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冽卻是風輕雲淡,並沒有因為百裏纖的話,而流露出什麽為難之色。


    他輕輕的搖頭,不覺失笑:「纖兒,也許你因為自己摔在地上,有些狼狽,所以覺得被人故意推到了。不過方才,為兄瞧得很清楚,這不過是一樁意外。」


    百裏纖這才意識到自己必定樣子狼狽,啊的輕叫了一聲,手忙腳亂的輕輕的拂過了自己的裙擺。而那一雙眸子,卻流轉了漣漣的恨意。


    她方欲再說些個什麽,卻聽著百裏冽問:「宣平侯,你也是瞧見了不是?」


    周世瀾點點頭:「是呀,我也是瞧見,纖小姐是自己摔倒的,並不是什麽故意。」


    百裏纖為之氣結,到了唇邊的話兒,倒也是生生的咽到肚子裏麵去。


    不錯,摔倒的事情,瞧見的還不少。


    不止有百裏冽、周世瀾,還有風徽征。


    一想到風徽征,百裏纖忽而有些心虛,不覺向著那道雪色的身影望了過去。


    一身素衣,點塵不染,一如百裏纖記憶之中的冷艷高貴,不可一世。


    偏生今日這衣服角,下擺之處居然是有一個淺淺的巴掌印。


    湊在了一起,顯得是說不出的滑稽。


    自始至終,風徽征倒也未曾對元月砂之事有任何言語。


    仿若方才他跟元月砂打招唿,是眾人聽錯了一樣。


    隻見風徽征手掌輕輕一抖,袖中一道雪亮的劍鋒落出來。


    那柄軟劍平時縮成了一團,藏在了衣袖子裏麵。


    一旦抖落出來,寒光瀲灩,光彩奪目。


    百裏纖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然而風徽征隻是幹脆利落斬斷那片弄髒的衣襟,任由那片弄髒的絹帛飄落於地。隨即那抹銀光,又嗖的落迴了風徽征的衣袖之中。


    如此一來,衣衫有損的樣兒固然仍然有些好笑,到底也是讓高貴的風大人遠離汙穢之物。


    而風徽征的下屬也好似變戲法似的,又另外取出一柄完好無損,未曾捏壞的銀傘。


    銀傘輕輕的撐開,為風大人遮擋住了頭頂的日光。


    百裏纖心裏有些幸災樂禍,元月砂這個破落戶的女兒,居然將風大人給得罪了。


    風徽征為人很是小氣,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可饒是如此,風徽征在這兒,百裏纖也是不由得添了幾分的顧忌。


    風徽征瞧見了,她還是不好胡言亂語。


    百裏纖垂下頭,沉聲說道:「那摔倒之事,也許真是纖兒糊塗,一時誤會了人家了。」


    一旁,元月砂也已經毫不客氣的用了百裏冽幹淨手帕抹去了手掌上的汙穢。


    可心裏仍然是覺得不舒坦,她覺得還是應該用水洗一洗,才能洗幹淨。


    風徽征的舉動,元月砂也是盡收眼底。


    她有些不屑,如此之做作!


    不愧是風徽征,縱然是潔癖也能潔癖得與眾不同,潔癖得如此招搖。


    百裏纖先認了個錯,旋即卻也是話鋒一轉:「可是也是她不好,好端端的,居然是扯壞了阿淳的珠串兒。她是南府郡破落戶的女兒,元家對她不好,首飾一點兒也不鮮光。可她也不該生氣阿淳的珠串比她的好看,居然當眾將人家珠串給掐壞了。」


    說到了這兒,百裏纖頓時挽住了周玉淳的手臂,急切的說道:「阿淳,你說是不是?」


    她知道周玉淳秉性善良,出身高門,天真可愛,名聲也是極好。


    既然是如此,周玉淳嘴裏麵說出來的話兒,相信的也是很多。


    如果周玉淳說是元月砂將她手腕上的珠串給掐壞了,那麽一定就是元月砂做的,不會是別人。


    這樣子善於嫉妒,又不知禮數,定然是能讓元月砂在整個京城女眷圈子裏麵口碑壞了。


    更何況,縱然以後鬧出元月砂沒有做,那是周玉淳指證的元月砂。


    自己也是沒關係。


    她又想到,其實是剛剛她在周玉淳身邊時候,悄悄的將那珠串金線一掐,然後珠子就落了一地。


    而到了如今,百裏纖卻張口咬定是元月砂做的,還要周玉淳也承認這樣子的說辭。


    而周玉淳不是很喜歡百裏冽嗎?


    她就不相信這世上沒有不吃醋的女人。


    周玉淳原待想說這是一場誤會,可一抬頭瞧見百裏冽,臉紅之餘舌頭不知道怎麽就打結了。


    她想到百裏纖所說的,元月砂輕浮孟浪,父子兩人都加以勾引。


    就算這些都是假的,方才百裏冽對元月砂的溫柔體貼卻並不假。


    百裏冽一向溫和疏離,雖容貌好看,卻對京城的女眷總是淡淡的,並不十分的熱絡。周玉淳從來沒聽聞過,百裏冽對哪個姑娘親近些。


    就算那些流言蜚語是假的,元月砂打南府郡來,父親隻是個小官,家裏已經是破落。據說到了京城,才開始學習禮數,這個女子又怎麽能配得上如此優雅溫柔的百裏冽呢?


    周玉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想這些,卻隻覺得自己心裏麵有些亂糟糟的,看著百裏冽,話兒都是說不出來。


    而百裏纖這麽聰慧的女子,自然也是瞧出了這其中幾許的端倪。


    百裏纖眼睛裏麵流轉了淺淺的得意,卻不覺故意催促:「阿淳,這破落戶的女兒這樣子欺辱你,踐踏你心愛的東西,難道就這樣子算了?」


    那踐踏心愛的東西,卻並不僅僅指那串明珠,也暗暗指著周玉淳心尖尖的百裏冽。


    周玉淳一生之中,從來沒有說過謊話。


    此時此刻,卻也是開不了口,腦子更是一陣子的暈眩。


    正在這時候,周世瀾鎮定的嗓音卻在周玉淳的耳邊響起:「阿淳,你素來不說謊的,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呢?」


    周玉淳身軀震了震,抬頭瞧著自己的大哥。


    周世瀾眸光淺淺,神光盈盈,那能傾倒女子,瀟灑英俊的麵容之上,卻是冉冉綻放一縷溫和的微笑。


    而那雙眼睛,仿若能瞧到了周玉淳的心裏麵去了。


    周玉淳知道,自家這位大哥素來就十分聰明,更是被家族寄予厚望。


    那雙眼睛極為聰慧,似乎能瞧透周玉淳心底的事。


    周玉淳忽而有些羞慚之意,趕緊說道:「那串珠子,是,是自己壞的。元二小姐隻是瞧了瞧,手指頭並沒有碰到。」


    這樣子話說出口,她忽而覺得手臂一陣子的銳痛。


    百裏纖原本死死的扣住了周玉淳的手臂,聽到了周玉淳這樣子說,不覺下意識的掐緊。


    她眼瞧著周玉淳驚訝的望過來,卻也是不動聲色的縮迴了手。


    百裏纖的心尖,難掩失望之情。


    周玉淳這死丫頭,當真是一點兒用都沒有。


    百裏纖的心裏麵,卻也是仍然不甘願,勉強笑笑:「那就是我不是了,隻不過若不是因為元二小姐是南府郡的二小姐,家底子不豐厚,連能壓身的飾品都沒有一件,頭上的髮釵也是舊物。那我也是不會誤會,元二小姐心存嫉妒了。我替元二小姐挑幾樣好看的首飾,當做賠罪,也免得以後還有這樣子的誤會。」


    說是賠罪,百裏纖言語裏麵卻也是仍然禁不住冷嘲熱諷。


    言外之意,就是說元月砂是南府郡來的,怎麽樣都比她們這些京城的皇族貴女低了一截。


    無論怎麽樣,都是比不上的。


    元月砂卻是軟綿綿的:「有勞纖小姐費心了,攀比鬥豔,總會有不如人的。月砂也是相信,京城的貴女,那也是不會如此膚淺。」


    百裏纖心中更是惱怒,知曉自己這樣子說話,固然是羞辱了元月砂,卻也是顯露自己姿態極不好看。


    而且這樣子難看的姿態,還讓百裏冽看到了。


    就算是周玉淳,也顯得比自己高貴純善。


    風徽征目光輕輕的閃動,驀然開口:「江南一別,我還有些事情,想垂詢元二小姐。」


    元月砂並不想跟風徽征相處,頓時推脫:「其實北靜侯府有一些事,要詢問月砂。」


    自然是盈姐兒的事。


    風徽征卻並沒有理會,他隻是吩咐,並不是垂詢。


    他轉身,從下屬手中接過銀傘,淡淡的拋下一句話:「冽兒,將你的救命恩人請過來吧。」


    百裏冽自然是樂意順從這個吩咐,他不覺微笑:「是,老師。」


    他伸手,去握元月砂的手臂,剛巧元月砂要抽開,卻正好握住了元月砂的手掌。


    掌心相貼,兩個人都是有些意外。


    百裏冽眸光深邃,卻忽而有些奇異的滿足與歡喜之意。


    那胸口,竟似被什麽東西填滿了,充滿了一股子溫柔激盪的情愫。


    百裏冽卻故意裝傻,並沒有鬆開,幹脆拉住了元月砂的手掌:「元二小姐,請吧。」


    大庭廣眾之下,元月砂也不好鬧騰得十分明顯,隻好跟隨上去。


    元月砂麵色卻有些不太好看。


    百裏冽的手指頭雖然好了,暫時卻不可用重力。


    如今他費盡了所有的力氣,用力的抓住了元月砂的手。


    他知曉,如果元月砂用力的掙紮,一定是會碰疼自己的手指頭,說不定還會讓手指再次受傷。


    好在元月砂無論想什麽,人前總是溫順和無害的,她並沒有過分的掙紮,而百裏冽的手指也並沒有疼。


    一股子蒼白的,奇異的歡喜,頓時湧上了百裏冽的心頭。


    仿若自己小心翼翼想要得到的糖果,如今終於能舔了一口,能覺得舌尖兒有絲絲甜甜的味道。


    從小到大,百裏冽很少有這樣子的感覺。


    可百裏纖瞧在了眼裏,心尖卻也是浮起了一縷縷極惱恨的酸意。


    她縱然決不能跟百裏冽在一起,可是寧可百裏冽一輩子都對所有的女人都冷淡不已,卻也是不想見到百裏冽忽而卻對誰好了起來。


    是了,百裏冽就應該一輩子淡漠如玉做的娃娃,就算對妻子也應該是相敬如賓,卻又疏離漠然。


    周玉淳也有些不舒服,覺得雖然是風徽征吩咐的,又是百裏冽的救命恩人。可是呢,這樣子大庭廣眾之下,手掌相貼,總是不合禮數的。


    她想起方才百裏纖的姿態,此刻清醒過來,周玉淳也是未免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忍不住側過頭,盯住了百裏纖:「阿纖,你方才明明知道的。」


    這不是故意讓自己說謊嗎?


    周玉淳攏住了眉頭,仔細想想,也有些像將自己當槍使。


    周玉淳準備責備百裏纖兩句,無論怎麽樣,百裏纖這次有些過分了。


    百裏纖卻驀然側身,麵頰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在,反而有著一股子衝著周玉淳的怒火。


    「阿淳,你可真會裝模作樣。你若喜歡什麽東西,可別後悔今天這樣子說話。」


    百裏纖非但沒有道歉,反而是含怒而去。


    留下了周玉淳,一片愕然。周玉淳也忍不住想起那牽起的手掌,一股子酸意頓時瀰漫上了心頭,也是隱隱有些明白百裏纖的意思。


    周世瀾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按住了周玉淳的肩膀。


    無論如何,阿淳還是善良的。


    可是百裏纖總是那樣子的說話,以後又會怎麽樣呢?


    此刻元月砂輕語:「冽公子,我已經決意要聽風大人的話,在一塊兒敘舊了,你可以將手鬆開。」


    百裏冽微微一笑,鬆開了手掌。


    元月砂不動聲色,倒是當真微微有些好奇。


    百裏冽求學於風徽征,風徽征是他的老師。


    因處境尷尬,百裏冽許多時間並沒有待在宣王府,除了在周家,他更多時候是與風徽征一道。


    元月砂的探子,曾經也將這一層的關係告知元月砂。


    隻不過遇到風徽征時候,彼時她無視於百裏冽。而初遇百裏冽時候,元月砂又將他當做百裏昕。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元月砂才開始審視這一對奇妙的師徒關係。


    風徽征那樣子的人,潔淨如一片空白。


    而這世上,再沒有一個比百裏冽更聰慧,更狠辣的少年了。


    她實在不知道百裏冽為何求學於風徽征,而風徽征又為何樂意


    百裏冽盯著風徽征的背影,忽而開口:「老師,元二小姐身子嬌弱,恐怕受不住這樣子炎熱的陽光。」


    風徽征止住腳步,眯眼瞧著自己唯一的學生,一雙眸子漣漣生光。


    元月砂嬌弱?好吧,若說身體,倒確實是個嬌弱的姑娘。


    百裏冽暗示的意思,卻也是不言自明。


    風徽征是個男子,應當對元月砂謙讓。


    卻也是懶得爭辯,輕巧的將傘拋到了百裏冽的手中。


    百裏冽微笑,為元月砂打著傘,輕巧的遮擋住一片陰涼。


    元月砂心中微微一動,倒是隱隱有些好奇起來了。


    百裏冽的殷切,元月砂倒是並不如何奇怪。百裏冽是個心思縝密,善於謀算的少年,若他想要對一個人好,能夠周到到骨子裏麵,讓你如沐春風。


    可百裏冽在風徽征跟前,終究是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元月砂也第一次感覺到,百裏冽實際上是一個歲數不大的少年。


    北靜侯府對風徽征這樣子的貴客果真是殷切,不過是換身衣衫,也刻意挑了一間雅致的廳室,不敢怠慢。


    元月砂略做梳洗,整理好微微有些淩亂的儀容,踏入廳室之際,卻也隻見茶香繚繞。


    耳邊聽著百裏冽微笑說道:「茶庸,你調茶之技,我隻恐怕這輩子都是學不會。」


    那叫茶庸的奴僕是個年輕的男子,也是風徽征下屬之意,樣子尋常,容色沉穩。


    麵前一套潔淨的茶具,也是風徽征私有,隨身攜帶。


    風徽征本就有怪癖,從來不飲別處的茶水。


    茶庸容色認真,待熱水入壺了,才輕輕的抬起頭來:「冽公子天縱之姿,胸懷錦繡,而泡茶不過是區區小技,算不得什麽了。」


    茶水泡好,換好衣衫的風徽征也踏入了房中。


    他這套衣衫和之前樣式差不多,都是素淨的顏色,隻不過這一件衣襟之上添了幾條翠色青竹,平添幾分秀雅。也讓風徽征那張過分淩厲的容顏,添了幾許柔和。


    而那雙炯炯有神,格外明亮的眸子落在了元月砂身上時候,宛如兩道清光。


    若換做旁人,就會不自覺的自慚形穢。


    然而元月砂卻是恍若未聞,隻是垂頭瞧著幾上雪白的細瓷茶盞。


    風徽征淡淡說道:「原本以為江南一別,是再也不會見到元二小姐了,可是為什麽元二小姐居然又來到了京城呢。」


    風徽征不提還好,這樣子一提,種種不悅之事頓時也是浮起在了元月砂的心頭。


    風徽征咄咄逼人,鋒銳聰明,逼人的眸光總是盯著自己,那時候就已經讓元月砂很是不自在。


    還有他強勢相逼,壓迫質問,掐得自己手腕都是發紅了。


    元月砂不會忘記他壓著自己在牆角,狠狠捏著自己手腕逼問的樣子。


    那雪白手腕上的紅淤早就已經消散,可那種恥辱的感覺卻並沒有消失。


    如今風徽征這樣子說,好似自己跟他過不去一樣。


    真是惡人先告狀,元月砂自己還委屈,天底下那麽多人,可風徽征為什麽始終盯著自己不放呢?


    元月砂麵頰卻頓時浮起了嬌羞之態:「風大人想來知曉我與唐家素有婚約,而且與唐大哥是青梅竹馬,如今來到京城,更希望得了元家的教導,以後好侍候夫婿,做個好妻子。」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輕輕的抬起頭來:「咱們做女人的,所求的當然是跟自己情郎結成夫妻,一輩子相好。」


    這樣子羞澀的元月砂,倒也顯得楚楚可憐。


    可風徽征嗤笑:「未來夫婿都快讓元二小姐給算計死了,元二小姐又到哪裏去嫁人?」


    元月砂流露出吃驚的樣子:「月砂又怎麽會去傷害自己的未來夫婿?」


    風徽征盯著眼前這張純良無辜,柔弱可人的麵容。


    自己初到江南的直覺是沒有錯的,這個女郎絕非等閑。


    可是他還是錯估了元月砂的本事。


    這個柔弱的女子,轉眼間就來到了京城元家,成為了元老夫人的心肝寶貝。不但宣王府已經在元月砂的擺布之中,就連豫王百裏炎似也對元月砂別樣不同。如今這副柔順的畫皮卻在自己麵前裝得若無其事,明明知曉自己決計不相信,元月砂卻能夠繼續將這場戲給演下去。


    「今年宮中卻發生一樁大事,陛下寵愛王美人,去年新修的昭華殿。原本這新修的宮苑應當結實牢固,可不過年餘牆壁之上便是生出了絲絲裂痕。一查之下,不但偷工減料,原本用來修建宮苑的上等楠木,更被私下替換成了次等木料。陛下因此十分震怒,並下令徹查此事。當時修建宮苑的種種帳目,都在工部營繕清吏司員外郎周桐手中。不過周桐今年歲數大了,精神不濟,當時此事又讓名下正七品的左事萬源承辦,細枝末節並不清楚。而當查到萬源時候,萬源卻是忽而染病,神誌不清。禦史台提議,要搜查帳冊時候,周桐卻表示不知涉及的帳本在哪裏。而工部許多東西,也不合外人來看。必須得等萬源病好了清醒了,再行探查。」


    這其中必有貓膩,誰都瞧得出來。


    周桐分明護住萬源,拖延此事,他是皇後一族周家的堂兄,背後有著皇後撐腰。


    至於宣德帝居然就此沉默,可見這其中也另有緣故。


    無論怎麽樣,這都是一趟渾水。


    元月砂卻不覺輕輕的眨眨眼睛,一雙眸子流轉了說不出的無辜之色:「風大人說的這些東西,我聽不大懂的。」


    可風徽征卻冷笑:「元二小姐是何等聰慧伶俐的人,又怎麽會不懂。萬元這正七品的左事病了好幾個月,原本由著他負責的事情都是耽擱下來,可誰也都不說破。偏偏這個時候,卻有個傻子主動提議,既然萬大人身子不適,他可先代管事,處理這些滯留的公事。這個傻子,就是元二小姐的未婚夫婿唐文藻。」


    「唐文藻初來京城,並不懂這水有多深。如果貿然提拔,讓他暫代萬源,他也許會覺得不對勁。可是如今,唐文藻隻認為他這樣子的好運氣,是因為他攀附上了豫王。本科進士,工部掛了個小小的九品文書職位,不過是虛職。他心裏明白,這京城的官位一個蘿蔔一個坑。不知道萬源生病來由的人,都盼著萬大人早些死了,好將位置給騰出來。如今唐文藻受到了鼓舞,仗著有貴人撐腰,覺得要趁著萬源生病,將事情攬過來做。等到萬源死了,就是能順理成章升官。而工部,也同意了這件事情。如今元二小姐的未婚夫婿,正沉浸在升官發財的美夢之中,並且覺得,有這樣子好運氣是因為元二小姐為他引薦了豫王殿下。」


    風徽征深深的盯著元月砂一眼,周家不會眼睜睜瞧著這樁貪墨案子線索被翻出來的。唐文藻不是被尋出什麽錯處,削官坐牢,就是死得不明不白。恐怕就算是死了,也絕想不到是元月砂動的手腳。


    而元二小姐就算要殺人,那一雙手也是潔白素淨,一點鮮血都沒有沾。


    元月砂隻說她將所有心思用到謀嫁上麵,可這個謀嫁的動靜也不見得少到哪裏去了。


    元月砂俏生生的眉眼卻是透出了幾許的委屈之色。


    「風大人,好似你們都察院的人,平日裏都會想得這樣子複雜,想得這麽多嗎?為什麽,你總覺得月砂不安好心,算計那麽多彎彎道道。」


    她竟然微笑:「要是你和月砂認識久了,就會知道,我這個元二小姐是個很簡單的人。不會像你們這些男子,弄那麽多彎彎道道的。」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輕品茶水。


    不過別人說她意圖謀害未婚夫婿,元月砂還這樣子淡然,瞧著也並不如何正常。


    旋即元月砂起身,盈盈的福了福:「風大人,謝謝你的茶,月砂恐怕長輩擔心,先行告辭了。」


    風徽征不動聲色,任由茶香繚繞,並未阻擾。


    元月砂方才踏出了幾步,便見百裏冽跟上。


    「二小姐,這是老師讓我給你的東西。」


    百裏冽遞過來一個小小的匣子。


    元月砂眉頭輕挑,這實在是令人好奇。


    打開匣子,裏麵卻有一枚小小的香囊,做工很是精緻,和淩麟死時候捏在手裏麵的一模一樣。


    那時候,是湘染找個繡娘繡的,而那個繡娘之後被安排去別處府中做專職的繡娘。


    想不到風徽征還是找個這個女人,並且繡了個一樣的。


    不過那又怎麽樣,湘染故意易容,並沒有露出真容。更沒有說,是誰來讓她繡這個香囊。


    不過沒想到風徽征匆匆離開江南,還查得那樣子細緻


    可當真是心細如塵。


    想到這兒,元月砂不覺笑了笑。


    百裏冽心尖兒忽而卻湧過一縷說不出的煩躁,宛如什麽心知肚明的默契,總是讓人泛起了一陣子的不舒服。


    「風大人所贈的香囊,果真是精緻得緊,這份心意,月砂一定是會上心的。」


    瞧著元月砂漆黑的眉眼,如此充滿算計時候,竟不覺讓這眉宇悄然染上了一份異樣的妖嬈。


    而另一頭,蕭夫人聽完了迴稟,卻也是容色沉怒。


    她性子十分堅毅,向來禦下甚嚴,想不到風娘這個奴婢,居然是私底下做出了這樣子的事情。


    一旁的元老夫人已然是按捺不住心酸,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擦臉頰。


    「可憐的孩子,居然是這樣子命苦,也是年紀小,又沒親娘照拂,所以才會這個樣子。也讓這些個見不得的奴才鑽了空子,如此折辱小孩子。」


    說到了最後,元老夫人眼底竟不覺有些恨色,捏著手帕的手掌卻也是輕輕顫抖。


    旋即,卻也還是嘆了口氣:「還是月砂這孩子聰慧,居然察覺了這檔子事。否則盈姐兒,居然就這樣子沒了。」


    她這樣子說著,元明華心頭卻也是一陣子泛堵。


    元月砂才來北靜侯府,居然便是立下了這樣子大的功勞。如此一來,隻怕元老夫人更加中意元月砂做這個填房。


    元薔心卻沒說話,輕輕的垂下頭去。


    無論元月砂在肅哥兒的事上妥當還是不妥當,就憑元月砂在盈姐兒這檔子事上的功勞,蕭夫人也挑不出元月砂的不好了。


    正值此刻,蕭英來給母親請安,在場女眷都是心思各異。


    元明華還是第一次見著蕭英,一張臉頰頓時不覺紅了紅。


    蕭英樣子很英俊,和元明華想像的不大一樣。


    雖早聽聞蕭英樣子不錯,可是畢竟聽說蕭英足有殘疾。既然是如此,元明華也是沒辦法將蕭英樣兒想得多出挑。


    可當真見著了,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元明華更加心熱。


    她心裏不覺盤算著,就算長輩對元月砂的印象不錯,可自己若得蕭英喜歡,還是有些機會的。


    想到了這兒,元明華不覺伸手一攏鬢髮。


    可蕭英性子似淡淡的,也不怎麽愛理睬人。


    在場的女眷,蕭英一個都沒瞧,隻顧著向著長輩請安。


    至於風娘之事,蕭英隻淡淡說他會處置,可眉宇之間卻頓時流轉了一縷狠意。


    元老夫人也不再提,那風娘一多半活不了。


    今日蕭夫人做壽,也不好不依不饒的提這晦氣的事情。


    蕭夫人忽而開口:「英兒,今日元家的姑娘們做了些個繡品,為母親做壽。你瞧,哪一個好些。」


    元明華聞言,頓時心中一喜。若說樣式,當然是自個兒那塊手帕最別出心裁。想到了這兒,元明華臉蛋頓時紅了紅。


    可見自己費心思做了這個手帕,還是有些用處的。


    蕭英輕輕的嗯了一聲,卻也是在那些繡品裏麵挑了挑,看似漫不經心,最後卻捏中了元月砂做的那個香囊。


    「這個還不錯。」蕭英忽而這樣子添了一句。


    元明華忽而一僵,抬起頭,有些錯愕。


    元月砂那香囊,隻能說做得隨隨便便,蕭英居然挑中了。


    若說不是故意的,元明華也不肯相信。


    豈料蕭夫人居然也說道:「原來英兒喜歡這個,我瞧著樣式也很沉穩。」


    元老夫人不知道想什麽,聽到了這兒,頓時也是補了一句:「沉穩些,總是好的。」


    元明華聽得臉色漸漸發白。


    蕭、元兩家相互試探,瞧著似乎也是將這樁婚事給定下來了。


    就連蕭英,也並不怎麽反對。


    如今沒有挑明,不過是礙著元月砂名義上的那門婚事。可唐文藻又算得了什麽,除掉唐文藻,去了元月砂身上的汙點,那是很容易的。


    可自己費盡心思,籌謀許久,居然是落得一場空。


    元明華隻覺得心如刀絞,一顆心竟似生生滴血。


    正在此刻,元月砂盈盈而來。


    她見過禮,落了座。


    蕭英方才雖然挑了元月砂的香囊,如今卻似並沒有什麽親呢舉動。


    旋即又說今日客人很多,他要去招唿客人,蕭夫人自然是允了。


    元月砂卻總覺得隱隱有些古怪,在場之人瞧自己神色也添了些個異樣。


    元明華慢慢的眯起了眸子,不覺想起了前幾日的那場見麵。


    她怎麽也沒想到,宣王府的世子妃居然是會紆尊降貴來見自己。


    元明華想起了赫連清和她說的那些個話兒,其實她原本也是頗為遲疑的。


    可是如今,她也顧不得許多了。


    元月砂,這小妮子可是個妖孽,若不除了她,自己又還能如何?


    那錦繡般的前程,可是與自己無緣了。


    想到了這兒,元明華驀然一推手中的茶盞,咚的一下,那茶盞頓時摔了個粉碎。


    眼見眾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元明華頓時勉強笑笑,做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情態:「是我不好,擾著你們了。隻是,這身子忽而有些不太爽利,竟有些頭暈腦脹。」


    說到了這兒,元明華麵上也是流露出了難受樣子。


    有人不覺暗笑元明華撚酸愛吃醋,估計這病是氣出來的。


    元老夫人卻恍若未覺,隻和善的說道:「還是要仔細身子,這些日子天氣炎熱,一不小心,就容易染病的。」


    元明華趕緊說道:「多些老夫人關心,是我自己不知將息,鬧得頭暈腦熱。」


    旋即,元明華卻伸出手:「月砂,你扶我下去休息一陣子。」


    元月砂和元明華都是南府郡來的,又是親姐妹,若姐姐身子有事,而妹妹卻不肯服侍,定然顯得元月砂涼薄。


    元明華也是吃準了這一點,不愁元月砂不肯過來。


    而元月砂也是並沒有什麽推拒之意,輕輕的過去,將元明華給扶住了:「大姐姐,我扶著你去休息吧。」


    姿態恭順,仿佛兩個人當真是再好不過的兩姐妹。


    可垂頭之際,元月砂唇角卻也是悄悄的勾起了一絲涼絲絲的笑容。


    離開了房間,元月砂聽著元明華涼涼說道:「二妹妹以後飛黃騰達,得了富貴,可別忘記我這個親姐姐。」


    元月砂不動聲色:「姐姐放心,妹妹心尖尖上,是一定有記掛著你的。」


    她當然記得,元明華是如何的算計自己,想要讓她進瘋人塔。


    不知怎的,領路的下人竟似挑了一條僻靜的小徑。


    元明華懶洋洋的,沒什麽精神。


    而元月砂卻也是恍如未覺。


    前去幾步,卻忽而聽到了極激烈的爭吵之聲。


    「唐文藻,這些日子,你隻當沒我這個人。若不是今日,我含羞來蕭府,隻怕你是不肯見我了。」


    那嗓音之中,卻也是平添了幾許的慍怒,分明就是範蕊娘。


    唐文藻卻故意放緩嗓音:「蕊娘,你雙身子的人,可是不要胡思亂想。這些日子,我有了一門好差事,事兒也多,難免空不出身子。如今你有了身孕,還來蕭府做什麽,要是別人知曉我跟你的醜事,大家都是沒臉。」


    隻聽兩人談話,事情也是變得十分瞭然。


    唐文藻這些日子心思活泛了,不樂意應付範蕊娘了,範蕊娘自然不樂意,還不依不饒來蕭家堵人。


    範蕊娘雖然聰明嬌貴,到底是個女人。


    這一個女人,懷了孩子,若沒個男人遮羞,日子隻怕是並不好過。


    元明華眉宇間浮起了諷刺的笑容:「瞧來竟然是二妹妹的家事,那我這個做大姐姐的也是不肯奉陪了。」


    說到了這兒,元明華一把推開元月砂捏著自己手臂的手掌,竟要拋開元月砂離開。


    元月砂滯留於原地,驀然唇角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淺淺的笑容。


    她並沒有走,還聽得很是仔細。


    範蕊娘聲聲尖銳,聽得竟然是有些讓人腦仁疼:「你如今竟然說這是醜事了,心裏麵不樂意了。唐文藻,你當我不知曉,如今元家那賤婢來了京城,你就心思活泛。你愛惜名聲,更整日去奉承豫王。也不瞧瞧你是什麽貨色,人家難道還當真瞧得上你不成。」


    範蕊娘的話兒,那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可是這世上哪個男人,又肯讓女人作踐自己的尊嚴?


    「夠了,範蕊娘,事到如今,你何必讓我將話說透?別人都說你範家蕊娘十分聰慧,怎麽會對我這個窮小子委身垂青,甚至肯不成親就懷上孩子。你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那也還說不定。」


    唐文藻一向在範蕊娘跟前伏低做小,如今卻也是不覺生生被激出了真火了。


    原本兩人勾搭成奸,一心一意對付元月砂,想要毀掉元月砂的名聲,再順利成親。


    可是元月砂來了不久,她便讓兩人各自心生猜疑,如今唐文藻更似想要拋棄範蕊娘,不肯和範蕊娘風雨同舟了。


    一旦兩人目標不一致,自然是開始相互撕咬,將醜惡狠毒的一麵表現得淋漓盡致。


    範蕊娘也付出了不少,如今自然是不依不饒,咄咄逼人。


    範蕊娘也斷想不到唐文藻居然是會這樣子言語。


    要知曉唐文藻一向在範蕊娘跟前十分乖順,大聲些說話也是不肯,如今卻說出這樣子狠毒言語。


    範蕊娘可謂是氣瘋了,大聲尖叫:「你說什麽,唐文藻,你在說什麽?你怎麽敢這樣子說我?我瞧上你這個窮酸書生,是你天大的福氣。若沒我範蕊娘的脂粉銀子,你在京城都沒有住處。是我讓爹安排職位,讓你留在京城。想不到你居然是狼心狗肺,翻臉不認人。這樣子的事情,你可也是做得出來。你算個什麽東西,你不過範家養的一條狗。」


    平時範蕊娘也是在唐文藻麵前端起了一副高貴淑女的樣兒,縱然是有了身孕,卻也是不減半分高貴。


    可是今日,範蕊娘也是氣急了,她竟然也是顧不得那麽多,張口就加以辱罵,恨不得將唐文藻罵得一文不值。


    卻聽得清脆啪的一聲,範蕊娘臉上竟然是生生挨了一巴掌,唐文藻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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