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海麵變得不那麽平靜起來。


    天光稀疏地灑落在海平麵上,海岸線在遠方起起伏伏。隱在暗處的野獸微微掠著一雙琥珀色的豎瞳,暗沉沉地凝視著遠方。仿佛蘊藏著巨大風暴要降臨海麵,帶著山唿海嘯般壓迫的氣勢——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啪。


    身後傳來被樹枝踩斷的聲音。


    許是沉思被打斷惹惱了野獸,下一刻,尖銳的鋒刃逼近,貼在冒入者的咽喉要害處。


    “於、於修。”張明瑞輕聲喊道,咽了咽喉頭,整個人都僵硬著,一瞬不瞬地望著逼近的那雙眼睛——


    是的,與其說脖子上的利刃讓他始料不及,真正讓張明瑞後背發寒的卻是貼上來的那一雙猶如野獸一般的豎瞳眼眸。


    然而那樣的眼睛很快消失了,就像是錯覺。


    “什麽事。”於修收迴利刃,淡漠麻木的眼神在身後微弱火光的映襯下給了張明瑞某種熟悉的溫和感。他站直方才靠在樹幹上的身體,捋了捋胸前的衣服,有幾分局促的樣子。


    “哦,就是,他們讓我跟你說待會兒你們要一起送我去離這附近的陸地。”張明瑞說著話,眼睛在叢林間的樹枝上遊走,“我,要離開了吧。”


    “嗯。”於修輕輕嗯了一聲,抱著劍轉過身去重新靠在樹幹上,望著海麵,海風吹拂著他額前的頭發亂飄,一副單純茫然的模樣。


    張明瑞一時找不到別的話來說,又不想就這樣離開,眼神在周圍亂象中遊走了一番,最後還是一點點的、小心翼翼地移到於修身上。


    他就這樣望著他,沉默著,仿佛迴到了十年前的那些時光。


    昏暗低沉的視線中,於修看起來也不再那麽全副武裝,身形甚至透露出某種奇異的柔和線條。


    就像,記憶中——


    不,是夢中。


    那個仿佛被厚厚的塵埃封印在靈魂深處的、早已記不清的夢裏,有這樣一個模糊的身影。


    或許這就是他為什麽會癡迷於修這麽多年的原因吧。


    張明瑞的視線一時迷離,一時清醒,最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真沒想到我們會變成這個樣子。”


    張明瑞故作輕鬆的笑道,聲音裏卻有幾分顫抖,他克製了又似乎克製不住。於修轉過頭,眼神有些詫異地看向他。張明瑞也正凝視著於修,兩人視線撞在一起。張明瑞沒有躲避的時間,眼神刺痛般的閃了一下,索性放開一切隱藏,毫無顧忌地看著於修。


    相比於張明瑞眼神裏熱烈的背上,於修顯得過於淡定。沒有了十年前的單純和憧憬,到如今來,於修再看向他的眼睛裏,隻有沉靜和淡然,就像被歲月包裹了許久,隔著灰塵,隔著亙古。那距離遙遠得讓人絕望,一想到曾經兩人的親密,再看此時的形同陌路——


    張明瑞不免有些歇斯底裏的奔潰。


    “不要這樣看著我……於修。”張明瑞絕望地說道,眼角有水漬浸出。


    於修略微皺了眉,卻一語不發。


    張明瑞再也不能忍受於修那樣麻木的眼神一般移開視線,垂下頭。突然他自嘲般地大笑起來,搖著頭,閉著眼睛。


    於修轉過頭去。張明瑞笑了一會兒,停下來,又是沉默。


    “如果那會兒——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出獄那會兒我沒有把那張銀-行-卡放在地上,而是讓你坐上我的車,帶你迴我們的公寓——”張明瑞看著地麵,他說著說著仿佛自己都不能忍受,一會兒皺眉,卻仍舊要艱難地假設下去。


    “如果,我那個時候,我是說,如果那個時候是我在你身邊,陪著你……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是不是你就不會愛上薑越?”


    假設道最後的時候張明瑞的語氣已經虛的不成樣子,但就在最後一句時他又突然有了底氣,他抬頭看著於修,眼神迫切地望著他。


    對此,於修僅僅是吐出兩個字。


    “荒唐。”


    “什麽?”張明瑞一時沒有聽清楚,或是他沒明白。


    於修轉過頭,眼神難得如此靈動,卻滿是譏誚之意:“你不覺得你我之前種種一切,皆是荒唐?”


    張明瑞震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重複:“你是說我們之前都是荒唐嗎?”


    於修漠然地看著他。


    “於修,我原本以為你隻是在我之後愛上了別人,卻沒想到你竟然狠心地連自己曾經愛過我的事實都可以抹殺。”張明瑞半是冷笑半是嘲笑的笑著,臉色慘白,“我承認,跟薑越比起來,我就像陰暗潮濕地道裏的老鼠,隻能在黑暗裏生存。可是於修,別忘了,你並不比我光鮮多少。”


    於修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像是被說中了痛處一般。張明瑞便盯著他,用一種惡毒的語氣道:“你在他麵前裝的那麽溫和柔順,做出那麽愛他的樣子,嗬,你還真是個好演員。我是真想知道,你覺得你跟我的一切都很荒唐,那你跟薑越,你又是怎麽評價的呢?一場,好玩的遊戲?也對,薑氏最看重的祖傳之物都被你弄到手來,這場遊戲,你贏的多有麵子。”張明瑞點頭笑道。這種時候他言辭神態之間的惡毒犀利,頗有其父明冥的風範。


    於修垂下眼眸,轉過頭去,看起來真的被刺痛道一般。但恰恰是這樣,也就說明他是真的喜歡薑越、愧對薑越。相比之下,也就更加顯得張明瑞的存在根本無足輕重。


    張明瑞一開始還得意的笑,多看於修幾眼,意識道這個事實後,神情又更加厭憎起來。


    “你知道宿命嗎?”就在這時,張明瑞聽到於修出聲問道。他抬起頭去看,於修的麵部隨著海平麵漸漸升起的明滅不定的光影而有一瞬間的恍惚笑容——


    放肆中摻雜著釋然。


    那是張明瑞永遠也看不懂的神情。


    “那是你掙紮了無數次之後,也逃不掉的結局。是你費盡心機、得到一切、又舍棄一切,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尋找了漫長時間的歸處……便是宿命。”


    於修的眼中如懵然灰塵擦拭而去,透著點點微弱的亮光。


    “是我的宿命。”


    這日上午七點四十三分,太平洋附近的一座島嶼上空緩緩降落一艘龐然大物——佛祖號。


    在距離此處十分鍾的距離時它的信號就已經被當地雷達捕捉,準確的傳輸到全球警戒係統中,可以預知的是,一場正對佛祖號的圍剿正鋪天蓋地而來。


    而佛祖號已完成它最後的使命,在這之後,它將被棄用。


    “從這條小路直走出去就是碼頭,那裏會有當地漁民可以送你去島上。”


    佛祖號上陸陸續續走下四個人,其中一個金發男人還不時迴頭望幾眼身後的龐然大物,頗有些不舍。


    明冥攀著張明瑞的肩膀,與他交代:“這裏應該沒有直達國內的飛機,你自己去查一下。”


    “是。”張明瑞點點頭,“父親,那你們呢?”


    “大概會盡快離開這裏吧。”明冥抬頭看了周圍一眼,“薑氏的搜捕估計半個小時內就會到這裏,你最好也趕快離開。如果被他們抓住,會很麻煩。”


    “那又如何?”張明瑞一笑,有幾分嘲弄的意味:“薑越他能拿我怎麽樣?”


    明冥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就在張明瑞以為他要說什麽時,明冥卻隻是搖了搖頭,在張明瑞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走吧。”


    張明瑞也有幾分欲言又止,他迴頭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於修,想提醒明冥什麽,卻又不知該怎麽說。他跟父親告了別,轉身走上了那條小路。


    雖然不知父親他們究竟要做什麽,但於修不對勁。張明瑞能感覺到,於修並不是真心站在父親這一邊的。可到底該怎麽提醒父親呢?又或者,該不該提醒呢?


    算了,父親那麽精明的人,什麽事都不會逃過他的眼睛,這一點應該不用擔心。倒是於修……總覺得他很危險的樣子。


    然而事到如今,他的事再也跟自己無關了。


    風驟然狂暴了,不平靜的海麵上幾艘漁船隨著波浪起起伏伏。張明瑞朝其中的一艘漁船走去,花了一分鍾時間用當地語言跟漁民表達了希望對方送自己去離機場最近的位置的意思,對方答應了。大概兩分鍾後,漁民準備好了東西,張明瑞上了船。


    船一點點駛離碼頭,張明瑞站在船頭,打算就這樣看著那條來時的道路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趔趄著從那裏奔了出來。


    張明瑞陡然睜大了眼睛。


    是於修。


    於修背上背著那把劍,一手捂著胸口,像是受了很重的傷。


    “把船開迴去!”張明瑞對著船夫喊道。那船夫也看到岸上有一個人在極力奔跑,當下便掉轉船頭開迴去。


    於修跑到碼頭時便體力不支一般匍跪而下,左胸口上赫然一個猩紅的洞子,駭人至極。他一邊迴過頭去看,仿佛身後有著追兵。


    船離著岸邊還有一點距離時,張明瑞便跳了下去。


    “於修!”他奔過去扶著於修,“發生了什麽事?”


    “我與他們發生了爭執——”於修隻是這般簡短地說了一句,就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這時後麵的叢林深處傳來喊聲,是那個金發男人的聲音,他在找於修。


    於修緊緊抓著張明瑞的手臂,臉色慘白,“他們、聯起手來要殺人奪寶!”


    金發男人的喊聲愈來愈近了,船也已經靠岸。張明瑞心中雖有一絲疑慮,見於修這個樣子也隻能暫時壓下。


    “先走!”扶著人上了船。


    船隻迅速駛離碼頭,在距離了很遠的一端距離後,隱約看到兩個人影追出來。


    “他們應該暫時追不上來。”張明瑞說道,迴到於修身邊。


    於修正癱坐在角落裏,臉色慘白,眼神呆滯。傷口也不包,隻緊緊抱著懷裏的劍,眼裏含著淚水,一副心碎欲死的模樣。


    “到底發生了什麽?”張明瑞問道。看了一眼於修的傷,皺著眉幫他整理。於修胸前的防彈服已經破損,像是被什麽兇猛的爪牙給撕破的,血水從裏麵不斷地滲透出來,流淌在黑色的衣服上麵。仔細一看,那傷口極深,已經見了骨。看的張明瑞倒吸一口涼氣,問:“這是誰傷的?”


    於修沒有迴答他的話,兩行淚躺下來,開始嚶嚶哭泣。


    “你到底怎麽了?”張明瑞無奈地問。


    “我……後悔了……”於修哭著說:“我要迴去……我要去找薑越……”


    “你就那麽喜歡他?”張明瑞問。


    於修抬起頭看著他,雙眸因為激烈的哭泣紅通通的,一點也沒有原先的麻木茫然,取而代之的是洶湧的思念情感。與之對視的人,無不震撼。


    “他是我的宿命。”於修哭著說道。


    船開的很快,船夫在外麵說,很快就要到達目的地了,他們可以在那裏登岸,機場就在不遠處。


    沉默的聽著,沉默的看著,最後,張明瑞說:“那你跟我迴去吧。”


    於修不解地看著他。


    “一起迴去。”張明瑞說,“我送你去找他。”


    於修望了他一會兒,點點頭。


    張明瑞稍微幫於修處理了一下傷口,船隻很快靠岸,下了船,張明瑞問了幾個路人,扶著於修朝機場走去。一路上倒還平靜,沒有遇到什麽狀況。但誰心裏都清楚,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張明瑞十分緊張,在這一刻,他和於修又仿佛迴到了過去。那個時候張明瑞還在混暗社會,於修跟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共進退。與那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不再是於修背著重傷昏迷的他,而是他攙扶著心靈脆弱不堪、精神麵臨奔潰的於修。


    張明瑞知道於修,他了解於修。於修的精神情緒極不穩定,心靈十分脆弱。他要麽是極端的變態、惹的神憎鬼厭,要麽是極度的脆弱、對某一個人極度依賴信任、願意為那個人付出一切,而他自己本身根本就不堪一擊。


    在很久以前,張明瑞就是於修的一切。在被拋棄後,於修變得麻木極端,那是張明瑞心底裏所不忍見到的。而現在,於修重新有了希望,有了光——


    如果薑越真的是你的宿命,我便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張明瑞這樣想到,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機場,扶著精神脆弱的於修艱難前行。


    一顆子彈破空而來,擊中了張明瑞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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