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劍淩率眾人從山路上一路騎迴營地,路上不時有守業巡邏的士兵三五走過,看見馬隊後板車上的箱子,都麵露微詫之色。誰料想柯將軍一次巡山居然有不小收獲。

    軍帳大營搭在山間一片開闊的坡地裏,營中火光獵獵,映得一片天空都火紅起來,將士三五成群地圍在篝火旁,山間夜裏陰冷,風聲陣陣,士兵們偎著火堆取暖,或烤肉,或談笑,粗獷豪野的笑聲和那火苗一樣熱烈,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

    木箱被重重地放到地上,幾個搬運的士兵搓了搓手“這是什麽玩藝,怎麽像個人似的沉?”

    “齊樂王的東西,還不是些香豔女人的擺設,倒送到大帳裏來,他倒送得出!”

    周圍的士兵紛紛圍攏到箱子旁,議論聲窸窣而起。常年軍旅枯燥艱難,偶爾出現些新鮮東西讓這幫大男人都像孩子般好奇起來。

    一個愣頭愣腦的士兵喊起來:“大夥吵得起勁,不如打開來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吧!”

    有人隨聲附和,於是便有幾個人上來解開箱上的麻繩結,看著箱蓋一點一點被撬開,大夥都伸長了脖子看得揪心,卻突然從後麵傳來一聲雷霆般的大喝“幹什麽!”

    任虎氣咻咻地站在人群之後,他本就生得壯實,又穿著坎肩,更顯出那身影的壓人氣焰來,眾人頓時沒了聲息,紛紛向後退去,留出一條足夠三人行的路來,甚至站在後麵的已四散逃開了。

    木箱上的伸縮已被解了一半,隻消一步就可以打開,任虎看了,火氣噌的躥上來,“一幫混蛋!好大的膽子!這可是齊樂王送給王爺的東西,你們居然敢動!都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吧!一個個沒臉沒皮的草包!都給我站住,要再動,每人吃一百軍輥!”那些畏頭畏腦的士兵隻好低著頭折迴來。

    “看來王爺待你們太好了,都敢把王爺的東西不當東西了是吧?!別說是在王府裏他是王爺,現在軍營裏他還是大都督,大元帥!你們這些沒半點兒功勳的家夥也敢對王爺不敬,貪生怕死的東西!扣掉你們這個月的軍餉,為首的,每人三十軍棍,若再有冒犯王爺,直接把你們發配北地去當箭靶子!聽清了沒有!”

    眾人向來畏懼任虎的火爆脾氣,他是軍中的“賽張飛”,每人敢對他說半個“不”字。一應之下,統統點頭如搗蒜,戰戰兢兢地退開去了。

    乾雲領著兩個護衛走過來,“又在嚷嚷些什麽,大老遠的就聽見你叫喚,都已經過了醜時,別擾了王爺休息。”

    任雲恨恨地瞪著那些士兵們的背影,恨鐵不成鋼地啐了一句,“還不是這幫混蛋東西,大半夜的竟打起王爺東西的主意來,若不是我趕到,箱子裏的寶物早被他們搶空了!”

    “得了,他們不過是好奇,看看也沒什麽,”乾雲不像任虎急躁,拍了拍他的背“再說這箱裏有什麽東西,是好是壞還不知道呢,若是王爺一高興,賞給了弟兄們,咱們也不好說什麽,”

    “還賞給他們?!再賞,這幫人就該造反了!王爺也是在好脾氣,若是我,抽一百頓鞭子還不解氣!”任虎瞪著兇悍的兩隻大眼,氣咻咻地道。

    “得了,到哪兒都拿軍棍說事,再說,我去向王爺告你濫用私刑了啊!”乾雲不滿地警告了一句,迴頭對兩個護衛道:“把箱子抬到單獨帳子裏去擺著,好好看管,別讓人再亂動了!”

    任虎皺著眉頭看那兩人把箱子抬走,才問乾雲:“王爺知道那箱子了麽?!”

    乾雲搔搔頭皮,有些煩心地說:“自然是知道了,一迴營地柯將軍就向莫副將去稟報,莫副將迴來卻說王爺睡下了,明兒再看。真是怪!……”他開始用鞋踩腳下凹凸不平的泥地,營場上剛下過雨,泥土粘膩。

    “怪什麽?”任虎茫然地問,他是個粗人,才不覺奇怪。

    “按說齊樂王這樣趕著山路大晚上親自送來的東西交於我們王爺,應該有什麽難言之隱才是,再怎麽說,他也是王爺的胞弟,可王爺卻連個迴信都沒有,也不去管他送了什麽,自顧自的休息了,這可不像咱們王爺!”乾雲有些憂慮地說,可隨即又道,“不過或許王爺也真是累了,畢竟咱們行軍兩個月,馬不停蹄地不曾休息,那次山上王爺受了重傷,也還不曾沒好好調理過呢!”

    “你是指兩個月前王爺隻身去夜郎邊境打探消息那事?說來也真是奇怪,王爺中了那麽重的蛇毒,居然能活下來,也不知是誰救的他,難道真有神仙相助?!”任虎說道這裏,卻不滿地咂嘴:“可惜那次我們在調兵,沒去接王爺,那些沒頭沒腦的混賬東西騎著馬滿山亂轉,轉了那麽久才找到王爺,若是晚了一步,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乾雲輕籲口氣,“好在王爺平安無事。可惜不知道那恩人是誰,救了人卻又不知所蹤,這事想起來還真有些讓人難忘,我們都如此惦念,隻怕王爺若找不到那恩人,一輩子也不能釋懷了吧!”

    沉悶的空氣充塞了她的世界,渺音在這閉塞的箱子裏昏沉沉了許久,才恍恍惚惚地醒轉過來,她想抬手,無奈頭昏腦沉,渾身酸軟,也不知道被下了什麽藥,迷迷糊糊地睡了那麽久。

    我在哪兒?

    她睜開眼,入目的是一片陰沉的黑暗,耳邊似乎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還夾雜著一點模糊不清的金屬撞擊聲,似乎還有人聲,可她聽不清楚,自己似乎被關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外麵的一切,她隻能感受,卻觸摸不到。

    硬撐著抬起手,她摸到頭上方的硬實的木板,四下摸遍,她才明白自己居然被關在一個大木箱子裏,怎麽迴事?明明記得自己在馬車上,在集市上的阿,什麽時候被裝進箱子裏了?

    高曲凡!腦海中猛地竄進一個名字,渺音反應過來,沒錯!一定是他,他把自己塞進這裏的,這個混蛋!

    箱子裏的氧氣越來越稀薄,渺音覺得自己簡直要缺氧了,努力地想找到出口,兩手向上使勁一推,居然動了,其實剛才營地上經那幫士兵拆結,那箱子早可被打開了,渺音打開箱蓋探出頭去,看見的居然是一片全然陌生的場景:她在一個類似帳篷般的房間裏,兩旁燈火閃爍,映照出周圍的冷兵器一片清光,似乎是個臨時的儲物間,雜亂地堆了些東西,隻是不很齊全。帳沿上映出幾個走動的身影,手持長槍或佩刀,全然陌生的人影。

    渺音覺得自己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發生了什麽事?自己怎麽會在這裏的?她覺得前一秒她還在馬車上,此刻居然在這陌生的帳篷裏,難道是高曲凡把自己扔到這兒?還是,她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地撇撇嘴:他們被強盜劫持了,自己現在在強盜窩裏?

    不管怎麽樣,待在原地等死總是愚蠢的,渺音決定逃出去。

    她瞥見正門方向的簾幕上有兩個男人的身影,知道絕對有人把守,四下裏看看,發現帳篷一個角落被風吹起,估計是紮營匆忙沒有壓嚴實,此刻倒成了她的逃跑生命線了。

    鑽出營帳,渺音才覺得有些後悔,外麵成堆的帳篷,每一間都蓋得齊整嚴謹,帳邊火把熊熊,她居然就站在最亮的一處,立刻就有人發現了她:“誰在那裏?!”

    她聽見紛亂敏捷的腳步向她衝來,還帶著金屬兵器撞擊的嘈雜聲,一時有些慌亂,趕緊順著一排帳篷飛奔起來,夜色昏暗,她沿著暗處跑,跌跌撞撞幾乎看不清路,不時撞倒一些擺在地上的器皿高架,引起更大的騷亂,她孤身逃了幾乎有半個營地,可哪兒也找不到出口,眼前幾乎到處都是一模一樣的帳篷,這哪裏是什麽強盜窩,分明是個秩序井然的軍營!身後的人緊追不舍,隊伍也在不斷壯大,她幾乎慌不擇路,腿腳也酸軟不已,一心想著怎麽擺脫他們,看到麵前一個木架上的火盆正在熊熊燃燒,渺音靈光一閃,也不顧燙手,一把拿了下來,猛地向後麵的人群一扔,這下那幫人倒嚇著了,紛紛躲避四濺的火星子和燃燒的木條,哀叫哭嚎之聲頓起,被燙傷的人在地上打滾,濕漉漉的草地上也燒起一片,火苗竄起來,向營帳群蔓延,一下子燒著了三四個帳篷,頓時人群騷亂,眾人紛紛忙著撲火救火,誰也無心追趕那個早已乘亂逃走的肇事者了。

    渺音氣喘籲籲地跑了很遠,確認後麵沒有追兵了才停下來,幾乎癱坐在地上,她抬頭看向四周,這裏還是一片營地,隻是眼前的那些帳篷,之於剛才看見的那些更大更高些,正中一個白色大帳,猶如王者般聳立在中間,帳裏燈火熊熊。遠處傳來人群驚唿騷亂的聲音,她可以看見衝天的火光,燒了一大片帳篷,不由地吐了一下舌頭——看來自己禍闖得有些大了!

    嘈雜聲此起彼伏,可這裏卻顯得有些安靜,渺音在濕泥地上坐得久了,不由覺得寒氣襲人,看見那大帳裏的溫暖火光,慢慢靠近,向裏麵窺望了一眼。

    隻是一眼,她的目光就幾乎呆滯了。

    帳內很大,也很清簡,一張長矮桌,一把長椅,其餘的便是些奇奇怪怪的帆布圖紙,幾乎掛滿了所有帳簾。

    可她的全部思維,都隻在一個並不起眼,卻又十分怪異的東西上,在那張矮桌上,放著一個麵具!

    渺音捂住嘴不敢尖叫,她幾乎不能唿吸了,那青麵獠牙,詭異陰森的麵孔,那無數次出現在自己的噩夢裏的麵孔,居然就在這裏,居然就在她的麵前,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那是整整兩年的等待,才換到的相逢!

    她慢慢地靠近,走得很輕,輕得幾乎帕驚擾到它,仿佛在小心翼翼的地保護一個不敢相信的夢,生怕太重,這個夢,就碎了。

    顫抖的手伸向那個麵具,它近在咫尺,可她卻覺得遠如天涯。因為她是那麽激動,緊緊咬住唇角,她怕隻消一瞬,那麵具就會從她眼前消失無蹤。

    可還未碰觸到邊緣的一角,她耳邊忽然掠過一聲冷硬的“嗖”,隨即她看見一個冰冷的東西擦著她的麵孔飛過,“咚!”地一聲牢牢地插入她身旁的木板裏,待她反應過來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支長箭!

    她猛然有些恐懼起來,聽見身後輕微的窸窣聲,不敢迴頭。

    還有誰,會在這個擺著蘭陵王麵具的大帳裏,如此輕率地使用弓箭呢!

    “迴過頭來!”

    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與魄力,渺音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觸手可及的麵具,突然猛地將那麵具撩起,抓在手裏——可她卻失望了,什麽也沒有發生,就連一絲風都沒有,四周靜極了,靜得,她能聽見自己驚恐與失望的心跳,一下快過一下,還有,那隨遠及近的腳步聲。

    猛地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抓住手臂,渺音猝不及防地被扭轉過來,手一鬆,麵具掉在地上,裂出一條縫。

    “啊!”她疼得痛唿一聲,那人抓得那樣緊,簡直要把她的手生生鉗斷似的,可她還要掙脫著去撿那麵具,卻不料,剛低下去的頭被一隻手狠狠捏住下顎,她帶著吃痛的扭曲表情被迫抬起臉來。

    麵前的男人高出她半個肩膀,高大的身軀,燈火下的把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裏。渺音怔怔地看著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麵前的這張臉,美得幾乎無法形容,大腦一片嗡然,仿佛隔了一個時空般的,那日導遊小姐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他是一個神秘的人物,同時也是一個美男子,據說他的外表俊美柔善如女性……”

    俊美麽,似乎很符合,要說柔善麽,恐怕……渺音被捏得麵部幾乎僵硬,暈乎乎地看著那雙帶著陰磔的雙眸,她忽然覺得這雙眼睛很像一個人,對了,高曲凡似乎微眯起眼來也是這般冷峻,他們簡直就像是兩兄弟!

    “你是蘭陵王?”渺音看著他,艱難地問。

    他的手一緊,她覺得下巴幾乎被他捏碎了,“你放手!”她終於忍不住爆發了,這家夥沒什麽變態情結吧,何必捏得那麽用力?!

    那冰冷的眸光在她的臉上審視了半晌,他看著那戒備卻又不屈的眼神,突然嘴角一彎,勾出一個冷峻的笑容。

    “那麽,你就是那個燒了營地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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