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環著一圈紅暈於東方噴薄而出;空氣中竹葉的清新之氣還未散去。


    天虹接住無鼇師兄擲過來的三尺明月,持在手裏;初時覺得略重,稍稍注入一些真氣,卻瞬時輕盈了許多,變得極為趁手,像是和手臂連為一體。


    她的心裏驚喜萬分,師公賜給無鼇哥哥的這把血痕劍,仿佛會根據持劍人的內力變化輕重,真真的不是一個凡物啊。


    多虧無邪師弟此時找我切磋,要是換在平日裏,我哪有機會親試血痕的絕妙之感?今日定不能辜負了血痕。


    想到這裏,天虹腕上一旋,血痕乍現一道寒光,便隱在了綾紗之中。


    天虹師姐,請賜教。無邪右掌貼著左拳,環臂頷首行了劍禮。


    小師弟,請出招吧。天虹還了一禮。


    平日裏天虹行事是大大咧咧,滿不在乎;如今臨陣對決,卻是英姿颯爽,神情嚴肅,沒有半點含糊。無邪看在眼裏,也不敢輕敵。


    師姐,看招。無邪提醒了天虹師姐一聲,便欺身上前,持劍刺去。


    天虹看見無邪師弟持劍刺來,心裏暗喜:無邪師弟,你已經敗了。


    綾紗劍法專克這種橫衝直撞的招式,無邪的劍直刺過來,正中天虹下懷。


    隻見她右手小指扣住綾紗快速劃了數個立圓,那綾紗便開始螺旋飛舞,圈住無邪的劍身。


    隻等無邪的劍招用老,綾紗向後一收,必能裹住無邪的手腕和劍身;之後順勢再一抽,連人帶劍扯將過來。


    到那時,長劍從綾紗之中閃出,必能趁其腳下不穩,一招製勝。


    天虹正要收緊綾紗,卻見無邪把劍迅疾抽了去;原來他剛剛隻不過是虛晃一招,並非真刺。


    吆哬,有長進。天虹一招落空,心裏微微一怔,口中誇讚了無邪一句。


    多謝師姐誇獎,你再看招。無邪心想,好戲還在後頭;持劍又刺。


    天虹看到他又是一劍直刺,心想,剛剛這小子是虛晃一招,這次應該是真的了吧。


    想到這裏,舞動綾紗又朝著劍身裹去;眼看就要纏住,卻又被他抽了出去。


    無邪緊接著連刺三劍,還是老套路,天虹剛要收緊綾紗,他就把劍身抽了出去;加上之前的兩招,他已經出了五劍虛招;每次都是不等劍招用老就抽將迴去。


    天虹的綾紗五次纏空,心裏生疑。


    天虹心下尋思:無邪這個臭小子,似攻非攻,連用五次虛招;這是要幹什麽?探我的虛實,虛招也未免太多了,必定不是;存心戲耍本小姐?諒他也不敢;臨陣生怯?明明是他主動找我切磋,也斷然不可能。其中必定另有玄機。


    她想的不無道理,臨陣對敵,若非差距過大,一般三招之內便能探出對方虛實。


    若是五招還辨不清對手的門路,也不用再打了;要麽棄兵認敗,要麽逃走了事;省的費那些力氣。


    天虹剛剛略微遲疑了一瞬,手上遲緩了一些,身形也不如先前穩當。


    突然想通:哦,明白了,臭小子是想迷惑我的心智,故意令我生疑,自亂陣腳;那你可真是大錯特錯了;我的綾紗劍法,靠的就是迷惑對手。你竟想學我,好,本小姐懶得和你在這裏跳大神了,如今就讓你見識見識綾紗劍法的精妙。


    小師弟,看好了。


    天虹雙手暗運內力,雲手揮動,綾紗在身體周圍飛舞旋繞。


    身法靈動飄逸,俯仰開合;腳踏蓮花,鬥轉星移。


    一時間,她手中的綾紗唿唿生風,時而幻化成蝶翼,時而幻化成鳳羽;直看得人眼花繚亂,分不清哪裏是手,哪裏是劍,哪裏又是綾紗。


    師姐舞得好。無邪看出天虹師姐的綾紗劍確比五年前精進許多,忍不住叫了聲好;臉上卻流露出狡黠的神情。


    少貧嘴,接招。天虹用綾紗指路,飛身上前,主動出擊。


    無邪看到兩股綾紗上下齊來,卻看不到劍在何處。


    心知時機未到,隻得快速提起左膝,昂頭雲手,向左上猛撩,擋開上方的綾紗;接著後插步,換提右膝,劍尖在身前向左畫了一個半弧,順勢反立劍身,向右下迅疾一撥,又化解了下方的攻勢。


    天虹見他隻顧防守,強勢追擊,接連猛攻十數招,想逼得他無招可守,亂了陣腳之後,亮劍製服。


    無邪似乎早已料到天虹的心思,邊守邊退;始終和她保持七尺的距離。這個距離恰好使得她的綾紗無法觸及自己的身體。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緣由,就算是內行人看了,也認為他已經被天虹逼得隻有防守之功,卻無還手之力。


    天虹又猛攻十數招,雖然把無邪逼得隻能防守,卻始終無法將他製服;每次都是差那麽幾寸,就能用藏在綾紗之下的長劍扼住他的要害。


    如此久攻不下,天虹更加謹慎起來。


    想這無邪師弟隻守不攻,應是因為我手中的綾紗防得太過嚴實;他若不攻進來,我也徒耗力氣;不如露些破綻,讓他覺得有機可乘,誘他進來。


    天虹用眼角掃了一下兩丈外的竹林;假裝力氣不濟,手上的動作變得遲緩,不再那麽迅疾順暢;周圍的綾紗收斂了一尺,偶爾露出一些空當。


    無鼇看到天虹師妹佯裝頹勢,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無邪看出天虹師姐氣力有些跟不上,心裏暗喜。


    原來真如大師兄所說,天虹師姐的內力瘠薄,與人對決時隻能取巧,出奇製勝;如今已經有了破綻,就沒必要再等大師兄所說的時機。


    此時我隻需猛攻一氣,聲東擊西,就能扼住她的要害;如此,沒有不勝的道理。


    想到這裏,無邪右腳激進一步,揮劍劈向天虹右肩;天虹的身體向右微微一轉,輕鬆避過。


    緊接著,他一頓足,猛提左膝,右肩一沉;身體旋地而起,橫在空中,像一隻飛速旋轉的梭子;長劍劃過空氣,發出聲聲長嘯,連連從天虹頭頂劈下。


    他這是使出了衝虛劍法中的天斬式,一式十斬,一斬洶過一斬;可謂碎石斷金,剛猛無比。


    若是遇到窮兇極惡,強敵死敵之類,無邪使出天斬式,並無不妥;可這是同宗切磋,下如此狠手,未免過重。


    若非無鼇看出師弟意在逼迫天虹露出更明顯的破綻,而非有意去重創天虹;早就出手擋了這波攻勢。


    天虹內力不及無邪,斷然不可與他硬碰硬;否則,幾斬下來,必然會被他硬生生的劈開門戶,破了防守之勢。


    眼見無邪的劍影如同車輪一般卷向自己,確比五年前更為剛猛;天虹急忙暴退數步,身體一頓,借勢向身後的竹林飄去。


    無邪的劍尖離她不過寸許,頻頻劃過她的身前。


    就在退守之時,天虹的後背觸及一棵三指粗的青竹,右手一揚,綾紗就纏住了頭上方的竹節,整個身體向後壓彎了青竹。


    無邪見狀,心中大喜,雖然這些竹子限製了天斬式身法的施展;但天虹師姐的右手已經和青竹纏連一起。


    不用多想,她的劍一定藏在了身體左側;而且她此時已經露出了大破綻,機不可失。


    想到這裏,無邪使出追星式,身形變橫為豎,身法在空中改轉為翻,劍招激變,劍尖反掛,直向天虹腋下的極泉穴刺去。


    天虹心想,師弟,這次你上了當嘍。


    天虹仰麵側身,整個人就從青竹上直直的墜落下來。


    此時,這棵青竹被天虹的綾紗扯住,仿佛是一把蓄滿了力量的彎弓;右手一抖,纏在竹節上的綾紗瞬間鬆開,這棵青竹飛速反彈,抽向無邪腦門。


    緊接著她未做任何遲疑,飛身掠到無邪身後,反手迅疾飛出一股綾紗,纏向他的左腳踝。


    天虹師妹這招借物迎敵用的巧妙,移形換影也用得時機剛好;加上借機使出的纏足式,瞬發三招,可謂毫無遲滯,一氣嗬成。


    無邪師弟如今的身法是強弩之末,已經用老,躲是不可能了。可這竹子如果從中間刺開,輕則卡主劍身,重則就會變成兩條帶刃的竹鞭,劈向自己;如果削斷,切口鋒利如刀,能把他開腸破肚。


    無鼇分析了當前的局勢,著實替無邪擔心,當下緊緊盯住無邪手中的長劍,隻等他如果拆錯了招,伺機替他解危。


    無邪一劍刺空,忽見一條玉鞭抽向自己的腦門,心知不妙。


    急忙收劍,橫在胸前;左手劍指按住劍尖,用劍身擋住了玉鞭的來路。


    可劍身與玉鞭還未及相觸,忽然感到左腳踝似是被什麽東西纏住,身體被人向下扯拽。


    完了,要敗了,悔不該當初啊。無邪心裏起了悔意。


    師弟,你就下來吧。天虹也知道自己的計策過於兇險,有意讓了一招;為了防止誤傷無邪,當下握緊綾紗,用力迴扯。


    無邪仿佛一個被收了線的風箏,向著天虹身前落去。


    他的心神已經有些慌亂,心裏隻有一念,萬不可被師姐拖到地上。


    於是借著綾紗的拖拽之力,攪動身體,想擺脫腳踝上的束縛;幾番攪動之後,不僅沒有擺脫束縛,反而纏的更緊。


    當下心裏焦急萬分,慌亂中,看見身旁出現兩棵相距略比肩寬的青竹,急忙環起雙臂緊緊摟住。


    此時的無邪已經中門大開;天虹一看時機已到,右手迅疾射出一道紅光,血痕藏在綾紗之下,一起飛向他的心口。


    也許是血痕被激發了殺意,也許是天虹的內力消耗過多。


    天虹本意是點到為止,手上卻失了些分寸;這條綾紗飛到無邪胸前一尺處便已經有了收招之意,可藏於其中的血痕卻並未收住,劍尖露出了三寸寒光。


    心想壞了,同宗弟子比試切磋,本應點到為止;如今下手過重,無邪師弟要是避之不及,豈不傷了他的性命;現在收招已經來不及了,隻祈求他能避過此招,那就萬事大吉了。


    無鼇淩空捏了一片竹葉,夾在劍指之中,蓄勢待發。


    無邪一看長劍從綾紗之下探出了頭來,欣喜若狂;心裏暗叫:長劍露白?大師兄讓我等的時機,不就是這個麽。


    急忙鬆開臂膀,立劍將將擋開,不等天虹收迴劍身;借著拖拽之力,急忙使出衝虛劍法破風式,沿著這條綾紗奮起直追。


    他將衝虛劍法的進攻招式悉數施展,一通猛攻;天虹在他的猛攻之下,節節敗退,毫無還手之力,明顯已經處於下風。


    暗忖不妙,剛才的擔心確是多餘,原來這個臭小子就等著我長劍露白。真不該去讓他一招,現在怕是要敗了。


    無邪此時所施的衝虛劍法,是衝夷子所創;出招迅疾,力道剛猛,臨敵之時以攻為守,先發製人。


    有天斬式,追星式,勾魂式,蕩浪式,開山式,攪海式,挑月式,剔骨式,蔽日式,衝霄式,灌頂式,並加起收二式,總共十三式。


    除去起收二式,其餘各式可謂招招兇猛,式式奪命。


    尋常人學了此劍法,若是對手和自己旗鼓相當或者略遜一籌,多說三兩式,十餘招,就能將對手製服。


    若是遇到強手,在沒有被對方看出破綻之前,極速猛攻,也能在氣勢上壓製對方,讓對方知難而退。


    若問這衝虛劍法厲不厲害?厲害!


    悟性和內力極高的人使用,可謂兇猛無比,裂石碎金,令人膽戰心驚;堪稱絕頂劍法。


    上次四壇論劍,無鼇就是使用這個劍法逼平上幽師叔名震江湖的絕學幽明劍法;誰敢說不厲害?


    但是它確實也不厲害,悟性和內力欠佳的人使用,看上去大開大合,唿唿生風;內裏卻華而不實,徒有氣勢唬人;充其量不過是個草莽劍法,不入流。


    這就是為什麽同樣一種劍法,無鼇可以逼平上幽子,而無邪卻被太虛子完克。


    而天虹所施的綾紗劍法,是太虛子根據天虹的天資所創。


    天虹的悟性很高,但內力甚至比無邪還弱,要想以弱勝強,隻能取巧,出奇製勝;所以太虛子創了這套以弱克強的劍法,授予她,以在亂世,保命防身。


    綾紗劍法,顧名思義就是劍與綾紗相互配合的一種劍法;有總訣,下乘訣,中乘訣,上乘訣四訣;劍有兩式,綾紗有七式,共計九式。


    總訣


    身法靈動如玉兔,丈八綾紗似鳳舞;


    隻見紅影藏星暗;縱是神仙也難度。


    劍用於進攻,除了一些基本的劍招之外,隻有藏劍式和亮劍式兩式。


    而這綾紗舞動起來,變化多端,攻守兼備;其中的迷魂式,不僅善於迷惑對手的心智,更善於防住橫衝直撞的招式。


    還可以通過束頸式,鎖腕式,裹兵式,攔腰式,並膝式,纏足式六式束縛對手的要害之處,限製功法手法身法步法的施展。


    因此天虹在無邪剛一出招,就認為他要敗了。


    話說,天虹手中的綾紗,也不是個凡物,乃是蜀中天蠶婆婆用天蠶絲所織造,柔韌無比,金火皆不能克。


    普天之下,可以劃破此紗的利器也許隻有無鼇的血痕劍和白鶴的誅邪劍。


    當初太虛子傳授天虹綾紗劍法之時,隻傳授了中下兩乘的要訣。


    下乘訣


    左手綾紗右手劍,寒光飄忽隱或現;


    一柔一剛巧運用,任他奇招難施展。


    中乘訣


    綾紗舞動迷人眼,束鎖裹攔並與纏;


    宜藏不露君切記,亮劍克敵一瞬間。


    不難看出,下乘為入門劍法;而中乘的綾紗劍法,克敵製勝隻在亮劍的一瞬間,便已完成;所以此階段劍法的關鍵在於藏劍。


    藏得越深,對手越慌,效果越好;一旦亮劍,決然是有了必勝的把握。


    至於上乘要訣,太虛子認為太過兇險,修為不臻化境,難以駕馭;就沒有悉數傳授天虹。


    如今,天虹已經把中乘綾紗劍法練得爐火純青,按理可以完克無邪的衝虛劍。


    若不是剛才擔心誤傷無邪師弟,讓了一招;她隻需在無邪應付那棵青竹的時候,飛劍刺向無邪足底湧泉穴,無邪早已慘敗;哪裏還有反手的機會。


    在無鼇眼裏,無邪師弟已然已經敗了。


    無邪一心求勝,心裏也沒有想得這麽多;在天虹長劍露白之時,隻管一路追殺,已經逼得天虹身形失衡,綾紗雜亂。


    天虹眼看眼就要敗下陣來。


    哎呦!無邪突然感到右手發軟,手中的長劍也應聲脫出,被天虹擋落在地。


    原來是站在一旁的無鼇不忍天虹師妹受此屈辱,右手一抖,射出指縫中的那片竹葉,擊中了他的內關穴。


    師弟,師妹,不用再比了;今日你二人算是一個平手。各自迴去練功去吧。無鼇瞬移身體,立在二人之間。


    師兄,你偏心……無邪扶著手腕,心有不快。


    天虹的神情也似乎有些不情願,然而她並不是在意此戰的輸贏,而是不舍手中的血痕。


    你們三人在這裏做什麽?上幽子提著一壺酒,路過通幽廬;看到無鼇三人站位像是在切磋劍術,當下停住了腳步。


    師叔,我們在……


    無鼇正要解釋,卻見一隻仙鶴倏地一下飛到上幽師叔身邊,伸出長喙迅速夾住了上幽師叔手裏的酒壺把兒;接著煽動足有一丈寬的鶴羽,銜壺向東南飛去。


    鶴兄,快還我的酒壺。


    上幽子的酒壺被仙鶴老友叼走,心裏慌了張了,正要飛身去追,忽然又折身迴來。


    你們幾個別壞了四壇論劍的規矩,小心挨罰。說罷,身形如箭,向東南方的飛鶴崖追去。


    無鼇經上幽師叔提醒,心裏一驚,忽然想起昨晚師公定了規矩;四壇論劍之前,隻允許同門弟子切磋;嚴禁各壇弟子之間借切磋之名,行摸底之事。


    壞了什麽規矩?無邪天虹都很詫異,二人因早早離席,並不知道有這個規矩,所以不明白上幽師父的告誡。


    二人聽了無鼇師兄一番解釋之後,才明白緣由;急忙整了整衣衫,去放鶴台練功去了。


    通幽廬外又隻剩下無鼇一人,四壇弟子都在為了擊敗心中假象的對手加急練功;隻有他不知自己的對手到底是誰。


    當下隻身一人向飛鶴崖孤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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