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傑低垂著頭沉默不語,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樣。


    二老爺已經遣了所有人出去,自行搬了張椅子在沈慕傑床前坐下,緊緊盯著他,目光中有幽厲的神色。


    沈慕傑被他看得心虛不已,隻得呐呐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什麽?!”二老爺大驚,“你說那馬是你和博兒下的藥?”他手一揚就想揮下去,“你個孽障,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


    沈慕傑被他嚇得往被窩裏一縮,正牽動了腿上的傷,不由哀嚎一聲,滿臉痛苦。


    見他這模樣,二老爺如何還能下得去手?心中又急又痛,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下了手腕,嘴裏不住念叨著,“孽障,真是孽障啊……”想起方才太醫麵上沉重的表情,目光在沈慕傑腿上一頓,心中不住地往外冒著苦水。


    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怎麽就生出這樣一個愚不可及的兒子來了?若是他能有沈汐雲一半的聰慧,他們二房何至於大房壓得死死的?


    突然他想起方才沈慕傑話中含含糊糊的部分,追問道,“你方才說博兒怎麽了?”


    “他……他被馬踩到臉上了……”沈慕傑支支吾吾道。


    “什麽?”二老爺愈發心驚起來,“你是說……博兒他破相了。”


    “我……我不知道……”沈慕傑頗有些心虛,“我後來暈過去了,不知道表哥怎麽樣了。”心中不住地打著鼓,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表哥現在怎麽樣了,若是自己能抓穩表哥的手,他現在就不會傷得這麽慘吧?可是自己也是沒有辦法的啊?誰讓那瘋馬突然之間跑得那麽近,自己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才鬆開手的。


    他在心中給自己找著借口,卻不知這閃閃爍爍的表情落在二老爺眼裏顯得他愈發可疑起來,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眼問道,“傑兒,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爹?”


    沈慕傑慌忙搖頭,連聲道,“沒……沒有了……”又可憐兮兮地看一眼自己的腿,聲音中帶了哭腔到,“爹,我的腿是不是真的廢了?”


    二老爺心中一酸,本來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一下軟了下來,安慰道,“不會的傑兒,爹會讓太醫治好你的。”他歎一口氣,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先好好休息吧。”


    看著沈慕傑點點頭乖乖躺下,二老爺這才出了房間。


    出了沈慕傑的院子,他揚手招來一名心腹小廝,“你帶些補品去梁府,看看梁博少爺的傷勢如何?”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心裏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沈慕傑沒有完全跟他說實話,這才派人去查看一番。


    小廝應了,自下去準備不提。


    他很快便帶迴來了消息。


    二老爺目瞪口呆地看著下首灰頭土臉的小廝,一臉驚愕,“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小廝匍匐在地,頗有些冤枉和委屈,“老爺,小的實在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小的奉老爺之命帶了補品前去梁府。豈料梁府的人進去通報之後,直接把小的給打了出來,還說……”


    “還說什麽?”二老爺厲聲發問。


    “還說當初既然有本事見死不救,就不要事後假惺惺再來探望。還說……”那小廝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還說從此梁府與沈家老死不相往來。”


    “什麽?!”二老爺大吃一驚,跌倒在椅子上。


    怎麽會這麽嚴重?傑兒那個孽子到底做了什麽?竟然讓梁府氣得與自家恩斷義絕?


    二老爺沉吟片刻,沉重地抬了頭看向小廝道,“你先下去好好養傷,找個大夫來看看。”


    小廝感恩戴德應了,退了下去。


    二老爺沉默了一會,又喚了人進來,“夫人現在在哪裏?”


    仆人恭謹道,“迴老爺的話,夫人正在少爺房裏照看他。”


    “你退下吧。”


    打發走下人,二老爺滿心沉重地走到了沈慕傑院中。


    走到裏間簾子前,聽到裏頭有沈慕傑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娘,我不想成天趟床上了。我的腿什麽時候能好啊?”


    二老爺心裏一酸。


    前幾日太醫已經明確跟他說了,傑兒這腿,是不能完全好透了,雖然還能走路,但已經留下跛腳的後遺症了,而且陰雨天傷處會疼痛得厲害。


    一想到這,原本憤怒不已的心火又漸漸熄了下來,隻覺心中無比沉重。


    他緊縮了眉頭挑簾而入。


    見到是他,沈慕傑眼神躲了躲,呐呐地叫了聲“爹”。


    二夫人偷偷抹了抹眼淚,起身讓道,“老爺,您過來了。”


    “傑兒,你好些了嗎?”二老爺在二夫人讓出的椅子上坐下,看向沈慕傑問道。


    沈慕傑怔怔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遲疑著問道,“爹,您派人去了外祖家是嗎?”


    見他主動問起,二老爺麵色一沉,沉吟著沒有說話。


    二夫人也看出了些端倪,打量了一眼二老爺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怎麽了老爺?可是有什麽不妥?”


    二老爺抬眼定定地瞧了沈慕傑一瞬,別了目光看向窗外開口道,“梁府派人把東西扔了出來,還放言說從此同我沈家老死不相往來。”


    “什麽?”二夫人驚得倒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看向二老爺,急急忙忙顫抖著聲音道,“老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爹和哥哥怎會突然這樣說?”


    二老爺臉色愈發冷了起來,“是不是誤會,問問你的好傑兒就知道了。”


    二夫人忙看向沈慕傑,一臉錯愕,“傑兒,你告訴娘,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沈慕傑的臉一片慘白,雙目無神,似乎陷入恍惚之中。半晌,他突然用雙手捶打著自己的頭部,大聲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鬆開他的。”


    二夫人嚇得臉色一白,趕緊上前抓住沈慕傑的手,一邊柔聲哄道,“傑兒,別怕,跟娘好好說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沈慕傑呆呆地將那日的經過說了一遍。


    “你是說,你本可以抓住博兒的,結果不小心鬆開了他的手,所以博兒才……?”二老爺聲音有一絲顫抖。


    若博兒真的毀容了,他會責怪傑兒倒也不意外。出了事,總要找個人責怪心裏才舒服不是?總不能怪自己不該給那馬下藥吧。


    二老爺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這事實在是難以分清孰是孰非,可看梁府這態度,是鐵了心要將此時怪在傑兒頭上了。


    二夫人一聽沈慕傑這麽一說,頓時驚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張張看向二老爺,語聲中帶上了失措和不安,“老爺……這可怎麽辦啊……我迴去跟哥哥和爹求求情吧。傑兒也不是故意的啊……”


    “暫時不要了。”二老爺擺擺手製止了她,“如今嶽父和大哥正在氣頭上,你去了反而會遷怒於你,等過一段時間他們氣漸漸消了,我再和你親自上門請罪。”


    二夫人勉強收迴眼中的淚花,點了點頭。


    沈慕傑龜縮在床上,目光空洞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二老爺重重地歎一口氣,囑咐他好生歇著,步履沉重地出了房間,背影被夕陽拉得老長,平添了幾分寂寥和蒼老的感覺。


    然而沈家二房的黴運顯然還沒有到頭。


    很快,他們又得知了一個晴天霹靂,就像是滾燙油鍋中滴入的一滴水,頓時濺起了陣陣劈裏啪啦的油花。


    “你說什麽?徐若懷孕了?”溶月目瞪口呆地看著前來報信的雲苓,一臉不可置信。


    雲苓神秘兮兮地點了點頭,“是啊,府中都傳遍了,說是康王府今日遣了人來接二姑娘,說是要接她迴去商議此事,您是沒瞧見,二姑娘和二夫人臉都氣白了。”


    溶月看她一眼,“你親眼看見了?”


    雲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沒有,我也是聽人說的,不過人家說的那叫一個繪聲繪色,我都能想象出來。”


    溶月哭笑不得,想了想,帶了雲苓和玉竹去了清芷院。


    “娘,您聽說了嗎?”一進門,溶月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侯夫人示意她坐下,點點頭道,“你說的是表姑娘懷孕那事?我聽念夏跟我說了。”說罷又唏噓道,“這事,實在是做得有些過火了,康王爺看著倒是個情深意重之人,沒想到……”


    溶月在心中冷哼一聲,蕭梓琰這人,情深意重跟他搭不上半點邊,他不過是擅長帶著麵具蒙蔽眾人罷了。


    “娘,您說二夫人和二姐姐會怎麽辦?”


    侯夫人歎一口氣,“還能怎麽辦?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再慪氣了。趕緊迴康王福守住自己的地位再說,不然等表姑娘進了康王府的門,肚裏又懷了孩子,二姑娘的地位可就不保了。”她說完這話,搖搖頭道,“真是沒想到啊,表姑娘居然會對自己的表姐夫生了情意,這人啊……真是不能光看表麵。”


    溶月讚同地點了點頭,心中升起一絲好奇之意。


    徐若懷了蕭梓琰的孩子,蕭梓琰為了拉攏徐家,自然是要迎徐若入府的,如今孩子都有了,徐坤可沒有什麽借口再阻攔了。至於沈家這邊,也隻能打掉門牙往肚裏咽了,不然就隻能同蕭梓琰和離了。可若真走到和離這一步,沈汐雲以後的人生就毀了。


    所以權衡利弊,沈汐雲一定會如娘所分析的那樣裝作沒事一般迴康王府去,而且,以她的性子,定然會同徐若鬥得雞飛狗跳,自己便等著看好戲便是。


    至於徐若的身份,最大也不過是個側妃,一是不能刺激得沈家太狠了,二是蕭梓琰的正妃之位,一定是要留著給更有價值的人的。


    果然不出溶月和侯夫人所料,沈汐雲聽到這個消息,發狂了一陣之後便冷靜了下來,等蕭梓琰派人一來接,便跟著康王府的轎輦儀態萬方地迴了府,儼然一副正室的模樣。


    徐坤那邊哪怕萬般不情願也沒了旁的法子,隻得乖乖地將徐若以側妃的身份嫁了過去。


    徐若嫁到康王府的那一天,溶月她們自然也去喝了一杯喜酒。


    婚禮的規模並不大,不過是請了雙方各自的一些親戚和相熟的人。沈汐雲暫時已女主人的身份出來待客。溶月看著她全程冷若冰霜的臉,不由在心裏偷笑,看這模樣,徐若嫁過來之後這康王府可沒得安寧了。


    這一夜,徐若的西跨院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這一夜,沈汐雲卻在冷冰冰的東跨院枯坐到了天明。


    徐若來了之後,沈汐雲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今日上的怎麽是大紅袍?凍頂雪蕊呢?”


    “娘娘,凍頂雪蕊全送去徐側妃那邊了。”


    沈汐雲握了握拳,忍了。


    “今天天氣太熱了,去冰窖裏再取些冰塊來。”


    “娘娘,徐側妃身邊的香芷已經將今日冰窖裏存著的冰塊都搬走了,說是徐側妃有了身子,禁不得熱。”


    沈汐雲深吸一口氣,又忍住了。


    “王爺迴來了嗎?他今天說要陪我吃飯的。”


    “娘娘,王爺已經迴來了,在來的路上被徐側妃的人請去了,說是側妃身子有些不舒服,想請他去看看。”


    “夠了!”沈汐雲尖叫出聲,手指掐入掌心之中。


    司硯嚇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你先下去吧。”沈汐雲冷冷道。


    司硯這才站起來,戰戰兢兢退了出去。


    沈汐雲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看向西麵,手掌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肚子。那裏,早已沒有了熟悉的溫度。


    自己的孩子死了,徐若卻懷上了孩子,一定是他的孩子奪走了自己孩子的命!


    沈汐雲的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火花來。


    徐若不就仗著自己懷了身孕麽?自己一定還會在有的,一定!


    她手腳冰涼,不住地在心裏出聲安慰自己。


    可王爺這幾日都宿在徐若那裏,好不容易答應陪自己吃頓飯,卻又被徐若叫了過去,這讓她如何不恨!


    但沈汐雲到底不是簡單角色,她知道這個時候最忌諱的就是撒嬌扮癡,王爺這種人,喜歡的永遠都是聰明而知趣的女人。


    果然沒多久,蕭梓琰就厭煩了徐若使出各種借口纏著她的粘人勁,開始又宿到了沈汐雲這邊。隻是偶爾也會去徐若房中溫柔小意地哄勸一番,一時間兩人雖然互相看不過眼,但好歹也安安穩穩地相處了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徐若的肚子開始顯懷,沈汐雲的心卻一天天焦灼起來。


    明明王爺在她這裏宿的日子也不少了,為何自己的肚子卻一直沒了動靜?不會是上次留下了什麽病根吧?


    沈汐雲越想越覺得不安心,偷偷找人請了善婦科的大夫進來。


    大夫仔細地替她把了脈,又問了她最近的身體狀況,麵色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沈汐雲不是傻子,看到大夫這副表情,一顆心不住往下沉。


    她麵色蒼白,強自鎮定下來,沙啞著聲音道,“大夫,你同我說實話,我受得住。”


    大夫看著她臉上的堅韌之色,歎一口氣搖搖頭道,“恕老夫直言,姑娘上次流產傷到了身子,再加上這些天鬱結在心,愈發難以受孕了。”


    沈汐雲顫抖著聲音道,“那……我以後還有沒有懷孕的可能性?”


    大夫沉吟片刻,目光中露出一抹憐憫之色,“娘娘也不要太灰心了,平常多吃些對身子有好處的補品,再放寬心思,應該還是有機會的。”隻是……這機會有些渺茫罷了。


    看見沈汐雲臉上蒼白如紙的神色,大夫沒敢告知全部的實情,隻得含含糊糊地說明了情況。


    但沈汐雲善會察言觀色,怎麽能不明白大夫話中隱含的意思?身子一軟,癱倒在椅子上,身後的凝墨忙上前來攙扶住她。


    大夫低垂著頭,“老夫給娘娘開一副方子,娘娘照著吃,對身子會有好處的。”


    “凝墨,你跟著大夫去開藥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沈汐雲緊閉了雙目,一臉苦楚,啞聲吩咐。


    凝墨不敢忤逆她,帶著大夫退下了。


    良久,沈汐雲終於睜開了眼睛。眼中不再有任何神采,有的隻是無邊的淒寒和冷厲。


    徐若,你等著,我定會讓你血債血償!


    *


    涼州,雲陽縣內。


    蕭煜坐在安排給他的房中,手裏握著一封信,正在仔仔細細看著,嘴角時不時揚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溶月寫給他的了。


    蕭煜看完信,眉頭微揚,整個人臉上的冷厲神色柔和了不少。他將信紙小心夾入書中收好,又拿起幾案上的書卷看了起來。


    他到涼州已經十天了。


    三天前,他率領大軍出城向雲陽發動了進攻,卿彥率赤狄軍開城門迎戰。


    那一戰,天地為之色變。


    最終他還是贏了,以最小的代價拿下了雲陽縣,赤狄被迫退居長治縣。


    為了不讓皇上引起懷疑,他隻是指點了戰術,布下了占據,迎戰之事,他還是交給了定遠侯和顧長歌。


    好在定遠侯和顧長歌都是了解內情之人,同他配合緊密,殺得赤狄铩羽而歸。


    卿彥先前承諾,若蕭煜率軍勝過他他便將剩下的雲州三郡拱手想讓,可是直到現在,長治縣內還沒有傳出動靜。


    蕭煜猜測著卿彥的用意。


    要麽,他是反悔了,想同大齊死磕到底。要麽,他想同自己親自交戰,所以雲陽一役,卿彥並不覺得算數。


    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蕭煜都決定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以靜製動。


    方才京中傳來了阿蕪寫給定遠侯和他的信。信中其實並未寫太多重要的事情,不過是她生活中的一些瑣碎,可蕭煜卻看得無比幸福,恨不得立刻飛到溶月身邊才是。


    想著想著,思緒便飄遠了,手指停在書頁上久久沒有翻動。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蕭煜放下書卷看向門口。


    “王爺,赤狄傳信來了,將軍請王爺去一趟議事廳。”


    到了議事廳,定遠侯和顧長歌已經在廳中等著了。


    幾人寒暄過後落了座。


    定遠侯拿起書案上的一封信遞給蕭煜,“王爺,這封信是赤狄派人傳來的,信上指名寫著是給你的。”


    果然來了。


    蕭煜挑了挑眉,接過信拆開看了起來。很快他便看完了,麵上有一瞬間的沉鬱。


    定遠侯和顧長歌看向他,眼含問詢之色。


    “卿彥先同我單獨挑戰。”蕭煜將信遞迴給定遠侯,淡淡說了一句。


    定遠侯一驚,接過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信中,卿彥說上次戰役蕭煜隻是在幕後指揮,所以算不上同他真正意義的交手,他約蕭煜三日後在雲陽和長治縣城路途中一座名叫陰風穀的地方見麵,就他們兩人,單打獨鬥。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會兌現之前許諾的承諾。


    “王爺,小心有詐。”定遠侯並不相信卿彥,更擔心蕭煜的安危。


    蕭煜沉吟不語,手指輕叩案幾,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那送信的使者如今何在?”半晌,他抬起頭看向定遠侯開口道。


    “還在外麵候著。”


    “麻煩侯爺派人叫他進來。”


    定遠侯張了張嘴,似有些欲言又止,然而對上蕭煜冷靜沉然的眼神時,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擺了擺手喚了人進來吩咐了幾句。


    很快,那赤狄的信使便進得房中。


    “迴去告訴你們皇上。”蕭煜冷冷地看著他,“就說我應了,三日後不見不散。”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你們皇上已經做過一次小人了,希望不會再有第二次。”


    那信使被蕭煜冷厲的眼神看得有些冒汗,見他這般說,心中雖有不服,但亦不敢多說,諾諾應了。


    蕭煜便不再多說,讓人帶了他下去。


    “王爺真的要去?”定遠侯麵有急色,雖然他對蕭煜的實力有信心,但卿彥這人實在有些狡詐,他怕蕭煜會中了卿彥的圈套。


    蕭煜抬起頭衝他笑笑,示意他不用擔心,語聲清朗看不出一絲緊張,“侯爺不用擔心。卿彥這個人,其實頗為自負,他既然主動提出想跟我單獨交手,便不會再暗中使什麽鬼主意了。這一點,從他當中劫持了阿蕪卻不聲張的道理是一樣的。”


    “可王爺……此事實在是太冒險了。”顧長歌在一旁聽著,也忍不住插了嘴。


    若是蕭煜出了什麽事,明珠郡主該怎麽辦?


    蕭煜淡淡一笑,並不多說,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定遠侯歎一口氣,知道勸不動蕭煜。更何況此次蕭煜前來本就是為了跟卿彥交手的,自己更沒有什麽立場勸他不去了,隻是……他猶疑片刻,“王爺若去赴約,皇上那裏豈不是會知道王爺裝病的真相了?”


    蕭煜笑笑,“這點……侯爺大可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贏著迴來,到時……若卿彥當真履行承諾,我們完全可以歸在前幾日勝的那場戰役之上。皇上是不會知道我和卿彥單獨交過手的。所以,這次我去赴約就更加不能帶任何軍隊過去了,知道的人越多,此事就越有傳入皇上耳中的危險。”


    定遠侯不得不承認蕭煜分析得頗為有理,要想瞞住皇上蕭煜真實的身體狀況,這事,就隻能暗中進行。


    見他還是有些不放心,蕭煜認真地看向定遠侯,“伯父,您放心,為了阿蕪,我也一定會平安歸來。”


    他沒有叫侯爺,而是叫的伯父,用一個晚輩的身份,在對定遠侯做著保證。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定遠侯再多說便是對蕭煜的不信任了。


    他既然擔了這聲伯父,便該放手讓蕭煜去幹才是。


    想到這,他沉沉地吸了口氣,走到蕭煜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麽都沒說,可一切盡在不言中。


    顧長歌如今已完全收了對溶月的心思,見定遠侯都已經答應,自己便更沒有立場再多說什麽了,隻抱拳向蕭煜行了一禮道,“王爺若有什麽用得著末將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好。”蕭煜淡笑著應了,起身迴了房。


    很快便到了三日後。


    蕭煜帶上流雲,縱馬而去,很快消失在定遠侯和顧長歌的眼中。


    今日的天氣陰陰沉沉,並不如前幾日晴好,偶爾還會有北地特有寒烈的風吹來,明明快到夏日,這風中卻含了一絲肅殺之氣。


    定遠侯和顧長歌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直到蕭煜的身影化作一個黑點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這才轉身朝營地走去。


    一路縱馬飛馳,很快便到了卿彥心中說的陰風穀。


    陰風穀顧名思義,因其穀內長期陰風陣陣而得名。


    蕭煜進了山穀的入口,發現這山穀兩頭窄,中間則是一塊頗為寬敞的平地,呈現一個口袋形。兩側山峰高聳入雲,山勢料峭。


    放眼望去,山穀的中央已經站了一人。


    黑袍,黑發,黑馬。


    蕭煜策馬上前,在離那人幾尺遠的地方站定,翻身下了馬。


    他的發也是如墨般的黑色,他的馬亦是黑色,不同的事,他一身素衣白裳,與那黑袍之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風過,揚起他素白色的衣袂,獵獵作響。


    身著黑衣的卿彥抬頭,目光直直地望了過來。


    兩道冰冷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冷厲和寒涼,誰也不曾退讓,誰也沒有退縮。


    “你果然沒有失約。”卿彥率先開了口,唇瓣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斧削刀刻的臉上有著誌在必得的神色。


    蕭煜亦彎了唇角,目光不躲不避,“你也信守了承諾。”


    “你知道嗎?明珠郡主曾在我宮中住過一段時間。”卿彥沒有立刻動手,反而開口說起了旁的。


    蕭煜一挑眉,不置可否,麵上神情沒有半分的鬆動,仿佛卿彥所說的,並不是他即將過門的妻子一般。


    “明珠郡主是個很特別的女子。”說起溶月,卿彥的眼神似乎放柔了幾分。


    蕭煜冷冷道,“她的特別,我不需要你來提醒。”


    似乎沒聽到蕭煜這話一般,卿彥依舊兀自在說著,“我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都在想著如何坐上那個位置,女人對我而言,隻是工具,隻是無聊時的消遣,可是我發現,明珠郡主對我而言,似乎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蕭煜的語氣更冷了。


    卿彥驀然抬了頭,眼中含了一絲狠厲看向蕭煜,“若不是你半路殺出,她早就該是我的人了!”


    蕭煜冷笑一聲,看著他的目光中帶上一絲憐憫的神色,“早在她出生時,我便在她身邊了,那個時候,你還在哪裏?”


    卿彥神色一僵。


    蕭煜厲聲喝道,“少廢話,拔劍吧!”說罷,隻見一道銀光閃過,流雲劍已出鞘,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似被這道光刺傷了眼,卿彥也從他的幻想中驀然迴神,伸手從背後拔出墨殤。


    又是一陣光亮,黝黑的劍身在空中一劈,似乎生生將天空劈成了兩半。


    蕭煜足下輕點,身子急躍,一劍向卿彥刺去。


    他的速度極快,卿彥側身避過,順勢舉劍來刺,蕭煜已滑到了他的身後,手中軟劍一揮,有劍氣唿嘯著朝他而來。


    卿彥眉頭一皺,躍入空中,躲過了蕭煜使出的劍氣。


    見蕭煜來勢洶洶,卿彥不敢掉以輕心,迴轉身輕輕一躍,手中的墨殤猛地一揮,反手朝蕭煜砍去。


    蕭煜並未躲開,而是舉劍迎上。


    流雲劍軟,被墨殤一劈,劍身頓時如流水一般晃蕩了幾下,很快卻變直變硬起來,隻聽得“錚”的一聲,劍身一彈,強大的內力透過墨殤傳到卿彥受傷。


    他一時不查,手一抖,險些沒能把持得住劍。


    蕭煜勾唇一笑,看向卿彥的目光越發冷了起來,手中動作未停,流雲猛地一揮,朝著卿彥的腋下刺去。


    卿彥身子朝後一仰,堪堪避過了凜冽的劍鋒,又一旋身,反手將墨殤刺來,眼見著快要刺到蕭煜的胸口,卻再也揮舞不動,既拔不出又刺不進。


    他心中狐疑,定睛一看,竟是流雲似一道軟繩一般纏上了墨殤的劍身,強大的內力灌注在流雲之上,卿彥的手握劍的手開始抖了起來。


    他一咬牙,右腳朝前踢出。


    蕭煜的身子向後側一移,手中的流雲劍在墨殤劍身上劃過,一陣耀眼的火花迸射出來。緊接著,他的手肘向後一拉,墨殤被隨之拉動,卿彥身子一趔趄,朝前撲去。


    蕭煜手一抖,流雲從墨殤劍身上甩開,反手一刺,劍尖便朝卿彥的左胸處刺去。


    卿彥暗道不好,隻得硬生生地舉左手去擋,劍尖沒入卿彥的左手手臂,很快又鮮紅的鮮血滲出。


    蕭煜拔劍欲再刺。


    卿彥一咬牙,足尖一點,運氣輕功朝後退了好幾大步。


    蕭煜冷笑一聲,垂下手,有點點血珠從劍尖上滑落,一滴滴落入塵土中消失不見。


    卿彥失血過多,麵色已變得有些蒼白。


    “你輸了。還要再戰麽?”蕭煜冷冷地看著他,表情中不含任何表情,沒有憐憫,沒有不屑,也沒有勝利後的欣喜,看得卿彥心中莫名一刺。


    這個男人,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見卿彥不出聲,蕭煜優雅地掏出袖中手帕將流雲劍上的血跡拭去,又將劍繞上了腰身。


    他最後冷冷地看了卿彥一眼,朝閃電走去,那塊拭了血的白手帕被他丟棄在地,鮮紅一抹顏色刺痛了卿彥的眼。等他再度抬頭,蕭煜的身影已漸漸遠去,隻聞達達的馬蹄聲還隱隱傳來,很快也消失在風聲中。


    卿彥苦笑,仰天長嘯一聲,終究還是騎上了馬,朝長治城飛馳而去。


    啟聖三十七年夏,大齊閑王蕭煜率軍擊退赤狄皇上親率的大軍,攻下雲陽城。


    赤狄皇帝守諾,將剩下的雲州三郡拱手讓出。


    從此,落入赤狄之手近七十年的雲州十三郡又迴歸大齊的版圖。


    卿彥率大軍迴朝。


    朝堂上,爭論反對之聲紛紛,都在譴責他不該如此兒戲。


    然而卿彥畢竟是皇上,朝中的反對勢力早被他拔出,剩下的不過是些成不了大氣候的,說歸說,卻並不能拿卿彥怎樣。


    卿彥鬱結地退了朝,剛走到臨華殿,卻發現殿門外站了個人。


    再走進一瞧,是卿靖寧。


    隻見她一身素白衣裳,臉上未施粉黛,雙目紅腫,似有哭過的痕跡。


    “靖寧,你怎麽在這裏?”卿彥本就心情不好,見她這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愈發怒氣上湧,強壓著怒氣問道。


    卿靖寧眼神空洞而無神,冷冷地盯著卿彥。


    卿彥被她盯得有些發毛起來,不耐煩地喝道,“靖寧,你究竟在搞什麽把戲?”


    卿靖寧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張開蒼白的嘴,一字一頓道,“三皇兄,二皇兄歿了。”


    卿彥心中似有一根弦“叮”地一聲斷裂開來,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卿靖寧。


    卿靖寧冷笑一聲,“三皇兄不必這樣看著我,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卿彥的唇囁嚅了片刻,側了頭沉痛地看著卿靖寧,“靖寧,你在怪朕?”


    卿靖寧收起方才那一抹冷笑,又恢複一片冰冷無波,“靖寧不敢,這都是二皇兄的命。”可她的心中,的確是在怪著卿彥的。二皇兄病入膏肓,隻能靠藥石吊著。用來吊命的上好老參市麵上並不多見,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絕大多數的老參都貢入了皇宮的禦藥房中。


    她曾經向皇兄請求,被皇兄狠狠拒絕了。


    甚至,在皇兄不在朝之際,她以當朝長公主的身份命令禦藥房的太監將老參交出,也被冷冷地駁了迴來。據說,是皇上臨行前特意吩咐的。


    三皇兄,當真恨二皇兄到如斯地步麽?二皇兄如今不過隻是個廢人,他哪還有什麽資本同三皇兄爭?三皇兄為何就不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非要對二皇兄趕盡殺絕?


    卿靖寧不懂。


    她寒如冰霜的眼神緊緊盯著卿彥,眼中流露出一絲恨意。


    卿彥隻覺心中煩躁不已,被她這麽一看更是焦躁,腦中的話不由自主蹦了出來,“既然不敢,又為何在這裏給朕擺臉色?!”


    卿靖寧眼中有一縱即逝的苦痛之色,很快,她抬了頭,直直地與卿彥對視,卻是說起了別的話,“皇兄可要同大齊議和?”


    “你問這個做什麽?若沒有旁的事你就先迴去吧。”卿彥愈發不耐煩起來,頓了頓,又道,“安樂王爺那裏,朕會給他一個體麵的葬禮的。”說罷,似乎不欲同卿靖寧多說,拂袖欲入殿。


    “三皇兄……”卿靖寧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輕輕的似一片羽毛劃過卿彥的耳畔。不知為何,卿彥響起了小時候的他們,那時,卿靖寧也是這般輕輕地喚他。心中一鈍,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很快,他聽到了卿靖寧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卻是語聲冷硬,帶了無比的堅定和絕望。


    卿彥心中的弦驀然崩斷開來,因為,他聽見身後的卿靖寧說的是:


    “臣妹,自請遠嫁大齊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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