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瞳抬起漂亮的眼睛,露出一點了然的神色,“所以你一定要買下瑤城,這樣,即使日後被韓薑找到,也與我風雲堡無關?”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你一早就做好打算與我劃清界限,對不對?”

    遠處傳來一陣微弱的馬嘶。

    我握緊了玄武刀,一顆心卻止不住地往下沉。山穀裏並沒有什麽可藏身的地方,確切地說是沒有可以同時藏下我和大黑馬的地方。而且我一夜未眠,又餓著肚子……

    我坐在山石上沒有動,握著刀的手心裏卻漸漸地沁出了一層冷汗。我凝神捕捉空氣中傳來的每一絲微弱的聲響,迅速做出判斷:一人,一馬,從輕淺克製的腳步聲完全可以推斷出來人懷有武功……

    一個黑色的人影終於出現在山道的轉彎處,身後跟著一匹黑色的駿馬。遠遠地看到我,這個身影稍稍停頓了一下,我敏銳地感覺到在他那柔軟的衣料下,緊繃著的身體瞬間鬆弛了下來,他似乎悄悄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緊繃著臉不緊不慢地向前趕路。但那雙閃耀著奇異光彩的綠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眼神之中有點緊張,有點生氣,又有那麽一點不可名狀的欣喜,複雜得讓人難以分辨,就好像我是憑空出現的一個山妖,會隨時消失在空氣中。

    我鬆開了握刀的手,心裏緩緩地漫起了一絲暖意。

    “嗨!”我發自內心地向他展開了一個微笑,“真是出遊的好天氣。”風瞳一點也不理會我真心實意的問候,他在距離我兩三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用一種頗為憔悴的神態上下打量著我,露出很頭痛的樣子。

    “別這樣看我——對逃命的人來說,還保持著能見人的模樣就已經不容易了。”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伸出了一隻手,“有幹糧嗎?”風瞳立刻從馬鞍上解下一個布包袱,走到我身邊坐了下來,順手把包袱塞進了我的懷裏,一點也沒有邀請女士進餐的紳士風度。我顧不上理會他的態度,三下兩下扯開包袱,一把撈住一個滾落下來的紅櫻果,連皮都沒有來得及剝掉,三口兩口就吞了下去。

    風瞳皺了皺眉頭,一把搶過我手裏剛拿起來的一個紅櫻果,低著頭,像賭氣似的剝起果皮來。

    “我欠你銀子嗎?”我抓起一塊肉幹狠狠地咬了一口,側過頭問他,“有人欠你銀子嗎?”風瞳對我的提問不理不睬,仍然皺著眉頭剝果皮。

    “你到底別扭個什麽勁啊?”我的心情正好,所以一點也不在意他奇怪的態度。反正這個家夥從來都奇奇怪怪的,讓人看不透。

    他把剝好的水果遞給我,皺著眉頭看了看自己被汁水染紅的手指,悶聲悶氣地說:“你早就知道我的人在找你,對吧?”我瞥了他一眼,他在為這個生氣?可是以他的聰明,怎麽可能想不到我是因為不願意連累他呢?還沒等我想好該怎麽迴答他,他已經揪住了裹食物的軟布,一邊拿它擦手,一邊很不耐煩地說:“我有四個消息,有好有壞,先聽哪一個?”我想了想,“就按照你心目中的重要性來排序好了。”風瞳坐直了身體,眼睛眺望著山穀的遠處,語氣平淡地說:“明韶……”我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這個跳過去,直接說下一個。”風瞳迴過頭,用探詢的目光打量著我,“真的不聽?你也許會後悔。”我搖了搖頭,嘴裏的肉幹突然之間變得像樹皮一樣難以下咽。我避開了他的視線,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我不願意從另外一個人那裏聽到明韶的名字。我不能和一個不相幹的人若無其事地談論他,因為我無法再次去麵對這樣的提醒——我已經真的失去他了。

    看我沒有出聲,風瞳一歎,“那就說第二個:令尊大人被禁足了。”我的心咚的一跳,“什麽意思?”“聽說有人入宮行刺皇上,”風瞳字斟句酌地解釋,“皇上大概受了傷,已經被送到一夢軒去休養,暫時由韓丞相代理朝政,聽說這是皇太後的意思。韓相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情報,說刺客是你的同夥。雖然有七王爺替令尊大人辯解,韓相仍然以''難辭其咎''為由,將令尊禁足。”我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手掌裏,卻感覺不到疼痛,心底裏仿佛有一股熾熱的東西如同岩漿一般噴薄而出,灼燒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很想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喊,可是從緊咬的牙關裏卻隻有一個名字被擠了出來:“韓高!”風瞳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地展開了我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掌擠了進來,然後握緊。他的聲音也不知不覺地低沉了下來,“最壞的一個消息,韓高已經以叛國的罪名在全國範圍內緝捕你,如果你抵抗的話,格殺勿論。即將到岐州換防的韓薑將軍帶了錄台大營的三萬精兵,負責沿途在北方六郡搜捕你。最遲後天,他就要到達岐州了。”他停下來看著我,神態略微有些擔心。

    從最初清蓉告訴我韓妃想讓我護送她妹妹遠嫁並洲開始,到孔雀穀的圈套,再到如今給我定下叛國的罪名,我始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惹到了韓家。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捕快,辦過幾件吃力不討好的案子而已,而這些案子,貌似跟韓家並沒有什麽直接的瓜葛……

    難道說……

    我在腦海裏飛快地把所有辦過的案子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卻仍然不得要領……唯一明確的就是——韓高要殺我。而且不光是要殺我,還要傷害我的家人……

    風瞳握緊了我的手,似乎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把力量傳遞到我的身體裏,“你聽我說完。令尊雖然不能夠離開自己的宅第,但是他的身體很好,家裏上下也都平安無事。我送了一些東西進去也沒有什麽人為難。我已經安排了人照顧他們,你相信我嗎?”我的眼淚湧了上來,又強忍了迴去。

    風瞳是不會明白的,我此刻的心情,不光是因為連累了父母而愧疚,更大一部分則是後悔。我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為什麽在我成長的這麽些年,沒有用心去愛他們呢?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們的關心,我一直自私地認為自己是西夏,卻很少想到:在那個家裏,我首先是記舞潮……

    隨之而來的,則是對自己深深的痛恨。我空有一身好武藝,卻隻用它給自己招來了麻煩,不但無法自保,還連累了父母家人,讓他們跟著我擔驚受怕,任人欺淩……

    一股熱血瞬間衝上了頭頂,我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我忽然想:如果打開了山洞的人,真的可以和阿羅王簽個契約,那這一刻的我寧願付出生命中的任何代價——不論那是什麽樣的代價,去和他交換強大的力量來保護我的父母、家人和所有我想要保護的人,不讓他們再受到威脅和傷害……

    我坐直了身體,輕輕抽迴了自己的手,“就沒有好一點的消息?你剛才明明說有的。”風瞳鬆了口氣,“好消息當然是有的。你的三位師傅都在萬毒穀,聽說了你的事,現在已經在路上了。”“真的?”難怪容琴師傅和邱師伯這麽久也沒有到中京……

    風瞳像是看出了我的擔心,頗為自得地歪過頭笑了,“他們是跟著風雲堡的商隊一起出發的,目的地是瑤城。不會有事的。”“瑤城?”我又愣了一下,“檬國的瑤城?”風瞳瞥了我一眼,很不滿地說:“是風雲堡的瑤城。我們買下瑤城已經整整十年了。”他用目光製止了我的繼續發問,“時間緊迫,我的馬車就等在山穀外麵。你還有什麽問題等到了瑤城再問吧。”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風瞳側過頭,疑惑地看著我。

    “你究竟是怎麽找到我的?”“當然是跟蹤官兵的屍體。”風瞳露出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活像一個在遊戲中贏得了糖果的小孩子,“放心吧,官兵不會跟來的,他們的動作沒有我這麽快。”

    從地圖上來看,檬國的地形宛如一個沿著南北方向倒置的巨大水滴,瑤城就坐落在最南端,也就是水滴的最尖端。這個人口不足四萬的邊境小城,北麵有北方最大的河流:發源於錫安雪山的錫羅河。錫羅河從北向南,在地域上成為鐵龍族和檬國兩國之間的天然分界線,然後在瑤城的北麵折向東方。錫羅河橫穿過了整個大楚國之後,在大楚國最東麵的城市遼洲奔湧入海。

    有了錫羅河這一道天然屏障,檬國的邊境防守世世代代都布在了錫羅河的北岸。而南岸這一座孤零零的小城,既沒有戰略意義上的價值,又沒有什麽經濟意義上的優勢,被風雲堡高價買到手,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風雲堡的前堡主把瑤城當成了焰天國、檬國兩國之間的商貿中轉站。據說,最初提出這個建議的,正是風瞳的生母——檬國上郎將廖獻的幼女廖冰,一個極有經商天賦的聰慧女子。

    不過,就在四個時辰之前,瑤城已經被它的新主人更名為東瑤城。城牆上象征著風雲堡財富之路的金黃色狼牙旗和風雲堡標誌性的黑底火焰旗也已經被換了下來,換上了東瑤城的第一麵城旗。

    東瑤城的城旗底色為黑色,長方形,其長與高的比例為三比二。在城旗中間的位置上,有一紅一黃兩道垂直交叉的條紋。風瞳在看到我畫出來的圖稿時,曾經好奇地問過我那是什麽意思,我告訴他說:黑色象征公正無私,紅色的橫紋象征理想和熱血,金色的豎紋則象征著財富。

    東瑤城另外還有一麵城旗,正在趕製當中,那是一麵鮮紅色的旗幟,上麵繡著阿羅王的兩支交叉的權杖。這是我在山洞裏的時候,從壁畫上看到的——無論如何,這一筆財富總是從他那裏得來的。

    安民告示也在一大早貼滿了大街小巷。這不得不歸功於風雲堡辦事的高效率。

    大多數的居民並不在意瑤城變成了東瑤城,也不在意它已經換了主人。他們已經明白與民生相關的種種規定和待遇都沒有發生改變,而蜂擁來到這裏做生意的各國商販也不介意,他們已經從安民告示上看到了他們想看的東西:對於經商的各項規定不但沒有發生變動,而且他們所要繳納的稅款還減輕了兩成。

    最初的那一陣輕微的騷動很快就遠離了東瑤城。連醉鄉樓的老掌櫃都興衝衝地給每桌客人贈送了一壇上好的米酒。

    風瞳和我坐在醉鄉樓二樓臨窗的桌邊,他一直歪著頭看老掌櫃喜氣洋洋的樣子,終於忍無可忍地搖了搖,“這個大楚國來的鐵公雞還從來沒有這麽大方過,你可真會收買人心哦。”我端起茶杯,一直舉到了他的麵前,壓低了聲音安慰他:“你放心,遲早有一天,我一定會還給你一個更好的瑤城。”風瞳端起酒杯輕輕和我相碰,神色之間卻分明對我的話不以為然,“賣了就是賣了。你以為我是那麽沒有信用的商人麽?”他淺淺地呷了一口酒,抬頭看著我,不解地問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買下瑤城呢?我已經說過可以無償地借給你使用,沒有必要買下來啊。”“不買下來,我在這裏落腳怎麽能踏實?”我端起茶杯沉沉一歎,“但是這個落腳點距離岐州太近,而岐州是座兵城。所以,這裏並不安全。”風瞳的表情有些驚疑,他飛快地掃視四周,然後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問我:“你究竟打著什麽主意?”我到底打著什麽主意呢?我凝神想了想,費力地解釋給他聽,“我想要的是:安全。不但我自己要安全,還要有個安全的堡壘,可以容納我想要保護的人……”風瞳的眼睛裏波光流轉,有些怔忪。

    “瑤城是座獨立的商城。但是,沒有國家來幹涉的同時也意味著它一旦有事,就沒有一個國家會出麵施以援手……”我還是有些擔憂地說。

    風瞳打斷了我的話,“風雲堡有自己的衛隊……”我搖了搖頭,“跟韓薑的三萬大軍相比呢?跟岐州的數萬駐軍相比呢?”風瞳沒有出聲。

    “除非韓家失勢,否則韓薑必然會聽從韓高的命令一直緝拿我。”我說,“北部究竟有多大?我又能躲多久?一旦被發現我躲在這裏,又會有怎樣的後果?恐怕焰天國的國境線立刻就北移到錫羅河南岸了。”我看看他沉默的臉,輕聲說,“何況,我已經逃夠了,不想再逃了。”風瞳抬起漂亮的眼睛,露出一點了然的神色,“所以你一定要買下瑤城,這樣,即使日後被韓薑找到,也與我風雲堡無關?”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你一早就打算與我劃清界限,對不對?”他的表情裏流露出一點受到傷害似的委屈,輕聲地質問我:“你這種行為,算不算過河拆橋?”我幹脆地說:“算。但是風瞳,你家大業大,你受不起這個牽連。我知道換一個人拿著雙倍的寶石來跟你交換瑤城,你也絕不會答應——我已經欠了你一個大人情。所以不能再繼續連累你了。在這件事情上,你必須到此為止。否則日後計較起來,風雲堡就無法把自己摘幹淨……”我看看風瞳逐漸陰沉起來的麵色,不自覺地放軟了聲音,“風瞳,如果不是你,我此刻隻怕已經餓死在鬼神溝了。你救了我,所以我更不能害你。何況你是商人,沒有必要來攪這樣一趟渾水……”風瞳翡翠般的綠眼睛裏倏地閃過幾分怒意,他將手裏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頓,沉沉地說:“你就這麽怕我會糾纏你?”我的心猛然一跳,隨即湧起了濃重的無奈,“你知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在你眼裏,我是這樣不堪的一個人?”風瞳斜了我一眼,冷冷地說,“如果我怕你會牽連到我,當初又何必助你逃出中京?我又何必千辛萬苦地到處找你?又何必把瑤城拱手讓給你?!”我無言地低頭望著自己的茶杯,溫熱的茶水裏,幾朵發黃的小花縮在黃綠色的茶葉下麵,氤氳著淡淡的香氣。突然間就覺得麵前這個男人的關心,宛如這繚繞在空氣中隱隱的茶香,等到讓人察覺時,竟已經彌漫得到處都是了。

    耳邊傳來風瞳一聲微弱的歎息,“就算我跟你劃清界限,你真以為他們就能放過我?朝廷想對付風雲堡不是一天兩天了。所等的,不過就是個借口。西夏,咱們已經在一條賊船上了。”我的手指一圈一圈地劃過青白色茶杯的杯口,心裏忽然間矛盾起來。我知道他說這番話,隻是為了讓我寬心……那我呢?我應該繼續攆他走?還是假裝被他說服,自私地任由他留下來?我知道自己已經開始動搖了,因為在意識的深處,我知道此時的自己隻有這一個朋友,隱隱的,也不想放走這唯一的一個可以給予我溫暖的人……

    “你不要想那麽多了,”風瞳無奈地歎息,“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當我是個傻子嗎?”我不禁一笑。他望著我,唇角浮起一彎輕快的弧度,“風雲堡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就不用再操心了。現在,說說看,你都有什麽打算?”我抬起頭,頭一次如此認真地看著他。原來在這張臉上,除了漂亮的五官,還散發著一種我從來不曾注意過的神采,那裏麵混合了固執、坦蕩和一如既往的灑脫不羈,明明白白地寫著:凡事不肯輕易放棄……

    他的眼睛忽然彎了起來,斜斜地瞟了過來,帶著一點似笑非笑的神氣輕聲說:“你這麽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會被別人誤會的哦。要不,咱們換個清淨點的地方,你慢慢看?”我瞪了他一眼,卻也忍不住笑了。

    風瞳將手裏的折扇搖了兩搖,十分感慨地說:“套點你的話怎麽這麽難?我這都繞了好大一個圈子了。說吧,你現在有什麽打算?”我放下茶杯,認真地說:“我打算找一個據點,現在已經有了,就是瑤城。另外……我手裏有兵器和一筆數額很多的錢——別問我哪兒來的。以後會告訴你。”我停頓了一下,“我打算組建一支護衛隊,然後把他們訓練成最精銳的部隊……”“就這樣?”風瞳半信半疑地反問我,“你剛才不是還質問我,我的護衛跟韓薑的大軍比如何如何,跟岐州的守軍比如何如何?”“先做到這一步啊,”我不服氣地說,“然後,我們可以觀望觀望。如果韓薑好好管他的岐州,不來招惹我們,那我們就慢慢地擴充自己的實力,想辦法讓東瑤城發展起來,在教育、商業等方麵……”“如果?”風瞳冷哼了一聲,不客氣地打斷了我對未來的憧憬,“如果他發現了你的藏身之處,而且還發現你包藏禍心,私建軍隊呢?那你可就坐實了叛國的罪名了!到時候,他的幾萬大軍一聲令下,立刻就能名正言順地剿了東瑤這座''賊城''.到了那時,焰天國的國境線上推到錫羅河南岸,隻怕他立刻就成為焰天國的大功臣了……”“真要這樣的話……”我左右掃視了一下,拿起一根筷子蘸了蘸茶水,在桌麵上畫了幾個圓圈,一邊小聲地解釋給他聽,“這個葡萄表示東瑤城、鬼神溝和四國之間無主的地區;葡萄下麵的這個蘋果表示包括岐州、並洲在內的焰天國北部六郡;蘋果西南部的這個西瓜表示焰天國的腹地……”我的筷子慢慢地劃過了葡萄和蘋果,落在了蘋果和西瓜的交接之處,“這裏是赤霞關,兩邊都是地勢陡峭的荒山,最適合布防……”我抬頭看看風瞳,他臉上的表情正慢慢地由不屑轉變為震驚。

    我的筷子沿著它們的邊沿劃過,聲音也越來越低,“葡萄加蘋果——真要到了那一步,我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你瘋了?!”他驚跳了起來。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按迴了座位裏。偷眼打量四周,酒樓裏的客人正在興致勃勃地揣測東瑤城的新城主,沒有誰注意到他的失態。

    “如果韓薑利用岐州的兵力先下手對付我們,那我們就隻能拿下岐州。”我的手還捂在他的嘴上,我可不想被他的一聲驚叫嚇壞所有的人,“可是你自己看,並洲離岐州隻有不到十天的路程,而且它還有焰天國最大的鐵礦。不拿下它和北部六郡,一旦焰天國的大軍反攻,隻憑岐州和東瑤兩座孤城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北部唯一可以布防的地方,就隻有赤霞關。”我認真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迴答。

    風瞳有些迷惑地凝視著我,他那雙寶石一般的綠色眼睛清澈得讓人恨不能伸手去摸一摸。他一言不發地把我的手從他的半張臉上拉下來,然後在他的麵前攤開。我知道自己的手不漂亮,而且因為常年握刀的緣故,手心裏還有硬繭,可是他卻像研究什麽神秘的藏寶圖一樣,認真得讓我不自在起來。

    我把手抽了迴來,定了定神,繼續前麵的話題,“有一個可信賴的身份也是很關鍵的。否則僅僅憑借著黃金、寶石,檬國的國王不可能相信我——就算我們可以自己應付所有的問題。所以,為自己找個盟友也還是大有好處的。”風瞳遲疑地望著我,似乎我這番話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為什麽一定要岐州,乃至半個焰天國呢?你已經有了東瑤城,你可以在這裏過安逸的生活,生兒育女……”他停頓了一下,“韓薑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你。”“如果可以一直安逸下去……”我沉沉一歎,“以後的事究竟會怎樣,尚在兩可之間。最好這一切都隻是我的過度緊張……被打怕了的人,就像驚弓之鳥,總也改不了在入睡之前把刀放在手邊的習慣……”我自嘲地一笑,“所以,即使找到了安全的落腳點,也會第一時間估計出最不堪的後果……”風瞳沉默地凝視著我,似乎正在艱難地消化我的這一番話。

    此時的我也忍不住在心底裏暗暗問自己:是不是因為岐州和並洲承載了我生命中最幸福的片斷,潛意識裏,我想把這記憶中的幸福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另外,隻要我能做到,我就絕不能讓韓薑控製了岐州。”我收迴思緒,繼續說,“控製了岐州就相當於控製了北部六郡,相當於控製了焰天國一半的軍權。一旦楚德元帥在這場鬥爭中敗下陣來,留在中京的六王爺和我的父兄就會很危險了。”我握緊了拳頭按在桌麵上,“我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還有一個深藏的原因,就是我不可能拿著阿羅王的寶藏自己去過安逸的生活,因為那些寶藏本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如果我那樣做了,我相信自己一定會挨雷劈。那些錢,應該是為更多的人預備的,就好像壁畫上那些挨打的奴隸,就好像我這樣無家可歸的人……

    風瞳怔怔地看著我,昏黃的光線溫柔地在他的眼睛裏流淌著,就在我以為他會說點什麽的時候,他卻垂下了眼瞼,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風瞳?”我低聲唿喚他的名字。

    我見過傲慢的風瞳,高高在上、眼神冰冷的風瞳,也見過酒醉後憨態可掬的風瞳、肆無忌憚發泄怒火的風瞳,可是他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卻是我從來也不曾見過的,好像他突然遭受了什麽打擊一樣,這讓我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安。

    “風瞳?”風瞳從沉思中抬起了頭,“我倒是希望能夠像你最初的預料那樣,沒有人注意到東瑤,你可以把東瑤當自己的家,安心地在這裏生活,安心地造福這一方百姓……”我點了點頭,“我也希望能這樣。但你要知道,我是沒有退路的。”風瞳靜靜地凝視著我,眼裏忽然掠起了一絲動人的淺笑,“那就去做吧。反正我也好久沒有遇到過這麽值得期待的事了。這樣吧,我們先來談談利潤。你說說該怎麽分成呢……”我無聲地鬆了一口氣。

    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麽在意他的看法。但是此時此刻,麵前的這個人,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也是唯一給予我溫暖的人——在我幾乎失去了所有之後。

    那兩麵城旗掛在一起真的很好看。

    當我站在高大的城牆上,眺望著遠處已經隱沒在了蒼茫暮色中的鬼神溝時,這兩麵旗幟就飄揚在我的頭頂上。我無比清楚地感覺到有一種新的力量正從那兩麵旗幟上緩緩注入我的身體,並且迅速地融入了我的血液,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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