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腳步一頓,轉身冷冰冰朝她看去,目光如凜冽刀鋒初綻,語聲冰寒,“你又在耍什麽花招?!”


    蕭姝瑤並未立即迴話,她看向一旁瑟瑟發抖的桑碧,冷著嗓子道,“你先下去!”


    桑碧沒有絲毫如蒙大赦之感,麵色煞白,隻覺得一顆心不住地往下墜。


    自己知道了這麽多秘密,隻怕等閑王一走,公主就該對付自己了!


    她搖搖晃晃地行了個禮,垂首著朝殿外退去。


    蕭煜瞟了一眼她慘白的麵容,並未出聲製止,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很快便轉迴目光看向蕭姝瑤。


    蕭姝瑤起身走到他麵前,仰頭看著他一臉泫淚欲滴的神色,眼中秋水含波,喑啞著嗓子道,“這個秘密,我藏了十幾年,不想再藏下去了!”


    蕭煜一身肅殺之氣,冷冰冰地看著她梨花帶雨嬌弱的模樣,絲毫不為所動,隻硬聲道,“什麽叫本王不是你皇叔,你可知道,這宮裏頭,什麽話可以說,什麽話不可以說!”


    蕭姝瑤眼中淚花閃爍,她閉了閉眼,麵上一片淒惶,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堪迴首的往事一般。良久,她才緩緩開口道,“因為,我並不是父皇親生的……”


    蕭煜麵上神色仍舊一片冰冷,似乎並未有多大的波動,隻是內心卻驟然掀起了狂風驟雨。


    她說什麽?她不是明熙帝親身的?難道茹妃……?


    他蹙了眉頭看向蕭姝瑤,厲聲喝道,“說清楚!”


    蕭姝瑤淚眼婆娑,身形有些許搖晃,端的是扶風弱柳之姿,她語聲惶然而淒切,帶了一絲纏綿的尾音,“從小我就很納悶,母妃隻我一個女兒,為何卻一點也不喜歡我,不僅討厭我去她的院中,喝醉之時還會虐待於我。我以為是我不夠好,所以母妃不喜歡我,我在父皇心中,也是可有可無的感覺。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偷聽到了母妃同那個人的爭吵……”


    “誰?”蕭煜聲線冷凝,清寒地睨著蕭姝瑤,提防她又耍什麽花招。


    蕭姝瑤自嘲地笑笑,眼中一片濃霧,“一名小小的羽林軍侍衛罷了。說來好笑,他是我的生身父親,我卻連他的麵都沒有見過,唯一留下印象的便是那日他同母妃爭吵時的聲音。可這麽久過去了,連那聲音的記憶也變得模糊起來。”


    蕭煜心中有些駭然,蕭姝瑤是當年明熙底還在潛邸時生下的,難不成茹妃,居然背著明熙帝在當時的王府裏偷情,還生下了龍種?


    他眉頭皺得愈發厲害起來,耐著性子沉聲道,“那日,你到底聽到了什麽?”


    蕭姝瑤唇畔譏諷的笑意愈發擴大起來,“我聽到了,那人叫母妃跟他走,離開府裏私逃出去。”她輕笑一聲,目光又有些迷迷蒙蒙起來。


    蕭煜看一眼袖中的香,知道怕是她這會離得近,又吸入了不少“一世安”。


    “一世安”香味濃鬱,蕭煜事先服下了解藥,自然無事。可蕭姝瑤這會不經意間又中了招,忍不住再次將心底的秘密和盤托出。


    蕭姝瑤詭異地“咯咯”一笑,眼神愈發妖而魅起來,“他還真是天真,以我母妃的性子,怎麽會甘心棄了這錦衣玉食的生活,跟著他逃出府去?真是癡心妄想!”


    蕭姝瑤抬眼看向蕭煜,眼尾一挑,“小皇叔,你知道我母妃為何會同他勾搭上的嗎?”她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屑和鄙夷。


    不待蕭煜迴答,她又自說自話道,“我母妃嫁入王府後不算多得寵,父皇召幸她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母妃娘家並無助力,便迫切需要生下一個龍種伴身。可父皇不召幸她,況且,就算召幸了也無法保證能一舉得子。”


    她嗤笑一聲,“母妃膽子還真是夠大的,竟然把敢想出了其他的主意。聽說,那羽林軍同父皇長得頗有幾分相似,母妃這才把歪腦筋動在了他身上。”


    “幾次春風暗度之後,母妃終於如願以償地有了身孕,隻是沒想到最後生出來卻不是龍子。”她冷冷笑道,麵上的譏諷之意更甚,“也難怪母妃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了。因為我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曾經的恥辱。”


    蕭煜臉色肅然,他凝神聽著,有些半信半疑,沉吟片刻道,“這些事,你是如何知曉的?”


    他在宮中眼線無數,雖然這已是陳年舊事,但如今居然能半點風聲也聽不到,看來當年茹妃定然下過不少功夫。那蕭姝瑤,肯定也是被蒙在鼓裏,她又是如何得知這些事的?


    蕭姝瑤森然一笑,表情愈發詭異起來,“我自那日無意間聽到他們爭吵之後,就留了個心眼。可是母妃性情謹慎,將事情處理得滴水不漏,我根本就無從下手,直到有一天,她又喝醉了,……”


    蕭姝瑤突然轉了話題,眯了眼眸凝視著蕭煜,“母妃在人前一貫是端莊賢淑的模樣,小皇叔,你怕是沒想到吧?母妃居然會酗酒!”她突然卷起袖口,露出一段凝白手臂,語帶控訴,聲聲泣淚,“母妃一酗酒,便會虐待我,有一次,她終於藏不住了,將心底的秘密說了出來。她罵我是賤種,說我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


    蕭煜皺眉往她手臂上一瞥,隻見玉臂如藕,並沒有什麽不妥,不由垮了嘴角,眉眼冷凝。


    瞧見他的表情,蕭姝瑤一愣,突然意識到什麽,自嘲地笑道,“是了,我貴為公主,母妃又怎會讓人瞧出端倪來?她並不會打我,隻每次喝醉酒,便會用細長的繡花針狠狠地紮遍我的全身。”


    她淒涼一笑,伸出手上下比劃著,語聲迷蒙,抬眼瞧著蕭煜道,“小皇叔,你見過這麽長的繡花針嗎?紮在人的皮膚裏,狠狠地旋轉,你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痛楚從皮肉裏麵漸漸蔓延至全身的滋味。那種如割肉剔骨般的疼痛,我今生今世都無法從這個噩夢中解脫出來。”


    蕭煜不語,心中無比慨然。


    沒想到茹妃那樣看著端莊賢淑的女子,下起手來也這般的陰毒,蕭姝瑤還真不愧是她的女兒!


    蕭姝瑤似乎並沒有說夠,又是淒婉地一笑,“父皇不知從何也聽來了一些風言風語,他本來就不喜母妃,如今又聽得這樣的風聲,自然對我沒有好臉色看,我雖貴為公主,在這宮中的日子卻愈發難熬起來。直到……我遇見了你!”蕭姝瑤仰頭癡癡地看著蕭煜,“你像是一道光,照進了我灰暗破敗的生活,讓我知道,原來這世間還有美好的存在。”


    蕭煜臉色依舊冷凝,眼中一片靜默無痕。


    半晌,他沉然開口道,“那個羽林軍,最後怎麽樣了?”


    蕭姝瑤勾了勾唇角,“死了。”她說的如此雲淡風輕,語氣中不待任何情緒,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他既然不安分,母妃自然不會留他這個禍患在世上。”蕭姝瑤冷冷淡淡道,忽而撩了眼簾朝他看來,眼眸裏一片瀲灩風情,“這麽說來,若要論心狠手辣,我還不如母妃。我雖然恨沈溶月,卻也隻想著劃花她的臉,並未想著要她的命,小皇叔,你說是嗎?”


    見蕭姝瑤越說越離譜,蕭煜拳頭緊攥,麵色一片鐵青。


    他竟不知,蕭姝瑤的心思竟已狠辣到如斯地步!


    正當蕭煜分神之際,蕭姝瑤竟突然張開雙手就朝他撲來。


    蕭煜眼中寒光一射,電光火石之間飛快地轉了個身,蕭姝瑤便堪堪地撲了個空。


    蕭煜禁不住咬牙,看著蕭姝瑤的眼神愈發狠厲起來,“你做什麽?!”


    蕭姝瑤衝著他拋了個流轉的眼波,口中媚笑著看著他道,“小皇叔,你讓我抱抱不可以嗎?你既然能讓沈溶月抱你,為何我不可以?若是我找人劃花了她的臉,再讓人奪了她的清白之身,小皇叔,你說你還會喜歡她嗎?”


    “一世安”會讓人將心底埋藏得最深的*和秘密一一吐露出來。


    蕭煜腦中不斷迴蕩著蘇涼同他說的這句話。


    蕭姝瑤,她竟敢對阿蕪存這般狠厲毒辣的心思。


    一時間心中突突突跳得厲害,早已忍耐到了極致,這會再也忍不住了,手一出,一個巴掌又甩上了蕭姝瑤的臉頰。


    “你當真讓本王惡心!這一巴掌,本王是替明珠郡主打的!”


    “啪”的又是一聲。


    蕭煜冷厲的嗓音接著響起,“這一巴掌,本王是為自己打的!若是可以,本王寧可當初沒有遇到過你!”


    “啪啪”兩個力道十足的巴掌下來,蕭姝瑤被打蒙在原地。


    一陣秋風起,從殿外吹進殿中,吹散了殿內繚繞飄散的“一世安”,又因著方才巴掌的刺激,蕭姝瑤的眼神也漸漸清明起來。


    等到一世安的藥力退盡,蕭姝瑤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捂著自己的臉龐,瞪大了雙眼看著蕭煜道,“小皇叔,你……你竟然打我!從小到大,你一向對我愛護有加,如今……你既然為了別的女人對我動手!”


    蕭煜渾身的氣息似乎冷得能凍死人了,他半抬了眼眸冷冷道,“蕭姝瑤,本王這是最後一次再警告你,以後離明珠郡主遠一點,否則,你之前如何待她的,本王定會叫人在你身上加倍地還迴來。”


    “還有!”蕭煜頓了頓,森寒地盯著她,“若再讓本王知道,你因本王的緣故而再行什麽下作的手段,本王絕不輕饒你!青荷的事,我不想再出現第二次!”青荷,那個在行宮中因自己誇讚了幾句而慘遭橫禍的宮女,想到這,蕭煜的眉眼黯了黯。


    若自己當時便能看清蕭姝瑤的險惡麵貌,那阿蕪也不必受這麽多無妄之災了。


    “你宮裏那個桑碧,將她放出去罷。”蕭煜厲言道。


    方才他將桑碧拎出來,不過是想試探試探蕭姝瑤的反應罷了,沒想到她當真反應那般強烈,頓時明白溶月的話所言非虛。他素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宮女,他雖然隻見過一次,但記住一個小小的麵部特征還是易如反掌。


    本來見蕭姝瑤頗為器重她,他還以為此人定是蕭姝瑤的心腹,所以想著借蕭姝瑤的手除掉倒也無妨,隻是方才瞧著那宮女的麵色,似乎也是被迫的,這才收了先前的心思,出麵將她保了下來。


    他不想因為自己,而有太多無辜之人喪生。


    蕭姝瑤臉上留下兩串晶瑩剔透的淚珠,看著蕭煜眼中一片無盡的絕望,“小皇叔……”


    “本王言盡於此!日後若再讓本王知道你有什麽狠辣的舉動,別怪本王沒有提醒過你!”蕭煜不想再與她多說,冷冷的拋下這一句話,轉身大踏步離去。


    徒留蕭姝瑤在身後看著他,淚水在臉上肆意橫流。


    求而不得,隻是徒生執念罷了!


    *


    漸入初冬,天氣一天一天變冷。


    然而這幾日的天氣,卻漸漸有些詭異起來,先是出現了反常的悶熱,聽說東南沿海的地區,天氣已經熱得像夏末秋初的時候了。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溶月瞧著近日的天氣變化,卻不由地喜上眉梢。


    這天,看來當真是要變了!


    “好好的,這天又陰了起來,難不成今日又要下雨?”侯夫人如今已出了月子,隻是還有些受不得寒,歪坐在軟榻上,看著窗外陰陰沉沉的天氣歎口氣道。


    “老天爺要下雨,我們也控製不住呀。”溶月笑著打趣道,一邊又伸出手逗弄著在軟榻上咿咿呀呀的小軒軒。


    侯夫人看一眼他們,眼中光芒柔和,渾身沐浴在母性的光輝之中。


    “我就是怕長歌進京路上正好碰到大暴雨了。”侯夫人轉了目光,眼中隱有擔憂。


    此次接她們去涼州的人,正是顧長歌,足以見得定遠侯頗為信任他。


    溶月笑著寬慰道,“娘,您也別太擔心了,離顧長歌離開涼州的日子已經過去十來天了,算算路程,他這會也該到京城附近了,若是順利的話,大概這幾日便能到了。”她從念夏手中接過剛燉好的燕窩粥,用勺子攪了攪,待粥稍微涼了一些,這才遞了過去。“再說了,您看看,這幾日哪天天不是陰沉沉灰蒙蒙的,可到底也沒下下雨來。要我瞧著,若真要下雨,怕還得等幾日呢。”


    “若真是這樣,那便也算趕得巧了。”侯夫人聽她這麽一說,心裏也放寬了不少,笑著說起了其他的話題。


    “娘,四姐姐的病怎麽樣了?”溶月想起一事,好奇道。


    侯夫人搖搖頭,歎口氣道,“還是老樣子,時好時壞。好的時候瞧著倒也正常,隻壞起來便是六親不認了。三弟妹成天以淚洗麵,人都老了不少。”她摸了摸溶月的頭,慶幸道,“還好阿蕪平素裏警醒,不然你若有事,娘怕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說到後麵,許是想到了前幾次溶月險些遇險的情形,眼眶不由一紅。


    “娘……”溶月嘟了嘟嘴,晃著她的胳膊嬌聲道,“您就別瞎想了,阿蕪這不是好好的麽?”


    小軒軒也在一旁湊熱鬧地揮舞著手臂咿咿呀呀叫得歡快。


    侯夫人掏出帕子拭了拭眼眶,長吸一口氣,溫柔地笑笑,“不說了不說了。”她轉頭看向一旁的拂冬,“去看看今日廚房裏做了什麽?記得吩咐廚娘炒幾個阿蕪愛吃的菜來。”


    “奴婢曉得了。”拂冬笑吟吟應下,轉身出了房間。


    兩人正閑聊間,門口出現了個小丫鬟,瞧著像是院子裏伺候的。


    “奴婢見過侯夫人,見過郡主。”


    “什麽事?”溶月好奇地看過去。


    “迴郡主的話。”小丫鬟畢恭畢敬地福了福,“前院守門的侍衛來報說,定遠侯派來的人已經到了。”


    這麽快?


    溶月和侯夫人俱是一驚,忙讓人伺候著穿好衣裳,急急忙忙朝前院走去。


    還未到府門處,遠遠地便瞧見門口站著一隊列隊整齊麵容肅然的士兵,想來便是爹特意派來護送她們上涼州的衛隊。為首之人,正是多日未見的顧長歌。


    許是因為趕路趕得急,顧長歌一臉風塵仆仆,深藍葛布袍子上也沾滿了灰塵,隻一雙眼依舊明媚而深邃。


    “顧長歌!”溶月走到府門口,欣喜地喚道。


    聽到溶月的聲音,顧長歌一愣,很快咧了嘴,露出一個燦然的微笑,牙齒潔白如玉,細碎的陽光落滿他的眼角眉梢。


    “屬下見過郡主,見過侯夫人。”顧長歌風度翩翩地作了一揖,愈發顯得成熟穩重起來。


    “快先進來吧。”侯夫人側了身子將其迎了進來,吩咐管家先將那一隊士兵帶下去歇息,又著了人去國子監將沈慕辰請迴來。


    顧長歌隨著二人到了前廳,很快便有丫鬟上了茶來。


    “長歌,你這一路上可還安好?”侯夫人示意他先喝口茶,關切道。


    顧長歌急急地灌了口水,想來一路上渴得夠嗆,這才抹了抹嘴,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侯夫人關心,一路上倒也安全,並未出什麽事來。快到京城附近時,瞧著天色不大好,這才日夜兼程地趕了過來。”


    “你辛苦了。”侯夫人由衷道。


    顧長歌靦腆地笑笑,“這本是屬下分內之事,侯夫人客氣了。”


    “你舟車勞頓,還是先下去好好歇一會吧,晚上等辰兒迴來了,再讓他好好招待你。”侯夫人吩咐道。


    “多謝侯夫人。”顧長歌趕了一路,自然是累得不行,聽到侯夫人這麽說,倒也不推脫,恭謹地應了。


    侯夫人便讓下人帶著他下去安頓了。


    溶月望著他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誌在必得的神色,顧長歌既已迴,那好戲,也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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