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驢牌寨雖然依山而築,屋舍蓬棚還是木材所建,加之山風猛烈,火勢一旦蔓延開來便一發不可收拾。熊熊的火光照亮夜空,激蕩的鼓號響徹雲霄,整座山頭仿佛都在顫抖,各種野獸在濃煙中倉皇出逃。


    朱元璋的隊伍以雷霆萬鈞的氣勢、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了驢牌寨一個措手不及。幸虧朱元璋是以招安為目的,沒打算置驢牌寨的人於死地,所以在這場大火中,除了有個別來不及逃命以及被踐踏的傷亡者,大部分人都順利逃出驢牌寨,被守株待兔的士兵們一網打盡。


    縱使劫後餘生的土匪們發現上了當,郭子興的大軍其實並不存在,然而他們士氣低落,手無寸鐵,加上朱元璋承諾招安條件依然有效,還會補償傷亡者撫恤金,甚至同意安置山寨的老幼婦孺,這些山匪也就無心抵抗,紛紛表態願意歸降。


    大勢已去的楊雲花直到見到山寨最後一個人被救出,才甘心被押到馬秀英跟前。


    費聚特意上前求情,請馬秀英不要和一個小丫頭計較。


    馬秀英翻翻白眼,自己有那麽可怕嗎?她當然不會傷害楊雲花,她還要靠楊雲花收服驢牌寨的人心。這個女孩小小年紀能當上驢牌寨的寨主,必有其過人之處,而且此女的來曆似乎不簡單,順藤摸瓜牽出她背後的勢力才是正經事。


    楊雲花毫不領情,大罵朱元璋卑鄙、費聚無恥,當她看到馬秀英平靜地望著她,嘴裏那句“不要臉”不知怎的就罵不出口了。這個婦人曾經為她披衣,關心她的親人,甚至還要送她平安歸家……可是這個像她姑姑一樣親切的婦人為什麽是馬秀英呢?明明知道那些舉止不過是馬秀英的惺惺作態,為什麽她對馬秀英的虛偽嘴臉卻產生不了厭惡?


    馬秀英吩咐士兵放開楊雲花,笑吟吟地招唿道:“楊寨主,我們又見麵了。”


    “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是驢牌寨寨主?”看著馬秀英對自己女寨主的身份毫不吃驚,楊雲花恍然大悟,也不趁機逃走,借著火光使勁打量馬秀英。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楊雲花並不知道這個婦人就是馬秀英,其實到現在楊雲花也不知道這個婦人是不是就是道衍和尚口中所說的馬秀英,但是隻要是“馬秀英”,就都讓楊雲花看不順眼,要怪就怪她們不該叫這個名字。


    馬秀英淡淡一笑,不答反問:“楊寨主,我們以前認識嗎?我記得我不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為何你聽見我的姓名竟然寧願背負言而無信的名聲也不肯歸順我軍。”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我就是驢牌寨大當家?是不是寨子裏的人出賣了我?”楊雲花皺起眉頭,想不通馬秀英如何知曉她的身份。按說山寨裏的人都很尊敬她,應該不會背叛她,可是看到他們迫切地歸附朱元璋,她還是有些傷心。


    馬秀英輕輕一指楊雲花的雙手,“別亂想,驢牌寨的人對你很忠心。不過你的手繭告訴我你並不是個弱女子。我猜想你一定從小就勤練武藝,才會磨出這些繭疤。我隻是對你起了疑心,還真沒想到你就是驢牌寨的大當家。”


    楊雲花暗惱自己的疏忽,心中佩服馬秀英的細微觀察,嘴上卻不肯服軟,“我雖然隱瞞了身份,但我驢牌寨並未對你們不利,你們為何要毀我山寨?”


    “是嗎?楊寨主真沒打過我軍糧食的主意?”馬秀英似笑非笑地盯著楊雲花,直看得她不好意思低下頭去,才說道:“我也想問寨主一聲,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恨我如斯?聽到我的名字就翻臉?”這個問題讓她百思不得其解,不問清楚恐怕今後都睡不著覺。


    “那是因為……”楊雲花撅起嘴,半天說不出原因。她怎好意思說出道衍為了馬秀英拒絕她的事情。她想了想,找到一個理由,“我是故意考驗你們,看看你們大軍值不值得我驢牌寨投靠。”


    “現在可服氣了?”貌似除了這個理由,馬秀英也想不到其他原因,姑且暫時相信。


    楊雲花的脖子伸得像長頸鵝,“他們服了我卻不服!”


    “為何?”馬秀英笑了,此時的楊雲花分明就是個吃不到糖賭氣的孩子。


    “你早就清楚我的身份,我卻不知你的來曆。”楊雲花憤憤不平,如果她一早就知道這個婦人是馬秀英,她根本就不會給馬秀英試探的機會,直接擄了馬秀英躲迴山寨。


    馬秀英迷惑道:“我的來曆,我有什麽來曆?當初見麵我就告訴你我的夫君是郭大元帥的部將,我沒有隱瞞什麽啊?”當然誇大軍隊人數,有郭子興大軍壓陣的事情不能提。


    楊雲花氣結,總不能承認是自己粗心大意沒打聽清楚馬秀英的名字,她惱羞成怒地叱道:“既然你認識我手中的繭疤,想必也會武功,敢否與我比試一番?贏了我,我才服氣。”


    “有何不可。”馬秀英爽快地應道。贏了楊雲花,讓其心服口服,她才能和楊雲花心平氣和談後麵的事;輸給楊雲花,她也不怕,有這麽多士兵在此,楊雲花插翅難逃,最多再費一些口舌而已。


    “現在就開始?”楊雲花躍躍欲試,小女兒的好強心彰顯無遺。


    馬秀英指了指一幹灰頭土臉的驢牌寨山匪,“你看他們一個個身心疲憊,要不讓大家休整休整,天明我們再比試?”


    “你可是怕了,故意拖延時間?”楊雲花眨眨眼說道,她現在就想和馬秀英一試高下,然後趁著夜色逃走,否則等到天明哪還有她遁形之所。至於驢牌寨的人,既然已經歸附了朱元璋,就不用她操心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馬秀英被楊雲花咄咄逼人的態度激怒,她自忖自己也是從小習武,還比楊雲花多長幾個年頭,勝的幾率不小,即使輸應該也不會很難看,她還提出不用刀槍,點到為止,以免傷了和氣。


    楊雲花皺眉,她其實擅長用槍,在宋朝她家的槍法就被譽為最上乘的槍法,有“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手”之說,如果不用武器,她的勝算就大大減少。不過看到馬秀英睥睨的輕視樣,她還是同意赤手相博。她哪知馬秀英最擅長的就是近身擒拿術,以己之短搏對方之長,注定要吃大虧了。


    費聚趕緊為兩人張羅了一塊平坦的空地。士兵們聽聞馬秀英要和楊雲花比武,頓時高舉火把,大聲鼓噪。驢牌寨的人不甘示弱,也激昂地為楊雲花呐喊助威。雖然夜色還沒消退,但數十支火把將附近照得通明,毫不影響眾人的能見度。


    “娘子。”朱元璋擔憂地握住馬秀英的手。


    “八哥,別擔心,且看我手到擒來。”馬秀英自信滿滿地笑道,她可沒忽略楊雲花的躊躇,未上陣敵方已露弱態,她在氣勢上算是先勝一籌,對接下來的比試更加信心百倍。


    費聚也在另一邊反複叮嚀楊雲花,“小花花,你千萬別逞能,打不過就趕緊認輸,輸給夫人不丟人……”


    “滾開!”楊雲花心浮氣躁,一腳踹飛費聚,有這樣安慰人的嗎?


    人聲漸漸消失,隻有山風依然不停唿嘯,楊雲花凝視馬秀英,“如何比試?怎樣算贏?”


    “要是像男人那樣在地上滾來滾去終究難看,不如就看誰先搶到這把小刀好了。”馬秀英輕笑一聲,順手拿出一直帶在身邊的蒙古小刀。


    寸長的小刀在夜色中幾乎忽略不計,眾人看到這場既考眼力又考功夫的比試愈發興致勃勃,屏息靜氣等待結果。


    費聚見楊雲花沒有反對,接過蒙古小刀後退數米,突然往上用力一拋。


    全神貫注的楊雲花像離弦的箭飛快地衝過去。


    馬秀英動作也不慢,腳尖一點,身軀筆直前衝,流星般的速度竟比楊雲花還快三分。


    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快速墜落,看到馬秀英占據了蒙古小刀落下的位置,楊雲花哪裏肯依,身體一扭,如共工撞山一般向著她斜撞而去。


    馬秀英側身避過,猛地抓住楊雲花的右腕向上抬,同時上右腳,右後轉身,進肩、拉臂、拱身將她背起懸空摔倒,雙足用力在她身上一蹬,一個旱地拔蔥,騰起半丈高,指尖堪堪觸及刀柄。


    楊雲花急忙撐地而起,探出雙臂,去抓馬秀英的腳脖子。


    馬秀英被拽,身體下墜,她遂即降下重心,左臂屈肘由上至下頂在楊雲花胸口,疼的楊雲花五髒六腑似乎都散開,不由自主撒開手。馬秀英疾若閃電,順勢一個空翻,手臂一伸一抄,正巧把小刀接住。


    楊雲花情急之下踢出一個掃堂腿,想把馬秀英也絆倒。


    可是馬秀英早有防備,鷂子翻身往後一縱,避開她的攻擊。


    楊雲花一腳踢空,連忙就勢晃了兩下站穩腳步。待她迴頭一瞧,馬秀英早已氣定神閑地拿著蒙古小刀站在一旁笑靨如花。


    周圍的士兵轟然叫好,徐達等人見馬秀英功夫如此厲害,莫不睜大眼睛,一臉驚奇和佩服。


    驢牌寨的人則垂頭喪氣,一直以來楊雲花都是他們心目中無所不能的女神,然而現在這個女神形象開始崩塌。


    喝彩聲和吹噓聲中,楊雲花無地自容,比武比不過,山寨也毀了,她氣得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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