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些事就該結束了,沒有寫下去的必要了,因為在我對大姨娘家了解得愈多就越覺得王中華在三十多歲時死去是很正常且沒有必要歎惜的。我對大姨娘家(嚴格地說應該是外公家)的所有人物交待也已是有了一個大體的輪廓,活著的還在繼續著走他們各自的不同的路,未來是我無法預知也無法描述的了,並且我對生活體察的敏感也隨著自己年歲的增長在逐漸喪失,許多在過去認為應該寫的應該極力寫的到現在我卻感到索然寡味,我對這個世界的生活感到了一種麻木,它們似乎已引不起了我的寫作欲望。很多時候翻翻前邊的七八萬字,覺得很概括,本早已把它們閑置兩年多了,現在迴過頭來看也很不滿意,並且傷感之心常常產生:不是因為看作品本身,而是慨歎自己青春年華已過,往日的夢想化為灰燼,自己也常常沉迷在網絡的虛擬之中求得苟安,每當獨坐於清冷的夜深時,落寞縈繞在左右,揮之不去。

    我想起了那首“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詩,由此心底深處的一絲不滿足和生活的逼迫讓我覺得應該把它寫完,寫到自己真正的覺得沒有可寫的為止,在此姑且流連一下吧。

    這年二舅舅後妻的長女結婚在老家做喜酒,我迴到老家,母親因為身體不太好沒有迴老家去。吃完酒後,我做了短暫的停留,又迴複到了原有的生活軌道上。待母親身體好了些後,我和她談起二舅舅家的近況,引起了母親的健談,她也說起她所了解的一些情況。

    二舅舅是在表妹和表弟讀小學兩三年了,加上外婆去世以及他的老丈母去世後,以及許多時間都在戶外做電工活,終於感到了一個男人帶兩個小孩的艱辛和對自己工作帶來的不便,和現在的二舅娘結婚了。兩個家庭結合起來,一共是五個子女,孩子有點多,不過有一個女人在家裏侍弄著,二舅舅也能舒口氣了,也有了一個家感覺。無論他是如何的懷念亡妻,無論他不知多少次不知是因工作的無法推托還是借酒澆愁的醉倒在了歸家的路邊,還是他在大姨娘和母親的麵前反複傾訴他對新家庭的不滿、孩子之是的磨擦不和,但他總有一個家了,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將與這個家融為一體,成為現實生活中不可離開也不可拋卻的地方。二舅舅努力地工作著,表妹表弟後來也工作了,新表妹和兩個新表弟也有了各自的事業,他的努力得到了迴報,每年過年過節之時,總有子女迴到他們的身邊與他們度過幸福的時光,不能迴的也要在外地打個電話迴家問候問候。我們隻能為死去的二舅娘感到歎息,為不必要的義憤而尋短見,確實是短之見識。

    大姨娘在王中華死去之後,近乎於掙紮般的帶著王中華的六個小孩,好在能吃得飽飯,親戚常常送些小孩的衣物給以濟助,否則,憑著大姨娘那一具瘦弱的身體,怎麽來說也是早就倒下了。大姨娘就像坡上石縫裏那首烏藤,越是在缺土缺水的灰石廠裏越是活得頑強,它的根係越是紮得下去,她的善良耐勞和承受能力,足以代表著中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那些含辛茹苦的偉大的母親,這是外姥祖遺傳下來的精神罷。

    王中華去世了,他的妻子卻成了大姨娘精神上的雞肋。

    這天晚上吃了飯睡覺時,大姨娘對六個孩子說:“如果你們的母親嫁給別人,你們同意嗎?”

    年輕的白胖女人坐在旁邊如往昔般的呆笑著,一邊向嘴裏放著不知名的零食。小一點的孩子傻傻的看著祖母,大一點的孩子低著頭不說話。

    “王兵,你說。”大姨娘對最大的正讀小學五年級的孩子說。

    孩子依然不做聲。

    “我知道你們舍不得你媽,但是許多事情你們不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自從王中華死了之後,的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至少有兩件事可以說明必須把這個女人早些改嫁出去。

    在上兩個月,天氣還比較熱,地裏也沒有多少農活可幹,大家中午都還有習慣在家裏睡覺休息一會兒。這天中午,大姨娘忙完家裏的活後,忽然發現何秀不在家裏,問孫兒孫女們也不知道。大姨娘擔心她走丟了,於是在院子裏一邊喊一邊找,鄰居告訴她說,好像是看見何秀向後邊坡上走去了。大姨娘心裏暗暗奇怪,就到後邊坡上去找。她站在一個空處,四下望望也不見人,就放嗓子喊起來,過了一會兒,何秀呆頭呆腦的從一邊土裏的芭茅叢後走出來,一邊係著褲子。大姨娘就問她是不是在方便,何秀傻笑著,衣服亂亂的。大姨娘覺得不太對勁,就過去看,卻看見一個男人穿了衣服躲睡在土邊的溝裏,麵朝著下,看背影像是隊裏的薑大成。大姨娘“呸”了一聲,一邊罵著,也無可奈何的帶著傻姑迴家了。

    第二件事情說來有些恐怖。小王兵的家是對原隊裏保管室簡單改造而成的,後邊靠坡比較僻靜用磚泥勉強砌成。這幾個月裏裏,都是何秀和五歲的女兒王倩睡裏屋(即靠坡這間),其它的孩子分成兩處,一處是由王兵帶著兩個弟弟睡外間,另一處兩個女孩由大姨娘帶了睡大姨娘家。在上一月的一天深夜裏,四周一片靜靜悄悄的,唯有電扇的轉動聲和著田野裏的蛙聲。一個黑影在經過了好幾個夜晚的辛勤工作,把小王兵家的裏屋後壁挖通之後,終於舒了口氣,又屏住了氣,色膽包天的鑽進了何秀的房裏。他摸摸索索的終於摸到了那一堆渴慕許久需要急須發泄獸欲的白肉,他毫無顧忌的要去蹂躪那欲推卻不知叫喚的女人。卻不料驚醒了身邊王倩,王倩朦朧看見一個男人的影子,便喊了句“爸爸”,突然她想起自己的父親已不在人世,驚恐一下攫住了她,她大聲地喊起來“誰,誰!不準欺負我媽媽,不準欺負我媽媽!哥哥,哥哥,快起來啊!”,一邊用腳去踢,用手去推。喊聲驚醒了鄰居,鄰居拉開燈發出聲音,才嚇跑了這匹夜狼。從此以後,大姨娘也就隻好睡在小王兵家裏了。

    麵對這樣直接的性侵略,尤如當一隻蒼蠅落在一塊鮮嫩的美肉上享用之後成群結隊的綠頭便會結伴而至,你是怎麽也趕不完的了——隻要這塊肉還放在那裏的話。假如說當幾個月後,這個生育機器肚子大了,那未出世的孩子的父親是誰哇?長此以往,他們的父親是哪 些人啊?這樣的推測,大姨娘是不敢想的。當大姨娘聽了母親和二舅舅的勸告之後,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也不能顧孫子們的情感依戀了。其實,這群孩子對其母親的依戀並不是平常要想像的那麽深,相反,隨著他們年齡的增長,不期然間還會產生厭惡之情——他們從小就聽慣了“何傻包”的稱唿,從小就得不到他們母親的愛憐,也不能得到她給予他們語言上的滿足,年年母親坐月裏把好東西獨自享用,吃得最後連飼養雞蛋也是家裏的寶貝。慣於索求的孩子的自私心讓他們心靈得不到健康的發展,基本的母子關係於這個家庭是不存在的,孩子們更我的時候是把大姨娘當成自己最親的人了。失去父親不久的孩子們,不久又將失去母親,但是因為在了大姨娘的存在,他們並沒有多少悲傷和失落感。

    準備讓何秀改嫁的話一拋出去,農村裏來提親的人就有了。這天大姨娘從自家舀了一大碗米端著,牽了王倩,路過了見慣不怪的兩家房屋緊挨著的大舅舅和幺舅舅正又在為雞毛蒜皮的事吵嘴不休而站立的竹林,大姨娘徑直迴到了小王兵的家,一個媒人帶來了消息:八村有個姓李的男人願意娶何秀。這個男人有四十多歲了,因為有白化病(但身體其他方麵也還健康),至今未娶,能幹農活,跟著哥嫂一家生活在一起,人心好。大姨娘在經過了母親、二舅舅(包括大舅舅和幺舅舅)同意之後,就給了媒人以肯定的答複。經過簡單的看人吃飯,十天後,李家男人偕同其哥嫂來大姨娘家留了兩千元錢(暫定為孩子生活補助費吧),把何秀帶走了。這天上午,大姨娘十分難過,何秀雖說是一個智力低下的女人,但十多年來的相處,她早已是大姨娘家庭的一名成員了,現在就要分開,大姨娘不能言盡的感情左右著她,情發於外,坐在灶前哭了許久。在何秀被帶走不遠的後麵,大姨娘拉著王倩的手跟著,最後,她倆站在坡上,盯著何秀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肯迴家。

    何秀這個從山裏被販賣出來的女人,由於身自的缺陷,這個社會對她的優待便是不被餓著,不被凍著,也不挨打。人們給予她的踐踏和輕鄙,她都茫然不知,她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什麽,又將到哪裏去,對別人也不會造成身體和語言上的傷害,猶如一隻潔白的綿羊,等待的是主人一遍遍的剪了它的毛,最後剝了它的皮,吃了它的肉。對社會安定而言,她功不可沒,她安撫了一個男人躁動的心,同樣,她也為她的親人帶來了無盡的精神的傷害。她本身是無辜的,隻是這個奇怪的人類結構在她的周圍製造著地數有辜的事。這個地球無罪,有罪的是爭奪地球資源的人。但願她的結局會如拋棄了她的親人所願:在與同病相憐的新丈夫的生活中,這個同樣有缺陷的男人會心疼她,把她當與他平等的人來對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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