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夢,她寧願一生都沉睡於茞若殿的床榻上,聽一輩子的落花流水,看一生一世的春去冬來,這樣就沒有了寧攸颺的不告而別,母後薨逝後的舉國縞素,蘇子臻和沈意之迴歸本家後的立場鮮明,可惜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雲舒好看的眉毛凝結在一起,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積壓,眼前是一架逐漸遠去的素麵馬車,身後是飄白如雪的冥錢靈幡,她站在城樓上大聲唿喊,在母後的陵寢前痛苦失聲,可惜沒有人再迴答她,取而代之的是沈意之修長的身軀,他猩紅的官服加身,臉上是身為臣子所該有的疏離與禮敬,他緩緩笑道:‘公主請節哀,若拜祭完王後,還請早日迴宮,以免王上擔憂...’


    雲舒麵色一白,胸口急劇的起伏,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可喉嚨就像被人大力掐住,那稀薄而微弱的空氣怎麽都進入不了她的身體。


    “舒兒,醒醒!”一聲焦急的唿喝


    雲舒全身突然僵直,雙手緊緊的攥住旁邊的衣物,指節泛白,胸口的空氣一瞬間被壓榨到極致,她纖長的身軀猛然一震,一股腥熱的液體夾雜著痛楚從口中湧出,她被淤血嗆住,猛烈的咳嗽起來。


    疼痛與不適仿佛百川歸海那樣流入身體,周身疼痛難耐,皮膚像被無數隻手拉扯,夢中一番折騰早已使她冷汗津津,粘膩的汗水流過傷口,痛癢不堪,咳了許久,雲舒終於脫力的伏在石台上,她的身體被人牢牢攬在臂彎處。


    一聲低淺的歎息自耳邊響起,那清爽的蓮香縈繞,壓下血腥之氣,那溫潤的嗓音如一池湖水,既清且淨,熟悉卻痛心:“為何你總是不會照顧自己?”


    雲舒見他手中端著一碗藥汁,身形修長而玉立,鞋履和肩頭被洞中滴水打的有些濕潤,他一襲清淺的說不清是墨色還是煙青的淡淡素服,清潤的仿佛剛從那鏡湖微雨的畫中淺淺而來,還帶著甜澀的荷露蓮香和滿身風月,雲舒輕輕閉上眼,手中還拽著一角灰色布衣,這是無限次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她嘴角動了動,聲音沙啞:“攸颺…”


    寧攸颺被她沙啞悵然的聲音刺的心中一痛,沉默片刻溫和道“你身上的百煉軟骨散雖解了,可卻受了不輕的內傷,落下山崖時也虧了你身旁的衣帶,不然恐怕會傷得更重些。”


    雲舒躺在他臂彎處,看他一隻手輕輕晃動手中的藥汁,清遠的眉頭不自覺的扭在一起,那熟悉的一舉一動依然如同詩畫,恍若昨昔,她一時忘記了思考。


    寧悠揚將藥湊近她唇邊,這麽多年,他仍舊那麽清潤安靜,恍惚中雲舒覺得,這些年的歲月或許從未走過,隻是她大夢一場。


    見雲舒有些怔忡,寧攸颺眉頭舒展,聲音也溫軟下來:“我知你怕苦加了幾味甘草,可如今藥也涼了,苦是免不了的,你且忍耐些吧。”


    雲舒皺了皺眉,這才掃了一眼石洞,卻沒有見到李澈的身影,不禁疑惑的看向寧攸颺,隻見他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擔心,他心中煩悶,所以借口出去找些野果罷了,過一會便迴來。”


    雲舒接過藥一口飲盡,那藥早已涼透,十分清苦,她皺皺眉,險些全嘔出來,一隻手掌在她後背撫了撫,力道輕緩卻溫和,一如他的人。


    雲舒心底輕歎,不知是歡喜還是惆悵,這些年來,母後雖去了,卻了無牽掛,而沈意之和蘇子臻二人,縱有不如意也在自己身邊,思來想去,能讓她憂心牽掛的,唯有他一人,看他如今沉靜溫和,卻不知如何過了這些年。


    寧攸颺將那潦草造就的木碗放下去,忽聽背後一陣悶響,迴頭一看頓時皺起眉頭,雲舒跌坐在地上,正疼的臉色發白。


    他三五步走過去,將跌倒在地上的女子抱在懷裏,地上那麽涼,她這樣重傷更是一會也碰不得,他輕輕皺眉:“你急什麽,有事叫我就是了。”


    雲舒窩在他臂彎處,微微偏頭向他看去,隻見他完美的下顎優柔如晚風,薄唇正緊緊抿在一起透露出一絲緊張,她忽然有些想笑,在茞若殿中,她無數次從門前的梨樹上跳下來,他每每狼狽的接住,便是如此模樣...


    思及此她不禁眯了眯雙眼,那麵容甚至是陌生的,但那神情氣息卻熟悉無比,她舔了舔發幹的嘴角,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澀聲道:“你當初既然決定離開,為何不事先告訴我,我..也好送一送你...”


    寧攸颺雙臂一振將雲舒向上托了托,一頭柔順的黑發落到雲舒眼前,就如同一道漆黑的瀑布,那長發反射著洞內的燭光,隻要一動,就漣漣如潭中之水,他卻沒有迴答。


    隻聽他道:“你心中擔心李澈我不會攔你,可你這樣隨意亂動小心傷口又裂開”說著,懷抱雲舒向洞外走去。


    這雙手臂溫和而安定,袖間還盈著淡淡蓮香,幾乎讓雲舒誤以為自己正置身於清淨湖中,乘著一寄蘭舟坐擁湖中蓮花,賞那水麵清圓,綠荷茵茵,無半絲紅塵煩擾,忽聽他道


    “當年是我不好,本想隻要不讓你看見我離開,便能免你擔憂難過,可...”他頓了頓,就連拖曳的尾音也十分好聽,他輕輕一歎:“如今我後悔的隻一件事,就是沒能親口和你道別。”


    雲舒輕輕閉起眼,這溫靜的懷抱竟是許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安寧,她輕道:“那時...你走之後沒兩年,母後她便...她薨逝之前,也十分掛念你。”


    寧攸颺睫毛微微一顫,聲音飄忽如風:“當年王後薨逝時我很擔心你,甚至想離開寧國迴來看一看,可惜我沒能那麽做。”


    雲舒聽他語中似有歉悔,微微搖頭,她又怎麽會責怪他呢?這世上的無奈太多,遺憾太多,她不願意時隔七年再一次見麵,他們卻因往事難以釋懷...


    寧攸颺抱著雲舒走出山洞,刺眼的光亮透過洞口照射進來,晃得雲舒一陣發暈,多日昏迷使她不能適應耀眼的日光。


    白光漸漸散去,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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