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將離,天氣逐漸清寒。


    這日天光才剛蒙蒙亮,鄴京城外空無一人的官道上出現了一列緩緩而行的馬車隊。


    前頭幾匹栗色高頭大馬開道,中間跟著幾輛樣式普通的馬車,褐色車壁,拉車的也是尋常黑馬,乍一看上去並無出奇之處,隻第一輛馬車較其他幾輛要大一些。馬車後頭跟著負載行禮輜重的車隊,最後頭便是騎於馬上一臉肅然的侍衛隊,浩浩蕩蕩頗為壯觀。


    馬車廂內,坐著一襲粉霞窄袖襦裙的溶月,歪在車壁上,麵容慵懶。她伸出蔥白手指閑閑地撥了撥一旁消遣用的沁玉棋子,眼中一抹悵然之色。


    終是動身前往涼州了!


    瞥見侯夫人在一旁略略歇著,知道她這幾日怕是累著了,也不便打擾,隻垂下纖長的睫羽,腦中想著紛雜的心事。


    蔡全府中的賬本已托顧長歌偷偷取出交給了謝祁。這幾日北方的天氣漸漸恢複常態,東南沿海卻愈發反常起來,隱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趨勢。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就等擊垮蕭梓琰的最後那一拳了。


    溶月在心中將自己的計劃又仔細過了一遍,並未發現什麽漏洞,這才微微定下心來。


    本是想等著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離京,但天氣逐漸嚴寒起來,且越往北天氣便越冷,若再往後推遲,路上恐怕人和馬都會凍得受不了,這才急急收拾好一切動了身。


    不能親眼看到蕭梓琰吃癟,溶月心中雖略有遺憾,但到底還是家人要緊,遂遺憾片刻也就過了。


    她掀開彩繡十金車簾迴目望去,隻見鄴京城的城門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她的視野裏,頓覺一股失落湧上心頭。前世,她將一生都困在了那方小小的城池裏,這一世,盡管城中還是留下了一絲不好的記憶,但心中總歸有了一絲不舍,畢竟,那是她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地方。


    蕭明曦和謝采薇前幾日都說要來送她,隻溶月向來不喜離別的場景,徒增傷感罷了,遂早早地動身上了路。這會若兩人再去侯府,便隻能看到緊閉的大門了,希望二人不要埋怨她如此行事才是。


    她收迴手,簾子便晃晃悠悠落了下來,帶來了車外些微的涼意。溶月的視線落在手腕上那隻鏤空蓮紋羊脂白玉鐲上,目光一頓。


    這隻鐲子是蕭煜前些日子送給她的,讓她好生帶著,見鐲如見他,等他處理好京中之事了再前去涼州尋她。


    隻是今日溶月離京,也是瞞著蕭煜的,隻托人傳了張紙條過去,囑他無念。


    馬車漸漸駛入了郊外,路況開始變得坑窪不平起來。


    車身一個搖晃,溶月從沉思中迴過神來,抬目正好對上侯夫人睜開眼望了過來,揚唇衝著她笑笑,啟唇道,“娘,您這幾日也累了,再歇會吧。”


    侯夫人接過一旁念夏遞來的茶水,略略啜了一口,搖搖頭柔聲道,“無礙,方才已經歇息得差不多了。”瞧見溶月眉間隱隱的愁色,又道,“阿蕪,可是有些不舍?”


    溶月閑閑把玩著手中的棋子,也笑著迴道,“還好,左右日後還能見著的。”她將棋子放入棋盒之中,微微抿了唇,蹙眉道,“隻是外祖母那裏……”


    謝老夫人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她們去涼州那等苦寒之地,憂心多日,前幾日竟病倒了。還在她身子骨一向康健,喝了大夫開的幾味藥漸漸這才漸漸好了起來,現已無大礙,不然溶月她們還當真不敢這麽急便趕著上路。


    那日去謝府辭行,謝老夫人拉著她們娘倆的手哭得跟淚人似的,要不是謝餘氏和謝采薇從旁勸著,估計又要傷了身體。


    溶月隻得好說歹說將老夫人哄安心了,又答應她到了涼州會經常給她寫信,謝老夫人這才微微定了心。


    侯夫人勉強勾了勾唇,神色有些怔忡,她垂下眼簾,“父母在,不遠行。若非迫不得已,我又何嚐想這般背景離鄉呢。娘親那兒……隻能讓哥哥先替我盡孝了。”說話間,眉眼中的悵然之色更甚。


    見自己勾起了侯夫人的傷心事,溶月不敢再多說,忙笑著撿了其他話題。


    “若是一路順利的話,算算我們十二月中下旬就該到涼州了,到時正好可以同爹爹一起過年。”她起身坐到侯夫人身側,輕輕地靠在侯夫人軟軟的身上,一臉喜色。


    侯夫人似也被感染了,眼中愁思退卻,浮上點點喜悅之色,“是啊,隻希望路上不要出什麽岔子才行。”


    她撚起一塊旁側青花小碟中的桂花糕放入溶月嘴中,忽想起一事,奇道,“對了,你前幾日不是跟我提過,有個叫蘇涼的大夫也是要與我們同行的,怎的今日不見他?”


    溶月細細嚼了嚼,又喝了口茶水,這才迴答,“蘇大夫突然在京中還有些事未處理好,晚幾日再出發。他輕裝而行,想來很快便能趕上我們。”


    侯夫人頷首,“這位蘇大夫是何來曆,你是如何認識他的?”


    前幾日阿蕪來尋她,說有一位叫蘇涼的大夫想同他們一起前去涼州,當時自己忙著整理行李物事,便隨口應了下來。現在仔細想想,總還是要問個妥當才安心。


    溶月伸出小巧的舌頭舔了舔嘴角的糕點殘渣,嘻嘻一笑道,“是閑王介紹認識的。您知道,王爺身子一向不大穩妥,但讓這個蘇大夫看過之後似乎好了不少。王爺聽說我們要去涼州的事,便托人來講了蘇大夫的情況,說他近日也要北上涼州,若是我們不介意,希望能同我們一起走。我想著娘您剛出月子,有個大夫隨行也安心不少,便同意了。”


    侯夫人沉思片刻,抬目看向溶月,眼中隱有光芒閃爍,“阿蕪,你同閑王似乎挺熟的?”


    溶月心中一“咯噔”,她和蕭煜的事,說不好聽了,那可是私相授受之名,哪敢同侯夫人明說,麵上堆了笑道,“娘,您誤會了。我同王爺,從前不過見過幾麵,隻是上次在行宮同王爺一起查案之時交談了幾次,他憐我是他母妃故人之孫,這才平日裏對我照顧了些。”


    侯夫人聞言似乎鬆了口氣,盈盈淺笑,“我雖然同閑王接觸不多,但也看得出他性格和善,倒不似流言所傳的那般喜怒不近人情。日後咱們若有幫得到他的地方,定要不遺餘力才行。”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這蘇大夫醫術高明,又有法子治好王爺的病,為何不留在京中繼續替王爺治療?”


    因為蕭煜馬上也要去涼州了啊!


    溶月心中腹誹,麵上卻不敢泄露分毫,搖搖頭道,“這個阿蕪便不知了。”


    侯夫人輕輕“哦”了一聲,剛待啟唇說話,突然傳來一身短促的哭聲,原來是被奶娘抱著睡覺的小軒軒醒了。


    這次隨她們上涼州的奶娘姓杜,身世說來有些可憐。二十歲的年紀了才生了個兒子,夫家寶貝得不得了,不想某日晚上不知為何著了風寒,繼而發起了高燒,出生沒多久便夭折了。


    夫家怪她沒照顧好兒子,又嫌棄她年紀大了怕再也生不出了,竟狠心將還在坐月子的杜娘給趕出了家門。


    杜娘家中也十分貧困,哥哥弟弟都等著娶媳婦,自然不會收留她迴去,她隻好四處托人看看能不能找到奶娘的工作,正好此時沈慕軒出生了,侯府的人一調查,見她雖然身世淒慘了些,但好在家世清白,又奶水充足,何況還沒有旁的羈絆,倒是個奶娘的好人選,便引進了府中。


    此次去涼州,其他奶娘因家在鄴京,都不願意跟來,隻有這個杜奶娘,在京中沒有牽掛,倒是爽快地答應跟來了。


    侯夫人見她性子沉穩,照顧小軒軒又頗為周道,心中很滿意,提了她的工錢,將她也帶了上路。


    溶月從杜娘手中接過小軒軒,抱著他輕輕晃著,衝著他眨了眨眼,口中輕柔道,“小軒軒,你倒是睡得挺香甜的。”


    小軒軒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咕嚕咕嚕吐了幾個泡泡出來,咧嘴笑得開懷,口水糊了自己一臉。


    溶月怔了怔,哭笑不得地從袖中掏出帕子,仔細替小軒軒將臉上的口水給擦幹淨了,抬頭看向侯夫人揚了眉嚷道,“娘,您看小軒軒一醒來就不老實了。”


    侯夫人眉眼彎彎,笑得和善,眼中流露出的瀲灩風華看得溶月一怔。


    侯夫人如今雖已三十有餘的年紀了,但歲月在其身上似乎並未留下什麽痕跡,依舊是膚如凝脂,眉眼精致宛然,隻是一舉一動間多了絲少女不曾有的風韻和沉澱。


    也難怪皇上閱盡美人,還依舊對娘念念不忘。


    溶月心中慨然。


    “可哺乳過了?”侯夫人伸手將小軒軒額上的碎發撥到一邊,抬頭帶了一抹淺淺的笑意看向杜娘。


    杜娘恭恭敬敬地點了點頭,“方才出發之時已經哺乳過了,這會小公子應該還不餓。”


    侯夫人滿意地點點頭,複又垂首逗弄起小軒軒來。


    “軒軒倒是個好性子的,一路上也不怎麽哭鬧。”瞧見小軒軒在自己手中一臉的樂嗬,溶月也不禁勾了唇角,笑得明豔。


    心中不由暗自慶幸,幸好前世失去的,今生又都迴來了。


    “是啊,日後定然也是個懂事的。”侯夫人看著小軒軒,一臉欣慰。


    兩人逗弄著小軒軒,又時不時說笑一番,這麽行來,倒也不覺枯燥。


    馬車又行了大半日,到了傍晚時分,前方出現了一個名作景揚鎮的小鎮。


    “侯夫人,天色已晚,不如我們今日先在這鎮上歇息一日,明日再出發?”車隊在鎮外停了下來,顧長歌翻身下馬,繞到溶月所乘的馬車前請示道。


    侯夫人掀起車簾,抬目看向前方的城鎮,隻見城鎮雖然不算大,但人來人往,倒也頗為熱鬧,遂點了點頭,“也好,先在鎮中歇息一晚吧,先派人去探探路,所以可以的話,最好將一間客棧包下來住較為方便。”


    顧長歌點頭退下。


    侯夫人轉頭看向馬車旁騎馬的沈慕辰道,“辰兒,你也來馬車裏坐坐吧,左右也快到鎮裏了。”


    沈慕辰雖然也備了一頂略小的馬車,但他嫌馬車中坐著無趣,便也騎了馬同顧長歌一起在前方開道,方才才策馬同顧長歌一起過來。


    見侯夫人開口了,便不再推辭,下馬進了車廂。杜娘遂暫時往後頭的馬車裏避著去了。


    派去的人很快便打點妥當了,包下了一整間客棧。


    因這會將近年關,沒多少人出門,客棧的生意頗有些冷清,突然來了這麽大一筆生意,掌櫃的頓時欣喜若狂,見到車隊緩緩駛來,忙帶著小二迎了出來。


    玉竹和念夏先下了車,一左一右打起了車簾,又搬了個小杌子放在車前。


    掌櫃的一見這架勢,不由愣了愣。


    繼而便有帶了帷帽的溶月和侯夫人相攜而出,踩在小杌子上穩穩的下了馬車。身姿翩躚,氣度斐然,行動間自有一番不俗的氣韻在。


    立在門口的小二和掌櫃登時看呆了。


    這……這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


    “掌櫃的,勞煩先引我們進去入住吧。”怔忡間,耳畔響起一聲清囀的聲音,掌櫃立馬迴了神,朝那帶著帷帽的少女看去。


    見他一臉呆呆的模樣,少女蹙了蹙眉,又將方才那話重複了一遍,隻語聲中帶了一絲清寒。


    掌櫃一凜,忙堆了笑道,“各位客官裏邊請,各項物事都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了。”


    沈慕辰四下環顧一番,對著侯夫人和溶月低聲道,“娘,你和阿蕪先上去歇著吧,這裏由我和長歌安排便是。”


    侯夫人點頭,攜了溶月在小二的指引下上了二樓。


    侯夫人和溶月的房間挨著,溶月在椅上坐下,玉竹和雲苓自去收拾行李床鋪去了,很快便有小二上了熱茶來。


    溶月倒了一杯捧在手裏暖手,一邊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朝外望去。


    夜色雖漸濃,天邊仍有紅霞半邊,街上行人如織,頗為熱鬧。


    街旁各色攤鋪,林林總總看得人眼花繚亂,更有吆喝聲高談闊論聲此起彼伏,平添了一抹生氣。


    溶月看得興致盎然。


    那廂玉竹和雲苓已經整理好了房間,見溶月站在窗前麵上含笑,不由好奇,走近道,“郡主,外頭風大,您在看什麽?”


    溶月興致勃勃地指著窗外的景致道,“你們看,這小鎮雖然規模遠遠不及鄴京,但這繁盛程度確實絲毫不輸啊。”


    “這裏離鄴京城不遠,又是前往鄴京的畢竟之地,南來北往之人絡繹不絕,自是熱鬧。”門口響起了沈慕辰淡淡的聲音。


    溶月帶了笑迴頭看去,嘴裏喚了聲,“哥哥!”


    沈慕辰走近房中,笑道,“方才敲了幾下門都沒應,見門未鎖,便進來了,沒想到你倒是看著街景出了神。”


    “想不想出去走走?”瞧見溶月眉眼中的興致勃勃,沈慕辰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便開口提議。


    溶月眼神一亮,急急走到沈慕辰跟前,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歡喜道,“可以嗎?”


    “你若是不累的話,我同娘去說一聲。”


    “不累不累。”溶月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眼巴巴地瞧著沈慕辰,疊聲否認。


    沈慕辰勾唇一笑,去了隔壁房間,很快又折了迴來。


    “娘同意了。”


    溶月欣喜萬分,在馬車上憋了一天,總算能出去透透氣了。手靈活地挽上了沈慕辰的胳膊,討好地笑笑,“哥哥,那現在便走吧?”說著便去拿方才的帷帽。


    沈慕辰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額頭,“你瞧瞧這外頭的姑娘?”


    溶月好奇地探了身子出去,隻見街上的女子人來人往,並無帶帷帽麵紗的人,不由愣了愣,看向手中的帷帽,試探著道,“那我便不帶了?”


    沈慕辰好笑地搖搖頭,“雖然不是在京中,你也不能這般拋頭露臉了去,去換套男衫吧。”


    溶月咧嘴一笑,“那哥哥你先出去,我待會去找你。”


    沈慕辰出了門,溶月剛想去拿男衫,卻瞥見雲苓亮晶晶的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不由一愣,奇道,“雲苓,你這般瞧著我做什麽?”


    雲苓“嘿嘿”一笑,小聲道,“郡主,我能不能也跟著去看看啊。”


    溶月瞟她一眼,大手一揮,“準了。”又轉向玉竹,“玉竹,你呢?”


    “奴婢就在房間裏收拾收拾吧。”玉竹恭順道。


    溶月也不勉強,衝著她笑笑,“我和雲苓替你帶好東西迴來。”


    兩人換好衣衫出了門。


    沈慕辰已經在大堂裏等著了,見到溶月下來,淺淺一笑,帶著她出了門,清風和雲苓便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著。


    “清風,你替我看著點玉竹,別讓她走丟了。”走了幾步,溶月迴過頭道。


    玉竹吐了吐舌頭,忙收迴了四處亂看的眼神。


    清風“嘿嘿”一笑,爽快地應了下來。


    溶月心情愉悅,看什麽都覺得新奇,這裏瞧瞧那裏瞅瞅,見到什麽新奇的小玩意便忍不住買了下來。


    沈慕辰見她難得的小孩子氣一迴,也不製止,隻跟著後頭付錢便是。


    正閑逛間,突然瞧見前邊圍了不少人,溶月心下好奇,抬頭道,“哥,我們也去瞧瞧吧!”


    ------題外話------


    不用懷疑,我自己也沒想到會這麽快開第二卷~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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