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風,還帶著些許寒氣,多變的時節,天際幽幽飄來幾許雲團,擋住了那明麗的陽光。

    似乎要下雨了。

    但渺音沒有關注這些瑣碎,穿過迴廊,沿著那青石蜿蜒的路徑,匆匆奔跑著,迎麵而來的風,帶著似有似無的迷蒙花香,正像她此刻彷徨迷茫的心,楊柳扶風,花影憧憧,她在這諾大的院子裏恍如迷路的人,她確實是迷路了,眼前花景繽紛的小院,倏然間卻成了萬花筒一般,隻在她四周折射出同樣明媚而陌生的色彩,渺音發現自己在一片花地中生生地站著,卻手無足措,迷茫不知方向。

    我迷了路,我在這虛無的世界裏迷了路。

    她焦急地四望,想找到那渺茫的出口。

    誰來,幫幫我?

    我要迴去,

    迴去……

    風吹得更加冷冽,渺音在無助地扶住雙肩,在風中瑟瑟發抖。

    誰來……

    “你在這裏幹什麽?”

    突兀地,一個聲音衝進她的耳中,冷得就像那三月的風。

    渺音有些僵硬地迴過頭去,那道清俊的身影,就立在她身後。

    驀然拂過的風,吹得那孱弱的藤條一陣搖曳。

    晴兒的話重又響起在耳畔,她還未平複下來的心在觸到他的雙眸時又驀地狂跳起來。

    怎麽迴事?

    她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反應。

    冷峻的目光,在她慌亂的神色上遊移,帶著些許困惑。

    “為什麽在這裏?”

    渺音有些發窘:“我……迷路了。”

    他挑眉,“迷路?”

    渺音語塞,他定然是不信的,連自己都不相信,或許是別人無心的一席話,自己卻有如此在乎,心,亂到迷路。

    她垂眸,看著地上蔓生的青草,青蔥鮮綠的,帶著初春的生氣。

    一隻手抬起她的下頜,她的慌亂和不安的羞澀,全落進他的眼底。

    他站得離她如此地近,那溫潤卻透著涼意的氣息,在她周身彌漫開來。

    渺音愕然地望著他,他的眼底有她從不願直視的漠然,即使是這般親密的舉動,這樣曖昧的距離,她依然感受不到,屬於他身上的一絲暖意。

    剛剛他的聲音響起在她耳畔的瞬間,她曾那麽真切得覺得,那聲音是如此地溫暖,就在自己彷徨無助的時刻,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他的目光凝視著這張平凡無奇的麵孔,她看見那雙眸中隱隱有股暗潮湧起,卻又被生生地壓下。

    隻是,她看不到,他的心裏,在凝望她的瞬間,有怎樣的晦澀苦痛,靜靜劃過。

    崎嶇的山脊,荒廢已久的林間小道在亂草蓬生中曲折延伸,縱橫交錯在那幽謐的林中。

    兩個身影,在林中緩緩走著。

    那侍從走在老者身後,謙卑地躬身而行,隻有當遇到險灘荊棘叢難行,才走在前麵為老者開道。

    山林寂靜得,連風都沒有一絲聲響。

    山泉滴瀝而下,擊在山石上,發出清冽的迴響,仿佛遠山傳來的悠遠跫音。

    一個身影走到水潭旁,清澈的水麵上映出一張堅毅的麵容,他注視著這池碧潭,一會兒又抬起頭來,望向遠方,似在靜靜地等待著。

    “老爺,是否歇歇再趕路?”

    老者拭去額上沁出的細汗,停下腳步。

    “也好。”

    他在一塊巨大的山石上坐下,抬頭望著遠處的山林,微微皺起眉來。

    莫不是,傳聞又是空穴來風?

    侍從將水壺送到他麵前:“老爺,水打來了。”

    老者卻問:“何處打得水?”

    “前麵二十裏處,有一池清潭。潭邊山崖上還結有一樹海棠果,小人摘了幾個來,給老爺充饑。”侍從從衣袖中取出果子,已然都洗淨。

    老者盯著那果子,雙眉微蹙。

    “那山崖上,隻有一株海棠?”

    侍從點頭:“小的也覺得離奇,海棠夏末才可結果,這深山之凹,竟會有早結之果。”

    老者看著那紅豔豔的果子,雙眉驀然舒展,竟不自覺流露出欣喜之色。

    “好,好!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侍從微詫:“老爺,怎麽了?”

    老者並未答話,隻是欣欣然從石上站起,

    “不要再耽擱,立刻趕去泉邊。”

    步履匆匆,泉水映出主仆兩人的身影。

    所到處,隻是空有一潭清泉,岸邊寂然無人。

    山崖之上,一株海棠樹果實鮮豔,迎風而矗,似一樹火,引燃山間一片奇迷之色。

    “是這裏取得水嗎?”

    “正是這裏,老爺。”

    老者皺眉,立在水邊,舉目望去,山林環抱,滿目蒼翠。

    他轉而向岸邊山崖上,衝著那白璧嶙峋的山峰,朗聲道:“北齊中殿禦典簿宋禮廉進山拜見蘭陵王。”

    聲如洪鍾,空穀迴響,錚錚有音。

    聲猶未絕,遠處山頭突然飛出一隻鳥兒,臨風展翅,淩厲地雕鳴一聲,雙翼平展,卻向著崇山危崖間一路滑翔而來。

    侍從高唿:“老爺小心!”

    那鳥飛近,赫然是一隻黑翎大雕,鷹眸中的寒栗之氣,炯炯地直衝向泉邊的老者。

    無波的水麵被那鷹擊起的氣流劃開一層戰栗般的漣漪,層層密布,擴散向岸邊。

    隻是那老者竟然紋絲不動,任那梟鷹帶來的兇猛氣勁撲麵而來,皺容上竟有淡淡的笑意。

    大雕疾仆而來,幾乎已到他眼前,一旁的侍從拔出匕首就要衝上來,老者卻一聲厲喝:“退下!”

    侍從一怔,那黑色魅影攜卷兒來的殺氣,幾乎將那老者包圍住,連他自己也感到死亡臨近的血腥味息。正在危急間,山崖之上,突兀響起一陣嘹亮的鷹哨,那幾欲撲向老者的黑雕倏然間便收翼向前,振翅向那山崖峭壁淩空而去。

    侍從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幾乎不敢相信剛剛的危險已然盡退。

    一陣有力的擊掌,伴著洪亮的笑聲而出。

    “不愧是中朝剛直進臣宋典簿大人,如此危急之勢竟也未見半分懼色,果然名不虛傳。”

    笑聲過後,那山崖上的海棠樹邊,走出一個威武身影來。臂上,停著那隻黑翎大雕。

    老者淡定地迴身去,抬頭望向那人。

    “相必這位將士就是蘭陵王的虎將莫相願莫將軍了,”

    那人的臉上略有詫異劃過,笑問:“大人如何得知?”

    “朝中之臣,誰人不知。蘭陵王蓄有一神雕,委自親帶身旁,將軍若非蘭陵王親信,怎一個鷹哨就讓它受馴安逸?”老者笑道,雲淡風輕,仿佛剛才的一場突如疾來的危險從未發生。

    那人朗聲笑道:“不愧是宋大人,冷靜自恃,料事如神。末將就是莫相願。剛剛的事,隻是一場小戲,為試探大人而備,還願大人海涵。”

    老者微笑:“自然。”

    莫相願輕撫鷹翎,望著那老者,許久道:“末將佩服大人氣度,更敬大人孤身入山之誌,大人此次前來,王爺早已得知,因此派末將前來接待。”

    侍從在旁,盯著那人,麵有疑慮。

    “蒙山自古路險,大人屈尊進山,一路辛苦勞頓,不在話下。但隻恐大人此番來行,難成尊願。”

    宋禮廉微微蹙眉:“王爺早料到老夫前來,卻不願相見?”

    莫相願道:“請大人見諒。”

    侍從在旁已忍耐不住,高聲道:“你們王爺怎麽如此待客,我家老爺年事已高,這次出京,長途跋涉來此,隻為求見他。你們先拿惡雕來試探我家老爺,現又連個接待之禮都沒有,就讓我們老爺走人。老爺起碼也是官拜二品,怎容你們王爺如此怠慢!”

    宋禮廉斥道:“大膽刁奴,還不退下!”

    黑雕發出一聲淩轢的鳴叫,停在莫相願德臂膀上。

    莫相願歉然道:“大人的仆從說的在理。隻是王爺的意思,末將不便違抗。”

    宋禮廉道:“老夫此番前來,隻為求見王爺。朝中綱朝混亂,奸黨營私,上不欲製,實為大患。近來北敵契丹日益愷覷吾國邊境,連番騷擾,戍北將士疲不堪戰,數上奏請兵,上都以自清批駁。若長久下去,隻恐北地失陷,霍亂全國!”

    老臣說得坦誠肺腑,思安憂國,聽來著實令人動容。

    “即時北齊亡矣,百姓民不聊生,哀鴻遍野,難道王爺可以置天下荒亂不理,於這蒙山別墅之中安心度日嗎?”

    言辭懇切,莫相願的臉上,卻已露出冷酷之色。

    “大人既然來此,難道不知,王爺為何佇於深山之中嗎?”

    宋禮廉愕然道:“老夫隻聽傳聞有言,蘭陵王在蘭陵蒙山一帶建有別墅,專供養息小住。老夫才前來拜訪。”

    莫相願冷笑:“大人的消息還真是靈通,王爺在此小住,連王府裏的下人都不知,大人深居朝廷,竟會聽聞,莫不是在軍中有消息?”

    宋禮廉有些臉色發白,卻依然微笑:“老夫向來隻負責朝政文史,從未與軍中有消息往來,知道王爺行蹤,隻關乎傳聞罷了。”

    “老夫並未刻意探聽王爺的私事,若不是眼見朝政昏庸,世風日下,四方百姓迫於戰亂苛政,怨聲載道,老夫但為天下百姓請命,求蘭陵王出山。”

    疾風過處,海棠樹颯颯有聲。

    冷,卻在莫相願嘴角凝得更甚,“宋大人口口聲聲說為民請命,體恤百姓疾苦。那大人適才在山下所殺的車夫又做何解?”冷冽暗諷。

    宋禮廉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早該料到,山中獵戶皆搬出山外,滿山必定遍布蘭陵王的眼線。山下一事,他有所警惕,隻道行事隱蔽,不會被察覺,誰料稍息瞬間,便被蘭陵王得知了。

    “老夫是擔心那車夫會將官銀泄露出去,引起事端。”發白的臉色愈加僵硬,莫相願臉上的嘲意讓他無法再想出別的解釋。

    山風陰冷,吹起莫相願身上的衣衫,他居高臨下地俯看著宋禮廉。

    “宋大人,王爺早已厭倦官場傾軋,意欲歸隱山林。若適時縫時,王爺自會出山入戰,不勞大人提醒。”

    冰冷的語氣,宋禮廉心頭微顫。

    臂膀猛地一揮,黑雕淩空飛出,疾向宋禮廉撲來,這次他不再神態自若,驚惶得躲避著,可那大雕卻似戲弄他一般,隻在離他幾步遠處撲棱著擦過,宋禮廉驚惶得倒在地上,那大雕盤旋在天空盤旋著,一次次似要向他俯衝下來,侍從拔出匕首護著宋禮廉。

    那雕發出尖利的叫聲,似在嘲笑,盤旋了幾周,向遠山飛去了。

    兩人餘驚未定,向那山崖上望去,空然無人,隻有那株海棠在風中搖曳,鮮豔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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