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纣王生》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1) 谁都知道出了苏护将军府的侧门,转过弯就是绿草湾;在那里有处世外高人的庐隐,据说那位皓商老人天都要起居在那里,垂钓、吹萧;和他相伴在一起的是位寡言少语矮个男子,以及一位挽着发髻的童子。 我第一次见到皓商老人,他显然吃了一惊,手抖动了下,碰到旁边那鱼竿;鱼竿斜倒,将竹筒砸歪,里头的蚯蚓全都淌出来,蠕动的虫体,让我看了直恶心。 “你……”皓商老人额角边的白发给风拂过,他瞧了眼我身后,莫名其妙问了句:“怎么到这儿来了……” “嗯,我怎么不能到这儿来?!”我纳闷瞅着他。 当时我在想,如果我没疯,那就是这个老头子疯了;看他穿的这身衣服吧,就跟一块白亚麻布绞了个口,然后把头伸进去,就成了件遮羞的衣服;而他的脚下,则是一双曾经传说里的草鞋。 “你穿这鞋不扎脚吗?”我问。 “我天天都穿这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你又来看那头狼了?”皓商老人微微一笑,胳膊扬了扬,那鱼线甩了出去,水面荡起丝丝涟漪。 “我上哪知道的;”听他这样讲,我也纳闷了:“以前我和你很熟吗?” 我想,也许这老头到我姐家买过货,他也和别人一样,看差人了,把我当成我姐了?许多人都曾把我和我姐弄混过;可再一想,不对呀,这是什么地方,恐怕离绥芬河挺远吧,他怎么能为了买东西,跑那么远的路?! 皓商老头立刻笑了;他笑的模样好有趣,雪白的胡须间露出黑洞洞的嘴,他的牙全都掉光了。我看着他这模样,也忍不住的笑了。 “你可真能开玩笑,”他抬手指了指我,摇着头:“不跟你闹了;都到这时你还能笑的出来,我真服了你;你和那头狼商量的怎么样了,是听将军的,应诏侍奉大王之子,还是一起归隐到山林,逍遥自在去?” “我看你真是看差人了;我可是头一回到这地方来……”我冷起面孔,奇怪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相象的两个人,让别人,甚至是熟人认错吗?或者说这个白发老头本来就是个疯子? 想到这里,我不禁再次打量皓商老人;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叫皓商老人,也不知道这里就是苏护将军府的驻地,更不知道这是什么鬼三千年五千年前的大商。我只知道我睡了一觉,醒来就躺在丁香花遍野的山坡上。我还纳闷,谁会和我开这种玩笑,趁我睡熟了,把我弄到这地方;我家人——我姐,我姐夫,还是我的哪位朋友?!——他们也太天才了;不过他们要是用这种方法来哄我高兴,我乐意,因为这整个过程就象一场梦;人的一生里,如果天天在梦里活着,也不错,够惬意。 “哦……”他没再吭声,手拌了拌,拽住鱼竿。 水面泛起涟漪,一条一斤来重的鱼扯着鱼线在游动。皓商老人的手猛的一用力,这条鱼就凌空而起。也直到这时,我才看到他脚下除了那一竹筒的蚯蚓,还有一竹篓的鱼;看来,这是位垂钓高手。 “哎,你说的那个跟我长的一样的人是做什么的?”我半蹲在他身边,看着那条给扔在鱼篓里的鱼不住摆动尾巴,好奇地问道。 他却没回答,只是耐心的将蚯蚓穿在鱼钩上;这鱼钩很特别,闪着青色的光泽,好象是青铜做的;还有那鱼线,也同样青幽幽的,因为沾上水珠,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着。 也就在这时,另一个可笑的人物出现在我面前,那个挽着发髻的童子一路小跑,匆匆赶到皓商老人面前,看到我的刹那,立刻吃惊的呆住了,一双眼睛盯盯的瞧向我。 “干吗,干吗,有这样瞅美女的吗?”我也瞪大眼睛,冲着他嚷了句。 他却是腼腆一笑,露出小豁牙:“你、你怎么这么快?——刚才你不是还跟……” “什么呀,我看你是不是也认错人了?!”我诧异天底下怎么会有和我长的这样相象的人:“我可是头一回来这里……” 其实,在我心底下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要是有什么好事也就算了;要是那个和我长的相象的女子做了什么坏事,或者欠下什么人钱,不得都冲我要呀?! “旦,你认错人了;妲已姑娘怎么样了?”皓商老人突然开口道。 什么什么,旦?!——不会吧,还会有叫这个名字的?哦,也没准,在老家时,还有叫狗蛋的呢…… “她正伤心呢,说是没人管她;苏护将军要把她送给帝乙的儿子当作滕妾……”这个叫旦的童子不住斜乜着我,说道:“可是,可是,她怎么转眼就到这里了?” 也正在这时,一位矮个子男人匆匆的奔了过来;他看到我的刹那,面色也是一变;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恭敬的收住脚步,站立在皓商老人身边,稍稍平息下气息,说了句:“辛过来请教你了。” “哦。”皓商老人却似乎无动于衷,只是轻轻嗯了声。 谁也没再说话,只有空气静静的流动,只有阳光下的虫鸣,只有风轻轻掠过后草木摆动的声音。忽然,皓商老人手臂一抖,鱼竿随之猛的甩起,青幽幽的鱼线在阳光下抛过漂亮的弧线,一条一斤来重红鲫鱼眨眼间就掷到了皓商老人的手里。他摘下鱼嘴里的鱼钩,顺手将鱼扔进鱼篓里,在旦的搀扶下站起身,扫了我眼,指了指不远处的那趟草庐,微笑道: “闺女,我是这座草庐的主人,因为我的头发眉毛和胡须都是白的,人家就都管我叫皓商;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皓商?!怎么叫这样一个怪名字……这样想着,我左右扫了眼,肚子咕咕的叫起来。我早就觉得饿了,而且又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就在这时,我脑子里冒出个想法,也许这是大姐和姐夫的一个鬼把戏,我才不上当呢;你们既然是朋友,那我也不会和你们客气。于是,我也笑了,觉得他们这样弄挺好笑的;我大着嗓门对皓商老人说: “我现在就有事找你,我饿了,你这儿有饭吗,我要吃东西……” “有,当然有。”皓商老人扭头吩咐旦:“你去把这些鱼做了……” “我不吃鱼……”我白了下眼睛,心想,大姐和姐夫也够可以的,知道我不吃鱼还让这些人特意给我做鱼。 “师父,咱们还有块鹿肉……”旦又偷偷扫了我眼。 “我也不吃鹿肉。”我噘起嘴。 干吗呀,知道我不吃什么,你们就要给我做什么;大不了我不吃了呗。我想。 “那你吃什么呀?”皓商老人问。 “你这儿有什么呀?”我反问道。 “你还挺难伺候的;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呗。”旦在一旁呛了我句。 我白了他眼,没吱声。我才懒得答理他呢,瞧他那样吧,大概这辈子只能是伺候人的命。 “好了,好了,”皓商老人宽容的一笑:“旦,你陪这位姑娘找一找,看她爱吃什么,你就给她做什么;我不是教过你烹制了吗,正好你可以显示下身手。” 旦唯唯诺诺的打个辑,就走在头前;我回头看了眼皓商老人,然后跟在旦身后,朝那趟草庐走去。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2) 起初我以为这里是哪处山庄,那趟草庐里实在太简陋、太破了,特别是那间灶房里的碗,看着就让人恶心,全都是那种黑乎乎的泥陶,而且给烟薰的,手一触上去,就沾一手灰。大姐和姐夫怎么想的,就算是想让我知道油米柴盐贵,也不至于把我弄到这样一个破地方呀。 旦做饭时,我踱到门口。遥遥的,我眺望到一处古朴的亭子,于是我回头向旦问道:“那个亭子是什么地方?” 旦探头瞧了眼,淡淡的说:“那是苏护大人的宅邸。” 苏护?!什么苏护……我不明白,也不认识;不过我也没再问。这要是一个恶作剧,那我再问也不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灶房里冒出股呛人的烟。这个旦简直就是笨蛋,会不会做饭呀?我坐在门外那块青石上,遥望着苏护将军府,忽然想到,那里会不会有车经过,会不会能捎我回到绥芬河? 我回头看了眼正爬在灶坑口吹火的旦,悄悄站起身,朝那小亭子溜去。 那条崎岖的路似乎并不直接通往苏护府,因为我走了老半天也没到头,那座小亭子还遥遥的在无处,遥不可及。我站下身,回头瞅了眼;那个笨蛋慌里慌张的,也朝这边奔来。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他准是在找我。 哼,就他那小样,也能找到我?我半蹲下身子,藏在蒿草丛间。一只蚂蚱从我身边蹦起,窜到小径上。不过,旦并没注意到我,他匆匆的掠过去,嘴里嚷着妲已的名字。 妲已?——妈呀,我不是做梦吧?那可是电视剧里的人物,也是赫赫有名的的历史名人。我好奇的探出头,想要看看那和历史名人重名的女子究竟长的什么样。 可是小径上空荡荡的,除了童子旦外,就什么人都没有。不过,与此同时我忽然想起那位与我长的相象的女子;难道我和那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长的象? 不,不,这还是一场恶作剧,准是他们知道我喜欢那个人物,才这样捉弄我;我才不上那个当呢。我觉得好笑,这些人也太可笑了,居然会想出这样糟糕的主意,太扯太烂了。不过也难为他们了,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来演戏也不容易,况且还找到这样一帮类似于疯子的人。 看着旦渐渐远去,我从草丛钻出来,继续朝所谓的苏护大人的宅邸走去。 苏护……天 ,那不是妲已的家吗?这些人简直了,太能整了,连这都编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相信吗;哼,现在无论出现什么,我都不会吃惊,哪怕是有个男人穿着滑稽的古装站在我面前,说他自己是纣王。 遥遥无期的苏护府,天知道怎么会这样远;在那趟草庐往这边看,好象就在眼前,可我走了多久,还是没到…… 也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小径边那块巨石下坐着一个小眼睛单眼皮的男子,他嘴上衔着根草,瞅到我微微一笑,猛的把那草棍吐出,然后手一撑,跃起身。 “你不要回府了,那个苏护大人正打算用你做交易呢。”说着,他不由分说,上前拽住我的手,要朝草庐那个方向走。 “你干吗?!”我大喊起来:“你要上那死地方,你自己去,拉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什么?!”这个男人豁然停下脚步,死死盯着我,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你不会是真的想当那家伙的滕妾吧?!——你不会真的贪慕那点容华吗?!” “呸!”我有些愤怒了,这玩笑未免太那个了吧? 也就在这时,他死死抓住我的两条胳膊,目光里透着焦急。在这刹那,我简直以为我自己见了鬼,麦嘎,我的神呀,这人到底是谁,不会是精神病院里刚放出来的吧,天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幸运,一下子就让我给遇到了? “你不能去!”他冷丁儿的对我讲,眸子里透着惶恐,脑门泌出汗。 “喂,你什么人呀,我认识你吗?!”急切间我四下里挲摩着,巴不得那个叫旦的家伙会马上出现,把眼前这个疯子哥们儿弄走。 “什么?!”听到我的话,他怔下神,那眼神让我想起皓商老人钓的那些鱼;滨临死亡的鱼眼不就是这样的吗,骇人而且无神:“你说你不认识我,你说你不认识我……”他喃喃重复着我的话,忽然松开抓紧我胳膊的手,仰天哈哈大笑。 虽然这是晴朗的好天气,我还是感到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凉。 远处,那个瘦小的身影在往这边赶;可是我不敢叫,只希望那个人走的快点,再快点,最好马上就飞到这边来。 在我的祈祷下,那个瘦小的影子,旦果然很快就来到我面前;他看到我旁边这个疯子,不禁一惊: “师兄,你怎么到这边来了,师父不是让你好好养病吗?” 养病?!天哪,这人真是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我的脸色陡然一变,不由得向旦身边靠去,不知不觉抓住他的胳膊。 “姑娘,饭都做好了,你可以去吃了;”旦一手试图拨开我的手,一边说:“你不要到处乱跑,那边就是苏护府,小心那里的人把你抓住;”然后,他又对那个精神病说:“你赶紧去见师父吧;辛正在和师父谈话呢。” 天哪,就算旦不这样说,我也不会到处乱跑了,我可不想再遇到这样的疯子;我姐夫他们到底要弄什么事,为了让我开心,也不至于弄这样大的动静呀。算了,顺其自然吧,爱咋样咋样,随他们折腾去。 精神病应了声,迈开两步,又回头用他那无神的眼眸扫了我眼,忽然露出怪异的笑:“你等我;——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听到他的话,我强挤出丝笑。天哪,麦嘎,i suppose so;可是,可是我可不想跟个疯子精神病一起离开这里,那样还不如把我杀了呢。 看着精神病离开,我松了口气。 转身,我又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几米开外的小溪边坐着位垂钓者。也就在这时,那个垂钓者回下头,一张熟悉的面孔闪现在我的脑际……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3) “喂,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也教教我钓鱼呗?”看到这位熟人,我终于放松下来。 大叔却只是微微一笑,用那种熟识的笑靥扫了我眼,手指竖到唇边:“嘘——” 哦,我知道这是他怕惊走鱼,所以也就静静的蹲到他身边,看着圈圈涟漪的水面,猜想大叔会钓上什么鱼,是条两寸长的小鱼,还是比较优大一些的鱼;不,还是让他钓条小鱼吧,一来我不爱吃鱼,二来我也可以好好嘲笑他一把。 “哎,快走吧,一会儿饭就凉了。”旦催促道。 “去,去,小孩子,我现在又不饿了;我要和他说会话。”我摆了摆手。 那个旦不情愿的也站住脚,傻呆呆的立在一边,直瞅我。 我讨厌别人这样瞅我,真的;虽然我承认我长的漂亮一些,可我脸上又没长花,用不着他们这样盯着看。 而这位大叔,平常见面总是絮叨的让人烦可今天怎么忽然间话少了?鬼了,这些人难道都入了角色;我姐和我姐夫可真是天才,能动员这么些人来做这场秀。 “大叔,你什么时候也参预到这里来了?”忽然,我向他问道。 大叔,却用那种说不清的怪怪的眼神扫了我眼,没搭理我! “喂,姓殷的,你说话呀!”我怒了,怒大了,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摇晃着他,就象那个夏天的夜晚在我姐家商店门前打扑克时,刘艳芳掐住他的脖子一样。 顷刻间,他面色就胀成紫色,手里的鱼竿也落下去。 “快……快……松手!”站在一边的旦赶紧拽住我的胳膊:“你……你要把他掐死了; 他可是大商朝第一才子呀,你要掐死了他,这世间就不会再有姜尚这个人了……” 我松开了手,大叔双手死死捂住喉咙,剧烈的咳嗽两声,然后两眼一翻,就慢悠悠的栽到河里,旦紧忙薅,都没薅住。 “喂,你赶紧把他弄上来呀!”我大声朝旦嚷道。 旦不紧不慢的脱掉鞋,挽上裤脚,赤着足淌到水里,把大叔捧上来。 大叔的眼睛紧闭,嘴唇发紫;旦将他放在草地上,掐掐他的人中,他却还是没反应。这都怪我,要不是我掐他的喉咙,他也不会窒息落入水中。我凑上前,拍了拍大叔的脸,急切的嚷道: “殷哥,殷哥,我是小玲,你醒醒;你可别吓唬我,我可不是有意的;谁让你和我姐我姐夫一起来秀我呢;你要是死了,谁还陪我们天天晚上逛街呀!” 旦却把我推到一边,双手用力按着大叔的肚子。我知道,这是紧急救生,救落水的人都得这样,先要把他们喝进肚里的水挤压出来。 我可没想谋杀大叔,真的没想;我更没想到大叔会这样弱不禁风,我这还没使劲儿呢,他就这样了,也太那个了…… 半天,旦已经累的气喘嘘嘘了,大叔却还没有活过来的迹象。我更急了,眼泪不知觉的落下来: “喂,别吓唬我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鬼地方,没一个认识的人,又冷丁儿遇到个疯子,心里本来就害怕;在这里遇到你了,我能不高兴吗;可你居然用那眼神看着我,我能不急吗;一急我就掐你的脖子,我没想到你这样不抗掐……” “你别絮叨了;”旦还在努力,只是他回下头,大喝了声;喝过后,他脸一红,低下声解释:“你再喊,也喊不醒他……” “那你赶紧弄醒他呀,还在这儿磨叨什么呀!”我更急了,冲这个旦大嚷道。也就在这时,我发现旦为什么瞅着我脸红,我的背带裤一条背带滑掉下肩头,整个肩膀都裸露出来。 这个小屁孩子也这样色,难怪大家都爱说‘男人本色’这话呢。 “瞅什么瞅,还不赶救人?!”我喝叱道。 旦慌里慌张的,麻了手脚;他重去按住大叔的肚子,这个笨蛋。急切间,我嚷了句: “赶紧一边去吧,你这哪是救人,简直是谋杀……” 说着,我把这个叫做旦的笨蛋拨拉到一边,俯下身子,扒开大叔的嘴。也就在我的脸刚要贴近他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坏笑。 “殷哥,你干什么呀!”我大喊了句,站起身。这个大叔也真行,差点让他占了便宜。 大叔半坐起身,揉了下脖子,盯着我,冷丁儿又问了句:“你管我叫什么?” “叫殷哥呀;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叫你吗?”我抬腿轻轻踢了他脚:“你咋这么坏呢,想占我便宜呀?——刚才我使使劲,掐死你好了。” “呵呵,谁不想占美女的便宜呀……”接着,他又板起面孔,问了句:“你真的一直叫我殷哥吗?” “搞什么呀,切。”我没再搭理他:“走……” 那个笨蛋童子呆了下。 “你不做好饭了吗,我饿了。”这家伙,难怪叫蛋,真正的笨蛋一个。 “看来,我出头有望了,我明天就去朝歌,实现我经年的抱负!——我志在天下,谁人把我阻?相伴帝王边,阡陌理太平;闲时一酌酒,侃侃经纬论;白鹤展青天,快哉一人生!”大叔一跃而起,朝天喊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话。 神经病,今天怎么了,老是遇到这群神经;切,不管他。我连头都没回,拽下旦的手,向那趟草庐走去。不过,再回想今天我醒来后的这一连串事情,我老是感到怪怪的,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儿;也许是我睡糊涂了,现在还没睡醒,还在迷离的梦境里?我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哇,疼;看来,这也不是梦里呀。这帮家伙,也真能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场戏能演到什么时候? “喂,等等我;我收拾完鱼具,也去吃饭。”大叔在后面喊了句。 去吧,去吧,反正又不是我做饭,又不是我涮碗;我只负责吃。白痴……冷丁儿,我想到刘艳芳认识的那个男子;他爹妈怎么会给他取那样一个名字,多土鳖。 我正琢磨着,那个矮个子男人匆匆的从后面追了过来;我听到他的招呼,回过头,看到他一手捏着一轴画卷,另一只手提溜个包袱皮。我站住了脚步。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4) “哎,你叫笨蛋,他叫什么?”吃过那顿难吃的饭,我和旦并排坐在草庐前,回头扫了眼那个正在涮碗的矮个子男人,问道。 这顿饭,堪比大叔的手艺,一点滋味都没有。男人可以当好厨师,也可以做出最难吃的东西;那东西叫人难以下咽,简直猪食都不如。不过,这个矮个子倒可以成为新新好男人,看,现在就知道涮碗什么的了,那以后有了媳妇儿不得什么都干呀,当然他绝对不能生孩子;否则那一定会是新新新新(一百个新)好男人了。不过也没准哪天科学进步,男人也会生孩子,就象大叔讲过的那个远古传说;在那个传说里,原始男人不就搁腿肚子里生孩子吗。 “哦,他叫伯邑考。”旦回答道。 “伯邑考?!——什么呀,你没逗我吧;哎,你们的名字都给谁取的呀?”我拍了下笨蛋的头,好奇道。 可不,这都什么名字呀,又是蛋,又是脖子烤的,糊弄谁呢,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莫非他们的爸爸真是养鸡的,只能给他们的儿女们取这样的名字? “当然是父王给取的呀,还能谁取呀?!”笨蛋白了下眼睛。 “还父王;不是皇阿玛呀?”我摸了下旦的头,打趣道。 “什么是皇阿玛?”他偏着头,问道。 “你父王是谁?”我反问道。 “我的父王就是姬昌呀。”他吃惊道。 机场?——天哪,天哪,这是怎么搞的,这么些怪名字;还不如说是养鸡场呢,正好有你这样的傻蛋儿子。我心想:机……对,我的手机呢?——坏了,可能是换衣服时,落在哪里了吧…… “呵呵,那你父王养鸡场就是你的皇阿玛。”我忍不住笑的说:“哎,你家人的名字怎么都这样怪呀,又是伯邑考,又是蛋的?” 哼,既然你们乐意玩,我就陪你们玩玩儿…… 伯邑考终于涮完碗,他焚了柱香,然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抚琴,难听的弹奏起来。他弹奏的弦音简直就是一种另类酷刑,折磨死人。 岂止是折磨人,就连天上正飞着的人字形大雁,也应声落下了两只;真活见鬼了。 “喂,喂,你别弹了,行吗?”我扭头朝伯邑考商量道。我想起某年春晚,赵本山小品里的那句经典,我则可以给这位伯邑考一句进化了的经典:人家弹琴要钱,他弹琴要命…… 琴声嘎然而止,他手拄在下巴上,用那又忧郁的眼睛盯着我,想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取过那轴画卷以及那个包袱皮,走到门外,对我说: “妲已,这是师父给你的衣服;你把身上这套换下……” “为什么呀?!——我不换。”我拒绝道。 我是淑女,怎么会随便穿别人的衣服?再说那衣服干净还是肮脏呀,凭什么让我换我就得换?! “你穿这衣服,有伤风化,你看连胸都露出来了。”伯邑考半垂着眼睑,说。 “缺德,你偏看人家的胸呀?!——难怪都说男人本色呢,我看你是最色的。”我下意识的捂了下胸;我不就是穿了条吊带吗,这有什么呀;就你穿这别扭的长袍子行,我穿个吊带就不行?扯鬼呢?顺手,我拍了下笨蛋的脑袋;这个笨蛋,这样小也色迷迷的,正在盯着我的胸。 我顺手将那包衣服扔到一边的小凳上;这是什么破烂呀,也好意思拿来让我穿,就跟个大袍子似的,我也不唱戏,穿这鬼玩艺呢。 “哎,你瞅什么?!”忽然,我拍了下笨蛋的头。 他缩下脖子,脸腾地一红,扭头看了眼伯邑考。 伯邑考却目不斜视,调试着琴弦;不过,我看到他的手微微抖了下。 他不会是传说中的伪君子吧,心里在惴惴好色,嘴里却满是道德。呜,呜~~~~~~~~~~ “好吧,我换上就是;不过,我到哪儿换呀?”我乜斜下眼睛,不满道。 我可不想当着你们这一堆色狼面前换衣服,切,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注意到旦的眼神;听我说完这些话,他的脸更红了。只是那个伯邑考没什么反应,不在调试他的琴。 天哪,也不知姐夫是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笨蛋的,不会弹就别弹,省得让人咯应。我站起身,朝那个滥竽充数者嚷了句:“喂,你回避一下呗,我要换衣服。” “你换你的呗;我不能走,我还要调琴呢。”那位烤脖子头也不抬的说了句。 “妈呀,你在这儿,我怎么换呀,你想占便宜呀?!”我不客气道。 有这样直白的吗,有这样无赖的吗,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谁想占你便宜呀,我还说你要占我便宜呢;你没看我正忙着吗?”说着,他的手一动,一根琴弦应声而断;于是,他说话更冲了:“啧,你烦不烦呀,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呀?!” “你猪呀,怎么还会倒打一耙呢?”我更怒了,走近他,不客气道。 “谢谢夸奖。”他鼻子一哼,道。 德性,你要是猪还好了,现在猪肉这样贵;也不瞧瞧你长的模样,还我占你便宜,你哪儿长的美呀,你什么人物呀,我占你便宜,也好意思说,这世上什么都大,还没见过脸大的,切,简直是屁股长在了脸上,一只鼻子占了一座城市,脸也太大了…… “喂,你自觉点行不行,我要换衣服了……”我再次重复道。 烤脖子冷漠的抬头张了眼,无奈的抱起他那宝贝琴,怏怏的站起身,和我擦肩而过。 “死样子……”我不明白这人咋这样呢,一点男人味儿也没有,可他居然还弹琴,整个就是装蛋。 忽然我又想到那个精神病:“喂,笨蛋,那个拽我的精神病是什么人呀?” “哪个精神病,精神病是什么东东?”笨蛋疑问道。 “就是你管他叫师兄的那个。”我下意识的摸摸胳膊;那个精神病手劲还挺大的呢,现在我的胳膊还生疼的。 怪了,怪了,今天这一串事都怪怪的,让我感到无所适从;那么,那个大叔在这场戏里叫什么?我纳闷的想道。 “哦,那个呀,他叫申公豹,也是皓商师父的徒弟,我的师兄。”笨蛋恍然的答道。 “那么那个钓鱼的是谁?”我脑子里浮出大叔落水时尴尬的模样。 “他是大师兄姜子牙呀。”这次,笨蛋张大眼睛,盯盯的瞅着我,就象瞅着什么怪物:“妲妃姐,你不会连这儿都忘了吧?!”忽然,他又嗑巴了句:“你,你不会真的……不是妲已姐姐吧?” 我能回答什么?只有勉强一笑。你们,爱怎样玩就怎样玩吧,爱把自己当成什么就当成什么吧,反正也就是过过戏瘾,除此之外,你们还能捞着什么,还能以为你们真的为那些木乃伊似的历史人物吗? 闹吧,就当我陪你们,哄你们出个乐吧…… 接着,我又想到那个被千百年来冤枉的女子;我就想不通一位帝王无力治理天下,怎么会把责任全都推到女子的身上?要知道,在古代,掌握权力的可是男人耶,他们无能,就把全部罪过推出去,行不行呀?!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5) 衣服换上了,那是种傻喝喝的衣服,一点品味都没有,就象一块白布罩下的帘子;难道古代人就穿这种鬼东东?! 我笑着,在这所谓的屋子里转了个圈;这东西,也算作衣服?不过还好,现在正值夏天,穿这个还蛮凉快的。 正臭美着,忽然我从窗口看到那个精神病匆匆有朝这边跑来。 什么事这样慌张? 那精神病瞧到我的刹那,他一下子愣住了,猛地收住脚步,却意外的撞到路边的树上。乖乖呀,至于连路都走歪了吗,怎么,我有这样可怕吗? 精神病疼的呲牙裂嘴,直揉脑门。 旦也离老远看到他;顺着他的目光,旦回望了我眼,就笑着嚷了句:“二师兄,没必要这样吧,你又不是没见过妲已姐姐……”然后,旦轻快的小跑到我面前,低声告诉我:“他在暗恋你呢,前两天还在后山给九天娘娘上香时许愿说,今生一定要娶你呢……” “就他……”我撇下嘴,心底涌起不屑。 我就纳闷了,这些人怎么编的,连这都行?!还二师兄呢,一会儿大师兄也出来了,这又不是彩排西游记,尽管猪肉贵,也用不着拿八戒开玩笑呀;这个可怜的二师兄,唉,谁也不怪,只怪现在的物价太高了……。 那位矮个子伯邑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琴包在布包里,背在肩上。他回头扫了眼呆立在路上的申公豹,脸一红,有些激动的走近我跟前:“妲已妹妹,我今晚就要动身走了;我走以后你不想我呀?” “想你。”我懒懒的、不情愿的说道。这人咋这样呢,你走就走呗,我刚认识你多大功夫儿;要是我认识一个想一个,那我累不累呀?这位新新新好男人,倒挺多情的。想到这里,我不禁噗哧一笑。 真的很有意思,这些人,也不知我姐夫搁哪里淘唤的,怎么个个都这么有意思呢。对了,今天不会是愚人节吧?我侧头想了想,阴历三月十八,早过了四月一日那洋节了;可这些人怎么还会这样,莫非是想哄我今天高兴?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我自己可一直记得——好些日子前,我那些朋友,包括大叔就说要给我好好庆祝一下;莫非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来为我庆祝? 哦,这倒挺独特的,可能我一辈子都会记住,这印象也太深了吧。 砉地我想到这一层,就更决定要陪着他们好好玩一玩——他们,一定也是好心好意,想要在我生日这天让我开心吧。 慢慢的,我又想到昨晚的那顿饭局,这帮人神神秘秘的眼神;嘿嘿,让我猜到了吧……“那,那……”看我这样说,烤脖子垂着头,更嗑巴了:“我,我这就走了;我在西歧等……等你……” “好吧,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我越来越觉得这游戏的乐趣,脸上装着严肃,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也太有意思了,看他们还怎样演下去。 不过,这个烤脖子,伯邑考还真的背着他那把和弹棉花一样的琴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恋恋不舍,紧着回头瞅我。 他那把古董琴和弹棉花的弓子有什么区别?——只是我还从没见过弹棉花那东西,也许这个烤脖子就是拿那东西来糊弄我;嘿,我还是知道滥竽充数那成语的,而且我又不傻,切。 当伯邑考和申公豹擦肩而过时,他扫向精神病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呵呵,就一场戏,一个玩笑,至于这样吗,就跟真的一样。我瞧着他俩,就觉得好笑。 其实人活着,很多时候就是个玩笑;不是吗,许多东西,在许多人的心里都有不同的解释,你可以这样说,他也可以那样说,反正都是活着。 不过,有时闲着坐下,静下心想,活着可真累,并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活着是为了什么,前面又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一句话就是感到前途渺茫,不知自己将来干什么,不知自己以后会怎么样;虽然现在,给这帮人哄着高兴了,可也不能一辈子这样,不能一辈子无所适从呀;可我的将来在哪里,我将来又能做些什么?唉,春去秋来的,人总会老去,青春总会渐渐逝去,总会嫁人,总会有自己的家,总会有孩子,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与目标。但我能做什么,我心里一片迷茫。。。。。。这样想着,我不自觉的叹息了声。 也就在这不知不觉间,那位精神病走到我跟前。他的眼神怪怪的; 盯盯地瞅着我,只一会儿就让我心底发毛。 “怎么,没见过美女还是咋的?!”时间久了,我不禁自己笑了起来。这些人,一个个的可真够逗的; 我简直怀疑,他们这些人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过生日,故意哄我开心呀。 “不是没见过美女,而是实在太像了!”精神病一字一顿的说道。 嗯?! 我的脑子里冒出一百多个疑问;紧接着我又想到刚和皓商老人相遇的情形——那位皓商老人也是这样以为我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游戏也太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最后会怎样。而且,我要看看,他们怎样把那个所谓的和我长的像的人弄出来。 “我和谁象呀?”我忍着笑,说道。 “当然是——”说到这里,精神病忙回下头,似乎怕给什么人听到:“妲妃了……”说到最后,他的语调居然低的听不清楚。 “妲已?!——天哪,幸亏你没说别的,我有人家那么漂亮吗,你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呢,我可没招你惹你呀;”我不歇气的讲道:“那你是谁,我是妲已,你是谁呀?” 说的同时,我心里在想,难道你把自己当成那个纣王了? “我……”给我说的,精神病脸红脖子粗的,连说话都嗑嗑巴巴的:“我……当……然……是申……申公豹了;”他抹抹额头上的汗:“你……你又不是,不是不认识我……” 哎,这怎么了,他怎么连说话都嗑巴了? “嗑巴什么呀,我本来就不认识你,你谁呀?”越说,我就越觉得有趣,这些人,演戏演的真够投入的;这也用不着竞争奥斯卡、百花奖什么的,用这样投入吗? “我,我是申……。申公豹呀,”他吃惊道:“你……。”紧接着,他又想起什么,镇静下来:“哦,不,不,你……你当然不认识我了,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妲已吗,只……。只是长的像……” 好家伙,终于露了马脚不是吗?我笑的弯下了腰:“你们可真逗呀,”我擦试了下笑出来的眼泪,继续说:“谢谢你们让我这样开心;哎,今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是谁想出这主意的……。”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6) 他们终于不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了;不过,他们还是不肯说出他们真实的姓名。那个精神病继续以申公豹自居。我想,他们是看封神榜看多了吧,大脑里产生了幻觉;或者我姐夫就是这样嘱咐他们的? 我只记得,某一天看过封神榜,我感慨历史的无耻,替那个被无数自称为史学家的家伙们抹黑的妲已辩解了几句;而现在,我的感慨就给这些人演绎成为一场游戏。虽然这游戏有些荒唐,但我还是喜欢。 天哪,这么半天,都把我哄开心了,他们还没算完?一个游戏再怎样好玩,再怎样有趣,时间久了也会让人腻烦的。 “喂,我要方便一下,你还跟着?!”回过头,我冲那个笨蛋说道。 他们两个可真行,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到哪儿他们就到哪儿,真让人爱不了;我可不想要一个尾巴什么的跟在我身后,那多让人笑话。 精神病和笨蛋相互瞅了眼,不约而同道:“那你去吧,我们在道边等着。” 天哪,还带这样的?我又不是囚徒,又没犯什么罪,而且我更不是小孩子,还能丢咋地? 路边满是榛子丛,我提溜着那傻喝喝的衣服的下摆闪了进去。回过头,那俩傻子神情严肃的东张西望。我半蹲下身,大声嚷了句:“你俩转过头,不许偷看!” 依稀的,我听见那个笨蛋在嘀咕:“谁偷看你呀……” 他们转过脸;不过,我并没有方便的意思。我只想摆脱这两条尾巴。很多时候,方便这个释放的动作就是土遁的一种方式。 不远处,有溪流淙淙的淌过。我忍着笑,弯着腰,轻手轻脚的逃去。 也许没参预到游戏里体会不到游戏的乐趣;可我处在这游戏的中心,我现在想,假如他们找不到我了,这个游戏还能进行下去吗?我倒要看看看到我失踪,他们会不会着急。 沿着山谷,我吃力的穿过这片榛树丛,躲进那片白桦林里。在林子里,有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巨石比较陡的另一侧,密匝匝的葡萄藤蔓罩住几平方米的空间。我回头瞅了眼;这时,那俩傻瓜已经发现我的失踪,正扯着喉咙喊呢。我忍着笑,躲藏在巨石后面,看着他俩个渐渐的走近…… 行不行呀,他俩……居然还继续朝这边寻找;难道让他们看到了? 不,不会;他俩不会看到我的。那个精神病不知搁哪儿找到的弯弯曲曲的、大拇指粗的木棍,朝灌木丛里敲打着。 妈呀,幸亏我没藏在那里,否则让那棍子一顿敲打,什么毛毛虫的不全落到我身了?这人怎么这样呢?!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恶有恶报;精神病正敲打时,一只大蜘蛛猛地给震落,掉在他鼻子上。于是,精神病大叫了声,挥起那只空着的手拍向他自己的脸…… 恶果,真的是恶果!——这个精神病下手可真够狠的,蜘蛛一命呜呼了,隐约的,他鼻子也淌出红红的液体;红的液体掺杂着绿的黏液,令人作呕的盘踞在他的面部中央,使他活象名滑稽的小丑。 尽管这样,他俩还是没停下脚步。也许是看到灌木丛里实在藏不住人,他俩狗熊所见略同地朝这片杨木林寻来。 身子缩,再缩…… 随着那俩傻瓜的迫近,不知不觉我就钻到了葡萄藤蔓下面。 也许是我太专注了,丝毫没注意到别的什么——我想不到这密匝匝的藤蔓底下居然还有面镜子;当我看到我自己不禁吓了一跳:这真的是我自己吗? 镜子里的我穿着件完全不同的衣服,她朝我竖起手指,作出嘘的姿式。 “你……”我刚讶然的发出声音,镜子里的我居然伸出一双手,将我的嘴巴捂住! 活见鬼,镜子里的我……活了?我这是做梦吗?天哪,天哪…… 那只手那表柔软,又那样的有力,我两只手试图用力去掰,却没掰开。 “她怎么跑的这么快呀?”与此同时,我听到精神病捂着鼻子抱怨道。 踩断枯枝的清脆声;那个笨蛋倒是没出声,他大口喘息着,似乎就站在巨石的另一侧。我给镜子里的我自己拽进葡萄藤蔓的最深处,神情恍惚。在那一刻,我也深深的入戏了,似乎自己真的穿越到几千年的亘古;而那些人也真的是商周的人物…… 镜子里的我,身上散发着股蒿草的气息;她的手虽然纤细,却那样有力,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捂住我的嘴,让我无力反抗。 不过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想反抗,因为我更不想的是让那俩傻瓜找到。 “二师兄,你说,她真不是妲已姐姐吗?”忽然,笨蛋的声音似乎就在我耳边响起。 “不是,当然不是;我来时,妲已还在跟大师兄说着话呢——大师兄说要到朝歌去,他在怂恿妲妃答应嫁给辛……”精神病郁郁的讲道。 我晕了,真的晕了……我和镜子里的我自己挨的这样近,我的头就枕在她的胸口,我的眼睛和她娇面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她的眼白透出泉水般的清澈,眼黑闪烁剔透的光泽,我给我自己陶醉了。 “可妲已姐喜欢的不是辛……”笨蛋低声的讲道。 “我知道;但师父说了,如果妲已不嫁给辛,有苏国就会遭受兵祸;辛可是帝乙最欣赏的王子,既有文采,又有武略……”精神病叹口气:“妲已嫁人这样的英雄,也不枉她的美貌……”说着,精神病的棍子打在葡萄藤蔓上,几片叶子簌簌的落下,落到我的脸上,落到我的身上:“你说,刚才那人,和妲已真象;真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么相象的人……” 接着,这俩傻瓜的背影透过密匝匝的葡萄叶子,斑驳在我的视线内。我一动不动,给眼前的这位仿真的我惊呆了——现在,我知道自己面前不是镜子而是活生生的人——镜子没有呼吸,没有生命;而这个把我揽入怀中的,却有血有肉,还有呼吸。我为眼前的我自己的相似物体惊呆了,她如此的美艳,简直是我自己不曾想到过的;我这样说,绝不是自恋,绝不是老王卖瓜,而是真实,记着,我说的话绝对是真实。 哦,也不知道她是谁,是……从那里给翻出来的,亏得他们想得出,亏得他们能找出这么一个人…… 她扑扇着美丽的睫毛,忽然身子向前探了探,在地上拾起什么,然后塞进袖筒里。而此刻,那俩傻瓜渐去渐远,消逝在白杨树林的深处。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7) 半晌,我的仿真品松口气,她的手搁我的嘴边挪开。 “唉,都快憋死我了,你要谋杀呀?!”坐在葡萄藤蔓下,我大口喘息起来。 噢,重新呼吸到空气,好爽! 刚才,她不仅捂住了我的嘴,还捂住了我的鼻子;我想,如果她不小心把我憋死了,算不算是谋杀?而且,我万一死在这里,那实在太冤了。 达芬奇的密码,希区柯克的情节;我在这个藤蔓下能留下什么线索?一只鞋,还是我手上的转动龟戒指?也许无论我留下什么,都会给我的仿真品毁灭;哦,克里斯蒂安,黑面少年包青天,或者什么大宋提刑官什么的,谁会为我昭雪…。。。 “他们走了……”她轻轻讲了句,然后不知搁哪里掏出把看似骨质的梳子,优雅地梳起头发。 “走了吧。”我探头瞧了眼,说道。 女人哪,就是女人,无论到了哪儿,都忘不了自己的容靥…… 男为红颜怒,女为悦已者容;那么,我眼前的这位女子又是为谁而容? “你是谁,你怎么到这里的,他们——申公豹为什么要到处找你?”一边梳着头,这位女子,我的仿真品一边一连串的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随着游戏的进行,我越来越吃惊,也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呀?——哎,这样吧,不如咱俩相互认识一下吧,我叫毕春玲;你叫什么?” “我吗?——我叫妲已,是苏护大王的女儿。”她轻松的将长发扎个髻,漫不经心道。 还这样入戏?天哪……我忽然想到某些文章上介绍的,有些人一生都在演戏,他们常常把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混淆不清;也许,我面前的这位就是这样一个戏痴。能在现实中和一位戏痴面对面的相处过,那也太荣幸了。 不过,老是这样把人生当戏场,会不会太累呀?人活着,为什么不让自己放松,让自己的心愉悦起来呢?我可不想象她这样禁锢自己的思想,不想让一座座包袱压在自己的灵魂上面。 “哦,你是苏护大王的女儿呀;那你就是公主了。”其实,我想说,‘我还是武则天呢’;可是我没好意思说,因为我觉得我没那么大的脸;哼,苏护大王的女儿,一张纸上画个鼻子,好大的脸呀;我记得在封神里,那个苏护就是妲已的老爸,她溜台词溜的倒挺熟。我接着疑问道:“那你怎么会躲到这里?” “哦,我父王想让我嫁给帝乙的儿子;我不想嫁。”她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说道。 帝乙,帝乙又是谁,我记不清封神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物。如果她没背错台词的话,那应该是纣王要求她嫁过去。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一笑,顺口说: “你不是不想嫁,只是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吧。”说完,我心里一动,暗想,这丫头准是心里有了人,才会这样说。 她瞥了我眼,继续讲道:“你说的对,我不喜欢辛,虽然他是大商的王子;再说他已经有那么多的妃子了,也不缺我一个;我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慢慢的渡过属于我俩二人世界的人生;别人,就算再怎样尊贵,我也不稀罕……” 辛……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只是我忘了…… 金银铜铁锌,还是甲乙丙丁戊已庚辛?我不是才女,弄不懂这乱糟糟的东西,我只勉强懂得肝脾胃肺心什么的……。 她慢慢收拾好梳子,又慢慢的弯着腰,爬出葡萄藤蔓,然后轻轻去沾在衣裳上的败叶和尘土,继续对跟着她后面的我说:“也许别的女子做梦都想嫁给辛,哪怕是作他的滕妾;可我不乐意,我也不想;做人,总有一死,为什么不能遂自己的心愿渡过短暂的一生呢?”在她说话的那一刻,她浑身上下四处洋溢着某种说不上的高雅与气质。 这么有深度的话,她是跟我说,还是自言自语?我被她弄糊涂了;我更糊涂的是,到底我属于膺品,还是她属于膺品,我们俩到底谁在仿真谁?我摸摸自己的脑门,我没发烧;我又掐下自己的胳膊,疼,我也没在梦里;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脑子越来越乱。 接着我又安慰自己,也许戏中人生就是这样,象那位老让我管他叫大叔的那个人说的,假是真时假也真,一个人老是说假话,时间久了,就把自己说过的假话当真了。 不过,我又十分赞同她说的这些话:“对呀,我觉得你说的对,人活着就不能委屈自己,不能昧着自己的本意去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耶,太棒了,这么有哲理的话是从我嘴里吐出来的吗?我太有才了! 什么是有才?——当然是奇才了,那位给我推到水里的大叔曾经说过,奇才,就是骑在烂木材上,骑材吗,包括那位福建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华盛顿奇才队;我们都是奇才,每天都跟俄罗斯的木材打交道,取票、复印、报检、报关,再到送还铁路。 我的仿真品,哦,就是那位自称妲已的女子,她站在白杨树林里,又以她漫不经心的神色张了眼悬挂在半空中的那轮暖阳。 阳光从层层叠叠树叶的缝隙间渗透进来,条条光线斑驳晃动,洒在林间,也洒在她的面靥上。刹那,她的脸朝向某个方向绽开灿然的笑;我顺着她的目光瞅去,一位葛衣男子匆匆朝这边奔来。我的仿真品跷了下脚,无意间看到我,脸色顿时重新回到那种漫不经心。 “喂,我们到石头后面去……”她轻轻拽了下我的衣角,然后不由分说,就径直朝那块巨石快闪过去:“快点呀……”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催促道。 “哦。”我应了声,又回头瞧了眼。 葛衣男子似乎对这片杨树林很熟,瞅都不瞅两侧,一直朝这块巨石奔来。紧跟几步,我随着我的仿真品闪到巨石后面;朦胧间,我似乎猜测到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8) 不知不觉,我自己也入了戏。我想,那一刻我应该是某电影节上的影后级人物。看到葛衣男子吃惊的模样,我开心的大笑起来;也正是我的笑,让大汗淋漓的他醒悟。也就在他快走近巨石,我才看清他还背了个古老的包袱皮。 “你……”他向我的仿真品伸出手:“你是我的妲已!”也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挎在他肩背上的那个包袱皮向下滑了滑;他的另一只手把它往上提了提,整个身体也随之倾斜了下。 天哪,这都能行,也太…… 我睁大眼睛,奇怪他是怎么分辨出来的;要知道,若是站在镜子面前,就连我自己也判定不了哪位是她,哪位是我自己…… “她是你妹妹?!”他牵过她的手,满脸幸福的扫了眼我,又把目光凝固在她身上。 “不,她不是我妹妹;”她依旧那样冷漠的回答;不过,我直觉感到她在这位男人面前只是一种矜持。 “哦,你俩……真象……”他低声的说了句;他的唇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我想她准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喷出的气息。 “是象,我也这样觉得,看到她我就象看到了我自己;”她轻缓的讲道,似乎在讲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不过,我是刚刚认识她,甚至都没记住她的名字……” 没记住我的名字?哦,那我自己重新介绍一下吧:“嗨,你好,我叫毕春玲;你叫什么?” “我……”葛衣男子顾忌的向妲已望去,欲言又止。 居然这么怕?!看来,这个仿真品驯夫有道,管的可真严。不知不觉,我又想起我曾经的男友,想起我的伤心事…… 很快我又想起那位单眼皮、小眼睛的男子;那位男子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我叫妲已,他是我男朋友。”她用她那永远的漫不经心的神情对我说道。 “哦。”我点点头;砉然,皓商老头的话又回旋在我耳边;狼……既然刚开始就是场误会,那么这葛衣男子就一定是那头狼了……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打量眼狼。 她替他正了正肩头上的包袱,又漫不经心的催促:“我们快走吧……” 他轻轻应了声,就和她手牵手向白杨树林的深处走去。走了不远,葛衣男子飞快回下头,瞧向我的眼神满是好奇;妲已和他扣在一起的那只手不易察觉的使劲儿拽了下,他俩随之加快了脚步。 在这一刻,我联想到了私奔这个词。罗密欧与朱丽叶,牛郎织女;他们会是私奔吗,抑或我的胡乱猜测?! 梦一样,真的跟梦一样;这也是他们精心安排的吗?——会有这样巧,天哪。我四下里扫了眼,看看哪里能藏得下摄像头。 不过似乎没有;再说,要是那样做的话,得要多大的精力和金钱。 不可思议。 我一步一步的离开白杨树木,一边走,还一边迷惑的直回头。 那片榛树丛实在太烦人了,盘桓的枝桠老是刮衣服划脸的,尤其是这傻喝喝的衣服;不一会儿衣袖就刮破了两口。刚才,我匆忙闯过这里时,怎么没感到这些枝桠的烦人? 也就在这一刻,我猛地收住脚步,心狂跳起来:什么,那是什么——蛇呀,妈呀! 那条灰黑色花纹手腕粗的蛇盘在榛树丛靠近小径那侧的一块一米见方的石头上;那块石头平平坦坦的,就跟有人刻意凿过似的。 在那刹那,我的心急速地窜到了嗓子眼,大叫起来—— “喂,怎么,怎么了?!” 就在我闭着眼睛刚叫了声,就有个声音飘了过来。一位男士穿着和我同样白的衣服,不知从哪里拐到我面前。 “哦,不就是一条蛇吗;”说着,他已经变魔术般把那条蛇抓起,瞅眼间甩到远处:“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你不用叫了。” “谢谢。”我安静下来。 不过,我的胸口还在突突的跳,身子起不来。 “喂,没那么严重吧,仅仅一条蛇而已。”隔着那倾斜度并不大的山坡,白衣男士竖起手指,朝我点了下,然后把手伸到我眼前。 “嗯,仅仅一条蛇而已。”我重复了句:“可那是蛇哪,妈呀。”一时间,我忽然找不出话来反驳他;要知道,平时我可一向牙尖嘴利的。我抚了下胸膛,乖乖的把手递给他。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眼睛深邃的象口井,不知不觉的让我的魂跌进去…… 他的手厚实而温暖;搭到他手的刹那,我的心又开始砰砰加剧了跳动,忽然有了安全感。噢,他可真高,站到小径上,我的头顶只到他的胳肢窝。 “好了,好了,再怎么害怕,现在也没了;你怎么到那里去了?”他信口问了句,面容里透露着宽容:“你可真淘气,万一遇到野兽你可怎么办?” 我努力抑住胸膛那小鹿般的乱撞,揣揣的回答:“我也不想进去呀;不过,现在还有野兽吗……” “你真可爱;还有野兽吗。”他不禁一笑:“我怎么听你说话这么天真呢;荒山野岭的,能没野兽吗。” 我干笑了笑,没再吱声;因为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说的也对,荒山野岭能没野兽吗。这样想着,我就后怕。回头,向榛树丛里望去,我又想到葡萄藤蔓下的巧遇;那俩人,就是自称妲已的漂亮女孩和她的男友会里去?杨树林的那边,是不是还有另一条路? 肯定有,看他俩对这地方那样熟,一定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路,哪里没有路。我可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哎,里面,还有别的路吗?”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 “当然有了;这世上的路,哪条不是人踩出来的?”他垂下头看看我,那眼神就跟看个孩子,让我更加慌乱:“有人的地方,就有路;刚才你不是走进去了吗,那里面那条路,你就是第一个走的呀。”说着,他哄孩子似的摇摇头。 我对他的回答不以为然;和他走了段路,我的胸膛已经没那样乱了。刚才,也许是因为遇到蛇的缘故,心才会那样乱跳。接着我又想到那条蛇,想到今天一觉醒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这一连串的事情,不会是巧合吧?想到这里,我侧头观察下他的表情。 “喂,拜托,你别这样笑好吧?!”他的脖子向一边夸张的闪了闪:“你这样笑好吓人哪。” “吓人吗?”我也学着他的模样竖起根手指,指向他:“哦,你说,刚才那条蛇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忽然想起地下商场礼品厅里卖的那些整盅道具;我清楚记得高菲家那个厅里曾经摆着条假蛇,就跟刚才石头上的差不多。 听到我的话,他收住脚步,很严肃的瞅着我。半天,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他这样笑,我不由得也跟着他呵呵笑起来。 这游戏,的确有意思;不过,也许葡萄藤蔓下是件意外,也许…… “你这个丫头,太有趣了;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笑过之后,他继续向前走去,一边问。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吗?”既然这是设计好的游戏,他还能不知道我叫什么;接着,我又醒悟过来:“哦,你们不是都管我叫妲已吗……” 听到我的话,他就跟给雷击到般;猛地收住脚步,再次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然后点着下颔,说:“很好,很好,果然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 “我这么有名吗?”我傻傻的、心虚的说了句,立刻又想到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历史有名的美女:“名不虚传吧……” 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一处岔路口。他停了停脚步,指了指左边的那条路前方:“那零配件去往苏护府的路;我要搁这边走了——十分荣幸认识你,我和你就在此别过吧。” “好呀,那拜拜了;”我无奈的挥挥手:“如果有缘,相信咱们还能见到。” “咱们当然还会有缘的。”他叵测而神秘的笑道:“你快走吧,前面有人等着你呢。” 我应了声,心底居然有些不舍。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靠近我,嘴巴贴住我的耳朵,轻轻而飞快的说:“哎,我觉得你太可爱了;你不会是那蛇精变的吧……”然后,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大步离去。 “什么呀……”我的耳朵给他弄的痒痒的;看着他的背影,怔了会儿神,我也怏怏的离去。 走了一段路,我回过头;嘿嘿,巧了,他也回下头,远远的和我相视一笑,一边转动着身体,朝我摆摆手。 他的笑,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9) 白衣男子说的没错;我走了不到十几分钟,就有一队骑马的人出现;他们骑马的样式很怪,个个都没装马鞍。不过,他们看到我,就恭敬的停下,让在路边。 “小姐,将军都等急了;你上车吧,那样走的快些。”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大胖子迎上前两步,作了个揖,说道。 “你谁呀,我跟你走?”看着这些人奇怪的服饰,我越来越感到自己深陷于幻觉之中;而且,我姐平常总是告诉我,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可今天,是我的生日,眼前这些人又这样打扮,估计准是戏中人物…… “大小姐你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郑伦……”说着,他闪在一边,给我让出路。 我应了声,乜斜了眼这胖子。脖子粗,脑袋大,不是大款就是伙夫;那么这位郑伦是大款还是伙夫?我脑子里迸出奇思怪想:不过,看他这样,不象大款,右脸颊上的那块黑痣上长着一根又黑又粗的汗毛,看着就让人恶心。 这会是幻觉吗,抑或我真的还在梦里?我又糊涂了。 那我四处瞅瞅,哪来的车呀;在这群人身后,只有一辆我不曾见过的牛车。大太阳地的,那车两头牛并驱的牛车上支撑着黑色布幔;不过,牛车上倒是挺好看,车身漆成赭红色,木质车轮的外缘包裹着层暗黄的兽皮,车上铺垫着和我身上的衣服一样白的坐垫,看上去有种古董的味道。 哦,这是黑白两色的世界吗。我看看自己的衣服,再看看这群人的衣服;我的衣服是白的,他们的衣服是黑的;难道今年又要流行这永恒的经典黑白…… “就这车吗?”我回头扫了眼郑伦:“这车,我才不坐呢。” 我心想,谁坐那车呀,怪颠的;那车坐一会儿,不得把肠子颠出来呀。接着我又联想到我的那个仿真品;在这场戏里,我究竟处于什么位置,主角还是什么? 走了几分钟,我累了。这上午的,奔波往复,谁不累呀。于是,疲惫的我扭头向郑伦嚷了句:“我累了,你让车停下呀,要不我怎么上去?!” “汲及,停一下,让小姐上去。”郑伦微微一笑,嗓门宏亮的喊道。牛车乍坐上,还挺舒服的;可等牛车动起来,整个身体都会颠跛,只一会儿,屁股就跟颠了两半似的。 过了会儿,路稍稍宽了些;路的两边是一片片荒野,只偶尔有两块田地,零散的几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古装人在耕耘。在那处拐弯,一位古装人半蹲在路边,正用块扁扁的石子修整着他手里的农具。我好奇的俯身瞧去,那是把锄地的铲;铲虽然是铲,却和我平时见到的铲不一样:它不是铁质的,而是木质的,只在铲的边缘包嵌着层铜皮。这木铲已经使用很久了,那层铜皮磨损的发亮,有些地方形成洞,铜皮蜷曲,露出暗黑的木质。 “他们是什么人?”我自言自语的问了句。 看到他们,我不由想到某天在网络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辛苦的群众演员;那些家伙一个比一个能吃苦,目的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星梦;可历经磨难,能成为星的却寥寥无几。 “他们?!”俯身听过我的疑问,骑在马上的郑伦重新坐正身子,乜斜了那几位耕种者一眼,口气里满是轻篾:“他们都是奴隶,我们苏国的奴隶。”说着,他有些糊涂的瞟了眼我:“小姐,平常你不是每天都会看到他们吗,今天怎么问起这话了?” “哦。”尴尬中,我更茫然了;这会是一场戏吗?如果是戏,怎么会个个都这样的投入,这样的逼真?!如果不是戏,那我现在所经历的又是什么?我的脑子浆糊似的,左右瞅瞅围簇在牛车周围的这些骑者。 他们的衣着也如那些电视里的古装人物一样,粗麻布的衣裳,皓商般的草鞋,头发篷松着,一幅刚刚进化成功的模样。 “喂,那他们也是奴隶吗?”我手扶牛车上的栏杆,指着这些人,歪头看着郑伦问道。 “当然,他们当然都是咱们将军府的奴隶。”郑伦看向我的眼神那样的奇怪。 “大人,将军府快到了。”忽然,一位骑者在马上立直身子,手指向远处,大嚷了句。 我坐正身体,不远处竖起的辕门耸立在我的视线内,门口散乱的站着几个人;他们大概也看到我这一行人,纷纷朝这边张望过来。 天哪,这座营寨简直了,古朴天成,从寨墙到辕门,包括辕门上的了望楼碟,全都是剥光了皮的原木搭建;尤其那了望楼碟的顶篷,倾斜的梁脊透着番典雅。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建的这座建筑;没听说最近绥芬河或者东宁什么地方兴建过影视城呀? 哦,也许这是哪家渡假村什么的,就象在联检大楼附近的那座俄罗斯风情园;那也是一座木建筑,从外面看着金碧辉煌,古香古色;不过,那些建筑都是建在城里,夹在那些现代建筑间,远远看去就跟个侏儒,并不象我眼前的这座,古朴大方,就和真的一样;看,不仅仅这营寨神似,就连山脚下的那村庄,也和远古时的一样,石砌木质的…… 看到这里,我兴奋起来,不顾车身的颠跛叫了句:“太漂亮了;我究竟在哪儿呀?” 听到我的话,郑伦微皱眉头,表情严肃起来,脸侧黑痣上的那根汗毛阴险的抖动了下。那一刻,我忽然厌恶起郑伦这个人;但我没再理他,只是抻长脖子,朝辕门处那群人寻去。我想,到了这里,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吧;而我姐和我姐夫也许就披着这可笑的古装,藏在他们当中。 这样想着,我朝向那些迎接我的人们挥起手;管他的呢,让那些该死的疑惑见鬼去,人生得意须尽欢;今天,今天我过生日,我可是主角,必须要尽兴哟…… 耶,我的地盘我作主!——人的一生总要有点经历;今年的生日过的有意义…… 只是我想不明白,昨晚儿我喝多了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又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地方的;我记得,平常我睡觉也没那么死呀;都怪那几杯酒,这家伙,幸亏是和自己家人在一块,要不就算出了事,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护送我的这些骑者纷纷下马,沿着辕门边的偏门轻快离去。冷眼觑去,我看到那个笨蛋和精神病也在人群中;可他俩远远躲在后面,并没有迎上前,甚至连招呼都没跟我打。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10) 我真的迷糊了。进了营寨,就跟进了迷宫,寻不到方向。 从外面看,这营寨似乎没多大;可迈进辕门,妈呀,简直眼花缭乱,眼前全是原木堆砌的楼,除了刚进辕门足球场大小的空地,就几乎没有别的空间;这簇簇木楼间通道狭窄,我好奇的望去,通道纵横交错,有的在地面上,有的则蜿蜒而上,盘亘到楼厦之上。我回下头,立刻吓了一跳;郑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那根汗毛在冷冷的抖动。我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我下意识的回下头;辕门外那些迎接我的人早散了,辕门里又重新是陌生的面孔。 陌生人的面孔,从一大早醒来,除了那位大叔,我见到的全是陌生人;陌生的地方见到的陌生人,稀奇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在这一刻,我胸膛涌起许多希望:希望能看到笨蛋和精神病,他们还有些安全感;希望看到自己家人;不知不觉,那种游戏的快乐感渐渐逝去,一种隐隐的担心在我心底悄然扩散。 一时之间,我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就象那些日子我困惑我的生活一样。 “大小姐,将军让你先回自己的房里呆着;大王的儿子——子辛早已经走了,你没必要再躲。”郑伦挺着他的肚子讲道。 我的房间?!——这里不会真是渡假村吧…… 刹那,我看到一张皱纹沟壑的脸;说不清为什么,顿时我的快乐从峰顶跌落到了谷底。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以某种深邃的目光飞快射向我,不易觉察的摇摇头,让我的心脏砰地狂跳了几下;我一下子呆立在那里,就跟给雷击到了一样。 那老女人就坐在最凸出来的那橦木楼前,灰蒙蒙的头发披散着,遮住脸的两侧,一根脏乎乎的红布带缚在额头前;她前面是拳头大小的石头围簇的火,几根不粗的木棍巧妙支起个脏兮兮的陶罐,一股蒸汽袅袅冒出。 “你来了;”她的嘴半翕着,那语音就象俗称钻脚心的水蛭般轻轻钻进我的耳膜:“欢迎你来,但愿你在这个世界也象那个世界一样快乐。” 嗯?听她这样一说,我的脊梁阵阵发凉。这个世界?——什么叫这个世界呀……我想起那些鬼片…… “你说什么?”我胆怯的抬高声音,向那老女人问道。 老女人却跟没听着似的,干枯的手拾起块拇指粗的柴添到火塘里。 郑伦瞅瞅我,又四下里扫了眼,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 这里是冥界吗?我着急起来。眼前这些楼,裸露着陈旧的木质,还有偶尔路过那几个人麻木的神情。也许我真的已经死了?!而这里,不过是冥界里的一方地域…… “你听到她刚才在和我说话吗?”我后退了步,踩到郑伦的脚,紧张不安。 “谁?!——”郑伦挪开他的脚,诧异的瞪向那老女人,不禁一笑:“她?!——她可一直是哑巴,怎么会跟你说话?” 我倒吸口气。那种不祥的预感飞速扩散,让我无助起来。 “姐,姐。”正在这时,有个声音清凉的响在半空;我抑起头,一张孩子般陌生的脸出现在我头顶第n层的楼梯扶手处,他在朝我扬下手:“我在这儿呢;你快上来呀,我都等你半天了,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现在无论谁给我什么好东西,我都没那心情了;我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我感到了恐惧,我想喊,想大声喊出来…… 如果这是场游戏,如果这是哄我开心的戏,那就赶紧结束吧;因为我现在知道,我需要不是庞大与华丽的戏场,而是我一直都熟识的生活,以及我家人。 人生如戏,人生如梦;如果人生真的如梦如戏,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生疏的感觉,就象我现在一样! “姐,快上来呀。”那孩子阳光般的面容洋溢着青春,继续催促道:“我给你做了半天才做好,寿星……” 也正是寿星这个词给我一线希望;可怎么上去?我正琢磨着,那老女子抬手悄悄指了指她身后一处昏暗的角落。 迟疑的向前迈了两步,一道狭窄陡峭的楼梯出现在我前面。 它会通向哪里?——我无暇去思考,没准我姐和我姐夫他们都在上面等着我,等我拿起塑料刀,将蛋糕切开…… 我不再敢回头,手忙脚乱,把着扶手向上攀爬去。 暗红色的楼梯曲折回转,楼板陈旧,很多地方都给脚踩磨的掉了漆。我爬了几层就气喘起来;楼梯陡峭不说,这一头晌的,在荒野里走来走去,再坐了半天破牛车,我的体力都快给折腾光了。 每一层楼都乱糟糟的,堆着不同东西;二层、三层的栏杆上挂满了或白或黑或绛红的布和衣裳;四层的廊柱和墙壁上挂着串串的辣椒、大蒜;到了五层,较宽敞的那处转角放着张同样漆红的木桌,桌上还放着暗黑色的陶壶和一个酷似贝壳的陶具,桌边倚着把泛着幽光的青铜剑。 “喂,在哪层呢,可累死我了。”我停下脚步,整个身体都倚在木质的栏杆上,嘴里抱怨着。我根本不曾想到这看着乱糟糟的破木楼居然会这样高、这样大。 俯身朝楼下瞧去,楼梯缝隙间隐约见到郑伦抑脸正朝上瞅呢;他那张胖脸霜一样,让我瞅着一点儿也不舒服。 有力的脚步声咚咚传来,同时还有那孩子的责怪:“姐你咋了,连自己住在几层都不知道了;你可是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好些地方你知道咱们的将军老爸都不知道——”随着这声音,那张孩子的脸很快就出现在我头顶上方:“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今天在外面走累了?你等着,我背你上来……” 他的脸又给层层木板阻挡;等他再出现,已经站在我面前那楼梯的拐角。紧接着,他一个快速侧身,在我面前的楼梯弓着身,背对着我。 “快走吧,我才不让你背呢。”我拍了下他后背,微微一笑,心里满是感动。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11) 我的房间,也就是这些人嘴里那位妲已的房间位于七楼比较靠里的一间。我跟在那孩子的后面;楼道狭窄,只勉强能容许一个人走过。七拐八折的走在这样的楼道里,疲惫的我更觉得疲惫了。 刚一打开那间房门,我就给里面的摆设震惊了:整个房间只有两种颜色,白的和金的;白的是床单、布幔,金的是床、桌椅;两种颜色虽然单调了些,可在这间房子里却出奇的谐调,并且谐调中透着高贵与高雅。随着门的打开,满房子里清脆的响起风铃声;无数能握在手心里的铜铃悬挂在藤蔓般的麻线上,延伸在门框上、窗棂上以及天花板上;风从敞开的窗拂进来,无数精致的铜铃就会随之舞动,叮铛的参差响起。 “怎么样,漂亮吧,姐?”那孩子自豪的对我说。 其实,虽然我管他叫那孩子,可他比我还要高;走在楼道,我就发现,我仅仅到他肩头那样高。我顺手抓起一枚铜铃,心底还交替回漾着老女人古怪的表情和郑伦诡异的霜脸:“漂亮呀,当然漂亮;你搁哪儿卖的?” 接着,我注意到铜铃上那些精美的花纹;其实,仅仅说漂亮是远远不够的,这应该叫做艺术,精美绝伦的艺术。 听到我的话,那孩子的表情刹那间也跟郑伦的趋于相同:“这可是我亲手帮你做的;”他一字一顿的讲:“为了庆祝你的生日,我都预备了二十几天,让隰谷把他的手艺全都教给我了。” “哦,那谢谢你了。”听他口口声声叫我姐姐,我有些不自在。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也许他是那个女孩子——是妲已的弟弟?! 天哪,这些人怎么这样配合呢;我过生日,没必要弄这么大动静吧?! 简直了,不是我疯了,就是全世界疯了。接着,一丝怀疑又涌进我的小脑瓜里:我的姐夫和我姐,有这样在能力吗;这一切,得花多少钱哪…… “不用谢,姐,谁让你是我姐呢。”那孩子听我这样说,他开心的扫了下这些铃铛,然后瞧向我:“姐,你猜这些一共多少铃铛?——”问过,他不等我回答,就抢着说:“一共九十九枚,皓商曾经说,九十九是个吉祥的数,我希望姐姐永远吉祥。” “哦,这么多——”我又抓起另一枚:“这些,真的全给我了?!”我想到绥芬河青云超市卖的那些风铃;那里的,还卖几十块钱呢;而这里,我面前的这些铃铛做的如此精致,该值多少银子呀?! “当然;”那孩子的目光里透出疑惑:“这不就是给你的吗。” “那我一会儿真的拿走了;你赶紧给我打包……”我试探道。“拿走?!——你拿哪儿去呀,这不就是咱们的家——将军府吗?”他的脸色更加诧异起来:“这不就是你的房间吗;姐,你不会失忆了吧?!” “你才失忆了呢,你的脑袋给飞机尾巴扫了还是让门弓子抽了?”我想起我大侄的话,回敬他道。 “飞机尾巴?!——什么是飞机尾巴?!”他追问道。 乖乖,戏演的挺好呀,能得奥斯卡奖、百花奖什么的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呢,i服了you。 “哎,真的谢谢你,虽然这东西拿不走,我还是谢谢你;对了,你叫什么?”我可不想人家送了我礼物,我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姐你没发烧吧,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孩子讶然的瞅着我,眼睛瞪的大大的。 “我上哪知道你的名字,我原先也没见过你;”我不客气的反驳道:“哎,你看到我姐夫了吗——不是他叫你们来的吗?” “姐夫?!”他后退了步,瞅我的眼神就跟瞅着鬼似的。 忽然,我看到郑伦在门口闪了闪,他小声招呼了句:“公子。”看到那孩子转过头,他瞥了我眼,继续说:“你出来一下。” 搞什么鬼东东?怎么这里的人都这样怪呀,我到底在哪儿呀?我白了眼郑伦,算是给他的回敬。 “姐,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全忠哪。”临踏出门口,那孩子回首嘱咐我:“你别出去,我和郑伦说完话就回来;”然后他忽地呵呵笑了,竖起手指,指点了下我:“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成天和姜邝那头狼在一起,把我这个亲弟弟给忘了?”说着,他已经闪出门口。 “切。”我不屑道。 我不知道谁是姜邝,也不想知道姜邝;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在哪里……嗯,姜……他不会是说我姐夫吧?这些人咋这样呢,胡说八道;就算我只记得我姐夫又能咋地,我认识你谁呀,虽然你送给我这样漂亮的礼物…… 走到窗边,哇塞,这里可真敞亮,可以说一目千里,外面的景物尽览于眼下。远处,山峦起伏;在半山腰有位家伙骑着牛,悠哉悠哉。几处青青的藤蔓探入窗口,我抬手拨弄下窗边那串铃铛,悦耳的声音袅袅飘进我的耳朵里;此刻我注意到这几个铜铃身上的纹饰并不相同,饕餮纹、回字纹、流线纹、鸟头纹、兽身纹,形形色色的,个个都那样的精致,让我爱不释手。 “姐。”正在这时,脚步声轻轻响过,我回过头,那叫全忠的孩子站在我面前,目光里透着疑惑:“姐,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你可真逗,我和你才头次见面,我到哪儿记得你是谁呀?”虽然我大着嗓门,笑道;可我心里慌慌的,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的眼睛直视着我,又追问了句。 “知道呀,怎么不知道;”我开始有了怯意;我不明白承认自己今天过生日自己还怕什么:“今天当然是我的生日了;——哎,我说,你们就别再演了,我姐和我姐夫他俩到底躲哪儿去了,是不他们让你来的?”我这样问,并不是我能确定下什么,只不过现在我越来越慌;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离开过家里人,而且我不知道今天到底怎么了——今天,到处都透着股古怪,使我害怕。 “哦,你还记得你的生日,可你却不记得我……”全忠更迷茫了;他回头扫了眼。 隐约的,我看到郑伦的面孔在门侧闪了闪。 “我怎么会记得你,我又不认识你。”我更加不客气道,同时心也更加慌张,脑子里乱乱的,飞快闪过许多人的影子:姐和姐夫,那位大叔,以及穿着草鞋的商皓老头,笨蛋和精神病;哦,也许,也许……总之,不是我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瞬间,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扑天盖地般堙漫过来;我害怕,很害怕;这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那个叫全忠的孩子又向前走了步,死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他的眼神让我打个冷颤;我后退了步,腰顶到了窗台上,我被迫站住了身子;于是,我顺手抓起样东西;紧跟着,风铃又叮叮铛铛的四溅响起;我这才发觉自己握住的是枚铜铃。 门口,胖子郑伦露出半张窥视的脸,舌头夸张的抻了出来…… 一 生日那天的游戏(12) “你不是我姐。”赶走讨厌的郑伦,苏全忠坐在桌前那张曲柳木凳上,似笑非笑的讲道。 “我本来就不是你姐;不过,你要当我弟弟,我也不反对。”说过后,我醒悟过来,这个时候开玩笑似乎不合时宜。 苏全忠的嘴角一歪,又笑了:“这可真巧了,你今天也过生日?” “那当然了,我都过了十几二十几年了,总不能因为和你姐一天的生日,我今天就不过生日了。”我大着嗓门,不客气道。 现在,我猜测,可能、大概、也许……嗯,今天的一切,就是巧合加误会;眼前这位全忠的姐姐和我同一天的生日——同一天生日,并不稀奇呀,全中国这么些人,十三亿呢,每天都会有许多人出生,稀奇什么呀;不过,我和他的姐姐恰巧在这座山庄偶遇了,又长的那样象,而他们苏家又为了他姐姐的生日弄了个这样的假面舞会什么的,给我无意间闯进来,就闹成这许多的误会……这样看来,苏家一定又有钱,又有势力了,否则怎么会动用这么些人;这一切,人哪,山庄呀,可都得用钱才能玩得转…… 接着,我想到葡萄藤蔓下我的仿真品;现在我在想,也许人家不是仿真品,我是…… 唉,这一上午,怎么会发生这么些事情?! “我知道;”苏全忠摇摇头:“可你和我姐实在太象了,就跟一个人似的;”他握拳的手捣了下曲柳木桌:“你是谁家的,原先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我是谁家的,管你什么事呀……”此刻,我心里急起来,我不知道我姐和姐夫找不到我会怎么样…… “噢,我知道你不是郑家的,否则郑伦不会那样说……”他稍作沉思,拍下脑门:“你也不是我们的农奴,否则我不会不认识你;你一定是山那边的!” “你才山那边的呢。”我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喂,你不会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吧?!”他砉地站起身子,向我迈了步。 “我上哪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那个死胖子非把我拽来的;我现在想回去,你把我送回去!”我鼻子一哼,大声说道;说的同时,我心里忐忑不安。 “嘿,嘿,你急什么呀,我又不能把你吃了——”他张开双臂,也急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哪的人,没别的意思呀,你看你这样吧。” “那你拦我干什么?!”因为急,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个时候,也许我姐在家也急着呢;等一会儿我回到家,看到我姐,她不一定会怎么说我呢;我可不想让她说。 “我没拦你呀,我怕你找不到路。”苏全忠裂嘴笑的模样好可爱;只是我无暇欣赏他的可爱:“你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么回家?” “嗯?——这是什么地方?!”简直太无助了,我慌忙问道。 “这是有苏国耶。”他信步踱到窗前向远处眺望了眼,又转过身:“你和我姐姐,有苏国的公主,苏护将军的女儿长的这样象,谁会放你走出有苏国的国境?!” 呵呵,笑死我了,这孩子怎么还在演戏呀。我隐约记起,有苏国,确实有这个国,不过不是现在的国,而是几千年前古董堆里的一个小国;我曾经听大叔讲过,那时,一个弹丸之地,和现在的村子大小的地方就可以称为国家。 “你可真逗。”忍着笑,我忽然想到,既然大叔也在这里,那么我只要找到大叔不就可以找以回家的路了吗?于是,我向苏全忠打听道:“喂,你知道那个姜子牙——就是吕尚在哪儿吗?”既然他们在演戏,那我就得跟他们学,也要用戏里的人物称呼他们。 再说,不可能还有人跟大叔长的一样吧;要是那样,也太巧了…… “吕尚?——哦,那个皓商的大弟子呀。”他停了下,卖起关子。 “在哪?”我等着他的回答。 “我不知道。”说完,他开心的哈哈笑起来:“我想,你一定见过我姐;你要告诉我,我姐在哪儿,我就告诉你怎么找到那个名嘴吕尚。” 乖乖,还有交换条件的呀。人小鬼大,还懂得这个呢,没看出来。不过,这孩子的感觉倒挺灵的…… “我也不知道你姐在哪儿;就是我在见到死胖子前,我见过一个跟我长的一样的,和一个男的一起走了。”说着,我的眼前又浮起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听到我这样说,苏全忠怔下神,很快自言自语道:“姐姐不会真的和姜邝那家伙私奔了吧;那家伙,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姐姐怎么会看上他的;姐姐跟了他,以后准没好日子过……” “人家就是喜欢,那你管得着呀。”我瞥下嘴,替我的仿真品维护着。 很多时候,爱情的感觉是永远不分对错的;也许那个人在所有人眼里都不行,可在自己的眼睛里却最重要。接着,我又想起我的初恋,那场失败的爱情。我不由得叹口气。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最不可以勉强,那就是爱情——谁是谁有真命天子,冥冥中早就天注定;天注定的东西,谁又能改变? “呵,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苏全忠抬手指点下我,摇摇头:“要说你不是我姐,谁会信?!” “现在你不是信了吗。”我搁嗓子眼里叨咕了句。 他站起身,朝外面走了两步,见我没动弹,又回下头:“走呀,还想呆在这里干什么,我领你去找皓商。” 谁想呆在这鬼地方。我那只握着拳头的手丝毫也没放松,心里嘀咕着,巴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里。 刚刚走下两层要,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那位胖子郑伦就出现在我和苏全忠面前;他看到我,目光里还是流露着疑惑;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把精力放在我身上。 “你急什么呀?”苏全忠不客气的瞥了他眼。 “小……小姐就在外面呢;她跟将军一起回来的……”郑伦平息了下激动,说道:“和小姐在一起的,还有姜邝;将军的样子很生气……” 苏全忠一怔,脸色陡然一变;紧接着,他呆呆的张了我眼,慌张的一迭声道:“上楼,上楼,快上楼,别让将军看到她。”他回过身,不由分说,把我重新往楼上推去,一边还回下头,吩咐郑伦:“你不许跟将军说,这里还有一位妲已!” 那位死胖子顺从的应了声。可我凭什么还呆在这里呀,我要回家,我要见到我姐和我姐夫;我大声嚷了起来。 可就在我刚嚷了两声,就看见楼下那老女人挤过郑伦肥胖的身体;她递给苏全忠一样什么东西;紧接着,我的鼻子就给那样东西捂住,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 有苏国的战争-1 也许命运就这样开玩笑,总会突其不意的把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推到你面前,然后让你适应、适应、再适应。我在有苏国已经三年了;三年的光阴水一样无情的流逝,平淡而无聊,让我惆怅,使我烦恼。偶尔,我会到苏护的将军府,去看苏全忠。只是我不会去看我的那个仿真品。 三年的光阴慢慢过去,苏全忠的唇上不知不觉冒出了胡子;他渐渐长大,一晃儿就成了家,娶了邾地的邾涂氏;不过,看得出,他并不喜欢那女子:他似乎只喜欢剑戟,只喜欢策马山野,驰骋奔腾,只喜欢驱兽射猎,只喜欢军旅。 妲已还是那样的表情漠然,似乎没有什么能吸引她,包括活着;每天她都跟木偶一样,坐在窗前,用她那双没有神色的眼睛张着窗外。那位姜邝三年前已经给苏护将军吓走了;打那一刻就没再回来。 开始,妲已还斥责过苏全忠,不许那孩子说姜邝的坏话;她言辞确确的说,姜邝一定还会回来,姜邝一定会让东伯候来提亲。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她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渐渐三年的光阴都飞逝过去,她儿子都已经两周岁多了,东伯候那边还是没有提亲的过来。 不过,妲已还是一如既往的思念着姜邝;也许女人都这样感性,一旦爱上了,就难以从记忆里将对方忘掉,哪怕岁月慢慢将自己的韶华冲蚀。 没人知道妲已有了孩子;她生孩子时,我冒充她,每天居住在将军府;她和请了假的姒媵住在离将军府十里路远的赭石沟。据说苏护将军可是位脾气爆燥、家法严苛的大家长,若让他知道了,妲已一定会受到难以想象的惩罚,甚至会给她绑入猪蒌,投入江中。两个月后,我和她才相互换了回来;那时她和姜邝的儿子不过才一个月大;此后,姒媵借用一头羊的羊奶,一口一口把那孩子慢慢养大。 我很少到苏护将军府去,只有特殊时候,才会跟在那老女人,也就是姒媵一起去。 妲已并不想她的儿子。她儿子一直和我在一起;苏全忠为这个孩子取名叫作震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他外甥起这样一个名字,但我从没用震生招唤过那孩子。我管这孩子叫雷震子,因为第一次看到他时,我就觉得他和电视里的那个尖嘴猴腮的雷震子有些象;那时他才刚刚出生;只是我不相信他真的会成为神话里呼风唤雨的雷震子,因为他实在窝囊了,身上、脸上没有干净的时候。我叫他雷震子,只不过因为这孩子太爱哭,每次哭,都会不休不停,震的我耳朵嗡嗡响,就跟打雷一样。 只是我不知道该叫他姜雷震,还是该叫苏雷震,这个可怜的孩子;我还是管他叫雷震子吧——时间久了,那些偶尔出现在赭石沟的人们就都以为他的姓氏是雷,都以为他是我的儿子;可我,还没一个男人碰到过我……。 因为从小喝羊奶长大的,雷震子显得营养不良,脑袋比一般的孩子大,个头却不怎么长。不过还好,这孩子不挑食,无论给他什么,他都吃;只是吃的时候还忘不了哭…… 雷震子不仅爱哭,还一直都爱流鼻涕,从他刚刚学会走路,就鼻涕不离身,哪怕吃饭,那长长的龙须鼻涕也会不合时宜的流下来,常常惹得我没了胃口。 他每天都跟在我屁股后面,举着脏兮兮的小手,姑姑、姑姑叫个不停;他这幅模样,使我想起我大侄。我不知道毕连胜现在怎么样了,也许这一生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小姑了…… 姒媵又聋又哑,收拾屋子却极干净,做饭却极好吃。我想不出,要是没有她,我能不能在这个鬼错乱的时空里呆下去。夜晚,临睡前,看到她在油灯下编织草鞋,我总会感到一丝安慰,甚至有时怀疑她会说话。 每到白天,姒媵都会到十里地外的将军府去,从天刚濛濛亮,一直到天黑。她算是苏护将军最信任的烹饪大师;苏护每天都会喝她烹调的汤。 在这里我没有朋友,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交到一位说说心里话的朋友;似乎所有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忙,只有我无所适事;所以到了白天,常常只剩下我的雷震子。 大太阳洒在这空旷的沟谷里,不经意的勾起我的寂寞。如果我不曾触动那时空隧道的神经,我会在那个现代又现实的世界处于什么角色。我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会不会有什么人填补原本属于我的角色。 看着雷震子玩着泥土,我就在想,那在早晨我怎么穿越层层空间,来到这几千年前的;我百思不解。如果能找到大叔,我也许能寻到答案;可大叔到哪里去了,他不会也仅仅是个巧合,仅仅是位和大叔长的象的人吧? 我打听了许多人;他们都只知道吕尚,却不知道姜子牙或者大叔是谁。而那个吕尚已在我无意闯进这千古前的岁月那天,失踪了,就连他师父皓商老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倒是那位申公豹时常出现在将军府前,徘徊、流连,不知在等待什么。 除了申公豹,商皓老人和他的其余的弟子我再没见到。我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苏全忠也曾悄悄派出苏家的奴隶,到周围列国打探过,可一样的没有消息。由此我隐约觉得,我能穿越层层时空,来到这个千古前的岁月,一定和那位商皓老人有着某种神秘关连。 也许他们能重新把我带回我本已熟悉的现代社会,也许……。 这个破古代,简直太恶劣了,没有公路,没有铁路,没有自来水,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书,甚至连手纸都没有,大便过后只能用树叶子,弄得我一想到现代社会里那些穿越小说里美妙的古代就觉得那些作者的超恶与造假。 唉,若是用物质当作尺子,那古代唯一比现代好的,就是一切食物皆绿色;在这里没有掺了滑石粉的白面,没有给机器抛光的大米,没有瘦肉精猪肉,没有硝酸钾红心鸭蛋,没有苏丹红辣椒,没有三娶氰氨的三鹿奶粉,没有被污染的水,没有假钞,没有假模假样的爱情;当然,也没有网络上的虚假与虚拟。天哪,我真想找台电脑,把我这三年来种种苦闷全敲打进我的qq空间里! 我喊,我喊,我要对天大声喊…… 可是我喊破喉咙又有什么用,怎么喊也回不去了…… 二 有苏国的战争-2 “喂,喂,姑姑,我要吃糖炒栗子。”某天早晨,雷震子张着脏乎乎的小手,薅完拴在院门旁那头老山羊身上的毛,忽然歪歪斜斜走到我身边,向我吵道。 我楞下神,没想到他会问我要东西吃。在这里,一直是姒媵张罗吃的,要么就是苏全忠送来的食物,就跟在我姐家似的,从不用我操心;姒媵和苏全忠他们也不希望我离开这片谷地:姒媵是不放心,苏全忠则是怕泄露了妲已有个小私生子这个秘密。所以,面对着要嘴的雷震子我会霜下脸,喝斥道: “别问姑姑要,姑姑什么都没有……”说着,我张开双手,给他看。 “姑姑有——奶奶都有,姑姑当然也有。”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他只懂得固执;只要他想吃的东西,他一定要到手才算罢休。 如果我什么都能拥有,那我早就离开这个让我无助的地方了。。。。。。这个缺心眼的孩子,成天除了玩就是吃;玩的时候,他爬树,一直爬到树的顶端,掏鸟窝,然后会从七八米高的树上一跃而下;他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脚都不会崴,这让我感到惊讶。不只从树上往下跳,他还会从房顶往下跳,似乎他天生就爱从高处往下跳,就跟个猴子似。有时,他还会将抓来的鸟儿拨光羽毛,将羽毛粘到纵横的树枝上,然后两手抓着这样的树枝朝下跳,一边嚷着他自己是只鸟;除此之外,雷震子就剩下贪吃这个嗜好。 “看你,把你妈妈身上的毛都拨光了,你也太不孝顺了。”我抓住他的手,替他拂了拂;那上面,不仅沾满了泥,还沾着缕缕的羊毛。我一直管那头舍不得杀的羊称做雷震子的妈妈;起初雷震子还噘着小嘴不爱听,可习惯了,他也无所谓了;姒媵则一直默默笑纳羊的这个尊称,因为那头羊哺育了雷震子也是个事实。 刹那,我回想起昨晚吃的糖炒栗子。那是昨天苏全忠骑马路过时带来的,将军府附近来了位小贩,专门卖栗子、松子以及河虾…… 苏全忠很久也不会来一次;我和外界的接触,最多的就是雷震子,以及姒媵;在这里,连中和人都很少经过。 那头老山羊可以说是雷震子的养母,它可从小把他喂到大呀。这个逆子。 “看你把手弄的,脏不脏呀?!”一想到我现在训斥的是神话里的雷神,心里就开心:“是不是该打你屁屁了?——我看你还跟不跟我要吃的了?!”不过开心过后,伤感就漫漫而至。我又想起我在新利市场的那些日子…… “坏姑姑。”忽然,雷震子朝我做个鬼脸,两只小脏手张牙摆舞牙的向我示威。“好姑姑!”我作势扬起巴掌吓唬着他:“嗯,敢说我是坏姑姑;姑姑白疼你了……” “坏姑姑;”他挤挤鼻子:“你要是好姑姑就领我买糖炒栗子吃呀;”雷震子说起话还是有些口齿不清:“你不领我买好吃的,你就不是好姑姑!” “切。”我拍了下他的脑袋:“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姑姑再不疼你了。”说着,我又无奈起来。我轻轻的从兜里掏出那枚铜铃,幻想某天时空的虫洞开启一条缝隙,让我怎么来到这里了,再怎么回去…… 唉,很多时候,没人能帮你,真的没人能帮,就象我无意闯进这个鬼时代一样。在这里,我只能自己帮自己,只无奈等待,等待…… 那枚铜铃是我头一天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纪念;我摇晃了下,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院落里悄然回荡。 雷震子似乎被定了身;他扬着脏乎乎的脸望着我,好大一会儿才摇着我的腿哄我道:“姑姑是好姑姑,姑姑领我去买糖炒栗子……” 刹那,我被他逗笑了:“行了,行了,一会儿姑姑领你去;你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的手弹簧般飞快的缩回去;看到我笑,他嘿嘿笑了。这个臭孩子,心眼倒挺多。我站起身,拂了拂我身上:“你看,你都把姑姑衣服弄脏了吧?!”我轻轻的半似责备的说。 雷震子却还是仰着小脸,嘿嘿嘿的笑。每次他惹过祸总是这样;上次他把满满一陶罐浑油打碎也是这样,我和姒媵无奈的看着他这张笑脸,就不忍再说他。 “你自己赶紧洗洗你的小狗脸;要不你这样,姑姑咋领你出去?”我弯下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吩咐道。 他一声没吱,还是那张笑脸,转身颠颠的跑去。跑到半路,他笑嘻嘻的回下头,刚嚷了句:“好姑姑……”就噗的一下绊倒在地上;我吃了一惊,可他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麻利的站起身,又是回头瞧我一笑。 “慢点……”我跟在他后面,说了句。 也正在这时,远处响起嘶嘶马鸣。我向西眺望,一车支着绛红华盖的双乖马车缓缓的向朝歌方向驶去。并不是交通要道,但偶尔还会有几辆官车从辽远处驶过。我和雷震子走到水井边,摇着轱辘,将那桶清沏的井水打上来。 “看你的小脏手,姑姑帮你洗吧…。。”我抓起他的两只手,替他搓洗。 他却一点也不老实,两只手泡在水里,一边洗一边玩着水;尤其给他洗脸时,他虫子一样不停的动弹,把水都撩到我身上了。也许每个孩子的天性都这样吧,在他们眼里,什么烦恼也没有,只有一片洁净的天空。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象这盆水,一点点的就变了,给周围、给环境潜移默化,心态慢慢的复杂起来,有了思想,有了渴望,原本的洁净开始浑浊。。。。。。 “姑姑,马。。。。。。”忽然,雷震子指向我身后,嚷了句。 马?——什么马…… 我回过头,刚才我看到的那辆马车慢悠悠驶过来;那位御者头上罩着滑稽的帽子,就象阿拉伯人的头巾。随着御者的‘吁’声,马车戛然而止,在院门前扬起尘埃。 车上端坐着位白发须须的老者,他的面容透着温温的慈善,见到我在瞧他,他轻快的跳下车,微微打个揖:“姑娘,能否给口水喝?” “喝吧,随便喝。”我指了指水井:“不过,你得自己摇,那东西太重,我摇不动。”这老头,会是什么人,看他身手,和他的相貌完全不一样…… “谢谢了姑娘。”老头刚说过这句话,那御者就垂着头,从车里拾出一个皮囊向水井走去。 “你有糖炒栗子吗?”忽然,雷震子颠颠的向前跑了两步,站到老头前面,仰头问道。 老头一怔,随即抚摸下雷震子的脸蛋:“我没有呀;不过,等我再经过这里,我可以给你捎来……” 雷震子却只笑不说话;他仰脸看着这位陌生来客,在想着什么。 御者费力的摇着轱辘,将满满一木桶水摇到地面上,然后招呼着那老头。 “喂,你等等……”雷震子却拽住他的衣角:“要不你带我去买吧;”他裂嘴一笑:“我怕你不回来……” 老头又是一怔,露出难色;他显然没想到一个孩子居然会这样说。 “雷震子!”我呼喝了一声:“不许随便和别人要东西!” 雷震子委屈的垂下头,撅起小嘴。这下,那老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带你去买;”说着,他屈起手指,挑了下雷震子的下巴:“我可从来没失信过哪;来,一会儿我带你去买,然后再给你送回来。” 雷震子立刻兴奋起来;可他扭头一看到我,就没了精神。 二 有苏国的战争-3 我没想到鬼使神差的我会答应雷震子;也许因为我呆在这里太久了,静久则思动吧;当然还有雷震子那张扬起的可爱又可怜的脸,以及那老头的一番说辞。 在这山沟里憋了三年,我一坐上车,心就跟长了草似的;到了这世界,我还一次街没去过呢,倘若有一天我能回去,回到那个原本属于我的世界,我该跟朋友们怎么去说,怎么去描绘这个史前社会? 哦,最好能带回去一砖半瓦的,那好歹也算做古董,能值两银子……想到这里,我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铜铃。 “姑姑,我姑姑最好了……”雷震子倚在老头怀里瞥了我眼,讲道:“我每天都和姑姑在一起;就是姑姑老不爱吱声……” “那是你姑姑在想心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老头也半似无心的张了我眼,继续对雷震子说着话:“你不也有心事吗……” “我有什么心事,我怎么不知道呀?”雷震子疑惑道。 车身颠跛,我的身子随之晃了晃。这是驶向哪里呀;我朝四下里张望眼,感到哪里不对劲。 “你当然有心事了;你想吃糖炒栗子,不就是个心事。”说着,老头呵呵傻笑起来。 这老头什么人,不会是历史上第一个人贩子吧?我在书上曾看过,历史介绍这一段时,都讲“商民纯朴‘;可他算是商民吗?这样想着,我心里开始忐忑不安;甚至我觉得他傻笑的那张脸有些诡异。 据说那些坏人在骗人时,总会想法给人一个美丽的海市,然后再趁着人的精神麻醉,让人乖乖的上当受骗。 雷震子嘿嘿的垂下头,摆弄起手指头。 “哎,雷震子,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呀?”忽然,老头问起不该问的问题。 “他没有爸爸妈妈。”我急忙插嘴道。我想到妲已,她算不算他的妈妈,一天都没抚养过他;也许在她心里早忘了曾经,早忘了她有过孩子的事实…… 听到我这样说,那位御者不以为然的回下头;可雷震子脸上却挂不住,霜了起来。 老头微微欠下身,不知是因为歉意还是因为车身的颠跛。他抚了下雷震子的头,叹息一声。 因为我这句话,车里的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没想到有苏国会这样大,大到上一个集市都需要这么久。坐在马车上,都快把我颠死了,可不仅没看到市场,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瞅见。 “雷震子,要不我当你老爸,好吗?”沉默了良久,老头忽然说道。 “好啊。”雷震子想都没想,就应道。 此刻,我豁然竖起警惕:这老头,不会真的是坏人吧…… 我下意识的回下头。车尾扬起一溜尘土,一路已拐过几十个弯,早看不到家了;如果此刻让我下车,我一准找不到回去的路。忽然,我后悔起来,后悔不该跟着来…… “爹……”旁边,雷震子已经管那老头叫好听的了。 老头听罢,得意的哈哈大笑,一边从袖筒里往外掏着什么:“我已经的九十九个儿子了,你就是我的第一百个儿子;”说着,他将一枚玉戒指塞给雷震子:“这就是我给你的信物,我每个儿子都有这样一个戒指,等你以后见到有人戴同样的戒指,那就是你的哥哥们…… ” 九十九个儿子,这么厉害,那他该有多少个老婆?我不禁瞧向他。在我依稀的记忆里,似乎听到过有个什么人拥有这样多的子裔;可惜一时之间我想不起那人是谁。 “那你会给我买好些糖炒栗子吗?”雷震子搞笑的问道。 “当然——你想吃多少,就买多少。”老头开怀大笑。 可我却笑不起来。我在想,要是姒媵找不到我怎么办?但愿不会,但愿我能在天黑前赶回去。我也是,兜里一文钱都没有,上街做什么?怎么,我刚上这老头的马车前没想到这个问题?算了,就当自己去参观…… 我冷眼向雷震子手里的玉戒指扫了眼;他正冲向阳光看上面的光泽。戒指上雕着条龙……不,其实这只戒指整个就是条龙,龙头衔着龙尾,精巧的绕成个环。不过,这戒指似乎大了点,雷震子的手指头似乎小了点,他无论怎么往上套,都空荡荡的,套不上去。 “以后,你要多吃糖炒栗子,吃胖一点,然后才能套上去。”老头不无怜爱的抚摸下他的头,开着玩笑。 “那,那我没钱怎么办呀;你给我钱,我就全买糖炒栗子。”雷震子天真的回答。 “行呀,你是我儿子,我当然会给你买了。”说着,老头轻轻打了下雷震子的后脑勺瞥了我眼:“这小子,倒挺鬼的……” 雷震子却只是挠挠头,嘿嘿一笑。 “我们这是上哪儿去?”我壮胆问道。 老头的脸上显出怪怪的莫测的表情:“当然是到朝歌……” “朝歌?!”我惊讶地张大嘴巴,随即嚷道:“我可没说到朝歌去呀!” “可我以为你们要去朝歌——因为那里才有卖糖炒栗子的;”老头也吃惊的瞧向我。 “我要糖炒栗子,我要糖炒栗子!”雷震子感到有人为他撑腰,也跟着起哄。 “啧,”我厌烦的敲了下他脑袋:“都怪你;我们上朝歌做什么,有苏那么大,难道就没有糖炒栗子?!” “你还真别说,有苏真没有卖糖炒栗子的。”那位御者回下头,应了句。 “姑姑,”雷震子又仰起小脸,哀求道:“好姑姑,我要吃糖炒栗子……” 都是这糖炒栗子惹的祸。看到雷震子的脸,我心里又生气,又好笑:“不行,我们不能到朝歌去,你奶奶也不知道我们到哪儿了,她该着急了……” “没关系,等到了朝歌,我派人捎个信,告诉我干儿子的奶奶不就得了。”老头不自然的一笑,说:“再说,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也不能送你回去呀。” “我们——可是到朝歌有重要事情!”那位御者插话道。马车因为他的分神而稍稍偏离了正道;御者忙吆喝两声,重新将马车勒回大道正中。 “哦,那你把车停下,我俩下车——我俩走回去。”我心底越来越没底。 雷震子那张小脸巴望的瞅着我。 “可现在怎么停呀,都快到朝歌了。”老头不再笑,面露难色道。 那御者又回下头:“你这小丫头,我们侯爷到朝歌还有大事要办呢……”他又勒了下缰绳,自言自语着:“好心好意载你到朝歌,我们该你还是欠你的?!” 老头扫了眼御者,迟疑下,说:“要不,等到了朝歌,我再找车送你回去吧。” 雷震子那双眼睛巴巴的望着我,不敢再说话。 “可我没钱付车钱。”我立刻说道。 “我有钱,你先花着。”说着,老头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一边解着系在口子上的麻绳,一边斜了眼雷震子:“这也算是给我第一百个干儿子的见面礼。” “切……” 我刚要反驳他,雷震子却怯怯的瞟了我眼,向老头腼腆笑了笑:“谢谢老爸爸。” 什么?!这傻孩子,你知道人家是什么人哪,就这样认做干爸,也太快了吧?……随即我的脑子里又回荡起老头说的话:雷震子是他的第一百个儿子,啊,不会吧?!猛地,我想到封神榜的故事;天哪,不会这样巧吧?! 想到这里,我麻木的接过老头递过来的几块铜,顺口说道:“噢,我知道你是谁了……” 二 有苏国的战争-4 “你知道羑里吗?”远远的望见那巍峨城池,我忽然问了句老头。问过这话,我就后悔了,这不是和尚面前说秃子吗…… 果然,老头楞下神,面色不自在的追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羑里的?” 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看电视看的呀……电视,多么遥远的记忆……不过,我知道就算我说出来,他也不会明白;他能明白什么,一个比埃及木乃伊还要古老的老头。忽然我又看到雷震子手里的那块玉……记得在某部……好象是鉴赏节目里曾经介绍过的,古代龙山玉可是无价之宝;那么,雷震子手里的玉落到现代社会,会不会同样很值钱哪? “不,我不知道羑里,但我知道你;我还知道你在那里发明过八卦……”我脱口而出。 “哦……”老头没再吭声;他若有所思的朝辽远的前方张了眼,又和恰巧回过头的御者飞快对视了眼。 “我们的车队什么时候能到?”突然老头问了句。 御者吆喝了声,头也没回说了句:“大人你放心,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到了……” 马车随之颠跛了下;雷震子怯怯的回转头,仰视着老头。 就在这一刻,我从老头的神态里看到一丝威严。难道他真的是那一代开国之君?接着,我又联想到那块玉,以及他那一百个儿子…… 不过,妲已,真的会成为纣的妻子吗? 妲已明明已经爱上了那位胆小的姜邝,而且还有了雷震子这孩子,她会嫁给纣王吗? 整座车子陷入了沉闷;我没再敢提回去的话,因为此刻我已经知道了老头的身份,知道他不至于为了区区小钱而把我怎么样;更何况雷震子成为他第一百个儿子。一百个儿子,真逗……那么,雷震子真的会救他吗? 雷震子这样小,不会,一定不会的;会不会历史传载错了? “等到了朝歌,你就派人给微和箕送去重礼,最好让伯邑考去,他比较有经验。”半晌,老头忽然开口吩咐那位御者。 “喏。”御者答应道。 伯邑考,烤脖子,看来不只会弹那张破琴,还会贿赂;历史上的受贿就是从此来的吧。我有眼前浮出那张滥芋充数的脸…… “你再领他们俩到处走走,逛逛,听听朝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说着,老头瞥了我眼。 “可是,我不用办别的事了吗?”御者疑惑道。 “不用。”老头摇摇头,心事重重的:“我只想听听朝歌最近有什么事……” “喏。”御者又答应了声,继续专心的赶车。 羑里……那会是有理的意思吗?我想。 “如果我不能回去,你告诉姬发,让他继续主持政务;但切记,千万要维护好那些诸候们的关系,无论那些诸候国大或小。”突然,老头又冒出一句。 “喏。”这是御者的第三次同样的应答。 老头瞧了我眼,唇角勉强挤出丝笑:“丫头,你还知道什么?” “我?!”我忽然觉得好笑,历史早就成了定论,即使我告诉他,又能怎样,能改变历史吗?要是改变了,我还能回去吗?这样想着,我不知不觉答道:“我也不知道呀……” 老头似乎看出我的犹豫,含着笑,没再追问。 遥远处,巍峨城门前熙熙攘攘的,几位守城兵漠然的站在一边,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这样一来,他们倒不象兵,而象几尊泥像…… 也就在这时,忽然城门里侧发生了小小的骚乱,许多人慌张的涌了出来,那几尊泥像也跟着慌张的挪动了地方。御者警觉的勒住缰绳,在马车上直起腰。老者则神态自若的坐在车上,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城门口越来越嘈杂;顷刻间,人们就象潮水般纷纷涌避到两侧,一头牛的疯狂的扬起尘埃飞奔出来;在这混乱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慌张的拎着一袋面,因为牛的疯狂他一把没抓住,那袋子倾倒在地上,给牛蹄踹飞,雪白的面洒了一地。那人面色一变,楞在那里,满脸的懊丧。 其实我看到他的刹那,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那一刻我在想,也许我会从他那里得到我能否回到原本属于我的时代…… 疯牛狂奔,一位老妇领着七八岁的孩子,眼瞅着就要给那头牛踩踏,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飘着一身白从城门里追了出来,他大喝了声,脚步紧迈了几步,猛的一跳,两手探向前,死死抓住疯牛的尾巴。 因为惯性,那头牛将他向前找拖了几步,他脚下扬起尘埃。可只几步,那头牛就拼命蹬着蹄子,再不能往前奔了。 这位白衣男子又大吼一声,那头牛喘着粗气疲惫的倒在地上……原本围观的人们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帮助白衣男子把那头牛制服…… 也直到这时,御者才驱动马车,驶往城门。可就在此刻,老头突然屈起身体,拍拍御者肩头,轻声吩咐马车停下。 老头跳下马车的刹那,白衣男子回过头,我的脑际闪过一丝熟悉的印象…… “受德公子……”老头毕恭毕敬的向白衣男子作个揖。 受德?!——什么人能让这权高位尊的人物这样低声正气了…… 我探头好奇的向那人望去,脑子里豁然想到个人物,想到蛇——是他,就是他,虽然事情已经相隔三年,可我还记得他扔出蛇的那一刻;我相信他也看到了我,因为他在朝我招下手。 “这位姑娘是——”白衣男子垂下头,看了眼刚及到他胸前的老头。 “我叫妲已。”我心里一动,不自觉的说道。 “妲已……”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还是那样笑着,就跟我第一天认识他时一样。 老头回头瞅了眼御者,吩咐道:“你陪妲已姑娘到集市去,我和受德公子一起进宫。” 御者又喏了声,等待我重新回到马车上。 也就在我坐上马车的一刻,我又想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是大叔怎么会在这座城池门口,他又拿着那袋子白面做什么? 我侧下头,城门口的地面上洒下一片白色的痕迹;只是大叔早就不见了踪影。而城门口那些人在议论有个卖面的人,头一天开市就给疯牛搅和了,没等开张,面就洒了一地,给风神收去了…… 白衣男子一边和老头说着话,一边瞟了我几眼。 二 有苏国的战争-6 毛蟹的牛车刚刚驶出城门,几匹快马就追了出来。起初,我并不知道是追我的,只以为那是官府的什么急碟。因此,我毫没理睬,只是坐我的车。雷震子却好奇的探出头,回首望去。 那几匹马临接近牛车,竟然放慢了速度;其中一骑,绕到牛车前面,豁地勒住了缰绳;毛蟹急忙吁了声,将牛车停住;不过我相信,倘若这不是慢腾腾的牛车,早就撞到那匹马上了。 我和毛蟹同时抬起头——毛蟹还顺口骂了句脏话;可等毛蟹抬起头,立刻就惧怕起来,额角上沁出汗。 他们会是什么人?—— 他们不会是强盗吧,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帝国王都附近;如果是强盗,那也太张狂了。不过,即便他们是强盗又能抢什么,我身上一无所有。 这一队骑者飞快的临近。依稀间,我看到他们都穿着一样款式的衣服;强盗不会这样刻意打扮的;这样打扮的只能是官兵。哦……很快,我又看到在城门口看到过的那位白衣男子也在其中;不仅仅在其中,而且是骑的最快的。他会是什么人?我的脑子里划起魂。 我正吃惊,那位白衣男子就矫健的跃下马,瞅我微微一笑。也就在他微微一笑的刹那,我想起了他;在我刚刚到达这个荒蛮时代,我就见过他;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他以一个漂亮姿式跃下马,恰恰跳到我面前,紧接着变戏法般将一捧鲜花递到我面前。我吃惊的看着他,连同脸上的笑容一起呆住了。 那是一捧向阳花,以及几朵野百合;嗡嗡的,几只蜜蜂也凑趣的盘旋过来。我怕那这种昆虫,怕蛰,所以我挥下手,想要驱散开它们。不过,此刻白衣男子怔下神,脸色变了变,扫了眼那些随从,轻声说: “不喜欢?” “喜欢。”我那天生的大嗓门嚷了句:“当然喜欢了,这么漂亮的花,谁不喜欢呀;就是我这些蜜蜂蛰着我。”我忙解释道;我看出他误解了我的意思,同时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位男子太有意思了。不过,他不会认错人了吧?于是,我又追问了句:“哎,你真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宝剑赠英雄,鲜花自然要送给美女喽。”他又是微微一笑。 雷震子胆怯的拽了下我的衣角。那白衣男子警觉的扫了眼这孩子,却没吱声。 “什么呀……”我想反驳他,却无语了。没有话说,自然要故作深沉,只笑不答喽。我瞥了眼毛蟹,那家伙居然额头上出了汗,身子抖个不停,嗦嗦的,就跟见了鬼似的。 只不过,此刻也不需要我再说什么,白衣男子已经重新跃上那匹脖颈上系满铃铛的大白马;他跃上马的刹那,回眸朝我神秘一笑,使我的胸口砰然一动。他已经调转马头,准备往朝歌方向踅回。我感觉自己就跟在梦里似的,迷迷离离。 “哎,”就在他将要策马而去时,我一着急,在牛车上站直身子,大着嗓门嚷道:“喂,这花真的是送给我?” 他吁的一声,勒住马缰,就那样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足足有十几秒钟;他的随从们也纷纷停在马背上,就跟中了孙行者的定身法似的,连表情都凝固了。我给他看的,乱腾腾的,一颗心都快窜出嗓子眼。 “我是专门给你送花来的。”他严肃的、一字一顿的讲道:“记着我的话,我从没给别的女人送过花,你是第一位。” “哇塞,有这么严重吗?!”我微垂下头,看了眼手里的花束,撇下嘴,然后不自然的一笑:“那我谢谢你了……” 他却摆摆手,大声说:“不必了,反正将来我也会娶你;记着,七天后,我会让我父王到你有苏国提亲,”他的语言里充满了自信:“将来,我会让你成为大商最显赫的女子!”说着,他仰面哈哈大笑:“三年前你就该是我的人;不过三年后你还是要成为我的人,这就是命运!”接着他顺手扔过样绿通通的东西,然后扬起马鞭,驾的一声,马已经飞奔起来。 刹那,我又想到那位深琐于闺阁里的妲已,于是顺口大声回道:“哎,要是我不同意怎么办?” “那我就让我父王派兵征讨有苏,把你抢来……”他的声音渐渐减弱;一行马匹践踏起滚滚尘埃。 天哪,用得着这样暴力吗?我嗅着野百合的香气,恍恍惚惚还在迷醉。可是我并不是妲已,我只是一介平民,一介从未来莫名其妙穿越时空而至的平民,怎么能会改变历史,成为天天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位妖艳美丽的女子?而且,历史里的妲已不是嫁给了大商的帝王吗;而这位白衣男子又是谁?受德公子……我绞尽脑汁,也没从封神里想出有这么一个人物。 难道那是一个错误,一个史书上犯下的大错,妲已真正嫁的不是那个纣王,而是别的什么人。许多久远的历史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错误,以讹传讹,到了最后谁都无法还原历史真相。 忽然,一张大汗淋漓的赤红的脸现出我面前,毛蟹嗑嗑巴巴的跟我说:“你……你……坐下,我……我们走……好……好吗?” “嗯?!——哦……”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还站在牛车上;那头牛哞哞地叫。于是,我坐了下来。坐下时,我的屁股给什么东西硌了下;抓起一看,却是件弯曲的龙首玉佩。 “姑姑,这是什么呀?”雷震子轻声问道。 “不知道。”我胸头还是一片乱,大着嗓门嚷了句。 毛蟹再不敢正眼看我,他半低着头,坐在驾驶位上,不再言语。我也没心思再说下去,只呆呆的坐在颠跛的牛车上,任由毛蟹赶着车。 我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位白衣男子心里就会这样乱;记得头一次见到他就这样,只是那仅仅一面就再没见到过他。紧跟着,我又想到城门口他拽住那头疯牛的英姿。一幕幕的,他的影子在我的脑子里胡乱浮现,就象播放小电影似的。 雷震子死死拽住我的衣服。我扫了眼,大概因为牛车过于颠跛,他的身子在剧烈地晃,脸色一阵阵的白,煞白,纸一样的白。我爱怜的抚了下他的头。他赶紧小猫一样偎到我身边。 他会是谁,让毛蟹吓成这样?我迷惑不解。 “喂,刚才那人是谁,把你吓成这样?!”想着想着,我忽然开口疑问道。 毛蟹却跟没听着似的,还在赶他的这辆破牛车;只不过这牛车已经不走正道,歪歪斜斜的。雷震子死死拽着我的衣角不放手。 “哎,哎……” 我轻轻揣了毛蟹脚:“你赶稳当点,行不!” 毛蟹回下头,他脸上诚惶诚恐,汗直往下淌。 二 有苏国的战争-7 虽然我一再吩咐雷震子不要把遇到那位受德公子的事情说出去;可小孩子的嘴还是没有把门的。姒滕呀呀的,生起气。她这还是头一次生气。我一声不吱的坐在角落里,望着门外黑洞洞的夜,心思飞了起来。朦胧中,我只看清她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一闪一闪的,灯笼一样。 雷震子早就睡了;这一天的劳顿,以及我没给他什么好脸看,他回来和我搭讪,让我训斥了两句,就倒在土炕上,歇息了。 姒滕呀呀嚷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双眼睛一直在黑暗里盯着我。不知不觉,他也许以为我累了,不再呀呀的嚷,但还是在看着我。面对她的眼睛,渐渐的我不舒服起来。那又眼睛就象吸走魂魄的井,让我充满惧怕。 不知什么时候,恍惚间我听到门响;那位受德公子骑着乘白马就站在院落里,还有他的那些随从。姒滕看到受德公子的刹那,身子也象毛蟹般抖了起来。她竟然开口叫了声大王;看到我诧异的眼神,姒滕猛地回过身,把我硬拽到受德公子面前,告诉我这就是我三生以来苦苦等待的真命天子。我拼命的拒绝;可已经不由我作主了,白衣男子的那些随从们强行把我拉进一辆带篷的马车里,然后马车就飞快的跑起来……我大喝了声,睁开眼,却是一场梦;不过这梦太真的,就跟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样。我张开眼睛的刹那,姒滕的脸正在盏昏暗的油灯下俯身看着我。她微笑着拍了下我的额头,似乎已经知道我做了噩梦,想要安慰我。不过,我再没睡着。这剩下的一夜,我都浑浑噩噩的,手不知不觉掏出那枚玉佩,悄悄抚摸着,一会儿想起三年前美好的时光,一会儿脑子里又给那白衣男子占据。 那个妲已会成为受德公子的老婆吗?如果那样,就不会有纣王了吧,也不会有那么多悲惨的故事,比干也不用剖心,而且武王伐纣也没有什么理由了。接着,那位心里总有着姜邝的妲已又浮在我脑际;她那张脸满是麻木与漠然,受德公子会喜欢她吗?这样想着,我胸口就砰砰直跳,心里不是滋味。 次日,姒滕临到苏护府上时,跟我比划了半天;直到我答应她不再乱跑,她才叹息着离去。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叹息, 一点儿都不明白。忽然我又想到头一次遇到她的情形;那时我就觉得她身上隐约透着汩汩的诡秘,而且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她曾经对我说了句什么;只是后来许多人都声称她一直都是个哑吧,我才认为自己最初见到她的那一刻,自己有了幻觉。 搬个小凳,坐在院落里看着雷震子一次次的爬上房顶往下跳,心思却不知哪里去了。这里看不到朝歌方向到苏护府上的路,也鲜有人迹出现;只是那位老头怎么会突如其来,我想不明白。难道人生就是种种不期的巧遇 ?而在这诸多巧遇里,我们总会迷失一阵,就象我无意间闯进这个野蛮岁月? 忽然,天空飘落起片片的羽毛雨;我抬头一看,那个雷震子居然浑身沾满羽毛,高声喝着,从屋顶上跳下。依稀的,我听他在嚷,他要飞到太阳边去。我再仔细看去,满院子的鸡鸭都光秃秃的,成为待杀的白条鸡。天哪,这个傻孩子,在我胡思乱想时,已经将所有的鸡脱掉了毛,这个天才的孩子,以为身上沾满毛,就能象鸟儿一样高高飞起吗? 只是我懒得管他,现在我自己都管不了自己。我不想这样平淡的过下去,不想一辈子都守在这穷山僻壤里。如果我老死在这里,如果我的白骨就这样丢在山沟里,那么千万年后,我家人会知道我埋在这里吗?也许那时我的骨头早就成为化石,在某家博物馆里展览。我不想那样,我要和我的至亲们生活在一处,我要亲情。在这个世间,如果缺少了亲情,孤单地活在人世那将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情。 接着我的脑际里浮现出受德公子翩翩骑上马的那一刻。他骑的也是匹白马,莫非就是白马王子?哦,那个唐朝和尚骑的也是白马,一匹玉龙变幻的白马;只是连堂堂的女儿国国主都不曾让那颗铁石心肠注入些许柔情,何况我一个平凡的小女子。 雷震子这下子惨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我漠然瞥了他眼,却无暇理睬他。他掉了几滴泪,又无趣的憋了回去。我用眼角余光看到他吃力的爬起,那满头满脸的羽毛凌凌乱乱,就跟掉进鸡窝里一样。他一拐一拐的走到院门口,那些鸡鸭胆怯的远远避开。看到这情形,我忽然笑了。看到我笑,雷震子也傻傻的笑了,蹒跚的朝我走来。 “还笑,还笑!”我指着他,想做出严肃的模样,却做不出来:“你看你把奶奶养的鸡拨光了毛,你奶奶回来不收拾你的……” 他傻傻的笑凝固了,同时收住脚步,不敢朝我走来。 “快过来,小兔崽子,看你衣服脏的,赶紧脱下,换换。”我厉声厉色的喝道。 “不换……”他却后退了步,小声而坚毅的说了句。 我怔下神,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你说什么?”我的上半截身子向前探去:“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就不换;”雷震子的脸色一变,大声而短促的回了句:“就不换!” “为什么不换?!”我竖起手指,指向他。 “因为,因为我要当鸟人……”他嗫嚅的讲道。“什么?!——为什么要当鸟人?!”我更觉得可笑;鸟人,在我丢失的岁月里,在那个时代,不过是句骂人的话。 “因为我要飞……飞……”雷震子歪了下脑袋,倔强道:“到时,我再淘气,你就抓不住我了!” “飞?!”我鼻子哼了声,头也一歪:“你飞的再高,姑姑也能抓住你——抓住你,就打你小屁屁,一直打疼你!” “那我,那我就飞到太阳上去;”他瞥眼看了眼悬挂在半空里的毒日头:“那里,你上不去!” “你能上去,我就能上去;”我再次哈哈大笑:“你是小孩,我是大人;大人总是比小孩子厉害。” 因为说不过我,他牙齿咬着嘴唇,又快淌眼泪了;不过,他抹了下眼睛,又继续犟道:“太阳上热,你怕热……” “我怕热?!”忽然,我站起身;雷震子见状慌里慌张的向院门口逃去。其实,我不过是总坐在一个地方,累了,想要直个腰罢了,所以我会觉得雷震子的可笑。也许,这种天然的惧怕,就是小孩子的心理吧。 雷震子一溜烟的跑到院门外,两只眼睛巴巴的在朝我张望。我没再理他,抻个懒腰,向屋里走去。昨晚睡的那样少,我困了,想要睡一觉。 临进屋的刹那,我回下头;雷震子还躲在院门外,眨巴着眼睛。我顺手扬起手指,点了点;紧跟着,我打个哈欠,就进了屋。 二 有苏国的战争-8 不知多久,我隐约听到院落里有人在说话,还有马的嘶鸣声。晕晕的,我半坐起身,眼皮还直往下耷。 刚才我又做了个梦;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梦的内容。慢慢的,我的听觉在恢复;我听得出,院落里的那个人就是苏全忠;他在哈哈大笑。不,不仅是苏全忠在笑,还有许多人也跟着笑。我琢磨,大概又是他带着那些随从打猎经过这里,顺脚来看看。赭石沟附近常常有熊出没,苏全忠前来打围,为的就是让有苏国增加些可耕之地,为的就是要防止野兽来破坏耕地。 懒懒的,我躺在火炕上不愿动弹。我的心思在那位白衣男子的身上。这位受德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我想,在这个年代,能称得上公子的,都不是一般人物。我记得,我哥曾经说过,在商周时期被人叫作公子的都是王族。紧接着我又想到我原来的那个年代。我大姐和我爸常说我们一代不如一代;我爸那一代,个个都是高中毕业,等到了我们这一代,个个的连初中都不曾读完,所以乍到这个后商时期,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喜欢电视里的那位给历史涂黑的美女妲已,却对她身边的人物不甚了解;也许,这就是我那个年代疏于教育的结果;我的许多知识,都是从影视剧里得到的,还有一些就是从网络里得到的。而影视剧里的东西,就象那位大叔常说的,总是给那引起自以为是的编剧们胡诌瞎扯,把好好的一个故事会恶搞成滑稽戏,甚至会闹出关公战秦琼、要离刺秦桧的笑话。哎,也是,坊间不流传这样一个流言吗,学习好的考大学,学习不好看就演戏去,说不定走哪门子黑箱操作,为“艺术‘献身后,就会一炮走红,成为拥有身份证的有身份的人。 唉,假如我是个好学生,假如我懂的东西多一些,我大概就是这个大商朝全知全能的巫;也许因为我的穿越会改变历史;可惜我连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多少个朝代都不清楚,更不清楚大商朝具体的历史。也许人的一生就是命运的捉弄与结果,经历过什么事,早就天注定。忽然我又想起那哥哥和那位保安付东伟常说的刘伯温;我要是全知全能的,我准会成为刘伯温,就象那句话说的,如果知道事先历史的进程,那谁都是伟人…… “……姑姑在生气……” 影影绰绰,我听到雷震子悄声的说了句。但我懒得动弹,眼睛睁着,望着昏暗的屋顶的梁柱,绯绯幻想着。忽然,一团黑影罩了过来。我扭过头,一袭青衣的苏全忠站在门口;光线从他身后漫射过来,促使我迷起眼;由于光线的刺激,我看不清他的神态。我只是勉强一笑,半支起身子,说了句:“你又打猎来了?” “这次不是打猎,是打仗……”苏全忠淡淡的说了句。 我听着却一头雾水;怎么平白无故就要打仗,和谁打仗?虽然我学习不好,连初中都不曾毕业,地理更是一塌湖涂,可我还是知道有苏国位于中原,还算太平……太平?!——不,也许不太平;电视里不是讲,纣王因为苏妲已而发动了一场战争吗?可现在的王是纣王吗?于是,我信口问了句: “现在大商的王叫什么——” “帝乙呀。”苏全忠依旧站在门口:“我来接你进城,否则商兵到了这里,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哦。”我若有所思。既然不是纣王,又怎么会有战争?难道历史也记载错了?于是,我又问了句:“是因为姐姐妲已吗?” 虽然我看不清苏全忠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听到我的话,怔了下神,因为他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会呢?!我完全呆住了;看来,即便史书上记载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以讹传讹的事情多着呢。屋外,传来马嘶鸣的声音,还有雷震子轻声和苏全忠的随从轻声说笑的声音。苏全忠回下头,向屋里迈了步,轻轻说道: “今天帝乙派来使者,又向父王要求联姻;可是你知道,我姐姐不会嫁给他的儿子,虽然辛将来会继承大商的王位,会给人们尊称为帝辛……”那缕光从窗外洒到苏全忠的脸上,我从中看到一丝的忧郁:“所以,有苏国要遭受到兵祸已经不可避免。” “可是妲已还要嫁人的……”差那么一点,我就要说妲已迟早会成为大商帝王的妃子。 屋外,雷震子不知在弄什么,发出吃力的声音。他是要扛什么吗?惹得苏全忠的随从们哈哈大笑?! “可我姐姐要嫁,也要嫁到东伯侯那边,她心已经在那边了——她对我父王说,要让她嫁到大商,除非抬着她的尸体……”说着,他的手使劲儿拍了下黄土垒的窗台;干燥的泥土噗簌簌的直掉碴:“所以我要来接你进城,让你陪陪我姐姐。” “快放下吧,你扛不动……” “一会儿我们公子出来,你会挨训的……”门外,传来随从们七嘴八舌的话语。 “哦。”我胡乱应了声,心里泛起不情愿:“可我不想进城,我只想在这里生活;再说,我相信一代帝王绝不会为一个女色而大兴兵革,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好帝王。” “你以为帝乙真的会为一个女色发动征伐吗?”苏全忠冷笑声:“听我父王讲,早在武乙时,大商就要灭掉我们有苏国,因为有苏国距离商都朝歌太近了;大商的目地是统一车舆驶过之处,否则就不会经年整顿武备,成天要图谋征伐东夷;而要想征伐东夷,我们有苏国就是大商的必经之地……” “哦。”苏全忠这样一说,我就更糊涂了。我想起大叔说过的话,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你赶紧收拾下,我已经备好车;姒滕在家里已经为你准备好房间了……”苏全忠扫了眼窗外,就退了出去。 哎呀哎呀的,雷震子还在门外不知鼓捣着什么。 “你这孩子,我的戟重七十二斤,你能扛动?!”苏全忠脚还没出门,就哈哈大笑。 “我……要……扛……” 听得出,雷震子一边使劲儿,一边在吭哧吭哧的说。 “快别闹了,进去帮你姑姑收拾下东西,跟我到大王府去住。”苏全忠吩咐道。 “我不去;”雷震子嚷了句:“家里有什么呀,什么都没有,用不着收拾……” 是呀,屋里有什么?真的是家徒四壁,除了这土炕,除了四面墙,还有什么?哦,还有一角的灶台以及凌乱摆在灶台上黑乎乎的土陶碗和一个陶锅。我打个哈欠,懒懒的站起身,朝灶台走去。 二 有苏国的战争-9 妲已比以往更憔悴。因为憔悴,她的眼睛显得更大,更亮,颧骨也突起。她的手指也瘦骨棱棱的,皮包着肉。她还住在七楼靠里的那间,屋里还是白的、金的两种颜色。我不敢逗留在窗前,因为苏护大人,也就是有苏国的王就立在院落里,在吩咐着什么。而且,妲已也将胳膊支在窗台上,老是眺望着东面,虽然东面早就起了座城楼,阻挡住一部分视线。而那个肥胖的郑伦比比划划的,在指挥一群人修善木制城墙。 我就给苏全忠安排在妲已的隔壁;雷震子怯怯的走到她眼前,她也是熟视无睹。她并不知道那是她的儿子;再说,就是告诉别人那是她的儿子,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旷世美女,怎么会生出类人猿?可如果没有这个类人猿,神话里就不会有雷神了。。。。。。 也许我的命运会从此颠覆。在我踏上苏全忠为我准备的那辆四面给青色布幔围起的马车的刹那间,我就预感到自己再不会回到赭石沟,苏全忠在我回首的瞬间,下令将我和姒滕居住了三年的茅草泥坯屋烧掉。 姒滕在苏护府上看到我,立刻脸上漾起微笑;她微笑时,我砉地又回忆起初见到她的情形。在苏护府里,姒滕头上扎着红布带;我到的时候正值晌午,刚刚坐下,门吱呀一响,她就端着个大陶罐出现在我面前。陶罐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散发股股肉香,也引起我的食欲。 “什么好吃的?”我刚跳起,迎上前,才看到苏全忠也跟在后面,我忙收敛了些。 苏全忠却没在意,他微微一笑:“饿了吧?” “嗯,饿了。”我又朝他们身后,也就是门后张了眼;空空的,没有跟来:“哎,雷震子呢?” “在楼下玩呢。”苏全忠看着姒滕将热汽腾腾的陶罐放在桌上,笑道:“这孩子,老说自己是鸟人,看到这里的楼,就一个劲地爬,然后往下跳……” “呵!”我干笑了声:“你还没看到他把我们养的鸡身上的毛全都拨光,然后从房顶上往下跳呢……” 姒滕却变戏法般不知搁哪里拿出个木勺子,嗯嗯的递给我。 “快吃吧……”苏全忠朝陶罐张了眼:“这是我昨晚儿打的狍子,给你炖了些,你尝尝。” “哦。”只是我闻着这味道,那食欲又立刻全没了。我不想吃这带着异味的东西,就象我从不吃鱼一样。不过也怪,虽然我不吃鱼,但我吃海鲜。 姒滕注意到我的表情,又嗯哦地拍了下我的肩头,快步走到门外;等她踅回时,又端来一木托骨头。 “哦,这是我们苏府上饲养的猪肉,精排。”苏全忠解释道;他一边解释,一边向后退了步:“你先吃,我下去忙点别的事情。”说着,他不等我回答,已经匆匆离去:“希望你能在这里住的适应……”他的话隔着门传进来。 我怔了下神,接着注意到姒滕的目光。她的目光好怪,老在盯着我,就象我是从外星来的什么怪物;怪物史莱特,或者哈里。泼特眼里的奇妙世界?所以,我手里会捏着块猪排,眼睛瞅着姒滕,楞住了。 刹那,我觉得怪怪的,一切都怪,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怪异。我放下那块猪排,脑子里回旋起苏全忠的话。适应,什么叫在这里适应?难道这里有什么会让我不适应的?我疑惑了。那块猪排也无心再吃。 姒滕啊啊了两声,向我意示了那排骨,我才回过神,再次抓起那块排骨。不过,姒滕的怪异还没结束,她轻快的走到门边,神神秘秘的朝外张了眼,然后把门半掩上,又飞快的走到我跟前: “恭喜你……” 我吓了一跳。姒滕不是哑吧吗,怎么会说话?我吃惊的张大了嘴,张大眼睛。 “你就要成为大商的嫔妃了,以后你就是大商国母……”她干瘪的嘴唇蠕动,字语清晰的说道。 “你……不是不会……”我吱唔道。 她却将手指竖起唇边,嘘了声,摇摇头,然后微笑着,飞快离开我,也推门而去。 我的脑子糊涂了。怎么?!——哦,我恍然忆起头一天到这个史前世界的情形;那天我就依稀听到过姒滕说过什么;可在那以后,就再没听到她说话。一个人这样压抑自己的声音,那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想想,有谁会伪装三年,三年都不曾说过话?!了不得,她绝对不是简单人物。豁地,我又联想到偶尔的闯进这世界的奇怪。也许,这位忍者一样的姒滕知道许多秘密,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 还有,难道历史上的妲已是我?——她说,我会成为大商的嫔妃,而我又和那位已经被爱迷惑的真妲已长的那样相象……不,不会是真的。接着我的小脑壳里又想到那位老是白衣的受德公子。如果让我嫁,我也会嫁给受德公子,而不会是把罪过一古脑推到女人身上的纣王。一个国家的兴亡,和弱女子有什么关系?一个国君的残暴,又和弱女子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来想去,我再无心吃东西,手支着下巴,想入非非。 我又想到在另一个时空的生活;那时,我对爱情已经心灰意冷,谁会想到在遥远的大商我会遇到我的白马王子;这位白马,不仅骑着马,还穿着套白衣。如果时光再亘古些,我觉得我会成为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唉,人生也许就是这样,谁也说不准下一刻自己会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决定怎么做。 就在此刻,门吱呀一响,雷震子的小脑袋探进来,一双眼睛探寻地扫向我。 我挤出一丝笑,无精打采的向他说:“进来吧,这里的排骨……” 于是,他怯怯的推门,一边笑着,一边慢慢走到我跟前,眼睛一会儿看向我,一会扫向那堆排骨。 “吃吧……”我顺手递给块。 “姑姑,你咋不吃呢?”他抻出手,又触电般缩回。 “姑姑不饿……”我言不由衷的说。 雷震子没再吭声,他抓起骨头,大块朵颐起来。 二 有苏国的战争-10 “我讨厌战争……”妲已胳膊支在窗台上,俯视着院落里来来去去的兵们,忧郁的说道。 “谁会喜欢战争?——战争意味着死亡与恐怖,也意味着与亲人的分离;这分离也许是永远……”我在一旁偷眼扫了眼那些忙碌的兵,叹息道,心里却在想,假如妲已没有犹豫就嫁给纣王,那这场有苏之战还会发生吗? 没有了有苏之战,还会有武王伐纣,还会有东周西周,还会有孔子,还会有四书五经、朱程理学吗?我瞥了眼那位传世美女,暗暗想道。 妲已沉默不语,她的目光朝向东方。我知道她心里还在思念着负心的姜邝;一个女子就是这样,一旦深深的将感情投入,就会瘾君子般着迷,哪怕用一生一世,也会执著等待。可那个姜邝,未来的东伯侯会这样想着她吗?在爱情面前,只要投入进去,智商就等于零。 她在心里是祝福,还是怨恨?没有人知道,或许她自己都不清楚…… 记得在那些清宫戏里,我常常看到两个家族的婚姻全都是政治联姻;就是那有名的美女昭君不也是利益之中的和亲的牺牲,只是后人把那原本没有爱情的婚姻顶礼膜拜,使得大众把那屈辱当作光荣。一个民族竟然以某位女子的一生当作礼品送到异族,这难道不是悲哀?! 大战前夕的氛围大概都这样忙碌,我记得许多电影里也是这样演的。郑伦拥着他肥胖的身体指挥着一群兵们修善着木制城墙;远处,虽然阡陌间农夫们依旧在耕种,可也看得见许多人都牵着牛羊鸡鸭,推着小木车,乱哄哄的向更远处奔去。但他们会奔到哪里?因为战争,因为一个女子而背井离乡,离开故土,离开稼穑的熟土…… 几天之后,从窗口眺望,就只见到那些兵了。 兵们忙忙碌碌,沿着广阔的旷野遍布鹿砦,将阻碍视线清除,还有一些人将土地掘出一道道沟壑,同时将沟壑里扔进捆捆茅草;那个肥胖的郑伦指挥一群人将束束竹箭搬到木制城楼上;从远处看,他一天又一天的在苏护府前奔来走去,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累。第七天的时候,苏全忠带着一队骑兵迤逦的奔向山的后面。那一刻我看到苏护大人背着手,不无忧愁的向苏全忠离去的方向凝望,甚至那队骑兵已经消逝,只剩下一缕缕尘土他依旧还在站在那里。就在苏全忠刚刚走了没多大一会儿,从朝歌方向就驶来一辆两乘小车,车上插着王旄,御者挺直腰端坐在前,那位白衣使者庄严的坐在后面,板着霜打的面孔。这辆小车停靠在苏护府门前,使者不急不慢的迈下车,傲慢的环视下严阵以待的有苏大地,然后朝白发苍苍的苏护大人拱拱手。 苏护对待这位使者谦恭而显卑微,就象一位臣子对待君王般。不过,说过几句话,那位使者就已经愤然拂袖而去。 站在辕门外,直到这使者的小车拐过山脚,看不到了,苏护才急急迈着大步踅回木制城墙内侧,扬着手大声向众人吩咐、吆喝。 有序的混乱。兵们随之更加忙碌,他们有些登上城楼,有些走出了城,还有些就倚在城院里。这是座不大的城,站在七楼上的窗口朝下眺望,就象微缩的玩具。 妲已恹恹的扫了眼窗下,就回到梳妆前,拿起那面小铜镜,摆弄起她的发梢。瞧她的神态,似乎这场战争与她毫无关系。不过,在我的思绪里,妲已早已和纣王不可分的联系在一起,这场有苏国之战,又怎能缺了妲已? 我离开妲已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迷惑不解。 憋在屋子,简直就是一种徒刑。再加上我的脑子里混乱一团,一会儿是那位受德公子的影子,一会儿是妲已的影子,一会儿又是大战即将来临前的压抑与兴奋。我想不出真正的纣王是什么样子;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是个好男人,否则也不会把自己的无能推脱到弱女子妲已的身上。一个男人,就要勇于担负责任,否则又怎么能称为男人?! 我信步走到门外,倚着栏栅朝半昏半暗的楼梯下望去。 楼里倒是静谧的没有声音,似乎和楼外根本是两重世界。只是这种静谧比楼外的喧嚣还要令人可怕;我心头突突的跳着,赶紧回下头;房门半掩着,透出一丝自然光线,这更让人产生胆怯;而且就在此刻脚下的楼梯嘎嘎的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于是,我后退了两步,挨近那扇门,大声嚷起姒媵的名字。 “妲已,你喊什么?”忽然一个宏亮的声音回应道。 我缩下脖子,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张去。暗影里,那嘎嘎的脚步声更近了;我一边把住房门,随时准备逃进屋,一边探寻的继续张望: “你谁呀?”我发出疑问。 “我是你老爸!”脚下的楼梯处,那豁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爸?!——苏护大人。我赶紧朝妲已那房间扫了眼,想要躲避;可已经来不及了,那颗头颅已经升起,一双细长的眼睛正忧郁的盯向我。 我怕这双眼睛。这是双透着威严与穿刺灵魂的眼睛;苏护大人并不象其他人那样扶着楼梯扶手,而直挺挺的象蜡烛的火焰般从楼梯正中间攀援。他看到我,就不再继续攀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象是后世挖掘出来的兵马俑,我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的脖颈以上,其他部分都给木制楼梯遮挡住。他能不能将我和他的女儿分辨出来?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此刻妲已会不会突然从她房间里出来,当然也更不知道这位立在我面前传说里的苏护大人会不会闯进他女儿的闺房…… “孩子,就要打仗了;你要不想在这里,我就把你送到西伯侯那里……”这位苏护大人立了半晌,终于无奈的说道。我从这无奈里听出父亲对女儿的关切。 “好吧;”忽然我又想到妲已日思夜想的姜邝,神经质的回下头,下意识地说道:“我不去西伯侯那里,我要去东伯侯……” 苏护大人楞了楞,脚步却丝毫没停下。我回首瞥了眼妲已的房门,在心底祈祷,盼着他停下,也盼着此刻妲已不要发出声音。 “东伯侯……”苏护皱下眉,自言自语道:“太子妃可是东伯侯的女儿……” “哦。”我胡乱应了声。 是呀,在电影里,妲已害的不就是姜氏吗?还有攻打有苏国的那位大臣……于是,我不再吭声,因为我知道言多必失,我怕这位长者再问我什么事情;虽然我知道妲已的一些事情,可许多事情的细节我并不知道。 “那也好,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就送你去东伯侯那里;你称收拾下,我一会儿派人护送你过去。”终于,苏护大人停下脚步,手使劲拍了下楼梯扶手。 半响,我忽然想到封神里的情节,不由自主的说:“带兵来攻打有苏的,就是崇候虎吧?” 苏护停下手里的动作,诧异地望向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是书……”我意识到自己说脱了嘴,忙转过话题:“总不能是黄飞虎吧?” “可能吧;不过,每次商兵出征,都是太师大人挂帅……”苏护摇摇头,叹息道:“即使我把你嫁过去,时间久了,大商也会另找个借口出师的……”说着,他又使劲拍了拍楼梯扶手。 二 有苏国的战争-11 妲已听说苏护大人要送她到东伯侯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在我临转身的刹那听到她不易觉察的叹息声。听到她的叹息,我心里一震,回头扫了眼,她坐在桌前对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发呆。 难道她不愿意去东伯侯那里?我又豁然想到苏护大人的话。姜氏……莫非历史记载的有错误,商和有苏之间的战争发生在纣王还是王子时?我糊涂了。 走在昏暗的走廊,我的脚步迟疑,心头揣测起妲已的心思。她在想什么?也许,一个人受了伤,心态就会起了变化,说不准真的会象史书所说,会用残忍的手段来渲泻,譬如炮烙之刑,譬如蛇蝎之坑;蛇蝎女子就是从妲已这里来的吧。吱呀推开我的房门,忽然一个黑影向我扑来;我吓了一跳,大声叫起来。雷震子却嘿嘿笑着从门后闪出。 “吓死姑姑了……”我喘息着,坐到床沿边。 也就在此刻,楼梯那边传来咚咚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停歇后,一个兵不客气的推开门,探进脑袋: “小姐,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摆摆手。 我想不到苏护府中,兵们会随处可见,就连楼梯处都有;这倒和我曾经生存过的那个世界有些相象;那些中南海、白宫的保镖也不过如此,也许还不如这些兵们矫健与无处不在呢。 咚咚的脚步声移开;跟着这个兵惊讶的大叫声;很快,他踅回来,满眼疑惑的向我扫来,嘴也张的大大的。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兵也探头探脑的;他们的表情都和头一个兵相似,露出惊讶……尤其夸张的是,我居然听到某件重物坠下楼梯的声音。雷震子显然和这些兵们相当的熟,他连跑带颠的跑出去,片刻后又咯咯笑着跑进来,拽着我的手,扒在我耳朵边告诉我: “姑姑,那个笨蛋从楼梯口摔下去了,咕碌咕碌,倒在那里起不来了……” “是吗……”我瞧了眼半掩的房门,心想,至于吗,怎么会吓成这样?我又不是传说里的恐龙,更不是什么驼鸟。 在那个世界,大叔就曾经爱说什么恐龙青蛙的,以及那个网络新字‘冏’。在那年春晚,赵本山有名的弟子小沈阳被‘我姥爷也姓毕’的毕福剑夸为委婉,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脚步纷乱,不一会儿走廊就安静了。 我喜欢这种安静;同时,我又讨厌这种安静。喜欢,是因为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讨厌是因为这种安静的日子太无聊。 雷震子彻耳倾听了会儿,又颠颠的跑出去。看他这样,我羡慕起来;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象孩子般,没有那么多烦恼就好了。孩子的心最纯净,没有功利,没有势力,也没有生活污染的忧愁。可是,一个人总会长大,总会有所经历,潘多拉的盒子终究会打开,飞出许多想到的和想不到的是非…… 我直起腰,踱到走廊,向妲已那间房张望。恰巧,妲已也探头探脑的张望过来。 “这些人怎么了?”我疑问道。 妲已依旧漠然着面孔:“谁知道。”说着,她转身,消逝在门后。 隐约的,楼底下传来遥远的喧嚣。 我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事;而我房间的窗也不对着苏护府的院落,就更加不知道楼下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听到那个胖子郑伦的声音: “……你们……嚷……么,哪来的费话?!……瞎说……”郑伦的嗓音越来越大:“你们……再瞎说……。小心将军的鞭子……记着,我们苏府里从不就不会有什么鬼!” 鞭子……我心里格楞一下。对了,我想起读过的书;这个阶段,大商时期,大约还属于奴隶制社会吧;那么如果苏护将军发现我的存在,会不会也把我当作苏府的奴隶? 这样想着我的手探进口袋里,触到那枚铜铃铛。 饕餮纹、回字纹、流线纹、鸟头纹、兽身纹……我的脑际里回荡着那天我刚刚到妲已房间里的情形。直到现在我还在揣测,这些不同的纹路就代表着不同的意义;而且大概这些纹路和当作龙骨的甲骨文相类似,也算是汉字的源头。这样想着,我高举起铃铛,摇了摇;铜铃了出清脆的金属声;这东东,要能拿回现代社会,我就不用愁了,随便一个清代十二生肖铜首都能值个几千万的,这件大商朝的铜铃不更久远?那也就是说更值钱,说不定仅仅这一个就让我一辈子都花不完,到时我就买个楼,什么工作都不做,成天都和朋友在一起……。只是那样会不会觉得没意思?!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这声响,是急促而沉沉的脚步。我停下手里的动作。不一会儿,有人气喘嘘嘘的在门口逗留了片刻,然后推开门。 “一会儿……你……你躲……躲起来,别再让那些兵们看到;他们以为你是鬼……。”肥胖的郑伦皱着眉头告诉我。他的腰间挂着个巨大的海螺,碰在门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为什么哪?!”我反驳道:“为什么不让她躲起来……” “她可是我们苏府的大小姐……。”郑伦一楞。 “我告诉你,这社会是平等的,她是苏府的大小姐,我还是毕府的大小姐呢!”我撅下嘴,不客气道。 他又是一楞,不耐烦的摆下手:“行,行,我不跟你说了,反正你以后少让别人看见……”然后他不容我分辨就匆匆的退出我的房间。听脚步声,他是往妲已那间房走去。 不让别人看见,为什么还要接我进苏府?——这就是所谓的软禁吧。可我又不是什么名人或者有钱人,用这样吗?想到这里,我倒在床上。 苏府大小姐有什么了不起,不都是人吗?后来那个有名的陈胜不讲过,帝王将相宁有种乎;那个女娲造人的传说不过是居心叵测者为了维护屁股底下的位置而强加附会的。我听大叔讲过,所有的人类都是非洲那个叫做露西的母猿的后代,每个进化至此的所谓文明人类的身上都有她的血源。 不一会儿,郑伦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又响在走廊。这次,他下了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二 有苏国的战争-12 夜里,走廊一片嘈杂,纷曳的脚步声在静夜里显的格外响。然后,楼道里就静了下来。只是从那以后我再没睡着。因为静,所以尽管在七楼,也能隐约听到楼下兵们巡逻时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以及他们的窃窃私语,还有风声……其中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啾啁的,在屋檐下叫了一宿……偶尔,还有郑伦夜查时的吆喝…… 次日清晨,打着哈欠,就着姒滕端来的水洗过脸,我探头向走廊张了眼;那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姒滕指了指妲已的房间,又指了指东面。开始,我并没理解她想要说什么,直到我踱到妲已门前,看到上了锁的门,才恍悟到妲已已经人去楼空。我想,既然姒滕手指向东,那就说明妲已到了东伯侯那里去了吧,因为我曾经和苏护说过要去东方。看到妲已门上那枚铜锁的刹那,我心往下一沉,似乎感觉到战争带来的死亡气息。 我忙大喊着雷震子的名字;可是没有回音。不一会儿,姒滕慌里慌张的闪进来,手指竖在唇前,示意我不要嚷;她比比划划的告诉我,雷震子也和妲已一起走了…… 果然,我刚刚回到房间,就听到楼下雷鸣般的声音。我忙推开另一间房门,扒窗向外张望,远处,漫山遍野都是兵们组成的一个个方阵。那些兵们竖起泛着青色的铜戟,迈着整齐的步伐,齐声呐喊着,一面象潮水般涌来。在这些步兵方阵的最前面,是位骑马挂甲的将军;这位将军挥剑指向苏府的木城墙,似乎也在喊着什么。 这几十个蚂蚁方阵缓慢而整齐的向前挪动,带给苏府这一面说不清的气势与压力;苏府的兵们立在木制城楼上,弯起弓;城墙里的兵更是紧张,手握着武器,聆听着城墙外的脚步声与呐喊声,等待着。 大商军队的方阵遇到第一道鹿砦,砉地停住了;这些方阵出现的些许的混乱,一些人逸出方阵,去挪动鹿砦。也就在这时,忽然离鹿砦不远处的壕沟冒出一组组苏府的兵,他们弯起弓向那些方阵射出稀落的箭矢。于是,那些试图挪动鹿砦的商兵们纷纷退却,有些中箭倒下,有些带着箭伤勉强逃回方阵,就象水滴又落进大海里一样。 呐喊声又开始响彻,那一队队方阵虽然移动缓慢,却冷酷无情,石碾子般滚过;方阵的最前端是竖起的盾牌,墙一样盾牌与盾牌的缝隙间探出金属光泽的戟,就象蜂巢里密匝匝的蜜蜂的刺。苏府的兵们渐渐胆怯,开始零星后退。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方阵上方忽然飞起黑乎乎的箭雨;苏府的兵们纷纷在这箭雨中倒下。顷刻间,战场成为杀戮的屠场,受伤的兵们发出阵阵哀号;商军阵前的那位将军继续挥舞着泛着青光的剑,极力鼓动着士兵的杀戮。 鹿砦和壕沟虽然延迟了商军的步伐,却丝毫没阻挡住这汩汩洪流的向前浸漫。在箭矢的掩护下,零散的商兵搬动鹿砦或者在壕沟上铺设木板,方阵在步步紧逼,靠前。在这滚滚的似乎不可阻挡的气势前,苏府变的一片静寂,死一样的静寂。我扒在窗前,看到肥胖的郑伦弓着腰,躲在城碟后,向那些潜伏的弓箭手们吩咐着什么。而在苏府里侧,手捏着戟的兵们似乎都在屏住呼吸,聆听着一墙之外的商兵们的呐喊。 望着整齐划一的商兵的方阵,我忽然觉得好笑:这些商兵们为什么要排列成这样的方阵,而不是一鼓作气的冲杀过来,架云梯、攀城墙;要知道苏府的木制城墙并不算高,而且也算不上坚固。这些兵……不,指挥这些兵的将军也太愚蠢了。 也许这就是历史现实。我隐约记起,攻城的云梯大约是在战国时,那个提倡非攻的公输盘发明的;那个有名的故事,也给拍成了电影。哦,我的许多知识,都是从电影电视里得来的;我记得,生活在那个时代里,想象不到要是没有电脑,看不到电影电视是什么样的生活;可是恍惚间,我已经在这个没有自来水,更没有电力的后原始社会生存了三年。 商兵们忽然提高了呐喊的声音。我忙向远处眺望;商兵已经越过鹿砦和壕沟组成的阻碍,他们立在那里,向城墙上的苏府的兵们示威。 可就在这时,忽然商军的背后泛起一缕黑影……不,不是黑影,而是一队骑兵。那队骑兵风一样的卷过,长长的青铜戟刺猬的刺一般竖起,掠过商兵的方阵,使得商兵的阵营隐隐混乱起来。骑兵掠过,在远处调转马头,又风一样的席卷回来。那些方阵在头几次冲击下还能坚持住;可屡次之后,就动摇了。尽管如此,方阵还是保持着队形,向后退却。那队骑兵依旧如初的掠过,偶尔的骑兵倒下,很快给方阵吞没。 而另一支骑兵,也在顷刻间从山后闪现;在整支骑兵最前面的穿着青灰衣服,挥舞着长戟。也就在这时,我胸脯砰砰跳动起来;我认出这是苏全忠。他跨下的马疾如风,飞一样的凸出骑兵队伍的前缘,眨眼间就驶到那商兵方阵前的挂甲将军面前,手轻轻一探,就将对方挟了过去。顿时,商兵的几个方阵乱了起来;虽然大多数方阵还极力保持着队形,但整支大军已经向后退却;但尽管如此,商兵们还没有出现溃散。 隐隐约约,更远处,出现一辆辆战车组成的战阵中;这些战车缓慢前行,扬起巨大的尘埃帷幔,与天上的云连作一片。苏全忠策马回到骑兵队伍里,扔下俘虏,竖起长戟,示意两支骑兵停止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