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透了的布袍裹著我的胳膊,讓我覺得不舒服,似乎也同樣讓他不舒服。他拉下我的袍子,輕吻著我的肩膀,我的手臂,在我微微戰栗的皮膚上烙下一個又一個灼熱的印記。

    “大灰狼?”明韶黑湛湛的眼眸凝神望著我,略微有些詫異,“好像是講給小孩子聽的故事吧?”“是啊,”我說,“不過,也同樣適用於你這樣不開竅的大人。”“不開竅?”明韶重複了一遍我的話,縱然是在幽暗的光線之中,我仍然清晰地感覺到從明韶的眼波深處泛起的絲絲笑意。他按住了我的腦袋,輕聲笑了起來,“你這小腦袋都在想些什麽?”我把頭拱了過去,貪戀地享受著這一刻的親昵。這是明韶的味道,淡淡的,清爽的,像是一床被太陽曬透了的棉被,散發著陽光的氣息,讓人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我再往上爬了爬,讓自己的牙齒可以準確地落在他的脖子上,唇齒之間的觸感讓我像一頭初次捕到了獵物的幼獸,因為喚醒了身體裏嗜血的天性而突然間興奮了起來。

    明韶的手掌按在我的腦後,似乎想要製止我虐待他的脖子,可是又擔心他的製止會進一步刺激了我。

    “西夏,”他終於還是按住了我的蠢蠢欲動,我感覺到了他溫熱的氣息就落在我的額頭上,“不要胡鬧,我的自製力也許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好。你……”他竟然把我全心全意的挑逗當成是胡鬧?我的技術有那麽差嗎?

    這個認知狠狠地傷害了我的自尊心,身體裏竄出來的灼熱也被這兜頭澆下來的一盆冷水給澆滅了——我是不是應該讓瓔珞給我找個行家來指點指點?

    明韶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晚了,你休息吧。”我伏在明韶的身上沒有動,雙臂卻把他抱得更緊了,執拗地說:“不許走。”也許是夜色蠱惑了我,也許是敞開了自己,看到了自己從未有過的惶惑——我不能想象自己獨自躺在這樣的黑暗裏度過漫長的一個夜晚。

    明韶笑了,“該不是害怕了吧。”他是故意這樣說的,我立刻就感覺到了。我抬起頭靜靜地凝視著他,是我剛才的不安分讓他有些不自在嗎?

    “我怕。”明韶的目光在幽幽的暗夜裏霍然一跳,“怕什麽?”怕什麽?我的目光掃過臥室裏黑黝黝的家具的輪廓,掃過開始發亮的窗紙,再落迴到他波光瀲灩的眼睛上,我到底怕什麽?

    “我怕。”我把他抱得更緊了些,為什麽這樣緊密的擁抱還是不能夠消除那心裏若有若無的不安呢?

    明韶沉默無聲地把我環在胸前。黑暗模糊了他鎮定自若的表象,有那麽一個瞬間,我似乎一直看到了他的心底裏去。在那裏,有一個小小的角落似乎也有隱隱的擔憂在唿應著我的惶恐。

    “睡吧,”明韶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柔聲說,“我陪你。”

    他睡著了,耳邊傳來的唿吸聲輕柔而綿長。

    我悄悄起身,赤著腳穿過廳堂之間幽暗的長廊。我的身邊是一層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它們輕柔無比地掃過了我的麵頰,讓我的心也變得溫柔似水。

    浴池的周圍還有兩盞燈籠沒有熄滅,微弱的柔光映在水麵上,反射出粼粼波光,連周圍的層層紗帳上都閃動著朦朦朧朧的光暈,隨著水波的蕩漾不住地晃動,充滿了靈動而神秘的氣息。

    我悄無聲息地滑進了水裏。水有些涼,皮膚表麵最初的戰栗消失之後,就隻覺得清爽。

    我把全身都浸在水裏,直到忍耐到極限才浮出水麵來換氣,然後再一次紮進池水的深處。我從浴池的一側遊到另外一側,一次又一次地把身體沉到池水的最深處,直到心裏那若有若無的不安淡淡地融化。

    一定是疲勞導致的心神不定,所以才會產生這麽多紛亂的思緒吧。

    此時此刻,明韶就在層層紗帳的後麵沉睡。知道愛人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守候著我,讓我的心裏彌漫出淡淡的幸福感。在他的懷抱裏入睡,在他的氣息裏醒來——以我對於幸福這種東西的理解來看,我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追求的極致。

    從水中隱約看到池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白色的人影,我一點一點地從深水裏探出頭來,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唿吸。

    明韶站在水光和燭光交織的幻境裏靜靜地凝視著我,在他幽深的眼眸中似乎有兩簇微弱的火苗在輕輕跳動。水波蕩漾,他身上的光暈也隨之晃動,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消失——美得不真實。

    我緩緩地朝他遊了過去,停在他前麵不遠的地方。

    我們對視的目光和水光交織在一起,他原本清澈的眼波此刻卻繚繞著薄薄的霧氣,迷離而嫵媚。我的身體一陣冷一陣熱,卻偏偏一動也不能動。

    他忽然朝著水池走近了兩步,我費力地移開了視線,一頭紮進了深水裏。

    即使是這樣清涼的浸泡,仍然無法讓我平息內心深處突然間湧起的灼熱。我悄悄地問自己,不是處心積慮地要吃掉小紅帽嗎?可是真的在小紅帽的眼睛裏發現了漸漸燃起的欲望,為什麽反而讓我感到慌亂和無措,隻想遠遠地逃開呢?

    那樣的注視,是明韶從未有過的——像是一種蠱惑,帶著某種我不能夠掌控的危險。

    朦朧的水光中一個白色的人影突然靠近了我,心猛然一跳,明韶的手臂已經從背後環住了我的腰身,我清晰地感覺到了薄薄的布袍下他堅硬的肌肉充滿了蓄勢待發的力量。

    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變得柔軟無力,聽任他帶著我浮出了水麵。一個灼熱的吻毫無預兆地落在我的脖子上,然後順著脖頸一路蔓延到了胸前。

    他的上衣已經不見了,耀眼的金色皮膚上竟然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在這奇異的水光中看去,這滿身的傷疤不覺得猙獰,反而帶著說不出的性感。我輕輕地吻了吻他胸口的傷疤,耳邊清晰地聽到了他抽氣的聲音。

    濕透了的布袍裹著我的胳膊,讓我覺得不舒服,似乎也同樣讓他不舒服。他拉下我的袍子,輕吻著我的肩膀,我的手臂,在我微微戰栗的皮膚上烙下一個又一個灼熱的印記。

    直到我的身體完全地從袍子裏掙脫,直到我赤裸的手臂無措地環住了他的身體,在感覺到了我的貼近之後,他從我的頸窩裏抬起頭。

    他的眼睛裏燃燒著異常亮麗的火焰,我在那火焰的中心看到了目光迷離的自己,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自己,他已經俯身過來吻住了我的嘴唇。不同以往的溫柔,而是火熱的深吻。他的吻從來都不曾這樣的霸道,讓我腦海裏最後的一點神智也在這不容置疑的火熱裏消失殆盡。

    他似乎抱著我走上了岸,但是身體已經熔成了一團火,除了來自他身體的溫暖,我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他把我放在了床上,這突然的分離讓我感到冷,身不由己地探起身體去觸摸他。黑暗中,明韶火熱的身體迅速地覆蓋上來……在他進入的瞬間,我的內心深處突然湧起了想要流淚的衝動,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圓滿。

    我的生命從未這樣的圓滿。

    我靜靜地依偎著明韶,像一隻八爪魚一樣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我突然發現我是如此喜愛這樣的姿勢——這讓我感到踏實。

    明韶溫熱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我光裸的後背,有點癢,但是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我半眯著眼睛,感覺自己此刻的樣子一定像極了舞秀那隻最愛躺在花盆裏曬太陽的懶貓加菲。

    明韶的手劃過我的肩頭,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耳朵,低聲說:“西夏……”他的聲音裏還夾雜著激情退潮後的餘韻,低啞的嗓音聽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迷人。

    我從他的胸口抬起了頭,伸出一根指頭點住了他的嘴唇。如果此時此刻他說起什麽明媒正娶、什麽負責之類的話,那該是多麽的掃興呢。但是從他一開始推三阻四的勁頭來看,這話好像又不得不說……

    我輕聲說:“慶明韶……”乍一開口,我發現自己的聲音也起了微妙的變化,就好像一杯清淡的果汁變得濃稠了起來——忽然間意識到自己現在真正是一個女人了……

    “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我收迴飄遠了的思緒,接著發表獨占宣言,“不許拈花惹草,不許接受別人的媚眼和挑逗,除了我,不許讓任何女人躺在你懷裏——隻有我一個人可以在這裏築巢。還有……”明韶輕笑了起來,拿開我的手指放到唇邊吻了吻,“我隻是想問你……還疼嗎?”他要說的竟然是這個?我的臉忽然又有點發熱,連忙胡亂地搖了搖頭。

    他的手臂又溫柔地環住了我。真是愛極了他皮膚的觸感,我的手指又開始順著他的腹部往上爬。

    “你要考慮考慮清楚,”明韶按住了我的手,半真半假地說,“此時此刻,你自己的身體是否可以承受得住誘惑我的後果?”我的臉又是一熱,笨拙地轉移了話題,“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傷疤?”明韶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是前鋒參將,這些傷,又算什麽?”前鋒參將就是兩軍交戰的時候,衝在隊伍最前麵的人。而我,一直以為他是守護在元帥身邊的親兵。不過,聽到他這樣說,我反而不能理解楚元帥的想法了。我抬頭問他:“他怎麽會讓你做前鋒參將?他可是你的舅舅。”明韶哧地一笑,“因為他把我當成一個真正的男人。”我憐惜地吻住了他胸口的傷疤,卻不料這樣的一個輕吻竟然又挑起了他的欲望。隻是一個輕吻啊,這個男人的自製力變差了呢。唇齒之間的氣息已經再度熱烈了起來,理智消失之前,一個念頭模糊地劃過我的腦際:小紅帽的故事我還沒來得及講……

    我什麽也不能再想了,此時此刻,我的世界裏隻有明韶。

    隻有明韶。

    “你今天的樣子有點不同,”清蓉疑惑地上下打量著我,“撲了新的胭脂?換發型了?”我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心裏卻有些好笑地想:哪裏來得及撲胭脂?和明韶纏綿的結果就是我們都貪睡到了天色發白,在出門之前隻來得及用清水胡亂地洗一把臉。

    清蓉放棄了對我的探究,興致勃勃地拿出了兩個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這是風雲堡的堡主昨天晚上送來的。我們在街上看到的果然是他。”盒子裏是兩套名貴的首飾,尤其是左邊盒子裏那一對金步搖,上麵鑲嵌的明珠,每一顆都有龍眼般大小,光華閃爍,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這小子可是商人,賠本的買賣是不會做的。他給公主送上這麽名貴的賀儀,應該是有什麽用意的吧。

    果然,清蓉接著說:“風雲堡在並洲的珠寶店有一批名貴的珠寶要送往大楚國的京城全州。他們臨時找不到合適的保鏢,想跟我們的隊伍去全州。”“你答應了?”我問她,其實不問我也知道了她的答案。人家打著祝賀婚禮的旗號送了這麽貴重的禮物,公主哪能不給他這個麵子呢。

    清蓉點了點頭,“不過,不是我答應的,是易凱和楚元帥答應了的。他特意來問我不過是給我這個公主一點麵子罷了。這個人長得真是很漂亮呢。”我打趣她,“比起殿下的未婚夫君呢?”清蓉不屑地哼了一聲,但是臉頰上卻漫起了一絲可疑的紅暈。然後她又想起了什麽似的,瞪起眼睛點著我的額頭說:“沒良心的西夏,你昨天的表現真的很丟人,很丟人。你竟然就那樣把我給出賣了——還說了那樣的話。他一定會以為我是真的那麽跟你說過,想把他先……那個……”她的臉紅通通的,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哈哈笑了起來,“我猜他會巴不得呢。”清蓉的手指叉住了我的脖子,還沒等用力,自己也繃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就靠在我的身上又歎了口氣,“可惜我們就要離開並洲了。”“明瑞會迴來嗎?”我問她,明瑞走之前沒有跟我告別。

    但是清蓉也隻是搖了搖頭,有些感傷地說:“可憐的明瑞。”我的心裏也隨之掠過了一絲黯然,“你說,我能為他做些什麽呢?”清蓉搖了搖頭,伸手拉住了我,“你這樣做,明瑞會難過的。他隻是想對你好,隻是想看著你好。”我的眼眶又開始發熱。沒想過清蓉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她不明白我真的很不好受。如果能夠為他做些什麽,我自己會好過得多。

    清蓉挽住了我的胳膊,有意地岔開了話題,“到了岐州,你真的要去那個鬼神溝嗎?”我點了點頭。

    “聽說那裏總會發生一些怪事呢,”清蓉的表情又是向往又有些恐懼,“有些人進去了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你不怕啊?”不能說不怕,但是對於鬼神溝,我不光是好奇,而是真的是想知道它是不是和我原來的世界有著某種聯係?如果不親眼去看看,總是吊著我的胃口,讓我難以釋懷。

    出發的時候,果然看到了風瞳。

    他騎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氣定神閑地走在自己的車隊旁邊。以我對他的了解,不喝酒的時候,他基本上都是這麽一副拽樣子。不過,一想到他喝醉時的樣子,我又想笑。

    風瞳對於別人的注視似乎有著格外的敏感。他的目光飛快地掃了過來,卻沒有如我所料那般擺出一副高傲的冷麵孔,而是不太自然地頷首,流露出極淺淡的一個微笑來。

    我有沒有看錯?這麽個冰塊一樣的家夥竟然也會微笑?

    我的表情大概讓他更加不自在,他迅速地掉轉了視線。我收迴目光,悄悄問明韶:“你看到沒有?那個冷冰冰的家夥竟然也會笑。”明韶用手裏的馬鞭輕輕敲了敲我的腦袋,好笑地說:“你在我的麵前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的,你就沒想過我會吃醋嗎?”我反問他:“你會嗎?你吃醋了會怎樣?”“我會……”明韶兩隻幽深的眼眸裏又開始閃爍著莫名的火花,然後飛快地湊到我的耳邊,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會在晚上報複迴來。”我的耳根騰地一熱。看看,鬧不清敵人的虛實就下手,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不過,在那一點點不自然的羞澀飛快地退下去之後,我卻感覺慶幸——我們之間的距離變得前所未有地接近,我因此得以認識了一個更加鮮明立體的明韶。

    他在我的麵前不再是那個對誰都彬彬有禮、在任何時候都淡定自如的小王爺了。他將自己真實的種種麵貌一一展現在了我的麵前。不高興的時候他會板著臉,赤著上身做倒立;半夜醒來會悄悄地在我的臉上畫胡子,又嫌不好看,再小心翼翼地擦掉;高興的時候會讓我趴在他的背上帶著我一起做俯地挺身,甚至還會咬著我的耳朵一遍一遍地追問我:“那個小紅帽的故事,到底是怎麽迴事……”我喜歡看到這樣的他,我喜歡這樣完全的敞開和接納,我喜歡這樣親昵的相處,這讓我感到幸福。

    我再次覺得,以我對於幸福這種東西的理解來看,我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追求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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