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裏,何秀就已把薑新華當成最親的人了。當王中華對她說“來,跟我出去一趟”時,她仿佛聽懂了,轉而用求助的目光看著薑新華,直到薑新華點點頭,她才有些畏縮地跟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眼睛因進行了大量思索而充滿血絲、話音有點粗暴的男人往外邊走。

    一勾彎月掛在天間,離它稍遠的地方,仔細一瞧,星星也就越來越多。怎麽也鬧不清,浮光掠影地一仰頭,青黑的天空好像很幹淨。地麵勉強能看得清楚,中華也不把何秀帶遠了去進行“浪漫的散步”,在大坎上的竹林邊,就停住了。這裏比較清靜,晚上除了中華家人有時從這裏進菜園地之外是沒有旁人過的,趕路的人們都走竹林下邊的大路。

    單獨地與一個可能產生結果的女人呆在一起,中華還從有過這樣的經曆,他現在感覺很平靜,甚至還帶有點怒氣。在他的想像中,應該是唿吸不暢,心跳過快,感覺異樣而忙亂的。他並沒有去想這些,在他心底裏,他是帶著一點仇恨叫她出來的。

    “你姓什麽?”他突然粗聲地問,像審問一個犯人的口氣。

    “何——”對方遲疑地,口齒不伶俐的,甚至是機械地迴答。或許同樣的問題曾被多人重複。

    “何什麽?”

    “何——秀——”

    “真的嗎?”

    “……”

    “你從哪裏來?”中華的聲音柔和了些,在河風暗暗吹過竹林的寂靜夜裏,他自我也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過大。他本就是一個善良的小夥子。

    “雲——南——”

    傻姑娘一直低著頭,說話的時候口裏像小孩包著一顆糖,有些含混不清,讓人懷疑她是不是一個大舌頭。

    這樣簡單的迴答也讓王中華心裏好過了一些,這至少說明這姑娘還能與人們進行一些必要的語言交流——與年青的未婚女性麵對麵的交流,他還是第一次,感覺似乎與平常同性之間的交往不同。黑夜,即使是月亮再明的夜晚,它的本質似乎曆來就是掩蓋某些不可告人的東西。極淡的月光照在何秀的臉上和身上,顯出了這位姑娘做為女性自然可以吸引男性的東西來。王中華看著她,心裏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心口裏有一種衝動,他的胸口鼓鼓的作脹發痛。

    “你為什麽來這裏?”他的話氣自己都感覺有些別扭。

    低著頭的年青女人好久都不說話,嘴裏嚅嚅的,不知是表達不清還是不好說出來。

    “今天帶來的人是你家什麽人?”

    “不知道。”

    “你怎麽就跟他來了呢?”

    “我哪裏跟他來?——不來——他還要打我呢。”突然發出的強烈的近似於喊叫的聲音讓王中華吃了一驚,他突地明白了整個事情的真相,同時也他發現了這女人的智商比普通人差,否則,在這種情況下,她必定會有一番哭訴的,剛才她也不會跟自己出來的。他的思維快速的轉著,一種報複的犯罪的心理如原野上的星星之火在夜風的吹拂下得到了充分的氧氣。

    他靠近了她一些,一股異樣的氣味撲入他的鼻子,讓心不由得一顫。他的眼睛有些迷離了,周圍的一切似乎已不複存在。他的腦子裏忽然萌發一個念頭:要不要同她建立關係呢?要不要同她開始那種神秘的關係呢?當然可以啦。眼前這個女人可是花了家裏幾大百人民幣,過幾天還要被外人盤剝走不知多少的血汗錢呢。僅看在這幾大百的份上,也絕不能放過她。更何況,這是一個並不聰明的女人,你暗地裏占了她便宜,她也不知道呢。他需要從女人身上得到安慰,需要一種跟以往不同而與別的男人一樣的生活,即使這種生活糟糕透頂,此時,九十九頭牛也無法改變曆史的車輪了。

    他入迷地看著眼前這個歲數不大的姑娘,她那麽淺薄無知,在月光下挺起的胸脯能讓一個男人想入非非,他渴望伸過手去抓住這一對小白兔。她那麽嬌小,他用兩隻手幾乎就把她可以牢牢抓住。自己為什麽就不能擁上去好好享受一下呢?她看起來不過像個初中三年級的女孩,正是她的淺溥或是稚氣強烈地感染和引誘著他。在他手心裏,她即使掙紮也將無濟於事的。一句話就能跟著你來,那麽你即使拿著刀子對她做出慘烈的舉動,她也不會反抗。

    “我們到竹林裏去坐坐吧。”他對她說,一邊把臉湊過去,想去看她的眼睛。他忽然發現這很有趣,也很刺激。在這片竹林裏,和這個夜晚裏,自己便是世界的主宰,她是一隻手裏拿根青草便會跟上來的羔羊。

    她便跟他往竹林深處走去,竹子密密匝匝地遍地插著。他與她並排而行,在狹窄的竹縫中,她不得不與他緊靠著擠過去。他也無紳士風度的讓女士優生,也沒有自己走在前麵。他的手,他的體側要時不時的緊挨著她豐滿的臀部和腰,他的眼睛一直緊盯著她,也不顧突然冒出的一根竹子強烈地攔住他的去路,他總能像一條蛇一樣的繞它而行,手和身體依然與對方保持美妙的距離。因接觸對方的身體而產生的快意傳遍了全身,他的腳步變得像喝了酒後的蹌踉,不過,這並沒關係,也沒感覺。地上伸出的一截截砍過竹後留的樁子隻能讓姑娘小心翼翼地行走,似乎無暇顧及自己身邊是否還有一個意亂神迷的男人,她隻能關注自己。她對他在十分鍾內已沒有了天生的防患意識,他對她來說,已不再陌生,尤如把她從家鄉帶到此地來的那個中年男人。竹林陰暗,月光不能穿進,隻能靠地麵的反射光才能看清一些東西。然而他的眼睛此時卻能完全看清身邊這個女人,她的臉,她的胸部,她的臀部,即使不能看清的地方,他也能感覺得到。

    他的感官越來越活躍,充滿了強烈的渴望,他醞釀著猛烈的進攻,而她似乎對這一切茫然無知,不知身邊這個男人到底要帶她到哪裏去,到了之後將要幹什麽。正是由於她的混沌和遲鈍,他才敢大膽地開始把手放在她的屁股上不移開,然後用點力把她向自己身邊扯,她幾乎就在他的懷裏向前跳躍般的移動。她不說話,這對他來說,不啻為一種暗示和鼓勵,讓他感到踏實放心,更能隨心所欲。他開始把手上下撫摸,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從未探知的世界,而更大的吸引在吸引著他,使他並不滿足這種接觸。

    能聽見河水裏有魚在“劈劈叭叭”地拍擊水麵,那是產卵的鯉魚和鯽魚,還有密密竹林外邊路上行人的說話聲,咳嗽聲和腳步聲,他們手裏的電筒光不能穿進來,也就不能影響他高漲的神經,反而有一種小時候偷吃鄰家土裏蕃茄柑子的快樂。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的身上,居然沒有了半句那跟隨他終生的討厭的咳嗽。他堅強的意誌沒有受到任何外界的擾亂。竹林上空吹過一陣陣輕風,像是黑夜發出的一聲聲沉重的歎息。

    “還往哪裏去?”她忽然說話了,並且聲音那麽大。

    這可怕的聲音仿佛不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似乎不屬於她的,尖銳而清晰,仿佛是有第三個人在詢問。他嚇了一大跳,撫摸她曲線的手不由一震,不過他並沒有放棄這種可以感受到的絕對的美。他四周張望,並沒有人,他就放心了,情欲重新一點點從心底裏澎漲起來。

    “就在這兒。”他輕聲說,她的麵孔對著他,她的後邊有幾顆竹子緊靠著她,使她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這讓他感覺不錯,她現在就在他的懷裏,他的右手攬住她的腰,他想讓她不再做聲,記起了自己的衣袋裏仿佛在某個時間裏放著一顆糖。他騰出左手去摸,這顆糖在他的右衣袋裏,用左手去摸是很吃力的,右手卻不肯放開她,它害怕一離開某些地方就得經過漫長的重新開始。他終於摸索出了這顆飽含情欲的水果糖,他吃力地獨用左手把它剝開,伸到她的嘴邊。

    她看了看他,又看看這顆糖,終於把它銜進嘴裏,一股甜蜜慢慢在她的嘴裏化開,她再也不說話了。這顆糖同時讓她丟棄了早亡的父母、帶她長途跋涉過的王媒人、一下午取得親近感的薑新華,現在他對她做出任何舉動她都不會有所防衛的。她在此時不知道自己屬於誰,屬於誰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聽不見她把它嚼碎,而像小孩那樣“唏唏”地吸讓唾液融化快些的糖汁,這讓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讓他情不自禁地伸過嘴去。她卻把嘴躲開了,恐怕是害怕身邊這個男人搶了糖吃吧。這種拒絕刺激他用兩手突然一起摟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軟軟的乳房緊緊地粘住他,女人的體溫一瞬間完全包住了他。他的臉擦著她的臉,她吃糖的聲音在耳朵有規律地響起。這讓他很安心,也很滿足,他從心底深處發一聲深深的滿足的歎息。活生生的女人抱在他的懷裏,才能解除他多年被自然界拒絕的情欲,他要好好地享受。隔著衣服他去撫摸各條曲線,但並不能滿足他身體裏的渴望。他希望能更進一步。

    男人春情蕩漾,臉頰發紅,不再理會是否能與女人溝通,與自己能有同樣的感覺,與自己能否同步;也不再理會女人是否就是自己心中的情人。男人在這一刻已忘了下午的痛苦,多年的幻想,莫名其妙的對生活的抗爭。他隻渴望在情欲裏發泄痛苦,獲得片刻的平靜。男人的手穿過了女人的衣服,觸摸到女人實實在在的肌膚,男人他一陣陣的驚喜。男人的手指滑過女人的脊背,一隻手停留在女人實實在在的腰際。在黑暗中,這是給人何等的美妙和快感啊!男人的手向上移動,卻要放棄讓女人靠在自己的懷裏——這種姿勢已經失去了意義。他輕輕地把她推開些,手恐懼地向女人的胸懷裏探去。他的手移動得那麽慢,就好像小時候挨著母親睡覺時偷偷摸摸去摸母親一樣。他耳靜目清,全身的神經都在敏感地觀察著她的反應,而她什麽反應也沒有,這個女人隻津津有味地吃著糖,外界的侵略對她絲毫不起作用。

    忽然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沮喪,占這樣女人的便宜是否有些卑鄙呢?他憎恨起自己來,不過,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他想起了他們在她身上所花的錢和自己所經受過的痛苦。

    “幹嗎不呢?”他對自己說。

    他就毫不猶豫地、準確地抓住了女人的乳房,女人輕輕地發出一聲呻吟。他感到自己的下身像是灌滿了火藥,快爆炸了。他開始猛烈地向她發起進攻。

    黑暗從四周毫不客氣地湧過來……

    “王中雲,王中雲,你去找找你大哥,看他們走到哪去了,莫出什麽事吧?”母親的聲音從厚厚的竹林外傳過來。

    中華一下清醒過來,連忙放開懷裏的女人,讓親人看見了,這可不太好看,二十多年的傳統思想迴歸於身上。他對女人說:“自己迴來,我先走前邊去了。”就鑽出竹林,往迴走去,也不管身後的女人到底離她多遠,是否能找著路迴家。

    “人啦?”在院子邊,他正巧碰上前來找人的母親。

    “後邊。”他的聲音硬硬的,仿佛月夜裏的行走,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他沒有碰過她,也繼續不同意大家的意見。

    “你怎麽不帶她迴來呢?”母親責怪。

    “她自己不曉得迴來啊?”依然生硬的語氣,仿佛還帶著一點怒氣,這同樣是為表明自己態度的模樣。說完,就往屋裏走去了。

    “走掉了怎麽辦?”母親在他身後擔地憂問了一句,往外邊尋去,恰巧姑娘也走過來了,她心的一塊石頭才放來。

    王中華的情欲還未消退,相反,由於已被引起,勢必需得到發泄之後才解決問題。整個夜晚,他的眼睛在黑夜裏都死死盯著竹林裏的女人,讓他不得片刻安寧。

    第二天中午,新華帶給王中華一個好消息:何秀能夠幹很多活。這對於新華來說,仿佛是一個天大的喜訊。王中華的表現是心不在焉,他似乎還未脫離情欲的困惑,隻有當他看見她出現在他的麵前時,他的眼睛才會發光,像吸了鴉片一樣有精神。而對這個混沌的女人,他可以把目光毫無遮攔在她身上各個部位進行掃描,沒有羞恥心,就像一個躲在屋裏看女人的人體素描一樣。同時,這也是一種毫無愛情的目光,就好像世界上絕大數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或者女人看男人腰包的目光一樣,毫無愛情的分子基因存在。這是一種淺薄的目光,也是一種毀滅性的目光,是一種被加工房裏灰塵終日迷蒙了的目光,也是一種被平凡生活所麻木缺乏思想的目光。幾年之後他才清醒地發現這種目光對自己後麵十幾年生活所造成的巨大損失與對自己家人的傷害。

    在接連幾天的日常生活中,中華不言不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都在猜測:這小夥子在生他母親的氣的吧。於是就有同情他遭遇的,然爾他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大都與薑新華相同,唯有幾個未婚的年青小夥嗤之以鼻不以為然。

    這天是陰曆二月十九,觀音菩薩的生。各個廟宇上都熱鬧非凡,從幾天前開始,就有鞭炮聲不時傳來。農民們都把這天當一個喜慶日子來看待,紛紛放下手中的農活,去趕廟會。薑代中的加工房按照往幾年的經驗,由於鮮有顧客,也就放了假。海山寺的小廟裏,早在十多天前,就有人主持準備在二月十九這天中午在坡上辦齋席來慶祝觀音菩薩的生日,來赴宴的人隻要捐上一元錢就可以。由於大家的物質生活日益提高,一人為廟會捐兩三元錢也是無所謂。聽知情者透露,海山寺要辦三十八桌齋宴呢。

    頭一天,就有癡心人在坡下的農戶家裏登記借桌凳,海山坡尖上臨時在空地上挖了兩個大灶,一個蒸菜,一上蒸飯。坡尖本是貧脊之地,亂草都長不了多深,打雜的人就在海山寺十分平坦寬闊舊址處用鋤頭勾走一些瓦礫,挖掉一些荊刺,把桌凳都安放在這裏了。十九半上午時分,坡上就已人聲鼎沸,喧鬧的鞭炮聲增添的氣氛就像過大年一樣。老太婆們坐在廟裏或廟子的周圍,聽道士先生念經敲磬(開放年代的道士先生,他們集巫術、道術、佛術集於一身,臨場發揮,哪壺水開就提哪壺),或者聊些家庭瑣事,或者講一些菩薩的生平事跡。沒有上課的孩子們,到處亂跑,還在麥苗裏、油菜花叢中亂鑽,這天地本就是他們的最佳光園。婦女們燒香許願還願的還蠻有那麽迴事。香煙繚繚,經聲不斷,鞭炮頻頻,吸引著遠近的香客、信徒及喜歡熱鬧的人們。

    上午裏,王文清因最近受風寒有些感冒,坐在院子裏編背兜,薑新華帶著王中華和王中雲挖麥田裏的人行道。何秀也跟在一路,可不大會挖土,新華就叫她扯土裏的雜草,堆在一起可以帶迴去喂雞和豬。王中華自在加工房工作後,除卻農忙日子就很少幹過農活,他一邊挖著土一邊大聲地咳著嗽,顯得有些氣喘籲籲,力不從心卻也抽著煙。王中雲身體不錯,挖得挺起勁。大家一邊幹活一邊說些閑話。在春日的陽光下,菜花的氣息裏,新翻泥土的鮮味中,倒也其樂融融。其中王中雲說了他的打算:他準備最近出去打工。新華就要求他待中華做了酒後再走也不遲。王中華問王中雲出去幹啥,他說到南州去賣水果,掙了錢起房子。這倒是實話,家裏三四間土牆屋,除去在讀書的王中才估計可以在外安家外,兄弟兩人結婚時總不會還與父母擠在一起吧。王中華聽著就有些發愣而內疚了。

    “別擔心。”新華說,“房子在前段時間裏我已經替你們找好了,就是大集體時的保管室,那時還有四間瓦房,隊上一直留著沒賣。我已經去給隊長薑美青說好了,隻要我們交一點錢,就可以搬進去住。如果你們掙到錢了,想另外修整也可以。如果不修,把房子簡單翻修一下也是不錯,可以住人的。王中華就要結婚了,就先住在我們這邊的兩間吧。老二你還早,慢慢的來,就讓一讓你大哥,剩下的兩間,等有了錢再慢慢修整,你們看了不好?”

    兩兄弟都不說話,雖說對保管室的四間瓦房不甚滿意,可也不能說出自己的不滿和反對的理由。量體裁衣,量家底吃飯,現實的東西,可不能胡亂提高要求。

    “大哥什麽時候做酒?”中雲吐點口水在掌心,又輪起了鋤頭。

    “大概就是本月二十八吧。”新華說,“這幾天你二舅舅正在幫著辦結婚證的,估計沒什麽問題。哦,對了,明天北興趕集,我們得到街上去買點東西迴來,後天得請大隊上當官的來吃頓飯。”

    不滿、懊喪、想起她在手中就興奮等不同感覺湧在中華的心裏,另一種無奈,被強迫的感覺也湧向他的心間。他的心澀澀的,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及表達自己的行為和表情。理智和情欲在相互煎迫著他,而現實在默默推動這種結果。這麽些天來,他並未從行為上表現出他心中所想的來,新華隻知道他不樂意,可又有什麽辦法?除卻此途徑和此姑娘,恐怕自己的大兒子要打一輩子光棍。

    他隻是無聲地在黑暗裏掙紮,想掙破這張網,同時又被這張網所迷惑。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而當何秀這個女人出現時,她卻像一束亮光,一束代表著情欲的亮光,除卻這束亮光,他不能再看見什麽,他唯有跟著這束亮光行走,即使前邊是泥潭深淵,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他不敢嚐試著閉上眼睛走路,不敢在處處撞壁之後去得到經驗,去尋找那一處無壁之路。他總是料想,這一無壁之路誰又敢保證不是泥潭深淵呢?即使痛苦著,也總有一束亮光指引吧。

    他聽著麥地裏扯雜草的“嗦嗦”聲,麵部肌肉不禁產生一恥緊縮的疼痛。他抬眼看去,隻能看見她的頭在麥叢中移動,他的心裏奇怪地湧起一股愛憐,她也是人啊,同樣需要人愛護她,與她說話,與她交流,與她……也許是蹲累了吧,她傻乎乎地站起來,朝著這邊咧嘴一笑,這又讓他麵部一陣抽搐,該對她迴笑嗎?笑了她也不理解的。她似乎並關心這邊人的感覺,她的笑也許隻是自然的一種表現吧。女人彎下腰去,屁股卻翹得老高。他連忙收迴了目光,心怦怦直跳。小麥花的香,油菜花叢中的蜜蜂“嗡嗡”地吵著,他煩躁不安起來。

    “這天怎麽這麽熱啊?”他停下來,脫去外衣,把它扔在後麵新翻的土上,仰臉去看天空,昏昏的,有太陽的地方他不敢去看。

    “都什麽天了?”新華接茬說,“還能不熱嗎?你平常都在農機站的陰涼屋裏,當然就完全體會不到天氣的變化了。”

    海山坡上的鞭炮聲越來越頻繁了,路上的婦孺也越來越多。

    “今天上午挖不完吧。”中華沒話找話。

    “挖不完還可以下午挖嘛,下午挖不完還可以明天挖嘛,幹嗎非要今天上午挖完呢?”新華告誡說,“農活是永遠做不完的,兩天做完的活就一定不要硬挺著一天做完,這樣容易傷身體,傷了身體,後邊的活誰來做?”

    “挖吧,”她又說,“再挖一會兒,我們也收工了,得趕在廟子上開飯之前去拜觀音菩薩。今天觀音的生,我們也去朝拜,許許願願,好在一年裏大家都平安。老二,你去嗎?……去吧,下個月你不是要出門嗎,去求菩薩保佑保佑吧。老大,你呢?”

    “小何小何,”她不待中華迴答,就停了鋤頭,扭過頭去喊何秀,“天熱,你歇會兒吧。”

    “嗯?”何秀抬起頭來,“不扯了?”

    “叫你先歇會兒。”新華不滿意她沒聽懂她的話。

    “哦。”她果可真的不扯草了,就把雙手抄在褲袋裏,站在那兒傻乎乎的東張西望,嘴裏“哼哼”的,不知在唱些什麽,像小豬找奶吃一樣。

    “你嘴裏唱些什麽?”中華一聲斷喝,“叫你歇會兒,你就不能坐著不唱嗎?”

    何秀被這聲音嚇住了,她害怕地這個頭發蓬亂得像獅子一樣的男人,她在內心深處能感到這個男人在主宰著她的一切,包括生命。於是女人慢慢地蹲下去,躲在麥叢中,果真坐著,不哼了。

    中華很滿意自己的威嚴,這種威嚴在後來他與她的共同生活一直保持著。不過,他到病死時也沒注意到何秀在後來變得越來越不會說話和越來越傻是否和他的威嚴有密切的關係。

    “我們都收工吧。”新華看到這種場麵,說。她率先放下鋤頭,過去把草幫著裝進背兜裏。

    兄弟倆倆都沒反對,但是他們均默默地把自己那一行挖到邊界之後,方才一起收工迴家。

    迴到家裏,王中雲到河邊洗了手就搖著船過河到廟上去了。新華在屋裏洗臉,換衣服,又指導何秀同樣做同樣的工作。忙完後,她問在屋裏的王中華和院子裏的王文清去不去,他們都說不去。

    “廟子上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就是去湊個熱鬧,我要在家裏睡覺,不去。”王中華說,他一直悄悄目送跟在母親後麵扭著屁股的何秀至河邊。在太陽下曬了大半天,他的確也感到有些累了,頭昏昏的,就到屋裏睡覺去了。直到吃飯時,父親叫醒他。

    “你去廟上看看吧。”吃過飯後,父親對他說。

    “去幹啥?一個破廟子,菩薩也沒供幾個。”

    “那麽你呆在屋裏有什麽事呢?”父親反問。

    “我到河裏去釣魚。”

    “釣得著嗎?魚不都被別人炸光了嗎?每天早上你不都聽見悶雷似的雷管聲嗎?”

    “總還有幾個吧,早上你沒有聽見魚產子的聲音嗎?”“去吧……”父親勸著,“人多鬧熱,散散心也好。”

    “不去!我看著他們還煩呢。”

    父親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其結果,王中華哪裏去釣什麽魚了,他跑到一個院子裏看別人打麻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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