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很好。陽春三月的太陽照在人身上讓人感覺曖曖烘烘的。龔暢坐在歸德市公園內的長椅上,閉著眼睛一個人獨自享受著這明媚春光帶來的這份寧靜。這兒的空氣是充滿了清草和自由的氣息,一切的爭鬥與忙碌都與這兒無緣。

    其實龔暢也知道,如果要說清新的空氣、空曠的場地、自由的樂土城市是遠遠比不上農村。城市公園雖然費了好大的工夫去努力營造的自然與農村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城市的公園和綠地就像一個經過精心打扮的美麗城裏少婦,人工雕琢的痕跡十分明顯。農村田野卻像一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民間少女,散發出清新的誘人的氣息。

    但是由於現代社會的高速發展,越來越多的現代文明走進了人們的生活,使人們享受到了現代科技帶來的種種實惠。可任何事物都有兩麵性,隨著物質享受的逐漸的豐富,社會上出現了一個隻求享樂的享樂主義思潮,整個社會像瘋了一樣,人人都在談錢,人人都在談外國的文明程度是如何如何高,中國是怎樣怎樣的落後。一些能從國門走出去的人紛紛出去了,那些不能走出國門的,便削尖了頭往城裏鑽。城市成為了人們的理想生活的地方,因為城市裏的各種配套設置齊全,就業機會也多,發財的機會也就大。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鄉村的變化卻很少,傳統的農業耕種模式並沒有發生根本的改變,雖說是地裏出產的東西比以前多了,但是投入也增加了,一年一畝地的投入要三四百塊錢,有時天公不作美,還要澆灌,這幾年的農業稅收又種,自從財政實行分級分家後,各級的政府的人員像吹氣球般的膨脹。雖然國家每年的稅收沒有增加但是各級政府卻層層加碼,一年下來,農民種地除了種子農藥化肥和各種費用不但不能賺錢反而要倒貼進幾十塊錢。電視、廣播、報紙待各種新聞媒體雖然整天報道農村的先進典型,說農村變化如何如何大,如果隻看報道的話,可以認為農民們現在是人人富得流油,農村才是理想的生活天堂。可是城裏人卻冰箱、彩電、洗衣機、電腦、電話等現代化的生活享受品大件小件地往家搬,而土裏刨食的莊稼漢除了過年過節,一年到頭卻很少有人能在平常時間吃到肉。中央三令五申減輕農民負擔的政令也沒能遏製農民負擔逐漸增重的勢頭,美麗的鄉村也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在各級各類的執法機關眼裏,農民是他們口中的唐僧肉,想怎麽吃就怎麽吃。上邊來人查他們會想出各種辦法應付過去。

    自上次校長找龔暢談過話後,龔暢在工作上和往常一樣,但心裏總覺得壓抑。白天,他與學生在一塊還好一點,到了晚上,龔暢老是失眠。最近,他接到了大學的一位同學信,說她在歸德師範上班了,歡迎龔暢到歸德去玩。經過了長時間的思想鬥爭,龔暢決定到歸德去一趟。

    其實,自上班來,龔暢不斷地收到以前同學的信。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和龔暢一樣到了農村中學工作,更有一部分通過各種關係進了城,有的還改了行。不過這些進城和改行的家裏不是有錢就是有後台有關係。剛開始時,到農村工作的這些同學同龔暢一樣,充滿了對工作的美好憧憬。他們在信中互相鼓勵,立誌紮根於農村,在工作上幹出一番成績,改變當地教育的落後麵貌,成為中國鄉村教育的當代陶行知!可是,經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們的信中的內容悄悄地發生了變化,豪情壯誌逐漸少了,牢騷與抱怨漸多了起來。剛剛半年,就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一開始,龔暢還暗暗笑他們的意誌不夠堅強。沒想道自己也遇到這樣的情況!

    促使龔暢去歸德的是剛剛發生的一件事。

    學校剛開學一個多月,學校的財政狀況便出現了危機:除了上學期的各種欠款,本學期學校已經虧空了一萬多元。要知道這個學校開學的收入便是八九萬,一個農村中學的開支除了電費和平時發給老師的少得可憐的幾個所謂的補助外,其他的開支是很少的。錢的去向到哪兒去了呢?雖然公布的賬目上寫得有鼻子有眼,但是誰都知道發那不過是在糊弄人。隻要大家稍微留心一下這個現象對此事就不難理解了:一個單位如果換了一把手,那麽這個單位最容易換的另外一個人就是這個單位的會計了。有的領導到了新單位同他一起上任的還有自己隨他多年的會計。龔暢聽別人說,這個學校的會計也是校長上任後半年換的。原先這個學校的會計王天經是個解放後就參加工作的老教師,在這個學校已經幹了二十多年,可以說是這個學校的元老。現任校長劉放還是他的學生。就因為與劉放不配合被發配到古亭鎮下轄的一個偏僻的小學裏去了。與老王老師一塊調離的還有一批與他年齡和資曆差不多的七八個元老級的老師。

    學校沒有錢怎麽運行呢?於是學校召開了緊急會議,又把班主任留下來作了動員,以收水電費的名義每個學生再收20元。為了使學生交得迅速,學校還采取了哪個班級的學生先交齊獎給哪個班級60元,第二個交齊的班級獎50元,依次類推,直到第六名為止。總之,隻要是將錢催上來,每個班主任都有好處。要知道當時一個人的月工資也不過是一百多元!

    學校將任務布置好了以後,各班班主任又雷厲風行地進行了布置,真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他們想盡了各種辦法讓學生交錢,學生們交錢的速度讓龔暢感到吃驚,因為各班的交錢進度是在學校的公布欄裏公布的,並且對各班的進度進行了排名,龔暢的班級的進度是最後一名,經過一個學期的了解,班級內每個學生的家庭情況他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剛開學沒有多長時間,有一部分學生的學費到現在還沒有交清,他們又到什麽地方去再弄錢交呢?做工作,做工作也不能幫他們做出來錢啊。就這樣吧,看情況再說!龔暢心裏暗自想。

    就在布置收錢的第二天,學校又召開了班主任會議,此時的龔暢才知道:已經有班級交齊,即使沒有完成的班級也剩下不了幾個學生!而自己的班級卻交了不到一半。會議結束後,校長將龔暢留了下來進行單獨談話。

    “龔老師,你們班怎麽進度這麽慢啊?”校長用責備的口氣問他。

    “唉——,劉校長,你也知道,有些學生家裏的情況,他們一時到哪兒去弄錢啊……”龔暢一開口就替學生叫起了苦來。

    “看看,問題的根源找到了吧!”校長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把話接了過去。“小夥子,還是年輕啊!”校長拍拍龔暢的肩膀示意讓龔暢坐下來。“人嘛,就是這樣,你越慣他,他越不像話,交學費的時候我不就給你說過這樣的話嘛。當時你還不信,現在怎麽樣?哪個家裏能缺這20塊錢,就是沒有借也好借吧。你呀,就是書生氣太濃了。你沒有看到麽?他們家裏一有事那錢不就是出來了嗎?就說你們班的王丹吧,學費到現在還沒有交,他爹一病,上萬塊錢不也是借了出來了麽?”

    王丹是龔暢班內的一個女生,龔暢聽人說,她的父親曾經是一位民辦教師,後來因為王丹媽媽的精神出了問題不能離開人照顧,離開了講壇。王丹共有兄弟姐妹四個,母親的病是時好時壞,就指望著父親一個人的勞動供全家人生活,王丹是他家裏最大的孩子。王丹的家,就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村莊,龔暢到她家去過,從她家裏出來的時候,龔暢腦子裏出現了一個詞——家徒四壁。開學的時候,龔暢象校長反映要求對王丹的學費給予減免。就在十幾天前,王丹的父親在幹建築活運磚頭的時候,超負荷的勞動使也出現了腰椎脫落,直不起腰來。沒有辦法送進了醫院,醫療費花去了一萬多,到現在病情才出現好轉。看病的錢自然是東拚西湊借來的。現在校長提到了這件事,龔暢的第一反應是:不能再讓這個學生交錢了,如果學校要的話,自己情願替她墊上!

    “劉校長,王丹的家裏的確很困難啊,沒有錢交……”

    “看,又激動了不是。”校長見龔暢漲紅了臉,忙將話題接過去。“我也沒有說讓她交,我隻是說,當時交學費時,你說她家裏困難,沒有錢,這不,一有事上萬塊錢都弄出來了嗎?我隻是說這個事,她當時要是借錢上學,幾百塊錢的學費會交不起?”

    龔暢聽了校長這樣說心裏是一百個不服氣:這是什麽邏輯啊!人命關天啊,全家就靠王丹的父親一個人掙錢,有病不治行嗎?不過校長的自然也有他的道理。雖然是那麽光明正大,但是還真的讓人說不出什麽。是啊,學費交不上,上萬塊錢的醫療費不是交上去了嗎?龔暢默了,他實在找不去什麽理由去批駁校長。

    “當然,對於她那種情況,我們應該給予照顧。我說她這種情況隻是說隻要我們工作做得再細一些,錢不就收上來了嗎?”校長見龔暢不語,急忙把話轉了過來。“你呀,教課是個好老師,就是社會經驗差了點。學校的事,不是教好課就行了的。還有好多事要做,否則學校是沒有辦法辦下去的。現在哪個地方不要錢,就說我們學校吧,哪一個學期迎來送往的不得上萬塊錢啊,那些方方麵麵的人我們得罪得起嗎?他們來到後,要吃要喝,要洗要玩,沒有辦法啊!”校長說到這兒動了情。“你說我,一天到晚的跑,基本上泡在了酒缸裏,時間長了能是個好事麽?到頭來,落得個‘兩袖清風,一肚子酒精’。唉,當校長也難哪!……”

    說到這兒,校長動了真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不過我們學校還要辦下去的吧,工作還是要走下去,好好做做工作,把錢收上來,學校這不也是難嘛!我知道,隻要你做做工作你們班的學生一定能將錢收上來。”

    就這樣,龔暢覺得劉校長的話雖然不全對,但是也有一定的道理啊。於是他在班內做了大量的工作將錢收了上去,交給了會計。他感到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於是,第二天他便請假來到了歸德。

    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龔暢的腦子裏充滿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過他感到自己是自由的,沒有了在學校的那種壓抑的感覺。

    一向認為農村比城市美的龔暢,此時覺得城市的天空是那麽藍,那麽亮。讓他感覺得是那麽親切。就這樣,龔暢在公園裏坐了一個上午。

    他看著城裏的男男女女在公園裏的悠閑與隨意,他又仿佛迴到了大學的校園。去年此時他正與一群同學在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意氣風發,憧憬著自己美好的事業。想象著他們到單位後如何如何,儼然他們是未來農村教育的救世主;再不然就是與女友一塊品嚐著愛情的甜蜜,憧憬著美好的家庭生活;再不就是和他那幫文學上的狐朋狗友們為了哪一篇文章爭得麵紅耳赤……可惜現在,自己卻像一個戰場上逃跑的士兵,躲了起來。

    怎麽辦?離開農村嗎?畢業時龔暢因為在國家和省級報刊上發了幾篇文章,一個在南方某報工作的一個師兄一直力慫恿他到那兒去,掙錢自然要比現在要多得多。前不久,他這位師兄還給他寫了一封信,還是希望他能到那兒去。

    不如就去南方吧。龔暢心裏想。他從這位師兄的信中描述,想象著自己到那兒之後,自己的生活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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