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這是每一個君王在位時都想達到的清平盛世,明熙帝好大喜功,這樣變著法子又不露痕跡地誇他,自然是萬分受用。沈汐雲其實也懂這個道理,所以才有一開始的那一句“正是休明盛世時”。


    隻可惜……她得罪了自己!


    “郡主真是好巧的心思。”皇後語氣森然,銳利的眼神在她臉上轉了幾圈。


    溶月浮起一抹羞澀的笑容,垂下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心裏卻砰砰直跳,好像隱約窺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秘辛。


    娘,皇上和皇後三人之間,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故事,所以皇後才會如此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自己一定得想辦法搞清楚這其中的因果來由才行,不然總是這樣被皇後莫名其妙地惦記上,實在是太被動了。可是看娘方才的樣子,似乎不太願意說,這還真有些棘手了。


    皇上聞言有些不悅,睨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太過分了。皇後眼神一黯,眼底浮起薄薄一層水汽,袖口處層層繁複的流光錦被她攥得起了褶皺。


    底下眾人也不知道是誰開的頭,一陣高唿,“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浪一浪高過一浪,皇上瞧著,自然是無比受用,眉角眼梢都染上了笑意。


    詩文比拚結果既已塵埃落定,皇上自然又是好一番鼓勵賞賜。等到最後一批拿來賞賜的內侍退下時,啟聖三十六年的賞花宴也隨之落下了帷幕。


    皇上、皇後和惠妃自然先行離開了,各位皇子也各自迴了宮。剩下的人開始陸陸續續朝宮外走去。


    謝祁穿過人群而來,“月兒,慕辰護送姑姑先迴去了,我送你迴去吧。”眼中落點點星光,眸中柔光幾許,看著她笑意宛然。


    溶月偏了頭,不敢再與他直視。


    他這樣純淨而溫柔的愛意,自己又有什麽資格接受?一想到白日起的那個嫁給他的荒唐念頭,頓時滿心羞赧。


    自己這一世,就是為了複仇而活,而複仇這條道路,從來都是坎坷而充滿荊棘的,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總有一天她的雙手會沾滿仇人的血,這樣的她,實在是沒有資格再擁有這樣純粹的情感。表哥這般溫潤如玉的男子,值得擁有更好的。


    徐沈氏在一旁聽到,似乎樂見其成,滿臉笑意道,“是啊,溶月,這麽晚了,也怕不安全,讓祁兒送送你吧。”


    “不用了,謝謝表哥舅母。方才哥哥走的時候派人來跟我說了,他會讓侍衛在城門處等著我。表哥和舅母就放心迴去吧。”


    徐沈氏勸了幾句,見溶月堅持,隻好作罷,又叮囑了幾句才離去。謝祁眸中浮現一抹擔憂,看著溶月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咽下想要說的話,同她告辭離去。


    溶月帶著玉竹在宮女的指引下到了乾清門處,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自家的馬車,除了駕車的車夫,張培正抱臂倚靠在車壁上等著。


    此時月上中天,赴宴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溶月朝馬車走去,張培聽得腳步聲抬目望來,見是溶月,忙迎了上來,“屬下護送郡主迴府。”


    溶月點點頭,“有勞了。”


    玉竹上前替她打起簾子,她剛準備邁步上車,眼光卻瞟到馬車後還停了一輛寬大而華麗的馬車。


    馬車車體古樸黝黑,遠遠的也能聞到縷縷暗香,不知用什麽木材製成。華蓋四角墜下鏤空金球,球中有細小銀玲,馬車移動,便叮當作響。水晶東珠車簾垂下,月光下泛著清冷沁潤的光澤。珠簾後又垂下一道月白流光錦,遮了車廂裏麵的風光。流光錦造價極貴,這人竟用整整一匹做了車簾。


    溶月心中驚歎不已,何人竟這樣大的排場?


    怔忡間,從馬車裏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將簾子挑起,那手在透亮東珠的襯托下顯得骨架分明,瑩潤如玉。


    下一刻,蕭煜便從馬車中走了下來,氣韻卓然,澹澹月華中,沐一身華彩,這一瞬間,俊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王……王爺,你怎麽在這裏?”溶月吃了一驚,她記得蕭煜在皇上走後就離場了,怎麽現在還在這裏?


    月入雲中,夜涼如水。


    蕭煜負手緩緩而來,豐姿如月清華,眉宇間帶了似有若無的笑意,夜風吹起他衣袂翩翩,衣衫如雪,青絲似墨,溶月突然覺得有些迷了眼。


    他走到溶月麵前,直視著她明澈的眼眸,“本王在等郡主啊。”


    他說這話時,語氣中帶了少有的明朗清潤,黑夜中如一株悄然綻放的曇花。


    溶月迴了神,眼中一片清明,“不知王爺等我做什麽?”


    “謝謝郡主送本王的畫。”


    溶月有些汗顏,明明是他自己問也不問就拿走了,怎麽這會就變成自己送他的了。口中卻也不分辯,隻點點頭,“王爺客氣了,上次王爺送我的玉肌散我還不曾謝過王爺。”


    蕭煜沉涼如水的目光在她肩頭滑過,其中光華閃爍讓人捉摸不透。隻一眼,他便將目光又移迴到她麵上。


    “郡主很想知道皇上皇後和侯夫人三人之間發生過什麽吧?”


    溶月眉梢一跳,豁然抬眸。他知道些什麽?


    “郡主若想知道,三日後來兮樓見,本王會告訴郡主想知道的事。”


    “為什麽要告訴我?”溶月狐疑望去,並未馬上應下。


    “本王做事一向沒有為什麽。”蕭煜似笑非笑地斜了眼眸望來,眼中濃霧漸漸散開,閃爍出點點狡黠的星芒。


    溶月又是一怔,這個人,絲毫不按常理出牌!


    “那本王就先告辭了,三日後見。”他轉身離去,走得瀟灑從容,似乎很篤定溶月會去赴約。夜風吹動他月白錦袍,黯淡的月色中,如白蓮般明靜而不染塵埃。


    “郡主。”玉竹麵有憂色,“王爺這是何意?”


    溶月定定地望著他馬車離去的方向出神,不管他是何意,三日後來兮樓這一趟,她是走定了。


    聽到玉竹的問話,她將目光收迴,轉身朝侯府馬車走去,麵上表情已恢複平靜從容。“到時赴約便知道了。迴去吧,娘親還在府裏等著。”


    玉竹應一聲,斂下心思,攙扶著她上了車。


    馬車緩緩朝侯府而去,漸漸沒入無邊的夜色,行過處隻留吱呀車軸的轉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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