元月砂卻並無感觸,她垂下頭,凝視著自己纖弱的手指:「既然王爺有此期待,月砂一定不會讓王爺失望。」


    縱然如今琴技不算精數,元月砂卻已然是有了幾分鑑賞的本事。


    百裏炎方才所撫的那一曲,勝過元家教導元月砂撫琴的琴師。


    元老夫人也算在她身上花心思,所請的琴師亦是宮廷出身,琴技亦是十分出挑。可是與百裏炎嫻熟的技巧相比,終究還是有幾分不如的。


    別人都說,一個人不能太分心,若分心做許多別的事情,就樣樣都做不好。


    其實卻是隻要是聰明的人,什麽事情都容易比別的人做得好些。


    豫王百裏炎無疑便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否則區區宮婢之子,又如何能夠權傾朝野?


    隻不過方才百裏炎撫琴之際,元月砂卻不覺微微失神。


    恍惚之間,竟不自禁想到了那道琉璃塔上吹著碧玉簫的仙人一般身影。


    元月砂也原諒了自己的一時迷惑。


    畢竟那樣子美妙的風姿,一時印象深刻,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於那仙人般的氣度隱藏下的究竟是什麽,又有誰知曉呢。


    耳邊,卻聽到了百裏炎緩緩說道:「既是如此,這具焦墨,就贈予元二小姐,讓元二小姐能得一具好琴,好生練習。」


    綠薄垂下頭,緩緩的咬住了唇瓣。


    她是王府的女管事,經手大大小小的事情,百裏炎的飲食起居,沒誰比綠薄清楚。百裏炎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綠薄比誰都了解。


    豫王府珍寶無數,可是這具焦墨古琴,卻是百裏炎所喜愛的。


    每隔幾日,百裏炎都是會獨自在琴房,撫弄這具琴,至於談什麽曲子,別人也沒福氣聽到。


    想不到如今,百裏炎不但為元月砂撫琴一曲,還將焦墨送了人。


    綠薄討厭這樣子的感覺,顯得元月砂處處不同,好像很特別的樣子。


    更何況拋去拈酸吃醋之意,綠薄也不覺得元月砂有何不同。這個元二小姐固然是很會算計,可世上會算計的人難道還少了?為何豫王就瞧中了這麽個村俗之物,理會她琴學得怎麽樣呢?


    百裏炎胸有溝壑,心思難測,智如海深。往常綠薄見到自己不懂的,也隻以順百裏炎心意為先,從沒有什麽質疑。可是如今,她似乎並不能如從前那樣子平心靜氣,氣定神閑了。


    元月砂輕輕抬起頭,卻無受寵若驚之色:「無功不受祿,這古琴既然如此珍貴,又是豫王喜愛的東西,月砂怎麽敢要。」


    百裏炎手指頭撥了一個音,輕輕笑了一下,旋即說道:「就當賞賜你乖順聽話,讓你退了唐家的婚事,你就聽了我的話,以後再見不著唐文藻。」


    說到了這兒,百裏炎說話口氣竟然是說不出的和氣。


    綠薄臉蛋白了白。


    元月砂垂下頭:「月砂這樣子做,也不僅僅是為了王爺。」


    綠薄說道:「唐文藻拿著信物,求上豫王府。莫師弟獻上計策,讓他捲入了那工部利益鬥爭漩渦。原本等著瞧,這貪墨主使如何動作,引蛇出洞,借著工部內亂除掉唐文藻。豈料,元二小姐倒是幹脆利落。」


    所言所語,倒與那日風徽征所言不謀而合。元月砂心忖,這位風大人倒是果真慧眼如炬,心思縝密。


    綠薄言語之間蘊含了淡淡的酸味,意有所指,暗含責備。


    元月砂不以為意,微笑:「是月砂太心急了。」


    莫浮南卻說道:「而這正是元二小姐之難得之處,可貴地方。豫王府這些手腕再好,也瞞不過真正明眼人的眼睛。更瞞不過,那位聰慧伶俐,第一等聰明的禦史風大人。可元二小姐的心思,這樣子劍走偏鋒的手腕,無論是豫王府,還是別的人,都不大猜得準。朝堂上的爭鬥,有時候要走正策,拚的是實力。可是有時候卻也是需要劍走偏鋒,需要元二小姐與眾不同的奇計。這正是豫王需要元二小姐的地方,也是我極力推薦元二小姐的原因。元二小姐能想到的,卻是區區想不到的。」


    聽到了莫浮南這樣子的稱讚元月砂,靳綠薄心裏更是一陣子的不是滋味。


    這話兒說得好聽,稱讚得也動人。


    無非是需要元月砂做那種種陰謀陷害,挖人私隱,挑人內鬥,靠爭風吃醋等種種下作手段,除掉不太好除掉的對手。


    元月砂也隻合做這麽些個事情。


    一個南府郡爬來京城,跑到元家受教養,還想繼續往上爬的女人,當然心思彎彎道道多,更適合做這些汙穢之事。


    百裏炎忽而微笑:「元二小姐口口聲聲,要與本王做交易,既然是如此,就讓本王瞧一瞧元二小姐的手段如何。」


    元月砂慢慢的將雙手合在了身前,輕輕的攏住在袖中,卻也是悄悄的將兩片手掌攪在了一起。


    是了,事到如今,她終於漸漸成為了豫王心腹。


    江南賑災,謀取縣主之位,獻策百裏策,算計唐文藻卻絲毫無損。更要緊的是,她得罪了周家了。若不依附於百裏炎,顯然再沒有別的出路。


    她更相信,百裏炎必定會用些手腕,讓自己將周皇後得罪得再狠一些。元月砂甚至漫不經心的想,隻恐怕周氏那蠢物做炮灰命也不長了。


    要取得一個人的信任,就必須不動聲色將自己把柄給過去,要讓這個人相信自己有求於他,能給予自己想要的。


    在百裏炎這頭猛虎跟前,她總要端起自己的架子,維護自己的尊嚴。否則若是江南就答應,百裏炎也不會有如今的看重。


    元月砂眼觀鼻,鼻觀心:「那就不知道,月砂能為王爺做什麽了。」


    百裏炎瞧了莫浮南一眼,莫浮南頓時也是娓娓道來。


    「在二十多年前,其實皇宮之中還有一位章淳太子,他是第一任楊皇後所出。隻可惜楊皇後死得早,章淳太子身材肥胖,為人癡愚,左足也微微有些殘疾,父皇並不如何喜歡他。後來,他因犯錯被廢黜太子之位,整日醺酒,最後從馬上摔下死了。從那以後,朝中便再無儲君,宮裏麵也是沒有太子。就算如今,王爺功勞赫赫,又權傾朝野,可是陛下一直是沒有將太子之位給定下來。我想,陛下心中必定是有許多根刺,其中最痛的一根則是六年前十九皇子百裏錦的死。」


    這些宮廷秘密,百裏炎竟讓人在元月砂麵前侃侃而談,若是換做別的人,驟然聽到,必定也是會大驚失色。


    而元月砂倒是目光沉潤,始終便是泰然自若。


    「這麽些年,其實殺害十九皇子的人究竟是誰,已然是一點兒都不重要。要弄出一個兇手,證據確鑿,於豫王而言一點都不困難。隻不過無論是真的兇手,還是假的兇手,陛下心中的疑慮,卻絕不會因此而消解的。」


    一番鋪墊敘述,莫浮南方才說出如今令百裏炎縈繞於心的事情。


    「十九皇子是靜貴妃所出,這六年來,靜貴妃對死去的兒子可謂是念念不忘。而伴隨六年的光陰,貞敏公主已經是十二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可人。這個小公主美貌聰慧自然不免討陛下喜歡,這是一方麵。也許,陛下還因為十九皇子之死對靜貴妃的愧疚,故而加以恩寵。這位貞敏公主,可謂帝國最尊貴,最受寵的女子。而陛下已然是決意,為她說一門親事。整個龍胤的青年才俊,都不覺趨之若鶩。而前些日子,陛下已然決意,禦前比武,挑選少年英才。凡二十歲以下,七品以上官職的武將均可參加。這雖然沒有明說,可誰都知曉是個貞敏公主挑選駙馬的。一旦入選,不但能得一個如花似玉的公主,並且前途似錦,富貴難以言喻。」


    元月砂微微一愕,這個消息,她自然才從豫王府第一次知道。


    貞敏公主雖然隻有十二歲,然而龍胤的貴女,到了這個時候卻已然開始籌謀婚事了。宮中不過傳來了些許風聲,卻已然是讓各家的少年郎蠢蠢欲動。


    甚至周氏來元家放潑時候,也不覺提及了貞敏公主的婚事。


    龍胤習武成風,但凡貴胄子弟,無不學習弓馬騎射。就算是朝中文臣,也有許多武技不錯的。一來可以強身健體,二來也是可以自衛防身。這禦前比武,更是龍胤的一項慣例,宮中更開闢了一處禦武所。隻不過這一次公主選親,宣德帝似隻中意年輕的武將,並不打算為女兒挑選一個文臣,似也隱隱有屬於自己的打算。


    元月砂輕輕說道:「那就不知道,最讓豫王府不喜歡的駙馬人選又是誰呢?」


    綠薄壓下了胃裏麵的翻騰不悅,她不喜歡元月砂這種一點就透的聰慧。


    小小年紀,就聰明的好似個妖孽一樣。


    哪裏像個正常的女子?


    莫浮南眼中讚賞之色卻也是越發濃了:「如今十七皇子百裏璃才七歲,可是張淑妃已經是為了他說了一門婚事,換了八字,遞了庚帖,隻待歲數到了,就可以成親。女方是薛指揮使的麽女薛靈嬌,大十七皇子足足四歲,元二小姐應該見過這個姑娘。薛指揮使掌管守衛京城的四成兵馬,軍中關係深厚,又是陛下純臣,極得陛下喜愛。張淑妃為什麽要兒子跟個大他四歲的姑娘定親,其意不言自明。薛指揮使不但有兩個女兒,還有三個兒子,最小一個才十四歲,名叫薛采青。他如今身在龍騎禁軍之中,也有參加禦前比武的資格,據說武技十分出挑,樣子也很俊俏。張淑妃很希望這個薛家男丁娶了貞敏公主,陛下也不見得會反對。」


    元月砂當真記得那位薛靈嬌,牙尖嘴利,氣勢淩人,性子還很倔強,眼睛裏揉不得一顆砂子,說話也很刻薄。難怪,也是許了皇子的人,連她的大姐姐也不好大聲訓斥於她。


    若讓薛采青娶了貞敏公主,那麽周皇後、薛家、靜貴妃、張淑妃就連成一線。薛采青若能娶了宣德帝最心愛的女兒,那麽在軍中的前途自然會十分順暢。如此一來,張淑妃為自己兒子謀求的軍中勢力更會增加幾分。


    這自然是豫王府的人絕不希望看到的。


    莫浮南沒有將話說透,而元月砂卻已然懂了莫浮南的意思。


    她不動聲色:「那其他熱門的駙馬人選,又還有哪些?」


    莫浮南著實喜愛元月砂這水潤不動,卻又懂得知機配合的樣子。


    不錯,若是不中意薛家那位,自然要詢問別的可能人選。


    而這些個消息,莫浮南自也是早就查探妥當,如數家珍。


    「皇後周家如今二房的周幼璧,也是天資聰慧。宣平侯周世瀾沒有娶妻,自然也沒有子嗣,卻喜愛周幼璧的聰慧,打小便養在了周世瀾的跟前,一切待遇如侯府嫡子一樣。別人都說,周世瀾想過繼這個孩子。而周幼璧確實也是天資不錯,弓馬嫻熟。隻不過,也許和周世瀾靠得近些,小小年紀,性子不免有些浮躁輕佻。」


    「再來,就是墨夷七秀的小師弟莫容聲。他父親莫老將軍戰死沙場,母親也因此殉情死了。至於家中親眷,也盡數凋零,沒什麽有聯繫的遠親可以投靠。正因為這樣子,才被墨夷宗收養。他天資極佳,秉性純良,小小年紀便躋身於墨夷七秀,已然是可獨當一麵。如今已經是邊關海陵衛所五品正千戶。小師弟今年十八歲,性子有些孤僻,沒有說親。說到年輕武將之中的官位能力,前途本事,放眼龍胤,沒一個少年武將比得上他。隻是他親族凋零,性子又有些孤僻,未免有些個不足之處。」


    「至於其他的人,也許也有出挑的地方,可是與他們三個一比,也總顯得差了距離。不過這其中若有誰忽而綻放光芒,禦前出彩,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元月砂點點頭,薛采青、周幼璧、莫容聲這三個少年郎,各自都出自名門,背後有勢力支持。不過照著莫浮南說來,周幼璧有輕浮之名,莫容聲又親眷凋零。薛家門第勢力是差了些,可一來是純臣,二來兒子也沒別的什麽毛病,也許反而更中宣德帝的意。


    如果陛下有意,那麽靜貴妃一定不會反對,那麽貞敏公主就一定會喜歡。


    當然,這門婚事也未必會如此。隻不過於豫王府而言,既然有此擔心,自然不會什麽都不做。更何況豫王一方隻有一個莫容聲,對手卻有兩個人選。周皇後如今栽培十七皇子,就如當年栽培百裏炎一樣。周氏子弟娶了貞敏公主,那麽以後周皇後可操縱的權力也就更多。


    綠薄擠出了笑容:「如今就有勞元二小姐用些手腕,毀去薛采青的名聲前途。到時候,也不必擔心貞敏公主垂青於他。這樣子事情,對於元二小姐來說,應當也是極為容易的。元二小姐不是做慣這個了?」


    她努力讓自己嗓音顯得平緩、和順,顯得正常。


    可饒是如此,那話一出口,卻不免有一股子掩不住的輕蔑惡意。


    百裏炎有些冷銳的目光掃過來,沒有說一個字,綠薄竟也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她自打服侍百裏炎,就千方百計琢磨著百裏炎的心思,沒有一句話不貼百裏炎的心,沒有一件事不如百裏炎的意。


    如今百裏炎喜歡元月砂,她原本不應該說些讓百裏炎不快的話,可是這樣子的話,到底還是說出口。


    元月砂卻好似什麽都沒聽出來:「月砂自然不會讓豫王殿下失望。」


    莫浮南頓時也是打圓場:「不知元二小姐又有什麽計策,但說無妨。」


    綠薄垂下頭,心中冷哼,元月砂滿身都是心眼子。


    元月砂卻垂眉順目:「月砂如何設計,請恕月砂不可直言,豫王殿下應當知曉,如今我並非豫王府的下屬。等為豫王處置好這樁事情,月砂自會來拿屬於自己的賞賜。」


    「胡言亂語!」綠薄已然按捺不住:「豫王向你問策,是何等抬舉?又豈容你在這兒恃寵生驕,自抬身價?這樣子粗陋的欲擒故縱,自抬身價的計策,你居然也是使得出來。」


    她白膩麵頰竟似流轉了一縷紅暈,氣極了的樣兒。


    「若豫王不肯相信月砂,月砂也不敢高攀豫王府,還是乖乖巧巧,做我這個南府郡的元家二小姐。」


    元月砂沒有理睬綠薄,抬頭盯住了百裏炎,對上了百裏炎那深邃又咄咄逼人的眸光。


    綠薄不忿,還欲再言,卻讓百裏炎伸手阻住。


    百裏炎眸光竟似隱隱有些個深邃之處,漆黑的瞳孔之中流轉了縷縷探索之意。豫王百裏炎性格倨傲,他向來不喜歡那種故作高深,讓人捉摸不透的謀士。向他獻策的人,必須要學會臣服,一定不能有絲毫忤逆。否則縱然這個謀士智多近乎妖,百裏炎也絕不會用,甚至會除之而後快。


    這一瞬間,百裏炎如猛虎碰到了傷口,竟不覺流轉了幾許的兇狠之意。


    待觸及元月砂纖弱嬌美的身影,方才不覺緩緩迴過神來。


    眼前之人,是個纖弱美麗的女子,而不是個男人。是男是女,這自然是有極大的分別和不同。


    既然是女子,百裏炎自然是有這份趣味和心計,前去探索,以探元月砂可是當真有這麽些個本事,如海深邃的心計。


    瞧著這纖美少女皮囊之下,究竟是擁有何等的能耐。


    綠薄在一邊隱忍不言,一時之間竟似有那萬般的委屈。


    正在此刻,卻見幾名侍衛壓著一道英挺身影踏入房中。


    元月砂抬起頭,微微有些驚訝,這被鐵鏈綁著的,正是墨夷七秀的首徒藺蒼。她也見過這位豫王的心腹幾次,每一次無不是意氣風發,極為招搖張揚的樣兒。


    可是如今,他衣衫諸多破損,臉頰之上也有幾道血痕。


    綠薄大驚,溫聲嗬斥:「好大的膽子,連藺蒼統領,你也是敢動,還不快些鬆開。」


    莫浮南無奈瞧了綠薄一眼,今日綠薄連連失態,也不知是否因為被元月砂給生生刺激了。


    一旁,一名青年卻懶洋洋的說道:「綠薄師妹,這卻是王爺的意思。」


    那青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笑起來時候,臉頰一邊一個酒窩,瞧著好似個少年郎。那頭髮梳起,鬢髮間卻也是別了一朵嬌艷的花兒。他樣子瞧著懶洋洋的,可是那份懶洋洋的笑容卻也是未曾到達眼底之中。


    綠薄當然認得他,墨夷七秀之中的江別花。


    江別花性子不羈,也做不得官兒,卻對各種奇巧淫技,機關暗器別有研究。


    藺蒼所訓練的豫王近衛兇悍無比,江別花的暗衛卻善於隱匿,刺探消息,進行暗殺。而江別花本身也是個詭計多端,足智多謀的人物。


    正因為這個樣子,藺蒼也許是武功兇悍,不過最終還是被江別花所擒獲。


    綠薄更禁不住心中暗驚,豫王居然是動到了江別花,也不知曉藺蒼犯下了什麽錯。她忽而隱隱有些不舒服,自己無微不至的服侍百裏炎,可偏生似乎一點都不知道。


    藺蒼更不覺厲聲說道:「王爺,王爺,何必如此待我。許是我又犯下了什麽錯事,添了什麽錯誤。可王爺當初將我從死牢裏撈出來,隻要我忠心王爺,別的什麽錯誤都不應當算是什麽錯。」


    百裏炎卻冷笑了一聲,手掌按上了麵前的焦墨,他撫上琴弦的手十分溫柔,好似在對心愛的女子。可是百裏炎的麵頰之上,卻偏偏浮起了狠戾之色。


    「莫先生,你不如代本王說說,為何竟如此待他。」


    莫浮南嘆了口氣,心下雖有不忍,卻也還是說道:「那範家蕊娘傾慕豫王,盼望能做豫王侍妾,侍候左右,以後得享富貴。這不過是她一個姑娘家的癡念頭,可是師兄卻用些手腕,讓範蕊娘以為王爺對她有意。你是王爺近身親信,她自然也不見疑。你收買了範蕊娘身邊婢女小玉,得了人家身子,在以王爺名義邀約範蕊娘的時候,卻又讓小玉給範蕊娘下了藥,讓範蕊娘誤以為是王爺跟她春風一度。其後,範蕊娘有孕,你怕事情敗露,更託詞王爺讓範蕊娘生下這個孩子。雖不給名分,可是心裏還是容這個孩子生下來的。你借王爺名聲,做出種種事情。要是這些個事情讓範蕊娘宣之於口,便將王爺名聲毀於一旦。」


    藺蒼之前很是張狂,如今卻也是不覺冷汗津津,好生惶恐。


    是了,別人縱然知曉範蕊娘不檢點,可個個都傳,範蕊娘肚子裏的孩子是周世瀾的。既然是如此,他原本心中篤定,這件事情也是不會這樣子查出來。


    然而如今,藺蒼觸及百裏炎冷銳的眸光,想到了平素百裏炎的種種手段。他不覺張口吞了口口水,竟有幾分心悸。正因為知曉百裏炎的手段,藺蒼也是知曉砌詞狡辯並沒有什麽用處。


    「不錯,我是做過這樣子的事情。我喜歡那範蕊娘的容貌性子,可我對王爺忠心耿耿。若那範蕊娘有絲毫損及王爺,便算懷著我的骨肉,我也是能親下殺手!」


    他亦然知曉百裏炎的性兒,苦苦哀求也決不能動搖百裏炎的鐵石心腸。這些年來,藺蒼為百裏炎做了無數的事情,可此刻更不敢提自己曾經的功勞。


    藺蒼原本是個極兇狠的人,可如今在百裏炎麵前,卻竟不敢有絲毫反抗之意,隻艱澀說道:「若豫王饒不得我,藺蒼也甘願領死受罰,隻不過對王爺一片忠心,終不會改。」


    百裏炎淡淡說道:「不錯,你確實是對本王忠心耿耿。本王讓人拿你,蒼龍衛是你一手調教,總有幾個心腹,你卻並沒有私自調動。藺蒼,你知曉我的性兒,生死難料,如此關頭,卻也還能守住豫王府的規矩。瞧來,你也是將本王平素的教導都是放在心上了。這些年來,你為本王做過的事,立下的功勞,不必如今嚷出來,我也是記在心裏麵。瞧著昨日的情分,如今你又還算本分,所以你如今還活著,還有機會和我說話兒。如今我更可以饒了你,讓你離開豫王府。」


    藺蒼心中一鬆,旋即卻也是頓時浮起那縷縷懼意,不覺咚的一下,單膝跪地:「王爺,王爺,我還能去哪裏?讓我留在府中,戴罪立功,做個侍衛都可以。」


    百裏炎緩緩的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了藺蒼跟前。


    藺蒼的雙手按在了地上,他那隻左手被人斬斷了兩根手指頭,如今戴著冷冰冰的金屬指甲套兒。


    他慢慢的抬足,踩到了藺蒼左手之上。


    藺蒼悶哼了一聲,卻不敢掙紮。


    「我讓你走,你偏不走。若要留下來,就需要付出些許代價。我記得當年,你遇到了刺客,手指斷了兩根。而這件事情,是你生平最惱恨,也最恐懼的事情。如今,我還要你一根手指頭。」


    說到了這兒,百裏炎緩緩的鬆開了足掌,迴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留下了藺蒼冷汗津津。


    頓時浮起了堅決之色。


    他說了聲好,就伸手摸向了腰間,抽出了鋒銳的匕首,要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那刀刃舉起,眼看著藺蒼的手指頭就要讓自己給生生剁下,卻忽而見一物生生擲來,砸中了藺蒼的手腕。


    哐當一下,那匕首頓時也是墜落於地。


    隻見地上一枚極上等白玉雕琢出來的扳指,砸得叮叮噹噹,滴溜溜的轉。如此名貴之物,自然應當是屬於百裏炎。剛才正是百裏炎摘取了自己指頭上的白玉扳指,竟生生將藺蒼手中匕首給砸了下來。


    眼見藺蒼一副錯愕之色,百裏炎卻不以為意:「我讓你自己動手了嗎?縱然我要斷你一根手指,也不是讓你自個兒幹脆利落斷的。」


    那一雙金屬色的眸子,此刻竟不覺流轉了縷縷的邪氣:「元二小姐,若要本王信得過你的能力,如今有一件小小事情,勞煩你一二如何。有勞元二小姐,將他一根手指頭切下來。」


    藺蒼不覺大驚,望向了元月砂。


    方才他也看到了元月砂,也沒如何留意上心。可是如今豫王卻讓元月砂動手?


    眼前少女柔柔弱弱,纖美可人,豫王居然讓她動手?他自是認識這位元二小姐,知曉她聰慧伶俐,善於心計,自己師弟頗為欣賞,甚至將她舉薦給豫王。可這樣子的小姑子,就合該錦繡衣衫,纖塵不染,用些嘴皮心計將人生生拆皮喝血,麵上卻不沾染半點汙穢。


    此時此刻,百裏炎所言所語,竟似要元月砂開刀染血,親手斬斷自己的手指。


    然而此刻元月砂卻不覺輕輕的抬起頭來,眉宇精緻,神色卻竟似有些漠然。那嫣紅的唇瓣卻不覺綻放一縷淺淺的笑容:「豫王有令,月砂也願意代勞這樣子的小事。」


    她竟不見絲毫恐懼遲疑,步步向前,來到了藺蒼身邊,甚至輕巧的撿起了藺蒼落在地上的匕首。不但藺蒼臉色大變,莫浮南、綠薄也是不覺流轉了吃驚的表情。


    唯獨百裏炎,竟似永遠都是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而元月砂也輕柔的跪在了地上,潤若冰雪的小手,更似輕輕的捏住了藺蒼的手腕,讓藺蒼的手按在在地上。對方左手已經是斷了兩根手掌,如今手掌更似輕輕的顫抖。


    就算是藺蒼這樣子不懼生死,無比兇悍的男人,此時此刻竟油然而生濃濃懼意。習武之人自然是愛惜自己的雙手,當初藺蒼手指被刺客所斷,更是因此遷怒,將海陵郡上上下下都是恨個徹底。可是如今,眼前少女明明怯弱柔弱,他能輕易的抽迴了自己的手掌,卻因為畏懼百裏炎的命令,強自令自己不能動彈——


    然後,讓個不會武功的小姑娘,生生斬斷自己的手指!


    他宛如兇獸一般的眸光死死的盯住了元月砂,額頭上滲透出一顆顆的汗水,雖然是一句話沒有說,卻是這樣子的兇狠可怖。而那兇狠的眼神之中,更似流轉了濃濃的懼意。


    然而這般如猛獸般的眸光,卻也是不能影響元月砂一絲一毫。


    元月砂拔出了匕首,雙手緊握,一雙漆黑的眸子透出了微微的光澤,竟似沒有太多的溫度與情愫。宛如冷冰冰的毒蛇,不但眸子沒有溫度,就連血液也是冷的。


    那冰冷的鋒刃探入了藺蒼的指縫,旋即卻是狠狠一切!


    伴隨男子的一聲悶哼,一蓬鮮血頓時也是噴湧而出,並且也是撒在了元月砂的身軀之上。連那白玉般的臉頰也沾染了兩點,宛如雪白的宣紙之上點染了一朵朵的桃花,顯得可謂是格外的瑰麗動人。


    而那一根屬於藺蒼的手指,竟然是生生的被元月砂切了下來。


    圍觀的莫浮南以及綠薄心尖都是浮起了莫名的涼意。


    元月砂明明是個官家少女,可一舉一動卻冷血得好似不帶半點情愫。


    元月砂用手帕包住了藺蒼的手指,送到了百裏炎的跟前,仍然是那麽一副溫溫柔柔客客氣氣的樣兒:「豫王殿下,你吩咐的事情,月砂已經是為你辦妥了。」


    而百裏炎不動聲色的看著眼前的女郎,自打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他都是驚訝於南府郡怎麽就養出來這樣子一個妖孽。明明是女兒身,偏生竟然讓百裏炎嗅到了幾許同類的氣息。


    而百裏炎更用手帕,緩緩的將元月砂麵頰之上沾染的幾點鮮血輕輕的擦拭幹淨。那動作輕柔,竟讓人不覺升起了幾許的錯覺,讓人覺得豫王殿下竟會是溫柔的。


    藺蒼卻並沒有猶豫多久,一雙眼睛


    直到元月砂那宛如細瓷般的臉蛋不見半點血汙。


    百裏炎更不覺微笑:「做得不錯,那本王就暫且相信,元二小姐是一定一定,不會讓本王失望的。元二小姐若有什麽需要,仍可以本王印信,豫王府求見。」


    綠薄卻輕輕的垂下頭,手指頭有些痙攣的抓緊了膝頭的衣衫。


    她忍不住想,自己已然並非青春少艾,令人心動的美麗少女的。


    更令她心酸惱恨則是,百裏炎瞧中元月砂,卻並非因元月砂的美貌和青春。


    以百裏炎的驕傲,又怎麽能容得下這樣子一個作妖的女子。


    綠薄內心暗暗的猜測著,心口卻也是頓時不覺微微翻騰。


    夜色漸漸深了,豫王府的庭院之中,卻也是不覺沾染上了一縷涼涼的水汽。


    綠薄照著百裏炎的吩咐,送著元月砂出去。


    燈中的光輝從薄紗之上輕輕的透了出來,照在了那一顆顆的鵝卵石上麵,流轉了盈盈光彩。


    綠薄心中不覺冷哼,豫王府的跟紅頂白,她是見識過的。隻怕如今,人人都測度,這元月砂可會是王爺的新寵。


    這實在是一樁令人不悅的事情。


    在她瞧來,豫王是看中元月砂,喜歡上她了。


    至於元月砂有什麽本事,她還當真未曾瞧出來。不就是鬥了區區一個唐文藻,唐文藻是什麽貨色,綠薄還不知曉?


    那樣子的人,就算沒破綻的算計了,也算不得什麽本事的。


    綠薄不覺說道:「元二小姐當真是個有福氣的,王爺極少這樣子瞧得起一個女人。想來,也是因為元二小姐有些個非凡的本事。」


    這言語之間,看似客氣,卻也是隱隱有了些個別的味道。


    元月砂卻恍若未聞,隻當什麽都沒聽懂:「綠薄姐姐過獎了,月砂也是受寵若驚。」


    綠薄卻輕輕的頓住了腳步,並不再前行。


    元月砂也隻好止住了腳步。


    她知曉綠薄必定是要說些個什麽,倒也是沉得住氣。


    元月砂甚至漫不經心的想,豫王府還當真麵積不小。


    譬如眼前,便是一片荷花池。


    這個時節,池水盈盈,上麵一片片的荷葉,開著一朵朵的荷花。如今在幽幽燈光映襯之下,流轉了一縷幽密靜美。


    綠薄淡淡涼涼的嗓音卻也是傳來:「元二小姐,你瞧這豫王府瞧來,可謂是美輪美奐,沒一處不透著富貴氣象。這自然是需要人小心打理,努力維護,耗費心血。豫王府每一個下人,都是有著他們的用處。而其中,最不可或缺的下人,元二小姐可知曉是做什麽的下人?」


    元月砂並沒有迴答,當然綠薄也是用不著她迴答的,她已然是說了下去:「這最不可獲取的,當然是倒夜香的下人。無論豫王府如何的花團錦繡,若沒有人處理那些汙穢,若讓那些個夜香積在了豫王府中。任是府邸如何華美,倘若臭氣熏天,怎麽能富貴得起來呢?」


    元月砂抬起頭,她瞧著荷花照水,楊柳拂風的夜景。一陣子風輕輕的吹過,朵朵荷花盈盈生香,令人不由得覺得心曠神怡。


    這也讓元月砂唇瓣驀然浮起了淺淺的笑容。


    如此良辰美景,高貴的綠薄姑娘居然在說夜香,可真是有些煞風景了。


    而綠薄抬起頭,她唇角也是不覺浮起了一縷淺淺的笑容,可那笑容卻好似畫上去的,雖然看似溫溫柔柔的,卻偏生虛假得緊。


    綠薄虛情假意:「所以,豫王對元二小姐的器重,這自然是令人心服口服。那些汙穢之事,就好像是堆積在豫王府的那些個夜香,總是要人去處理一二。元二小姐就好像是倒夜香的下人,不可獲缺,是十分要緊的存在。若沒有元二小姐髒了手,又怎麽能襯托出豫王的高貴。」


    同行的幾個婢女,雖然不敢附和什麽了,可有的臉上卻也是忍不住流轉似笑非笑的神態。


    元月砂嘆了口氣,柔柔說道:「綠薄姑娘,我似乎記得,豫王說了,我是豫王府的貴客。」


    綠薄卻仍然是從容淡然:「我又幾時對王府的貴賓無禮了,你若問這幾個丫鬟,她們自然不敢說謊,卻會說什麽都沒聽到。我替王爺打理這豫王府,什麽話兒會傳,什麽話兒不會傳,元二小姐覺得我能不能管?」


    綠薄心裏是篤定的,她跟隨百裏炎久了,自然是知曉百裏炎喜歡什麽,又不喜歡什麽。倘若元月砂告到了百裏炎跟前,無論百裏炎信還是不是,可是他都不會喜歡元月砂這種顯得無能的反擊方式。


    就算自己受責,綠薄也是甘之若飴。


    元月砂微笑的盯住了綠薄,她眼中忽而流轉了一縷利芒。


    有些人就好似夏日的蟬,一聲聲叫得很大聲,雖然不痛不癢,卻實在是吵人。


    元月砂更知曉,這樣子人步步緊逼,隻試探你的本事。倘若確定你無能,必定也是會得寸進尺,將你扒皮拆骨,趁機將你除之而後快。


    而麵對這樣子的人,當然應當在她們第一次試探時候,就給予狠狠反擊,以示自己不可欺辱。


    既然綠薄想要知曉自己本事,那就讓她如願以償。


    讓她知道,自己這個元二小姐,是個實實在在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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