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翼出生那天,狂風大作突隆暴雨,渤海灣的腥鹹味彌漫於空中。奄奄一息的程香久,堅持著讓兒子們把他放進一隻巨大的樟木箱子裏,再抬到馬車上,他要去看剛出生的嬰兒小屁股上有沒有胎記。

    在老兒子家的廳堂裏,程香久由大兒子孝仁背到紅木太師椅裏,孝禮孝智兩旁攙扶著,孝義領著梅子的母親,把嬰兒抱到程香久的跟前。程香久顫抖著手掀開孩子的屁簾,不禁喜出望外:“果真有噯!”天翼嫩白的小屁股右側,果然有一個赦青色的“食”字,似印章印上去的那麽清晰可見。程香久誇讚道:“還是柳公體呢!爹――”欣喜若狂的他將自己的老臉貼到孩子的小屁股上。孩子給胡子紮哭了,程香久想挪開,可頭一沉身體向地上墜去,閉了氣。

    葬禮辦得很隆重,程香久早已是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敬仰之人自然頗多,紛紛前來悼念。二爺程孝義身為保長,官場的朋友多,均是頂著頭銜,提著大洋前來給老太爺吊喪,讓二爺狠狠賺了一筆。地下黨派的交通員化妝成程家的農民親戚,送來一張悼詞,肯定了程家為革命拋頭顱撒熱血的革命精神。交通員走後,程孝義關上房門,對著悼詞吐唾沫:“呸!花子種!”轉而一想,這戰爭年代誰勝誰負根本就分辯不清,還是留著好,沒準從哪個裉兒上就能派個用場。解放後,他果然憑借這篇地下黨給程香久的悼詞以及他平時暗暗與八路聯係的諸多便條,而獲得了人民政府的重用。

    一直被關在院中的程香來,被葬禮的鑼鼓鎖呐聲拔弄得心直發癢,他輕輕拉開屋門,探出頭來,梅子的母親正收了天翼的尿布走進產房。程香來覺著機不可失,便躡手躡腳溜出大門,一路小跑著奔向喧嘩。

    雨後的街巷滑得抓不住腳。程香來幾步一個跟頭,爬起來繼續跑。他住在村西,與兄弟香久的住所之間隔著一個池塘,連日暴雨已將塘內填得滿滿的。程香來的瘋病好好壞壞,一直做事不知深淺,他沿著硬而窄的坑沿向前跑,眼睛便又浮現出鎮上窯子裏戲班唱會的熱鬧場麵。他喊著紅紅的名字,一腳滑進池塘。他這一生除了吃喝嫖賭內行,連個水中狗刨也沒學會,生生淹死在池塘中。當時四周無人,閑人們都去看程老太爺風光的葬禮了。幾天後,他的屍體被風吹到塘邊,方才被人發現。

    熱心的程孝義幫梅子賣掉五畝薄地,安葬了這個一生罪孽深重的程家老太爺。

    兩位老太爺的相繼去世,被一個鬼附了體上撞殼的程家丫環,強安在嬰兒天翼的頭上,說他是磨眼裏八斤半重的大蠍子轉世,其命毒命硬的程度,足可以克死程家所有老少。四位大爺請求破解之法,丫環說:“轟出村去,不許再姓程。”

    之後,這個丫環被程府破格提升為二爺孝義的三姨太,給程家添了一個男嬰。

    二奶奶因為丫環的受寵而遭到冷落,閑來傷心,找些無聲反抗的事兒來做。她派人幫梅子在野窪地裏程孝信的墳前搭了間草屋,算做母子三人的容身之地。這間草屋座落在程家與劉得錢家僅剩的幾畝土地的中界線上,東麵姓程,西麵姓劉。天翼拉尿,梅子會把它端到東麵程家的莊稼地裏。天笑和梅子也會去那塊地裏拉屎撒尿,這塊土地雖然已歸屬程家四兄弟,然而霸來占去,它仍是程家的土地,肥水是不能流入到他人田裏的。

    梅子掂著小腳出門去臨村討飯,像一隻風中奮飛的燕子,把一口一塊求來的食物分發給她的孩子們。天笑像個懂事的小婦人,每日背馱著弟弟天翼在門前的荒地裏挖野菜,撿燒柴。娘迴家時會為一鍋熱氣騰騰的菜粥而感慨萬千。梅子有一百塊大洋,但不能動,那是劉有財扔在院中的索命錢,那是兩個兒子的祖業產。梅子也像當年的奶婆婆那樣,編出秀美實用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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