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了過年的時候,梅子看著各家各戶忙碌著準備年貨,想起去年的年來。去年因為狼群的事,大家都沒能安生過年,如今總算太平了,村民們像是要把積攢了兩年的沉悶都一掃而空,好生過一個年。

    梅子娘過來看梅子,一進屋眼淚就往下掉,直說你這裏太冷清了,還是跟我迴去吧。梅子卻堅決不願,說萬一他迴來看不到我怎麽辦呢?梅子娘無法,隻能想著過年的時候給她送過來些餃子,好歹也沾點喜氣。

    到了年三十晚上,各家放起了鞭炮煙花,街上熱鬧得緊。梅子娘躲著街上鞭炮,用籠布捂著一碗餃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梅子家走。誰知道進了院子,卻見屋裏點著燈,紙糊的貼著個大紅福字的窗戶上映出幾個女人的影子,大家正在裏麵說笑呢。

    梅子娘進了屋,隻見炕上是阿金和紅棗陪著梅子說話呢,大家磕著瓜子兒,吃著醃棗兒,腿腳都窩在被窩裏,看起來倒是其樂融融。

    阿金見梅子娘進屋,趕緊就要起身,笑著嚷道:“快上來暖暖腳,外麵冷得很。”

    梅子娘一邊笑著打招唿,一邊將尚帶著餘溫的餃子放在桌上。紅棗瞧了瞧那腕餃子,不禁打趣說:“到底是這做娘的疼閨女啊,大年三十的眼巴巴地送餃子來呢。”

    梅子一邊讓自己娘上炕,一邊笑說:“剛才阿金過來帶了豬肉薺菜的餃子,我這邊還蒸了棗糕、抄了醃肉,我們一起吃過了的。娘你趕緊上來做吧。”

    梅子娘也便上了炕,看了看陪著自家閨女的這兩位,感慨說:“多虧了有你們,不然梅子這邊真淒冷。”

    阿金和紅棗見梅子娘眼圈兒又紅起來,趕緊說笑著勸慰一番,隨便又說起各家的閑話,總算把話題岔開了。

    過了這個年,冬天也差不多就過去了,堪堪又是一個冬雪融化的時候了。梅子想著蕭荊山當初說的少則一年便迴,心裏便有了期待,每日站在山坳處翹首遠望。可是今天等啊明天等,等的柳枝兒發芽,等到喇叭花兒吹起來,依然沒有蕭荊山的蹤跡。

    梅子扳著手指頭想,難道真要三年才能迴嗎?

    正這麽難受著,忽然傳來消息,說是村裏在外麵打仗的幾個小夥子迴來了!

    陳紅雨的弟弟,叫陳紅曉的也迴來了,而且身上還帶了封賞的,說是在軍中幹得不錯,上麵賞識,以後要留在行伍中了,這次迴來隻是探親而已。

    陳紅曉,出去的時候還是個愣頭青土包子,如今迴來大不一

    樣了,高大了結實了,人也威風多了,說話的時候無端端就透著一股子幹練。陳家的二老自然是高興的抹眼淚,拉著陳紅曉東看西看,直說我的兒啊,你總算是迴來了。其他村民也好奇新鮮,都跑到陳家問陳紅曉這事那事。

    陳紅曉說,他們出去,開始不太順利,後來到了去年開春,忽然好起來了,叛軍節節失利,兵敗如山倒,如今已經退居一隅,馬上就不行了。

    村民們個個點頭誇讚,高興壞了,拍著大腿說看來天下又要太平了。可是高興過後,忽然想起村頭蕭荊山家裏眼巴巴等著男人的梅子,於是便小心地問:“在外麵可曾見到你荊山大哥嗎?”

    陳紅曉一愣:“怎麽,荊山大哥也出去了?”

    村民們都歎了口氣,看這境況是沒見過了,陳紅曉這小子也不知道荊山的去向了,於是大家麵麵相覷,頗有些無奈。

    梅子聽到陳紅曉迴來的消息,收拾了下便過來了,本打算問問情況的,誰知道剛過來便聽到這番話,頓時悲上心來,一句話沒說轉過身落寞地離開了。

    都是去外麵入伍,人家已經迴來了,你現在又在哪裏呢?

    後來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大家體諒梅子,盡量不在梅子麵前說起陳紅曉迴來的事,但平時梅子和阿金在一起說個話,阿金總難免提到自家那個出息了的小叔子啊。每當這時,梅子也隻能強笑著說幾句,到了無人的時候,一個人坐在炕頭做針線,那針就不經意紮進了手指頭裏。她怔怔地看著冒出鮮紅血滴的手指頭,想著要是蕭荊山在,他如今該是擔心自己,趕緊給自己上藥包紮了吧?

    可是他不在了,他不在,就沒人在乎了,於是她也懶得管,呆呆地看著那血液滲出,然後眼淚慢慢地落下來。

    又過了些日子,梅子的妹妹朱桃迴娘家來了。朱桃懷裏抱著一個大胖小子,身後是一個憨厚的青年,青年手裏牽著一頭驢,那頭驢和梅子家的倒有些像。

    憨厚的青年見了梅子,靦腆地叫了聲姐姐,梅子趕緊應了,招待著小夫妻往屋裏坐。

    朱桃比起未嫁的時候越發圓潤了,人也白嫩了,像一個發起的麵團。懷裏的大胖小子鬧個沒停,一會大哭一會踹腳的,朱桃好生哄著,完全沒有當姑娘時候的脾氣了。

    梅子娘見了,欣慰極了,說這孩子總算長大了,看著懂事了。

    朱桃見了梅子,淡淡地點了點頭,叫了聲姐姐,也沒多說話。梅子沒在意她的態度,直接過去抱這

    個小外甥,小外甥重得很,梅子抱在懷裏隻覺得胳膊沉甸甸的。梅子伸出手指頭逗小外甥,小外甥掙著大眼睛看梅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可愛得緊。

    朱桃使喚著她女婿,說你出去幹著幹那,那女婿倒也聽話得很,二話沒說出門了,看得小弟阿秋睜大了嘴巴。

    梅子在一旁笑,心想朱桃真是福氣,遇到個這樣的憨厚男人,倒是能容忍朱桃的壞脾氣。

    朱桃瞥了眼梅子,沒好氣地說:“蕭荊山這人太不像話了,怎麽就這麽離開了?等他迴來好好地罰他!”

    梅子一聽這話,笑意收斂了:“沒啥,又不是不迴來了。”

    朱桃歎了口氣:“姐,你性子就是太好了,怎麽就讓他走了呢!”

    阿秋衝朱桃沒好氣地說:“二姐你不能這麽說,大姐夫這是為了平定天下才出去的,他是男子漢大丈夫,當然心懷天下!”

    朱桃衝阿秋啐了一口:“去,哪涼快朝哪待著去,還平定天下呢,這事和咱有啥關係!”

    阿秋很不服氣,大聲說:“二姐,我以後也要學大姐夫,走出大山,爭取做一番大事!”

    朱桃白了阿秋一眼,不以為意地說:“罷了,你還是想想趕緊長大了娶個媳婦是正經。”

    到了晚上,娘三個窩在一個炕上睡。朱桃的這個小男娃不安生,半夜總是哭,朱桃隻好起來給她喂奶。梅子娘年紀大了,被吵醒後躺倒又睡過去了,可是梅子睡不著,便半靠在那裏看朱桃給孩子喂奶。

    朱桃喂完奶,便柔聲拍著孩子後背,哄著孩子睡。外麵的月亮透過窗子照在朱桃臉上,她那樣子看著很是溫馨安詳。梅子不由得歎了口氣:“朱桃,你總算長大了。”

    朱桃抬頭看了眼梅子:“姐,我知道我以前不懂事,倒是讓你受了委屈。後來我嫁人了,自己有了公公婆婆,也吃過苦頭,明白自己以前實在不像話,你們都太寵著我了。”

    梅子一聽這話,安慰地笑了:“傻朱桃,其實我何曾在意那些,隻要你高興就好了。”

    朱桃想想,自己也笑了:“是啊,以前我那麽不懂事,你倒沒怎麽生我氣呢。”

    姐妹兩個都有些睡不著,幹脆靠在炕頭上說起了知心話,無非就是日子的事啊男人的事。

    提起蕭荊山的事,朱桃也替梅子犯愁:“他這麽一走,要是迴來還好,萬一迴不來,你以後的日子怎麽辦?真要改嫁嗎?”

    梅子

    笑著道:“其實這事我都想好了,改嫁是不可能的了。他一天不迴來,我便等他一天就是了,萬一他一輩子不迴來,我便找個沒人要的孩子抱養了,跟著他的姓,算是為他傳宗接代,也好歹能給我養老送終。”

    朱桃見梅子說得以後養老送終的事,忽然便是一陣心酸,眼睛也有些紅了,拉著梅子的手安慰說:“姐,不怕,別管怎麽樣,還有我,還有阿秋呢,再不濟,還有你小外甥呢。”

    梅子欣慰地迴握住朱桃已經有些肥膩的手:“姐知道,沒事的,他會迴來的。”

    朱桃抱著孩子騎在驢子上,她家男人牽著驢子沿著山路朝遠處走去。驢子的尾巴搖呀搖,朱桃一手抱著娃娃一手拚命地衝他們擺手:“娘,姐,你們都迴去吧,天還涼著呢,別凍壞了。”

    梅子娘帶著梅子和阿秋,口裏應著,卻還是站在山坳的石崖子上衝他們擺手。一直到他們的背影不見了,幾個人才戀戀不舍地往迴走。

    幾個人快走到梅子家門口的時候,梅子忽然抬起頭,對娘親說:“娘,我想出去找他。”

    梅子娘吃了一驚:“找他?你要去哪裏找?這天大地大的,你又怎麽找?”

    梅子迷茫地看向遠處群山:“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但我要出去找他。”

    她輕輕地說:“我真得要等他一輩子嗎?不,我要出去找到他,哪怕他已經不在人世,我也要把他的骨灰帶迴來。”

    梅子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娘親,輕緩而堅定地說:“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如果他不在了,我就迴來守著他的墓碑,如果他在,我一定要把他帶迴來。”

    梅子娘愣了片刻,看著梅子清亮而堅定的神色,最後她終於點頭,喃喃地說:“也好,那你就出去找她吧。”

    這個閨女,就算留在綠水村,心卻早已不在這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獵戶家的小娘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女王不在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女王不在家並收藏獵戶家的小娘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