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跳有些加速起來。


    許是感受到她的緊張,蕭煜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柔聲道,“阿蕪,不要緊張,有我陪著你呢。”


    “嗯。”溶月點點頭,感受到手心裏傳來的溫度,又深深吸了口氣,頓時覺得緊張的程度緩解了不少。


    很快便走到了如葉庵門口,庵門虛掩著,門口站著位二十歲模樣的婢女,一身緇衣素裳,眉目清秀雅致,頰畔兩個淡淡的梨渦,舉止間自有一股輕靈之氣。


    見到蕭煜一行人走來,她墨瞳一亮,迎上前幾步道,“王爺來了。”行過禮,又笑意吟吟看向一旁的溶月,“這位便是明珠郡主了吧?奴婢素言見過郡主。”


    看這侍女的模樣,似乎是淑太妃身邊貼身服侍的,溶月不敢托大,點頭笑著應了,“素言姑娘不必多禮。”


    “王爺,郡主,裏邊請吧,夫人已經在等著了。”說著,引著二人進了如葉庵。


    如葉庵並不大,裏頭也十分清淨,並沒有多少人,隻是偶爾能見到一兩個身著緇衣的女尼出入,見到蕭煜一行人,停下來行了個禮便又去了。


    整個如葉庵裏彌漫著一種古樸的禪意。


    素言引著幾人到了後院禪房處,進了一處院子,便又有一青衣侍女迎了上來,身量同素言差不多,隻是看上去要年長一兩歲,臉上也帶著柔和的笑意。


    “奴婢素心見過王爺,見過明珠郡主。”素心行了禮,看向兩人道,“王爺,郡主,夫人在裏麵,請隨奴婢進去。”又看一眼雲苓玉竹和亦風亦寒對著素言示意道,“素言,你帶這兩位姑娘和亦風亦寒先下去歇息片刻吧。”


    素言應了,帶著幾人先下去了。


    溶月和蕭煜則跟在素心身後進了房中。


    “夫人,王爺和郡主來了。”素心的聲音剛落,裏間的屋子便迎出一個穿著米色緇衣的美貌婦人。隻見她鳳眼含春,秀眉入鬢,嘴角含著一絲笑意,自是清麗難言,眉眼間能看出與蕭煜的幾分相似來。


    溶月知曉這便是淑太妃了。


    忙迎上前,朝著她盈盈一拜,語聲清朗道,“溶月見過伯母。”


    蕭煜也跟著上前,喚了一聲“娘”。


    聽到溶月那句“伯母”,淑太妃的眉眼彎了彎,攜著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笑意瑩然地打量著溶月,口中道,“乖孩子,快讓伯母瞧瞧。”


    到了這個關頭,溶月反而不怯了,大大方方地抬起頭與淑太妃對視著,目光中閃著靈動和皎然的光亮。


    淑太妃滿意地點點頭,看向一旁的蕭煜打趣道,“煜兒真是個好眼光的。”


    溶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低垂了頭。


    “我聽煜兒說你小名喚作阿蕪,我也喚你作阿蕪可好?”淑太妃笑著道,語聲溫柔恬靜。


    “當然可以了。”溶月露齒一笑。


    淑太妃攜了兩人一左一右在自己身邊坐下,素心便上了茶來。


    “這是用後山上泉水衝泡的,雖然比不上京中的味美,倒也別走一番清冽的香味,煜兒還挺喜歡喝的,阿蕪你也嚐嚐。”


    溶月捧起茶盞好奇地喝了一口,果然有一股清冽香甜之氣在唇齒間彌漫,茶水下肚,仍覺唇齒留香,不由讚道,“果然是好水,竟比那梅花雪水衝泡的還要清香幾分。”


    淑太妃聞言眼神亮了亮,好奇地看向她道,“阿蕪對茶也有研究?”


    溶月不好意思地笑笑,“略懂皮毛罷了,談不上有研究。隻是好茶的滋味還是能品出一二來、”


    見溶月形式舉止妥帖大方,既不過分自謙又不過分拘謹,淑太妃對她越看越滿意起來,不由連連誇讚。


    溶月見淑太妃性子隨和好相處,對自己也是多有關愛,原本還有些懸著的心漸漸落到了實處,說話也愈發俏皮玲瓏起來,逗得淑太妃掩嘴直笑。


    “果然是清璃家的孩子,落落大方,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兒那般扭捏。”淑太妃歎道,言語間露出一絲歎然來。


    清璃是溶月已故祖母許氏的閨名,淑太妃與其交好,想來對許氏的性子很是了解,所以才發出這般感慨來。


    聽淑太妃這話,祖母的性子似乎也同自己一樣開朗爽利?想到這,溶月不禁生出幾絲好奇來。許氏去世得早,溶月對她並沒有什麽印象了,如今聽得淑太妃提起,側頭看去,饒有興致道,“伯母,不知我祖母是怎樣的人?”


    淑太妃看她一眼,眼神飄向遠處,似乎透過溶月想起了她的故人,聲音悠長而寧遠,“清璃她啊,也同你一樣,愛說愛笑,性子爽朗,長得又美,當年可是京中無數男兒的夢中情人呢。”淑太妃不願將氣氛弄得太過沉重,或許是受方才溶月的影響,言語間竟帶上了一絲俏皮的口吻。


    蕭煜在一旁含笑看著兩人。


    娘親素來都是淡然的性子,雖然年少時也同阿蕪一般愛笑愛鬧,但如今卻越發沉靜起來,許久也難見她笑一次,今日卻是笑聲不決於耳,看來當真很喜歡阿蕪啊。


    想到這,看向溶月的眼神又軟了幾分。


    三人相談甚歡,很快便到了用午飯的時間。


    淑太妃留他們在這裏用過午飯在走,溶月自然沒有意見,淑太妃便叫素心下去準備。素心笑著應了,退了下去。


    溶月看著素心窈窕有致的身形有些出神,不知道為何,想到了那日去蕭煜府上遇到的那名叫素問的婢女,當時蕭煜說那名婢女是淑太妃賜給他的。她知道遊戲人家會在男子成年起給其安排通房,難道這個素問,就是淑太妃安排給蕭煜的?


    思及此,溶月心中有一瞬間的膈應。


    見她目光落在素心身上,淑太妃笑著道,“我身邊多虧了有素心和素言這個可心又妥帖的人。當時她們跟在我身邊時也不過十來歲,卻無怨無悔地跟著我在這小小的庵廟裏常伴青燈古佛,有多少人能耐得住這樣的寂寞呢?”


    “是啊。”溶月收迴目光,亦有些唏噓,看向淑太妃又道,“伯母,上次我去王府時見到一個叫素問的侍女,也是您身邊的嗎?”


    聽到她問這話,蕭煜若有所思地轉了頭看向她,眼中劃過一抹深意。


    “嗯。”淑太妃點點頭,“當時素問素心素言三人共同在我身邊伺候,先帝駕崩前,我自請入如葉庵修行,本想將她們放出府中,不料她們全都表示不願意出府,希望繼續留下來服侍我。當時我見煜兒年紀還小,身邊也沒有個妥當的人服侍,她們三人是我調教大的,雖然年紀也不大,但行事俱是穩妥,便想留一個人下來照顧煜兒。我本來屬意的是年紀稍長的素言,但素問主動來找我,說是家中還有父母雙親等著她贍養,若是隨我入了如葉庵,恐不能照看到父母雙親,希望能留在府中照看煜兒。我見她雖比不上素言那般妥帖,但也是個沉穩的,又問了素言沒意見,便換成素問留了下來。”淑太妃早就把溶月當成是自己的兒媳了,聽得溶月這麽問,也不瞞她,事無巨細地說了出來。


    溶月微微鬆了口氣,聽淑太妃這個口氣,似乎並沒有方才自己想的那層意思。若是這樣那就好辦多了,這個素問若是識趣,那便還留在府中,畢竟也是閑王府中的老人了。若她不識趣,整出什麽幺蛾子來,那可就別怪自己不客氣了。


    溶月想通這一點,頓時心情又暢快起來了。


    正巧此時素言和素心端了素齋過來,三人也不多做虛禮,開吃起來。


    這頓素齋做得極為美味,雖然隻是些尋常小菜,食材的原滋原味卻被完全提煉了出來,讓人食指大動。


    三人吃過飯又聊了一會,溶月見淑太妃麵有疲色,又憶起蕭煜之前說的淑太妃有午睡的習慣,便主動提出讓淑太妃先進內室休息片刻。


    淑太妃見她這般善解人意,心中又欣喜了幾分,道,“今日你們便先迴去吧,阿蕪出來太久了也不好,迴頭你們成親了再來看我便是。”


    溶月臉頰紅了紅,低頭應了,道,“伯母,那我和蕭煜過幾日再來看您。”


    淑太妃點點頭,吩咐素心送了他們出去,目送著他們走遠了,這才轉身迴了房間,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


    兩人出了如葉庵,順著原路返迴,亦風亦寒和雲苓玉竹照舊在後頭遠遠地跟著。


    “伯母真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啊。”溶月仰了頭,雙頰融融看向蕭煜笑著道。


    蕭煜勾了勾唇,突然想起方才那事,臉湊到她跟前,眼角微微上挑,“阿蕪方才,怎麽突然想起素問來了?嗯?”他的尾音往上一揚,帶著一絲魅惑的氣息。


    溶月眼波一飛,“我可得問清楚這個素問究竟是什麽人。別你說得好聽是伯母的侍女,其實是自己偷偷金屋藏嬌呢?”


    蕭煜低低笑了出聲,“阿蕪,你醋了。”


    “那又如何?”被他撞破了小心思,溶月先還有一絲的羞赧,對上蕭煜含笑的眉眼便頓時煙消雲散了,反而義正言辭地迴望了過去。


    蕭煜看著她小嘴微嘟,眼睛圓睜的模樣隻覺頗為有趣,笑笑道,“阿蕪若是不喜歡她,我將她打發了便是。”


    “別。”溶月急忙道,“好歹也是伯母的人,你這麽草草地就打發了,我可是會於心不安的。”


    “聽你的,等你嫁到王府,想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吧。”蕭煜看著她笑得風華瀲灩,笑皺了溶月心中的一江春水。


    *


    定遠侯馬不停蹄地到達涼州,同時,朝中供給的物資糧草供給也很快跟著到了。


    此時,大齊和赤狄雙方經曆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戰役,卿彥被國內的事務拖著有些分心,大齊這邊又有顧長歌率軍抵禦著,雙方各有勝負。


    定遠侯到達之後,經過短暫的休整,很快便下令對卿彥所在的宜陽發起了總攻。


    赤狄很快開了城門迎戰,雙方在宜陽城外展開了激烈的交戰。


    戰鼓喧天,黃沙蔽日。


    “習副將,你從左側包抄過去,長歌,你從右側繞。待我一聲令下,便發動總攻。切記,不要急著殺敵,先步好陣型再迎戰。”


    “是。”習子豪和顧長歌應了,分別帶領一隊士兵從左右兩側包抄了過去。


    習子豪狠狠地鞭笞著坐下的戰馬,內心似有一團無名火焰在燃燒。


    明明他才是副將,這幾次的戰役卻讓顧長歌出盡了風頭,讓他如何不惱?


    一想到這裏,就恨得牙癢癢的。


    正在這時,前方突然出現一小隊赤狄士兵,為首之人是個虯髯大漢,揮舞著兩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他在離習子豪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眼帶挑釁,開始罵罵咧咧起來。


    習子豪本就在起頭之上,被他這麽劈頭蓋臉的一頓叫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抽了抽坐下的戰馬,迎了上去。


    那大漢卻並不應戰,調轉馬頭就朝前奔去。


    習子豪哪能輕易放過他,也跟著追了上去。


    “習副將,將軍說不要戀戰。”身後傳來士兵焦急的勸誡聲,卻很快淹沒在唿唿的風聲裏。


    身後的士兵無法,隻得也跟了上去。


    習子豪跟在那大漢身後,每次差一點快要追上時卻又被拉開了距離,他心中愈發焦躁起來,竟絲毫沒有發現已陷入了赤狄軍的團團包圍中,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為時晚矣,抬頭一瞧,他們這一隊人馬竟已到了城門不遠處。


    “快撤!”看著四周如潮水般湧來的赤狄士兵,習子豪大駭,趕緊衝著身後的軍隊道。


    跟上來的分隊士兵忙調轉馬頭想要衝出包圍圈,奈何赤狄人數眾多,已將他們團團為主,怎麽著也找不到突破口。


    方才叫罵的那個大漢這會便不再跑了,舉刀向習子豪砍了過去。


    習子豪堪堪避過,嚇出了一聲冷汗,忙拔劍相應。


    奈何敵強我弱,赤狄軍的人數已越來越少,習子豪心中一片絕望,伸手劈了背後偷襲的一名士兵,卻眼看著另一把大刀向著他的頭頂砍來。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卻並未感到想象之中的痛苦。


    身後傳來潮水般的呐喊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


    他睜眼一瞧,原來是另一把泛著凜冽寒光的寶劍架住了那朝他砍來的大刀。


    寶劍的主人正是定遠侯。


    隻見他手上一用力,那把大刀便被他挑開了去。


    習子豪撿迴一條命,背上生生出了一身冷汗。來不及想其他,忙舉劍迎敵起來。


    因為定遠侯率援軍及時趕到,赤狄軍的包圍圈被打開了一個出口,定遠侯趕緊指揮著剩下的大齊士兵衝出去。


    正在這時,一支利箭卻從城牆上破空而來,帶著凜冽的箭氣,箭頭的方向,直指定遠侯。


    定遠侯此時正背對著城牆指揮著軍隊撤退,背後完全暴露了出來。習子豪一扭頭便瞧見這驚險的一幕,不由震在原地,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便瞧見那劍已經到了離定遠侯的背部隻有幾尺遠的地方。


    似乎這個時刻,做什麽都已經來不及了。


    然而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有一個人影飛速地從旁邊閃過,躍於定遠侯馬上,張手擋在了定遠侯身後。那箭帶著風聲,毫不猶豫地一把刺進那人的心窩處,通紅的鮮血汩汩流了出來。


    定遠侯已經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轉身一看便瞧見了這樣一幕。


    來不及後怕,他看著身後之人又是狐疑又是哀痛。


    是誰?會是誰幫他舍身擋了這一箭?


    他伸出手將那人的身子小心的轉過來,待看清麵前那張熟悉的臉時,似被一道驚雷劈過,怔在了原地。


    “文……文遠,怎麽是你!”定遠侯大驚。


    眼前這張瘦削不少的臉龐,不正是深受定遠侯器重的副將羅文遠?


    方才……竟是他替定遠侯擋了這一箭。


    “你……你為什麽要救我?”定遠侯心中閃過沉沉的悲痛,目光深沉地盯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一個答案來。


    “將……將軍……末將……末將對不起你。可……赤狄……赤狄是我的家國,我必須……我必須對他盡忠……將……”他神情十分痛苦,咳了兩聲竟咳出了血來,被利箭貫穿的傷口處血也越流越多。


    定遠侯用手使勁按住,卻絲毫不管用。他焦急道,“不要再說了,文遠,你再堅持一下,我帶你去找大夫。”


    “將……將軍……”羅文遠艱難地抬了抬手,製止了他,“將軍……聽末將說完……末將自知快要死了,這一箭……是末將要替將軍擋的,將軍……將軍不必放在心上……就當是……就當是末將對您恩情的一點小小的懷抱了。剩下的恩情……還有末將對不住您的地方……末將來生再……再報……”他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個字,頭一歪,死了。


    身旁傳來利劍刺破血肉之軀的聲音,刺激著定遠侯的耳膜,“將軍,將軍該撤了!”耳畔傳來士兵急切的唿聲。


    定遠侯終於迴過神來,看一眼馬背上的羅文遠,再看一眼自己雙手沾滿的鮮血,眼中有著沉厲的神色。


    “將軍!”那士兵砍死襲來的一人,又焦急喚道。


    定遠侯將羅文遠的屍體放到身前,看一眼城牆處的方向。那裏,獵獵旌旗之後,站著一襲黑色盔甲的卿彥,雖然隔得遠,定遠侯卻似乎仍然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深深寒氣和眼中的詭譎之色,他的手中,還拿著方才射出那一劍的黒木彎弓。


    定遠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厲聲道,“快撤。”


    說罷,一揚馬鞭,衝著已經打開缺口的包圍圈衝去。


    身後赤狄大軍呐喊著追殺了上來,定遠侯顧不上其他,隻得吩咐士兵盡快撤離,這時,前方出現了顧長歌奮勇馳來的身影,定遠侯微微鬆了口氣,卻發現身後的馬蹄聲呐喊聲突然消退了下去。


    他納悶地迴轉頭看去,卻見赤狄已鳴金收兵,竟是再未追來,轉眼之間便退到了城中,隻剩一地的屍體和殘破的盔甲。


    赤狄明明已占了上風,為何會這個時候收兵?


    定遠侯百思不得其解,深恐這是赤狄的又一個圈套,然而黨務之急還是先撤迴營中休整之後再做打算。不管赤狄有何陰謀詭計,他們在此時退兵,恰恰給了大齊喘氣的機會,待日後卷土重來,定要一血今日之恥。


    大齊軍隊很快撤迴到了大本營中。


    定遠侯甚至都來不及換掉身上沾滿鮮血的盔甲,便急急喚了顧長歌,習子豪和兩名軍師進大帳之中。


    習子豪一臉灰頭土腦的模樣,心知大事不妙,隻得戰戰兢兢地跟在定遠侯身後進了營帳。


    ------題外話------


    謝謝夜雨飛、2637、dongping、lydia、2464、znnn妹紙們的花花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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