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仙子從懷裏摸出一個藥丸塞進了我的嘴裏,“綠芙蓉毒發作的時候,從咽喉到胃部都沒有異常,但是從胃部到小腹卻會燒爛。這就是它和其他毒藥最明顯的區別。”

    “冥宗是名門正派,不是黑幫!”這個忍無可忍的聲音發自庭院當中那個怒目圓睜的姑娘。

    我湊到她的麵前,鄭重其事地說:“所謂名門正派的說法好像是你們自己封的哦。冥宗成立的最初,你們跟國家有關部門申請過了嗎?得到國家的批準了嗎?有正式的執照嗎?定期上稅嗎?”她瞠目結舌地看著我,我隻好遺憾地搖頭,“都沒有?那從法律的角度上來說,都屬於非法組織,跟黑幫的性質是一樣的……”容琴師傅輕輕地咳嗽了兩聲,打斷了我的普法教育。

    她倒沒有責備我將冥宗稱為黑幫,估計在她心裏,跟他們早就沒有什麽感情了。她隻是很冷靜地對他們說:“迴去告訴你們掌門,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也許去看望幾個朋友,還要去一趟關外。要迴來至少是兩年之後了。她如果能活到那個時候,我一定去看看她。”“關外?”這兩個字讓我的眼前一亮,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我趕緊拉拉師傅的袖子問她:“是不是臨西草原?”容琴師傅瞟了我一眼,“你又打什麽主意?”我笑嘻嘻地說:“倒是沒打什麽主意,就是覺得師傅你一個人上路多寂寞,多沒意思啊!要是路上有個人陪你說話,陪你逛街,還給你彈琴解悶,還給你端茶倒水,你說那不是更有趣嗎?而且,我還會……做飯!會做炒雞蛋,還有……”容琴師傅好像沒有被我的廣告所迷惑,她隻是看著我,若有所思地說:“我最先要去見的人是毒仙子風秀秀,這個人可是使毒解毒的老祖宗。你如果真要當捕快,這個人倒是不可不見。”我立刻跳了起來,“這麽說,你是同意啦?”看到她笑笑著點了點頭,我撒腿就往外跑。師傅在我背後叮囑我說:“不準帶珠寶首飾,不準帶丫鬟,不準惹是生非……”我當然是統統答應啦。

    我興高采烈地跑迴家的時候,記老爹剛好下朝迴來。我趕緊告訴他我想跟師傅出門的事,沒想到老爹聽了隻是低著頭往院子裏走,一句話也不說。

    我心裏有些忐忑。雖然已經想好了他們要是不同意,我就趁著黑夜偷偷溜走。以我現在的身手,福嫂已經抓不住我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同意,隻有他們同意了,我上路的時候心裏才不會有負擔。

    光顧著想心事了,一抬頭已經跟著老爹到了後院張夫人的住處。我停住腳,不知道還該不該跟著進去。

    老爹頭也不迴地說:“進來。”我們走進張夫人房間的時候,沒想到我的小娘親也在,滿屋子的人全都圍著舞秀忙活。舞秀梳著正式的盤發,發髻上戴了好些首飾,打扮得好像一個漂亮的大洋娃娃,平舉著雙臂,一動不敢動地站在屋子的中央,除了兩個娘,還有特意請來的兩個繡娘在檢查裙子哪裏需要改動。

    看到我們進來,張夫人連忙說:“舞秀你別動!”然後才迴過臉跟老爹解釋,“丞相府上的大小姐跟舞秀是手帕交,下個月要過生日,人家已經送來了請柬,舞秀是一定要去的。我們正給她試衣服呢。”說著轉臉看看我,“你也得去,一會兒讓繡娘給你量量身,不知道你現在整天在忙些什麽,總也不在家。要是再不做,到時候就趕不及穿了……”我看著舞秀一動不動的姿勢,心裏沒來由地感到惶恐。我還沒有嫁入豪門,這樣的生活就要開始了麽?一抬頭,正觸到了老爹深沉的目光,他隻是掃了我一眼,目光又轉向了舞秀,一時間他的表情也有些茫然。我看到他的兩隻手在背後握了起來,變成了兩個拳頭。

    一個繡娘朝我們走過來,先給老爹行了個禮,然後掏出軟尺要給我量身。雖然她隻是個沒有武功的尋常婦人,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向後躲了一步。

    小娘親走過來拉住了我,有些嗔怪地說:“你可是靜王府未來的小王妃,整天還像個野孩子一樣到處亂跑。都已經是大人了,哪有舞秀半分乖巧?丞相府的宴會可是有很多閨秀出席,你要是再這麽不上心,丟的可是靜王府的臉麵……”她一麵說,那個繡娘的手已經湊了過來,我想往後躲可是又不敢對小娘親使蠻力,正在推推搡搡的時候,忽然聽到老爹說:“放開潮兒,你們還是……先去照料秀兒。”屋裏的人都是一愣。

    記老爹好像終於下了決心一樣,伸手把我拽到了他的身邊。他握得很用力,好像要通過這一握把他的力量傳遞給我,平息我心頭的惶恐一樣。

    屋子裏的女人們都麵麵相覷,張夫人和小娘親對視一眼,有些不滿地說:“老爺,我們都知道你是寵著潮兒,可是她已經不小了。再不學些禮儀……”記老爹拉著我的手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我偷偷地迴頭看了一眼,張夫人和小娘親都是一臉無奈擔憂的神色,隻有舞秀,小心翼翼地瞟著我,目光裏說不清是驚訝還是羨慕。

    記老爹帶著我又坐到了假山上,我望著假山下麵種滿了睡蓮的池塘和大半個後花園,恍惚想起幾年前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幕……

    老爹沉默地望著遠處,看到他沉著的目光,突然發現這幾年他也變了很多。沒有剛到中京時那種神采飛揚的感覺了,好像所有的棱角都悄無聲息地收了起來。也沒有那麽愛笑了。我輕輕地靠在他的身上,心裏忽然有點難過起來。

    記老爹撫摸著我的辮子,輕聲說:“潮兒,你想過以後要過怎麽樣的生活嗎?”我點點頭。

    記老爹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那你說說看。”我覺得現在未嚐不是個攤牌的好時機,於是鼓起勇氣說:“我變不成舞秀,也不想變成舞秀,我也不想嫁到靜王府去當小王妃。我要學好武藝,進刑部當捕快。那樣我自己就有俸祿,就再也不用靠別人養活我了。”記老爹對這個答案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我不禁懷疑是不是羅進跟他說起過什麽呢?我抬頭看他,他也正低著頭看我,“我一直以為寶福和福嫂就是江湖中頂尖的高手了。可是福嫂卻說你的功夫已經超過了她。這就是說,你的安全問題,基本上不用老爹來擔心了。”他笑了笑,眼睛裏卻忽然多了一點點類似於惆悵的東西,“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想過要做一個縱橫江湖的遊俠。但是最終還是按照家裏長輩的意願入仕。”說到這裏他搖了搖頭,又笑了,“幾個孩子裏,就數你的性子最像我。不過,作為父親,我現在真的是很矛盾。我覺得自己是在拿你的未來打賭。如果此時我縱容你,萬一真的因此而錯過了靜王府的姻緣……”我又驚又喜地抱住他的胳膊,“那你就是同意我跟師傅出門了?”老爹無奈地笑了,“也罷,大不了老爹養你一輩子。”這句話聽得我心花怒放,跳起來在老爹的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每到一個新地方,你要趕緊寫信迴家。”老爹一臉縱容的神情,細細交代我,“還有,你的所見所聞都要詳細講給老爹聽……就當是你替老爹完成心願吧。”

    我和容琴師傅最先去的地方是餘陽江。

    親眼看到這焰天國最大的一條江,我真是激動得難以自持。它和揚子江、鬆花江以及所有我見過的江河都不同。它寬闊的江麵水勢浩大,但是在兩岸綿延不絕的葦草的襯托之下,偏偏又帶著某種說不出的清秀韻味。

    容琴師傅帶著我從餘陽碼頭坐船走水路,大概走了半個月,來到了餘陽江下遊最大的城市蒲林。蒲林是焰天國最大的稻米產地,同時盛產絲綢。四通八達的水運讓蒲林的絲綢甚至遠銷到了遙遠的南丸島國。

    而在風景如畫的蒲林郊外,靠近原始森林的地方,有個當地人聞之色變的神秘山穀:萬毒穀。毒仙子風秀秀就住在那裏。

    我們進穀的時候還是清晨。在中京雖然已經入秋,但這裏卻仍然是一派盛夏的風光,漫山遍野都是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在明媚的陽光下,宛如一塊鋪開的錦緞,連空氣中都彌漫著甜甜的花香。

    “這些看似野草的東西不能亂碰,說不定就是天下至毒,或者是毒仙子不知打哪裏搜羅來的解毒寶貝。”師傅很認真地叮囑我。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往前走。可是,不知怎麽迴事,越走越是頭暈。我忽然反應過來了,這甜甜的花香是不是也具有類似罌粟或麻沸散的功效呢?

    爛漫的花海裏,慢慢地出現了幾個晃動的人影。

    我們還沒有走到跟前,就聽到一個女人怒氣衝衝地說:“有什麽好怕?難道我救不了你?這般膽小怎麽能做我毒仙子的徒弟?”我從師傅身後探頭往前看,原來是一個身穿淺色衣衫的中年女子正在逼著一個半大的男孩子吃什麽東西。那個孩子臉色慘白,好像已經嚇得不能動了。

    容琴師傅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似乎對這樣的情形見怪不怪。

    “這個綠芙蓉……師傅不是說吃下去穿腸爛肚,最多三刻就會死嗎?”這孩子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又往後退了一步。

    毒仙子皺著眉毛,一臉不屑地說:“你不親自嚐嚐,怎麽會知道毒發的時候到底會有什麽症狀?”我心裏一動,在我們的古代傳說裏,不是也有神農嚐百草嗎?她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啊。我轉頭去看容琴師傅,她隻是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她送我來這裏,本來也是讓跟著毒仙子學習藥學的……

    這樣一想,我索性一咬牙站了出來,“讓我來試試好了。”毒仙子好像一點都不奇怪山穀裏又多出來兩個人,神色自如地拿著一株綠油油的草遞到我麵前說:“丫頭,看仔細了,綠芙蓉的葉子上有一層絨毛,太陽下山以後絨毛就會收攏。還有一種叫黑芙蓉的,葉片顏色更濃一些,但是沒有表麵絨毛。黑芙蓉春天開花,黃色的碎花,香味有點像茶葉,無毒。明白了?”我點點頭,表示看明白了。毒仙子撕下一片葉子遞到我嘴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張開嘴吞了下去。

    毒仙子緊緊盯著我,“記住劑量,我給你吃的是一整片的葉子。有什麽反應?”“滑膩膩的,味道有點甜,吞下去以後嘴裏涼絲絲的……”剛說到這裏,我的肚子裏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我隻好捂著肚子說,“從胃裏到小肚子都在疼……”容琴師傅從後麵把我打橫抱了起來,我看到她臉上關切的神情,忽然覺得這麽疼一下好像也值得,因為她還從來沒有抱過我呢……

    毒仙子從懷裏摸出一個藥丸塞進了我的嘴裏,“綠芙蓉毒發作的時候,從咽喉到胃部都沒有異常,但是從胃部到小腹卻會燒爛。這就是它和其他毒藥最明顯的區別。”這可真是異常生動的一節課啊。不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這麽上課?如果是,恐怕我也受不了了。但是不可否認,這樣上的課會叫人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的肚子好像不那麽痛了,但是卻有種全身乏力的感覺。迷迷糊糊地靠在容琴師傅的懷裏就睡著了。隱約聽見毒仙子的聲音說:“她初次聞到白蔭的香味,剛才是自己在運內力克製。現在被綠芙蓉折騰了一陣,白蔭的藥效就泛上來了。無礙的,睡一覺就好了。不過,你這徒弟還真是讓我中意,不如讓給了我吧……”我在萬毒穀求學生涯的第一天,就這樣在昏睡中過去了。

    在後來的日子裏,我慢慢發現,毒仙子風秀秀不僅是一位擅長使毒的江湖人,更是一位了不起的醫生和學者。這個時代的醫生普遍停留在望聞問切的水平上,而風秀秀為了觀察毒藥對身體的破壞程度,曾經有過無數次的解剖經曆。所以她對人體的了解在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是絕無僅有的。

    我對她醫學態度的認同以及我所掌握的為數不多的現代醫學知識也使得我很受她的青睞。就這樣,我又多了個師傅。新師傅的輕功跟容琴師傅不相上下,尤其擅長暗器。我早年曾經讓老爹給我打造了一套飛刀,但是因為容琴師傅不用暗器,所以一直屬於我的收藏品。跟著新師傅,這一套鋒利的飛刀終於也有了用武之地。

    容琴師傅最初估計我會在這裏停留半年。沒想到一呆就是一年多。

    她送我來的時候是天芒十六年的初秋。來接我的時候,已是天芒十八年的初夏。到這一年的秋天,我就要滿十五歲了。

    離開萬毒穀那天,我騎在馬背上遠遠地迴望繁花似錦的山穀,心裏竟然也有些戀戀不舍。

    容琴師傅滿意地看著我說:“聽說風秀秀的徒弟沒有三五年是不能出師的,你也算是個異數了。”她剛剛去了一趟東海,看上去人雖然比原來清瘦,但是精神卻很好。

    我不滿地說:“當初哄我說去臨西草原,結果你把我扔在這裏,自己逍遙去了。”容琴師傅笑道:“為了補償你,我們這就出發吧。”我大喜過望,“你可要說話算數。”容琴師傅笑而不答。我用力一提韁繩,大黑馬長嘶一聲,搶在她前麵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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