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攤主目瞪口呆的看著蘇婉之輕輕巧巧把十來枚竹環投在錦囊上,一枚也沒落空。

    能把白綾玩的如臂使指,這點功夫自然不在話下。

    收了竹環,攤主苦著臉把錦囊遞給蘇婉之。

    掂量掂量,蘇婉之便笑著拋給了姬恪。

    錦囊做的很是漂亮,價錢應該遠在五文之上。

    姬恪跟在蘇婉之身後,寶藍色的錦囊轉動在指間把玩著,平靜的視線流淌過細韌的絲線,直到前麵女子淺粉的衣衫。

    不知在想些什麽。

    蘇婉之似乎很開心,絲毫沒有在意纏綿在空中的細雨,高仰著頭,東看西看之下,不知不覺間就拽住姬恪的衣袖。

    細白的手指,攥著他的袖口分外用力。

    一瞬間,姬恪有種怪異的感覺,怎麽會就這麽跟蘇婉之出來了,就這麽並肩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理智告訴自己,雖然想迴明都需要靠蘇婉之,但是沒必要和她太過親密。

    他的路上,隻需要他一個人就夠了。

    扯扯他的袖口,蘇婉之手指不遠處,低道:“那個是……”

    棚中,戴著猙獰鬼臉麵具的年輕男女圍在一起放肆跳躍舞打,手裏拿著各種古怪的器樂,舞動中配合著跺腳和手掌交擊發出震悚的響聲,動作誇張,但是亦極其炫目,富有感染力,路過的人們都忍不住駐足停留。

    姬恪看了一眼,溫聲迴到:“那是儺舞,源於上古氏族對於圖騰膜拜,對於常人而言,有驅鬼逐疫、祭祀功能的意義。”

    蘇婉之迴首,笑得明媚:“你會跳麽?”

    一愣,姬恪笑笑搖頭:“那種舞是古時流傳下來的,舞姿和儀式已經遺失了大半,現在跳多半是沒有定式的。”

    蘇婉之了然的點點頭。

    難怪看起來像群魔亂舞……

    不過,既然沒有要求……

    蘇婉之拽著姬恪上前,問邊上攤位的攤主:“你這裏麵具賣麽?”

    半刻鍾後,紛紛攘攘的笑鬧聲迎麵撲來。

    儺舞的隊伍中,多了一對年輕男女。

    舞樂聲震天,就連滴答的雨聲也被淹沒在了歡慶的聲音裏,無人留意。

    舞動的人群中,一道玉帶輕盈揚起,淺粉的衣衫翩翩若飛,女子皓腕輕抬,那條玉帶便圍著女子疾速騰轉而起,

    忽隱忽現的那抹粉色莫名的奪人目光,女子身軀雖似柔若無骨,其間蘊藏的力道卻帶著一絲淩厲的氣勢,旋轉間不論動作還是步伐都簡練幹脆,又似乎綿延不絕力道無盡。

    熱烈,張揚,而又不乏柔美。

    漸漸地,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在女子身上。

    張家寨雖在此地算大,但比起大城鎮還是顯得孤陋了,這般舞蹈,卻是從未見過。

    戴著麵具的姬恪漸漸退到一側,眸中倒映著飛快旋轉的女子身影。

    隻是粉色的布衣,卻硬是給她舞出了血色紅衣的氣度。

    莫名的,姬恪想起在自己府上,蘇婉之拽著錢家公子的衣襟,氣勢逼人的模樣。

    人有百樣,女子又為何不能是如此模樣?

    姬恪正想著,那條玉帶似有生命一般靈活的舞到他的身前,勾起他的手指便把他勾到近前,姬恪微愕然。

    不知是受民風影響,還是蘇婉之本就大膽,看不清麵具下她的表情,但蘇婉之的手已經遞到了姬恪的身前。

    那雙手幹淨細長,掌心有習武的薄繭,還有這幾日帶著他而落下的大大小小的傷口。

    跳躍舞動的速度漸漸慢下來。

    不知是誰先開起的頭,有人嚷嚷:“跟她跳吧,大男人家的還害羞什麽?”

    “就是就是,姑娘家都不怕羞了。”

    “快點去吧,可別讓姑娘來等著你啊。”

    樂聲還在耳邊奏響,蘇婉之的手固執的停在他的身前,明明是矮他半個頭的個子,沒有一點怯弱。

    像是一瞬靜了。

    那隻手隻在他眼前。

    一份靜止的等待,一切一切誘惑著他把手交付。

    不管遲疑還是失神,等姬恪迴過神來,手卻已經放在了蘇婉之的手上。

    那是姬恪一生中少有的,在想之前便已經做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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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神會上,一場熱鬧的儺舞。

    歡歌笑語,笑聲不絕於耳。

    多年後再想起,姬恪已經記不得那場舞究竟是如何跳的,隻記得蘇婉之淺粉的布衣在視線中紛亂的旋轉,似乎永不停歇,永不疲倦。

    不過,當日晚上迴到張家,蘇婉之就似斷了腿一樣,迅速洗漱換藥癱軟在床上。

    空房內隻有一張床。

    前一日,他們是錯開時間入眠,還未覺得如何。

    此時便顯得尷尬。

    張大嫂兩口早已睡下,大約以為他們真是一對,也沒有想過住宿之事。

    姬恪亦覺得累,但剛服過藥,倒也還能忍耐,便漫步出了房間。

    睡了一會,蘇婉之才想起這事,姬恪已經不見了。

    自榻上爬起,繞到院中,看見姬恪正在削一根竹節,竹節極長,他低垂著頭,不緊不慢的一刀刀削著。

    “姬恪,你不睡麽?”

    姬恪搖頭,指節泛白的手指依然握著竹子:“你先睡吧,我不困。明日上路,山路難行,我準備些竹子好方便行路。”

    大半夜不睡覺,說是為了削竹子,這理由……實在牽強。

    “我來削吧。”

    大大咧咧搶過一根竹子,坐在一邊,蘇婉之抄起身邊的柴刀削了起來。

    削法大開大闔,幾刀下去,竹子已經瘦削了一圈。

    姬恪忍俊不禁:“你還是迴去睡罷,今天夠辛苦了。”

    “我習過武,不覺得累,還是你去吧。”

    “我……”

    不等姬恪說完,蘇婉之一把奪過姬恪手裏的竹子,抱起整摞竹子向後一放,咽了咽口水視線略飄道:“其實不用這麽麻煩,那床它……挺大的。”

    饒是姬恪,也被震上了一震。

    並肩躺下的時候,兩碗水擺在正中。

    額,姬恪擺的。

    清風皓月,寂靜無聲。

    姬恪閉上眼睛,意識漸漸迷離,不是沒有注意到緊緊盯著他側顏的視線,隻是確實累了。

    蘇婉之也早就累了,不過,怎麽想到自己睡在姬恪身邊,就怎麽精神振奮,渾似打了雞血一般。

    翌日清晨,姬恪醒來剛想起身,就見有人伏在他身上,攀著他的四肢,臉頰紅潤,唿吸淺淺。

    蘇婉之是什麽時候爬到他身上的。

    再一看……姬恪撫額,她又是怎麽做到越過那兩碗水爬過來的?

    咚咚。

    許是聽見了動靜,傳來兩聲叩門聲。

    “我熱了饅頭,兩位可要起來吃些?

    ”

    “等……”

    話音未落,那門就自己吱呀一聲開了。

    房間內的情形頃刻落入張大嫂的眼中。

    “啊,我過會再來叫你們。”

    “砰”門就這麽又給帶上了。

    再出來時,張大嫂看著兩人的目光怎麽都透出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味道來。

    姬恪也未去深究,畢竟他們馬上便要離開了。

    留了兩錠銀子,兩人便帶足了幹糧和水,拄竹子順著張大哥說的路走了下去。

    綿延起伏的山地上,因為春天的到來染上些許生機勃勃的綠色,地麵還有些因為雨水淤積的泥地,自山腳下蹣跚而上,直麵巨大的山體乍然看去有種即將傾壓而來的錯覺。

    兩人都是轎子馬車做慣了的,此時全靠雙腿跋山涉水不免覺得辛苦。

    然而,除了辛苦,更有些單調。

    蘇婉之歇了歇,忽然問:“姬恪,你在齊州真的如傳聞中那麽厲害麽?”

    好吧,她其實想問很久了。

    喘了口氣,姬恪笑:“什麽傳聞?”

    “就是說你一到齊州就大發神威懲治貪官汙吏,幹旱了好些年的齊州隨著你的到來天降甘霖,年年豐收,人人安居樂業,家家戶戶都敬你做門神……”

    蘇婉之越說越誇張,姬恪失笑,淡淡道:“沒有這麽神話。不過是調整了一些政策,幾年下來略有所成而已。在一地,便謀一地福祉。”

    沒說出口的還有,謀一地的民心。

    不論最終是否能成,至少齊州是他最後的退路,怎麽能不好好經營。

    “姬恪姬恪,那是不是也如傳聞中一樣,在齊州有許多家小姐傾慕於你?”

    啞然了一瞬,姬恪搖頭道:“那更是無從談起,小姐們都在深閨中,又哪裏來什麽傾慕?”

    這話一半一半,傾慕自然是有,隻是姬恪一向對女子溫謙有禮,也少有過分親近曖昧,敢直言愛慕的少之又少,像蘇婉之這種的更是奇葩一朵。

    聞言,蘇婉之若有所思。

    朝前走了一段,囁嚅了一會才又突然開口:“姬恪,其實我八年前在宮裏見過你,不知可否記得?”

    第14章十四章

    十四章

    提到宮中,不知為何,姬恪的表情忽然就暗了。

    微垂頭,

    濃密的睫羽覆蓋下眼瞼,投射淡淡陰影,卻看不清他眼底流轉的波紋:“在宮中的時日,太過久遠,我隻怕已經記不清了。”

    記不清?

    蘇婉之誘導:“你再想想,記不記得有個小女孩曾經給你送過一個醬香的東坡肘子?用油紙包著的!還熱乎的!”

    麵對蘇婉之的滿麵期待,姬恪仍舊是搖了搖頭。

    蘇婉之頓時神情蔫然。

    沒精打采的拿著竹子戳地,一邊走一邊戳,留下身後一個個泥洞子。

    姬恪這次倒是真沒騙她,對他而言,宮中不堪的記憶要比美好的多得多,太久沒去迴想,也已經遺忘的差不多,那些細枝末節,更是無從迴憶。

    隻是沒想到蘇婉之會這麽受打擊。

    走了又一截,蘇婉之仍舊不死心的問:“你真的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再迴想看看,東坡肘子,非常好吃的東坡肘子,汁液濃厚,肉質鮮美,筋肉活絡,充滿嚼勁,一咬下去滿口生津……”

    說完,蘇婉之就先咽了咽口水。

    這樣的描述對於兩個隻帶著幹冷饅頭過活的人而言實在是件殘忍的事情,姬恪不由輕笑。

    笑容讓蘇婉之晃了晃神,就聽見姬恪略微歉疚的聲音:“我實在記不得了,小時候在宮中給我送過吃的的女孩子實在太多……”

    太多?

    蘇婉之抽了抽嘴角,又蔫迴去了,甚至沒留意到姬恪語氣裏帶的那幾分少有的狡黠。

    一路蘇婉之走的鬱卒,姬恪卻顯得步履格外輕盈。

    過了午時,兩人都有些疲累。

    在一塊稍顯幹淨的大石頭上,兩人席地而坐,取出張大嫂準備的幹糧,一人一個粗麵饅頭就這水吃了起來。

    山珍海味吃慣,蘇婉之咬了兩口就覺得難以下咽,不比剛出鍋鬆軟的饅頭,此時已經有些發冷變硬,尤其想起剛才的東坡肘子更是悲從中來,哽咽的難以自持。

    反觀姬恪,倒是極其斯文的一口一口慢慢吃著,他吃得很慢,咬一小口喝一點水,細嚼慢咽,一點點東西都能吃上好一會。

    姬恪這樣體弱都行,那麽她也應該不在話下吧。

    泄憤似的,蘇婉之又狠狠咬了一口饅頭,喉頭滾動,吞咽下去。

    “咳咳咳……”

    糟糕……被饅頭嗆到了。

    姬恪的手拍上她的被,蘇婉之狠狠猛咳了

    兩下,又大口喝了幾股水,直到兩頰都咳的緋紅才算勉強咽了下去。

    “姬恪,咳咳咳……”

    蘇婉之痛苦閉眼。

    她還能更丟人一點麽?

    方才姬恪才說有好些少女給他送吃的,其中不知道會有多少大家小姐,蘇婉之再自負也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常人眼裏絕對配不上溫婉賢淑的良妻標準,這會又咳的形象全無——她剛才分明看到自己噴出來的饅頭屑順著膝蓋骨碌碌滾掉到地上,姬恪對她隻怕又沒什麽好印象。

    第一次見麵她女扮男裝半夜和哥哥廝混,第二次見麵她把倆世家公子揍得鼻青臉腫,第三次見麵她掉進醉閣的溫泉池裏,第四次見麵她直接撈著人跳了崖……

    嗚唿哀哉!

    沒等蘇婉之感慨完,忽然臉上傳來了一點冰涼的觸感。

    蘇婉之睜開眼,姬恪的修長如蔥根一般的手指從她的臉頰拂過,幾點輕觸,似癢非癢,極其勾人。

    “臉上,沾了東西。”

    姬恪的聲音不大,幾分疏懶溫存。

    騰一聲,蘇婉之的臉紅了。

    她顫聲:“姬恪……”

    “嗯?”姬恪似乎無意的斜挑起眉,那般的劍眉星目,一瞬而過的風情讓蘇婉之的心也跟著一顫。

    八歲的時候,姬恪對她做過同樣的事情,隻是那時尚小,對男女之事又無甚感覺,也沒覺出什麽來。

    時值今日,蘇婉之在蘇慎言的熏陶下,又加上偷翻了蘇慎言房裏若幹本春宮,一時間腦中盡是綺念。

    她忍不住挪開身子,坐到一邊去,雙手抱頭繼續啃饅頭。

    姬恪不明所以,探過身子溫聲問:“怎麽了?病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朝裏挪了挪,蘇婉之口中漫聲道:“沒什麽沒什麽……我就是有點熱。”

    布衣不比蘇婉之以前華麗的長裙,也沒有如雲的衣袂,根本遮不住多少臉麵,姬恪一垂眸就看見蘇婉之紅彤彤的脖子,紅暈順著脖子蔓延而上,染得耳朵根都是紅紅一片。

    姬恪此時想得卻是,蘇婉之這樣的女子居然會害羞,真是……不可思議。

    再略略靠近一點,蘇婉之又略略朝著裏麵移去,半絲也沒有了之前的剽悍之氣。。

    “熱?是額頭發熱了麽?”

    姬恪探手到蘇婉之的額頭。

    微涼的手指觸到蘇婉

    之的額,非但沒有為額頭降溫,反而燒得更厲害了。

    抬眼是姬恪清俊至極的臉,額頭是姬恪手指的觸感。

    姬恪的手指,姬恪的手指……真是好漂亮的一隻手指……那手指……

    蘇婉之順著那隻手指又移了上去。

    對蘇婉之的視線毫無察覺,姬恪若有所思:“確實是很燙。”又對蘇婉之說,“蘇小姐覺得頭暈麽?”

    蘇婉之點頭點頭。

    “那大約真的是發熱了。蘇小姐,快起來,我們迴去先帶你看大夫,再買些藥熬了喝。”

    “等……等等……我沒事……”

    蘇婉之一把抓住姬恪按在她額頭上的手。

    下一刻,蘇婉之想得是,我居然真的抓住了,居然真的抓住了姬恪的手!

    “我真的沒事……你讓我坐一會便好了……”

    既然拉了,就舍不得放下。

    大約是因為身體不好,姬恪手指的溫度很低,皮膚卻極其細膩光滑,摸在手中宛如玉石一般沁涼、溫潤。

    指尖劃過姬恪的掌心,那隻手似乎微顫了一下。

    蘇婉之連剩下的小半饅頭也顧不得吃,忙鴕鳥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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