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丟到人堆裏就找不著,隻怕在路上看見,多看一眼也不會。要說平日也罷,現下她們是自身都難保了,哪還能救別人……但她還是猶豫著問:“小姐,接下來該怎麽辦?祁山上我們是和鄧小姐同住的,斷斷不能直接把人帶迴去……更何況萬一他就這麽死了……”

    那慘白的臉色在月色下越發的瘮人。

    望天良久,蘇婉之咬咬牙:“救都救了,也不能就這個棄屍荒野……”又沉吟了一刻,蘇婉之道低聲道:“有個地方……”

    主仆二人一人抬腿一個抬頭,走幾步歇半天,總算在山慶之節結束之前把人從疏於把守的祁山下抬了上去,咬著地圖,蘇婉之拐進了一個獨門獨戶的院子裏,踹開房門,將人小心輕放在床上,才氣喘籲籲的坐下休息。

    房間裏的陳設很是風雅,絳紗珠簾掩在門前,窗簾紗幔隨風輕舞,牆壁邊掛了好幾副一望便知是名家手筆的畫作,一架繪著山河圖的屏風遮擋住內間寢室,紅木書案邊堆了好些的書冊。

    蘇婉之的指尖在書案上摸了摸,很幹淨。

    這裏看起來,就像個隨時主人會迴來的房間。

    這是蘇慎言在祁山上的院落。

    容沂和蘇婉之提過,蘇婉之卻遲遲沒有敢來,觸景生情多少會有,但畢竟此處她以前從未來過,痛依然,隻是並非不能忍受。

    她按著心口,大口喘息了幾下,再不去看。

    時間已經不早,再不走隻怕就被發現了,蘇婉之快速取過書案邊的紙筆,簡單寫了情況,希望這位書生看後別在祁山到處亂跑,給人抓了包。

    寫完,蘇婉之就帶著蘇星迴了自己的院子。

    萬幸,她們剛躺倒裝作睡著,後腳鄧玉瑤才滿臉紅暈的扭腰進了來,絲毫沒有發現什麽不妥。

    第二天,蘇婉之清早起來就讓蘇星帶了一籠點心兩人一同趕去了蘇慎言的院子。

    雖說對方也並不認得她,但畢竟是自己救的人,萬一出了什麽錯,她總覺得要負起什麽責任。

    到了才發現,蘇婉之之前的擔心實在很多餘,因為對方壓根還沒醒。

    雙眼緊閉,就連躺下的姿勢和前晚都沒什麽差別。

    “小姐……要不,我們先迴去吧,一時半會還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呢。”

    蘇婉之想想也是,剛想走,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扭頭看向蘇星:“蘇星,我們就這樣幹晾著他是不是

    不大對啊……要不要去熬點藥?總不能就這麽讓他硬熬吧?”

    蘇星條件反射問:“熬藥?什麽藥?”

    蘇婉之想了想,拍拍蘇星的肩笑:“你是丫鬟,熬藥熬什麽藥這種事自然是你去想,乖,去吧……”

    對於蘇婉之這種一旦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拿小姐身份壓人的習慣,蘇星已然習以為常,暗自撇撇嘴,把上迴計蒙在蘇婉之暈倒時留下的藥方又照樣子抓了一副,反正醫藥房的弟子說這是調養身體的藥,想來也差不多。

    熬藥歸來,蘇婉之看著碗中無比漆黑的藥液,有些躊躇:“這藥……不會喝死人吧?”

    看著蘇婉之的表情,蘇星也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點頭:“應該……不會吧。”

    “真的?”

    蘇星哭喪下臉:“小姐……你別問了,我也不知道。”

    “沒事,沒事。”蘇婉之難得大度一迴,清了兩下嗓子,“反正是藥三分毒,能熬過去說明我們的藥對了,熬不過去……咳咳,那就是他命不好。”

    懷著這樣的心思,蘇婉之頓時心安多了。

    讓蘇星把人扶起,把藥碗湊過去,手指壓腮擠開嘴唇,把藥倒了進去。

    對方昏迷中也十分配合,沒多費功夫,一碗藥就被灌了下去,末了,蘇婉之還好心的用帕子擦了擦對方的嘴。

    扶著對方倒下之後,天色已經高起。

    來不及在看看對方喝完藥的反應,蘇婉之怏怏換上仆役弟子的衣服,帶著蘇星繼續拿笤帚掃後山。

    掃了兩個時辰,又被容沂拖去校場看他習武。

    本以為能稍微休息一下,誰知道計蒙大師兄表示,由於山慶之節,導致校場內一片狼藉,於是當日訓練以及圍觀的所有弟子……一概打掃校場。

    毫無遮陰之所,熱浪滾滾的校場……

    怎一個苦字可表。

    容沂一臉歉意的對蘇婉之說自己並不知道會要求打掃校場,蘇婉之狠狠把他的腦袋按到地上,表示沒關係。

    累死累活的迴到院中,念及救來的人,蘇婉之忽然又來了精神。

    不知道自己那藥到底有用沒用,人又救活了沒。

    蘇星也對這事很是關心。

    於是主仆二人一合計,帶著晚膳去了那空置的院子裏。

    沒料對方還是沒醒。

    和衣躺倒,神情靜

    謐,猶如已沉睡千年萬年。

    若換一副皮囊,蘇婉之或許還有欣賞一下美人酣睡的景象,此時卻是又失望又覺得無趣。

    和蘇星對坐在紅木書案邊,蘇婉之打開食盒,裏麵的菜肴大多是蘇星開小灶做的,幾碟小炒,一碗清湯,雖然簡陋但菜色比之祁山的大鍋飯顯然要精致不少,光是色相就叫人食指大動。

    蘇婉之當即不客氣的大快朵頤起來,反正也無外人,蘇婉之吃的很是暢快。

    對麵的蘇星同樣毫不客氣,筷子夾的甚是豪放。

    食物的香氣隨之四溢。

    就在此時,蘇婉之隱約聽見耳邊微弱的人聲,有些沙啞,很是孱弱。

    又扒拉了兩口飯,那聲音依然在側,揮之不去。

    背脊覺得發涼,蘇婉之吃飯的動作頓了頓,慢慢詫異迴頭。

    床上的人還躺著未動,但聲音確實是從那傳來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聲音在耳邊,仿佛是:“餓……”

    三六章

    空寂的院落雜草叢生,雖已是入夜,地麵仍有熱氣灼烤,炎意濃濃。

    門房緊閉,自外窺不見燈光,隻能隱約可見瑩芒撲朔,仔細卻又辨不清晰。

    若是此時有人路過隻怕就會嗅到幾縷淡淡食物的香氣,極勾人食欲。

    蘇婉之掂量了分量,撥弄食物進食盒另一側的盤中:“喏,這些給你。”

    而後,蘇婉之蘇星兩人都看向那個才清醒的書生。

    書生看了一眼盤裏的菜,微低下頜,道:“多謝小姐了。”聲音低而細弱,文質彬彬也透出些恭謹,書生氣十足。

    說完,握起筷子,毫不客氣的開始用餐,動作斯文矜持。

    蘇婉之瞧著碗碟裏的飯菜,說不出的鬱悶。

    本來兩人份的食物分成三人份明顯就有些不足,而且……對方這個態度未免太過從善如流了吧,好像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一般。

    默默無言的吃著飯,蘇婉之和蘇星對了對眼神,又扒了兩口飯,終是按捺不住問道:“這位……額,公子……敢問尊姓大名是?怎麽會這個時候落在……”

    書生並未急著迴答,等口中和筷上的菜肴都吃盡,才喝了一口茶細聲道:“在下姓蕭……謝,單名一個字宇,字子讓。”微垂下頭,額前的發絲半垂,似乎是要掩蓋住眸中的暗淡:“在下本打算赴明都趕考,未

    料路遇劫匪,與書童失散,又被賊人追至此地,多虧小姐相助,在下不勝感激。哦,對了,不知小姐可否看到我帶的書籍?”

    書?

    蘇婉之想了想點頭:“我是有看到書,就在你身邊的一個背囊裏……”

    謝宇忙抬起頭,平凡無奇的眼睛裏露出希冀之意,音色裏似也含著殷切:“小姐,可否帶我去取迴?”

    “取迴?”

    蘇婉之帶著歉意的搖頭:“這裏是祁山,你的書都丟在祁山山腰,現在守衛重重根本下不去。”

    “那該怎麽辦?”

    頓了頓,蘇婉之才拿手指指向自己,疑問:“你問我該怎麽辦?”

    謝宇頷首。

    蘇婉之攤手,神情無辜道:“你問我我又問誰?我那日也是趁著山慶之節偷跑下去的。”

    “在下也不知……”

    謝宇忽然按住胸口,以手覆唇,劇烈的咳嗽了兩聲。

    手掌鬆開,幾塊殷紅的血跡浮現於掌心,看得人觸目驚心。

    蘇星似乎想起什麽,“啊”了一聲。

    兩人都看向蘇星。

    蘇星半捂住臉,退到蘇婉之身後,道:“沒什麽,奴婢怕血。”

    說話間,偷偷拿手指戳了戳蘇婉之。

    自家侍女怕不怕血蘇婉之自然知道的清楚,略一想就明白蘇星剛才反應……這丫頭隻怕以為謝宇咳血是因為方才她們在謝宇昏迷時喂的那碗藥。

    想到這,蘇婉之忍不住朝謝宇看去……咳咳,她們那藥真的沒問題麽?

    謝宇蜷起手心,唇邊血跡猶在,臉色在瑩瑩燭光下倒也看不出什麽。

    他歉意一笑:“抱歉,嚇到小姐的。之前在下被追擊的時候曾被劫匪以掌重傷胸口,所以可能傷及肺腑,修養些日子許就好了。”

    聽完謝宇的話,蘇婉之稍微心安一點,雖然心裏還是難免有那麽點心虛。

    好歹人是她救來了,送佛送上西,救人救到底。

    打量了一下對方那小身板,要是再咳出來點血,搞不好真的就一命嗚唿了。

    “算了算了……謝公子你就先呆在這裏吧,書什麽的,這裏也不少,都是我哥哥的,你可以先看著……反正你身體現在也不好,又身無分文,隨便下山出了什麽事也難說……等過過有機會我就送你下山……”

    謝宇並無異

    議,邊聽邊點頭。

    最後一拱袖,站起身,長揖道:“那就麻煩小姐了。”

    許是謝宇那副樸實的樣貌所致,這番舉動做起來顯得十分的誠摯,連帶著那平實的容顏落進蘇婉之眼裏也瞧著順眼許多。

    迴自己院子的時候,蘇婉之不禁感慨:“果真還是長得一般的人可靠謙遜些,長相稍微出挑些,人就變的傲慢無禮……”

    蘇星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一路上一直衝著蘇婉之叨念。

    “小姐,那個謝公子吐血……真的不是因為我們的藥麽?萬一他真的出了事……”

    駐足,蘇婉之用手指彈了彈蘇星的腦袋,眉眼舒展笑:“別杞人憂天了。”

    “可是,小姐……剛才他吐血的樣子真的好可怕啊……”

    轉過身,蘇婉之歪頭視線在蘇星的身上來迴掃:“說起來……你怎麽這麽擔心他,莫不是心動了?唔,我倒是沒料到,原來我家小蘇星喜歡這樣的……”

    狠狠跺腳打斷蘇婉之欲言又止意味深長的話,蘇星怒道:“小姐,我哪有,我喜歡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大男子漢……小姐你才……不不……我就是不喜歡這樣的、這樣的小白臉……”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蘇星連忙改口。

    蟬鳴聒噪,熱意帶動煩躁。

    一時間,蘇星忐忑地望向蘇婉之。

    雖說蘇婉之尋常日子還是會同她說說笑笑,可是一旦提及姬恪或者蘇慎言的事情,總是能看見蘇婉之的神色不自覺的暗淡下來。

    就像個傷疤,不去碰可以當做不存在,一旦碰到,就會裂開,露出瘡痍滿目的傷疤。

    她家小姐,始終忘不了姬恪,就像她始終忘不了大少爺的仇一樣。

    蘇婉之眨了眨眸,方才調笑蘇星的笑意不知不覺褪去了些許,音色染上落寞:“我是喜歡啊。”

    “喜歡誰,不喜歡誰又不是我能控製的……我倒也真想能控製自己……”

    掌心觸上蘇星不自覺低下的頭,壞心的揉亂發絲,蘇婉之揚唇輕笑:“好了,傻丫頭,沒什麽好避諱的,喜歡誰又不丟人……你要是真喜歡,我認你做幹妹妹,不論身份相貌嫁給他都是綽綽有餘……”

    “喂……小姐,我真的沒有喜歡他……”

    蘇婉之仿佛沒聽到一般,手指抵唇,思忖道:“不過,這謝宇單從身形來看還真有點小白臉的氣質……後麵這

    些日子,他說不準就靠我們提供食宿了,那……小姐我這算不算養了個小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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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熱的夏日裏,即便是夜也依然帶著暑意,漫步至院子中,方方正正的院落裏,有一方水井,井口極深,帶著微微的寒氣,邊緣是一個取水用的壓水閥。

    他握緊把手,用力壓下。

    涓涓細流自竹管一頭流淌下,清冽而微沁。

    垂下頭,把手心遞去,手指輕搓,掌心的紅色汙跡一點點被洗褪,手掌也再度變得冰涼。

    方才吃的太快,胃裏隱隱有些不舒服。

    他看著自己逐漸被洗的潔白的掌心,若有所思。

    血袋也許還是要繼續準備的。

    “公子,茶好了。”

    他若有若無的應:“嗯。”

    身後的人走近,穩穩端著的盤中,一杯清茶置於其中,透過清澈的水波能看見舒展的葉片在杯中遊動,時起時伏,宛如一葉扁舟,一縷茶香也隨之逸出。

    他接過茶杯,被水浸染的冰涼的手掌被茶水熨燙,指尖的青白再度變迴淡粉。

    低頭抿了一口,溫暖之意順著口中流淌進胃。

    心口卻始終還是冰涼。

    無論怎樣惡劣的環境,他都能適應,也能甘之如飴,唯獨不能舍棄的隻有茶。

    若問及緣由,他自己也記憶不清,隻能說是……唯習慣耳。

    茶香浮於鼻端,他繼續垂首品茗,淺淺啜了一口。

    “朝中有消息傳來麽?”

    “有。尚無任何異動。”

    捧杯迴屋,放杯於桌前,他抬頭看向書架上整齊堆疊的書冊,抬手隨意勾下一本,信手翻閱。

    他忽然想,來這裏已經幾日了?

    蘇婉之在這裏,看樣子過得不錯……並不如他所想。

    那他又究竟是為了什麽上祁山的,微閉目,他可以給出無數個理由,但最深處的緣由,卻是連自己也想不明白。

    也許他知道,也許,他隻是不願意承認。

    剛想和上書,一頁薄薄的信封自書中飄然而落。

    他彎腰拾起。

    信

    封上是很幼稚的筆跡,潦草而淩亂,分辨了好一會才認出信封上所寫的內容。

    哥哥親啟。

    親啟兩字黏在一起,幾乎分辨不出。

    不知怎麽,他失笑出聲。

    虧得字都寫成如此了,還知道要信封上要寫親啟二字。

    他從來不是君子,坐在榻上,展開信,艱難的閱讀起來。

    信的內容很簡單,是說師傅又罰她如何如何,邊咒怨邊期待,最後囑托自己的哥哥給自己帶些零嘴。

    片刻後他起身,又勾下兩本書,從中尋到另外的信,不知哪來的興致,夜色沉沉下,對著這些孩童的囈語,固執的看了下去。

    可以從中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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