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走過去,道:“王相。”王綰恨鐵不成鋼的道:“長公子,你糊塗啊!”扶蘇奇怪:“王相何故這般言辭?”王綰道:“陛下屏退左右,分明是想與小公子說一些個悄悄話兒,長公子怎麽便出來了呢?萬一……萬一是關於皇儲之事,如何是好?”扶蘇沒有立刻開口,王綰又道:“長公子怕是不知罷,幼公子這番舍命相救韓談,怕是故意為之,這分明便是苦肉計啊!韓談日前還對幼公子愛答不理,這會子便死心塌地,他那一杆子的舊部,也對幼公子馬首是瞻,這是多大一股勢力?”“長公子啊,您不要不當一迴事兒!”王綰拍著懷中的那一遝子文書,道:“您看看,看看這些是甚麽!都是這兩日,送到陛下禦營大帳的文書,彈劾長公子弑殺韓詔的文書,說長公子暴虐成性,殘暴天常啊!全都是以廷尉李斯為首的那把子饞臣,長公子你還不明白麽?您便算是不爭,李斯也會掙,幼公子也會掙!”“幼公子不輕不重的挨了一箭,”王綰喋喋不休的道:“便拉攏了韓人舊民,還博得了陛下的歡心,長公子你聽聽!聽聽!陛下在笑呢,笑得何其開懷!陛下何曾對長公子如此歡笑過?”扶蘇眯起眼目,冷冷的道:“住口。”王綰嚇了一跳,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最近變了的,不隻是幼公子胡亥,還有長公子扶蘇。扶蘇表麵看起來還是那般溫柔氣質,但內地裏,漸漸有些不同了。王綰是跟隨扶蘇的老臣,還曾經教導過扶蘇一陣子,扶蘇從未對王綰急言令色過,今日言辭卻極其的冷漠,帶著一股森然。扶蘇的目光掃過王綰,道:“丞相若無事,可退下了。”王綰還想說些甚麽,但又懼怕扶蘇的目光,隻好應聲,抱著那遝子談彈劾文書離開。扶蘇負著手,長身而立,凝視著胡亥的營帳,輕聲道:“亥兒絕不是如此之人。”嬴政很快從營帳中出來,與扶蘇說了兩句,也沒有提起彈劾的文書,便離開了。扶蘇恭送嬴政之後,這才進入了營帳,沒來由想起方才王綰的言辭,便問道:“亥兒,方才與君父在說甚麽?為兄在帳外都聽見了君父的笑聲。”胡亥:“……”胡亥一時間有些猶豫,在說自己這個假公子,不小心跌倒撞上冷箭之事,太丟人了,況且提起來,還要提到便宜哥哥的馬甲,自己個兒的馬甲,實在牽連太多了。於是……胡亥幹脆哼哼唧唧,敷衍過去:“哥哥,亥兒傷口好疼哦,疼死了,哥哥快幫亥兒看看,是不是裂開了?”扶蘇一聽,生怕胡亥的傷口當真裂開,雖然箭鏃沒有淬毒,但那可是箭鏃,本就鋒利無比,為了拔箭,醫士不得不將箭鏃周圍的皮膚隔開,免得皮肉被倒刺牽連,胡亥身子那般嬌弱,哪裏受過這樣的苦楚?扶蘇小心翼翼的給他摘下傷布,檢查了一番傷口,鬆口氣道:“無妨,沒有裂開,不流血了,這般深的傷處,能不疼麽,乖一些,老實躺好。”“哼……”胡亥繼續哼哼唧唧,也是真的疼痛,道:“哥哥,輕一點兒。”扶蘇輕柔的給他重新包紮好傷口,扶著他躺下來,仔細掖好錦被,果然被胡亥糊弄過去,忘了方才那個茬兒,道:“好生歇息,你不知自己流了多少血,要好生將養才是。”“嗯。”胡亥乖乖的閉上眼睛,因著失血虛弱,渾渾噩噩便睡了過去。嬴政的扈行部隊本是要繼續東巡的,但為了胡亥的傷勢,嬴政下令放緩了腳步,暫時在原地休整,等胡亥的傷口好轉一些,再行東巡。胡亥第二日清晨,是被苦澀的味道熏醒的,嗆得他想咳嗽,可又不敢咳嗽,生怕牽連到了傷口會疼痛。“好難聞呀……”胡亥睜開眼目,便看到了守在榻邊的便宜哥哥,還有扶蘇手邊的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那苦澀的味道,正是湯藥散發出來的。“醒了?”扶蘇道:“飲藥罷。”胡亥嫌棄的道:“好難聞,又苦又刺鼻,哥哥,亥兒不想喝藥。”胡亥一撒嬌,扶蘇果然有點受不了。【心疼你的兄長扶蘇】胡亥以為憑借自己爐火純青的撒嬌功夫,可以糊弄過去,哪知扶蘇心疼歸心疼,道:“不可,乖乖用藥。”胡亥撇撇嘴巴,扶蘇哄著他道:“你這傷口如此之深,不用藥如何了得?若是半途發了熱,可有你受的,乖,把藥喝了,聽話。”胡亥捏著鼻子,屏足一口氣,咕咚咕咚三口,把藥湯喝了個幹淨,苦得舌頭發直,胡亥還是小看了湯藥的苦澀,不隻是苦,還麻舌頭,舌根都不是自己個兒的了。“唔”胡亥吐著舌頭,用手扇風,活脫脫一隻小奶狗,大著舌頭的道:“苦鴨鍋鍋……苦,好苦鴨!”扶蘇沒想到湯藥這般苦,之前胡亥用藥,還要扶蘇一勺一勺喂來著,揚言多苦都沒事,他手頭裏沒準備去苦的東西。就在這個時候,韓談大步跑入營帳,手中端著一個巨大的承,承裏擺著好幾個小豆,盛放和各種醃製的蜜果,鹹甜的、酸甜的、甘甜的,應有盡有!韓談道:“幼公子,吃個蜜果,壓壓苦澀。”胡亥趕緊抓起一個醃製的蜜棗子,濃濃的蜜漿,甜膩的拉不開栓那種,囫圇吞棗的往嘴裏塞去,這才緩解了苦澀。胡亥忍不住深深的舒了一口氣,感歎道:“談談你真好,救了我一命。”【被你誇獎而歡心的韓談】【因為你誇獎旁人而吃醋的扶蘇】胡亥:“……”咦,我哥哥又吃醋了!胡亥連忙捏了一顆甜棗子,恨不能用比甜棗子還甜的嗓音,對扶蘇道:“哥哥,這個棗子好甜哦,哥哥吃!”【醋勁緩解的扶蘇】胡亥:“……”哦吼,我真是個小機靈鬼。胡亥在榻上躺了三日,傷口終於完全結痂,這三日,除了喝藥,便是吃粥,日常飲食清淡為主,可把胡亥給憋壞了,十足想念葷腥的味道。胡亥用了藥,可憐巴巴的對扶蘇道:“哥哥,亥兒已然沒有大礙,今日的午膳,可以吃肉了嘛?”扶蘇:“肉生火,你的傷口還未痊愈,切記燥火,亥兒乖,再忍一忍。”胡亥挎著小臉蛋,道:“那……那魚呢!魚食很有營養的,咱們正好在東方,聽說這一帶的魚食鮮美,哥哥,食點魚可以嘛?”扶蘇無奈的道:“也不可。魚乃發物,有傷之人也不宜食用發物。”胡亥苦著臉,奈何扶蘇也是為了他好,狠下心腸道:“亥兒乖,等身子好了,哥哥便吩咐膳房給你做魚食,可好?”馬上便要到用午膳之時,胡亥每日的朝食和午膳,都是扶蘇親自嚴查,扶蘇起身道:“亥兒歇息一會子,哥哥給你去看看午膳。”胡亥蔫蔫兒的應聲,扶蘇便起身離開。等扶蘇走了沒一會子,一股鮮香的味道竄入營帳,胡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黑漆漆的大眼睛亮堂起來,閃爍著光芒。“好香哦……”嘩啦帳簾子打起來,韓談從外麵走進來,手中竟端著一盤魚食!胡亥驚訝的道:“談談?”韓談快速走進來,將魚食放在榻上,道:“幼公子,你不是想吃魚食麽?”胡亥眼睛放光,使勁點頭,對著那盤子魚肉,恨不能流下不爭氣的口水來。韓談道:“長公子去膳房了,這會子不會這般快迴來,幼公子快點食,食完了我把承一丟,誰也不知。”“可是……”胡亥有些遲疑:“哥哥不讓我吃魚食。”韓談道:“幼公子放心罷,韓談早年也總是受傷,甚麽魚甚麽肉,照食不誤,反而好得很快。”胡亥架不住誘惑,舔了舔粉嘟嘟的嘴唇,抄起筷箸,夾了一大塊魚肉塞進嘴裏。哪知這麽巧……嘩啦帳簾子剛好打起,扶蘇去而複返,胡亥保持著張大嘴巴的動作。“亥兒。”扶蘇蹙起眉頭,沉聲道:“你在做甚麽?”胡亥:“……”偷、偷吃。第37章 哥哥鬧別扭扶蘇去了膳房。胡亥養傷的這些日子, 膳食的確清淡了一些,這個不能食,那個不能碰的, 其實扶蘇看在眼裏,也實屬心疼。但胡亥身子素來羸弱,若是不狠下心腸, 萬一落下了病根,以後受罪的還是胡亥。扶蘇進了膳房, 查看膳夫給胡亥準備的午膳,又道:“令你們醃製的甜果如何了?”“長公子請看, 已然醃製好了。”膳夫趕緊將小豆捧出來,裏麵裝滿了甜果。胡亥的湯藥十足苦澀,扶蘇便讓膳夫們醃製甜果,還要那種食了不能體寒的果子,膳夫們也算是絞盡腦汁, 才醃製了這麽一小豆。扶蘇嚐了一顆, 口味不錯, 甘甜迴味, 又十足濃鬱,的確可以壓製湯藥的苦澀, 便將小豆接了, 準備先帶著甜果迴去, 給弟弟嚐嚐。扶蘇走出膳房,說來也巧, 正好遇到了丞相王綰。王綰看到扶蘇從膳房出來, 手中還捧著一個小豆,立刻迎上前道:“長公子, 你這是……怎麽從膳房這等肮髒之地出來啊!”扶蘇不想說是給弟弟拿甜果來了,若是一提起來,王綰必然又有說辭。但不需要他說,王綰也猜得出來,一拍掌恨鐵不成鋼的道:“長公子,你可是為了幼公子,才來膳房的?”扶蘇還是沒說話,一點子也不妨礙王綰的自由發揮:“長公子啊!長公子!您對幼公子那麽要好,能得到甚麽迴報?幼公子還不是轉頭便將您的疼愛忘個趕緊!長公子看看,這些日子,陛下對幼公子愛惜有加,日日送補品前來,哪一個不比這甜果金貴?幼公子人家怎麽會將這把子甜果放在心上呢?再者……幼公子最近拉攏了韓氏,和那韓氏的小公子如此親密要好,您仔細想想,當時幼公子是不是也是如此拉攏您的?如今他把您拉攏了過去,又開始如法炮製的拉攏韓氏,這一切不過是幼公子的伎倆罷了!”扶蘇淡淡的看了一眼王綰,道:“丞相說完了麽?”“這……”王綰被噎了一記。扶蘇又道:“聽聞東巡這一路上,丞相忙碌的緊,那便快些去忙碌罷。”說完,轉身揚長而去。“這、這!長公子!”王綰沒想到,自己這幾地有聲的勸諫,聽到長公子耳朵裏,好像沒有任何力度。“哎!”王綰跺腳歎氣:“這個幼公子,到底給長公子灌了甚麽迷幻湯!”扶蘇端著甜果走迴來,站在營帳麵前,並沒有立刻入內,而是調整了一番吐息,收斂了情緒。王綰三天兩頭的來尋扶蘇,日日都是勸諫扶蘇不要與胡亥走得太緊,扶蘇聽了亦是心煩,不過他不想將這些事情告訴胡亥,免得寶貝弟弟與自己一起煩悶。就在扶蘇調整情緒之時,一股鮮香的魚食之味從營帳的縫隙中鑽出來。嘩啦扶蘇蹙眉打起帳簾子,正好抓包了弟弟偷吃的場麵。“額……”胡亥一臉尷尬,實在太尷尬了,魚肉剛剛塞進嘴裏,還沒來得及咀嚼呢,哪知便宜哥哥這麽快便迴來了。“哥哥,你聽亥兒解釋!”狡辯!雖然知曉是狡辯,但還是要胡攪蠻纏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