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韶抓住了我不安分的手,拿到嘴邊輕輕一吻。指尖傳來的一陣溫熱讓我的神智又開始恍惚,不等我清醒過來,一個柔軟的東西就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額頭上,然後順著我的眼睛、臉頰,急切地落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像一隻跑累了的鴕鳥一樣,把腦袋深深地埋在明韶的懷裏。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生怕睜開眼睛就會發現窗紙上已經塗上了薄薄的晨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額頭突然傳來絲絲沁涼的感覺,我抬起頭,看到朦朦的夜色中,片片雪花穿過枝濃葉茂的大榕樹,正飄落在我們的身上。而我的左肩因為長時間地保持同一個姿勢,又開始了隱隱的脹痛。

    我仰起頭,額頭碰到了夢中人的下巴上,短短的胡子紮痛了我的皮膚,明韶竟然留起了胡子?還是實在沒有時間來修飾自己的儀容?我小心翼翼地將一隻手撫上了他的臉頰,指尖傳來粗糙的質感,而且他的臉頰也比原來消瘦。

    心頭驀然湧上來一陣驚喜——真的是明韶。

    腦海裏那根緊繃著的神經瞬間鬆弛下來,我軟軟地靠進了他的懷裏,覺得心頭一陣酸熱,又想哭,又想笑,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有一雙手還在急切地撫摸著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明韶抓住了我不安分的手,拿到嘴邊輕輕一吻。指尖傳來的一陣溫熱讓我的神智又開始恍惚,不等我清醒過來,一個柔軟的東西就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額頭上,然後順著我的眼睛、臉頰,急切地落到了我的嘴唇上。

    唇齒之間充滿了他的氣息,我熟悉的氣息。我覺得唿吸都要停止了,昏沉沉中隻知道自己的兩隻手緊緊地攀住了他的脖子。從身體的深處驀然飛騰起了一股亮麗的火焰,就好像某種沉睡的東西突然間被驚醒了。

    空氣裏燃燒著看不見的火,灼熱得仿佛要烤幹我身體裏的每一滴水分。耳邊急促的唿吸聲已經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隻覺得身體裏焦渴的感覺越來越難耐。

    明韶卻突然放開了我的嘴唇,把我的腦袋用力地按進他的懷裏,像忍受著什麽痛楚一樣喃喃地唿喚著我的名字:“西夏……西夏……”這樣突然的分開讓我覺得不舒服,我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還跟我的一樣急切,於是,我的手再度爬上他的脖子,想找一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姿勢。明韶卻捉住了我的兩隻手,將它們攏在了自己的胸前。他低下頭,在我耳邊用無比溫柔的語氣說:“我想要了你。但不是現在,因為——你是我要明媒正娶的女人。”可是我不介意。我不介意自己和愛人之間的第一次發生在成親之前。我高中時最要好的女朋友李田田,還在上大二的時候就來信跟我匯報:她跟男朋友開始了幸福的同居生活……

    我探過頭去咬他的嘴唇,他的身體向後一躲,我隻咬到了他的脖子。明韶發出了一聲悶笑,“西夏,你不要鬧,你不覺得你是在挑戰我的忍耐力嗎……”我在他的脖子上狠咬了一口,“可是我現在就想要了你。”明韶又笑了,他把我環在胸前,用一種哄小孩子的語氣歎息似地說:“不行的,寶貝。”我的牙還叼在他的脖子上,臉上頓時變得熱辣辣的。這樣的情形真讓我惱羞成怒——世界上還有比我更丟人的女人嗎?這可是名副其實的逼奸不遂……

    我的滿腔怒火都撒到了牙上,用力再用力,明韶還在笑——難道被吸血鬼咬死的美女們不是死於失血,都是被癢死的?

    我悻悻地鬆開了牙,“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明韶把我摟了迴去,仔細地裹進了他的鬥篷裏,我悻悻地哼了一聲,“現在怎麽又不怕我不老實了?”明韶低頭在我的臉上吻了吻,很認真地說:“從來都不怕你不老實,但是我是個男人,必須為自己所愛的人著想。”他還真是迂腐。我哼了一聲,提醒他,“跑題了。”“我跟著舅舅一起迴來的,陪同大楚國的新國主易凱來中京。”他說著,把下巴靠在我的頸窩裏,“大隊人馬已經到了兆郡驛館了。易凱的幾名親隨染了風寒,所以隊伍停下來休整兩天。我跟舅舅請假,先溜迴來看看你,剛到你們家的後門,還沒來得及翻牆,就看見你垂頭喪氣地溜達出來——你又受傷了是不是?”我搖搖頭,“皮外傷。已經沒什麽事了。那個易凱……”明韶說:“拋開國事,單看人品,對清蓉來說,未嚐不是良配。”這算什麽評語?

    明韶又說:“其實戰事各有傷亡,並未分出勝負。但是大楚國朝中意見不統一,又趕上老王病重。這位易凱王子之上另有兩位王兄,都有各自的勢力。現在朝中老王餘威尚在,一旦他撒手人寰,易凱若是沒有焰天國的支持,王位恐怕不會坐得那麽穩了。這也是他為什麽一定要求娶清蓉公主為王後的原因。”這人再好又如何?這樁姻緣裏畢竟摻雜了太多的利益。

    明韶歎了口氣,“不說這些了。天亮之前我就得趕迴去了。”我問他:“見過王爺和王妃了?”明韶搖頭,“讓他們知道我偷偷溜迴來,那我又要挨罵了。”說著又歎了口氣,“又得好幾天才能見到你。”我沒有出聲,我的明韶迴來了,沒有受傷,平平安安地迴來了,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的呢?我偎在他的懷裏,靜靜地聽著雪花簌簌地落在榕樹上,覺得這就是天地之間最和諧的韻律了,縈繞在心頭的煩悶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已經變成了一汪春水。

    明韶忽然說:“我們成親吧。”我說:“好。”雖然一時間還想不出更多需要成親的理由。但是,至少不用每次約會都上樹了呀。

    大楚國新國王即將到達中京的消息很快就在坊間流傳開來。巡街的時候,耳邊聽到的都是關於這件事的議論。各種奇怪的言論都有,不過大多數老百姓還是希望能夠順利停戰,家裏的壯丁們才能平平安安地迴來。

    楚德元帥和易凱進京的那天,是一個難得的大晴天。空氣清爽,陽光燦爛,頭頂的天空藍得像寶石。

    我們一大早就在主要的街道上設置了防護線。我和陳戰自告奮勇地把守在城門附近,那裏人最多,最容易出現混亂,當然也可以最早看到明韶。陳戰雖然不明白我私下裏打的小算盤,羅進卻是明白的。他別有深意地衝我一笑,說:“行。”因為歡迎的畢竟不是凱旋的將士,所以街道上人雖然多,但是氣氛卻並不怎麽熱烈。好些大媽大嬸的都挎著竹籃子,我暗自擔心,那裏麵該不是放著臭雞蛋等著擲易凱用的吧?真遇到那樣的場麵該怎麽辦,上頭還真沒有交代過。

    攔住臭雞蛋?還是放任老百姓的愛國熱情?這還真是個問題。

    遠處傳來了禮炮的巨響,不多時,馬蹄聲和整齊的腳步聲就隱隱傳來。看熱鬧的人群裏也輕微地起了躁動,我和陳戰來迴溜達,不斷地把越過防護線的人都趕了迴去。留神看去,大媽大嬸、姐姐妹妹們的竹籃子也都已經預備好了。

    最先跑進來的是楚元帥軍中的儀仗隊,舉著焰天國繡有雷獸圖案的旗幟和楚元帥的帥旗,整齊劃一地直奔禁宮。他們過去之後,又是三聲炮響,兩匹高頭大馬上端坐著兩個戰神一般的男人,威風凜凜地進了城門。

    右邊穿黑色盔甲的就是我們的大元帥楚德,什麽時候看到他都是一副雄赳赳的架勢。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左右一盼,立刻就在人群裏激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歡唿。

    我的心也激動得怦怦直跳,這是真正的民族英雄啊——不管他看沒看到我,我都衝著他咧開了一臉燦爛無比的傻笑。

    左邊的駿馬上是一個像太陽般耀眼的年輕男子,金色的盔甲,金色的頭盔,連臉上自信的微笑都散發著陽光般的灼熱。雖然隔著盔甲,仍然能夠看出他的身材健美得如同一隻獵豹。頭盔下露出的是一張輪廓優美的男性臉孔,麥色的皮膚上泛著誘人的光澤,濃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竟然是迷人的巧克力色。

    他在顧盼之間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一種王者之氣,讓人情不自禁地就生出敬畏之意。

    我收迴目光,掃向街道兩側的人群。還好,美色當前,竹籃子裏的雞蛋估計都收迴去留著炒菜了。

    在這個雪後陽光燦爛的正午,這充滿了野性力量的異國帥哥就這樣踩著大家的心跳和口水,大搖大擺地進了中京。既沒有挨雞蛋,也沒有被人喊打。偶爾還有幾個清醒的人在人群裏嘀嘀咕咕,但是跟大多數人的態度比起來實力太過懸殊,實在掀不起什麽風浪了。

    我聽到身後有幾個人發表意見說:“人家畢竟是來求和的嘛,遠道而來,也不容易。咱們要有大國的風範。”正在暗自發笑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的明韶,他就跟在楚元帥身後不遠的地方,臉孔略微有些消瘦,身上白色的盔甲也已經半舊了。但是隻要有他出現的地方,周圍的一切都會自動轉換成背景。

    他的表情很平靜,深沉的眼睛裏隱隱地澎湃著不可遏止的波濤。我忍不住拋給他一個飛吻,然後在他愕然發笑的表情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看你能躲到什麽時候。對於大灰狼來說,吃掉小紅帽從來就不是問題,問題僅僅在於選擇什麽時間吃,什麽地點吃。

    因為場麵熱烈,壓根沒有人注意到我都混水摸魚地做了什麽不合時宜的舉動。隻有明韶因為不停地悶笑,引起了楚元帥的注意。從我的角度看不到楚元帥甩給他一個什麽樣的表情,但是從明韶的反應來看,我要再衝著他流口水,他真要憋出內傷來了。

    連著兩天我都沒有見到明韶,畢竟他要進宮麵聖,還要跟自己的一堆親戚們見麵。我雖然急著想見他,也隻能故作大度地安慰自己:來日方長。

    迎著淡淡的晨光,我牽著大黑馬,跟在陳戰的身後溜溜達達地出了刑部大院。

    我黑色製服的領口已經鑲上了寬寬的、繡有紅色飛馬圖案的彩錦邊飾。雖然還是捕快,但是我的品級已經升到了正五品。在刑部的兄弟裏麵,我算是升職升得最快的了。

    陳戰指了指自己製服領口上的彩錦邊飾,很是感慨了一番,“我在這一行裏做了快二十年了,才升到正五品,你小小年紀,進了刑部還不到一年就已經升了兩次,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老了?”我趕緊安慰他,“正值壯年,怎麽會老……”陳戰搖頭,好像對我的安慰沒有什麽反應。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到了他這個年齡普遍開始自信不足,還是因為他的幼弟陣亡的消息讓他大受打擊。總之,這一段時間他看上去很有些意興闌珊,好像突然就老了好幾歲似的。

    我正琢磨著找幾句好聽的話來安慰安慰他,就聽見從前麵街道的拐彎處傳來一陣嘈雜聲,裏麵還夾雜著男男女女的大唿小叫,聽起來像開了鍋一樣。我和陳戰對視了一眼,立刻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馳而去。

    君悅客棧。

    君悅客棧在中京應該算是一家老字號了。中等規模的店麵,一樓是酒樓,二樓就是客房。後麵還有兩個小跨院。雖然沒有什麽與眾不同的特點,但是收拾得非常整潔。而且因為距離皮貨交易市場非常近,很多北邊來的皮貨商人都願意住到這裏來。

    我們經常在這一帶巡邏,對大大小小的店鋪多少都有了一些印象,他們店裏的廚師似乎很擅長做燒鴨子,而且梅子酒也不錯。據說是老板在鄉下有自己的田莊,鴨子和梅子酒都是自己田莊裏的特產。

    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客棧門口圍攏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一邊伸著脖子往裏看,一邊交頭接耳地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麽,反倒是大堂裏空蕩蕩的沒有什麽客人。

    看到我們,門口看熱鬧的閑人給我們讓開了一條通道。陳戰跳下馬,衝著大堂裏吆喝了一聲,“夥計?夥計?有沒有人?”一個清瘦的小夥子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一看是我們立刻就愣住了。

    陳戰沒好氣的問他:“鬧哄哄的,到底怎麽了?”夥計看看我再看看陳戰,結結巴巴地說:“這位官爺,官奶奶,我們沒有報案。”我白了他一眼,什麽叫“官奶奶”?這小子打哪兒發明這麽一個奇怪的稱唿?我指指外麵亂糟糟的一群人問他:“圍這麽多人,怎麽迴事?”夥計露出很為難的神色,猶豫了半天才搖搖手,低聲說:“家裏出了點事,我們就不報案了。自己能解決。”陳戰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沒問你自己能不能解決,說,怎麽了?”從二樓隱隱傳來一個男人斷斷續續的哭聲,我和陳戰對視了一眼,一起衝了上去。二樓的樓梯口站著一個又高又胖的大漢,從他的打扮來看,應該就是店裏的大廚。看到我們衝上來,立刻轉過臉來看我們,他大概四十來歲的年紀,眉毛稀疏,胖臉上生著一雙沉默的小眼睛。

    他往後讓了讓,卻什麽也沒有說。

    我和陳戰從他身邊越過去的時候,我聞到了從他身上傳來一股很奇怪的油煙味,說它奇怪,是因為裏麵還混雜著汗味和一絲很不協調的劣質脂粉香。一個大男人身上帶著這樣的脂粉味,隻能說明他剛剛離開女人。我忍不住又看了他兩眼,他也正在看我,接觸到我的目光,立刻就把頭低了下去,流露出一點靦腆來。

    我越過了他的身邊,跟在陳戰的身後走進了樓梯口正對著的那間臥房。臥房門開著,東西十分淩亂。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正像個孩子似的坐在地上抱頭痛哭,一個與他年歲相當的中年婦人正蹲在他旁邊溫言相勸。我進去的時候,正聽她說:“保重自己的身體要緊……”陳戰皺著眉頭問:“裏裏外外大唿小叫的,怎麽迴事?”地上的那個男人似乎被陳戰的問題觸到了傷心處,略微一頓,抱住自己的腦袋又嗚咽出聲。

    陳戰不悅地說:“大老爺們,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到底怎麽了?”旁邊的中年婦女歎了口氣,說:“迴這位官爺的話,我家老板娘昨天夜裏跟別的男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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