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捎來泥土的芬芳,陽光不甘示弱,也從窗戶的縫隙滲透進來,照得滿室亮堂。屋裏的人這才恍然發現,他們居然不知不覺對坐了一晚上。


    馬秀英忍不住打了一個嗬欠,原來說故事這麽累啊,既要講得精彩絕倫,又不能拖遝。其實許多細節她都記不全,硬是靠東拚西湊才勉強講完劉邦的發跡史。這樣的故事也隻能哄哄朱元璋,換一個深究曆史的人肯定會把她批得體無完膚。當然她也不打算著書立傳,隻希望能從中帶給朱元璋啟發就行。


    聽完劉邦的故事朱元璋意猶未盡,起身找水喝,桌上隻有一壺涼茶,遜影早離開了房間。他讓外麵的仆人換上熱水,親自遞給馬秀英,忸怩道:“夫人,你看俺能不能像劉邦那樣做個蓋世大英雄?”


    馬秀英悠悠歎口氣,“我當然希望八哥能做個劉邦那樣的大英雄。劉邦最讓我佩服的地方是他即使攻入霸上,秦王子嬰向他投降之際,他都能注意到天下還未平定,沒有被眼前的繁華迷惑,果斷退出霸上,最終擊敗項羽,統一天下。八哥捫心自問,假如有一天你遇上劉邦這種情況也能果斷離開嗎?”


    朱元璋沉吟不語,他知道這是馬秀英在變相地勸他別被眼前利益迷惑,別為一點點戰果就得意忘形。他想起自己先前還為此事跟馬秀英鬧矛盾,臉上不由泛起慚色。


    馬秀英見他總算明白了自己的苦心,欣慰一笑,繼續說道:“昔日劉邦有張良、蕭何、韓信等手下,如今八哥你也有湯和、徐達等大將,你現在不缺將領而缺謀士,你需要蕭何那樣深謀遠慮能處理政事的賢才,到時候你隻管發號施令,讓他們去執行政令,以後再遇上定遠這樣的民生矛盾焦頭爛額的就不是你,而是他們了。”


    朱元璋諂媚道:“娘子不就是運籌帷幄的賢才,俺有娘子足矣。”


    馬秀英知他是在討好自己,借機和好,不禁輕笑道:“我終究隻是一介女流,目光哪有你們男子看得那麽長遠。小事上還能摻和幾句,大事就得靠八哥自己拿主意了。”猶豫了一下,複又正色說道:“不管將來怎樣,我希望八哥能夠知人善任,注意納諫,‘三人行必有我師’,多聽聽別人的意見總不是壞事。”


    馬秀英可不敢自認賢才,一來女人幹政是大忌,楊雲花想當個女將軍都被人詬病,她要處處插手朱元璋的政事,還不被人罵死。二來她從未涉及過政治,胡亂指揮恐怕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不如就這樣,偶爾提點一下朱元璋,幫他把軍需和後院打理妥當,讓他做事沒有後顧之憂就好。


    朱元璋拱手道:“娘子所言極是,俺受教了。”


    “八哥迷途知返,我也放心了。”馬秀英虛托住他的手,調皮地笑起來,二人又恢複往日的和睦。


    遜影敲門進房,見夫妻倆笑容滿麵,還如她離開時一樣雙手交握,不由打趣道:“夫人和老爺可是一宿未眠?哎呦,府外有對姓馮的兄弟求見,不如奴婢去推了,叫老爺好好歇上一天。”


    “你這丫頭的皮是不是鬆了?”馬秀英佯怒道,趕緊抽迴手。


    遜影吐吐舌頭,臉上卻不見驚恐,隻有笑意。兩人和好最高興的莫過於她了,她不禁暗暗責怪馮氏兄弟來的不是時候。


    朱元璋沒空理這對主仆,急急忙忙尋找外衣,要去見那馮氏兄弟。


    馬秀英奇道:“這二人是誰,叫八哥如此看重。”


    “這二人也算山賊裏的俠義之士了,一個叫馮國用、一個叫馮國勝。昔日|他們在定遠妙山結寨自保,聽聞俺募兵,特意率部歸順。娘子肯定想不到,他們居然還是讀書人出身。”朱元璋眼裏閃過一絲憧憬,雖然他們這些兵漢子嘴上叫嚷百無一用是書生,其實人人都知道士農工商才是衡量百姓地位的準則,小媳婦嫁人都首選讀書人。唉,這和現代人仇富是一個心理,嘴上說一套,心裏想著另一套。


    “快快迎進來,我也見見!”馬秀英很高興,正要叫朱元璋多找一些謀士,便有讀書人送上門,真是天助朱元璋也!


    門外走進來兩個二十多歲的儒生,這二人穿著得體,溫文爾雅,全無半點匪氣。若非朱元璋提前道破他們的身份,馬秀英絕對想不到這二人昔日也是自立山寨的土匪頭子。


    “兩位先生深明大義,叫朱某好生佩服。”朱元璋笑著迎上去,跟讀書人說話,自然要文縐縐一些。


    馬秀英也跟著後麵盈盈一拜。


    “不敢勞鎮撫大人和夫人相迎。”馮氏兄弟急忙還禮。他們早聽軍營的人說朱元璋的夫人有一雙大腳,此刻馬秀英躬身行禮繃緊裙襟,一雙大腳自然露了出來,馮氏兄弟聰明絕頂,如何能猜不到此婦人便是馬秀英。然而讀書人迂腐的天性卻讓他們對不裹腳的馬秀英生出一絲輕視之意,不過這番心思並沒流露出來,畢竟馬秀英是他們上司的夫人。


    朱元璋歡喜道:“先生遠道而來,請進府上坐。拙荊說俺、我現在不缺將領而缺謀士,你二人便叫上天派來,真是我莫大的榮幸。將來有你二位的鼎力相助,我肩膀上的擔子也能輕鬆些了。”


    對於“俺”這個自稱,馬秀英已經糾正過朱元璋無數次,希望他能改掉這個土包子般的叫法。然而叫了這麽多年,豈是一時半會就能改掉的,朱元璋還是習慣自稱俺。不過在見到馮氏兄弟後,他骨子裏對文人的那種自卑油然而生,言行舉止下意識地斯文起來。


    馮國用、馮國勝相互看看,心裏又喜又驚,朱元璋的話徹底打消兩人的顧慮,總算沒有明珠暗投。同時他們對馬秀英的輕視之意也蕩然無存,這位馬夫人好毒辣的眼光,一針見血道破朱元璋軍隊目前的弊端。他二人也是瞅著這是個機會才願意投奔朱元璋,以期重用。當下二人態度比進門時更加恭敬,執意不肯上坐,一左一右居於朱元璋下首,恭聲道:“大人但有所問,屬下知無不言!”


    馬秀英最擅長察言觀色,可沒忽略掉馮氏兄弟先前漫不經心的態度,見他二人前倨後恭,心知已為朱元璋許以重任的話所動,不由清淺一笑,叫人送上香茗瓜果便告退。


    出了客廳看到李碽兒在花園散步,馬秀英皺眉過去斥道:“府裏有外男,你出來做什麽,還不快快迴你院子。”


    “是。”李碽兒眼下一片黑影,顯然昨晚沒睡好,聽說朱元璋沒出府,就故意在府裏溜達,以期“偶遇”朱元璋,結果朱元璋沒遇到,遇到了馬秀英,一張臉憋屈地好似吃了大便。她心裏不服馬秀英不準她見外男的話,嘴上卻不敢反駁半句,委委屈屈告退離去。


    “站住!你到我房間來,我有話要說。”馬秀英看李碽兒不岔的模樣,又想起昨晚的事,怒火中燒。她不屑與人爭風吃醋,又顧慮朱元璋的感受,所以一再包容李碽兒。然而李碽兒得寸進尺,竟敢在朱元璋麵前挑撥是非,再不給李碽兒一些教訓,隻怕李碽兒真當她是麵人捏的。


    李碽兒頓時惶恐不安,一直以來馬秀英對她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模樣,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馬秀英如此疾言厲色。她衝著身邊的紅豆、蠶妞使眼色,要她們快去通知朱元璋。她一個小妾沒有反抗主婦的資格,隻有靠朱元璋保護了。


    進了院門,馬秀英就喝令李碽兒跪在地上。


    李碽兒不敢不從,雖雙膝著地,臉上卻帶有明顯的憤慨和不平。她身後的紅豆見狀,雙腿發軟,汗流浹背,一哆嗦也跟著跪下來。


    馬秀英一言不發,就要進屋。


    李碽兒漲紅臉,咬牙囁嚅道:“夫人可否告知賤妾錯在何處?”


    收拾一個小妾,還輪不到馬秀英親自動手,她頭也不迴,冷冷說道:“遜影,你告訴李姨娘,她犯了什麽錯。”


    遜影早就看李碽兒不順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鄙夷道:“夫人的事豈容你亂嚼舌頭,夫人念你是第一次犯錯,隻罰你在太陽下跪兩個時辰。”


    李碽兒臉上的血色刷的褪去,一張臉蒼白得嚇人,她沒想到自己昨夜議論馬秀英燙傷的事竟然會傳入馬秀英耳中,這說明她的一舉一動都在馬秀英的監視下,那她以往那些小心思豈不是也早被馬秀英洞悉?明媚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隻感到周身發寒,恨不得就此昏過去。


    馬秀英的性格受前世影響,做事喜歡直來直往,最討厭與人勾心鬥角,特別厭惡後院那點雞毛蒜皮的瑣事,她借遜影的口明明白白告訴李碽兒:你安分,我就讓你過好日子,你不安分,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一心救主的蠶妞在廳外徘徊,隻等朱元璋議完事就上前稟告李姨娘被夫人帶走的事,結果等到天黑都不見朱元璋出來,隻得繼續在花園裏畫圈圈,不知不覺等睡著,還被蚊子叮了好幾個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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