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出事後,我請了假,安排好三叔的後事,又來到學校。校長錢忠仁讓我和李老師一起住,我一開始住的那間房子,被一對要結婚的夫妻住了,李老師有一個胖大的身材,足有一二百斤,他笑眯眯的說:“小兄弟,別嫌我。”

    我說:“哪能呢!你別嫌我就好。”

    校長說:“你們倆一見麵就這樣,我就安心了,你先跟班聽一些課,有經驗了再上課。”

    我說:“校長,我是師專出來的,就讓我直接上課吧!”

    校長說:“你先聽安排吧!”

    我隻好先和學生一起聽老師講課,一天的課聽下來,我累了,李老師還沒迴來,我就先睡下來了。不知睡了多長時間我就開始做夢,我夢見自已在一個奇怪機器房中,機器發出一陣陣怪聲音,像豬打鼾一樣,唿唿唿一陣,停下來,一會兒又唿唿唿的一陣,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小,在一聲大大的唿唿聲中,我醒來了,原來我並沒有在機器房中,是李老師在打鼾,我就再也睡不著了,我看看表,才晚上一點多鍾,一直到起床鍾響了,我還是沒有一點睡意,李老師起來,對我笑笑說:“你醒了。”

    我惱怒的說:“嗯!”

    他說:“睡的好嗎?”

    我說:“還好。”

    心想:我和你睡在一起,能睡的好嗎?校長肯定專門這樣安排的!

    第二天,在他的鼾聲中,我又一夜無眠。我在聽課時,竟然睡起覺來。

    就這樣,晚上我睡不著,白天我就睡。上課時,我都忍不住睡一會兒,校長有一次就看到我在課堂上睡覺,他把我叫到辦公室裏訓了一頓,我說了原因。

    校長說:“我不管你有多大的原因,你在上課時睡覺,影響壞,你要注意。”

    我說:“校長能不能給我換一個寢室?”

    校長說:“你哪來的這麽多請求,我們學校寢室緊張,晚一點再給你換。”

    我隻好不再說什麽了。

    我拿起鏡子一看,我嚇了一跳,我的眼睛深深的陷下去了,兩眼睛被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代替了,臉上黑瘦黑瘦的,蒼老了許多。

    我一直是白天當一個學生,晚上忍受不能入眠的折磨。四個星期後,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把我的處境給父親說了,父親說:“這個錢忠仁咋能這樣對待你,我去找他。”

    父親來到學校了解情況,見到校長後,問了校長一些情況,校長說:“你們趙先也來了,我讓他聽幾堂課他都打瞌睡,他還有這樣那樣的要求,還把家裏人弄來找我們的麻煩,我們這裏的人太多,什麽時間教師不夠用,他再來。”

    我隻好和父親一起迴到家中,張伯伯也知道了這個情況,他說:“沒關係,我給你找個機會,你去考一下公務員。”

    張伯伯打來電話讓我參加組織部召考,說這一次招考是大中專生到村任職召考試,隻有四十個名額,全縣已報了二百多人了,讓我趕緊來,說張林已報了。

    我來到城裏,見到張林,他領我到組織部報了名。我和他一起找到一個離考場不遠的賓館住下,張林笑笑說:“你今天怎麽這麽大方,住起賓館來了?”

    我說:“這是組織部的召考,我不得不慎重一些,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住下,好看一下書。”

    張林笑笑,沒說話。

    又進來一個人,張林和他打了個招唿,我聽出來了,這人的名字叫謝路,張林很熱情把我介紹給他,他隻淡淡的說:“哦。”

    張林說:“你也是來應考的?”

    他點點頭就閉上了眼,不理我們了。

    張林給家中打了個電話,家裏讓他和我一起迴去吃飯。路上,張林說:“剛才那個謝路和縣裏要害部門的一個人有特殊的關係,他一定知道題。”

    我說:“怎麽可能呢!這麽莊重的考試,竟然有人先知道題。”

    張林說:“我不和你爭這個問題,我問一問爸爸怎麽辦。”

    在吃飯時,張林說了謝路的情況,沒想到張伯伯說:“你怎麽不早說呢?快讓人注意哪些人進入了謝路的房間。”

    我說:“我們準備檢舉他嗎?”

    張林說:“我們想從他那裏得到考題信息。”

    我看看張伯伯,張伯伯正在找人盯住謝路的房間門口。

    吃完飯,我說:“伯伯,我迴去。”

    張伯伯說:“你今天在我們這裏睡。”

    我說:“我已定了房。”

    張伯伯沒說話,張林說:“你迴去了,人家不敢說題了,我們也無從下手了。”

    伯母說:“先也,你就聽你伯伯的話吧,不迴去睡了,你伯伯不會害你的。”

    我點點頭。

    張林說:“要是謝路那裏進去的人我們都不認識的,那怎麽辦?”

    伯伯說:“那隻能怪你們運氣不好了。”

    晚上十點多鍾,那人興奮的說,張林的一個中學同學進去了,我們也都高興了。

    一會兒,張林的那個同學被請來了,伯伯問了他是否知道考題信息。他說:“謝路問過我一道題,不知是不是考題”。

    我說:“是什麽題?”

    他拿來一張紙,上麵寫得是一道填空題:莫等閑——空悲切,是《——》裏麵,是——的名句。

    我說:“這是嶽飛的《滿江紅》裏麵的名句,全句是‘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伯伯說:“還有嗎?”

    他說:“沒有了。”

    我暗暗的發笑:這叫什麽題,這叫什麽事呀!這一定不是考題。

    我們一直等到晚上十二點多也沒有什麽新消息了,一會兒盯梢的人說謝路已睡了,我們也隻好睡了。

    考試後,分數公布出來了,謝路果然名列前位。嶽飛的《滿江紅》那道題,不是考題,我考上了,張林卻落選了。

    我到村上,請村上給我證明材料,我找到了胡書記,他正在地裏給別人安排烤煙地。他笑哈哈的說:“先也,你也是來要烤煙地的嗎?我一定支持你,就像當初我支持你種黃薑一樣,你要什麽就給你什麽。”

    我暗暗的發笑:要是我剛從學校迴來,你說這話,還能蒙騙我一下,現在還說這話,我隻能覺得好笑了。

    我說:“胡書記,這樣的好事我不能和其它人爭了,讓其它人幹吧!我這一次來是請村上寫證明材料的,請胡書記寫一個。”胡書記噴著酒氣對我說:“寫證明材料,你考取了?”

    我說:“是。”

    他說:“那是好事,我一定給你寫,現在我正在劃烤煙地,晚一點再給你寫。”

    我說:“胡書記,組織部催的很緊。”

    他說:“我知道。”

    一連幾天,我找胡書記寫證明材料,他總是說給我寫,但不是這事就是那事。組織部又催要了,我對父親說了這個奇怪的事,他說:“辦事上,你真是個小孩。”

    當天,父樣拿了瓶好酒去了,迴來就給我換迴了證明材料。我才明白,我沒拿東西,才辦不到材料的,我的心像澆了一盆涼水一樣冷,這就是我的家鄉!我當初可是拚命的要迴來給父老鄉親辦事的呀!沒有送錢,我連教書的資格也沒有,隻配再次當學生。沒送錢,我連一個小小的證明材料也拿不到,家鄉呀!你為什麽讓我這麽失望呀!

    我接到通知書的那一天晚上,父親對我說:“你馬上就要走出桃源了,你要把我們這裏的根一直帶著,你知道我們這裏的根是什麽嗎?”

    我說:“爸爸,你說!”

    他說:“你要記住有一顆善良的心,要用良心辦事,你要時刻記著老百姓還很苦,不要折騰他們,讓他們種一點地,讓他們吃飽飯,我給你說一個我們經曆的事。”

    我點點頭,聽他說家鄉的往事。他的聲音忽然低下來了,我感到一陣涼意。

    他說,你爺爺的親一家人,現在隻有你程大伯一個人了,可在民國鬧饑荒的那年,他家一七口之家,其它人都餓死了,你程大伯的大哥餓那天是這樣的。

    那天天烏沉沉的,臘月的天,卻暖陽陽的,像春天的天氣。滿山死一樣的靜,他的淒涼的喊聲傳出老遠。保長的倉庫的貓兒梁上掛著一支幹羊腿,大約二三斤重,幹的像樹一樣硬。他大兒子死死的盯著那一支羊腿,嘴上已沒有涎水可流了,他剛爬進時屋就被幾個小夥子像小雞一樣扔出來了,他像一隻餓極了的狗見了肉一樣,又用盡全身的力氣爬到門邊,又被幾隻腳踢的滾了幾丈遠,他又用流血的手爬了過來,地上留下了一道鮮紅的血印。那雙紙一樣的眼皮,盡力的睜著,眼睛像瘋狗一樣,瘋狂的要吃人,死死的瞪著那支羊腿,淒曆的叫著‘讓我吃一口那羊腿’。保長取下了羊腿,扔到他麵前,那鐵一樣的生羊腿,到他嘴中,竟然像豆腐一樣,被他一下用嘴撕掉一大塊。保長臉色一變說‘搶下來’。幾個小夥子跑過去搶,被他死死的抱著,隻聽的‘哧’的一聲,他的手指被扳斷了,他仍死死的抱著那隻羊腿。有一個人死死的掐著他的脖子,他透不過氣來,終於,用他的手推了一下,羊腿被搶迴來了。為了防止他再爬進來,他被捆在倉庫大場中,第二天早上,他被雪埋了好深!

    父親說完,已淚流滿麵了,我也是淚水長流,我說:“什麽吃的都沒有嗎?”

    父親說:“草和樹皮都是好東西,都挖光了。你想一想,要是有吃的,你程大伯的大哥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他不會找呀!他找不到呀!這都是餓的呀!你要記住,老百姓苦呀!”

    我說:“爸爸,我會永遠記住,世上還有這樣的慘劇,我會處處為老百姓著想,老百姓才是我的全部。

    父親說:“我再給你說他三妹的死吧!”

    我點點頭。

    你程大爺那時已兩天沒吃什麽了,他把裝飯的盆拿來,裝上水燒開喝了下,去肚子更餓了。他也顧不得他三女兒哭聲了,想到樹林中去打一點棕樹籽吃,棕樹籽很難打,半天才打了一小砣。他就顫魏魏的迴來了,他老遠就聞到一股肉烤焦的味道,他跑進家中,看到他三女兒到在火中,半邊身子已烤焦了,半邊腳還在顫動,他發瘋的抱起孩子,說‘孩你沒事了!’‘你沒事了!’火裏油仍哧哧的響,一點點的爆出黃色的火星,他起身竟然能連水帶缸一下拿到火邊,一下到到火中。滿屋都灰。你程奶奶看這個慘狀,第二天就在一顆樹上吊死了。

    父親說:“老百姓日子不好過呀!”

    我說:“爸爸,我一定會盡我的全力,為老百姓做事。“

    父親說:“這就是我們這裏的根。“

    我說:“我記住了,你放心爸爸。“

    父親點點頭。

    我們一直說到天亮了才睡。

    張伯伯來電話給我說:“先也,你被分配到蒙破鄉工作,這個鄉有一點複雜,我要到蒙破鄉檢查工作,你和我一起,先去看一下,也算我先送你去了。我馬上也要退休了,在官場上,恐怕這是最後一次幫你了。”

    我說:“謝謝伯伯!”

    他說:“你和我這麽客氣幹什麽?”

    我和伯伯一起來到坐上了他們單位的車,在車上,我說:“伯伯,張林呢?”

    他說:“我已給他弄了一個到你們母校進修的指標,他已經去進修了。”

    我說:“沒想到他有這麽好的機會。”

    他笑笑說:“你還想讀書嗎?”

    我說:“母校是我一個美夢一樣的東西,我現在不敢想了。”

    他說:“我已沒有這個能力了,不然我也把你送去再進修一次,但人總是要長大的,不能老在夢中,張林要不是吃這大的虧,我也不會又讓他去讀書,我隻想讓他放鬆一下心,比他在失戀後亂混要好。”

    我說:“伯伯,你想的真周到。”

    他說:“我們這一輩人在你們身上花盡了心血。”

    我說:“伯伯,我知道你們這輩人對我們的期望很大,可我們隻有這大的能力。”

    我們到了蒙破時,已天黑了,什麽也看不到,鄉上餘書記接待了我們,餘書記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一臉深沉,像一潭不見底水,我見了就十分緊張,幸好有伯伯在,我的心才平靜一些,在我的臉上,他們都看不出來有緊張的氣息。

    餘書記很客氣的接待了我們,伯伯也請他以後照顧我,他都高興的答應了,在吃飯的桌上,我竟然發現了錢忠仁校長!他笑著說:“趙先也,你當了官,將來有能力了,要為家鄉多出一點力。”

    我惡心的差一點吐了。但還是笑臉和他說話,事後,張伯伯說:“錢忠仁在餘書記麵前說了你不少壞話,你可得小心一點,這是一個教訓,以後要少得罪人,不過你放心,我已給餘書記交待了,他會照顧你的,你要聽話。”

    我隻好說了聲說:“謝謝伯伯!”

    蘭潔竟然也知道我要到蒙破鄉工作!也不知她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她說:“先也,你聽我一句勸,你不要到行政上工作,特別不要到蒙破去,你去了,你一定完了,我了解你的性格,蒙破鄉我也熟悉,你到我們集團來吧,我們,特別是我,希望你到集團來。”

    我說:“你怎麽會熟悉蒙破鄉。”

    她笑笑說:“你忘了,我說過你身邊有我的人嗎?”

    我說:“你還是給我一些祝福吧!我馬上要到一個地方去上班,你卻給我這麽不好一個預言。”

    她說:“這不是祝福的問題,你要多想一想我說話的份量。”

    我說:“沒關係,龍潭虎穴我也要去看一看,我一定會去的。”

    她隻好不說什麽了。

    按組織部的要求,十天後,我來到了黨校進行培訓。在這個學校,我認識了文君,和她相識、相戀,渡過了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從不後悔我愛上過文君,我們沒有一個完整的結局,我們的感情的深度沒有因為結局不好而改變,有一個美好的結局,當然是夢中所求的,但沒有,也不能說是失敗的,我和文君的結局是一個悲劇,但我們的過程是美好的,那時,許多人都不了解我們,說我太小氣,為了錢,我太拚命,我做的許多事,是老百姓也不願幹的,有時一天下來隻掙四五十元錢,那是何苦呢?可是我的心裏是愉快的:我是在為有一個人做事,幹什麽我也不會覺得難了,做一番事而進行的一個感情的經曆,沒有結局,過程也是是有意義的,那麽我為什麽後悔呢?人一生愛過,恨過,不就行了,隻要過的充實,還有什麽可抱恨的呢!我為文君做了這麽多,我也收獲了許多,活過,拚搏過,人這一生還有麽可求的呢?

    3

    辦完這些事後,父親病倒了,我原以為,他是為三叔的事過度勞累過度悲傷引起的,哪知他的病一天天的加重,胸部痛的不能入睡了。

    我們又到縣醫院去檢查,上午去化驗,下午去拿化驗單,父親想先迴家去,家中還有一大堆事要他去做,看著父親邁著沉重的步子,我忽然有了一種不祥之感,這種感覺從沒騙過我。我想:這次千萬別再出什麽事,我已受不這麽多事了。

    我就在醫院照料三嬸,三嬸好一些了,眼睛有一些光了,醫生說可以治好她,我才鬆了一口氣。

    父親的化驗結果出來了:是肝癌晚期。

    我看到這個死亡判決書,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樣的事怎麽會降臨到父親的頭上?父親那麽善良,那麽多不相幹的人怎麽遇不上,卻偏偏是父親遇上了這個事呀!上蒼為什麽就那麽無情呢!真是要實現 ‘好人不長壽’嗎?父親,我少不了你的從事業到心裏的支持呀!三叔才走,你怎麽能又出這樣的事呀!我們這個家庭也少不了你,少了你,那叫什麽家庭呢!媽媽媽更是不能沒有你,沒有你,她怎麽過的下去呀…

    我拿著這個判決書,淚水像河一樣的流出來了。

    我找到醫院的同學,問了情況,那同學說:“這個結果是準確的。”

    我說:“我想複查一下。”

    他說:“你可以再查一下,也可以不查,你要冷靜。”

    迴來後,我說:“爸爸,你的病沒事,我先去報到,馬上就迴來。”

    複查後,父親的病確診為癌症。我就請了一個月的假,迴到父親的身邊。父親疼痛每一天晚上都要呻吟,一晚上一晚上都不能入睡。我隻能聽著沒有辦法,我們家的錢也被我在黃薑上用完了,每一次用看著那些不好的藥,我就一陳心痛。

    有一次,我聽到父親呻吟聲,我悄悄的起來,看到父親正死死的抓著床單,滿頭大汗的呻吟著,媽媽正拉著他的手哭泣著,我流著淚走開了,一夜沒睡,我隻能看著父親的痛苦的死去。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已父親的死,我無法挽救,這是一件怎樣痛苦的事!那呻吟聲,那雙手,是我一生一世難忘的。

    我又接到通知,要我到蒙破鄉上班,我先來到縣城裏,想給父親買一些藥,再去上班,我老夢到父親死了,我心裏太不安了,醫院看了我這個化驗單,說對肝癌晚期的人吃藥沒用,隻開止痛藥,其它的就不開,我隻好到一個私人診所裏弄了一些藥給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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