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不敢怠慢,譴了雲苓把亦風請了過來。


    “屬下見過郡主。”亦風似乎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氛,眉眼間有一絲凝重。


    “亦風,你家王爺現在是否還在涼州?”


    亦風遲疑了一瞬。


    見他這個反應,溶月心裏自然明白他的猶疑是為何,接著道,“蕭煜叫你瞞著我,不過是怕我擔心罷了。現在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他,需要知道他如今身處何處。”


    亦風不再猶疑,不好意思地笑笑,“郡主果然了解王爺,王爺前幾日動身是往京城而去,這會差不多應該已經進京了。”


    “他進京所為何事?”


    “皇上派出的人查不到王爺的行蹤,皇上有些心煩氣躁起來,派出大批的錦衣衛往涼州而來。王爺怕生出什麽枝節,索性主動迴京城現身了。”


    溶月沉吟片刻,抬頭看著亦風鄭重其事道,“前些日子,我表哥謝祁奉命出使赤狄和談的事你應該是知道的。”


    亦風點頭。


    溶月接著道,“赤狄皇上卿彥提了一個和談要求,那要求……同我有關。”


    亦風似是想到了什麽,慢慢地抬起了腦袋,有些詫異地看著溶月。


    “他想同大齊和親,求娶人選是我。”


    亦風瞪大了眼睛,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呆愣了片刻,才喃喃道,“郡……郡主,您是說……赤狄皇帝想要娶您。”


    “嗯。”


    溶月方才已震驚過了,這會麵上隻剩下沉穩,“所以我需要你盡快給蕭煜傳信,看他有沒有破解這僵局的法子。”


    “屬下知道了,屬下這就派人即刻傳信。”亦風不敢怠慢,忙應下。


    “我表哥暫未將這消息傳給京裏,但最多隻能瞞兩三天的時間,你在信中跟蕭煜講清楚……哎,算了,我寫一封信給他,你可能幫忙送到?”


    “當然,郡主寫好信,屬下會派人快馬加鞭送去。”


    “好,事不宜遲,你在這稍後片刻,我這就寫了給你。”說罷,喚了玉竹和雲苓進來,替亦風換了道茶水,讓她們好生款待這亦風,自己進了旁邊的書房。


    不一會,溶月便出來了,手中拿著寫好的信,已經裝在牛皮信封裏封好了。她吹了吹封皮上的落款,待墨跡幹得差不多了便交給了亦風。


    亦風接過信不敢再耽擱,起身告辭出了將軍府。


    溶月目送著他遠去的身影,心思沉了沉,她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先跟爹說清楚,便先去了侯夫人的院裏。


    見到溶月過來,侯夫人臉上露出一抹憂色。


    “阿蕪,我已經聽說了。你不要擔心,你爹會想出辦法來的。”


    “娘。”溶月氣度沉然在她身邊坐下,雖然心中也有擔憂,麵上卻並未表現出來,看在侯夫人眼裏也定心了不少,“我已經給蕭煜去了信。”


    侯夫人愣了愣,片刻又舒展了眉頭,似自言自語又是在同溶月說話,“也是,若王爺知曉,說不定能想到什麽好的法子來。”


    “娘,我和蕭煜的事,不能再瞞著爹爹了,我想同他說清楚。”


    侯夫人立馬便明白了溶月的意思。想了想點頭道,“這是就由我跟你爹說便是了,你先不要在旁邊,免得他有些不高興。”


    溶月展顏一笑,“謝謝娘。”


    “辰兒是不是也知道了?”侯夫人又問。


    溶月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行了,娘知道了,你先迴房吧,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說罷,又招唿念夏去將定遠侯請來。


    溶月怕同定遠侯碰上,謝過侯夫人便迴了房。


    惴惴不安地等了一會,等到了拂冬過來。


    “郡主,侯爺和夫人叫您過去。”


    來了!


    溶月深吸一口氣,又到了侯夫人院中。


    定遠侯正坐在椅子上,麵色沉鬱,似乎有些在生悶氣的樣子。侯夫人陪坐在一旁,麵色如常,唇畔掛著溫婉的笑意。見溶月磨磨蹭蹭地進來了,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溶月微微鬆了口氣,挪到定遠侯跟前輕輕喚了句,“爹!”


    定遠侯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從鼻腔中哼出一個“嗯”字來,又撇開眼看向一邊。


    溶月挨著他坐下,晃著他的手臂撒嬌道,“爹,您在生阿蕪的氣嗎?”


    定遠侯冷哼一聲,似乎不欲搭理她,架不住溶月一直搖啊搖,這才悶悶出聲道,“阿蕪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溶月吐了吐舌頭,“爹,阿蕪再大也是您的女兒啊……”


    聽到她這麽說,定遠侯似乎好受了些,臉色也沒有那麽黑了。


    侯夫人在一旁替溶月解圍道,“好了司黎,方才利弊我都已經跟你分析過了,你這會還在鬧什麽脾氣?趕緊看看問題怎麽解決才是。”


    定遠侯動了動手指,甕聲甕氣道,“詩韻,阿蕪的性子就是被我們給縱出來的,你看看,都這般無法無天了。”頓了頓,抬眼看向溶月,“你傳信給王……給蕭煜了?”


    溶月怯生生點了點頭。


    “罷了。”定遠侯長歎一口氣,“若他當真有辦法能解了如今的困境,那他當我沈司黎的女婿也算是勉強夠格了。不過……”他麵色又凝重了一些,“最遲後天,祁兒就該上書迴京了,否則皇上生疑起來,我們全部人都要遭殃。你可把這一層利弊同蕭煜說?”


    溶月重重點了點頭。


    定遠侯眉眼間閃過一絲無奈,“也隻能這樣了。蕭煜那邊若迴了信立馬來告訴我。”


    “阿蕪明白了。”


    “好了,你去辰兒那坐坐吧,把這事也跟他說一下。”定遠侯吩咐道。


    溶月嘴一張,最終還是沒敢把哥哥已經知道的事說出來。若是讓爹知道他是家中最後一個知道自己和蕭煜的事的,不定會怎麽鬧別扭呢。


    想到這,點點頭應下,走了出去。


    謝祁八百裏加急的文書剛發出去兩三天,蕭煜的迴信便到了。


    溶月不知蕭煜如何能做到這般快的,隻是心中對他的依賴和信任感莫名又增加了幾分。


    她謝過亦風,迴房拆開書信看了起來。


    蕭煜的字跡很潦草,想來是爭分奪秒寫成的,信中囑咐她不用擔心,說自己已有了辦法,唯一需要的就是定遠侯的配合,皇上那邊,讓她不用擔心。


    溶月仔細看了蕭煜寫的辦法,雖然有些倉促匆忙,但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想到這,見信上並沒有寫太露骨的情話,便拿了信去找定遠侯。


    *


    幾天後,鄴京城。


    汪忠引著蕭煜到了禦書房門口,對著他鞠了一躬道,“王爺,老奴就送到這裏了,您請進吧,皇上在裏頭等著您。”


    蕭煜微微頷首,咳嗽了幾聲,拿手掩了掩唇,待氣息平穩了些才踏進了禦書房大殿中。


    汪忠看著他單薄瘦削的身影漸漸變小,不由可惜地搖了搖頭,想閑王這樣神仙般的人物,身子卻這般地不好。沒想到出去一趟尋藥,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愈發加重了,真真是天妒英才啊。


    他歎了口氣,收迴目光,本本分分地守在殿門口。


    蕭煜進入殿中,一眼便瞧見了上首書案後埋首批改奏折的明熙帝。


    他站定,開口行禮道,“臣弟……咳咳……臣弟見過皇上。”說話間,連著又咳了好幾聲,蒼白如玉的臉頰上被他咳出幾縷殷紅來。


    明熙帝合上手中的奏折,抬眼看來,眉頭皺了皺,“老八的身子還是沒有好一些?”


    蕭煜聲音中帶了絲虛弱之氣,蒼白地一笑,“多謝皇……兄關心,臣弟這身子……也就這樣了。若是皇兄憐惜,能準了臣弟的請求,也許臣弟還有一線生機吧。”


    明熙帝臉色沉了沉,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可有再去拜見了空大師?”


    蕭煜點點頭。


    “了空大師還是那般說辭?”


    蕭煜苦笑一聲,“此事過於玄乎,別說是皇兄,便是我自己,一開始聽到時也是不肯信的。可了空大師乃得道高僧,他說的話臣弟又不敢質疑,所以才鬥膽同皇兄提了提。那日被皇兄訓斥迴去後,臣弟又去找了了空大師。了空大師卻不肯再見我,隻派小沙彌傳了句話出來,說他私窺天機本就不該,隻能言盡於此,至於信不信,也隻能取決我自己了。”


    “你此次去涼州,沒有尋到治病的藥?”明熙帝不知為何,又提起了旁的話題。


    蕭煜咳了兩聲方道,“尋是尋到了,豈料用了幾帖下去反倒病情加重了,臣弟便不肯再用。那名蘇大夫借口臣弟不肯配合治療,拂袖離去,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臣弟萬念俱灰迴了京,便去了如葉庵,想著剩下的時間能陪母親度過也是好的,出門散心之時,卻正好在法興寺附近的山中碰到了許久未見的了空大師。他見臣弟一臉病容,大吃一驚,便替臣弟算了一卦。最後得出的卦象是臣弟這病若想治好,便得行衝喜之法。而這衝喜之人也頗為講究,了空大師說臣弟命中火氣過旺,名字中又帶著日字,因此要尋一個命中帶水名中帶月的姑娘,同時,要出生在盛夏之日。臣弟當時沒有多想,迴去後同娘親隨口一說,娘親卻想起了一人。”


    明熙帝不語,麵色有些沉鬱,這話,上次他便聽蕭煜說了,當時隻當是無稽之談,訓斥了一番便讓他退下了。沒想到這幾日京中卻隱隱有了流言蜚語,說的竟是前朝的永光之變,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之事被愈傳愈烈。這難道不是影射自己如今和蕭煜的情形?若自己當真拒絕了蕭煜的請求,看在旁人眼裏,會不會是自己妒忌於他所以見不得他好?


    明熙帝想當一個明君,就不能在這上麵給人留下把柄。


    他自然懷疑這其中少不了蕭煜的推波助瀾,目的便是逼他就範,但他沒法抓到蕭煜的把柄,隻得暗中吞下這口氣,正巧今日收到了謝祁八百裏加急的來信,心中有了計較,便又喚了他入宮。


    蕭煜接著道,“皇兄應該知道,臣弟母親當年,同過世的太侯夫人乃閨中密友,感情十分要好。她二人本欲結兒女親家,隻是臣弟出生得晚,太侯夫人又隻得定遠侯一個兒子,便隻得作罷。隻是後來現任侯夫人生了個女兒,娘親帶臣弟前往祝賀的時候,那小娃娃似乎很喜歡臣弟,娘親見狀大喜,親口許了那女娃臣弟王妃之位。侯夫人生的那個女兒,便是如今的明珠郡主沈溶月。”


    蕭煜頓了頓,見明熙帝沒有製止他的意思,接著又道,“既然兩家起了結親之意,母親自然是知道明珠郡主生辰八字的,她正是命中帶水生於盛夏,且名字中帶月之人。太侯夫人去世得早,兩家便沒有再提起這事,但定遠侯也是知道此事的。皇兄若不信,大可傳定遠侯前來一問。”說話間,連著咳了好幾次,似乎快把心髒脾肺都給咳出來了。


    明熙帝打量了他幾眼,眼中劃過一抹異色,歎一口氣悵然道,“老八,不是朕不應允,隻是,向來衝喜這種事,沒有哪戶人家是願意女兒遭這種罪的,何況明珠郡主還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朕親封的大齊唯一一位異姓郡主,定遠侯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將,這等尊貴的身份,哪怕你許她王妃之位,我想,定遠侯也定是不願的。”


    蕭煜垂了頭,神色一黯,啞著嗓音道,“臣弟明白,臣弟也知道不該耽誤人家姑娘的一生,奈何母親一再堅持,說定遠侯一家不是那等背信棄義之人。母親為了臣弟的病,成天以淚洗麵,若此舉能讓她好過一些,臣弟哪怕被定遠侯記恨也在所不惜。若皇兄能親下聖旨賜婚,我想,定遠侯的怒氣應該能減少一些吧。”


    明熙帝又是重重歎一口氣,“老八,不是朕不肯幫你,實在是……明珠郡主如今……”他頓了頓,將一本奏折抽了出來,衝他招了招手道,“你自己來看吧,這是朕方才收到的謝祁傳來的急件。”


    蕭煜裝作不知,上前幾步接過奏折粗粗一看,麵上已有一絲色變。


    他將奏折遞還給明熙帝,語氣中帶了一絲疑惑,“赤狄想和親,最佳人選不應該是樂安或宜安公主麽?為何會看上明珠郡主。”


    明熙帝盯了他一瞬,將奏折收迴道,“這也是朕沒想明白的地方。”


    蕭煜沉吟片刻,突然露出一絲恍然的神情。


    “老八可是想到了什麽?”


    “皇兄應該聽過,卿彥此人狡黠如狐,不然也無法從赤狄眾皇子中脫穎而出。而定遠侯溺愛明珠郡主的事眾人皆知,隻要定遠侯還戍守西北,娶了明珠郡主的好處,絕對比娶了樂安公主或宜安公主的好處要大得多。”


    明熙帝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顯然,蕭煜的話讓他驀然警醒起來。


    蕭煜也不多說,講完這一句便負手立在一旁,靜靜地等著明熙帝接話。


    明熙帝沉默片刻,抬頭看向蕭煜,語氣沉沉,“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至於你和明珠郡主的事,朕會問明定遠侯的意見的。


    “臣弟……咳咳……告退。”蕭煜明白明熙帝已經被自己說通大半了,唇角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弧度,假意咳嗽了幾聲,告辭離去。


    *


    溶月很快又接到了蕭煜的來信,看到信件內容,她這才舒了口氣,急急去找了定遠侯。


    到了第三天,皇上的聖旨跟著下來了。


    聖旨中說,此次定遠侯收複雲州有功,著其攜妻女即刻上京受賞。


    如今非常時刻,定遠侯自然不敢怠慢,留下顧長歌在軍中鎮守,帶著溶月沈慕辰和侯夫人動身出發。


    溶月她們要走,蕭明曦自然不可能在待在涼州了,況且她也擔心京中蕭明朗的情況,上次又聽沈慕辰分析了一番,安了不少心,便打點好行李隨溶月她們一起上路了。


    行了大半個月,一路無事,終於在四月底時到達了鄴京。


    從車簾處瞧著離鄴京城門越來越近,溶月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本以為上次一走,要好幾年才能迴來,沒想到這麽快又迴到了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溶月所乘的馬車駛入城中,聽著耳畔傳來的熟悉的此起彼伏的交談聲吆喝聲,驀然升起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鄴京,他們是真的又迴來了!


    一知曉要迴京的消息,定遠侯便來了信給留在京中的管家,囑咐他安排京中留下的奴仆事先將侯府打掃整理好迎接他們的迴來,所以此刻他們能直接入住侯府,並不需要再多做安排。


    一行人到了侯府門前,自有恭候在此多時的仆從迎了上來。


    玉竹和雲苓下了車,將溶月從馬車中攙扶了下來,溶月在侯府門口站定,舉目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致,一陣唏噓湧上心頭。


    她轉身扶了侯夫人,“娘,我們進去吧。”


    沈慕辰先送蕭明曦迴汝南王府了,溶月先送了侯夫人迴房,自己也先迴房間休整一番。


    吩咐人打了熱水來,溶月先舒舒服服泡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這才覺得神清氣爽了不少。


    估摸著侯夫人那邊也該整理好了,溶月便帶著玉竹雲苓往清芷院而去。


    侯夫人果然也剛剛沐完浴,正在由迎春給她擦著濕漉漉的頭發。


    “娘,爹沒過來?”


    侯夫人眼中閃過一抹無奈,“剛迴府沒多久便被皇上叫走了。”


    這麽著急?


    溶月不禁詫異,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為難爹。


    她心中擔憂,麵上卻不便表現出來,笑著寬慰了侯夫人幾句。


    “小軒軒呢?”


    “已經叫杜娘抱下去歇著了,不用擔心。”


    侯夫人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了一陣熙攘之聲。


    侯夫人皺了眉頭,掃一眼一旁站著的拂冬,“去看看怎麽迴事?才迴來便這般吵吵鬧鬧地成何體統?”


    拂冬應了,挑簾出了房間,不多時又走了進來。


    “夫人,是老夫人院裏的小丫鬟,說是老夫人請您過去。”


    溶月心中一滯,在涼州過得太安逸了,差點都忘了,迴到京城,又該有一大堆破事等著她們了,


    侯夫人冷笑一聲,“我們這才剛迴來呢,就趕著上來擺譜了麽?你去迴她,說知道了,馬上就過去。”


    迎春停下手中的動作,小聲道,“夫人,您的發已經幹得差不多了,要不要替您挽個髻?”


    侯夫人瞟她一眼,抓起自己的發尾用手一摸,“還濕著,再擦幹些。”


    迎春不敢反駁,應了聲是,又細細擦了起來。


    溶月看見侯夫人這般動作,不由心中偷笑。沒想到娘去了一趟涼州,倒比以前強硬了不少。她樂得看老夫人吃癟,也淺笑盈盈地同侯夫人說起了別的事。


    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侯夫人的發終於幹了,她這才淡淡道,“行了,幫我隨便挽個髻吧。”


    梳好頭發,穿好衣服,侯夫人看一眼溶月,“阿蕪,你要跟著娘一起去麽?”


    “當然要了。”溶月衝著她眨了眨眼睛,“幾個月不見,阿蕪可是甚為想念祖母啊。”說罷,掩唇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娘,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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