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一也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林越盛怒下,不容討價還價地報複決心。


    他本就一無所有,他或許不是特別畏懼林越的報複。可當舒悅也成為林越的目標時,他就再也氣盛不起來了。


    他狼狽地站起來,然後噗通一聲,膝蓋砸在地板上。他的骨氣沒了,囂張也沒了。


    “林先生,求你放過舒悅吧。她真的和這個事情沒關係。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為了討她開心,擅自跑到唐小姐的家裏去鬧的,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恩將仇報。”張明一說了很久才把這句話說完整。


    我抬眸看向他,“她是舒悅,又不是舒菲。你為什麽要討她開心?”


    我的問題落下,整個大廳陷入了一片死寂,連唿吸聲都聽得分外清晰。


    太寂靜了。


    每個人都在心裏盤算著。


    張明一抬起頭,喉結一滾說,“她是舒菲的妹妹。我這個做姐夫的,幫小菲照看點她的妹妹,總歸是沒錯的。她以後如果迴到我身邊,知道因為我的關係,讓她妹妹受到傷害。她肯定會生我氣的。”


    我看著這一幕,不由想到,像林越那樣無所不能的男人霸氣撐腰固然能討任何女人的歡心,但真要說讓人動容,還遠不及張明一的這一跪。


    舒菲何其有幸,即使拋家棄夫,為了榮華富貴,不惜改變自己的身份,選擇另一個人的人生和生活方式。張明一依舊對她死心塌地。


    就在這一瞬間,宋曉慧終於坐不住了。她捂著嘴站起來,俯視張明一的時候,幾乎是淚如泉湧。


    “張明一,你簡直是執迷不悟!”她大手一揮,狠狠給了張明一一個巴掌,“舒菲到底哪裏好了?要你這樣死心塌地?你知道嗎?這一刻的你,讓我瞧不起透了。謝謝你,讓我看穿了一切。看見你這麽卑微的模樣,我才知道自己追在你屁股後麵的模樣有多可笑!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以後你是死是活,都和我宋曉慧沒有任何關係了!”


    說完,她就拽起自己的包,踩著高跟鞋離開了這個鬧劇一樣的相冊。


    我坐在原處沒有動,怔怔得看著這一幕。然後思忖了大概一分鍾的樣子,最後出聲,“算了。被逼著寫出來的道歉信根本沒有意義。我不需要你們寫這個東西哄我開心。我就一個要求。”


    張明一瞪大眼睛。


    舒悅也忽的扭頭看向我,和張明一幾乎是同時發出聲音,問我,“什麽?”


    “你的指紋。”我不玩虛的,把桌上的白紙和紅色印泥推到了舒悅的麵前,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


    林越看了我一眼,卻也沒有說什麽。看態度,大概是隨我開心就好。


    舒悅瞪大眼,似乎預測到了什麽,驚恐從她的臉上一閃而過,最後佯裝鎮定的說,“你說要,我就要給?憑什麽?”


    這次,不等我開口,林越就已冷嗤一聲,“就憑這是我要的東西。”


    然後,我看見他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宋曉慧給他的那個借條,展開後攤開在眾人的麵前,說,“比對一下指紋,隻要你確實是舒悅本人,我就不會再為難你或是張明一。茵茵的病,也不用麻煩你。你是想迴羅馬和前夫複合,還是和這個姐夫培養感情。我都不管。


    但如果你是舒菲。今天不說出舒悅的下落,我就以綁架罪的罪名把你告到牢底坐穿。你不用懷疑我說的每一句話。因為它都會是真的。”


    張明一愣了愣,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舒菲還欠了宋曉慧這麽一筆錢。


    “必須這樣嗎?”舒悅的坐姿十分僵硬,臉上的血色幾乎快退幹淨了,“林越,我從沒想過,我們兩個人會走到今天這一局麵。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林越眯了眯眼,“我從前是哪樣的,等你證明自己是舒悅以後再說。不要妄想我會心軟。更不用在這裏拖延時間。你若再不配合,我隻能現在就報案,讓警察過來強製取證,采集你的指紋。”


    舒悅咬了咬嘴唇,思量再三,最後還是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沾了沾紅色的印尼。


    她如青蔥一般的纖指在距離白紙隻有兩公分的時候停下,沒有按下去。


    我的目光和我的心也隨著她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抬眸看她。


    隻見她倏然收迴自己的手,握拳在腿上,似在隱忍著什麽。可她醞釀了許久,都沒有能很好地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最後,她萬念俱灰般地垂下頭,雙手捂臉,把長長的指甲插入頭發絲裏,指甲貼著頭皮,順著額頭處一路往後捋。


    等她再抬起頭時,露出自己的臉時,她臉上的精致妝容已經被她手指上的紅印泥給抹花了。


    “不用比對了。我不是舒悅。”她的臉上滿是挫敗與哀傷,像是士兵失去了自己的戰馬,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卸下舒悅的偽裝後,該何去何從。


    “嗯?”林越眯起了眼睛。看似不動聲色,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微微捏了下西裝褲料子的動作,輕易向我出賣了他內心的波動。


    我看著他這麽端著架子,比他都心累,不由替他開口問,“既然你承認了你是舒菲,那麽你是不是該和我們解釋下,你是什麽從事後起假扮她的?真正的舒悅又在哪裏?”


    舒菲頓了頓,才說,“我不知道她在哪裏。當年,她拜托我假扮她,迴到蘇市,幫她在爸爸麵前盡孝就走了。這麽多年,她都沒有再聯係過我。”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皺眉。因為對舒菲這人的信任度極低,以至於我不得不思考她說的每句話有沒有漏洞,是否合情合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她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吧。也或許是林越和她分手,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反正,她幾次都說不想過那樣的生活了。又放心不下爸爸,怕爸爸一個人,太孤獨了。其實,這麽多年,她都沒再出現,找我換迴身份。我都懷疑,她是不是想不開……”舒菲語意平平,像是在討論一個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當妹妹。


    然後,她又三言兩語地交代了她是如何與舒悅重逢的。


    原來,當年舒悅和林越分手後,就學文藝女青年,抱著自己的小提琴開始全國各地的旅遊。


    她一路走走停停,拉拉唱唱,最後輾轉到了昆縣。她在昆縣的一家牛排餐廳拉小提琴賺旅遊經費時,和來這裏用餐的舒菲湊巧地撞上了。


    因為容貌太過相似,所以彼此都吃了一驚,最後互相自我介紹的時候,發現都是離異家庭,不由懷疑起自己或許不是獨生子女,而是雙胞胎。


    那天,舒菲帶著舒悅迴家,舒媽媽看見了二十多年沒見的小女兒,才證實了她們的猜測。


    她們果然是孿生姐妹。


    但因為之前從沒接觸過,所以即使認了這個親,相處也不會比朋友自在。


    舒悅依舊住在自己租下的單身公寓裏,和舒菲也很少見麵,最多會在微信上聊天,彼此說下各自的成長經曆,以彌補過去那麽多年,彼此在對方生命裏的缺失。


    “當時我沒想太多,隻覺得舒悅需要一個樹洞,傾聽她的煩惱與憂愁。後來,直到她提出讓我假扮她,為她而活的要求。我才明白過來,她和我說了那麽多她的故事與經曆都是為了這一刻。”舒菲緩緩說道。“她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也猶豫過。但最後還是受不了這樣的誘惑,答應了。


    因為當時我和張明一的婚姻並不幸福。貧窮夫妻百事哀,在我們身上體現的是淋漓盡致。


    我厭倦了家庭主婦的生活,厭倦兩個人因為經濟壓力,連孩子都不敢生的悲哀。我看見舒悅過的日子那麽富裕,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感情上的。說真的,我挺酸的。我覺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為了屁大的事情玩離家出走,玩流浪。


    我拿著舒悅的身份證,帶走了她的衣服和行李箱,以她的名義迴到家裏的時候,我當時就發誓,如果我成為她,一定好好生活,孝順爸爸。”


    我聽到這裏,也忍不住插嘴說,“所以,你才知道舒悅和林越交往的每個細節?你假扮舒悅這麽多年,都沒人懷疑嗎?舒爸爸,難道也察覺不出你們的不同嗎?”


    “爸爸最初的那幾天並沒有察覺出我的不妥。不過,大概在我住了一個月左右,我爸就察覺出不對勁了。因為我迴家後從不拉小提琴,我舒悅是個琴癡。她可以一天不吃飯,卻不可能一天不拉琴。”


    “所以,那次車禍,真的是你自己精心設計的?”


    舒菲笑了笑,“是啊。車禍是我設計的。當時撞擊力度並不猛。我的外傷不多。是我自己拿玻璃的碎片,割斷了自己的手筋。劃破了自己胳膊上的紋身,幾乎剜了一塊肉下來。”


    我看著她的笑容,心底裏陡然升起一股惡寒。一個對自己身體都下的了狠手的人,她的心腸到底是有多硬?


    “那你為什麽要殺李醫生?我查過你代替舒悅迴到蘇市後的所有生活軌跡。你和她在羅馬遇見之前,在國內並沒有過任何的交集。她對你究竟有什麽威脅,要讓你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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