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有時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有時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曾幾何時,那個走夜路都心驚膽戰的大男孩兒,突然間變成了一個獨自一人敢在大半夜裏去墓地轉悠的家夥。甚至是哪怕是遇到了比厲鬼還要可怕的惡靈,都能坦然處之。


    見怪不怪的習慣,確實很有趣。


    我的麵前,站著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確切的說,應該是個男鬼。他穿著一件很有時代氣息的灰布長袍,背著一隻手,目光灼灼的盯著我。方方正正的國字臉,如同所有鬼魂一樣慘白。很有趣,傳聞中無惡不作的惡靈,竟然給我一種莫名的正義感。這種感覺大概太過有趣,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惡靈怔了一下,竟然也輕輕笑了笑。不過大概是他很久沒笑了吧,笑起來很難看。他說,“我沒有惡意,隻是想跟你打聽一件事。”


    惡靈出現在我麵前,然後很客氣的跟我說他沒有惡意?或許我之前的顧慮都是多餘的?並非所有的惡靈,都如書上寫的那樣是殺人如麻的家夥?或許陰間的書也和陽間的書一樣,也未必都會記載真相吧。


    看了看眼前的惡靈,我唿出一口氣,道,“是關於那吊墜的事情嗎?”


    “對。我找到了那個雜貨鋪的夥計,他說是從你和一個女孩子手裏得來的。我想問,你們從哪裏得來的?跟聖劍使有什麽關係?”


    聖劍使?聽到這個名字,我一時愣住。


    這個叫聖劍使的人,我還真有些了解。《玄名錄》上有明確的記載。百餘年前,陽間界出現了一個極為厲害的玄師。其人本名不詳,自稱聖劍使。死在他手下的鬼魂,不計其數。他就像陽間界的一個守護者,足跡踏遍大江南北。但凡是遇到他的鬼魂,無一不是魂飛湮滅的下場。當然,隻有一隻惡靈幸免於難。相傳,這隻惡靈原本是一個私塾先生,後來因為救一個落水的學生而身死。死後,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並未投胎轉世,一直滯留人間界。此惡靈姓季,很多人喜歡稱他為季先生。


    “季先生?”我試著問。


    那惡靈一怔,訕笑道,“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竟然還有人認識我。”


    “《玄名錄》和《名鬼錄》上都有閣下的大名。”我心中竟然有些難以掩飾的激動,能夠看到史冊留名的家夥——哪怕是個臭名遠揚的惡靈,說沒有一絲榮幸和激動,那是瞎話。


    季先生笑著搖搖頭,道,“你很特別。”


    “沒見過活這麽大的鬼胎吧?”


    “不,鬼胎我也見過不少。我說你特別,隻是因為……很多玄門弟子,看到我,要麽嚇得跑路,要麽喊打喊殺,你例外。”


    “呃……說真的,我想跑來著,不過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想給你點兒顏色看看,不過更知道自己沒那個本事。”


    季先生哈哈大笑,笑了一陣,說道,“還是說點兒有用的吧。我希望你能把吊墜的事情跟我說清楚。”


    我想了一下,也沒興趣隱瞞什麽,畢竟,這事兒跟我也沒關係。他們神仙打架,我還是趕緊撇清了比較好。


    季先生安靜的聽我把話說完,之後,我感覺到了季先生身上強烈的憤怒和挫敗感。他的臉色更白,灰布長袍被陰風吹的鼓蕩起來。抬頭看看天,季先生臉上的肌肉抖動著,輕聲呢喃,“玩弄吾於鼓掌之間,好個聖劍使……”


    說罷,季先生看向我,輕聲說,“謝了。”之後,消失無蹤。


    我怔了一下,試著推動了一下電車,之後騎上車迴學校。路上,想起《名鬼錄》上關於季先生殺人如麻、作惡多端的記載,不由苦笑。至少,今天晚上的這個季先生,看起來更像一個有故事的男鬼。


    再次見到高萌萌的時候,我把見到季先生的事情跟她說了。高萌萌開始的時候表現的倒是極為感興趣。不過聊了一陣,反而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我發現高萌萌似乎有什麽心事,好心的詢問了一句。高萌萌卻擺擺手,說,“我能有啥心事兒,走啦,你一個人在這吹風吧,凍死了都。”


    看著高萌萌的背影,我忽然覺得好笑。女人心海底針,這話應該是沒錯的。不過,問題是,“女人心”這三個字,指的是女人的身體?還是靈魂?這是一個很值得推敲的問題,至少在高萌萌——現在的高萌萌身上是這樣。


    抬頭看看孤零零的電話亭,再看看平靜無波的莘學湖,我又想起了阮小波。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也許,徹底的灰飛煙滅,對於阮小波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畢竟,做鬼魂,總會承受永無休止的饑餓和寒冷。


    生活又恢複了平靜,平靜到了我差點兒忘了自己是玄門弟子和鬼胎的事實。每天除了上課,就是看書。相比於高等教育出版的課本,我更喜歡從陰書齋買來的那些做工粗糙的怎麽看都像盜版的書。


    我喜歡在清涼的午後,坐在莘學湖邊,抱著一本書安靜的看。偶爾的時候,高萌萌會跑過來隨便跟我聊上幾句,之後就會一臉心事的離開。


    雖然我不怎麽關心學校裏的事情,但總也難免聽到一些傳聞,特別是與我有關的事情,我想不聽都難,我的老鄉劉澤榮總會很好心的提醒我。我不介意聽劉澤榮跟我說些八卦,隻是對於他“綠帽子”的說法倍感頭痛。


    我看著高萌萌笑著說:“聽說你跟一個籃球隊的帥哥最近走的很近啊。”我說話的時候,高萌萌正盯著莘學湖的湖麵安靜的發呆。


    高萌萌的反應很大,竟然哆嗦了一下,之後紅著臉急切的說道,“別瞎說!我們隻是普通朋友!你可別亂想!”


    我笑道,“沒事兒,反正咱們之間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我不在意的。”


    “嘁,跟你在不在意沒關係好不好!我們真的隻是普通朋友!其實連朋友都算不上!”高萌萌急切的跟我解釋,“我隻是有一迴一時手癢,跟幾個男生打了一次籃球。他正好是我的隊友,就認識了。後來他非要請我吃飯,再後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覺得高萌萌急著解釋這些是怕我“吃醋”什麽的,甚至我也從來沒有覺得高萌萌會喜歡上我。她急著解釋,也許……隻是因為自己不想被人——或者是被我以為她喜歡上了一個男生?


    我想了想,說,“少男多情,少女懷春,很正常嘛,這麽激動幹什麽。那個男生我也見過幾次,高高帥帥的,跟你倒也挺般配的。哦,對了,我的相術是不咋地,不過我看你們好像有那麽點兒夫妻相……”


    “滾!”高萌萌臉色更紅,咬著牙瞪著我說,“我的相術不錯,我看你印堂發黑,這兩天肯定有血光之災!”說罷,氣衝衝的走了。


    我怔了一下,覺得高萌萌的相術還真的有長進。過兩天,我還真有血光之災。因為過兩天,我又要去七姑娘那裏了,我相信,我的腦袋又會掉一迴。


    方悅是個很好的人,每次去七姑娘那裏,她都會不辭辛苦的接送我。


    夜色朦朧,燈火闌珊。


    車子已經開出了市區,周圍的夜色愈發的濃鬱起來。


    我注意到今天的方悅似乎有些精神不佳,忍不住問道,“方姐,有事兒?”


    方悅笑道,“沒什麽,剛抓了一隻厲鬼,差點兒被陰了。”


    “唔……”我想了想,說道,“方姐,我問個問題。我們玄士,是不是就是為了抓鬼而存在的?”


    方悅一愣,道,“這個問題,古往今來很多人和鬼都探討過,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一般人認為,人不犯鬼,鬼不犯人。所以呢,鬼不犯人,玄士也就不會去抓這個鬼。也有一些極端的,比如當年名噪一時的聖劍使,他認為,玄鬼不共戴天,殺鬼,是玄士的職責。”說到此,方悅又笑了笑,道,“說起聖劍使,不得不提跟他有過交鋒的惡靈季先生。季先生曾經說過一句話,在陰間和玄門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什麽?”


    “殺人者償命!殺鬼者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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