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秘密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京郊的一处别院 谢姌倚在窗边,看着远处一盏盏幽暗的灯笼出神了许久,一阵寒风吹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丫鬟青黛走了进来,见着自家主子这般,不禁眼圈红了红,拿了件披风上前披在自家主子身上:「姑娘也该爱惜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奴婢觉着这别院里竟比碧梧院还要冷些。」 话才说完,青黛脸色便白了白,止住了言语。 碧梧院是自家姑娘嫁进安国公府后住的地方。今早,向来不喜自家姑娘这个孙媳的魏老夫人破天荒的将姑娘叫去樨澜院用膳,还未动筷,不知怎地世子竟从外头大步进来,伸手就拉起她们家姑娘往外走去。 当时老夫人见着被世子打翻了撒了一地的药膳,脸色铁青,眼底晦暗不明,声音里更是有几分尖利:「你能将她带去何处?」 世子拉着姑娘的胳膊行至门口,听着这话脚步停滞一下,转身时神情却是格外平静,只语气中带了几分似有似无的苦涩和压抑:「一切过错,孙儿……绪之自会担下。」 「祖母心善,这碗药膳她若吃下去,祖母日后还能睡得安稳吗?」 世子说完,便不顾魏老夫人惨白的脸色,迈步出去,亲自将姑娘送到了此处别院。 她原先不知道情况,只觉着摸不着头脑,不懂世子所说是何意思,老夫人听了为何脸色煞白,如今听了些庄子里人的闲言碎语,却是明白了。 因为明白,才更不安恐惧,脑子里反复闪现出魏老夫人亲手端给自己姑娘的那碗药膳。 只一想想,她都后怕的魂魄都要出来了。 她都如此,姑娘心里头又该多难受。 谢姌见她这般不安,只笑了笑,伸出手去覆在了她的手上:「这是做什么,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事情闹的满京城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提的。」 半月前,齐王因罪被圈禁,一同被圈禁的还有府中一众女眷,齐王妃徐氏和侧妃谢嬿,这谢嬿,正是谢姌一母同胞的长姐。 若单单如此便也罢了,一个嫁出去的长姐,怎么也牵连不到她这个当妹妹的身上去。 可偏偏,昨日夜里齐王突染风寒病逝了,正妃徐氏听闻此事,也生了死志,将自己挂在了宗人府的悬梁上,没几息便断了气,女眷里只留了侧妃谢嬿一人。 她那姐姐这些日子托人回安国公府求助,竟没等来一个人,疯笑一阵,当着宗人府宗令的面疯癫道:「我活不了,你们也别想好过。哈哈,母亲,为着弟弟你便要舍了女儿我,你未免也太狠心了!你难道忘了,有其母必有其女,你那般歹毒,身为你女儿的我,临死怎么会不想着拉个垫背的,只叫你们照旧风风光光好过呢?」 「当年你将弟弟和舅母的女儿给掉包了。如今安国公府的世子,根本就不是舅舅的血脉,只是舅舅外甥罢了!我那妹妹谢姌,才是正经安国公府长房嫡出的姑娘!」更是和新帝指腹为婚之人!」 「哈哈,我的好弟弟,你可知,你夺的是今上的妻!」 这一句,便像是石子掉进湖水,一时掀起了千层浪。 只因若此事成真,那谢姌便是今上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而且这婚事,还是先帝亲口定下的。 当年老国公跟随太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是一顶一的从龙之臣,因其赫赫战功受封安国公,世袭罔替且不降级。到了本朝如今的安国公夫人周氏和先皇后还是自小的手帕交,关系再好不过了。先帝和先皇后是年少夫妻,最是爱重这个发妻,瞧着发妻看重安国公府,一次宴席间便当着众朝臣的面金口玉言指腹为婚。 只是谁也没想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日,周氏竟也诞下一子,这婚事只得作罢。 要不然,安国公府是要出个太子妃的。如今新帝登基,便该入主中宫了。 可谢侧妃这么一嚷嚷,一下子满京城都炸开了,震惊之余更是将此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说傅琼华这个姑奶奶狠毒的,毕竟这世上难处的小姑子有不少,狠毒的也有,可狠毒到将自己兄长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掉包的,还真真就没听说过。更别提,还将人家姑娘嫁回了安国公府,想要一辈子拿捏住国公府。若不是这事被谢侧妃嚷嚷开来,便是国公府日后发觉什么端倪,也只能尽力掩盖这桩丑事了。 有说谢姌无福的,不然怎么好端端安国公府长房嫡出的姑娘,就被亲姑姑给掉包了。她那姑姑傅琼华当年可是低嫁,那谢家说是寒门也不为过。若不是当年谢绍传进京赶考,因着一张好相貌被傅琼华瞧上,叫他有了安国公府这个岳家,这京城里又哪里有谢家的落脚之地? 更别提,这谢绍传虽中了二甲前十进了翰林院,骨子里却是个不知变通的,不然,也不会没几年便得罪了人。又不肯低下头给人陪个不是,只能外放出京。 而提起这掉包之事中的另一人,安国公世子傅绪之,如今该是谢绪之了,众人更是各有说法。 毕竟,这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安国公世子打小便当了太子伴读,和太子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有一回行宫起火,还是这世子冒死将太子给背出来的,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如今身上都留有几个伤疤呢。这般情分,哪里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是,这「夺妻」之事,又闹的满城皆知,新帝心中保不准就扎了一根刺,往后还能不能君臣相得呢? 世子尚且如此,这谢姌更是不知会落得个什么结局? 毕竟,这世间女子最为难做,虽这谢姌才是最可怜最有委屈的。可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对安国公府来说是块儿烫手的山芋,对宫里头来说也是个污点。 何况宫里宫外早有传言说太后娘娘,如今该称一声太皇太后了,那位想叫自己的侄孙女儿入主坤宁宫,有那位在,谢姌还能有活路吗? 外头流言蜚语如何议论谢姌多少也猜得出来,她心中亦是思绪万千,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边走边道:「早些歇息吧,我这个身份,还不知什么时候……」 听着这话,青黛脸色愈发白了几分,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和恐惧:「姑娘胡说什么!不兴姑娘这么咒自己!」 说着,青黛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也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都怪姑奶奶当初黑了心肠将姑娘和姑爷给掉包了,还算计着将姑娘嫁给了姑爷。这些年,姑爷只当姑娘自己心术不正存心勾引,才算计得来这世子夫人的身份,对姑娘有了偏见,成婚至今都没和姑娘圆房,叫姑娘受尽了委屈。如今事情真相大白,姑娘即便是清白之身,又该如何自处?」 「姑爷如今将姑娘送到这别院,又能有什么用处,这世上最对不起姑娘的人便是他了。姑娘若是有什么差池,奴婢做鬼也饶不了他!」 想到姑娘这些年的遭遇,青黛心中堵得慌,更怕姑娘方才的那句话会成真,怕哪一日宫中就会有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赐下来,姑娘便再无活路了。 心中怕极,青黛只觉着心中一阵阵的寒意。 谢姌看着青黛怕极却依旧替自己抱不平的样子,心中苦涩更甚,她若死了,大抵也保不住她了。 她低下头去,细细密密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将她眼中的情绪给掩住了。 未等她开口,却见着青黛眼含怒意,朝她身后看去。 谢姌回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件墨蓝色锦服,身形高挑修长的傅绪之。 不等谢姌开口,青黛就上前将自家姑娘护在了身后,带了几分怒意问道:「你来做什么?难不成,也容不得姑娘活在这个世上!」 男人没有动怒,视线依旧落在谢姌的身上。 虽是夜里,他的皮肤却依旧透着几分白,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几分疲惫来,便是这般,也着实令人侧目,任谁都得赞一声他的好相貌。 成婚几年,府中上下都以为她这表姑娘凭着下作手段才得了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傅绪之想来也是如此心思,否则也不会待她那般冷淡。只是念着表兄妹情谊加之并非是那等欺负柔弱女子之人,并未故意苛责羞辱于她,也因此,她对他心中有愧。 那件事,她虽知自己是被算计,却苦于没有证据,更不知是谁算计了她。如今身世揭开,知道必是她那好姑母傅琼华的手笔,她更觉着是造化弄人。 谢姌看着他的脸,一时有些出神。 她该恨的,恨他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可当这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又觉得连恨都那么的无力。 「我已上了折子,请去征战西北。这一去,大抵再无归日。」 「诸多对你不住,只能以命相还。」 顿了顿,他又道:「今上乃是明君,于我又有多年情谊,虽是君臣,亦是朋友。我选择了此路,他定也明白我的心思。」 听着这话,谢姌欲言又止。 傅绪之这番话的意思,她岂能不懂。 伴君如伴虎,如今这些流言蜚语,他和新帝即便能够君臣相得,外人也不会相信。 第2章 他明白自己的选择,也想给她留条活路。 沉默片刻,傅绪之又道:「至于母亲,罢了,我如今已无资格再叫她母亲。你若活着,对她来总也有些慰藉。」 谢姌眼圈有些湿润,有些恨,心口又有些闷得慌。 她活着,对于周氏来说真的能算是慰藉吗? 毕竟,往日里周氏虽无故意苛责她,对她却也不甚喜欢。 半晌,她终还是点了点头。 身后,青黛听着这些话,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傅绪之转身离去好一会儿,青黛才带了几分哽咽道:「欺负了姑娘,如今又来做好人。」 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到底少了几分敌意。 才刚说完,外头突然又有人进来,虽是夜里,依旧能见着来人一身内侍的打扮。 青黛惊恐的抓住了谢姌的袖子。 「姑娘安好,太皇太后口谕,传您进宫说话,即刻便随杂家走吧。」 谢姌脸色虽有些泛白,目光却说得上是平静。 她本就生的好看,此时月光打下,更多了几分安然和沉静。 连内监都有些心生不忍,只在心里道一句造化弄人,这辈子无福,下辈子再投个好胎吧。 慈宁宫 谢姌饮尽杯中之酒,没过多久意识就有些迷糊,她却是一点儿也不慌乱和害怕,甚至还有几分解脱。 她脑海中闪现出过去的一幕幕,有自小将她掉包心思深沉处处算计的姑母傅琼华,有自小便和她不亲近的长姐谢嬿,有安国公府的大夫人,亦是她叫了几年婆母的亲生母亲周氏,还有……此时大抵已经离开京城的傅绪之。 他大概没有想到,在皇权之下,一命终究抵不了一命。 他想救她,本就没可能的。 宝座上雍容端庄但又目光冷漠的太皇太后,和她身后站着的衣着华贵、容颜姣好的裴家女。 她们哪个,都容不得她继续活着。 她只感觉眼皮渐渐沉重下来,意识也渐渐模糊。 在她即将陷入昏迷之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呼:「皇上!」 「奴才给皇上请安!」 谢姌被惊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些,视线朦胧间她见着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大步从门外进来。 随着他进来,连空气中都带进一阵凉意。 她的视线落在了新帝明黄色的龙袍上挂着的那块儿龙纹玉佩上。 短短半日功夫,她听说了不少事,其中一样,便是先帝当日指腹为婚,曾说若能结亲,便将太祖赐下一对龙凤玉佩当作信物。 视线移开,她又看到了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紫檀佛珠。 她心中有些奇怪,新帝当储君时便有个狠厉的名声,竟也信佛吗? 这般想着,她的意识彻底消散,无人见到,新帝腕上的佛珠竟是愈发有了光泽。 初春的福安寺乍暖还寒,夜色中千年的古树和翠色的苍竹愈发衬的寺院幽深静谧。 后院的西厢房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好一会儿功夫后,屋子里照旧是驱之不去的中药味儿。 傅琼华嫌弃的蹙了蹙眉,拿帕子掩了掩鼻子,转身抬脚朝床榻前走去。 床榻上躺着的少女脸色泛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将发丝给打湿了,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减她一点儿的容貌。反倒是因着肌肤泛红,平日里被特意掩盖的容貌此时竟给人一种惊艳的美,叫人移不开眼。 傅琼华定定看了许久,眼底的不喜愈发多了几分,许久才喃喃道:「康嬷嬷,你看这孩子眉宇间是不是愈发像我那嫂嫂了?」 康嬷嬷听着这话,心里头咯噔一下,脸色巨变,想也不想便脱口道:「夫人慎言!二姑娘可是夫人的亲女,怎么会和国公夫人长得像?」 康嬷嬷说着,心里头觉着有些奇怪,她和夫人将此事瞒的紧紧的,夫人今日怎么看着有些急躁。 她细细一想,想起过些日子就是安国公夫人周氏的生辰,便有些明白夫人为何心情不好了。 周氏生辰,膝下儿女定是要给自个儿的母亲用心操办的。周氏的女儿被自家夫人给掉包了,如今忙着讨周氏欢心的自然就是她们夫人的亲子了。 怪不得夫人心情不好,康嬷嬷到底还是没忍住叮嘱道:「夫人,咱们如今进京了,往后可不好随意说这些个玩笑话了。」 傅琼华听着她话中的不安和紧张,却是忍不住轻笑一声,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带了几分得意道:「嬷嬷这般害怕做什么?你我私下里说说,又有哪个能听去了?」她说这话时视线一直落在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见着少女一身半新不旧的碧色衣裳,眼底的得意愈发多了几分。 当年她爱慕夫君谢绍传,大嫂周氏却是瞧不上夫君的出身,明明夫君才华横溢,丰神俊朗,还一举便进了二甲第三,有了进士出身,唯一不足的仅仅是谢家门第不高,并非周氏眼中的那些勋贵高门,周氏便说夫君接近她喜欢她都是为着她国公府姑娘的身份,叫她多个心眼别被人给糊弄了。还说什么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叫她不可和外男接触太多,以免坏了名声。 定是周氏在母亲跟前乱嚼舌根说了好些夫君的坏话,母亲才那般反对这门婚事,逼得她不得不以死相逼才叫父亲母亲答应了这门亲事。从那时起,她心里头便对周氏存了怨恨。 而真正叫她恨上周氏的,是她三朝回门之时,周氏对夫君的那种不必表现出来却依旧藏在眼底的怠慢和看轻,叫夫君伤了自尊,以至于之后回了谢家,她便隐隐觉着夫君对她有些不一样了,甚至,在她提起此事温柔小意想要宽慰之时,夫君头一次厉声呵斥了她,自己搬去了书房。 自那之后,夫君心里头好似就存了疙瘩,哪怕依旧对她温言温语,也叫她觉着像是隔了一层什么。就连婆母梁氏,成婚前对她那般好,也对她开始诸多挑剔起来。这些,叫她怎么能不恨呢? 好在,夫君心中到底是爱重她的,很快就对她如往常那般好了,她很快就有了身孕,生下了长女。 又过了一年,她和周氏差不多时间都有了身孕,临产前相约去寺庙上香祈福,一则求安然生产,二则求孩子健康,途中遇到大雪,马蹄打滑失去了平衡疾驰一路最后狠狠撞在了石头上,两人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全都发动了,好不容易撑到寺庙里,更是状况不好,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全都乱做一团,当时会接生的只剩她身边的康嬷嬷,一声声歇斯底里的惨叫中傅琼华先诞下一子,过了会儿,隔着帘子康嬷嬷过来回禀说是周氏生下一女,还没听她回禀是男是女便晕死过去了,屋子里周氏身边的丫鬟出去端热水,周氏的心腹则是之前在马车上撞倒了头,留了好大一滩血,还昏迷着不能近前伺候盯着。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傅琼华突然就生出一个念头来。 虽然她嘴上不愿意承认,听不得人看低了夫君和谢家。可谢家的门第怎么能比得上安国公府? 不说别的,自打她嫁进谢家,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她喜欢夫君,也愿意陪着夫君吃苦。可她的儿子呢?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注定要在安国公府的少爷姑娘面前低上一头,就如当初周氏看不起夫君一样。 往后儿子的那些表哥表姐,心里头也定然是瞧不起儿子的,便是儿子去外祖家正常走动,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只想着这个,她就心如刀割,觉着对不住襁褓里的这个孩子。于是,下一刻,她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来,她要将这两个孩子给换了,要给儿子博个顶顶尊贵的出身。她要她的儿子是安国公府里尊贵的少爷,甚至,是安国公世子。 毕竟,兄长的长子打小便身子不好,日日需要药养着。 而周氏的孩子,会在谢家长大,会是谢家的姑娘。 于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不顾康嬷嬷满眼的惊惧大着胆子将两个孩子给换了。 一晃十几年,除了最初几年的不安和紧张,还有后来她跟随夫君外任,心中对亲生儿子的想念,她觉着这是她生平做的最大胆也最正确的事情。她每每想着自己的儿子如今是安国公府尊贵的少爷,享尽荣华富贵被人捧着敬着,而周氏的女儿却是在府里伏低做小被她拿捏,因她的一个皱眉而小心翼翼时,她的心中就有说不出的快慰和得意。 倘若她那嫂嫂知道事情真相,不知会不会气死当场,后悔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呢? 傅琼华想着这些,唇角又多了几分笑意,她将视线从床榻上收回,对着康嬷嬷吩咐道:「叫青黛进来守着吧,姌姐儿身子这般弱,因着她的病倒叫咱们在寺里耽搁了两日,白白叫她外祖母等着,真是一点儿都不省心。」 「她呀就是气性大,我瞧着,老夫人那侄孙也未必是那个意思。她就是自己心里有了鬼将人给想坏了。要不,就是她自个儿不尊重。如今将自己给气病了,倒显得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慈爱了。」 第3章 傅琼华说着,就抬脚朝外头走去。 康嬷嬷心想,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夫人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这些年,府里没人不知老夫人想把二姑娘嫁给娘家侄孙,便是她这当奴婢的瞧着那梁恒混不吝的样子,又哪里配得上二姑娘。这一路上眼睛更是沾在二姑娘身上,难怪二姑娘心里头不舒坦,被气病了也是有的。可这些,她这个当奴婢的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是半句也不敢劝自家夫人的。要怪就怪二姑娘是从周氏肚子里出来的。 这般想着,康嬷嬷上前打起了帘子,朝着廊下站着的丫鬟青黛使了个眼色,叫她进去伺候了。 待她走后不久,床榻上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恍惚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青黛。」 「姑娘,姑娘可算是醒了,都快吓死奴婢了,姑娘突然就病了,不得不停在这寺院中,已是耽搁了两日了,再这般下去,夫人和大姑娘怕是又有话要说了。」 谢姌看着面前的青黛,又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自己怕是重生了。 前世,她被太皇太后赐死后魂魄不知怎么就附在了新帝腕上戴着的那串紫檀佛珠上。 她在佛珠里,见到了她死后发生的一切。 傅琼华在狱中供出了当年是如何将孩子给掉包的,哭喊着求安国公府老夫人还有自己大哥大嫂念着世子在国公府长大,莫要迁怒世子。 还说她们养世子是恩,她养长嫂的女儿便不是恩了吗? 之后,傅琼华听到傅绪之请命去西北,悔恨至极,又听女儿成了疯癫之人,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而她的生母周氏,养子征战,亲女死了,又得知自己的婆母魏老夫人差点儿亲手将自己的亲女给毒死,大痛之下和安国公和离,搬出去住了。自此缠绵病榻,没几年也去了。 再后来,她一日日陪着新帝,知道了新帝当年并没有叫傅绪之去送死,在半路便送了密旨,叫傅绪之暗查军中粮草和甲胄还有吃空饷之事,此事太皇太后的娘家奉恩公牵扯在其中,最后奉恩公府满府获罪。 更查出,当年先皇后之死,竟也和这奉恩公府有关。 谁也没想到,太皇太后临死反扑,新帝身边一个亲近的内侍竟然是奉恩公府的旧人,拔刀行刺,然后,佛珠落地。 她回来了。 想起前世种种,谢姌定了定心神,才对着青黛道:「这可是福安寺?」 青黛听得一愣,「是,姑娘怎生知道这寺庙的名字,咱们可是头一回进京呢。」 谢姌攥紧了被子,还未说话,便听得外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姌表妹,你病了两日,这会儿可是好些了?」 谢姌微微蹙眉,不等她开口,青黛便脸色一沉,走了出去。 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奴婢给表公子请安,这大晚上的,表公子怎么过来了,如此行事可是不合规矩的。夫人若是知道了,定要怪罪表公子。」 「瞧你说的,我对表妹是关心则乱,表妹病了,我这当哥哥的岂能不过来看一看?」 话虽这样说,人到底是不甘心的走了。 青黛从外头进来,脸色很是难看:「若他不是老太太的侄孙,奴婢真能一口唾沫唾到他脸上去。他这样的,也敢肖想姑娘。」 谢姌带着几分嘲讽道:「欺软怕硬罢了,不过是见着夫人不待见我这个女儿。」 「要不然,他怎么不去扰了大姐姐。」 前世,梁恒看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她心中害怕,忍不住和傅琼华说了,她这好母亲却是对她说女子要自己知道尊重,莫要不端重。要不是她哪里叫他误会了,或是做出了什么轻浮的举止,又怎么会叫旁人惦记。 不然,他怎么不惦记你大姐姐呢? 即便隔了一世,她依旧能记起当时她听得这话时心中的委屈。她可是她的女儿,这世上哪里有当母亲的对自己的女儿说这种话的。 如今,她可算是明白了,她本就不是傅琼华的女儿,不过是她最看不惯的嫂嫂周氏之女,她如何肯善待她?将她养到大,一则是因着她到底是她兄长的女儿,二则是想着她还有些用处罢了。 青黛听着自家姑娘说出口的「夫人」二字,微微有些诧异,往日里姑娘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是一口一个母亲的叫,何曾从姑娘嘴里听过这般生疏的称呼。 可见,姑娘这回怕是伤透心了。 毕竟,哪个当母亲的会那般说自己的女儿,明明是那梁恒对姑娘不怀好意,夫人却像是看不到一般,只说是姑娘自己的不是,要姑娘自己平日里庄重些,一番话生生叫姑娘委屈的一整晚都没睡着,之后更是病了这一场。 她不明白为何夫人的心怎就偏成这样,若是被梁恒惦记的是大姑娘,夫人还会觉着是大姑娘自己不庄重吗? 更别提,姑娘病着昏迷不醒,她差点儿就吓死了,夫人却是一点儿不见着急,只叫她熬了药给姑娘喂下,言语间更是说因着姑娘气性大病了这一场,将进京的路给耽搁了,白白叫国公府魏老夫人在京城里等着。 这话里话外的,分明是说她们姑娘生事,甚至是不孝呢。 青黛替自家姑娘委屈,上前便拉着谢姌的手压低了声音抱怨道:「是该这样,姑娘心里头委屈,便是不往外头说去,在奴婢这里抱怨抱怨也是无妨的。不然,这天大的委屈藏在心里头,长久下去对姑娘的身子也不好。」 青黛说着,带了几分小心朝谢姌看去。 谢姌笑着看着她:「是,往后都听青黛的。」 青黛用力点了点头,心里头也意识到自家姑娘这回受了委屈气病了一场,醒过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若是放在过去,她和姑娘说这些,姑娘总不爱听,还说有因必有果,当年夫人是因着生她时伤了身子,这些年才一直没有身孕,没能给谢家生个男孩儿,她受这些委屈,原本就是应该的,所谓孝顺孝顺,既要孝,便该顺着夫人些,才是当人女儿的本分。 姑娘这样子,叫她心疼姑娘都没处心疼,如今病了一场,倒是件好事。 青黛看着面前的自家姑娘,虽是才刚醒来,脸颊泛着红,可眉目婉约,一双好看的眸子像是一汪清潭,叫人忍不住沉浸其中,周身又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就连往日里因着被夫人不喜而带着的一股子怯怯和愁绪都一并散开,整个人如拨云见日般像是通透了几分。 青黛不知自己描述的对是不对,可这样的姑娘,她更喜欢。 「姑娘既这样说,往后可不许再变回去了。」青黛忍不住道。 谢姌微微一愣,看着眉眼间带着几分紧张的青黛,她对她弯了弯眸子,极为认真道:「我省得,夫人既不喜欢我,往后我待她便是面儿上的情分了。」 青黛一愣,听出谢姌话中的疏远和距离,先是有些不安,随即就点头道:「是这个理,姑娘想要尽孝道没错,可凡事总不能一头热,奴婢就没见过这世上当娘的还有比夫人更偏心的。」 「姑娘是不知道,姑娘病着这两日,夫人非但不为着那日对姑娘说的那些话后悔,反倒是怪姑娘自个儿气性大,不仅将自己给气病了,还耽搁了上京的行程。」 「姑娘这会儿虽说醒了,可身子还没好全,外头天又这样冷,千万别因着夫人和大姑娘的几句话,便不顾自个儿的身子继续赶路。不然落下病根来,受罪的可还是姑娘自个儿。」 谢姌低下头去,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嘲讽。 前世可不就是如此,她因着傅琼华和谢嬿的指责心里头难受,觉着是她病了拖累了行程,害的外祖母魏老夫人要在京城里多等几日,着实是不孝,便强撑着身子继续赶路。以至于刚进安国公府的门便病倒了,还折腾的府里请了太医来给她诊脉,自此就留下个病弱的名声。而且,她这一进府就病了,下头也有人说她晦气,还说她这样的身子合该留在家里,这么一大老远的上京城做什么,老夫人还差她一个外孙女儿这么点儿孝心不成? 想起那些日子她因着这些闲言碎语心里头不知有多自责多难受,谢姌都可怜前世的自己。 可这样性子的她,不正是她那好姑姑傅琼华想要养出来的吗? 她对着青黛道:「是这个理,左右也耽搁了,也不差多两日。咱们好好养病,总要将身子养好了才是,不然,带病上门做客,才是对外祖母的不敬呢。」 青黛听明白了自家姑娘话中的意思,连连点头:「姑娘这般想就对了,奴婢这就去回禀夫人一声,说是姑娘醒过来了,可身子还是虚,要在寺庙里多养两日。」 谢姌点了点头,便叫她去了。 ☆☆☆ 这边傅琼华听着青黛的回禀,微微一怔,不待她开口,坐在她身边的大姑娘谢嬿便不满道:「她没醒过来便也罢了,如今都醒了,在路上将养又有何不可,非要多耽搁几日,叫外祖母和舅舅他们等着,这便是她的孝道吗?」 第4章 「还说什么怕进府就病了对外祖母不敬,她若真有这个心,也不会气性这般大好端端的闹出这些个事情来。」 傅琼华打断了她的话:「行了,姌丫头既还不好,便在这寺中多住两日。」 说着,又对着青黛道:「好生照看你家姑娘。」 青黛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下去了。 待青黛出去后,傅琼华才伸手点了点谢嬿的额头,道:「你这当姐姐的也该注意着些,这是在我跟前儿,等到了国公府,你外祖母和舅舅可看不惯你这样。」 谢嬿撇了撇嘴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咱们好不容易进京去看外祖母,她偏生要病这一场。」 「不就是因着梁表哥吗?我看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将人都给想坏了。梁表哥若真有这个心思,早就求祖母定下这门亲事了,何苦跟着到京城来。毕竟,梁家可就这么一个香火,祖母平日里是恨不得将梁表哥捧在手心里疼呢。」 傅琼华看了女儿一眼,才道:「你父亲不同意,你祖母就是再疼梁恒又有什么用处。」 谢嬿心中明白了几分,顿时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冲着谢琼华道:「我就知道父亲偏心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声音低了几分,不满地嘟囔道:「莫不是还想着给她在京城里寻一门好亲事?高门大户家的少夫人可不是谁都配当的。」 傅琼华叹了口气:「行了,这大晚上的回去歇着吧,姑娘家说什么亲事不亲事的竟是一点儿也不知羞。还有,你妹妹既醒来了,你明早也过去看她一趟,莫要叫她觉着委屈了才是。」 谢嬿站起身来,一边朝外头走,一边道:「她若觉着委屈,留在家里就好了,何苦跟着进京来。」 傅琼华轻轻叹了口气,见着女儿离开,才对着身边的康嬷嬷道:「姌丫头倒是叫我意外了一回,我还以为她心里头愧疚,不想耽搁行程,叫她外祖母等着呢。」 康嬷嬷听着自家夫人的话,心中也觉着有些奇怪,可也只觉着谢姌是因着夫人那日的话觉着委屈,这才使小性子呢。 虽然也有些诧异,却也在情理之中。 「夫人这回就依着二姑娘吧,要不然真叫二姑娘心中生了怨怼也不好。」 听着她这话,傅琼华不屑道:「她哪里敢!我将她养了这么些年,性子早就定了。不过你这话也不错,多住两日就两日吧,免得路上再病了继续折腾。」 「只是,这一耽搁就要迟两日才能见到我儿了。」 傅琼华语气中带着思念和亲近,一时间,连眉目间都格外柔和起来。 康嬷嬷自是知道自己夫人想听什么,只开口道:「少爷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便是迟几日见面也是最亲近不过的。」 ☆☆☆ 夜幕渐深,官道上一行人骑马疾驰,带起一阵尘土,行至寺庙门口,身后一名男子最先翻身下马,上前微微躬身,道:「殿下,今夜便留宿在这寺中吧。」 领头的男子身着一身素色暗纹锦衣,周身的贵气和威仪却是怎么掩都掩饰不住,他点了点头,并未拒绝:「就依绪之你吧,孤瞧着这寺庙倒是清净。」 第二天一早,康嬷嬷急匆匆打起帘子进了屋里,满脸喜色对着傅琼华道:「夫人,您定想不到昨个儿夜里寺院里来了什么人!」 傅琼华抬眼朝她看去,笑骂道:「你还和我打什么哑谜,有什么事快说吧。」 康嬷嬷一脸的喜色:「夫人您定想不到,太子护恩师棺椁归祖籍举行葬礼后返京,昨个儿夜里正好宿在了这福安寺!跟随太子出行的,正有咱们公子呢。」 她的话音落下,傅琼华就满脸惊喜,猛地从座上站起身来:「当真是太子?绪之也跟着来了?」 她脸上的喜色怎么掩都掩不住,距离上回她见自己儿子还是五年前,自这以后,他们母子就再未相见过了。她虽惦记儿子,可她这个当姑母的也不好直接给侄子写信,每每都是去信问老夫人,老夫人不知此中内情,只当她是疼自己的亲侄儿,为此信中还打趣过她几句。她心中有鬼,怕老夫人多想,之后便只能按捺下想要打问的情绪,这些年所知也不过是儿子书读得好,得太子重用,在府里最是体面不过,一些个点滴细节,哪里晓得去。 所以,这些日子她日日盼着早些到京城,早些见着儿子的面,这才因着傅姌病了一场迁怒于她。 这会儿听着儿子竟随太子返京,昨夜正好宿在这福安寺,心里只有喜的,恨不得这会儿便过去叫他们母子相见。 「夫人快别急,咱们公子那可是在太子跟前儿办差,太子乃是半君,哪里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再则夫人虽是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却到底也是女眷,若是贸然去拜见,难免不大妥当,惹得太子不喜,连带着怪罪起咱们公子来。」 「倒不如,咱们先使人寻公子去,说是知晓太子下榻此处,想要拜见,以免犯了不敬之罪,看看太子见是不见。」 「太子身份尊贵,又是这点子小事,大抵是不会见咱们的。可这样一来,咱们和公子就能见上一面了,说不得,夫人还能留公子一块儿用膳呢。」 康嬷嬷这话说的在情理之中,傅琼华也知自己一时情急之下有些乱了分寸。 听康嬷嬷这么一说,她轻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也对,太子哪里是咱们想见就能见到的。」 「我也没想着见太子,只想见我的绪之罢了。」 康嬷嬷笑着奉承道:「奴婢明白夫人的心思,这世上当人母亲的,哪里有不想见自己儿子的道理。更别说,咱们少爷这般出色,自小便是太子伴读,真是样样都比京城里那样同为勋贵家族出来的公子要强。」 傅琼华听得这话,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 「行,就依你说的去办,想法子派人送个信给绪之,绪之这孩子最是懂礼数,哪里有不过来见我的道理。」 傅琼华说着,随口问了句:「这一大早的也不见嬿姐儿,这孩子可是去看她妹妹去了?」 康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多半是,夫人昨日提点过大姑娘,咱们大姑娘虽瞧着任性些,可内里也是再懂事不过的,最听夫人的话了。」 傅琼华笑了笑,朝着康嬷嬷道:「叫她在姌丫头那里坐坐就好了,姌丫头才好些,别叫她累着了才是。」 「若要用膳,这回就只我和嬿丫头陪着,姌丫头便不必过来了,没得将病气过给绪之,绪之到底是在太子跟前儿伺候的。」 康嬷嬷哪里不明白自家夫人的心思,夫人这是不想一家子团聚却多出个碍眼得来。这般想着,她连忙点头应道:「奴婢省得的,夫人放心便是了。」 ☆☆☆ 这边青黛才伺候着自家姑娘梳洗完,就听着外头一阵说话声。 「表哥莫要跟一个丫鬟生气,青黛这丫头平日里是没些规矩,待会儿我叫她给表哥你赔个不是。」 声音才传进来,便有两人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领头之人穿着一身橘红色绣牡丹纹褙子,发上簪着一支羊脂玉雕牡丹簪子,眉目间带着积分张扬,正是大姑娘谢嬿。 而她身后之人,便是昨夜来过一趟的梁恒。 见着二人进来,青黛脸色微微一变,心里头更是生出几分不快来。可她到底是个奴婢,只能上前福了福身子道了声:「奴婢给大姑娘,表少爷请安。」 她话才说完,谢嬿便冷着声音道:「我听表哥说表哥昨夜来探望妹妹,竟被你一个奴婢给拦回去了,真是好没有规矩!」 「你去外头廊下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免得叫人以为我们谢家上上下下都没有规矩!」 谢嬿说着,转头对着梁恒道:「表哥看这样可能消气了?」 青黛脸色一白,哪里不知道大姑娘这是借着昨晚的事情作践她,作践她们家姑娘呢。 不等她开口,一只手便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这一大早的,姐姐来妹妹屋里耍什么威风,姐姐莫要忘了,青黛可是祖母给我的人,至今连身契都在祖母手里呢。姐姐便是想要撒气,也不该寻她才是,传出去,只当姐姐你是平日里对祖母有怨怼,这才一离了祖母,便要发作她的人呢。」 谢姌说完,又看向了站在谢嬿身后的梁恒,轻轻一笑,道:「至于昨夜表哥来探望姌儿之时,姌儿发了高热才刚醒来,未曾重新梳妆打扮,哪里敢招待表哥。表哥心胸大气,定不会怪我才是,表哥说姌儿这话对是不对?」 谢姌一番话落下来,不仅青黛愣住了,就连谢嬿和梁恒都一同愣在了那里,看着面前像是变了一个人的谢姌。 今日谢姌穿着一身紫粉色绣玉兰花褙子,额前的头发全都梳了起来,露出精致的眉眼,那双好看的眸子明艳灼人,便是这素雅的打扮,都叫她多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气质来。 第5章 尤其,她褪去了往日里的那些不安和小心,此时从容大气,眉眼坚定,给人一种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是从头到脚都变了一般,变得叫人不敢轻视,移不开眼了。 「怎么了?表哥觉着我这话说的不对?」谢姌目光定定看着梁恒,重复了一句。 梁恒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回道:「对,对,表妹所言自然是对的。原是我这当表哥的关心则乱一时忘了时辰,才差点儿叨扰了妹妹静养,哪里是妹妹的过错。」 谢姌笑了笑,眉眼弯弯:「那青黛这丫头,可要……」 不待她说完,梁恒连忙说道:「青黛处处护着表妹,赏都来不及,怎可罚她?」 说着,梁恒从袖中拿出一袋装着银瓜子的荷包出来,抓了一把递到青黛面前:「拿着吧,是我话没说清楚叫大姑娘生了误会,差点儿叫你挨了罚,这些算是给你赔个不是。」 青黛有些发愣,一时不知该不该拿着,下意识朝站在身边的谢姌看去。 谢姌点了点头:「既是给你赔不是,你就安心拿着吧。毕竟,你可是差点儿就要在廊下跪上两个时辰呢,这大冷的天儿,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谢姌眼圈微红看着站在面前依旧有些呆愣的谢嬿,带了几分委屈和哽咽道:「姐姐心里有气,骂我便好,便是打我一巴掌我也是由着姐姐的,姐姐莫要为难了青黛才是。青黛到底是祖母赏的,她若是有个什么差池,等到日后回去,妹妹怕是没法和祖母交代。」 她这话说的,连梁恒都下意识看向了谢嬿:「嬿妹妹也是,姑娘家该温柔些才是,这动辄打骂奴婢,打骂的还是姑祖母给姌妹妹的人,便是为着孝道也不该如此。」 「再说,你这当姐姐的,怎么老和自己的妹妹过不去,表哥我老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到底是个外人,不好开这个口。如今借着这事儿,也私下里和你说说,不然日后你这行事要外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是从同一个娘的肚子里出来的。」 梁恒越说,谢嬿的脸色越是难看,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凝滞起来。 跟在谢嬿身后的丫鬟海棠根本就不明白,明明是大姑娘借着表少爷的事情过来寻二姑娘的不是,怎么短短几句话就变成这个样子,好似她们家姑娘才是那个恶人。 而且,表少爷怎生将话说的这般难听? 她们姑娘平日里是不喜二姑娘,甚至是时有刁难,可面儿上那层窗户纸却没有戳破,如今被表少爷这么一说,她们姑娘成了什么人? 海棠一个当丫鬟的都心里头不得劲儿,更何况是平日里惯会欺负人的谢嬿。 谢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谢姌半天才说道:「你,你就会哄着表哥,不就凭着你这一副狐媚的样子吗?都说以色侍人,我看凭你这张脸,日后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谢嬿说着,就转身朝外头跑了出去。 谢姌看着她跑出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带了几分强撑出来的笑意道:「表哥快去给大姐姐赔个不是吧,大姐姐最是受不得委屈,这回定要和母亲告状了。我倒是没什么,没得带累了表哥,叫表哥跟着我一块儿被母亲责难。」 不等梁恒开口,谢姌就咳嗽起来,好半天都没停下。青黛忙端了盏茶上前,伺候着她将茶水喝下。 梁恒原本还想和她这个表妹多亲近亲近,可这会儿瞧着傅姌这个样子,自觉没趣,只开口道:「表妹好生将养着吧,表哥且就回去了,改日再来看表妹你。」 寺庙西北角一处单独辟出来的幽静小院中,萧衍捻着棋子的手顿了顿,对着坐在对面的傅绪之道:「孤凑巧夜宿在这福恩寺,倒叫绪之得以见着亲人了。」 傅绪之闻言,起身出声解释道:「前些日子姑母派人送信进京,说是要带两位姑娘进京探望久未见面的外祖母,这会儿宿在福恩寺,是因着二表妹身子抱恙,病了一场。今早听闻殿下到了寺中,才想着来给殿下请个安,免得失了礼数。」 听他这般认真解释,萧衍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来:「行了,说的孤好似起了猜忌之心。」 「绪之你就这么一点儿不好,性子太过严谨板正了些,着实无趣。」 不待傅绪之开口,他就摆了摆手,道:「去吧,孤给你半日假,至于你那姑奶奶,孤就不见了。」 「多谢殿下。」傅绪之拱手行了一礼,才转身退了出去。 待他退出去后,一旁站着的崔公公声音里带着几分浅笑,对着坐在软塌前的自家主子道:「傅二公子打小就是这个性子,主子又何苦这般打趣他。」 萧衍将手中的棋子丢进青釉棋罐中:「孤只是觉着,这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倒是个爱打听事情的,孤昨晚才到,今个儿一早竟就找上门来了。」 「这远嫁的姑奶奶,对远在京城里的侄子也真真是惦记。孤问你,她是惦记这安国公府的显赫呢,还是真疼绪之这个侄子?」 崔公公见着萧衍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散去,眸底反而生出几分嘲讽和冰冷来,心中一惊,哪里不知主子是想到了先皇后和继后的事情。 当年,先皇后对继后这个妹妹也很是不错,谁曾想,先皇后一病,最先动了心思的人就是继后这个当妹妹的。更叫殿下觉着心寒的是,殿下的嫡亲舅舅承恩公,竟也是有这个心思的。 所以,高门勋贵,说到底哪里有什么亲情,不过是利益所驱罢了。 倘若傅二公子只是安国公府一个长房庶子,那位姑奶奶还会巴巴地凑上来吗? 崔公公低声道:「天家无情,高门勋贵亦是个中利益,可不管旁人如何,皇上是看重殿下的。要不然,也不会下旨叫殿下护送太傅的棺椁回南宁,皇上这是替殿下笼络天下读书人的心。」 「如今这天下,哪个不称赞殿下此举。」 萧衍闻言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帝心难测,孤何德何能叫父皇这般。」 崔公公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因着继后的事情,殿下和皇上生了嫌隙。其实,这些年,皇上从来都是向着殿下的。不然,也不会这些年继后都没能入主坤宁宫,叫天下人看尽了笑话,更叫三皇子面儿上无光。 只是,这到底是殿下和皇上父子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当奴才的着实不好多劝,便将话题移了开来,道:「殿下可知晓,这位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在京城里可是轰动一时,出名得很呐。」 见他这般有兴致,萧衍纵是没兴趣也问了句:「哦,如何出名?」 崔公公见自家主子来了兴趣,连忙解释道:「这安国公府的姑奶奶是老夫人膝下唯一的女儿,所以自小娇养,真是半句重话都不敢说。所以,可想而知性子是要骄纵些。这府里莫说是她几个哥哥,便是几个嫂嫂,都要处处让着她。那一年,众举子进京赶考,其中有一位姓谢的举子,因着生的相貌极好,温文尔雅,学问也是一等一的,便被这位姑奶奶一眼瞧中了。只是两人身份不同,这谢家说好听点儿也只是个寒门,哪里配和安国公府这样的勋贵门第结亲,当时这姑奶奶执意要嫁,听说为着逼迫府里同意,还闹出了割腕之事,最后,老夫人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到底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后来,这谢姑爷进了翰林院,只是为人太过耿直,不知变通,在京城里待不下去,这才外任去了。」 崔公公说了这一番话,却不见自家主子回应,这才发现萧衍面色有些不好,手指揉着额头,眉目间多出几分隐忍的痛楚来。 「殿下,可要再服一颗药?」这一路上,殿下的头疾已经发作了两次,夜里也无法入睡,方才和傅二公子下棋不过是强撑着,转移些注意罢了。 只他这个身边伺候的人,能知道殿下此时有多不舒坦。 萧衍摆了摆手:「无妨!净慈大师在外云游,不定什么时候回京,再说,这药用多了也不好。」 萧衍揉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随孤出去走走,这屋里闷得慌,叫孤头疼。」 萧衍说着,就抬脚走了出去。 崔公公瞧着,连忙跟了上去。 ☆☆☆ 傅姌听了青黛的话,开口问道:「夫人只吩咐了这个,没有因着大姐姐的事情怪罪我?」 青黛摇了摇头,回道:「只说了叫姑娘好生养着,最好再去后殿供送一些佛经,算是姑娘给府里老夫人和安国公府老夫人祈福了。」 「奴婢也好生奇怪,按说姑娘先前当着众人的面叫大姑娘没脸,大姑娘回去后铁定是要告姑娘状的,这回夫人倒是没想着责罚姑娘。」 「不过也是件好事,想来是怕将姑娘给折腾病了,耽搁了进京的行程吧。」 「姑娘进京时从家里带着几卷抄好的经书,奴婢这便寻出来,陪着姑娘去后殿那边供奉,也算是姑娘当晚辈的一点子心意了。」 第6章 青黛说着,想了想,又道:「夫人那里不知张罗什么,热闹得很,夫人没主动说,奴婢也没敢多问。」 傅姌闻言,也没露出什么好奇来,只淡笑着道:「夫人不说,自是不想我凑上前去,咱们也知趣些,免得讨人嫌。」 听自家姑娘这么一说,青黛心里头虽然还有几分替姑娘不平,到底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开口道:「也好,奴婢陪姑娘去后殿,来了福安寺这几日,还没看过这福安寺的景致呢,全当是陪着姑娘去散散心了,左右经书都是早便抄好的,用不着姑娘再费心神了。」 傅姌点了点头,她打小不得傅琼华喜欢,可要在府里立足总要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梁老夫人虽为人浅薄,却是自诩信佛,很是喜欢一些经书。她便在练字上狠下功夫,抄写经书讨好自己这个嫡亲的祖母,以求她一些庇护。 老夫人平日里信佛,又不喜傅琼华这个媳妇,这些年更是一点儿都不遮掩自己心中的憎恶,于是,也会施舍一些疼爱和庇护给她,叫她在谢府的日子不至于太过难过。 傅姌接过青黛递过来的经书,翻开一看,见着自己熟悉的字迹,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 天知道,这些经书,是她费了多少功夫抄出来的。虽说她本就喜静,可经常抄写这些,倒也不是为着信佛,而是讨好于人。 目的不纯,所以她前世修行不足,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此生重来,若是可以,能纯粹便纯粹些吧。 不过京城里接人待物所需不菲,她身无长物,除了字写的不错,也就绣活能拿的出手,绣活太耗心神,所以大抵还要如前世那般对神佛不敬了。 不过佛祖若知她的难处,想来也会宽恕她的。 傅姌起身,亲自拿着经书带着青黛出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寺庙里处处都显得静谧而庄严,因着是初春天气还冷,所以前来上香的香客并不怎么多,一路上,只见着三两个相携而来的女眷。除去这些香客,还有就是一些沙弥,还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和尚,人虽小小的,头上却点着戒疤,也不知这般小便脱离世俗,投身修行,能否一辈子平静安和,不受世间疾苦? 傅姌心中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是没停,一路绕过抄手游廊,没曾想,在拐角处却是迎面遇上一人,她来不及止住步子,竟是直直撞了上去。 傅姌觉着自己像是撞倒了铜墙铁壁,身子下意识就往后退,她抬眼,见着眼前之人,脸色却是瞬间就变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会在这福安寺见着新帝! 不,萧衍此时还不是新帝,他是东宫太子! 傅姌脑子里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一件事情,太傅病逝,皇上为了替太子笼络天下读书人的心下旨命太子护送恩师棺椁回祖籍,当时,天下人无不称颂太子尊师重道,乃天下人之楷模。 当时,安国公府姑娘们闲谈抬起太子时,无不赞一声太子,更说皇上虽有三位皇子,可独独最看重先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 她们说,若是当年周氏生下的是个女儿,她们安国公府就能出个太子妃了。 谢姌沉浸在震惊中,眼底的惊讶落在对面萧衍的眼中,难免叫萧衍这个上位者生出几分猜忌来。 眼前这女子,莫不是景阳宫那位好姨母背地里安排的?毕竟,他这太子护老师棺椁回祖籍安葬,若是此时回京途中闹出个宠幸女子的事情,他这东宫太子怕是要遭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了。 萧衍生性本就有几分狠厉,这两日又因着头疾未能入睡,内里更是多了几分隐忍的躁郁,此时太阳穴愈发突突地疼,叫人愈发难以忍耐。 烦躁猜疑之下,萧衍迈出一步,修长有力的手掐住了谢姌细腻白皙的脖子。 谢姌还沉浸在见着太子的惊讶中,此时被他掐住脖子,更是吓得面色一白,下意识就双手覆在他的手上,想要扯开他的桎梏。 她还未来得及用力,身上一重,眼前的男人竟是脱力般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谢姌整个人都不敢动,想起了前世她呆在佛珠里见到了新帝的顽疾,一时明白了萧衍这是犯了头疾,便又下意识护住了他的身子。 萧衍的脸色先是痛苦,随即渐渐平静下来,最后竟像是昏睡过去一般。 这一幕叫跟在身后的崔公公又是诧异又是骇然,他连忙上前探了探自家主子的鼻息,见着主子这是睡安稳了,心里头更是诧异到了极点。 主子已有几日没睡了,他还想着主子犯了狂躁之症今个儿定要见血,哪曾想主子这会儿竟是慢慢平静下来,终于睡着了。 他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两个侍卫上来,将骇的脸色惨白的丫鬟青黛带了下去。 至于谢姌,则是被他带着安置在了一处厢房中。 谢姌看着榻上睡得平稳的萧衍,还有眼前面白无须的内侍崔公公,此时哪里不知自己的处境。 她连忙解释道:「小女并非故意撞到这位公子的,还望您莫要怪罪。您若没什么别的吩咐,可否叫小女先回去,家里还有母亲在等我。」 谢姌面上带着不解和姑娘家突遇着事情时的紧张和茫然,崔公公却是看着她,冷不丁出声问道:「寻常人见着我面白无须,都会心生诧异多看几眼,姑娘倒是和旁人不同。」 谢姌心下一紧,哪里不明白崔公公话中的试探之意。内侍和寻常男子不同,可她一个姑娘家,第一次见面,哪里能一眼识得眼前之人是宫中出来的。不过是因着上一世附身在佛珠中,才之眼前这人是伺候新帝的内侍罢了。 这样想着,她抬起眼来,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不解来,想了想,才道:「人与人总有不同,便是觉着奇怪,一直盯着人看,岂不是失了尊重?」 谢姌想了想,又道:「小女幼时家里有个绣娘,脖颈处有个红色的胎记,时常因着旁人的目光不敢见人,还偷偷躲在屋里哭,小女想不管如何,各人总是有各人的难处的。」 因着她这话,崔公公眼底倒是露出几分惊讶来,小小年纪,有此怜悯之心倒是难得。 倘若今个儿这事情只是偶然,和景阳宫那位没有什么牵扯,眼前这姑娘倒是个妙人。 尤其,殿下在她面前犯了病,却是很快就安稳下来,也不知这姑娘身上有什么香或是旁的什么,可以缓解殿下的症状。 崔公公这般想着,心里头的念头又转了几下,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来这寺庙有何事情?」 谢姌知道崔公公这是在打探她的底细呢,她哪里敢瞒着,只小心翼翼回道:「小女姓谢,这回是随母亲进京探望外祖母,小女外祖母是安国公府老夫人,母亲是安国公府的姑奶奶。方才是想供几本经书到佛堂,给祖母和外祖母祈福。哪曾想,没留神撞到了你家公子,你家公子可是也因着天冷染了风寒这才身子不好?若是如此,合该好生养着才是,这寺庙依山而建,可比别处要冷些呢。」 谢姌装作抱歉和关心解释着,只有她心底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紧张,可是,她定要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她不知道太子这是犯了头疾,甚至太子方才的举动分明有几分因着疼痛而失了理智她也没看见,她只以为是太子染了风寒身子不好,人在病中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都不为过。 她虽在佛珠里陪了萧衍好些年,可正因为这样,她才知道萧衍绝对不是慈悲之人。 相反,帝王的狠辣和猜忌他都有。她可不想重活一世,这般早便要再送了性命。 不得不说,谢姌是有几分急智的,她此时提起安国公府,便是为自己博一线生机了。 毕竟,谁都知道安国公是太子一党。 自然,她也知道她这般说也会叫人起了疑心,可事实便是如此,她只是一个随着母亲上京探望外祖母的谢家姑娘,便是太子和眼前这人要细查,也只能查到这个结果。 安国公府? 听着谢姌的话,崔公公眼底露出几分惊讶。 他很快便明白了眼前这女子是何身份,若是他猜得没错,这该是那安国公府姑奶奶傅琼华之女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不一家子团聚,一块儿用膳说话,她一个姑娘家跑到后殿这边做什么?是供奉经书,还是知道殿下在这寺中,起了攀附之心?想着凭借自己的姿色能够侍奉殿下? 他这般想着,心里头就多出几分不喜和厌恶来,他们家殿下向来不近女色,便是没这个毛病,这谢家女怕是也没资格攀附他们家殿下。 如此想着,他抬眼时却是对上谢姌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他在宫里头待了半辈子,哪里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时心中竟是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这时,外头有脚步声响起,有个侍卫进门,在崔公公耳边低语几句。 崔公公听罢,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随即缓缓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在了站在那里明显还有些不安和紧张的谢姌身上。 第7章 看来,真是凑巧了。 只是,这谢二姑娘还真真是个可怜人,被自己生母不喜,这一家子团聚,竟是特意将她遣去做别的事情。 谢家一个小门小户,竟也弄出这些个腌臜事。 谢姌见着崔公公神色温和了几分,才想着他会放自己回去,不曾想下一刻,他却道:「姑娘既承认自己冲撞了我家公子,便在此处等我家公子醒来,亲自和我家公子陪个罪吧。」 谢姌眉眼微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对方却是抬脚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有她和躺在榻上睡得深沉的萧衍。 谢姌一动不敢动,她可不会以为崔公公离开后,暗地里没有人看着她。 于是,她只静静站在那里,直到站的腿都有些发麻了,床榻上的人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此时距离她进这间屋子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谢姌对上他的眼睛,眼底露出几分惊慌来,福了福身子,道:「小女无意冲撞公子,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不见他开口,她又小心翼翼措辞道:「公子若是受了风寒病了,可叫这寺中大夫来看看,莫要在外头走动吹了风才是。」 过了良久,榻上的男子突然开口道:「你认得孤?不然,方才为何那般震惊的看着孤?」 谢姌一愣,她自然不认得,也不敢认得,只小声道:「小女初次入京,如何会认得公子?」 话才说完,却听男子的声音带了几分冷意,似笑非笑道:「说谎!」 ☆☆☆ 这边,傅琼华见着身形修长,周身透着矜贵之气的儿子傅绪之,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眼底都透出几分湿润来,未等她起身,傅绪之便开口恭敬道:「绪之见过姑母。」 傅琼华按捺下见着儿子的欢喜,笑着开口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今早听说你随殿下护送太傅棺椁回祖籍安葬,返京途中也宿在了这福安寺,我不知道有多高兴。算算时间,也有五年没见过绪之你了。」 「咱们绪之一表人才,是愈发的出息了。」 傅琼华说着,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谢嬿,笑着道:「还不给你表弟见礼,五年前我带你进京,你也是见过你表弟的,这会儿怎么不知道叫人了?」 谢嬿被自家母亲的话说得有些窘,也顾不得害羞,上前福了福身子,叫了声:「绪表弟。」 「表弟不知,母亲知道表弟也来了这寺中,可是高兴了,吩咐了随行的厨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有好些都是表弟喜欢的,我都觉着母亲偏心呢。」 谢嬿见着这个久未见面的安国公府表弟,身上没了平日里的骄纵,反而是露出几分娇憨之色来,眼底的笑意也是怎么掩都掩不住。 傅绪之笑了笑,开口道:「嬿表姐说笑了,姑母自是最疼表姐你的。」 他说着,看了看屋里,出声道:「听祖母说,姑母携两位姑娘进京,怎么只见嬿表姐,不见姌表妹呢?」 他这话一出,谢嬿眼底露出几分不快来,傅琼华连忙开口解释道:「姌丫头身子不好,进京途中许是舟车劳顿病了,不好出门见客,我叫她在屋里好生养着呢。」 傅琼华说着,起身招呼着傅绪之道:「叫你姌妹妹好好将养,咱们先用膳吧。」 「看看这些菜式,有几样是上回回京我知你喜欢的,特意叫了随行的厨子做的,绪之你尝尝看,味道可好?」 她好不容易见着自己的儿子,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哪里能将谢姌这一个外人放在心上,所以笑着将话题转移开来,拉着傅绪之入座,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桂花糯米藕放到傅绪之面前的碟子里。 谢嬿眉目含笑,也挨着傅琼华坐了下来,视线却是偷偷朝傅绪之这个表弟看去。 绪表弟出身高门,虽是安国公府长房次子,可大表哥乃是早产,在娘胎里便种了病根儿,打小身子便比寻常人孱弱,这些年时常病痛,这般身子哪里担得起安国公府世子的重担,所以,哪怕身为长房长子,舅舅也一直都没有往宫里递上请封世子的折子。 她听母亲说,外祖母魏老夫人私心里是想叫绪表弟当这个世子的。只是,到底顾忌着长孙和长媳的心思,所以一直耽搁着,没有将此事放到台面上来说。可府里上上下下多的是会揣测人心的,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头哪里能不明白,日后这世子之位铁定是要落到绪表弟这个次子身上的。 更别提,绪表弟打小便是太子伴读,日后若是太子登基,便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能给安国公府带来的好处哪里是一个病弱的大表哥能比得上的。 谢嬿心里头想着,更觉着绪表弟比她自小见过的那些个公子都要出色,怪不得母亲这般疼绪表弟这个娘家侄子,经常挂在嘴上,夸绪表弟如何如何得太子看重,如何得外祖母和舅舅喜欢,夸的她这个嫡亲的女儿都觉着母亲有一些偏心呢。 不过她也理解,母亲当年嫁给父亲,算是低嫁了,这些年虽从未说过一个后悔,可母亲心里头未尝不觉着谢家门第低了几分,所以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摆着她安国公府姑奶奶的架子,免得旁人看低了她去。绪表弟出息,日后能成为天子近臣,他们谢家才能跟着沾光不是? 傅绪之对于这样的亲近有些不大自在,却也不好拂了自己姑母的好意,道了声谢,拿起筷子夹起来尝了一口,点了点头道:「味道很好。」 其实他不大喜欢这些甜糯的吃食,不过因为母亲喜欢上回才在祖母那里夹了一回,许是正好被姑母瞧见了,以为他喜欢,这才误会了。 傅琼华听了这话,自是不会多想,笑着给他夹旁的菜。 傅绪之温声阻止:「绪之自己来就好,当晚辈的哪好叫姑母照顾。」 康嬷嬷见着自家夫人热情太过了些,少爷都有些不自在了,连忙过去为三人布菜了,她笑着道:「姑奶奶许久没见着家里人,骤然见了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呢,想来远在京城的老夫人定也惦记着姑奶奶这个嫡亲的女儿,这回上京,可算是能够团聚了。」 傅琼华也知自己太过热切了些,惹得孩子不自在,便叫康嬷嬷忙活了。 谢嬿听着康嬷嬷这话,笑着看向傅绪之,问道:「我听母亲说过些日子便是舅母的生辰了,我打小不在京城,上回去京城虽和舅母相处了几日,却也不清楚舅母的喜好,也不知送什么生辰礼给舅母?表弟可能给我说说?」 傅绪之闻言,笑了笑,道:「母亲在国公府也不缺什么,表姐又是晚辈,送些东西聊表心意就好,无需太过紧张。」 谢嬿听了,好奇道:「那表弟你打算送舅母什么生辰礼?」 傅绪之温声道:「既是生辰礼,自是要给母亲一个惊喜,怎好这会儿便说出来。」 谢嬿忍不住撇了撇嘴,道:「绪表弟可真小气,不说就不说罢。想来绪表弟对舅母的一片孝心,定是顶顶贵重的。自然在舅母那里,表弟便是随便送些什么,舅母都觉着是表弟送的生辰礼最好,哪里是我们这些个外人能比得上的。」 谢嬿说着,丝毫没有看见因着她的这番话脸上的笑意一时僵住的傅琼华。 若说傅琼华这个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平生最不喜之人,周氏绝对是独一份儿的。 听着傅绪之嘴里喊着周氏母亲,还要那般用心给周氏准备生辰礼,她的心里头便很是不痛快起来,像是有一块儿石头压着,叫她憋得慌。 哪怕早知道周氏生辰快到了,身为儿子的傅绪之定然会好生准备礼物,可此时亲眼见着这一幕,她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康嬷嬷见着自家夫人变了脸色,连忙不着痕迹拽了拽她的袖子,笑着道:「瞧瞧咱们大姑娘,真真是个懂事的,和咱们夫人想到一处去了,这一路上,夫人也想着给大夫人准备生辰礼呢。」 傅绪之听着这话,抬起了头来,目光看着傅琼华,语气里此时带了几分亲近:「绪之多谢姑母替母亲想着了。」 傅琼华听着这话,眼底突然就泛起一阵泪光来,她怕露出破绽,叫傅绪之起了疑心,连忙笑了笑,道:「绪之可莫要和我这样客气,我好歹是从安国公府出来的,虽说在远嫁外头这些年,可心里头到底是惦记着国公府呢。」 傅琼华说着,声音里有了几分哽咽,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笑着道:「不说这个了,总归这会儿也快到京城了,很快就能回去了。」 傅绪之隐隐觉着自己这个姑母有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多问。 姑母远嫁在外,谢家门第又不如安国公府,只堪堪称一声寒门,想必这些年姑母在谢家受了不少委屈,不然,也不会这般念着国公府,又这般情绪外露了。 他是从祖母那里听说过姑母当年为着嫁到谢家闹出的那些事情的,所以心里头并没有起什么波澜,既得了自己想要的,便要承受自己该承受的,哪里能样样都占着呢? 第8章 再说,便是有什么,也不是他一个侄子能细问的。 姑母若有什么委屈,也该回了国公府私下里说给祖母听才是。 因着这一插曲,吃饭时气氛到底是尴尬了几分,毕竟虽是姑侄,可多年未见哪能一下子就亲近起来。所以傅绪之用完膳,便称殿下那里有事不好耽搁,告辞离开了。 傅琼华心里头虽舍不得,可也知道他差事要紧,再则,自己一时也不知怎么和这个儿子相处,太近了反倒叫儿子不自在,不如先叫他离开自在些。 她目送儿子离开,这才转头点了点谢嬿的额头,道:「这好好的提起你舅母做什么?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这生辰礼自是等着那日才拿出来的。」 谢嬿被傅琼华一阵数落,面儿上就露出几分委屈,不耐道:「国公府显赫,咱们谢家也不是家贫见不得人,我是他的表姐,难道连问一句都问不得了?」 「母亲今日是怎么了?我方才才叫二妹妹给了好大的没脸,这会儿母亲还要来这么一遭,我找哪个诉苦去?」 谢嬿说着,便扭过身子不理傅琼华了。 康嬷嬷连忙道:「瞧大姑娘这话说的,真真是误会夫人了。夫人心里眼里只咱们大姑娘,是怕大姑娘问多了,叫表公子觉着大姑娘活泼了些,这才提点姑娘一句的。」 「这京城不比外头,这高门勋贵家的姑娘们,性子可都稳得很,不像姑娘这般活泼。」 谢嬿撇了撇嘴,转过身子对着傅琼华道:「我是安国公府正儿八经的表姑娘,只要外祖母不嫌我,哪个敢多嘴一句?」 傅琼华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心里头却是各种心思,只是不好开口对女儿说罢了。 ☆☆☆ 屋子里 谢姌听着「说谎」二字,心里便是一惊,连忙小声回道:「小女不敢。」 萧衍挑了挑眉:「那你这会儿也不知孤是何人了?」 萧衍看着她说道:「你既有安国公府这个外家,该不会这般愚笨才是。」 他的话说完,谢姌便知自己没法子装作不知他的身份了,只能退后一步,向眼前的人行礼拜下:「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因着她早已站了许久,此时腿都有些发麻,行礼时更是强忍着不适,才做出端庄的姿态来,没有失了礼数。 萧衍看着她,见着她没一会儿功夫额头上便渗出细细一层薄汗来,才出声道:「起来吧。」 话虽这样说,谢姌却是见着他眸子愈发清冷,周身上位者的威仪愈发迫人。 不等他再开口,谢姌便很有眼色抢先道:「今日臣女从未见过殿下,臣女愿意起誓,若是说出去,便叫臣女……」 萧衍挑了挑眉:「孤还没说完,你倒是个心急的。」 谢姌悻悻闭上的嘴,不知该说什么,觉着萧衍竟比她在佛珠里见到的还要难相处。 那时只觉着是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此时更觉着萧衍当太子的时候性子着实不好,怪不得在京城里名声那般不好。 谢姌心中想着,自然不敢将这心思表露出半分来。 萧衍见她乖顺的样子,将话题转移开来,随口道:「既是去佛堂供奉经书,可将经书带了来?」 他此番犯病,却如此之快平静下来,还睡了些许时辰,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他心中甚觉诡异,却不知是何缘故。 莫非是眼前这女子身上用了什么香,正好能安抚他的头疾。若是如此,她近身之物定也沾了此香。不若留下来,让下头的人好生查查。 谢姌不知萧衍的用意,却也很是听话将放在桌上的两本经书拿了过来,递到萧衍面前。 萧衍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接过她递过来的两本经书,翻开看了一眼,道:「字是好字,只这抄经的纸太不讲究了些,不怕对佛祖不敬?」 谢姌偷偷瞥了眼萧衍,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腹诽了道:「她每月才有三两月银,哪里买得起上好的纸,佛祖大概不会怪罪,反而会体谅她的。」 想来萧衍这个太子自小便是天潢贵胄,不知寻常人家的用度。 谢姌面儿上透着恭顺,萧衍却是突然笑了笑,道:「罢了,这字写得这般好,莫要埋没了才是。孤便赏你十幅瓷青纸并一盒泥金,你重新抄写,算是冲撞孤的赔礼了。」 他说着,就扬声将崔公公叫了进来,交代了几句,崔公公领命下去安排了,临走时看着谢姌的目光多了几分古怪。 而谢姌,更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她才回道:「臣女笔迹拙劣,不敢污了殿下的眼。」 萧衍看了过来:「你是说孤眼瞎,看不出好坏?」 谢姌话堵在嘴里,只好福了福身子,领命道:「臣女定会好好抄写,叫殿下满意。」 萧衍点了点头:「嗯,孤这边无事了,你且去吧。」 谢姌是一刻都不想和萧衍这个太子待着了,只是她还惦记着青黛,小声问道:「殿下,臣女那奴婢……」 萧衍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下去,莫要拿一些小事烦孤!」 谢姌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离开时,谢姌带走了惊魂未定的丫鬟青黛,还有一个装了瓷青纸和泥金的盒子。 她离开后,崔公公推门进来,正好见着自家殿下手里拿着一本经书,放到鼻间闻了闻。 崔公公上前,将查到的事情回禀了自家主子。 迟疑一下,才又道:「今日之事多半是个巧合,只是奴才奇怪殿下为何这般快就平静下来,往日里殿下头疾发作的厉害,必要失了理智,哪里会像这回一样殿下还睡了一个多时辰。这谢二姑娘,身上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还是说,是谢二姑娘用的香,正好能安抚殿下,缓解殿下的头疾。若是这样,这回进京在这福安寺遇着,倒是件好事了。」 萧衍随手将手中的经书递给崔公公,吩咐道:「派人去查查,这上头是何种香?」 ☆☆☆ 谢姌走在抄手游廊上,看了眼身后面色惨白的青黛,小声宽慰道:「莫怕。」 青黛听着自家姑娘的话,这才有些从受惊中回过神来,只是依旧有些后怕地朝身后看了看,见着身后没人跟着,这才苍白着脸对着自家姑娘问道:「姑娘,那些到底是何人?姑娘方才也并非是故意冲撞到那位公子,是那公子突然从拐角处出来,姑娘没收住脚这才撞在了一起,那公子怎生就那样骇人,竟就生起气来,还掐住了姑娘的脖子,之后,又有人细细问奴婢和姑娘的身份,翻来覆去问了奴婢好些遍,奴婢都被问的有些晕乎了。」 青黛一边说着,一边又看着谢姌的脖颈处,担心地问道:「姑娘,您没事吧,那人可有伤着姑娘?」 谢姌方才见着太子萧衍,全副心神都在如何应对这位喜怒不定疑心甚重的东宫太子身上,哪里还顾及到萧衍掐她那一下,这会儿听青黛这么一问,才觉着脖颈处隐隐有几分痛感,却也没有太过明显。 她摇了摇头,对着青黛道:「无妨,回去抹些药便好了,也不太疼。」 青黛还想再问,谢姌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回去说。」 青黛看了眼姑娘手中捧着的那个单单瞧着便很是精致的盒子,心里头虽还有疑问,可听谢姌这么说,到底还是按捺了下去,主仆二人一路往住处去了。 不远处,傅绪之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 身后跟着的小厮青陌见着自家公子脸色有异,顺着自家公子的视线看去,只见着两位姑娘的背影,大抵是一主一仆。 「公子,这两位姑娘可是有哪里不对?」 傅绪之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这条路虽是通往太子所住的院子那边,可这寺庙里也有香客,倒不必疑心太过。 再说,这福安寺是他和太子临时起意选择的留宿的地方,哪里能提早叫外人知道,更别提背地里用些什么手段了。 景阳宫那位继后若真有这个能耐,早就入主坤宁宫了。 「无事,走吧。对了,派人快马加鞭往府里送封信,说说这边的事情,就说我和姑母还有两位表妹一同进京,叫祖母她们不必担心了。」 小厮青陌点了点头:「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 谢姌带着青黛一路回了自己院子,关上了门,这才细细告诉了青黛她那边发生的事情。自然,这些事情里,是隐藏了萧衍头疾之症的,只说是她不小心冲撞了太子,好在太子为人大度宽厚,没有因着她一个小小的冲撞便降罪于她。 青黛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张大了嘴,震惊于那位公子的身份,又奇怪这只有在话本里才能出现的人物,怎会宿在这小小的福安寺,还和她们家姑娘撞了个正着。 第9章 惊骇之下,她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地拍了拍心口,道:「姑娘,往后咱们出去还是先看看黄历吧,今个儿实在不宜出门。若今个儿太子非要治姑娘冲撞之罪,姑娘怕是回不来了。」 青黛说着,脸色愈发白了几分。 她一个奴婢,平生能想到的最大的过错不过是得罪了夫人,或是被老夫人发落了。她哪里能想到,这辈子会有一日碰到高高在上的太子! 而且那位性子还那般喜怒不定,姑娘不过小小冲撞了一下,就弄出这般阵仗来。 这会儿想来,她们能逃过这一遭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见青黛被吓成这个样子,谢姌虽也有些后怕,可还是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宽慰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今个儿不责罚咱们,往后就不会和咱们计较的。」 「你全当今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陪你家姑娘我去佛堂供奉佛经,一路都顺顺当当的,明白吗?」 青黛也不是个傻的,哪里不知道这事情的轻重,听着谢姌这话,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奴婢知道了,奴婢今个儿自然只陪了姑娘去供奉佛经。」 青黛说完,视线落在了摆在桌上的盒子上,她带了几分小心道:「姑娘,这是……」 谢姌伸手将盒子打开,只见里头放了整整齐齐一塌瓷青纸,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天青色汝窑封口瓶,她沉默了一下,道:「那位叫你家姑娘抄写一些佛经,算是赔礼了。」 青黛心里头有些奇怪,带了几分小心出声问道:「姑娘的意思是,咱们还要和那位打交道吗?」 她是有些害怕的,今个儿的事情着实将她吓坏了。而且,那位既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哪里会缺什么佛经,他若是想要,多得是人给他抄经。怎么偏生太子开口便要自家姑娘抄写佛经当作赔礼,而且,还赏赐了这些东西。 青黛瞧了眼自家姑娘大病初愈依旧好看的脸,心里头生出一个念头来。 莫不是,太子见色起意,瞧上了自家姑娘。 可是,若是为着自家姑娘这张脸,那太子也不该为着姑娘冲撞了他,便想着掐死她家姑娘吧。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谢姌奇怪道。 青黛将心里头的猜测压了下去,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会对自家姑娘说,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奴婢只是觉着今个儿的事情实在不真实,这会儿还有些恍惚,像是做了一场梦呢。」 谢姌笑了笑,道:「行了,将桌上这些东西都收好,莫叫人瞧见了白白惹出是非来。」 青黛听了连忙点头,上前将东西拿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最后将东西藏到了箱笼底下。 等她回头去倒了盏茶,又拿了药膏走到自家姑娘身边时却见姑娘坐在软塌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有些出神。 姑娘到底还是受了惊吓了,她没敢打扰姑娘,只轻轻将东西放下,想着等会儿借了寺院的小厨房给姑娘熬碗安神的汤药,好叫姑娘压压惊。 谢姌心里头整理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来,想想上辈子她从安国公府听到的关于太子的那些事情,她明白太子这是奉旨护送恩施棺椁回乡安葬,返京时宿在了这福安寺。上辈子她没遇到,是因为上辈子今日一早她们便启程回京了。 这辈子,她没有为着讨好傅琼华这会儿便启程,没曾想,竟然这般巧遇到了回京途中的太子萧衍。 重活一世,到底是有些事情改变了。虽然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却足以叫她觉着有了勇气,觉着可以逃过上辈子那样的结局。 她又想到今日她得罪了谢嬿,却是到现在都没等来傅琼华的责罚,原先她不明白,这会儿想来,她隐隐有个猜测。太子来了福安寺,身为太子伴读的傅绪之定也跟着太子一块儿来了。傅琼华身边下人最多,倘若知晓了此事,不可能不想着见自己的亲儿子,所以今个儿中午,他们一家子该是团聚了吧?怪不得将她差遣离开,去佛堂供奉佛经,给祖母和外祖母祈福。 真是好一场姑侄团聚! 谢姌眼底露出一丝嘲讽来,没有了身为傅琼华之女的这层身份的禁锢,谢姌再看傅琼华时,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处处想着如何才能讨好她的女儿,不再因着她偏心和不喜而自卑不安,对她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喃喃自语,语气坚定而冷静:「我的好姑母,这一世可没人由着你那般拿捏算计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正好落在谢姌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黄色的光,她微微垂着眼帘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可周身的气质却是再不同往日,竟是给人一种通透沉淀之后惊心动魄的美。 ☆☆☆ 厢房 傅琼华强撑着和谢嬿说了会儿话便叫她回自己屋里歇着了,等到谢嬿离开,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全没了,眼泪也随即落了下来。 「今日绪之见着我一口一个姑姑,待我恭敬有余却是亲近不足,还口口声声要为着周氏准备贵重的生辰礼,我这心里头,真真像是刀割一般疼。」 「绪之是我的儿子啊!」 傅琼华喉咙发酸,一向最是要面子的她,此时在康嬷嬷面前,难掩伤心和嫉妒。 康嬷嬷哪里不知自家夫人心里头的难受,可这事情是夫人自己做下的,夫人当初若没有将公子和二姑娘给掉包了,哪里会有今日的难受? 「夫人您莫要往心里去,奴婢瞧着公子待夫人还是亲近的,不然,公子在太子殿下那里当差,如何会抽出空来陪夫人您吃这顿饭?」 「公子是自小在国公府长大,最重礼数,所谓公子端方,温良如玉,就是咱们公子这样的。您该高兴才是,何必伤心呢?待入京后,您在国公府里住着,和咱们公子多相处一些日子,这情分自然就上来了。」 「总归是母子,这血脉相连哪里是周氏养一场能比得过的?」 听着康嬷嬷这番话,傅琼华渐渐收住了眼泪,她慢慢抬起了头,看向了康嬷嬷:「嬷嬷说得对,绪之是我的亲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哪里是周氏能比得过的?」 见着自家夫人脸色慢慢回转过来,康嬷嬷心里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才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屋外响起一声叫人厌恶的声音来:「今个儿这是有什么贵人不成,一晌午人进进出出,热闹成这样。」 康嬷嬷蹙眉,下意识朝自家夫人看去。 傅琼华亦是脸色不好,眼底满满都是嫌弃,却碍着老夫人的缘故对着康嬷嬷吩咐道:「你去瞅瞅。」 康嬷嬷点了点头,扯出几分笑意来迎出了门口,只见门口站着的,赫然是老夫人那侄孙梁恒。 梁恒此时穿着一身竹青色绣花草纹锦衣,打扮的像模像样,眉眼间却是流露着打探和奉承。 「奴婢给表少爷请安,表少爷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康嬷嬷将梁恒拦在了屋外。 梁恒心里虽只当她是个奴才,可她到底是傅琼华身边的老人,所以听着她这话,只陪着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瞧着这边一晌午的热闹的厉害,我过来凑凑热闹,若有什么我能帮上的,莫要客气才是,毕竟都是一家子,莫要外道了才是。」 梁恒说着,眼睛又往屋里瞅去。 康嬷嬷一皱眉,挡住了他的视线,心里头极为不耻老夫人这娘家的侄孙,只碍着身份按捺着心中不快出声道:「表少爷,夫人这些日子赶路有些劳累,精力不济正歇午觉呢,表少爷若是没什么事情便请回吧。等过两日进了京,再叫人好生带着表少爷在京城里转转,必不委屈了表少爷。」 梁恒还想多打探几句,可听着康嬷嬷这话,怕她追究之前谢嬿为着他去寻谢姌不是的事情,便不甘心地点了点头:「也好,若真有什么贵客,叫我也一块儿见见,一家子别外道了才是。」 梁恒说完,才慢吞吞转身离开了,背影很是有几分不快。 康嬷嬷狠狠瞪了他一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才转身打起帘子走了进去,和傅琼华回禀去了。 傅琼华听她几句回禀,方才还伤心的面儿上此时多了几分恶心和不屑:「凭他也配见我的绪之?」 对于自家婆母这个娘家侄孙,傅琼华一向都是瞧不上眼的。梁恒不仅书读的不好,整日里还和外头那起子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明明家世普通吃穿用度还硬要和人攀比,在女子上更是痴缠,虽未成婚,都有好几个房里人了,听说有两个还有了身子,只是梁家瞧不上通房生的孩子,想将主意打到谢家来,便将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掉了,不然,早就闹出庶长子来了。 她膝下只嬿姐儿一个亲生的,原本为着讨好老夫人,她也不介意将谢姌嫁到梁家去,毕竟,她也知道婆母是有这个心思的,而她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将谢姌给嫁出去,一来不在她眼前碍眼,二来也断了谢姌日后进京的可能。可婆母虽有这个心思,自家老爷却是断然不肯叫自己的女儿嫁到梁家去,说是女儿生的这般好,对他来说大有用处,叫她这回进京将两个女儿通通带去京城,在安国公府住下来,沾沾安国公府的贵气,往后再张罗婚事,说不得自己还能靠着女儿调回京城呢。 第10章 老爷态度强硬,她也不好太过反对,硬叫谢姌嫁到梁家去。她怕老爷疑心,毕竟,她也是个当娘的,怎能不为着女儿的前程着想,只一味为着讨好婆母,便将女儿嫁到梁家去呢? 因着这般缘故,她这回才带着谢姌一块儿进京了。她哪里能想到,临走时婆母竟是笑着指着身边的侄孙梁恒,说是叫梁恒一道跟她们进京,也好叫他见识见识京城里是何等繁华。 私下里,婆母还和她说了,她是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在京城里想来是有几分脸面的,叫她替梁恒好好张罗一门婚事,免得叫她在家里头跟着操心。 傅琼华心里头不快,可也不得不应下,毕竟,这些年,众所周知她是没能给谢家生个男孩儿的。婆母若是对她不满从中闹腾,便是老爷心里头向着她,也要平白生出好些事情来,叫他们夫妻离了心。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梁恒竟然会这般没有分寸。一路上眼睛一个劲儿盯着谢姌,这会儿还惦记着想要见她的绪之! 谢姌便罢了,她又不是她的亲女,她受了委屈她哪里会放在心上。可凭他梁恒那样子,也配和她的绪之同桌用饭?自己也不掂量掂量配是不配!脸怎就这般大! 傅琼华气得厉害,脸色铁青,眼底满满都是嫌弃:「就不该答应带他一块儿进京,这一路上不安分,等到了安国公府,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这般人嫌狗憎,也就那老虔婆将他当个宝!」 康嬷嬷听自家夫人这一句骂,面儿上有些讪讪,当初夫人在京城里可是半句脏话都不会说的,如今和梁氏这个当婆婆的一块儿住了十多年,竟也有几分沾上梁氏的粗鄙了。 这念头只在心里头闪了一下,康嬷嬷就连忙压了下去,暗暗告了声罪,这才对着自家夫人道:「老夫人都开口了,夫人您这当儿媳的怎么能不应下。便是不为着老夫人,也要顾忌老爷的面子,毕竟咱们老爷一向都是个孝顺的。」 傅琼华嗯了一声,有些难为情,道:「嬷嬷是知道我的,他对着姌丫头言语没分寸便也罢了,左右姌丫头也是个没人护着的,受了委屈只能自己胭下了。可若到了国公府,府里不只一位姑娘,他这性子,若是闹出个什么来,叫我这个回娘家常住的姑奶奶面子往哪里挂。」 「你当我怕什么,我是怕这个呢。」 听她这么一说,康嬷嬷马上就懂了她的心思。夫人虽是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可到底是外嫁女,这回带着两位姑娘回京便罢了,偏偏还带了这么一个梁家的外男,又是个不知分寸最是痴缠女子的,若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姑奶奶还怎么自处,只怕是面子里子都要没了。 康嬷嬷想了想,迟疑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倒也不必太过忧心,老太太既然叫您给表少爷相看,寻一门好亲事。您倒不如真真将此事放在心上,到老夫人跟前儿求一求,咱们府里嫡女他自是攀不上,可一个庶女的话,老夫人为着您这个嫡亲的女儿,想来还是能舍得下的。」 魏老夫人膝下总共生了两子一女,她家夫人便是唯一的女儿,自幼是最得老夫人疼爱的。夫人只要在老夫人跟前儿哭一哭,说说自己远嫁这些年的难处,老夫人疼女儿的心自然是谁都比不过的,哪里还能舍不得一个庶出的孙女儿? 傅琼华听着康嬷嬷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思量一下,脸上渐渐有了几分笑意:「这倒是个好法子,也只有你,才能想出这个主意来。早知你有这样的好法子我便早和你说了,也省得我这些日子每每见着这梁恒心里头便纠结起来。」 康嬷嬷笑着奉承道:「哪里是奴婢能想出好法子来,奴婢不过是最知老夫人疼夫人您。只要是为着夫人和老爷夫妻和睦,不叫夫人受了婆母的委屈和磋磨,老夫人大抵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的,更别提只牺牲一个庶出的孙女儿了。」 傅琼华听着这话心里头满意极了,她毕竟是打小便备受宠爱长大的,这些年哪怕外嫁,每年母亲也会拿自己的体己银子贴补她,要不然,她哪里能维持得了安国公府外嫁姑奶奶的体面和尊贵。 ☆☆☆ 时间很快便到了两日后。 这日一早,天才刚刚亮谢姌便起床梳洗,稍稍用了些点心,只喝了半盏茶便罢了。 因为昨个儿下午傅琼华派人来知会她说是今早便要启程进京了,大抵再有一日功夫就能进京了。她怕路上不便宜,便只拿茶水润了润嗓子。 谢姌收拾妥当,就去了傅琼华屋里。 重活一世,她见过谢嬿,见过梁嬷嬷,却是头一回见自己这个姑姑傅琼华。只因傅琼华早就告诉了青黛,说是她身子不好,好生养着就是了,不必计较那些个规矩。 前世谢姌心里头会稍稍想是不是傅琼华见着她病了,也有些后悔不替她做主,后悔那日对自己说的话呢?可重活一世,她知道傅琼华只是不想见她,不想叫她这个周氏生的女儿在她跟前儿碍眼。 她在门口定了定心神,抬脚便走了进去。 屋子里,傅琼华正和谢嬿说着话,箱笼早就收拾妥当,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只几个箱子还有包袱。 见着她进来,傅琼华脸上的笑意收了收,见着她上前行礼,这才挤出一丝笑意来,道:「姌丫头今日气色倒是好了些,可见在这寺庙里休养两日是有用的。」 一旁的大姑娘谢嬿撇了撇嘴,没好气道:「她若还不好,难不成还叫外祖母一直等着她?但凡有些孝心,也不该如此气性大,因着误会了梁表哥便将自己给气病了。」 谢嬿心里头很是嫉恨之前谢姌当着梁恒和一屋子丫鬟的面给她没脸的事情,这会儿见着谢姌,嘴上自然是没有好话的。 若是放在往常,谢姌听了她这些话定要心里头难受,可此时谢姌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出声问道:「哦,姐姐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我是如何误会了梁表哥,才得了这一场病的?」 原本就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的事情此时被谢姌这般挑破了,谢嬿一时愣住,她一个姑娘家,又是当长姐的,总不好说梁恒对自己的妹妹心怀不轨,自己还在一旁看笑话。 见着女儿下不来台,一张脸憋的有些红,傅琼华出声道:「行了!今个儿咱们要同太子殿下和绪之一块儿进京,哪里有空说这些个有的没的?」 「你们两个都要规矩守礼,莫要叫人觉着咱们谢家的女儿没有规矩,丢了谢家的颜面,也叫绪之在太子面前没脸。」 谢嬿听母亲这般说,连忙笑着道:「母亲放心吧,我才不会叫您和绪表弟失了颜面。」 说完这话,她又带了几分得意看向了谢姌:「之前母亲和我还有绪表弟一块儿用膳,原本是想着叫妹妹一块儿过来的,只是妹妹才刚病好,身上难免还有几分病气,不好前来待客,免得对绪表弟不尊重,妹妹可莫要因着此事心里头难受才是,更莫要误会是母亲偏心。」 谢嬿得意的看着谢姌,眼神里充满了炫耀,二人打小便一块儿长大,身为长姐的她最是知道如何戳到谢姌这个妹妹的痛处。 谢姌听她提起傅绪之,脑子里不由想起上一世她和傅绪之相处时的情形。短短几年夫妻,两人只是相敬如宾,身份揭开后更是不知如何相处。 她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强压下这些情绪,对着谢嬿轻轻笑了笑,道:「姐姐多心了,妹妹哪里会误会。你我都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母亲自然也是疼我的。」 谢嬿碰了个软钉子,瞪了谢姌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傅琼华虽有些奇怪谢姌和之前不大一样,却也和康嬷嬷一般觉着她是因着之前受了委屈的缘故,便也没放在心上,只出声叮嘱了众人几句。 待前头傅绪之派人来传话,众人才一块儿出了院子。 上了马车后,谢姌透过窗帘的缝隙见着最前头的几辆马车,看了眼,又很快将帘子的一角给放下了。 青黛面色古怪,对着自家姑娘道:「姑娘,真是太子殿下和表公子?奴婢怎么也想不到,咱们会和太子殿下和表公子一块儿进京。」 「幸好,殿下的马车在前头,咱们根本就没资格过去请安。要不然,奴婢可要怕死了。」 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情,青黛至今都有些后怕。 「希望这一路上咱们都不要和太子碰面,顺顺当当到京城,到安国公府的门口再停下。」 见青黛这般紧张,谢姌轻笑出声:「你这丫头,咱们可不够格往太子跟前凑。」 青黛想起方才大姑娘谢嬿说出的那番话,脸色变了变,道:「姑娘才不想着凑上去呢,莫说是太子殿下了,表公子那里姑娘也不惦记!奴婢只是气夫人竟这般偏心,表公子过来,竟也不叫姑娘过去,不仅如此,还将姑娘您遣去佛堂供奉佛经,分明是怕姑娘自个儿过去呢。」 第11章 谢姌听她替自己委屈,只轻声道:「莫要计较这些了,咱们现在该想的是如何在安国公府立足才是。」 马车徐徐行驶,谢姌微微垂下眉眼,眼底有一丝淡淡的疏离和轻微的惆怅。 ☆☆☆ 马车缓缓驶出,一路上没有发生青黛担心的需要面见太子的事情,只傅绪之骑马过来和傅琼华这个姑母问了好之后,便到了她这边隔着车窗帘子问道:「马车颠簸,表妹大病初愈可还受得住?」 谢姌隔着帘子答道:「多谢绪表哥挂心,我一切都好。」 傅绪之点了点头,也未再多言,便骑马离开了。 青黛瞥了瞥自家姑娘的脸色,带了几分小心试探着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些害怕表公子?」 谢姌摇头:「没有,怎么这么问?」 青黛解释道:「您瞧方才夫人和大姑娘可是隔着帘子和表公子说了好一会儿呢,到了姑娘这,姑娘实在是太过客气了些。」 谢姌想起前世的那些事情,觉着她和傅绪之最后分别时也是相对无言,如今重活一世,她虽不会怨怪傅绪之抢了她的身份,毕竟,前世他也被迫娶了她,而且并未如何苛责她。 可即便如此,她觉着这一世自己也不该和傅绪之有什么过多的牵扯,就当对客客气气的表兄妹便好了。 她不好对青黛解释,便只将话题转移开来。 青黛一个丫鬟自然是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也不会多想,所以便说起了旁的事情。 ☆☆☆ 傅绪之打马去了前头,随行的小厮青陌也骑马跟着,忍不住道:「公子,这大表姑娘和二表姑娘虽是一母同胞,性子倒是不大一样,二表姑娘瞧着实在是安静些,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当妹妹的。」 傅绪之也想起了方才谢姌隔着帘子客客气气的话,其实他心里也不是不觉着古怪。 姑母膝下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姑娘谢嬿他五年前在京城里早就见过了,虽隔了五年,性子也依旧活泼爱笑,瞧着便随了姑母,眉眼间是没受过一点儿委屈的张扬和随性。而这姌表妹,他却是至今都没有见过,早起他得在殿下身边办差,便只派人去了姑母那里,而方才隔着帘子,他只听到她声音温和恭顺,想来性子是极为温柔娴静的,这点儿着实不像姑母。 他想起了五年前姑母只带了长女谢嬿进京时府里头的那些传言,说是当年姑母因着生次女时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以至于这些年一直没能给谢家生个男孩儿,所以姑母因着这个不喜自己的次女,这才没将人一块儿带进京城来,什么身子不好养病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事关姑母的家事,傅绪之即便听到些闲言碎语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和自己这个姑母并不如何亲厚,谢家的姑娘如何也和他这个安国公府的公子没有一点儿关系。 只是如今,真真切切见着表姐谢嬿和表妹谢姌二人不同的性子,傅绪之心里头倒对谢姌这个表妹生出几分怜惜来。 他和谢姌乃是同一日出生的,他自小被母亲宠爱看重,表妹谢姌却因着姑母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而被姑母迁怒,再联想到那日用膳谢姌也没有出现,姑母用的同样是谢姌病了不宜见客的理由,傅绪之一时间便对傅琼华这个姑母生出几分不喜来。 站在傅琼华的位置和立场,他能理解她这样做的缘由,可为人母亲便该有慈爱和担当,这般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着实太过狭隘自私了些。 傅绪之轻轻叹了口气,却只继续骑马朝前头太子的车驾去了。 ☆☆☆ 安国公府 魏老夫人一早就等着了,这一等就到了傍晚时分。 二太太魏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平日里最是会哄老夫人开心,只笑道:「这姑奶奶要回来,母亲是恨不得自个儿出京去接呢。这下子,连绪之这个孙儿都要排在姑奶奶身后了。」 他们昨日便收到了傅绪之派人送回来的信,知晓这回傅琼华和两位表姑娘竟是遇着了护送恩施棺椁回京的太子,傅绪之是太子伴读,所以要一块儿回来。老夫人得了这消息满脸高兴,身边的人更是奉承,说是姑奶奶有福气,不然怎么能那般巧太子也宿在了福安寺,将老夫人哄的眉眼尽是笑。 魏老夫人笑着指了指魏氏:「你呀,全府上下没一个能说得过你。琼华是我嫡亲的女儿我怎么疼都不为过,绪之一个晚辈又是个男子,还会和他姑姑争这点儿宠爱不成?」 老夫人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起来。 周氏也坐在一旁,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的笑意,对着老夫人道:「母亲莫急,路途不远,今个儿怎么也能到的。」 正说着话,外头有婆子匆匆进来,满脸笑意道:「老夫人,到了到了,姑奶奶和公子他们回来了,马车正停在门口呢。」 魏老夫人一听,猛地从座上站起身来,便要往外头走去。 二夫人魏氏笑着拦住了魏老夫人:「这外头天冷,母亲可不敢出去受了寒,我和大嫂去门口接人吧。」说着,就看向了同样站起来的大夫人周氏。 周氏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规矩。」说着,朝身边的丫鬟玳瑁吩咐道:「去将几位姑娘和少爷叫到老夫人这儿来,告诉他们姑奶奶和两位表姑娘到了。」 周氏说着,对着坐在榻上的魏老夫人微微福了福身子,就和二夫人魏氏一块儿出去了。 马车停了下来,谢姌扶着青黛的手下了马车,一抬眼便见到了站在傅琼华身边的傅绪之。 和她记忆中一样,傅绪之依旧是温润清雅,满身的矜贵之气,只站在那里,便是一个长身玉立龙章凤姿的贵公子。 前世她从未将傅绪之和傅琼华放在一起打量过,如今瞧着,傅绪之眉眼间是有几分像傅琼华的,只是旁人并不会在意,毕竟侄子肖姑,谁都不会多想。尤其,傅绪之性子温润,并没有傅琼华身上的那种任性妄为,所以,哪怕是此刻,她都觉着傅绪之从气质上来说,真真是一点儿都不像是傅琼华的儿子。 谢姌心中种种思绪,脚步却是迈开,缓步上前对着傅琼华和傅绪之福了福身子,叫了声:「母亲,绪表哥。」说着,又对着一旁站着的大姑娘谢嬿和梁恒道:「大姐姐,梁表哥。」 她的礼数周全,规规矩矩的,许是坐了一路的车累了脸上微微有几分疲色,可她生的格外的好,周身的气质又和寻常的姑娘不大一样,明明是温温和和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是不知为何透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清冷感,站在那里施礼竟叫人有些移不开眼去。 傅琼华见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头不喜,可她规规矩矩礼数周全又叫她挑不出半分错来,更何况,在外人眼里谢姌还是她的亲女,所以她扯出一丝笑意来,对着谢姌道:「嗯,这一路上累了吧,快随母亲进去吧,你外祖母怕是等着急了。」 谢姌点了点头,跟在了傅琼华的身后。 众人从角门进入,一路往魏老夫人所住的樨澜院方向去了。 谢姌不是头一回来安国公府,前世她在这府里当了四年的世子夫人,对这国公府的景致甚为熟悉,所以一路上只跟在傅琼华身后,目光并不四处好奇打探。反倒是大姑娘谢嬿,虽则五年前来过,可毕竟过了五年,记忆总是有些模糊了,再则她心里头总觉着安国公府和谢家不同,是高门勋贵,显赫得很,所以眉目间不由得流露出喜欢和打量来。 至于跟在两人身边的梁恒,此时只觉着自己眼睛都不够看了,他往日里是听姑祖母私下里说安国公府如何如何显赫的,所以谢家才忍气吞声,捧着傅琼华这个媳妇。可听总归只是听,如今亲眼见到,他才觉着自己的想象根本就不够用,这安国公府,从大门到进来一路见到的景致,分明是他梦都不敢梦的。 梁恒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吃痛之下眼睛里更是多了几分喜色,还是姑祖母疼他,竟将他送到这安国公府。他长得也不错,说不得也能有伯父那般的福气,讨个国公府的姑娘当媳妇,往后靠着这媳妇的嫁妆,还有什么需要发愁的? 傅绪之虽陪在姑母傅琼华身旁说着话,却是几次不经意间回头,将三人的神色举止收入眼中。 对于梁恒,他心里头只有鄙夷。 对于表姐谢嬿,他觉着只是性子活泼些,想来能得了祖母喜欢。 他单单觉着谢姌这个表妹和旁人有些不同,小姑娘年岁不大才刚及笄,本该骄纵活泼如她长姐,偏偏养成了一副沉稳独特的性子,别看瞧着温温和和说话也恭顺温柔,可他见得人多了,她骨子里的那种清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哪里能瞒得过他去? 想来,这些年她在谢家一定过的不好,不然,也不会如此。 谢姌察觉到有道视线看着她,下意识抬起头来,便对上了傅绪之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 第12章 她心中微微一紧,嘴角弯了弯,露出几分笑意来对着傅绪之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 傅绪之心里头觉着好笑,心底更是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谢姌这个表妹方才是在拿笑敷衍他?这种感觉,真真是说不上来,却也是生平头一回。 行至垂花门处,大夫人周氏和二夫人魏氏已是等在那里。 见着傅琼华这个小姑子,二人连忙笑着迎了上来。 几人彼此见礼,傅琼华又给周氏和魏氏介绍了谢姌和梁恒。 二人瞧着谢姌生的这般好看,自是笑着夸了几句,对于梁恒的到来,心里头便没那么喜欢了。 这小姑子可真真是不像话,自己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住便罢了,怎么连婆婆的娘家侄孙都要一道带进京? 心中诸多想法,二人却都没有表现出来,只簇拥着傅琼华往樨澜院去了。 不多一会儿,众人便到了樨澜院,廊下站着的丫鬟婆子早就等着了,见着大夫人二夫人领着姑奶奶回来了,连忙打起帘子,朝里头报信。 几个人进去,魏老夫人见着久未见面的女儿,自是一番亲近哭诉,过了片刻,在魏氏的宽慰下,这才回转过来。 谢嬿、谢姌上前见礼。 魏老夫人是没见过谢姌的,这回见着她,特特将人叫到自己跟前儿,仔仔细细将她看过,才连连感慨道:「上回你母亲说你病了不好舟车劳顿便没带你进京,外祖母心里头还好生遗憾,想着我们姌姐儿该是个什么样子,你母亲也是粗心,你人不好进京,怎也不叫人画幅画像,叫我这当外祖母的也见见你。这会儿见了,竟才知道咱们姌姐儿长得这般好看,瞧瞧这眉眼,这气质,活脱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可是叫人疼了。」 魏老夫人说着,便褪下了手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满是慈爱道:「这是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收着吧。」 老夫人戴着的玉镯自是一眼瞧着就格外贵重,谢姌不敢收,下意识便朝坐在老夫人跟前儿的傅琼华看去。 傅琼华是知道老夫人这个镯子的,很是贵重,当下便笑着阻拦道:「她一个孩子,哪里担得起这般贵重的东西,可别糟蹋了才是。」 她平日里待谢姌本就随意,这会儿想都没想便说出这些话来,她自己不觉着如何,可屋子里周氏、魏氏连同魏老夫人都一下愣住了,不约而同想起五年前因着傅琼华没带谢姌进京府里头生出的那些个闲言碎语来。 因着那些闲言碎语,魏老夫人动怒之下还叫人发作了几个婆子,当时也只觉着是下人揣测主子,才说出这些话来。 可如今听女儿这番话,魏老夫人心里头便是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朝站在身边的谢姌看去。 小姑娘目光平静,眉目含笑,落落大方,像是一点儿都没因着傅琼华这个母亲的话多心。 魏老夫人心里一疼,不等傅琼华开口,就拉过谢姌的手,亲手将镯子戴在了谢姌手上。 小姑娘肌肤细腻,腕似白莲藕,羊脂玉的镯子戴上去更是多了几分清雅之感,一点儿都没有压不住的感觉。 魏老夫人笑道:「姌姐儿生得这般好看,再贵重的东西也配得上。」 众人自是又一番奉承,变着法子夸起谢姌来。 谢嬿站在一旁,心下就是一片酸意了。 五年前她进京,外祖母送了她一枝鎏金嵌珠宝蝴蝶纹簪子,当时她虽也很是喜欢,可如今瞧着谢姌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她心里头的滋味儿就说不上好了。 凭什么?她谢姌不就是比她长的好看一些便哄得外祖母一见着她就这般疼她? 对她来说,这一幕落在眼中就是谢姌抢了外祖母魏老夫人对她的疼爱。 谢嬿心里头嫉妒,面儿上到底是没敢表现出来,只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可她到底年纪还小,城府不深,那点子嫉妒还是没能尽数收住,落在众人眼中,便觉着她这个当姐姐的难免小气了些。 傅琼华也瞧见了女儿眼底掩饰不住的嫉妒,心中一沉,连忙笑着将话题转移开来,指着站在最后头的梁恒道:「这是我婆母娘家的侄子梁恒,这回一并跟女儿进京,想着在京城里好好逛一逛,看看这京城里是如何热闹。」 魏老夫人心里头虽对于女儿的偏心有些微词,可到底傅琼华是她膝下唯一的女儿,纵是嫁了人,她心里头也是极为疼宠的,自然也舍不得女儿难堪,被旁人背地里揣测乱嚼舌根,听女儿这么一说,脸上堆起笑意来,看着上前行礼的梁恒道:「瞧着便是一表人才,身量也高。」 这般说着,她又笑着对身边的董嬷嬷道:「去取一套文房四宝当作见面礼吧。」说完,又对着梁恒道:「既是跟着来了京城,便在府里住下吧,都是自家亲戚,莫要外道了才是。」 梁恒听着老夫人这话,连忙应是,脸上的笑意愈发多了几分。 傅琼华看了他一眼,心里头也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是母亲疼他,必是猜了出来她是被那老虔婆逼着才同意将梁恒带到京城来,怕大嫂周氏和二嫂魏氏心里头有想法,便抢先出声将这事情给定了下来。 她心里头涌起一股得意来,她远嫁出京又如何?哪怕过了这么些年,母亲心里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依旧是独一份儿的,便是两位兄长也得宠着她,让着她,更别提两位嫂嫂了。 心中想着这些,她看了眼坐在下头的周氏和魏氏,才笑着对梁恒道:「母亲既这样说,恒哥儿你便安心住下吧。」 梁恒作势谢过,面儿上也对傅琼华这个谢家媳妇儿多了几分恭敬,只他私心里却是思量着自己定也要寻个国公府的姑娘娶回家,这样日后才能长长久久沾这安国公府的光。 一旁坐在那里的二夫人魏氏心里头一阵不屑,面儿上却是没敢表露出半分来。大夫人周氏,亦是嘴角含笑,心里头却是思量着这梁恒住在府里,日后定要看紧些,尤其是姑娘们那里,定不能闹出什么事情来,坏了姑娘们的名声。 不是她自诩安国公府门第,将人给想坏了,而是这梁恒瞧着可不是个品行好的。 再说,若真是个懂礼知进退的,哪里会跟着小姑子进京,这谢家真真是一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梁老太太又是那样一个性子,也不知这些年小姑子怎就对那谢绍传那般死心塌地,真真叫人想不通。 接下来,谢姌他们和府里的姑娘还有少爷们见了礼。 安国公府总共两房,长房安国公傅献和妻子周氏膝下总共两子,长子傅贺之,娶妻沈氏。次子便是傅绪之,尚未娶妻。 周氏因着膝下无女,便将娘家的侄女周妙容接了过来,长久在府里住着,只因这周妙容自小丧母,父亲娶了继室卞氏又生了一子一女,那继室是个面甜心苦的,所以周妙容在府里虽是嫡出,日子却是不大好过,周氏这个当姑姑的心疼侄女儿,便将她接到身边细心照顾。因着长房没有姑娘,周妙容这个表姑娘便是长房独一份儿的。 二老爷傅谦娶了魏老夫人娘家的侄女魏氏,生了三少爷傅叡和大姑娘傅怡,有妾室柳姨娘和郑姨娘,分别生了二姑娘傅莹和四少爷傅轩。 谢姌和众人一一见礼,见着兄长傅贺之和妻子沈氏没有露面,心里头也不觉着如何奇怪。 前世她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来了安国公府的,那时她自个儿病了一场,养病时听说大少爷傅贺之这些日子也病了,大奶奶一只尽心照顾守在床边,人都瘦了一圈了。 也是因着这个,她一进府便病了,府里的人才会觉着有些晦气,那时她还因着这个难受了许久。 谢姌正想着,周氏对着傅琼华解释道:「贺哥儿身子抱恙,沈氏陪在他跟前儿不好过来,倒是有些失礼了。」 傅琼华听着愣了一下,心里头泛起一阵欢喜来。 她巴不得傅贺之身子不好,病死了才能叫她称心如意,好叫她的绪之得了世子之位呢。只是她心中虽这般想,面儿上却是不敢表现出半分来,听大嫂周氏这么一说,连忙露出担心的神色来,出声问道:「可是天冷着了风寒?贺哥儿身子实在是弱了些,我虽不在京城,可每每想着他的身子骨,心里头也是着急的不行呢。」 「要不然,从外头寻大夫来,这宫里头的太医为了不担责任不过是开些平安方,药用不够,或是总叫人进补,人参鹿茸吃了一大堆,将人补的都虚了,有时候倒不如外头的大夫有用。」 周氏听着傅琼华这话,心里头生出几分不快来,她的贺哥儿虽然身子不好,可小姑子这话说出来叫人听着觉着晦气,可小姑子一片好心,她也只能扯出几分笑意来,应承道:「是有些道理,只是贺哥儿的身子一直都是宫中太医诊治的,不好冒然从外头寻大夫来。」 傅琼华一听这话,心里头就敏感觉着周氏是瞧不起她,觉着她远嫁在外,平日里看病连太医都用不上。 第13章 一旁魏老夫人最是知道女儿对自己这个大嫂有些嫌隙的,见着女儿脸色微微有几分不对,连忙将话题转移开来,道:「贺哥儿那里有他媳妇照顾着就是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定是饿了,还是快些用膳吧。」 魏老夫人这般说,大夫人周氏和二夫人魏氏自然满口称是,吩咐丫鬟婆子摆饭。 不过一会儿功夫,一桌子热气腾腾的佳肴便摆满了两个桌子,女眷一桌,隔着屏风,老爷、少爷们坐了另一桌。 谢姌路上没怎么吃东西,只用了几块儿点心,此时肚子也饿了,所以席间只认真吃着饭。而谢嬿却是寻着机会和魏老夫人这个外祖母说话,老夫人本就疼她,被她嘴甜哄了几句,心里头便也将方才觉着她的那点子小家子气放下了,想着到底是小地方长大的,身上有些小门小户的毛病也是有的,如今在安国公府住下来,有她这个外祖母亲自照看着,定能将她身上的那点子小家子气给改过来。 魏老夫人看了一眼举止仪态都极为好看的谢姌,心里头又是一阵满意,想着寻个机会私下里和女儿说说,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怎好差别对待。女儿如此短视,没得叫她两个外孙女儿心里头生出嫌隙来。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待用完了饭,老夫人便叫众人去休息,还吩咐明早也不必过来请安,一路舟车劳顿,要多睡会儿才是。 众人的住处自是执掌府中中馈的大夫人周氏安排。 魏老夫人疼爱唯一的女儿,所以傅琼华即便出嫁了,未出阁时住过的院子也没有另做他用,一应摆设全都按着傅琼华的喜好来,所以傅琼华便照旧住进了牡丹院。 她和谢嬿分别被安排住进了距离牡丹院不远的碧蘅院和芷兰院。 碧蘅院门口 顾嬷嬷含笑对着谢姌道:「这碧蘅院幽静雅致,表姑娘这般性子定是喜欢的。表姑娘舟车劳顿,若没什么旁的吩咐奴婢便回去了,往后有什么事情尽管过来和大夫人说,莫要受了委屈也不开口才是。」 谢姌含笑点了点头,微微福了福身子:「有劳嬷嬷陪着过来一趟了,嬷嬷慢走。」 顾嬷嬷哪敢受她的礼,连忙侧身避过,心里头却是对谢姌愈发多了几分好感。 姌姑娘性子温柔又懂事知礼,方才席间用膳礼仪更是叫她这个安国公府住了半辈子的老人都觉着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来,她还暗暗想着姌姑娘根本不像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单这礼仪举止俨然像是京城里勋贵之家自小教导出来的,真真是古怪得很。 她哪里知道,前世谢姌为着学习这些个规矩礼仪,学做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有多努力。如今种种,不过是前世的习惯罢了。 「姑娘快进去吧,奴婢也到大夫人跟前儿回话去了。」 谢姌点了点头,带着丫鬟青黛进了院子。 前世,谢姌住的是听荷院,并非是这碧蘅院。她看了看这院子里的景致,便知道这一世她进府时并没给人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了。 这碧蘅院,应该是母亲周氏选的。 谢姌想到了周氏,方才席间她和周氏只客套的说了几句话,哪怕是重活一世,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周氏这个生母相处,甚至比前世婆媳相处还难。 前世周氏和父亲和离,几年后病重而死。 她不知道对于她和傅绪之掉包的事情周氏是如何想的,是不舍还是怨恨?依着周氏对傅绪之的看重和疼爱,她猜测她心里头大抵不舍难过大于怨恨吧。 甚至,若是有可能,周氏也许会想,若是她没有跟着傅琼华进京,一切都不会发生也是一件好事,她愿意被瞒着一辈子。 可周氏当日能为着知晓魏老夫人想要毒死她而到樨澜院闹了一场并和父亲和离,只这一点,谢姌觉着自己这个女儿在她心中还是有几分份量的。 谢姌压下心底的各种思绪,对着青黛道:「收拾收拾今个儿早些睡吧,明早还要去给老夫人她们请安呢。」 青黛见识了安国公府的显赫,想也知道府里的规矩一点儿都不能少,所以听着自家姑娘这么说,连忙应了一声,下去收拾了。 ☆☆☆ 东宫 萧衍坐在案桌后,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折子看着,周身都透着一股子清冷和威严。 崔公公从外头进来,走到案桌前躬身对着自家主子回禀道:「殿下,奴才才见过了太医院鲁院正,将经书拿给鲁院正看了,院正看过后说是经书上留的香只是寻常女儿家用的香。」 他迟疑一下,才又带了几分无奈道:「甚至用的也是荔枝皮和苦楝花之类的果皮和花朵等拿来调香,着实朴素得很。这等香,莫说是宫中了,便是勋贵人家都很少用。」 「若要全部解出来,大抵是要谢二姑娘亲自来的。」 萧衍闻言,将视线从折子上移开,看了眼站在下头的崔公公:「既是需要,便安排人过去就是,还用孤教你如何做事不成?」 这边,顾嬷嬷回了大夫人周氏所住的静安院,如实回禀了方才谢姌的所言所行。 「奴婢瞧着这姌姑娘倒是个知礼懂事的,方才在席间也不特意显出自己来,讨好老夫人这个外祖母。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嬿姑娘和姌姑娘倒是两个性子。」 周氏听着,想起了方才婆母送谢姌见面礼时傅琼华的反应,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母亲疼,自然就乖巧懂事,姑奶奶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没担当又任性,错处全是旁人的,迁怒自己嫡亲的女儿自然也能做的出来。」 「只可惜了姌丫头,不用想也知这些年在谢府受了多少委屈。她到底是老爷的亲外甥女,也叫我一声舅母,往后咱们能看顾便看顾些吧。」 顾嬷嬷听着自家夫人这话,忍不住道:「夫人最是心善不过,姌姑娘也是个好的,往后定能记着夫人的情分。」 主仆二人说着话,免不得又说起今个儿傅琼华提起大少爷傅贺之时的那些话语来,少不得抱怨傅琼华这个姑奶奶远嫁多年竟依旧不知礼数,若不是仗着老夫人疼宠,这府里有多少人会让着她。 说了一会儿话,见着天色已晚,这才安置下来。 ☆☆☆ 宫中,景阳宫 继后褚氏听着嬷嬷的回禀,皱眉问道:「太子当真没去给皇上请安?」 段嬷嬷回道:「没有,听说一回宫便回了东宫,后来,不知为何召了太医院鲁院正入了宫。」 褚氏一听这话,手中的茶盏便重重搁在桌上,带着几分恼怒道:「还能为着什么?咱们这位太子最会装模作样,叫皇上心疼他了。明明身子也不差,这些年但凡梦到先皇后,总要范头疾,瞧着吧,皇上听到他传了鲁院正,哪里还会想着他这个太子失了礼数,本宫看皇上恨不得巴巴自己去东宫,瞧瞧太子好是不好呢。」 「本宫的迟儿,就没有那么好命,能得了皇上这般恩宠了。」 「也怪本宫自己不争气,这些年都没能入主坤宁宫,明明本宫也是皇后,如今却是住在这景阳宫,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些内外命妇哪个心里头不笑话本宫,连带着本宫的迟儿都跟着叫人看低了去。」 听自家主子这般说,段嬷嬷连忙道:「娘娘莫要多想,当年先皇后不肯吃药硬生生病死在坤宁宫,之前病糊涂了还在坤宁宫差点儿失手掐死了太子这个亲儿子,这坤宁宫晦气,皇上是忌讳这个,才不同意叫娘娘搬过去的。」 褚氏冷笑一声:「这些话说给旁人听旁人兴许会信,可你我最是知道当年是怎么一回事,分明是皇上心里头没有一点儿本宫这个继后,疼太子多过本宫生的迟儿,才这般事事都依着太子,不顾本宫的体面呢。」 当年,她封后明明能入住坤宁宫的,可偏偏太子竟是拿着先皇后的牌位进了坤宁宫不肯出来。皇上最疼太子,再加上太子之前差点儿被先皇后掐死后性子便变得有些偏执,皇上因着太子受了惊吓便什么都依着他了。 她瞧出皇上的心思,自请先住在景阳宫,想着往后慢慢来。过上一年两年,总能搬进坤宁宫的。她哪里能想到,都过了这么些年,她竟然一步都没能踏进坤宁宫去。 不仅如此,她给皇上生了一儿一女,在皇上心中,竟然半分都比不上太子。人人都说太子性子狠戾,皇上偏偏要叫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敬重恩师,叫他得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太子出京这半个月,她每每想着这事儿心里头都气不过。 「娘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安置吧。您为着太子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实在是不值当,倘若太子知道了,心里头不定有多高兴呢。」 「帝王心思难测,太子性子又是那般不好,说不定哪一日就犯了皇上的忌讳失了恩宠了。」 ☆☆☆ 翌日一早,谢姌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才刚刚亮。 第14章 青黛听着动静,过来伺候着自家姑娘穿好衣裳,又叫了两个粗使的丫鬟端来热水,服侍谢姌梳洗打扮,收拾妥当之后,便陪着谢姌去了老夫人所住的樨澜院请安了。 虽说昨日老夫人说了叫她们晚些起,不必过来请安,可谢姌是头一回来府里做客,礼数多些才不会叫人怪罪。 更别提,谢姌前世当了四年的世子夫人,最是知道魏老夫人的性子,晓得自己这个亲祖母内里很是重规矩的。所以即便谢姌忘不了前世魏老夫人亲手端来的那碗下了毒的药膳,心里头不会将她当作亲祖母那般敬重,可现下她的处境,是需要用这些礼仪规矩和孝道来讨好老夫人的。 她孝道不过心,所以心里头倒是没什么抵触。 两人一路走到樨澜院的时候,天又亮了几分。 廊下站着的婆子见着谢姌过来,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连忙朝屋里头回禀去了。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绯色绣兰草褙子容貌温婉的丫鬟走了进来,谢姌认得,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朝云。这朝云很得老夫人喜欢,前世她因着傅琼华的算计坏了名声嫁给了傅绪之,老夫人心里头不喜,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将这朝云给了傅绪之,将她抬成了姨娘。 只是,不知为何这朝云一直没有得宠,甚至有一回过来给她请安时忍不住落下泪来,哭着道:「老夫人将妾给了二爷,是妾的福气,只可惜,妾自己福薄,入不了二爷的眼,至今都没能伺候二爷。」 谢姌那时端坐在软塌上,瞧着这个平日里在老夫人跟前儿最是温婉玲珑的朝云露出这种神态来,心里头其实是有些同情这朝云的,并不为着她在自己跟前儿失态而动怒,当时她说道:「二爷有自己的喜恶,你总归原先是伺候过老夫人的,若是讨不了二爷的好,去老夫人跟前儿替二爷尽尽孝心也是好的。」 「老夫人慈和,你又是老夫人身边的旧人了,只要替二爷尽了孝道,不管得不得宠,这府里总归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自那一回后,朝云便日日往樨澜院去,老夫人病了,更是时时刻刻守在跟前儿,俨然依旧将自己当成了之前伺候老夫人的大丫鬟。 谢姌记得,前世傅绪之在老夫人屋里见着朝云的时候,也是给她几分脸面的。 谢姌看了一眼此时脸上还没有一丝郁色的朝云,再对比后来那个当了朝姨娘却是眉宇间总带着几分轻愁的人,内心也是有些感慨。 朝云走到谢姌跟前儿,福了福身子请了安,含笑道:「老夫人知道姑娘过来,说是姑娘昨个儿累了该多睡会儿才是,哪里用得着这般早起?」 谢姌听着她的话,轻轻一笑,道:「这些年因着距离远不能见着外祖母,如今来了府中,便想着在外祖母跟前儿尽尽孝道。」 「再说,昨个儿得了外祖母那般贵重的见面礼,便是为着这个也要过来给外祖母请个安的。」 朝云没想到谢姌这个表姑娘竟还有活泼的一面,毕竟昨个儿屋里发生的事情她们这些人可都看到了,一个不得自己母亲喜欢的姑娘,总是自卑敏感一些的。 不过这样的表姑娘更好一些,毕竟老夫人一时因着怜惜可以多疼爱一些姌姑娘,可倘若这个外孙女儿性子太过内敛,一副自小受了委屈的样子,老夫人看多了想来也厌烦。 更别提,老夫人最是心疼姑奶奶这个唯一的女儿,姌姑娘觉着自己可怜,在老夫人心里,未尝不是一种不孝。 如今这样,才正正好,老夫人瞧着也高兴。 「姑娘能有这样的孝心,老夫人肯定会欣慰的。」 朝云说着,瞧了眼谢姌手中拿着的一个盒子,心里头有了几分揣测,这里头装着的大抵便是要送给老夫人的吧。 朝云没有多问,只打起帘子将谢姌领了进去。 屋子里,魏老夫人坐在软塌上,已经用过了早膳,她岁数大了难免觉少,所以很早就起来了,并不像其他人家的老夫人,晚辈们过来请安,有时要在院子里等上小半个时辰,里头才能收拾妥当。 「姌儿给外祖母请安。」谢姌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声音温柔好听。 魏老夫人笑着对她道:「都说了今早多睡一会儿不必过来请安,你这丫头怎就不听,这般早便过来了。」 魏老夫人说着,指着站在她身边的二姑娘傅莹道:「瞧瞧,又一个和莹丫头你一般性子的。」 傅莹莞尔一笑,道:「祖母多了个外孙女儿尽孝,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倒是来打趣孙女儿我了,我可不依。」 傅莹一句话就逗得魏老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着谢姌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谢姌起身,对着站在那里的傅莹叫了声二表姐,这才上前将自己手中的东西拿给了魏老夫人。 「这是姌儿在家时亲手做的两个抹额,外祖母瞧瞧,可是喜欢?」 当晚辈的上门做客又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自是要准备一些礼物当作孝心的,魏老夫人也不意外,听谢姌这么一说,便将盒子拿了过来,伸手打开,只见着里头放着两条抹额,配色不同,却是同样绣了大大小小的福、禄、寿、禧几个吉祥文字,边角用了万字不断头和子孙福寿的图案,绣工精致,针脚细密,配色也和谐悦目,一看便是绣工极好的。 魏老夫人瞧了便觉着喜欢,虽说她是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往日里用的抹额锦缎都是极为贵重的,谢姌送她的这个只是普通的杭绸,可这手艺却是实打实的,尤其是这寓意,她上了岁数,可不就是求个子孙福寿,外孙女儿的这片孝心,挑不出半分错处的。 「好孩子,难为你一片孝心了。」魏老夫人说着,就将盒子递给了站在身边的顾嬷嬷,叫顾嬷嬷收起来,又拉着谢姌坐到了自己身边说起话来。 谢姌心里头明白老夫人这样的身份是不会用她绣的这个抹额的,不过她孝心到了就好,老夫人用是不用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问起她在谢府的生活来,老夫人问了她便乖乖答了,声音温和,提起傅琼华这个母亲的时候眉眼间也带了几分孺慕,听到老夫人感慨了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母亲心里头肯定是疼你的。」这句话时,只微微怔了怔,抬头看向了老夫人,眼圈有些红:「姌儿知道母亲有母亲的苦处,姌儿只盼着母亲能够想开些,哪里会怨怪母亲。」 谢姌面儿上真诚,让人听着更是心生怜惜,惹得老夫人将她搂进怀中好生宽慰了一会儿。 「我的儿,如今到了这府里,不止你母亲疼你了,外祖母和你舅舅他们都会疼你的。」 谢姌点了点头,看向老夫人的目光愈发多了几分亲近孺慕:「姌儿知道,姌儿谢过外祖母。」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说笑声也传了进来。 「娘小时候可是十岁了也还跟着你外祖母一块儿住的,惹得你两个舅舅都笑话我,说是我太过粘着你外祖母了些。」 声音传进屋里,很快,帘子打起,傅琼华带着谢嬿从外头走了进来。 傅琼华的话自然也落到了魏老夫人耳中,老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见着进来的女儿笑骂道:「你还好意思将这事儿告诉嬿丫头,也不知羞。」 傅琼华直接便走到魏老夫人跟前儿坐了下来,笑道:「母亲您疼女儿,女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怕人知道。」 说完这话,她看了眼自她进来后便站起来立在一旁的谢姌,带着几分责怪问道:「怎么这般早便过来了,也不怕扰了你外祖母休息?」 跟在她身边的谢嬿也跟着道:「就是,妹妹便是想表孝心也该和母亲还有我一同过来才是,没得你一个人过来反倒叫人觉着是母亲和我疏远了你,闹出一些个闲话来叫母亲被人误解。」 谢嬿因着昨日魏老夫人拿了那羊脂玉镯子给谢姌作见面礼的事情心里头很是嫉妒,晚上回去后又被母亲傅琼华耳提面命训了一番,心里头更是嫉恨起谢姌这个妹妹来,所以听母亲这般说,念头一转就将罪名安在了谢姌的身上。 她和傅琼华这么一说,就连魏老夫人脸色都有些微微变了,看着谢姌这个外孙女儿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审视。 谢姌却是带了几分犹豫,迟疑一下才出声道:「可是,在家里时母亲不是不喜我太早过去打扰吗?说是我若是有孝心去祖母跟前儿替您尽孝便好,用不着和姐姐一样陪着母亲用膳。」 谢姌说着,便带了几分不解和小心看向了傅琼华:「如今到了京城离了祖母,母亲可是想叫女儿日日早起去您跟前儿请安,陪着您和姐姐一块儿用膳?」 她话音才落,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莫说是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了,便是魏老夫人和二姑娘傅莹都藏不住脸上的震惊和诧异了。 傅琼华脸上露出几分难堪来,谢嬿更是气得脸都红了起来,只是一时间竟不知找什么话来训斥谢姌这个妹妹。 第15章 她心里头着实奇怪,往日里谢姌根本就是任她欺负的,更别提在母亲跟前儿的孝顺小心了,怎么自打在福安寺病了一场,醒过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下意识就朝母亲傅琼华看去,傅琼华沉下了脸,刚想开口,就被魏老夫人打断了。 「你呀,想叫姌丫头在她祖母跟前儿尽孝博个好名声有你自己的思量,可那时是那时,如今进了京城住进了咱们安国公府,合该多和姌丫头亲近亲近,免得叫姌丫头误会了。」 「姌丫头今个儿这般早过来也是想在我这个外祖母跟前儿尽尽孝心,你这当娘的可不许怪她。」 魏老夫人说着,带了几分警告看了傅琼华一眼,才对着身边站着的二姑娘傅莹道:「你带你姌表妹去趟你大伯母和你母亲那里,嬿丫头五年前正经去拜见过,这回就不必跟着过去了。」 她说着,又满是慈爱看了眼站在那里的谢姌,温声道:「好孩子,去正经拜见一下你两位舅母,你舅舅们忙,便不必特意去了。」 魏老夫人这般说了,谢姌自是应了下来,对着魏老夫人福了福身子,又对着傅琼华和谢嬿道:「母亲,姐姐,那我便先去了。」 傅琼华淡淡道:「去吧,你大舅母执掌中馈有好些事情要忙,你莫要多待耽搁了你大舅母忙正事。」 说这话时,傅琼华眼底露出几分不自在来,谢姌到底是大嫂周氏的女儿,她私心里是不愿意叫谢姌和周氏有过多相处的,只是如今住在同一个府里,避是避不过的,她只能这般提点谢姌,免得谢姌真和周氏走动太多,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 谢姌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一点儿也不意外傅琼华会这般嘱咐她,只眼底深处露出几分嘲讽来。 她微微垂下了眉眼,甚是乖巧道:「是,女儿省得了。」 说完这话,才又福了福身子,转身跟着二姑娘傅莹出了屋子。 魏老夫人带着几分埋怨看了女儿傅琼华一眼,又看了眼站在身边的谢嬿,笑着道:「小厨房里煮着杏仁茶,你随朝云过去看看好了没有,想要往里头加什么佐料便自己加些,年前有人给你大舅舅送了节礼,是正经西域那边晒的葡萄干,你若喜欢便多加些,小姑娘家不就爱吃甜的。」 谢嬿虽然任性,却也不是个傻的,知道自己外祖母是想和母亲私下里说话,当下便应了一声,随着大丫鬟朝云去了小厨房。 魏老夫人将身边伺候的人遣了下去,屋子里只留了她和傅琼华二人。 她脸色有些不好,出声训斥道:「姌丫头难道不是你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女儿,你何必这般苛待她?连我这个老婆子都看不下去了,可见这些年她在谢家受了多少委屈?」 「不说别的,昨日当着你大嫂、二嫂还有几个姑娘、少爷的面说我这个当祖母给姌丫头见面礼那是糟蹋了,你叫姌丫头心里怎么想?还有方才,姌丫头早起到我这儿来请安,想尽一尽孝道有什么错?你为何偏生要鸡蛋里头挑骨头,非要给姌丫头安个罪名。你这当母亲的这样行事,才叫嬿姐儿受了影响,这般对待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我这当母亲的是怎么疼你这个女儿的?你呢,怎就能这般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姌儿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是你的仇人!」 魏老夫人素来疼爱这个女儿,可这会儿也着实给气着了,便没忍住说了几句重话。 傅琼华本就有鬼,听着这话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对于偏心这件事她辩解不得,只哽咽着道:「若不是因着生她叫女儿坏了身子,这些年女儿怎么会再无身孕,没能给谢家生个儿子?」 傅琼华满是委屈,垂泪不已:「母亲可知道,因着这事女儿这些年在谢家受了多少委屈?」 她这么一说,魏老夫人心里头再大的气也没了,只留下心疼了。 「怎么,谢家因着这个苛待你,给你冷脸看了?这些年我叫人往谢家送过多少东西,谢绍传竟还敢叫你受了委屈?」 傅琼华哭着道:「他还好,是我那个婆母,自打我伤了身子就一直对女儿阴阳怪气的,还往夫君那里送些标致水嫩的丫鬟。说是我这当正妻的既生不出来,就叫旁人给夫君生,还说等生了孩子便将这孩子记在我名下叫我养着,当作谢家的嫡子来养,恶心死我了!」 魏老夫人听着,心里头大痛,连忙出声安抚女儿:「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当年我就该狠心拦着你嫁去谢家。谢家那等门第,如今竟也敢欺负你了,还有那谢绍传……」 魏老夫人刚想开口骂,傅琼华便抽噎一下,抬起头来道:「他还好,老太太虽往他屋里送了人,他也一直都没收用。这些年待女儿也好,亏的他在老太太那里周旋,女儿才没受更大的委屈。」 魏老夫人心里头的火气这才稍微少了一些,再看女儿这样,心里头分明是不后悔嫁给谢绍传的,也不知这谢绍传给女儿下了什么迷魂药,竟将女儿迷成这个样子,都十几年了还巴巴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那梁恒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你婆母逼你带他到京城来的?」魏老夫人提起了梁恒。 傅琼华听着,脸色微微一变,别过脸去又哭了起来。 「怎么了?」魏老夫人连忙关切道。 傅琼华哭了一阵,这才抬起头来,对着魏老夫人道:「她,她是想叫女儿替梁恒选们婚事。」 她没有明说,可瞧着她这般支支吾吾的样子,魏老夫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当下就沉下了脸:「她还敢肖想咱们安国公府的姑娘不成?」 「当年你低嫁到了谢家,难道那梁氏便以为我们满府的姑娘都要低嫁不成?」 傅琼华垂着眼泪,好半天才低声道:「母亲,您看这莹丫头……」 她话还未说完,魏老夫人便脸色铁青:「不成!你大哥膝下没有女儿,所以咱们安国公府这一辈只有两位姑娘,一个是嫡长女怡丫头,一个是庶出的莹丫头。正因为这样,莹丫头虽是庶出,自小也是当作嫡出的来养着的,这事断不可能!」 魏老夫人这一拒绝,傅琼华便扑到她怀中哭个不停:「可是,女儿若是办不成这事儿,梁氏还不知要怎么难为女儿,女儿被她逼的都想将自己吊死省心算了!这样就不用为着没能给谢家生个儿子而受人指指点点,被人欺负了。」 「夫君虽待我好,不曾怪过我,可夫君也最重孝道,这些年为着女儿和梁氏吵过几回,女儿不为别的,只想办成这事儿叫梁氏高兴,也叫夫君心里头莫要对梁氏心存愧疚,觉着是自己不孝。」 「母亲,莹丫头是庶出,哪怕生在咱们安国公府在京城里也挑不到什么好亲事的。不过是为人继室或是低嫁。倒不如将莹丫头嫁到梁家,一则解了女儿的难处,叫梁氏欠下女儿一个大人情,二则女儿也挺喜欢莹丫头的。」 魏老夫人听着这些话,脸色变了又变,良久道:「你叫我再想想。」 ☆☆☆ 这边,谢姌从樨澜院出来,回了自己的住处拿了两个盒子,这才跟着二姑娘傅莹往周氏所住的静安院去了,快到静安院时,却是好巧不巧遇到了过来给周氏请安的傅绪之。 谢姌福了福身子,对着傅绪之叫了声:「绪表哥。」 不待谢姌开口,身边的傅莹就解释道:「祖母叫我陪着表妹过来拜见大伯母。」 傅绪之点了点头,两个人便跟着傅绪之一块儿进了静安院。 廊下站着的丫鬟婆子见着二公子、二姑娘还有表姑娘一块儿过来,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连忙进去回禀了。 片刻的功夫,周氏身边的顾嬷嬷就亲自出来,打起帘子领了三人进去。 「路上舟车劳顿,姑娘好生歇着便是,哪里用得着拘着这些个虚礼,明日过来拜见也是一样的。」 谢姌笑了笑,跟着顾嬷嬷绕过屏风,见着了坐在软塌上,穿着一身湖绿色绣牡丹团花褙子,发上簪着一支镂空赤金芙蓉簪子的周氏。 周氏本就出身平远侯府,嫁到安国公府后又当了这么些年的安国公夫人,执掌府中中馈,自是气度不凡,只是她生的极好,好看的眉眼将她的威严掩盖了几分,如此就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尊贵大气来,并不叫人觉着难以接近。 谢姌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姌儿给大舅母请安。」 周氏笑着虚扶一下:「好孩子快起来吧,难为你今个儿便过来了,也不歇息几日。」 周氏说着,又看了同样行礼的傅绪之和傅莹,对着傅绪之道:「你在殿下跟前儿当差,事事都要上心,在外头奔波了半个多月,也不知道好好休息,我这当娘的还差你一个请安不成?」 不等傅绪之开口,她身边站着的二姑娘傅莹便笑道:「二弟一向孝顺,又最是端方知礼,哪里会躲这个懒?」 周氏心里头自然是高兴儿子的孝顺,方才那话不过是心疼儿子辛苦罢了,听傅莹这么说,也笑着道:「罢了,再说下去倒是我这当娘的挑剔他了。」 第16章 说着,她招呼着几个人坐下。 谢姌谢过,挨着傅莹坐了下来。 很快便有丫鬟端着托盘上前,上了茶水和点心。 周氏一边品茶,一边和谢姌她们闲聊起来。 聊了一会儿后,便对着坐在那里只静静喝茶的傅绪之道:「知道你插不上话,忙你的去吧,别因着在我这儿耽搁了你的正事。」 傅绪之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我再去大哥那里看看,昨个儿回来太迟了便没去,怕扰了大哥清净。」 提起傅贺之的病来,周氏眼底露出几分愁绪来,可她乐意见着两个儿子兄友弟恭,尤其次子虽打小便是太子伴读,又常在皇上跟前儿露脸,对自己病弱的大哥却是依旧敬重关心,在她看来,这便是为人子最大的孝道了。 「去吧,你出去半个多月,你大哥肯定心里头也念着你了。」 傅绪之应了声是,又对着坐在那里的傅莹和谢姌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谢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头十分复杂。 前世她嫁给傅绪之,当了四年的世子夫人,哪里不知道他对傅贺之这个兄长的敬重和关心。在他心里,世子的位置永远都是傅贺之的,从来没有想着去抢了属于兄长的东西。若不是后来傅贺之病重,为着养病去了寺庙常年养病,搬离了安国公府,彻底表明了自己不想当这世子的心思,傅绪之也不会接下这个担子。 他其实是真正的雅正端方、光风霁月的人,所以哪怕身世被揭发出来,谢姌会恨傅琼华的狠毒,却怎么也怨怪不起傅绪之来。 当日谢嬿当着宗人府众人的面揭发出两人的身世来,消息传到安国公府,传到傅绪之的耳中,他当时是何种想法她并不知道,可她嫡亲的祖母魏老夫人都想着要将她除去,他却是忤逆了老夫人,带着她离开了樨澜院。 后来,为着保全她,又自请去了西北。 若不是新帝大度,他大抵再无回京之日了,那一日他离京时,何尝不是存了死志。 谢姌压下心里头的种种思绪,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又陪着周氏闲聊了几句,谢姌便奉上了自己的一番心意,是幅栩栩如生的牡丹刺绣,粉红或是淡粉色的牡丹花瓣,黄色的花蕾,因着针法不同,显露出层层花瓣,花瓣和绿叶层次分明,格外的细腻,绣品展开,竟给人一种活灵活现,像是真的一般,甚至给人一种几乎能闻到花香的错觉。 周氏原本只是随意看看,哪知谢姌的绣工竟是这样好,一下子竟也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才带着几分诧异对着谢姌道:「你竟有这样好的手艺,可是家里特意请了绣娘来教?」 谢姌点了点头,解释道:「我祖母身边有个姓孙的嬷嬷原是个绣娘,最是擅长苏绣,双面绣、单面绣,不论是屏风还是丝帕,或是夏日里用的扇面,她绣出来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小时候经常去祖母房里,便跟着她学了起来,学到今日却也不及孙嬷嬷七分手艺。」 周氏听着谢姌这话,便从中窥见一个小姑娘在自己祖母那里跟着绣娘坐在花架子前一针一线学着刺绣的点点滴滴。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头竟是觉着酸酸的,并不觉着这孩子稳重,能耐得下性子来,乖巧懂事。反而觉着这当祖母的不慈,不然,哪里会舍得自己的孙女儿这般辛苦? 单单看这幅牡丹绣图,就可窥见年幼时的谢姌是如何辛苦的。 又想到小姑子傅琼华那样的偏心,周氏不禁对谢姌这个外甥女多出几分怜惜来。 若说昨晚她和顾嬷嬷闲聊时对谢姌的怜惜只是随口一说,如今见着这幅牡丹绣图,她心里头却是觉着闷闷的,竟叫她有些生起小姑子的气来。 倘若不是傅琼华不疼这个女儿,小姑娘又何须那般辛苦,到自己祖母那里讨一份儿庇护。 周氏长在内宅,便是谢姌不说她也想得到当时的情况。 周氏伸出手去有些怜惜地摸了摸谢姌的头发,温柔的开口道:「好孩子,你这手艺够好了,往后呀咱们便不费心神绣这些了,咱们安国公府的表姑娘,闲时品品茶赏赏花,便是有一日要嫁人了,绣嫁衣时也只需自己缝上一两针就好,谁敢在这事儿上挑剔?」 谢姌听了周氏的话,心里头一酸,眼底突然就涌起泪意,又强忍着将那抹酸涩压了下去,回给周氏一个笑意,开口道:「您可是喜欢这牡丹图?」 周氏点了点头:「喜欢,咱们姌丫头这般好的手艺,舅母哪里会不喜欢。」 一旁的傅莹也想到了为何大伯母会说出这番话来,想着方才在老夫人那里姑母和谢嬿对谢姌的态度,不由得也对谢姌生出几分同情来。 她原以为因着自己是庶出,所以在祖母跟前儿讨好是一番辛苦,毕竟她日日早起去祖母那里旁人只见着她讨了祖母的喜欢,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坚持这么多年无论刮风下雨都没断过有多辛苦。她的孝道不假,讨好是真,辛苦也是真的,所求也是祖母的一份儿庇护,盼着祖母能替她选一门好亲事。她不敢和长姐傅怡比,只盼着能嫁个出身不错,品行也好的夫君。 可如今瞧着谢姌,竟是比她还要辛苦一些,不仅被自己生母不喜,还经常被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欺负,难怪小小年纪便要去祖母房里讨好卖乖,学这些个绣活了。 一种同命相连之感叫傅莹对谢姌这个表妹生出几分亲近来。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丫鬟的请安声响了起来:「奴婢见过大奶奶,见过容姑娘。」 谢姌听着这声音,便知道是表嫂沈氏和表姑娘周妙容过来了。 有丫鬟打起帘子,身着一身淡蓝色绣木槿花褙子的沈氏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绯红色绣蝴蝶戏花褙子的姑娘,正是表姑娘周妙容。 沈氏走了进来,对着婆母周氏福了福身子:「儿媳给母亲请安。」 周氏点了点头,出声问道:「怎么过来了?贺之身子可好些了?」 沈氏点了点头:「喝了几副药,总算是好多了,咳嗽没那么重了。」 周氏听着,脸上露出喜色来:「那就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瞧着都瘦了些。」 谢姌看向了沈氏,前世她和沈氏这个表嫂相处不多,初来京城住进这安国公府时,她见着沈氏只觉着这位表嫂举止投足间都透着温婉之气,说话也甚是温柔。哪怕府里因着傅贺之迟迟都没有获封世子的缘故生出好些流言蜚语,沈氏都能够从容应对。 可有一日晚上,青松院出了事情,表哥傅贺之病重连夜请了太医,紧接着沈氏被关进了佛堂,事情闹的很大,以至于她这个表姑娘都知道沈氏为着能生一子傍身,信了游医的偏方私下里熬了药将太医开的方子给换了,害的傅贺之病重,差点儿就没救回来。 隔了几日,傅贺之终于醒了过来,老夫人想要休了沈氏,傅贺之却是写了一封和离书,亲自去了小佛堂将和离书交给了沈氏。夫妻二人不知说了什么,最终沈氏回了娘家,傅贺之也去了寺庙养病,彻底表明了自己不当这个世子的心思。 后来她嫁给了傅绪之,有一回去给魏老夫人请安,无意间听到魏老夫人和心腹董嬷嬷说话,言语间提起沈氏,说是当年沈氏进府时老夫人为着不叫沈氏生下孩子,早叫人给沈氏下了药。在长孙傅贺之和次孙傅绪之之间,老夫人早就选择了次孙,甚至不惜对沈氏下药,绝了一但沈氏生下男孩儿,国公爷给傅贺之请封世子这个可能。 当时她骇了一跳,只听了几句,便匆匆走了,没叫人瞧见。 后来,她每每想起在寺庙的傅贺之和回了娘家的表嫂沈氏,就觉着后背一阵凉意。 如今再见着这位表嫂,见着她眼底淡淡的青色,想起昨日因着傅贺之病了沈氏才没能过来,心情便愈发复杂了几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沈氏朝她看了过来,谢姌对着她福了福身子,叫了声:「表嫂。」 沈氏闻言,笑着道:「这是姌丫头吧,昨个儿你随你母亲进京,我这当表嫂的该过去见见的,只是你表哥身子不好,我要在跟前儿照顾,倒是有些失礼了。」 谢姌摇了摇头:「表嫂说得哪里的话,表哥那边才是最要紧的。」 沈氏笑了笑,坐了下来。 谢姌也落座,周妙容则是走到软塌前挨着周氏坐了。 她看着谢姌,含笑道:「不怪人人都夸,昨日我见着姌表姐心里头也是惊讶,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好看的女子?」 周氏听着她这话就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不也生的好看,何须羡慕你姌表姐?」 说着,周氏又问道:「昨个儿用完饭便晚了,夜里有风,回去路上可有吹着?你身子骨也有些弱,可要上心些。」 周妙容听着,笑着道:「姑母莫不是当我是那美人灯,哪里就那么容易吹了风?」 第17章 谢姌看着周妙容在周氏跟前儿撒娇的样子,微微敛下了眉眼。 前世她便知道周氏十分疼宠周妙容这个侄女,因着长房没有姑娘,所以周氏疼这个侄女就如疼自己嫡亲的女儿一般,事无巨细事事都要过问,所以周妙容虽只是一个表姑娘,又自小丧母,在长房的地位却是很不一般,无人敢轻视给她脸色看。 那时她也见过周氏和周妙容相处时的样子,那时只觉着周妙容这个表姑娘好福气,有个当姑姑的这般疼她。 可如今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心里头闷闷的。 谢姌垂下眉眼,周妙容的目光却是瞥向了坐在下头的谢姌身上。 今个儿谢姌穿着一身淡绿色绣芙蓉花杭绸褙子,下头是条粉色八幅湘裙,只挽了一个燕尾髻,发上插了一支金嵌粉色碧玺蝴蝶流苏簪并两朵珍珠珠花,这等打扮若是放在寻常地方也算得上一声精致了,可在这安国公府,这绸缎首饰都有些不够看,可偏偏谢姌生的极好,肌肤白皙细腻,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偏偏她还美而不自知,周身透着一股子她这般年纪不该有的沉稳,所以看上去便觉着格外打眼。 周妙容自诩也称得上是上等之姿,可如今瞧着谢姌,便觉着自己这相貌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谢姌到底出身谢家,家世才情都不如她,她倒不必拿自己和一个谢家女相比,没得看低了自己。 这般想着,周妙容便移开了视线,转头和姑母周氏说起话来。 周氏知道谢姌还要去拜见二夫人魏氏,所以又说了几句话后,便笑着对谢姌道:「你随你莹表姐去拜见你二舅母吧,不必在我这里耽搁时间了,往后得空了你常来我这儿坐坐。」 谢姌听着这话,便从座上站起身来,对着周氏应了声是,又对着大奶奶沈氏福了福身子,这才跟着傅莹告退出去。 从静安院出来,傅莹轻笑一声道:「姌妹妹肯定诧异大伯母怎么和容表妹这般亲近,相处得和母女似的?」 不等谢姌开口,傅莹便解释道:「姌妹妹不知,其实容表妹也算是打小就在安国公府长大的,她生母早早就去了,五岁时便有了继母,在家里总要受些委屈,大伯母心疼自己这个侄女,便将人接了过来,这一住便是好些年,府里便是连祖母有时候都开玩笑说容表妹不像是表姑娘,倒像是长房嫡出的姑娘呢。」 「不过这也不算玩笑,容表妹自打住进安国公府,吃穿用度都和大姐傅怡一般,有些地方倒是比我还要强些,这也是她的福气,有大伯母这样的姑母肯这般疼她,旁人是求都求不来的。」 一路说着话,二人便到了二夫人魏氏所住的云水院。 她们进去的时候,魏氏和大姑娘傅怡正在屋子里说话,见着傅莹带着谢姌过来,魏氏脸上便推起笑意来,拉着谢姌坐下,叫人给她们上了茶水和点心。 谢姌给魏氏行了礼,又奉上礼物,说了一会儿话后才告辞从云水院出来。 傅莹要送她回去,被谢姌拒绝了,便只带着自己的丫鬟青黛一路回了所住的碧蘅院。 ☆☆☆ 这边,周妙容带着丫鬟倚湘回了自己的知春院。 丫鬟倚湘想着方才自家姑娘目光一直落在表姑娘谢姌身上,便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那般看着姌姑娘?」 周妙容轻轻一笑:「你难道不觉着这位新来的表姑娘国色天香姿容出众吗?」 倚湘想了想,道:「这姌姑娘是生的好看些,可女子相貌虽重要,最要紧的却是家世地位,姌姑娘虽有安国公府这个外家,可到底姓谢,父亲又外放做官,官品也不高,纵是长的好看些又有什么打紧?放在京城里也不能凭着这皮相嫁入高门。」 「再说,正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女子生得太过好看了也不好,倒是姑娘这般才刚刚好,模样身份都不差,又有姑奶奶这般疼您,可不比姌姑娘要有福气?」 倚湘想了想,又道:「姑奶奶这般疼您,您又和二少爷自小一处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若是姑奶奶再心疼您一些,说不准您便能长长久久留在这安国公府了。」 周妙容听着她这话,脸色一变,出声训斥道:「不可胡说,二表哥那般身份地位,又自小便是太子伴读,时常进宫,哪里是我能配得上的?」 这般说着,周妙容眼底忍不住露出几分自惭形秽之色。 倚湘却是道:「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二少爷身份高,可姑娘不也是平远侯府的嫡女,出身才情还有容貌,哪里就配不上二少爷了?依奴婢看,姑娘和二少爷是最相配不过的。更别说,您住在府里这些年,二少爷待您可是很好的,每年的生辰礼都没有落下,便是在太子殿下跟前儿当差,也不忘叫青陌将礼物送到姑娘面前来,可见在二少爷眼里,姑娘是极好的。」 「姑娘如今也到了议亲的时候,可要早些打算才是,免得侯府那位惦记,到时候想要拿捏姑娘的婚事,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周妙容听着她的话,眉目一冷,她自是知道倚湘口中所说指的是她的继母卞氏。 卞氏面甜心苦,在她五岁时便敢叫下头的人作践她,那一回她病了,大夫却是诊治说她是积食饿一饿才能好,所以,那几日她饿的饥肠辘辘,差点儿就真的送了性命。若不是姑母正巧过来看她,瞧见她这个样子,发作一通将她带回了安国公府,她还不知要被卞氏如何作践。 这些年她每年都要回平远侯府几回,每每回去,卞氏脸上堆满了笑意,却是话里话外说她不孝,自己有家反倒住在安国公府,莫不是觉着平远侯府门第不够高。 卞氏这样的人,她从来都不惜以最恶毒的想法来揣测她。 见着自家姑娘冷下脸来,倚湘又继续道:「姑娘可莫要觉着奴婢多嘴,这回姑奶奶进京带着两位表姑娘一块儿来,这嬿姑娘就不说了,性情随了姑奶奶,模样也不如何出众,可这姌姑娘,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姑奶奶心里头不定存着什么心思呢。毕竟,若是旁人便罢了,老夫人那一关就过不去,可姑奶奶是老夫人放在心尖尖儿上疼的女儿,她若想叫姌姑娘嫁给二少爷,未必就如不了愿。」 「姑娘好好想想,与其嫁到别家,不如就长久留在安国公府,这样大夫人就既是姑娘的姑母又是姑娘的婆母,哪里会叫姑娘受半分委屈。」 周妙容听着这些话,脸色变了又变,心底止不住涌起一阵期盼来。 若是她真的能嫁给绪表哥,长长久久留在这安国公府那该有多好。 她看了眼倚湘,吩咐道:「这话只在我跟前儿说说便好了,千万别往外头说。」 倚湘知道自家姑娘是听了进去,心里头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轻重。」 ☆☆☆ 回了碧蘅院后,青黛松了一口气,对着谢姌道:「可算是拜见过了,所幸大夫人、二夫人都不是那等不好相处的。」 「大奶奶瞧着也是好性子,只是眉眼间带着愁绪,整个人也清瘦了些,似乎身子也不大好。」 谢姌想起方才在屋里见着沈氏的样子来,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 沈氏虽嫁给了傅贺之,可处境却是有几分艰难。一则傅贺之身子不好,是娘胎里便得的病症,沈氏身为妻子自是要照顾时常生病的夫君,辛苦不必说。可比起这个来,沈氏的心结该是她至今都没有过身孕,不能诞下子嗣。 今日她闻到沈氏身上浓浓的药味儿,不像是沾上的,倒像是她自己服用过。可以想见,沈氏为着能有身孕定是吃过不少药的。 其实她也能理解沈氏,甚至觉着沈氏前世拿游医的药换了太医的方子也不觉着诧异。毕竟,长房可有两位少爷,大少爷傅贺之不同,二少爷傅绪之不仅身子康健,而且打小便是太子伴读,在京城里的名气可比傅贺之要大得多。 傅绪之如今没成婚还好,一但成了婚,有了儿子,这世子之位定是要落到傅绪之身上的。 这些都叫沈氏免不了多想,所以沈氏这般清瘦,也不全都是照顾傅贺之累着的缘故。更多的,是她思虑过多,压力太大导致的。 青黛又提起周妙容来:「这位表姑娘可真得大夫人疼爱,怪不得二姑娘都说她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比不过这表姑娘呢,二姑娘说这话,心里头肯定是有些计较的。」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福气,谁叫容姑娘有大夫人这个愿意疼她的亲姑姑呢?」 青黛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丫鬟打起帘子,进来回禀道:「姑娘,老夫人那边的朝云姑娘来了。」 谢姌一听,忙叫人将朝云请了进来。 朝云一进来,便对着谢姌行礼,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老夫人瞧着您和嬿姑娘身边只一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便各指了一个丫鬟过来伺候,省得姑娘有事吩咐却是叫不着人。」 第18章 谢姌微微一愣,前世可没有这么一出。 她抬眼朝跟在朝云身后的一个丫鬟看去,这一看便愣住了,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才按捺下惊呀没有表露出来。 前世她魂魄寄居在新帝萧衍手腕上的佛珠上,在新帝身边是见过这个丫鬟的!可当时,她是新帝身边奉茶的宫女如意。 可现在,她却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想而知,她是萧衍早就安插在安国公府的人。 世人皆知,傅绪之是萧衍的伴读,安国公府已被看作太子一党。可即便如此,萧衍也安插了眼线在安国公府。 思及此,谢姌只觉着后背升起一阵寒意,萧衍虽是半君,可心思之深沉怕是难以揣测。 谢姌再想到他安排这丫鬟到自己身边来,心中更是一紧。 「奴婢如意给表姑娘请安。」如意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行礼。 果然,眼前这个便是谢姌在萧衍身边见过的那个奉茶宫女。 谢姌压下心里头的震惊,笑着道:「起来吧,你原是外祖母身边的人,如今来这碧蘅院难免有些委屈了。」 如意听着她这话,连忙道:「姑娘说笑了,能到姑娘跟前儿伺候才是奴婢的福气。」 朝云听着谢姌和如意客气,笑着道:「长者赐不敢辞,既是老夫人给的,表姑娘尽管使唤她。如意这丫头办事细心,照料起人来也是无微不至,表姑娘放心就是了。」 朝云说完,又福了福身子道:「表姑娘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就回老夫人那里回话了。」 谢姌笑着起身,亲自将朝云送了回去。 待回到屋里后,才笑着对如意道:「往后你在这伺候,有什么不了解的便问青黛,这丫头虽是打小在我跟前儿伺候,可到底不比如意你懂得多,往后还要如意多提点她才是。」 如意道了声不敢:「不敢担姑娘这话,奴婢定尽心和青黛姐姐一块儿伺候好姑娘。」 这一声「姐姐」便是放低了自己的身段,表明自己虽是从老夫人屋里出来的,也并不想着取代青黛这个大丫鬟的位置。 青黛本还有些提着心,听到她这一声姐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都有些红了起来。 谢姌笑着看着二人,吩咐道:「你们私下里说说话彼此了解了解,我也有些累了,想歇上一会儿。」 二人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见着青黛带着如意离开,谢姌脸上的笑意才收了起来。 前世并没有魏老夫人指丫鬟过来伺候她这件事情,甚至,她嫁给傅绪之后,印象里老夫人身边也没有个名叫如意的丫鬟。 如今这如意却是出现在她面前,叫她不得不多想。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在福安寺时遇见萧衍的种种,又想起依旧被她藏在箱笼里的那些青瓷纸和泥金,她猜想莫不是太子是想和她讨要赔礼? 可是,太子怎么会为着一件小小的事情便将如意派到她身边? 谢姌想不通,心里愈发生出一种担心和紧张来,她躺在榻上心里思绪万千,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 樨澜院 魏老夫人和心腹董嬷嬷说着话:「当年我就觉着谢家门第太低,琼华嫁过去不知要吃多少苦。你看看,这不就叫我给说中了?琼华还口口声声说那谢绍传待她不错,处处体贴,我看她是被谢家一家子给糊弄住了,要不然,这回进京琼华怎么会被梁氏逼得将那梁恒带进京城来?如今竟还求我将莹丫头给了那梁恒?」 董嬷嬷跟着魏老夫人大半辈子,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更知道老夫人是如何疼爱姑奶奶这个膝下唯一的女儿的,听着老夫人这话,便试探着问道:「老夫人,那您是想为着叫姑奶奶在谢家好过些,答应叫二姑娘嫁到梁家去?」 魏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吧,我虽疼琼华,可莹丫头这些年日日来这樨澜院陪我这个老婆子,这些年相处下来,在我心里她虽比不得怡丫头的地位,可到底也是疼她的,哪里舍得叫她嫁到梁家去。」 魏老夫人说着,眉宇间满是愁绪,她想了想,又道:「再说,怡姐儿的婚事还没个着落,怎好叫莹丫头这个当妹妹的先嫁人。」 董嬷嬷最是了解老夫人,心知老夫人虽嘴上说心疼二姑娘,可内心里还是更偏向姑奶奶一些的,舍不得姑奶奶因着没能给谢家生个儿子给叫那梁氏磋磨欺负了。 她心里头一时间对二姑娘也生出几分同情来,甭管为着什么,二姑娘这些年在老夫人跟前儿尽孝是实打实的,要怪只怪二姑娘命不好,只是个庶出,没能投生在魏氏的肚子里,才被姑奶奶惦记上了。但凡她是嫡出,姑奶奶也不敢求到老夫人跟前儿来。 真真是嫡庶之别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董嬷嬷看向老夫人:「大姑娘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嫡长女,二夫人又最是疼她,想叫她在身边多留一两年也是有的。左右咱们安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大姑娘不可能嫁不好,老夫人不必着急。倒是二少爷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二少爷打小便是太子伴读,如今在太子跟前儿当差,若能成婚身边有个知冷知热尽心照顾的人也好。」 董嬷嬷这话说到了魏老夫人的心坎儿上,魏老夫人听着,便不再想傅莹的事情,毕竟孙女儿再如何在她眼里也是比不过孙儿的。更别说,傅绪之这个孙儿是她最看重的。长孙傅贺之打小便身子不好,支应门庭的事情哪里能靠的上他。这世子之位,只有交给傅绪之这个次孙她心里头才能安心。 「这话不错,再过十日便是周氏的生辰,到时候各家的夫人定会带着自家姑娘上门赴宴,我和周氏可得好好看看,定给绪之找个门第才情还有模样都最好的。」 董嬷嬷见着老夫人眉目舒展了些,脸上也露出笑来,奉承道:「您疼二少爷可是真真往心里疼,说起来也是咱们二少也有福气,当年指腹为婚的事情不成,却另有福气能打小便当了太子的伴读,如今得了这般体面能时常进宫,京城里哪个勋贵公子能比得上咱们二少爷。」 「不过,当年大夫人若生出来的是个女儿,如今咱们安国公府也能出个太子妃了。这世间的事情,可是说不准。」 魏老夫人听她提起当年指腹为婚的事情来,却是道:「我倒不盼着什么不太子妃不太子妃的。贺之身子不好,咱们府里总要有个支应门庭的,如今这样就最合我心意。」 「再说,当年是因着周氏和先皇后交好,皇上看重先皇后才有了指腹为婚这么一出。如今,先皇后早去了,继后又给皇上生了一儿一女,咱们家若真出了个太子妃,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若不是周氏,咱们家也可当个纯臣,无需站队,哪个当了皇上咱们都能继续安国公府的显赫。哪里像现在,绪之当了太子伴读,咱们府里是被逼着站队,成了太子一党,人前虽显赫,可不也成日里战战兢兢的。倘若有一日……」 董嬷嬷被自家老夫人的话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白了,连忙道:「老夫人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董嬷嬷朝四处看了看,见着窗外无人,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魏老夫人见着她吓成这个样子,也知自己有些失言了,只压低了声音道:「你跟在我跟前儿这么些年,我的心思你是明白的。只不过如今早就站队太子,说这些也无用了。早知道,当年就不给老大选周家女进门了。」 董嬷嬷哪里敢接这话,只压低了声音劝老夫人道:「您也往好处想,皇上膝下皇子总共三位,太子既是嫡又是长,早早便封了太子入主东宫。二皇子是恭嫔所生,可恭嫔当年不过是太后宫中的一个宫女,即便如今养在裴贵妃名下,出身都要差一些。至于三皇子,虽是继后所出,也占了个嫡字,可论尊贵总是比不过身为储君的太子的。不然,皇上怎么迟迟不给他封王?」 「皇上对太子的恩宠是谁都看得见的,若不是恩宠,怎么会下旨叫太子护送恩施棺椁回乡安葬,叫太子笼络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因着这个,景阳宫那位娘娘怕是这些日子都没能睡个好觉呢」 「咱们安国公府站了太子这边儿,是件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 魏老夫人也深知这些道理,当下眉眼舒展脸上露出笑意来:「你倒是会说话,听你这番话,我这心里头可就好受多了。」 ☆☆☆ 第二天一早谢姌先去了牡丹院给傅琼华请安,又等了从芷兰院过来的谢嬿,这才一同去了魏老夫人所住的樨澜院。 魏老夫人见着她们母女三人一块儿过来,心里头实在高兴,可只过了一会儿这高兴劲儿便淡了下来。实在是傅琼华对待长女谢嬿的关心亲近和对次女谢姌的疏离不喜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倒叫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就连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瞧着母女三人这种相处也怪不自在的。 第19章 魏老夫人瞅了一旁站着的二姑娘傅莹一眼,道:「你姌表妹头一回来咱们府里,昨个儿去拜见了长辈想是累了还没功夫在国公府里好好逛逛,今个儿你便陪着你姌表妹好好赏赏咱们府里的景致,也叫你们表姐妹多亲近亲近。」 傅莹听话应下,便陪着谢姌走了出来。 出了樨澜院的门,傅莹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眼走在她身边面含浅笑,丝毫都不觉着委屈的谢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谢姌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道:「我早已习惯了,只是外祖母和表姐不常见我和母亲她们是如何相处的,所以一时觉着不适应。」 傅莹看了她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拉着她的手道:「罢了,妹妹能想开就好,姑母自小被祖母和父亲、伯父他们宠坏了,难免做事随着自己的性情,才叫妹妹受了这些个委屈。」 「今个儿得了祖母吩咐,我陪妹妹好好逛逛这园子,咱们安国公府可是历经了几代,扩建过两回,府中景致在京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 谢姌一笑:「那便劳烦莹表姐陪我了。」 傅莹笑着摇了摇头:「哪里需要妹妹谢我,我也乐得出来透透气。」 毕竟,谢嬿和姑母在祖母跟前儿,便是老夫人不说,她也要寻个借口走开,不然显得她不识趣。而且,姑母和谢嬿瞧着她的目光,眼睛里毫不掩饰的轻视,觉着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姑娘,她哪里看不出来,便也不愿意顶着这样的目光委屈自己留在樨澜院。 两个人便一起逛起园子来,谢姌前世当了四年的世子夫人,对安国公府的景致已是十分熟悉,正如傅莹所说,府里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无一不精致,处处都透着属于国公府的贵气和显赫。 两人一路走一路瞧,谢姌面带笑意,适时地表现出赞许来,却又丝毫不流露出自己的小家子气,反倒叫人觉着她本就该待在这花团锦簇中一片富贵中,傅莹心里微微有些奇怪,可转念一想,谢姌自小被生母迁怒不得傅琼华喜欢,性情难免比寻常女子更沉稳通透些,人一旦看破了一些东西,大抵就对这些花团锦簇的外物不那么看重了,也就能够只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府里的一切了。 傅莹心里头对谢姌这个表妹更多了几分欣赏,两人走到一处花园里,迎面就碰见了同样在园子里赏花的郑姨娘。 郑姨娘瞧了傅莹和谢姌一眼,笑着走过来:「这个时候二姑娘怎么不在老夫人面前尽孝,倒有闲情逛园子了?」 傅莹心里头不喜,郑姨娘因着生了四弟傅轩平日里很是有几分底气,偏偏她在父亲面前儿又最是个温柔小意的,所以父亲很是宠着郑姨娘,便是嫡母魏氏有时候也拿郑姨娘没法子,想了各种法子都没能叫郑姨娘失宠。 她一个庶出的姑娘,生母柳姨娘也不过是嫡母魏氏身边的一个陪嫁丫鬟,因着姿容比不过郑姨娘这些年几乎没什么恩宠,所以,每每遇上郑姨娘她纵是心里头有气也要忍着不能发作。 傅莹笑了笑,对着郑姨娘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姨娘说笑了,是祖母叫我带姌表妹在府里逛逛,好叫表妹看看这府里的景致。」 郑姨娘笑了笑,视线移到站在傅莹身边的谢姌身上,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笑着道:「都说府里来了位模样生得极好的表姑娘,我身份低微没资格参加前日的宴席,也没资格叫表姑娘亲自过来见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呢,不曾想,竟是这般有缘分就见着了。」 「乖乖,表姑娘可真真是貌美,这乍一看竟将府里的姑娘们全都比下去了,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莫不是江南那边的水土就是养人,才能养出表姑娘这般风致的女子来。」 谢姌前世在安国公府住了四年,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少不得要和二房的这位郑姨娘相处,她记得她刚和傅绪之成婚当了世子夫人,有一回遇见郑姨娘,郑姨娘便带了几分羡慕道:「府里的表姑娘不止姑娘一个,如今倒叫姑娘得了这份儿体面,虽说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可这又有什么打紧,什么名声能比得过世子夫人的尊贵?」 当初她听了郑姨娘这番话,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碍着名声受损一句都辩解不得,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重活一世,对着郑姨娘这些话,谢姌只淡淡笑了笑,对着郑姨娘道:「姨娘说笑了,我哪里比得过怡表姐她们,便是有几分容貌,也不过是生在谢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不敢和表姐们相比。倒是姨娘说这番话,传出去没得叫人多想,叫我这初登门的表姑娘没脸继续在府里住着了。」 傅莹不知道谢姌竟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她看了眼站在那里脸上的笑意明显有些僵的郑姨娘,附和道:「就是,姌表妹面皮薄,姨娘可莫要再说这般叫人误会的话了,不然姌表妹在府里住得不舒坦,祖母知道了定要追问缘由的。」 郑姨娘到底是有些畏惧魏老夫人的,当下便讪讪一笑,上前拉着谢姌的手道:「好姑娘,你可莫要恼了我,我出身低,不比姑娘们会说话,倒叫姑娘误会了我。」 「等哪日姑娘得了空我亲自上门给姑娘赔罪。」 郑姨娘这话说的极为诚恳,可她生了四少爷傅轩,便母凭子贵,谢姌哪里能应她这一句,刚进府便打了四少爷傅轩和二房的脸。 她笑了笑,道:「既是一场误会,又哪里来的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姨娘莫要打趣我了。」 郑姨娘深深看了谢姌一眼,笑了笑,没继续提起赔罪的事情来。 傅莹适时开口道:「姨娘慢慢赏花,我带姌妹妹到前头看看,就不打扰姨娘了。」 傅莹说着,便带着谢姌走开。 郑姨娘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暗道这谢姌的性子真是没跟了傅琼华一星半点儿,难道是自小便不亲近,所以才不像? 身后跟着的王嬷嬷见着自家姨娘不说话,以为她是生气了,连忙道:「不过是个上门打秋风的表姑娘,谢家又是小门小户,姨娘大可不必为着她生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郑姨娘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道:「我生哪门子的气,我只是觉着,这位表姑娘实在是个妙人。你说,傅琼华那样性子的人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女儿?瞧这脾性,倒不像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王嬷嬷脸色一变,连忙道:「姨娘慎言,小心被旁人听了去。」 郑姨娘只随意一句话,也没放在心上,见着王嬷嬷这般,只笑道:「我随口一说,值当你吓成这个样子。我只是觉着,咱们那位姑奶奶怪不得只疼嬿丫头不疼这位,这明显性情不同,便是母女怕是也处不来的。兴许,是随了谢家那边的人了。」 ☆☆☆ 采薇院 二夫人魏氏打起帘子进了屋子,见着女儿傅怡脸色红润,坐在软塌上手里捧着本书看着,便有些嗔怪道:「你两位表妹来了府里,你也不知道陪着一块儿逛逛园子,倒叫莹丫头一个人忙活。」 魏氏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软塌前坐了下来,与傅怡只隔了一个香妃竹描金雕花小几。 傅怡身边的大丫鬟宝珍奉了热茶和点心上来。 傅怡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道:「五年前我陪着是因着姑母疼嬿妹妹,如今姑母自己都是这样的态度,我这个安国公府的嫡长女又何必放低了身段去陪着姌表妹?」 「二妹有耐心陪,便叫她陪着吧,我是懒得陪人逛什么劳什子的园子。」 魏氏的目光落在女儿傅怡的脸上,半晌,才压低了声音出声问道:「怎么,你是不喜姌丫头这个表妹?还是因着姌丫头进京时在福安寺遇见了太子?」 她话音刚落,傅怡的脸就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等她开口,魏氏便笑道:「放心,昨个儿我早叫人打听过了,你姑母她们虽也住在福安寺,可并未得了太子的召见。」 说完,魏氏又看着女儿道:「傻孩子,太子乃是半君,你当什么人都能给太子磕头见礼呢?姌丫头生得再好,也是没资格在太子跟前儿露脸的。」 对上母亲好似能看透她全部心思的视线,傅怡脸愈发红的厉害:「母亲莫要打趣我了,我又没那个意思。」 魏氏笑了笑:「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哪里不知你的心思。」 「当年皇上看重先皇后才有了指腹为婚的事情,谁曾想你伯母生下的是个儿子,这婚事只能作罢。可皇上是给咱们安国公府体面,你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嫡长女,未尝不能得了这份儿体面去。」 傅怡听着母亲魏氏这番话,脸颊愈发红的厉害,一双好看的眸子里也满是期待。 二堂弟傅绪之打小便是太子伴读,这些年和太子甚是亲近,所以太子是来过他们安国公府的。她那日在园子里正好就碰到了和二堂弟一块儿下棋的太子萧衍,当时整个人都呆愣在那里,世人只说太子性子狠厉,不像二皇子、三皇子那般好相处,可她一眼瞧着,只觉着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清冷如那天上的月,周身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仪更给人难以接近之感,多了几分只可仰望不可亵渎之感。 第20章 那一眼,她便再也忘不了太子萧衍了,后来,更是生出心思想要长久陪伴太子。 正如母亲所说,皇上看重先皇后,当年是想着给他们安国公府一个体面,叫安国公府出个太子妃的,既然大伯母生出来的是个儿子,那这体面也合该落到安国公府的姑娘身上。 而他们安国公府只她一个嫡女,她自然当仁不让。 傅怡觉着,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也不及太子萧衍半分。所以,她及笄后每每祖母魏老夫人提及她的亲事,她只说想要多陪老夫人几年,后来,母亲兴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也帮着她应付老夫人。只是,这还是母亲头一回挑破这层窗户纸,以至于傅怡心里头又是害羞又是生出期待来,她下意识就看向了母亲魏氏。 「母亲既知女儿的心思,可要帮帮女儿才好。」傅怡央求道。 魏氏拉住女儿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露出几分迟疑来。 傅怡瞧了出来,连忙问:「怎么,母亲可是有什么担忧的?」 魏氏看了女儿一眼,才轻轻叹了口气:「是你祖母,我乃你祖母的亲侄女,这些年对你祖母的心思没有了解十分至少也有七分了。其实,你祖母对于当年皇上指腹为婚的事情,心里头是不大愿意的。」 「你祖母觉着,咱们安国公府乃是靠着从龙之功立足在这京城的,只要安安分分当个纯臣,凭着祖上的功绩再怎么也能保持现在的显赫,这可比掺和进夺位之争里要稳妥得多。」 「所以,当年你大伯母生了绪之你祖母还松了一口气。哪里能想到皇上是铁了心将咱们安国公府锁在太子这条船上,下旨叫绪之当了太子伴读,这些年更是多有赏赐,绪之也因此常在宫中走动。你祖母心里虽欣慰孙儿出息,将这满京城的勋贵公子全都压了下去,可内心深处,对这件事还是有些担忧的。所以,我琢磨着,你想要嫁给太子,不说太子那边怎想,你祖母多半是不会同意的。」 魏氏的话说完,傅怡脸上的娇羞一下子就散尽了,她一颗心不断往下沉,转而升起一股怒意来。 「祖母实在目光短浅了些,咱们安国公府既然成了太子一党,如何不能多争一争?倘若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咱们府里有个入主中宫的女儿难道不好?祖母难道以为她这般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二皇子或是三皇子当了皇上便能放过咱们安国公府吗?」 魏氏被女儿的话吓得脸色都有些白,好在此时屋子里只她和女儿两人,所以,她只压低了声音道:「慎言,不可妄议皇位之事!」 傅怡面上却是没流露出半分胆怯来,开口道:「母亲难道觉着女儿说的毫无道理?既然早已站了队,自然能争就争。到时候,二堂弟和殿下君臣相得,女儿入主中宫,有二堂弟在前朝相助,对咱们安国公府来说岂不是件好事?」 「倘若女儿有福气诞下殿下的长子,兴许咱们安国公府也有如今裴太后娘家奉恩公府的体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魏氏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会有这样大的野心,她心里头一时竟有些忐忑,随即又有些激动起来,半晌才抓着傅怡的手道:「怡姐儿说得对,你若是男子,定不比你绪堂弟差。你既有这般志气,娘别的不敢保证,你祖母那里定不会成为你的阻碍的。」 傅怡听着这话,这才露出笑意来:「那就多谢母亲了。」 ☆☆☆ 静安院 入夜时分,屋子里掌了灯。 周氏坐在软塌前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看着,却是好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只手拿走了她手中的账本,带着几分责怪道:「早说了这些账本白日看就好,夜里掌着灯,也不怕把眼睛看坏。」 周氏回头,嗔怪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起身道:「好,是妾身的错,以后都听老爷的。」 来人正是安国公傅献,四十多岁的人瞧着格外儒雅,身量也高,相貌更是出众。 周氏见着傅献手里提着的东西,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嘴上却是数落道:「老爷也不必经常带这些点心给我,上回弟妹都因着这事儿打趣我了。再说,这馥记的点心最是难买,要排队小半个时辰才能买到,老爷也不怕叫人认出来失了身份。」 傅献毫不在意,只说道:「我疼自己媳妇,又没给旁人买,有什么失身份不失身份的。再说,你执掌府中中馈成日里忙着,内宅之事我也帮不上你,难道你爱吃的糕点还拿不到你面前。」 周氏听了傅献的这番话,心里头自然是极为高兴的,她嫁到安国公府这些年虽然也有些难处,可再大的难处,都被傅献常年如一日对她的好给抹平了。 不说傅献从未纳妾,就傅献的这份儿心胸和体贴,就是别的男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周氏亲手拿过他手里提着的糕点放在桌上,转头叫人摆饭。等到周氏帮着傅献脱下外衫,看着傅献洗了手,两人从屏风后出来到桌前坐下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二人一块儿用完膳天色又黑了几分,待梳洗过后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时,傅献才开口问道:「方才进门时瞧着你盯着账本走神,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猜测道:「琼华打小便有些任性,可是言语间对你不敬了?」 周氏瞪了他一眼:「你这说的哪里的话,你亲妹子远嫁南边儿常年不得回京,如今回了娘家便是性子骄纵些难道我这当嫂嫂的还容不下她?便是为了你,我也没那么小性。若有哪一点儿我瞧不惯,就是她那偏心的样子。我就想不通,姌丫头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怎就一点儿都不疼。」 傅献瞧出她有些生气,连忙道:「瞧你,我只猜测了一句,你就这么多话。我还不是觉着你身为国公夫人,这府里没人敢给你脸色瞧,也就琼华刚进京,性子任性,母亲又惯常纵着她。」 「咱们夫妻一体,她若叫你受了委屈,你这当嫂嫂的不好出面,我这当兄长的亲自和她说。」 周氏沉默下来,好半天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愁绪之的婚事呢。」 傅献不解:「这有什么可愁的,绪之长得好,在殿下跟前当伴读也体面贵重,在京城里的名气可比我这当父亲的还要大,他的婚事大可不必发愁,多得是姑娘想要嫁他。」 「过几日不就是你生辰了?到时候各家的夫人们带着自家姑娘上门,你好好相看相看,若能定下来,张罗张罗半年后不就多个儿媳进门了?」 周氏听了傅献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了傅献:「我是不知道绪之的婚事会不会叫沈氏多想。」 傅献先时还有些不明白,这会儿见着妻子的脸色,哪里还能不明白,当下便说道:「放心,等过些日子我便上折子请封世子,好安老大的心。」 周氏却是摇了摇头:「贺之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还病着呢,到时候封了世子还要进宫谢恩,府里也要操办宴席,若是隆重些更是繁琐,他这身子哪里能受得住这些累。」 「再说,沈氏如今因着一直没有身孕的事情压力大成那样,我瞧着她瘦的都撑不起衣裳了。都说是伺候贺之太过劳累才瘦成那样的,可我也是个女人,哪里猜不出她的心思。」 「别这世子的封号下来,沈氏心里头压力更大。想尽法子要生个孩子,咱们贺之身子不好,可经不起……」周氏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周氏迟疑一下,又道:「再说,还有母亲那里,我瞧着似乎是不想叫贺之当这个世子,要不然,贺之成婚那年,你要上请封的折子,母亲也不会突然就病了。我先时没琢磨出来,这两年也渐渐看明白了一些,母亲更中意绪之。」 「只是你也晓得,贺之既是嫡又是长,唯一不好的便是体弱多病,若是叫绪之得了这个世子之位,我怕他们兄弟往后便有了心结。再说,还有沈氏,换做我是沈氏,我也不能将自己夫君的世子之位叫旁人抢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傅献听着听着,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他握住了妻子的手,思忖良久才开口道:「这样,等绪之身子好些,我便递折子请封世子。至于母亲那里,我会好好和她说的。咱们长房总共贺之和绪之两个,贺之身子不好,就继承爵位,绪之打小便是太子伴读,倘若日后太子登基,他便有从龙之功,自然是天子近臣。若有个万一,咱们阖府上下怕是都落不着好,更不必说什么世子不世子的。」 「这话你私下里和沈氏说说,就说是我的心思,叫她安安心。至于孩子的事情,慢慢来就是,多得是进府五六年才有身孕的。」 周氏看了眼丈夫,眼底的愁绪到底是少了几分,缓缓开口道:「我不求别的,只求两个孩子莫要因着世子之位生了嫌隙,闹得兄弟不和。」 傅献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放心,贺之性子温和,绪之也是体谅敬重自己的兄长的,旁人我不敢保证,他们两个出不了事情。」 第21章 他说着,又带了几分玩笑道:「若是当年你生下的是个女儿,就无需你这般操心了,左右长房只贺之一个,身子好不好的也只能他来当这个世子。」 周氏听着傅献这话,却是道:「那也有得愁,女儿若进了东宫当了太子妃,我可是日日得担心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哪怕有一日当了皇后,皇上身边不能只她一个,我更是要担心的睡不着了。」 「我算是知道了,当娘的就是有操不完的心,不是操心这个就是操心那个。」 傅献笑着道:「你呀,亏的膝下只生了两个,若是生了三个,心思就一点儿不在我这个夫君身上了。」 周氏知道傅献是在哄她开心,却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了,都这么大人了,说话还没个分寸。」 这般说着,她心里头终于是安定了几分,她侧过身去将头埋在了傅献肩上,靠着他慢慢睡着了。 如意到碧蘅院伺候也有几日了,她性子稳重人又细心,身上也无因着是从樨澜院出来而有一丝自恃身份,短短几日便和谢姌还有青黛熟悉了。 此时距离周氏生辰宴只有两日了,谢姌叫青黛将一个箱笼搬了出来,一边从里头拿出东西,一边对着青黛和如意道:「我手里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往日里绣的这些绣品还拿得出手些,你们帮我挑一挑,送哪幅比较好?」 如意到底是新来的,听了谢姌的话,只笑道:「早听说姑娘绣活极好,不论送给老夫人的抹额,还是送给大夫人的牡丹绣图,都将府里的绣娘全都压了下去,手艺叫人好生佩服呢。奴婢今个儿倒是有福,可以开开眼了。」 青黛最是得意自家姑娘的绣活,听如意这么说,眉眼间就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笑着道:「别的我不敢说,咱们姑娘的绣活在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我去年生辰姑娘还送了我一条帕子,上头绣着的梅花栩栩如生,我都舍不得拿来用呢。」 谢姌听她这般夸赞,轻笑一声道:「行了,就你会哄人开心,快看看这些绣品哪幅最送的出手。」 谢姌虽这么说,心里头却是早有了中意的,是一幅双面绣牡丹绣图,所绣乃是牡丹花王之姚黄,正好她有一座红樟木圆形插屏,将这双面绣图嵌进里头,对来她说便是很能拿得出手的生辰礼了。 红樟木虽不贵重,可双面绣在京城也是极少的,绣这幅牡丹图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很是耗费了不少心神。 前世她刚进府,为着讨好魏老夫人便将这双面绣插屏送了出去,还得了老夫人一番夸赞。重活一世,她自然不会将这东西再送去樨澜院,周氏是她的生母,前世又因着她和父亲和离,后来因病去世。她身为女儿,心里如何能不动容。所以,便想着将这双面绣牡丹插屏当作生辰礼送出去,也算她的一份儿孝心。 正如谢姌所想,如意和青黛也全都挑中了这牡丹双面绣图,如意将绣图拿了起来细细看了一番,闻着上头熟悉的香气,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味道真是好闻,奴婢来姑娘这儿伺候有几日了,早想问姑娘这是什么香了,姑娘可能给奴婢说一说?」 谢姌想起了自己留在萧衍手中的那本经书,又想起了萧衍的头疾,心想莫不是这香能安抚萧衍的疼痛,不然,如意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般想着,谢姌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异色,而是自然而然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我闲来无事调制的,里头用了茱萸子,荔枝皮、苦楝花、豆蔻、松香、蜂蜜等,按着君、臣、佐、辅进行调配,再辅以一些配料,便能制成这香。」 谢姌看了如意一眼,伸手拿了笔在纸上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了她。 「你若喜欢便拿着用吧,左右都是些寻常之物好寻得很,不值当什么。」 如意笑着双手将香方接过,福了福身子谢道:「奴婢多谢姑娘,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大喜这些香,奴婢们也不敢用,如今来了姑娘这儿倒是少了几分拘束,姑娘又这般体恤奴婢,倒是奴婢的福气了。」 谢姌闻言一笑:「瞧你,才不过和青黛那丫头待了几日,便和她一样嘴甜了。」 如意笑了笑,将香方收了起来,上前和青黛一块儿将双面姚黄绣图嵌到红樟木插屏里。 入夜时分,一道人影来到如意所住的屋子窗前,拿了窗台上放着的一个盒子便很快离开了。 ☆☆☆ 转眼便到了周氏生辰这一日,周氏乃是安国公夫人,次子傅绪之又打小便是太子伴读,所以一大早各家的夫人便带着自家姑娘陆续上了门。 静安院里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脸上全都透着喜气。 谢姌身为外甥女,一大早便跟着傅琼华和谢嬿一块儿到了静安院。 廊下站着的丫鬟婆子见着姑奶奶和两位表姑娘来了,连忙打起帘子将人请了进去。 周氏穿着一身臙脂色苏绣牡丹团花褙子,梳着花冠髻,发上簪了一支鎏金嵌红宝石镂空雕花簪子,一支金累丝海棠珠花步摇,气质雍容出众,一派国公夫人的气度。 谢姌她们进去的时候,周氏正和几位贵妇说着话,见着傅琼华带着两个外甥女进来,忙笑着起身迎了过来,将傅琼华拉到前头坐了,又对着身边几位贵妇解释道:「这是我家姑奶奶,前些日子才回京。」 众人听周氏这么一解释,心里头哪里能不明白这位便是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傅琼华,知道她的身份,自然就想起了当年傅琼华为着嫁到谢家自降身份做出的那些事情。一时间,瞧着傅琼华便多了几分打量和猜测,心想这位姑奶奶怕是在谢家过的不好,不然,怎么大老远的跑到京城来住进了娘家,莫不是这一住就不离开了? 坐在距离周氏最近的一张椅子上的妇人正是容国公夫人谭氏,她瞧着傅琼华,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她是想着将女儿姜芷娴嫁到安国公府,许给周氏的次子傅绪之的。在她心里,能配得上她家芷娴的满京城里就这傅绪之一人,不仅身份家世都好,模样清隽,又打小便是太子伴读,性情也温和有礼,女儿嫁给他,才是一门好姻缘。再则她和周氏相处较多,深知周氏不是那等磋磨儿媳的婆婆,这样一来,她对傅绪之就更中意了。 可傅琼华这个姑奶奶若是长久住在安国公府,女儿嫁过来便多了一位长辈,再加上这傅琼华深得魏老夫人宠爱,性子更是骄纵任性,日后住在同一屋檐下少不得要相处,对女儿来说倒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了。 谭氏心中这般想着,却也没太过于将这傅琼华放在心上,毕竟便是她一直住着,女儿也不是那等随意就受人欺负的。 谭氏想着,又将视线落在跟在傅琼华身后的谢嬿和谢姌身上,见着谢姌生的这般貌美,目光便更多放在了谢姌身上。 她自然猜到了这该是傅琼华的两个女儿,可也没担心谢家两个女儿会抢了她看中的这门婚事,毕竟,谢家小门小户,便是有傅琼华这个母亲,谢家女也断然没资格嫁入安国公府的。 谭氏笑道:「这便是姑奶奶家的两位姑娘吧,可真是生得好,江南水乡就是养人,瞧瞧这皮肤,莹润如玉,嫩得能掐出水来似的,这京城里的姑娘们可是比不上的。」 谢姌和谢嬿上前给众位夫人见了礼,她们到底是谢家女,几位夫人嘴上虽说的好听,心里头到底是将她们看低了几分的,所以夸了几句后便将话题转移开来,将话题重新引到了容国公夫人谭氏的长女姜芷娴身上。 她们也不是个傻的,自是看得出来容国公夫人的心思,瞧着周氏也甚是喜欢这姜芷娴,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儿上也会夸姜芷娴几句。 「瞧瞧你们家芷娴,这模样性情可都是一等一的,礼数更是挑不出半分错来,听说府上还特意请了名师教导芷娴的琴棋书画,她的琴艺,连昭阳长公主都夸赞呢。」 谭氏笑着说了声不敢,道是长公主抬举自家女儿了。 谢姌站在傅琼华身后,见着傅琼华不自觉攥紧的帕子,哪里猜不出傅琼华此时心里大抵是不高兴的,觉着被这些夫人怠慢看低了。 谢姌眼底露出几分嘲讽,傅琼华也不想想如今坐在这屋子里的都是侯夫人、国公夫人,都是有品阶的命妇,哪怕她深得魏老夫人的疼爱,在这些夫人眼中她这个安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奶奶身份上也是低了一等的。她既回了京城,往后这些目光少不了。 谢姌移开视线,目光又落到站在周氏身边的表姑娘周妙容身上,却是慢慢看出一些东西来。 周妙容虽极力掩饰,可她不经意间有几回朝姜芷娴看过去的目光带着忌惮还是落到了谢姌眼中,叫谢姌微微有些诧异,可她只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周妙容竟是喜欢傅绪之的。 怪不得前世她嫁给傅绪之后,周妙容还病了一场,她身边的丫鬟说是继夫人卞氏派人过来要将周妙容接回去,周妙容舍不得周氏这个姑母,这才病了一场。 他们府里的人都是知道周妙容那继母卞氏的性子的,还以为周妙容只是不想回周家,所以适时病了,有了个不回去的借口。 第22章 如今谢姌再细细想想,却觉着周妙容不想回周家是其一,而真正叫周妙容生了一场病的,却是她嫁给了傅绪之。 谢姌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夫人,大爷、大奶奶还有二爷过来了。」 谢姌听着这话,就将视线移到了门口。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个身影就从外头进来,来人一身宝蓝色绣竹纹锦衣,身量清瘦高挑,面色有些白,一看便知身子不好,正是大少爷傅贺之。 跟在傅贺之身后的,是大奶奶沈氏。 之后进来的,才是二少爷傅绪之。 长房两位公子一露面,就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一时竟对周氏生出几分羡慕来。 瞧瞧周氏生的两位公子,竟都是气度不凡,傅绪之自不必说了,时常跟在太子身边,自有几分矜贵威仪,就连傅贺之,哪怕是病弱,都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气度,这病弱之态反倒更衬得他温文尔雅,许是甚少出门,周身满是书卷气,叫人不敢轻视。 傅贺之和傅绪之上前给周氏磕头,送上了生辰礼。 傅贺之送的是座白釉持如意观音座像,甚得周氏喜欢,傅绪之送上来的,却是一盆掐丝珐琅百宝牡丹盆景,里头魏紫、白玉、姚黄、豆绿、赵粉、娇红,栩栩如生,着实惹眼。 众人皆知周氏最爱牡丹,所以傅绪之送的这生辰礼最是合了周氏心意,关键这样的盆景,里头用了玉石、玛瑙、碧玺、珊瑚,手艺繁复巧妙,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去准备的。 当下,便有人夸赞道:「我可真是羡慕你,长子送的观音如意寓意极好,次子又知你喜欢牡丹特意送了这个,当真都是一片孝心呢。」 一时间,众人就全都夸赞起傅贺之和傅绪之来。只是,到底心思大多是放在傅绪之身上。 谢姌瞧见了沈氏微微敛下的眉眼,哪里看不出,她心里是有些介意的。可傅绪之这般出众,傅贺之在众人眼中再温文尔雅也是个病秧子,哪里能抢得过傅绪之的风头呢。 谢姌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无论傅绪之送什么也会是这样的情景,可若是傅绪之故意矮了一头让着傅贺之,这才是真正看低了自己的兄长。 果然,谢姌朝傅贺之看去,就见傅贺之眉眼含笑,一点儿都没有介意的意思。 这边正热闹着,有婆子急匆匆跑进来,满是欢喜道:「夫人,太子殿下来了,夫人快带着人去迎接吧。」 她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全都愣住了,就连周氏眼底都划过一抹诧异。 她虽和故去的先皇后是自小的手帕交,当年又有指腹为婚的事情,和太子萧衍是有几分情分的,可过去她生辰,太子都只是派人送了贺礼,不曾亲自上门的。便是婆母魏老夫人,都没得过这样的体面。 不知今日太子怎么会亲自来。 周氏来不及多想,便亲自带着人迎了出去。 各家的夫人、姑娘自是不敢不敬,忙跟在周氏身后出了屋子。 才到了院门口,众人便见着了从外头进来的太子萧衍,萧衍穿着一身紫色袍子,衣摆处拿金丝绣着云纹,头戴玉冠,长身玉立,整个人显得华贵而又威严。 周氏带头上前行礼:「臣妇拜见太子殿下。」 跟在她身后的各家夫人、姑娘们也全都拜了下去,一时间,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 谢姌也随着众人拜下,视线所及只见着萧衍紫色衣袍下摆处拿金线绣着的云纹,紫色和金线相得益彰,愈发显出储君的尊贵和威仪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姌感觉萧衍的视线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叫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福安寺撞见萧衍的时候。那时,萧衍犯了头疾,又对她心生猜忌,掐在她脖颈处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她这会儿似乎还能记起那种出不上气的窒息之感,叫她心里头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萧衍将她下意识的动作看在眼中,微微挑了挑眉,随后又将视线落在周氏的身上,开口道:「都起来吧,夫人不必多礼。今日夫人生辰,孤来府上,夫人莫要觉着孤唐突了才好。」 他说着,示意了身后跟着的崔公公一眼,崔公公便拿着一个紫檀木盒子上前,恭敬地对着周氏道:「殿下知夫人喜爱牡丹,正好库中藏有一幅孟宋元的牡丹名迹,便叫奴才拿来给夫人当作生辰礼了。」 崔公公这话一出,不仅是周氏,院子里的人都诧异起来,周氏心中虽也震惊,却也容不得她迟疑,又一次拜谢:「臣妇谢过殿下。」 说着,双手从崔公公手中接过了紫檀盒子,又对着萧衍恭敬地道:「还请殿下入内一座。」 周氏侧着身子言语恭敬,萧衍点了点头,抬脚朝里头走了进去。 有萧衍这个太子在,众人自不敢落座,全都恭敬地站在了一旁。 有丫鬟端着茶盏上前,崔公公接过,递到了萧衍手中。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萧衍自顾自喝着茶,像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因着他到来给众人带来的压力。 喝了几口后,萧衍才开口道:「孤在这儿倒叫夫人有些拘束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傅绪之道:「还是绪之陪孤去你书房坐坐吧。」 萧衍说着,便站起身来,对着周氏点了点头:「夫人不必顾忌孤,绪之自小便是孤的伴读,夫人和孤的母后也是旧友,说起来也算孤半个长辈了。」 周氏连忙道了声不敢,就见着萧衍抬脚朝外头走去,傅绪之和崔公公则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萧衍这个太子离开,屋子里的气氛才缓和了几分。 容国公夫人谭氏最先笑着开口道:「要说有体面还是姐姐你,谁能想到太子竟能亲自来这一趟呢,更别说还送了那幅孟宋元的牡丹名迹,那幅画我只听过,还没眼福能瞧一瞧呢。等哪日姐姐闲下来,我定上门借着姐姐的光瞧一瞧。」 谭氏这一开口,众夫人也一人一句奉承起来。 此时每个人心里头都是震惊的,毕竟,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性子清冷,难以交好,便是和外家承恩公府都甚少走动。如今周氏生辰太子能亲自到来,还送上生辰礼,着实是叫人想都想不到。 更叫人惊讶的,是太子临走时提起的周氏和先皇后过去的情分,还说当周氏是半个长辈,不管是不是场面话,太子都着实给够了周氏这个安国公夫人脸面,叫人心里头羡慕得紧。 这满京城里能得了这份儿体面的可真不多! 对于众人的奉承和羡慕周氏只温和道:「不过是绪之打小便跟着殿下,殿下才肯给我几分脸面罢了。」 她话音才落,又有人道:「听说这回太子奉旨护送恩施棺椁出京你家二公子也是一路跟着的,想来这一路舟车劳顿,二公子的辛苦殿下肯定是看在眼中,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可见二公子是深得殿下看重的。」 周氏眉眼间的笑意多了几分:「这也是他为人臣子的本分。」 周氏说完,又将话题转移开来,说起了别的事情。 毕竟,太子乃是储君、身份贵重,她们这些女眷不好议论太子。 众人也知道轻重,便也将话题移开,说起了别的事情。 快到中午时,院子里摆了宴席,众人挨着坐了,总共摆了六张桌子。 席间,谢姌见着傅琼华虽和周氏坐了同一桌,可因着没有品阶只坐在了末位,几位夫人闲谈间自然有些冷落她,周氏这个当嫂嫂的怕她多想适时和她说几句,却也没叫众人对傅琼华这个安国公府的姑奶奶热络几分。 如此几番下来,傅琼华的脸色便有几分不好,只不过碍着场合没有当场发作出来罢了。 若是谢姌不知自己的身份,此时见着这一幕怕是心里头也跟着难受,觉着谢家小门小户,母亲当年嫁到谢家着实是低嫁了,如今才要受这种委屈。 可重活一世,谢姌看着这一幕只觉着解气。 尤其,她深知最叫傅琼华难受的不是这些夫人、姑娘们的怠慢和轻视,而是方才傅绪之对周氏这个母亲的孝顺,她心里就愈发觉着解气。 她可没错过当时傅琼华见着傅绪之送给周氏那盆掐丝珐琅百宝牡丹盆景时眼底闪过的复杂情绪,还有死死攥紧帕子、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的样子。 见着自己的儿子这般孝顺周氏,这场景落在傅琼华眼中岂能不万分刺眼,当时若是可以,傅琼华怕是恨不得上前将那盆景给打碎了吧。 谢姌在心里头笑了笑,伸手想要夹一块儿点心,抬眼却是见着大奶奶沈氏眼睛似乎有些红,却是装作看外头风景,很快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然后才转过身来和人笑着说起话来。 谢姌没有作声,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低头吃着碗里的点心。 她哪里猜不到沈氏为何这般,今个儿生辰宴上傅绪之送的生辰礼本就压了傅贺之一头,后来太子萧衍到了,不仅送了生辰礼,言语间又很是看重傅绪之这个伴读,临走还叫傅绪之陪着去了书房说话。 第23章 这一幕幕,落在沈氏眼中,就是傅绪之将自己的夫君傅贺之死死压了一头,她心里头哪里能好受。 若是当年傅琼华没有将她和傅绪之掉包,此时沈氏大概便没有这般的困局了。她只需担心自己夫君的身子,想着法子叫自己有孕,毕竟,若长房只有一个儿子,世子之位铁定是落到傅贺之身上的。 又想起前世沈氏和傅贺之各自的结局,谢姌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唏嘘。 ☆☆☆ 樨澜院 魏老夫人听到了太子萧衍亲自来了府上给周氏祝贺生辰,还送了一幅孟宋元的牡丹真迹,震惊之后,带着几分感慨开口道:「还是我这儿媳有福气,我这老婆子当了这么些年的安国公府老夫人,也没见太子殿下什么时候给过我这样的体面。」 董嬷嬷听着老夫人这话,哪里不知老夫人心里头怎么想,只笑着奉承道:「说到底,还是咱们安国公府,是咱家二少爷的福气,太子想是因着这回二少爷跟随出京护送太子恩师棺椁回祖籍有功,才给了咱们府上这般大的体面的。要不然,大夫人每年都过生辰,之前也没见太子亲自来过,可见并非是因着大夫人的缘故。」 魏老夫人拿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兴许是吧,当年先皇后和周氏是自小的手帕交,可先皇后去后,太子虽看重咱们安国公府,却也甚少提起周氏和先皇后交好之事。这回突然提起,想是心里头念着先皇后了。」 魏老夫人说完,没有继续再说,只吩咐道:「你叫厨房做些好的,千万别叫绪之怠慢了殿下才是。」 说完,她又开口道:「说起来,殿下到了府上,我该亲自去拜见的,可殿下没有传召,我这老婆子贸然前去没得叫殿下不快,连累了绪之。」 董嬷嬷听着,接话道:「老夫人不必担心,咱们二少爷可是打小便和殿下一块儿长大的,殿下的喜好二少爷都知道,哪里能照顾不周。便是有些不周全之处,依着二少爷和殿下的情分,想来殿下也不会怪罪的。」 听董嬷嬷这般说,魏老夫人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是这话,绪之和殿下的情分哪里是旁人能比的,当年若不是绪之冒着危险从火中救出殿下,哪里还有如今的殿下。」 魏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咱们安国公府对殿下是有着救命之恩的,这情分,哪里是其他勋贵能比的?」 董嬷嬷不敢接这话,老夫人到底是当了这么些年的安国公府老夫人,心里头少了几分忌惮,竟也敢说什么救命之恩。哪怕这是事实,可这话若是不小心传到太子耳中,太子不知要怎么想呢? 太子和二少爷虽有自小的交情,可太子到底是君,老夫人这话实在是过了些。 不敢叫老夫人再说出不敬的话来,董嬷嬷连忙将话题转移开来,笑着道:「这会儿静安院肯定热闹的紧,老夫人也不去看看?」 魏老夫人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话,哪里有当婆婆的放下身段去看儿媳的?再说,我年纪大了,实在受不得人多吵闹,等她们那边散了,老大媳妇自会过来给我请安的。」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眉头微微蹙了蹙,道:「也不知她有没有照顾好琼华,琼华虽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可嫁到谢家成了谢家夫人,难免被人看低了几分。她这当嫂嫂的,可不能叫琼华被那些人欺负了去。」 董嬷嬷摇头道:「哪里会,姑奶奶未出嫁时大夫人便处处让着姑奶奶的,再说大夫人知道您看重姑奶奶,岂会不护着姑奶奶一些?」 魏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周氏是个好的,当年也是她最先看出了琼华和那谢绍传的苗头,回来告诉了我,因着这个,琼华还和她嫂嫂闹了一回。」 「唉,不管她这当嫂嫂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哪怕是因着我这老婆子,她都该护着琼华才是。」 ☆☆☆ 不多时,静安院的宴席散了,周氏送走了宾客,稍微歇了歇,便和二夫人魏氏、傅琼华还有姑娘们来了老夫人所住的樨澜院。 魏老夫人叫她过来问过了宴席上的情况,一家子热热闹闹,又说起话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见着魏老夫人有些乏了,众人才从屋里退出来。 谢姌也带着青黛往自己所住的碧蘅院那边去了。 行至半路,却是见着路上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她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着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青色锦衣面白无须的崔公公。 谢姌心下一紧,不等她反应,崔公公便上前拱了拱手道:「谢二姑娘,我家殿下在前头,叫姑娘过去一趟呢。」 见着谢姌面露紧张,崔公公又道:「姑娘放心,殿下说要独自赏一赏这园子里的梅花,已经清路了,这里无人敢过来,姑娘不必担心被人见着。」 崔公公说着,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前日他们得了那张香方连夜叫人将香制了出来奉到了殿下跟前儿,可那香虽对殿下的头疾有几分缓解,到底是不如那日在福安寺遇着这谢二姑娘的时候。 鲁院正猜测,许是只有谢二姑娘才能安稳了殿下的情绪,缓解殿下的头疾。 他们虽觉着诧异不解,可倘若真是如此,这谢二姑娘的出现对殿下来说就是一件喜事了。 今日殿下亲自来安国公府祝贺周氏生辰,便是借此机会和这谢二姑娘见上一面,以确认这谢二姑娘真能缓解殿下的头疾。 谢姌拒绝不得,只能跟着崔公公往前头走去。 不多时,谢姌便在一片梅花林前见到了长身玉立,背对着她正在赏梅的萧衍。 初开的绿萼梅花纯白中带着几分淡绿色,单瓣、复瓣和重瓣朵朵盛开,冷淡梅香沁入鼻间,叫谢姌觉着立于梅林前的萧衍更多了几分孤冷和威严。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谢姌缓步上前,恭敬地请安。 萧衍回过身来,目光落在福身请安的谢姌身上,他看得有些久,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审视和压迫之感,叫谢姌觉着浑身不自在。 就在谢姌觉着腿有些酸,身子差点儿要晃动的时候,萧衍才开口道:「起来吧,谢二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怕孤。」 谢姌听着他这话一时愣住,随即忍不住想,不说前世她便知道最后坐在皇位上的是太子萧衍,就说重生回来她在福安寺差点儿被他掐死,她也该怕。 心中这般想着,谢姌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出半分来,只恭敬地道:「殿下身份贵重,威严日盛,臣女自是对殿下心存敬畏。」 她穿着一身黄绿色绣玉兰花褙子,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站在那里格外恭顺,萧衍却是从她的这种恭顺中敏锐地察觉出几分清冷和疏离来。 萧衍想到他叫人细查谢姌的过往,不过一个谢家小门小户家的嫡次女,又不被生母喜欢,没有养成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反倒恭顺之下的这份儿疏离和清冷,叫他觉着有些奇怪。 他上前一步,「那日你在福安寺冲撞了孤,应承了孤的赔礼,孤怎么还没见到?」 「可是将孤的话忘在了脑后,这就是你所谓的对孤心存敬畏?」 谢姌没有想到萧衍竟会问起这个,她想起被自己藏在箱笼里的那些瓷青纸和泥金,一时愈发紧张起来,又闻到他身上淡淡中又夹杂着几分清苦的香气,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福了福身子,解释道:「臣女初来安国公府,依着规矩要拜见几位长辈所以闲暇时间甚少,又想着既是给殿下的赔礼,便该静下心来认真抄写,这才耽搁了几日。」 她想了想,又道:「等今日舅母的生辰宴后,臣女定尽快将经书抄好。」 谢姌说这话时微垂着眉眼,不敢直视萧衍,所以并未见着萧衍抬指轻揉着眉心,片刻间,眉眼微微舒展,眼底隐忍的烦躁竟是慢慢消散开来。 萧衍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诧异,看了眼面前依旧福着身子等他示下的谢姌,开口道:「行了,就依你说的办,孤这里没有别的事情,你且退下吧。」 谢姌听他这样说,心里头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都放松下来,萧衍离得她近,自是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却也不觉着奇怪。 他身份贵重,满京城又都知道他性子狠辣,这谢二姑娘会怕也是正常的。 再说,这回他印证了这谢姌能够缓解自己的头疾和躁郁之症,自然是敬畏他才好。 萧衍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崔公公,对着他点了点头,崔公公眼底闪现出一抹欣喜来,上前对着谢姌道:「谢二姑娘,老奴送您出去吧。」 谢姌听他这样说,对着萧衍福了福身子,便跟着崔公公转身离开了。 她的心依旧扑通扑通跳的格外厉害,既觉着萧衍为着一个赔礼特意将她传召过去有些奇怪,可又实在猜不出萧衍这样做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她念头一转想到了如今在碧蘅院伺候的丫鬟如意,想到几日前她借机和自己讨要的那张香方,还有现下萧衍要她抄写的佛经,联想到前世她的魂魄寄居在萧衍手腕上的佛珠里,见着萧衍头疾发作时压抑着的难受和因着隐忍而跳动的青筋,谢姌心里头突然就生出一个念头来。 第24章 莫不是她的香方有助于萧衍缓解头疾?这念头一出来,就被谢姌否定了,因为若香方有用,今日萧衍何必再传召她?谢姌沉思了一会儿,想起方才萧衍上前一步的动作,又想到那日在福安寺萧衍差点儿掐死她却是突然安静下来昏睡过去的事情,她脑子里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不是不是香方,而是她这个人能够缓解萧衍的头疾?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甚至这个猜测着实有离谱,可她都可以重生一世,而且前世自己的魂魄是寄居在萧衍手腕上的佛珠里的,她算是真真切切陪伴了萧衍很多年的,也许,是因着这个缘由,她的存在才能缓解萧衍的头疾。 谢姌不知自己这个猜测对是不对,可种种细节叫她觉着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萧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是东宫储君,若是没有什么必须的缘由,他这样身份的人何必先是安排了如意到自己身边,这一回又借着周氏生辰宴,特意传召她过去呢? 谢姌下意识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面儿上却是没有流露出半分来。 崔公公打量着她的神色,笑着道:「姑娘莫怕,安心回去帮着殿下抄写经书就是。姑娘抄好后派人送到府里的小佛堂供奉着,自有人去取。」 谢姌听着崔公公这么说,也稍稍放心了些,这样一来,她也无需担心如何将经书拿给萧衍了。 不过萧衍将如意安插在了她身边,却不事事都用她,可见是不想叫她发现如意是他派到她身边的眼线。 不过转念想想,谢姌也能够明白,萧衍头疾之症这般严重,甚至能失去理智,这件事自不肯叫其他人知道。 萧衍行事狠辣果断,倘若觉着她对他的头疾之症有用,自然要在她身边放个人看着她,这样才周全放心。 心中这般想着,谢姌对着崔公公笑了笑:「多谢公公提点。」 谢姌说完,才带着不远处脸色有些苍白,明显等了好一会儿的青黛一起离开,径直朝碧蘅院的方向去了。 谢姌离开后,崔公公又回到了萧衍跟前,带着几分欣喜出声道:「殿下,这谢二姑娘当真能够缓解殿下的头疾?」 「若是真有助益,殿下不如将人弄到东宫,这样便能叫她时时陪伴殿下。」 崔公公正在欣喜中,直到对上萧衍有些冷漠的脸色,才骤然从欣喜中走了出来。 崔公公脸一下子苦了下来,他方才光顾着高兴了,一时间竟忘记了他们殿下不近女色。 当年殿下先是差点儿被病中的先皇后失控之下掐死,受了惊吓,后来又听到了进宫给先皇后侍疾的姨母褚氏的一番算计,自此就对女子生出不喜和抵触来,这些年东宫连个侍妾都没,更别提什么宝林、良媛或是太子妃了。 哪怕这谢二姑娘能治殿下头疾,殿下也必不会叫她入了东宫。 可若是不将谢二姑娘接进东宫,殿下也不好私下里和谢二姑娘相处,又如何治疗殿下的头疾之症? 毕竟,今日为见这谢二姑娘一面,殿下都亲自上门给周氏送生辰礼了,总不能往后都这样。 崔公公心里头愁得紧,正寻思着,却听萧衍开口道:「你写信给姑母,告诉姑母若是她在寺庙住的烦了,便早些回京吧。」 ☆☆☆ 牡丹院 傅琼华从樨澜院回来,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康嬷嬷见着自家夫人这样,哪里不知是因着今日周氏生辰宴上夫人被那些侯夫人、伯夫人怠慢看低的缘故。 康嬷嬷倒了盏茶递到自家夫人手中,出声宽慰道:「夫人您消消气,不值当为着这个气坏自己的身子。」 「您是安国公府的姑奶奶,有老夫人疼您就好了,您又不会求到那些夫人们跟前儿,何须费力和那些人交好?」 傅琼华没有接她递过来的茶,依旧气得脸色铁青:「我看周氏就是故意的,她是我嫂嫂,自该知道我的处境,这种场合竟是一点儿都不帮着我,就看着我被那些夫人姑娘们冷落看低,我看她心里头分明是看我笑话,不知有多高兴呢。」 「是不是当年她刚嫁过来时我这当小姑子的任性了些,她嘴上说着不介意,只在母亲跟前儿说我的好,拿我当亲妹妹看,可心里头早就怨恨上我了!如今看我嫁到谢家去,又带着嬿姐儿她们回了娘家,便寻着机会要给我难堪呢!」 傅琼华气得连肩膀都在颤抖,尤其在想到今日儿子傅绪之给周氏送的那盆掐丝珐琅百宝牡丹盆景,她心里头就更堵得慌,对着康嬷嬷道:「咱们安国公府虽站了太子这边,可也该低调些才是,她周氏这是叫人人都知道她喜欢牡丹,那盆百宝牡丹盆景,里头魏紫、白玉,姚黄,用的可都是碧玺、玉石、玛瑙,她就这般奢侈,一点儿都不顾着我们安国公府的名声?」 「再说,绪之为她费心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传出去对绪之影响也不好,还不知外头那些人背地里怎么编排我儿呢。」 「还有太子送的那幅孟宋元的牡丹名迹,若不是绪之替给周氏弄这盆百宝牡丹盆景的事情传到太子耳中,太子那样的身份,岂会知道周氏喜爱牡丹,会送这个生辰礼?」 康嬷嬷张了张嘴想要劝,可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劝。她深知夫人气那些人的怠慢看轻,可更气绪之少爷对周氏的孝顺。 可当年是夫人为着少爷的前程将少爷和谢姌掉包的,这些年少爷在安国公府得了比大少爷傅贺之还要多的重视,又因着打小便是太子伴读在太子面前儿也很是得脸,俨然是京城这些勋贵公子里的头一份儿。在她看来,既得了这些实打实的好处,便要忍耐绪之少爷对周氏的孝顺。 毕竟,绪之少爷能对周氏这般孝顺,可以想见周氏这些年对少爷是尽心照顾的。 她们夫人想着两头的好处都要占尽了,也不想想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更别说,周氏如何对自家少爷,夫人又是如何对谢姌这个亲侄女的? 这话康嬷嬷只在心里头转了转,却是半句都不敢说出来,见着傅琼华气得不轻,连忙将话题转移开来,道:「您快别气了,比起绪之少爷能得太子这般看重,其他的都是小事。」 「奴婢可是知道周氏以前过生辰太子都没亲临,今年是头一回。定是像老夫人说的一样,是因着咱们少爷这回跟着太子出京护送恩施棺椁回乡顺利安葬之事,这来回半个多月,所吃的苦太子肯定也看在了眼中,这才给了周氏这样的体面,不仅亲临安国公府,还送了那幅孟宋元的牡丹名迹。」 说完,康嬷嬷又道:「周氏虽得了体面,可今个儿宴席上真正出风头的可是咱们绪之少爷。」 傅琼华听着周嬷嬷这番话,脸色稍缓了几分:「你说的不错,我儿长进,才能得了太子的看重,那里是贺哥儿能比的。」 「今个儿贺哥儿也在,可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太子如何能看得到他,自然只叫了我儿去书房说话。依我看他既身子还没好,便不该强撑着过来,没得将病气传给我的绪之。我看他就是想要死抓着他嫡长子的身份,怕旁人将他这个大少爷给忘了,想着和我儿争那世子之位呢。他也不想想这世子之位便是给了他,他这身子能不能担得起来。」 「有些人,即便出身尊贵,也是福薄受不住这份儿福气的,不然,他怎么打出生就病恹恹的。」 傅琼华自顾自说了几句,眉眼间多了几分得意。 可片刻她又想起今日在周氏那里见着的容国公夫人谭氏和姜芷娴,脸上的笑容又淡了几分,开口道:「说起来这容国公夫人谭氏还真是架子大,今个儿来了这些个女眷,偏她最是端着架子,还一副要将她的女儿姜芷娴嫁给我们绪之的急切样子,对着周氏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一点儿也不矜持。」 康嬷嬷看了眼自家夫人,试探着问道:「那夫人觉着,这姜芷娴如何?奴婢瞧着这姜大姑娘出身配得上咱们少爷,才情又是连昭阳长公主都夸赞过的,今个儿见着那模样也是上等,若她能嫁给咱们少爷,当这世子夫人倒是不错。」 傅琼华拿起她放在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淡淡道:「这姜芷娴倒是不错,不过这京城里出身好的姑娘也不少,我只绪之这么一个儿子,总要给他好好挑才是。」 康嬷嬷听着这话,心里觉着自家夫人太过挑剔了些,要她说,这姜芷娴就顶顶不错了,哪里还需要再挑?不过她知道傅琼华的性子,也没将这话说出来,只出声道:「夫人既这样想,便该多往老夫人跟前儿凑凑,在外人眼里您到底是外嫁的姑奶奶,想要管绪之少爷的婚事,只能从老夫人那里使劲儿。」 「不如明日夫人早起一回,去樨澜院陪老夫人一块儿用膳吧,老夫人肯定高兴。」 傅琼华刚想答应,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明个儿我不仅不早起去樨澜院,你还要亲自去一趟樨澜院告诉母亲说我病了。」 傅琼华恨恨道:「周氏今日宴席上任凭那些人欺负看低我,我可不能这样就算了。」 第25章 康嬷嬷听了这话,只想了想就应下了:「是,奴婢知道夫人的意思。」 虽说夫人这做法有些不孝,白白叫老夫人担心,可夫人这外嫁女回娘家住,总不能被人看轻了才是。甭管夫人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病这一场便足够叫老夫人因着心疼女儿而敲打大夫人周氏,也给府里上上下下一个警告,几个儿女里,老夫人是最疼姑奶奶这个唯一的女儿的,看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 ☆☆☆ 青松院 傅贺之喝完了药,将药碗递到方嬷嬷手中,看了眼坐在软塌上眉眼露出疲惫之色的妻子沈氏,温声道:「辛苦了这半日,你进去歇歇吧,这些日子我病着,你也没睡好。」 沈氏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嗔怪道:「爷说这个便是和我生分了,我自己的夫君病着我难道还能干看着。只要爷的身子能够好起来,我便什么都不求了。」 傅贺之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知道。」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话,傅贺之便起身去了书房。 沈氏将人送到门口,目送傅贺之往书房的方向去了,对着方嬷嬷吩咐道:「叫人往书房多放一个火盆,爷身子才刚好些,可不好受了凉。」 方嬷嬷连忙道:「一向都是如此的,青柏是个机灵的,会照顾好大少爷的。」 方嬷嬷说着,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迟疑一下才开口道:「倒是主子这些日子照顾大爷,瞧着人都清减了些,衣裳都要撑不住了。方才宴席散了咱们夫人离开前特意寻了奴婢问话,说是担心主子呢。只是今日太子亲临,府上要招待太子,夫人才不好多留,说是改日再来看主子。」 沈氏听着这话眼圈一红,声音低落了下去:「是我不孝,叫母亲跟着担心了。往后母亲若是问,你就说我在安国公府一切都好。」 许嬷嬷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她往屋里走去,进了内室,才出声道:「便是奴婢这么说,夫人也不信,主子若是能给大少爷生个孩子就好了,哪怕先是个女儿,也能叫夫人安安心。」 沈氏在床榻上坐了下来,脸色有几分苍白:「许是我和这孩子缘分还没到,急不得。」 许嬷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也不敢提起方才在静安院的事情来,只出声问道:「小厨房的药熬好了,主子可要这会儿喝?」 沈氏蹙了蹙眉,手下意识就放在了自己的小腹处,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叫人端过来吧。」 许嬷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丫鬟红笺,红笺便出去了,片刻端着一碗药回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浓重的药味儿,便是香炉里的熏香也有些压不住这个味道。 沈氏双手端起药碗,几口喝了下去,方嬷嬷连忙拿了块儿蜜饯递过去:「这药苦,主子快吃些甜的压一压。」 沈氏吃了蜜饯,好一会儿才将嘴里最后一丝苦味儿压下去。 她静静盯着桌上的药碗好半晌才开口道:「你说,婆母是不是十分中意那容国公府大姑娘姜芷娴?」 不待许嬷嬷开口她又道:「若是两家定下来,今年十月里姜氏大抵就要进门了。有这么一个出身才情都比我高的妯娌,往后我这大奶奶在府里更要被人忽视了。」 方嬷嬷一听这话,连忙宽慰道:「主子说得哪里话,不说姜芷娴有没有福气进咱安国公府的门,便是她当真嫁过来了,主子也是她的长嫂,她要敬着主子的。」 「再说,夫人待您还是极好的,要不然,前日也不会特意过来说了那番话来安您的心。」 说完这话,她又道:「再说,这结亲总要二少爷自己喜欢那姜芷娴,奴婢今个儿瞧着,二少爷可没多注意那姜芷娴一眼。兴许,二少爷开窍晚,这婚事得拖几年呢。」 听着许嬷嬷的话,沈氏苦笑一声:「嬷嬷这是宽慰我呢,二少爷最得老夫人喜欢,又得太子殿下看重,盼着嫁给他的姑娘多着呢,哪里能拖那么久。」 沈氏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瞧见了,今个儿大少爷在生辰礼上被二少爷压了一头,太子一来,更是没人将目光放在咱们大少爷身上。我看外头只知咱们安国公府有位给太子当伴读的二少爷,而不知大少爷呢。便是知道,也只觉着大少爷身子不好,想也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怎么嚼舌根。肯定会说大少爷处处都比不上二少爷,这世子之位合该给了二少爷才是。」 许嬷嬷听她说的直白,吓了一跳,连忙道:「哪里会这样,这自来嫡长子继承爵位,大少爷只是身子弱些,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再说,咱们夫人可不偏心,便是国公爷也是疼爱大少爷的,不说别的,这些年往青松院送的东西在长房都是最好的,大少爷书房里的那白釉砚台和寿山石印章,都是国公爷从外头重金买来叫大少爷赏玩的,二少爷可从来都没叫国公爷这般上心过。」 许嬷嬷说这话本是为着宽慰沈氏,哪知沈氏听了这话后突然一下子就激动起来:「那是大少爷身子不好,二少爷打小便是太子伴读,时常往宫中去,连皇上对他都多有赏赐,这些好东西,他怎么会缺?」 许嬷嬷虽知沈氏这几年因着傅贺之身子不好和自己一直没有身孕的缘故郁结于心,可她也是头一回见着沈氏这般情绪外露,当下也有些吓了一跳,一时竟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劝解。 良久,许嬷嬷才开口道:「您既这般担心,何不将心思说给大少爷听,正所谓夫妻一体,您这边儿揪着心,大少爷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长此下去怎么好。」 沈氏也知自己失了仪态,慢慢平静下来,却是对着许嬷嬷摇了摇头:「不可告诉他,叫他以为我是照顾他受了累才清减了些便好了。不然,我嫁进府里才三年,便惦记着世子之位,还防着他亲弟弟,他定会后悔娶了我,觉着我心思深沉又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 不待许嬷嬷开口,沈氏又道:「不说这个了,我有些乏了,先睡会儿,大少爷若是回来你叫醒我。」 许嬷嬷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到底又咽了下去,扶着她在床榻上躺下,给她盖好了锦被,这才退了下去。 退下去时她心里头一时觉着自家姑娘可怜,一时又觉着自家姑娘这般瞒着大少爷,不在大少爷跟前儿表露出半分心思来也不好。 这世上的人都有私心,姑娘嫁到这安国公府来当了长房的大奶奶,合该想着这世子之位,哪里就需要藏着掖着呢。 待许嬷嬷离开后,沈氏才忍不住落下泪来,将头埋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她声音压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所有情绪掩饰下来,顺手从枕头旁拿起一块儿帕子,擦干了眼泪。 ☆☆☆ 不同于沈氏这边的情形,容国公夫人谭氏带着女儿姜芷娴回了容国公府后,脸上的笑就一直没落下来过。 「我就说这傅绪之在勋贵家的公子里是头一个的,不仅一表人才,还得了太子这般看重,往后太子若是能登上大位,他便是天子近臣,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更别说,他打小便是太子伴读,幼时行宫走水又救过太子的性命,这几样加起来,哪个朝臣能比得过他在太子心里的地位?」 「芷娴你若嫁给他,定能得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叫京城里的姑娘们都羡慕你。」 「再说,他还生的那般好,往后在一块儿,日日见着也养眼。」 说完,她压低了声音又道:「他那兄长身子那样弱,往后世子之位还不是他这个当弟弟的。」 姜芷娴眉眼带着笑,听了母亲谭氏这话莞尔一笑道:「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自然是听母亲的。哪怕他生的不这么英俊,而是普通些,只要他有这样的前程,女儿也愿意嫁。」 「不过他生在安国公府,又得太子看重,往后姨娘什么的肯定少不了。不过女儿也不怕,女儿只需笼络住他,待女儿生了嫡长子,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再管束几位姨娘,不叫她们生下庶子,便是生下来,也不能健健康康的,女儿才不会在乎后院有多少人或是他宠着哪个。」 谭氏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些个小情小爱的都是话本里糊弄姑娘们的,先生和嬷嬷们教给你的是如何当好高门大户的主母,这才是正经的。你能这样通透,母亲很是欣慰。」 「改日母亲在府里举办赏花宴,将周氏和她们安国公府几位姑娘请过来,也好叫你们多相处相处,你看可好?」 姜芷娴点了点头:「女儿都听母亲的。」 ☆☆☆ 碧蘅院 谢姌见过萧衍回来后,便一直斜斜倚在软榻上出神,身边青黛看着自家姑娘这般,心里头也是惴惴不安。 姑娘回来后只告诉了她说是太子是为着讨要上回冲撞之事的赔礼才派人传召她过去,叫她不必担心,可她怎么能不担心。 那可是太子殿下! 再说,姑娘明显也被吓着了,要不然也不会呆呆坐了这么久。青黛恨不得姑娘明日就抄写好了佛经,送到佛堂叫太子殿下那边的人拿了去,往后再不和太子殿下有什么牵扯才好。 第26章 不然,姑娘这样的身份,和太子有牵扯,这日子都要过不安稳了。 青黛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见着夫人身边的康嬷嬷进来,说道:「二姑娘去牡丹院一趟吧,咱们夫人从宴席上回来后便有些头疼,这会儿更是严重了。」 谢姌听着这话,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嘲讽,却是从软塌上站起身来,带着几分担心道:「真有这事儿?那咱们快些过去吧。」 说完,谢姌又问道:「可也告诉了大姐姐?」 康嬷嬷一愣,有些尴尬道:「大姑娘在宴席上吃了几口酒,有些醉意,今晚怕是不能过去。夫人叫二姑娘多受累一些,今晚就二姑娘在旁侍疾吧。」 谢姌最是了解傅琼华这个人,稍稍一想,就猜出她是什么心思。 不过是今个儿在宴席上受了气,想要装病叫魏老夫人心疼,连带着迁怒到周氏这个当大嫂的。至于她这里,也是因着她是周氏的女儿,故意作践她罢了。 这样想着,她心中生出几分嘲讽来。 谢姌一路跟着康嬷嬷到了牡丹院,牡丹院乃是傅琼华未出阁时的闺房,因着魏老夫人分外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所以这院落不仅宽敞,而且院子里种满了牡丹,谢姌刚一进去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 想起今日静安院里傅绪之送给周氏的那盆掐丝珐琅百宝牡丹盆景,谢姌心里头就忍不住在想,往日里傅琼华如何喜这满院的牡丹,日后瞧着这花圃里的牡丹就有多刺眼吧? 这般想着,谢姌抬脚朝屋里走去。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儿,傅琼华倚靠在床榻上,气色有几分不好,额头上戴着一条绣着芍药缀着红宝石、边角绣着各种花草纹的抹额,俨然一副病了的模样。 谢姌在看傅琼华的时候,傅琼华也在看她,她见着谢姌穿着一身黄绿色绣玉兰花褙子,一头乌发梳成了百合髻,发上簪着一支碧玺玉兰花簪子,缓步从外头进来,眉目如画,仪态从容,仿佛是一颗耀眼的明珠,一下子就愣住了。方才在宴席上她还没觉着这身衣裳如何打眼,可这会儿瞧着谢姌这般缓步从外头走进来,她觉着这身衣裳格外的刺眼。 谢姌打小就是在谢府长大,因着她的不喜和偏心,谢姌这个当女儿的身上总带着几分愁绪,尤其在面对着她这个母亲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怯意和讨好。傅琼华觉着,这样子的谢姌才是最能叫她安心的,也叫她觉着解气。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日里只是模样上乘的谢姌,身上竟多出几分连她都惊讶的气度和从容来? 傅琼华还未想明白,谢姌已经缓步走到她的跟前,福了福身子行礼道:「女儿见过母亲。「 「听康嬷嬷说母亲今个儿在舅母生辰宴上受了风寒回来后便头疼了,这会儿可是还疼的厉害?要不要回禀了外祖母,请大夫进府给您看看?」 谢姌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担心,因着屋子里已掌了灯,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更将她整个人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叫她本就出众的脸上愈发平添了几分惊艳之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刻傅琼华竟然从谢姌的身上看出了几分周氏年轻时候的影子。 她被自己突然出来的念头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再打算细看之时,就听着谢姌带着几分担心道:「您若是头疼的厉害,还是请大夫进府看看吧。」 傅琼华回过神来,开口道:「不必了,都这么晚了,别惊动了你外祖母才好。」 傅琼华说着,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谢姌,出声问道:「你今个儿穿的这一身衣裳,在家里时倒没见你穿过。」 谢姌轻轻点了点头,解释道:「是去年我生辰祖母派人送来的,我成日里陪着祖母不像大姐姐经常出去参加宴席,所以也没机会穿出来。这回上京城来,姌儿不敢因着穿着太素净惹得府里人不喜,更辱没了咱们谢家的名声,这才穿了这一身以示敬重,您觉着可是有哪里不好?」 她这么说了,傅琼华便是想开口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皱了皱眉,提醒道:「姑娘家端方大气便好,穿得太好了,模样引人注目,没得招来一些祸端,连累了咱们谢家的门楣。」 若是放在过去谢姌不知道自己身世时听着傅琼华这话,肯定要反思自己,觉着是自己穿的太过打眼了,傅琼华这般提点是为她着想,是疼她这个女儿的缘故。 可重活一世,她哪里不知道傅琼华的心思,她装作愣住的样子,随即眸子里便噙满了泪水,眼底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她带着几分哽咽出声道:「今个儿若是穿这身衣裳的是大姐姐,母亲也会这般提点她,怕大姐姐传出去招摇惹了人眼,连累了咱们谢家的门楣吗?」 傅琼华哪里会想到她会这般大胆,竟敢质问起她这个当母亲的来。 当下,便沉了脸,将桌上的茶盏挥到了地上,茶盏碎了一地,茶水四溅开来。 「你这是什么话?我这当母亲的好心提点你,你不受教便罢了,还敢攀扯你大姐姐?怎么,你是嫉妒嬿姐儿在家里时时常陪着我出门赴宴,你因着伺候老太太不能去所以心里头早对我这个当母亲的存了怨怼吧?」 傅琼华带着几分嘲讽道:「我当你是真心孝顺老太太,没曾想,心里头竟也藏着这么多的怨怼?这便是你的一片孝心?枉费老太太生辰送你的这身衣裳,你也好意思穿?」 傅琼华本就因着儿子傅绪之那般孝顺周氏心里头存了火气,这会儿自然瞧着谢姌这个周氏亲生的女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所以言语间更是一点儿都不顾忌二人的母女情分。 谢姌肩膀颤抖着,满是委屈定定看着傅琼华,在傅琼华以为她会自惭形秽开口认错的时候,却是突然转身抹着眼泪朝外头跑去。 傅琼华愣了一下,随后才看了眼同样愣住的康嬷嬷,沉声道:「还不拦着她,她这是做什么去?我这当娘的还说不得她了?」 康嬷嬷跺了跺脚,想要拦着,谢姌却早就不见人影了,哪里能拦得住。 当下,只带着几分不解对着傅琼华道:「夫人您忘了您是二姑娘的母亲,当母亲的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更别说,拿那样肮脏的心思去揣测谢姌的一片孝心。 在夫人这里,分明就是拿大姑娘谢嬿当宝,拿二姑娘谢姌当那地上的草芥,可以随意揉搓作践。 可夫人这回打错了算盘,姌姑娘这一路上本就因着梁恒受尽了委屈,如今听着傅琼华这番话,哪里能不觉着心寒委屈。 若是换了她,早就当着傅琼华的面嚷嚷开,诉说自己这些年的委屈了。 可便是不说,谢姌这样噙着泪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跑出去,等回了她住的碧蘅院,这一路上来来往往丫鬟婆子见着了,肯定是要闹大的。 傅琼华听了康嬷嬷的话也是脑子一胀,本来是装头疼,此时竟真有些头疼了。 正如康嬷嬷所说,谢姌这样哭着从牡丹院跑出来,一路上被好些人见着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事情就在安国公府传了开来。 魏老夫人派了身边的大丫鬟朝云过来,将谢姌接到了樨澜院。大夫人周氏、二夫人魏氏听到老夫人将人叫去,也不好不露面,便各自带着嬷嬷赶到了樨澜院。 谢姌先时还不肯说,只一个劲儿的哭,她本就生得极美,这般哭成个泪人着实惹人怜,在魏老夫人的追问下,谢姌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若是知道这身衣裳会惹来母亲那番话,姌儿今个儿断不敢将这衣裳穿出来。可姌儿不明白,这身衣裳便这般打眼吗,叫母亲说我不自重,就像,就像来京城路上,梁表哥时常凑到我跟前儿,我不常见这些外男,心里有些害怕,求到母亲跟前儿母亲也说是因着我自己不自重才这样。」 「我又羞又气,不知是不是真是我自己的缘故,整日思量害怕之下这才在路上病了一场,耽搁了好几日才进京,不然也不会叫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多等了两日。」 谢姌颤抖着肩膀,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看向魏老夫人:「外祖母,您说我这样的,是不是就该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去,才不会叫人事事揣测觉着我轻浮?」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先时谢姌刚开口众人还以为不过是姑娘家闹别扭了,毕竟傅琼华这当母亲的偏心,她这当女儿的自然少不得要受些委屈。可她们哪里能想到,竟从谢姌嘴里听到这些个话? 这,这哪里是当母亲的能对自己女儿说得出口的话?这分明是仇人吧?仇人也不会这般刻薄! 魏老夫人也是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就要晕死过去,她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谢姌搂到自己怀中,道:「什么做姑子不做姑子,你可是咱们安国公府的表姑娘,是要正正经经嫁人做当家主母的,往后可不许说这个了。」 第27章 「是你母亲不好,嘴上没个轻重,害你伤了心。」 魏老夫人其实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她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大夫人周氏和二夫人魏氏,周氏不知怎么瞧着谢姌哭成这个样子,心里头闷闷的,所以一时没应承。 倒是二夫人魏氏明白了老夫人的心思,连忙上去宽慰道:「这世上当母亲的哪里有不疼自己亲生女儿的,你母亲她就是因着头疼,你顶了她一句,她才说出这番不该说的话来。」 「姌丫头你最是懂事,莫要和你母亲见怪才好。」 谢姌本就不打算继续哭下去,毕竟她这个表姑娘委屈归委屈也不能太过了,过了便惹人嫌,而不是叫人心疼同情了。 所以,听了魏氏说了句后,谢姌就慢慢回转过来,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对着魏老夫人道:「是姌儿不好,因着这点儿事情就惊动了外祖母和大舅母、二舅母。」 魏老夫人哪里会为着这事儿怪她,听她这样说只觉着这孩子最是懂事不过,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能想到这些,因此连忙道:「怎么会,是外祖母太疼你母亲了,才将你母亲养的这般任性,叫你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你放心,外祖母定好好说她。」 魏老夫人说着,便吩咐一旁的朝云道:「带姌丫头去厢房洗洗,今晚就歇在我的樨澜院吧,就住在宝云阁吧。」 这宝云阁是樨澜院除了老夫人这间外最大的屋子,里头还有书房,一应摆设都是最好的。 往日里,也只有大姑娘傅怡留宿时才有体面住在这里。 朝云明白,老夫人这是在给谢姌脸面,也是在趁机敲打姑奶奶傅琼华呢。 她应了声是,扶起了坐在软塌上的谢姌。 谢姌对着魏老夫人和周氏、魏氏福了福身子,这才转身随着朝云去了后头。 她微垂下眉眼,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经过她这么一闹,傅琼华大抵是不敢再说周氏这个当大嫂的不帮着她,任由外人欺负她了。 她若是这般说,只会惹得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觉着她不好相与。便是魏老夫人,也只会觉着傅琼华任性胡闹。 朝云亲自服侍着谢姌在厢房净面后,便带着谢姌一路到了宝云阁。 宝云阁布置雅致,一应桌椅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木料,紫檀木的贵妃榻,黄花梨方形炕桌,桌上放着一套粉彩花蝶纹茶盏,靠墙放着多宝阁,上头放着各种古玩器物,墙上挂着一副月中双兔图,双兔毛色洁白如玉,真实而又生动。往里便是内室,放着一张紫檀木拔步床,挂着双层的床帐,外层用了紫色绸绫,里头是层粉蓝色的薄纱,两边挂在帐钩上,床榻上铺着厚厚的湖绿色云锦绣花鸟纹褥子,还有一床叠好的胭脂色绣芙蓉花被子。 朝云含笑对着谢姌道:「这宝云阁是樨澜院除了老夫人那儿最精致的屋子,往日里也就大姑娘能有这个体面在此留宿,如今表姑娘来了,老夫人最是心疼您这个外孙女儿,这才安排姑娘歇在了此处,不知要惹得多少人羡慕姑娘呢。」 「姑娘安心在此住着,有什么事情吩咐如意那丫头就好,如意本就是在老夫人院里伺候的,这樨澜院她最是熟悉不过。」 朝云说着,又道:「姑娘若没什么别的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姑娘也早些歇着才是。」 谢姌听朝云这样说,笑着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歉意道:「这么晚了,劳烦朝云姑娘了,等哪日我私下里请你喝茶。」 朝云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笑着应下了,临走前,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虽受了委屈,可在老夫人心里,姑奶奶还是头一份儿的。所以不管姑娘心里如何想,千万莫要叫老夫人觉着姑娘对姑奶奶生出怨怼来才好。再说,我朝已孝治天下,姑娘面儿上礼数总要做足,莫要给人留了话柄才好。」 谢姌有些诧异她会对她说这个,却也领了她的好意,带着几分感激道:「多谢朝云姑娘提醒,我知道轻重的。」 听她这么说,朝云也没再说别的,福了福身子就退了下去。 要是往日里她肯定不会多嘴提醒这么一句,可偏偏她觉着谢姌这个表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些,这世上的父母大多都是偏心的,可像姑奶奶这般偏心,这般苛待自己亲生女儿的也是少数。更别说,还说出那般伤人心的话来。她若不提点这么一句,她怕谢姌只能借着此事讨老夫人一时的怜惜,日后反倒是将老夫人给得罪了,更难在安国公府立足下去。 等到朝云退下去后,青黛才走到谢姌跟前,带着几分担心道:「姑娘这样一来,可算是将夫人得罪了,往后夫人怕是更看不惯姑娘了。」 如意在一旁听着,不等谢姌开口,便道:「夫人偏心,姑娘若是一味受着,只会叫夫人变本加厉。再说,姑娘如今来了安国公府,老夫人怎么说也是姑娘的外祖母,便是为着人言可畏这四个字,老夫人也不会叫姑奶奶这般欺负姑娘的。所以奴婢觉着,姑娘这一步走得对。不然,哪怕是旁人见着姑娘的委屈,姑娘自己不表露出来是个什么态度,老夫人、大夫人她们都不好插手。」 谢姌笑着点了点头,走到软塌前坐了下来。 青黛连忙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姑娘快喝盏茶润润嗓子,方才姑娘哭成那样,奴婢瞧着眼泪都忍不住也要落下来呢。」 谢姌伸手接过茶盏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两口,见着夜色已深,便对着如意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今晚就叫青黛来守夜。」 如意点头应下,她到谢姌跟前儿伺候有几日了,早就明白谢姌待青黛很是亲厚,今个儿闹出这么一场事,她们主仆二人私下里定也有好些话要说。 她福了福身子,便转身退下了。 等如意走后,青黛才上前服侍着谢姌解下了头上的簪钗,伺候着她更衣,又换上了一件粉白色领口绣着朵朵梅花的中衣。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咱们要在这宝云阁住几日?」 虽说宝云阁哪里都好,比起她们姑娘住的碧蘅院不知要好了多少,可她住在这里,心里头总是觉着不自在,觉着是在魏老夫人的眼面前住着,难免会拘束些。 不知姑娘心里头怎么想,是想在这宝云阁多住两日,好叫府里的人知道魏老夫人这个当外祖母的对姑娘有多看重。还是说,住几日便回她们的碧蘅院去。 反正,她觉着依着魏老夫人这会儿对姑娘的这份儿怜惜,姑娘哪怕是在这宝云阁住上十天半个月,魏老夫人也不会叫人来赶她们姑娘走的。 谢姌转过身去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还住几日?你没听说这宝云阁往日里只有大姑娘傅怡才有资格住?便是二姑娘傅莹都没住过一日。」 「咱们今个儿借住一晚,等明早给老夫人请了安,便回自己的碧蘅院去,也免得招了大姑娘的嫌。」 毕竟,在她身世为揭穿前,傅怡才是这安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女。 青黛听谢姌这么说,想起那日跟着谢姌到二房拜见二夫人魏氏时碰到大姑娘傅怡,大姑娘对待姑娘并不亲近,态度只淡淡的,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高高在上,心里头就明白了自家姑娘为何要这样说。 她忍不住道:「大姑娘瞧着是比二姑娘不好相处些,不过姑娘可是魏老夫人的外孙女儿,既是表姐妹,也不至于姑娘在这宝云阁住几日,大姑娘便不喜了吧,毕竟这宝云阁又不是大姑娘自己的采薇院。」 话虽这样说,青黛却也知道姑娘不好在此处多住,免得得罪了大姑娘。 青黛扶着自家姑娘在床榻上安置了,自己也在外间的小榻上睡下了。 她本就性子有几分单纯,心里虽担心姑娘得罪了夫人往后日子不好过,可又想着如今姑娘左右有魏老夫人这个外祖母护着,而且姑娘如今看起来可比过去要厉害了多,所以睡下一会儿便睡着了。 而谢姌,却是躺在床榻上,陷入了沉思。 她不后悔今日将傅琼华对她的苛待闹到老夫人跟前儿,叫大夫人周氏和二夫人魏氏她们都知道了,毕竟正如如意所说,有些委屈若是自己不说出来,旁人便是见着了,也不好替你出头。更别说,谢姌知晓自己的身世,本就不愿意再伏低做小处处讨好,被傅琼华任意拿捏磋磨了。 经此一事,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会知道傅琼华对她这个亲生女儿的所作所为,往后她便是想要拿孝道拿捏她,也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可同样的,她今日闹到魏老夫人跟前儿,傅琼华便也知道了她性子并不如在她跟前儿表现的那般绵软好欺,不过谢姌也不怕,她名义上还是傅琼华的亲生女儿,她便是想要对她做什么,也不好太过了。更别说,前世傅琼华对她最大的算计就是算计她和傅绪之的事情,只要她小心避过,就不会再落得和前世那样的局面。 她更担心的,是太子萧衍那里,还有自己的身世。 第28章 她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是不对,她觉着有七成可能是对的。若她这个人的存在真能对萧衍的头疾和安稳心神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虽因着前世的事情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可如今她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一则她没有证据,冒然说出此事旁人只会觉着她妄想这安国公府的锦衣玉食胡言乱语,甚至给她安上个疯癫的名头,再将她给除去。毕竟,前世她顶着世子夫人的身份,魏老夫人听到她的身世后下意识的举动都是想要毒死她。更别说,她如今只是一个无依无靠上门投亲的表姑娘了。 再则,便是有人相信这个事实,她的身份揭穿了,对她来说也未必是件好事。毕竟,对于安国公府,是一个自幼便是太子伴读,往后前程似锦的次孙傅绪之重要,还是一个自小养在谢家,只有一张皮相可堪称赞的谢家姑娘重要?在她看来,无论是魏老夫人还是周氏,都不会想要接受这样的真相。所以到时候,哪怕她身份归位,她在这安国公府的处境怕是还没有如今好。 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这个困局,可如今,她若是能够缓解太子的头疾,她就可以在太子跟前儿讨一份儿恩典,她所求不多,只求能够身世揭穿后保全自己的性命。 倘若太子介意之前她和他指腹为婚的事情,她不介意到寺庙里带发修行,远离京城。毕竟,前世她身世揭发后,惹来那么多的关注,还被太皇太后一杯毒酒赐死了。今生重来一回,她再也不愿意牵扯到这些事情中,只想远远离开京城的是是非非。 谢姌觉着,这世上若有谁能够帮她,那个人就只有太子萧衍了。 但前提是,她要尽心治好萧衍的头疾,而且在此期间不能得罪了萧衍。 谢姌觉着,前者她不能保证,只因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缓解太子的头疾,可只要她能做的,她都会努力去做。而后者,她肯定不会得罪了萧衍,也不敢将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得罪了去。所以,依着前世她对萧衍的了解,他应该会给她这个恩典的。 想清楚了这些,谢姌心里头总算是轻轻松了一口气,暂且先这样吧,能够重来一次,总比上辈子被人蒙蔽落到那样的结局要强。 这般想着,谢姌自打重生以来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下来,很快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云水院 二夫人魏氏回了自己所住的云水院,见着女儿傅怡还在,便和她说了老夫人那里发生的事情。 「这姌丫头也是个可怜的,摊上那么个娘,往后可有的受了。」 「好在你祖母还肯怜惜她,不然,怕是要被你姑母磋磨死呢。」 傅怡听着母亲魏氏这话,心思却在母亲方才说祖母魏老夫人将谢姌安置在宝云阁,她微微蹙了蹙眉,眼底露出几分不满和嫌弃来:「祖母也真是的,留姌妹妹在樨澜院住下便罢了,算是给她撑腰,可怎么将人安置在了宝云阁?」 「宝云阁可是除了我这个嫡出的大姑娘谁都没住过,这叫外人住过了,我心里头膈应,樨澜院又不是只那么一间屋子。」 魏氏听着这话,哪里还不知女儿的心思,当下出声宽慰道:「这点子小事也值当你生气,你又不常去宝云阁住,叫姌丫头住一回又怎么了。你放心,待姌丫头搬走,母亲便叫人将宝云阁的床褥里里外外都换上一遍,拿熏香熏过了,必叫你闻到一点儿旁人住过的味道。」 魏氏说着,又道:「不过也不知道姌丫头要在宝云阁住多久,她心里有委屈,想要靠着你祖母撑腰也是有的。只她到底是你祖母的外孙女儿,咱们也不好将人往外头赶,只盼着她能懂事些,住几日便罢了,别扰了你祖母的清净。」 傅怡听着这话,心里头才满意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就是,祖母再怜惜她,她到底也不姓傅,而是谢家女。」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丫鬟进来,正是傅怡身边的大丫鬟茹月。 茹月手里提着个紫檀木雕梅花食盒,她福了福身子对着傅怡道:「姑娘,梅花糕做好了,奴婢可要这会儿送到二少爷那里去?」 魏氏听着茹月这话,看了眼女儿傅怡,见着女儿有几分羞赧的脸色,琢磨出了她的心思,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便是对你三弟都没这般上心过。不过,绪之总归在太子殿下那里是有分量的,若有他帮衬,说不准太子也能对你有几分好感。」 「只是,你到底是姑娘家,便是喜欢太子殿下也不好将心思表露出来,叫你二堂弟帮忙。」 傅怡脸一红,带着几分羞恼开口道:「瞧母亲说的,我哪里有那般轻浮,我不过是见着二堂弟读书辛苦,才叫人做了这些点心送过去,哪里需要二堂弟帮我什么。」 傅怡说着,看了眼茹月,道:「还愣着做什么,趁点心还热着快送去吧。」 茹月点了点头,应了声是便提着食盒下去了。 等她离开,魏氏才提醒道:「怎么只往绪之那里送,也该叫人多做一份儿,往青松院送一份儿才好,免得叫你堂嫂知道了多想。」 傅怡却道:「堂兄身子那般不好,我哪里敢往他的青松院送什么吃食,一个不好再病了,我可解释不清楚。再说,沈氏虽是我堂嫂,可我也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嫡长女,哪里用得着去事事照顾她的想法。」 「她若是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给大堂哥生个儿子,毕竟都嫁进门三年了肚子还没动静。亏的是祖母和伯母慈爱,不然,早往青松院安排人了,哪里会如现在这般堂兄跟前儿连个侍妾、姨娘都无,只她沈氏一人。」 魏氏是魏老夫人的亲侄女,对于魏老夫人的心思是能揣测出几分的,却也不好当着女儿傅怡的面都说出来,免得影响了魏老夫人在女儿心里头的慈爱形象。所以,她只温声道:「不送就不送吧,左右也不会那么巧就叫你堂嫂知道了。」 她本想再劝劝女儿,叫女儿往后对青松院也敬着些,可想起傅贺之病恹恹的样子,也觉着这世子之位大抵是落不到傅贺之身上,所以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再说,女儿说的也没错,沈氏虽是堂嫂,可嫁进门三年都没有身孕,往后还不定怎么呢。又怎么值当女儿费心去讨好,处处顾忌她的想法。 魏氏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出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别回采薇院了,就在娘这儿歇下吧,咱娘儿俩好说说体己话。」 傅怡知道魏氏定是想和她说太子萧衍的事情,眉眼间露出几分羞涩来,点了点头应下,跟着丫鬟去屏风后洗漱了。 ☆☆☆ 四宜院 青陌提着一个紫檀木雕梅花食盒进了书房,对着傅绪之道:「大姑娘还真是关心少爷,这大晚上的还叫人送来这些点心,还是刚出锅的,少爷快趁热拿出来吃。」 青陌说着,就上前将食盒放在了紫檀木雕云纹桌上,打开食盒,从里头拿出一个天青色汝窑梅花碟,只见上头摆着梅花糕,形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分外精美,梅花糕香甜的味道也弥漫在书房里。 傅绪之看着这梅花糕,还有装梅花糕所用的天青色汝窑梅花碟,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青陌见着自家少爷盯着梅花糕看,也不尝上一块儿,不禁面露疑惑,出声道:「少爷,可是有哪里不对?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茹月最会做点心,平日里老夫人也很喜欢她做的点心,少爷可是觉着这梅花糕的味道甜腻?」 傅绪之沉沉看了眼案桌上的梅花糕,没再多言,只对着青陌摆了摆手。 青陌打小便伺候他,见着他的动作哪里还不知自家少爷的心思,心中虽有些不解却也上前将梅花糕收了起来,道:「少爷不吃这点心便罢了,这食盒明日奴才总要还回去,还要还一份儿礼才行。」 傅绪之对着青陌道:「你看着安排吧。」 青陌点了点头,「嗯,那就拿那罐子碧落春,还是年初太子殿下赏赐给少爷的,拿出去也体面。」 傅绪之闻言蹙了蹙眉:「拿别的茶吧,那罐子碧螺春我要留给父亲。」 青陌闻言,忙应了下来,嘴里还道:「要说大姑娘也真是得空,今个儿因着表姑娘的事情老夫人那里可是热闹了,咱们夫人和二夫人都去了,大姑娘倒是还记着少爷您。」 傅绪之正看着手里的书,听着这话忍不住问道:「哪位表姑娘?」 青陌道:「还能有哪个?就是姌姑娘,少爷上回在马车外和姌姑娘说话,帘子内对您态度淡淡的那个。」 不待傅绪之说话,青陌便将事情的原委全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还忍不住带着几分感慨道:「这姌姑娘也是个可怜的,上回少爷在福安寺和姑奶奶还有大表姑娘一块儿用膳,当时姌姑娘就没露面,如今瞧着姑奶奶这般行事,当日肯定是故意不叫姌姑娘露面的。」 「这世上当娘的,竟真有这般偏心的,也实在是古怪。还好老夫人这个当外祖母的肯怜惜姌姑娘,留姌姑娘在宝云阁住下了。要不然,这府里头拜高踩低,往后姌姑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第29章 傅绪之皱眉道:「姑母也太不像话了,被祖母宠的一点儿担当都没有,反倒是拿自己亲生的女儿撒气。」 青陌道:「这话少爷可以私下里说说,却不好在姑奶奶跟前儿说,到底人家是母女,姌姑娘也是姓谢的,哪怕是受了委屈也有老夫人这个外祖母做主,用不着少爷操心。」 「少爷,时候不早了,也早些安置吧,省得夫人明日知道少爷睡得晚又责怪奴才没照顾好少爷。」 傅绪之本想再看会儿书,瞧着青陌祈求的神色,到底是将手里的书放下,进去洗漱了。 ☆☆☆ 谢姌和姑奶奶傅琼华的事情弄的满府皆知,可知春院里,周妙容却无心关注这些事情。 她红着眼睛,一副受惊的模样。 丫鬟绮湘见着,忍不住道:「真是太混账了,姑娘受了这般大的委屈,还是告诉大夫人,叫大夫人给姑娘做主,好好惩治惩治那梁恒!」 绮湘一想起今个儿宴席散了,她陪着姑娘回知春院的路上,经过一个花园里竟是好巧不巧遇着了梁恒,梁恒满身的酒气,见着姑娘,竟是上前想要唐突姑娘,差点儿就将姑娘拉到了他怀里,若不是她力气大将姑娘拉开了,姑娘还不定要受什么欺负呢。 她们主仆二人慌慌张张回了知春院,一回来姑娘就忍不住哭了,她本想着陪姑娘去静安院将这事告诉大夫人,可大夫人却是因着表姑娘的事情去了樨澜院。 她打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回来瞧着姑娘还这副受惊的样子,想起那梁恒对姑娘的轻薄,哪里能不气,恨不得叫人将梁恒抓来,拿板子狠狠打上一顿,再将人赶出安国公府去。 周妙容脸色微微有些泛白,想起之前被梁恒拉扯的情形只觉着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可她在安国公府住了这么些年,怎么能不知道魏老夫人对唯一的女儿傅琼华的宠爱。 她恨不得叫人打杀了梁恒,可梁恒到底是傅琼华带进京城的,叫傅琼华一声伯母,还是梁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她若是去告这一状,姑母周氏该如何做? 周氏若是替她出气,必定要得罪了傅琼华这个小姑子,可若是姑母不帮她,便是她不多想,姑母心里头大抵也会觉着对不住她,没得叫她们姑侄起了嫌隙。 更别说,此事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她受了轻薄心里头虽有气,可也不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成为府里上上下下茶余饭后的闲谈。 人言可畏,到时候她纵是清白的,她的名声也多少也会受损。往后旁人提起梁恒来,少不得会提起梁恒轻薄她的事情。 梁恒死不足惜,她还觉着恶心呢! 周妙容转头警告绮湘道:「莫要将此事张扬出去,免得坏了我的名声。」 绮湘听着这话才知自己心急忘了周全姑娘的名声,当下脸色一白,连忙道:「是奴婢一时替姑娘委屈莽撞了,差点儿害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绮湘说着,便跪了下去。 周妙容伸手将她扶起来,道:「你是全心全意为着我这个当主子的,见了我受欺负难免会着急,想要替我出气,我不怪你。只我虽有姑母庇护,到底也是寄居在这安国公府的表姑娘,不好叫姑母难做。再则我又不像谢姌那样有魏老夫人这样一个外祖母,我若是将事情闹大,樨澜院那位只会怪我不懂事。」 绮湘连连点头,心里头却依旧替自家姑娘觉着委屈,只答应道:「奴婢记下了,咱们往后躲着那梁恒些,奴婢必定会护着姑娘的。」 周妙容点了点头,这才洗漱了一番睡下了。 躺在榻上她却是辗转反侧,一会儿因着梁恒的事情心里头觉着恶心委屈,一会儿想起姑母周氏生辰宴上那容国公夫人谭氏带着女儿姜芷娴和姑母说笑的样子,她心里头又是不安又是嫉妒,还有种藏不住的自卑。 她幼年母亲早逝,父亲不到一年就续娶了继室卞氏,卞氏不是个心慈的继母,所以她受了好些委屈。后来她得姑母庇护,在这安国公府住下来,可到底是寄人篱下,哪怕她平日里如何乖巧装着高兴,可心里头还是有一份儿自惭形秽自轻自艾的。 尤其,见着姜芷娴那般出众,还得过昭阳长公主的夸赞,出身才情容貌样样都比她要强,她心里头就满满都是自卑了。 表哥那样的人,也只有姜芷娴才能配得上吧? 她这样的,哪怕是姑母都瞧不上吧?不然,姑母那样疼她,怎么会不替她打算,从不想着将她许给傅绪之呢? 周妙容心里头闷闷的,只觉着自己想嫁的那个人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高山仰止,叫她遥不可及。 ☆☆☆ 第二天早上,谢姌早早便起来了,梳洗打扮之后,便去了魏老夫人所住的屋子。 老夫人年纪大了觉少,早就起来了,身边照旧是董嬷嬷和二姑娘傅莹还有几个大丫鬟陪着,谢姌刚走到门口,便听着屋里传来一阵说笑声。 「老夫人精神矍铄,可要活上百岁,好护着咱们安国公府呢。」 谢姌缓步从外头进来,走到魏老夫人跟前儿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外祖母。」 魏老夫人见着她这般早便起来,想起她昨个儿那般惹人怜的模样,心里头便由不得多疼她几分,忙将人拉到自己跟前儿坐了,细心问道:「昨晚在宝云阁睡得可好?丫鬟们伺候的可是周到?」 谢姌点了点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昨个儿是我不懂事,一时委屈竟闹得满府皆知,叫外祖母您跟着担心了。」 说这话时,她小心地看向了魏老夫人,眉眼间带着几分不安和紧张,俨然一副怕因着这事儿惹得魏老夫人这个外祖母不喜的样子。 魏老夫人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些,我是你的外祖母,怜惜你都来不及,哪里会因此怪你。」 「往后你母亲若再敢说什么不着调的话,你就来告诉外祖母,外祖母替你说她。」 谢姌却是摇了摇头,道:「母亲其实也有自己的苦处,我心里哪里会真得怨怪母亲。不过是盼着母亲能如对大姐姐那般对待我,哪怕只有大姐姐的三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谢姌又道:「而且,母亲也有自己的难处,这些年在家里……」说到最后,谢姌像是察觉自己有些失言,连忙止住了话语,带着几分孺慕和感激道:「如今有外祖母怜惜我,我便很知足了。」 魏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着实觉着谢姌这个外孙女儿懂事,这般好的孩子,都是自己那女儿偏心,才闹出了这些个事情。还好姌丫头心里头到底是记挂着傅琼华这个母亲的,不然,哪里会说出这些个话来。 若换了旁人,不心生怨怼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念着母亲的难处。 可这世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嬿丫头脾气随了女儿,女儿才这般疼她。而姌丫头乖巧懂事,偏偏女儿因着生她时伤了身子所以迁怒到现在,也真是可怜的紧。 魏老夫人这般想着,便想着女儿那里亏待了谢姌,那她这个当外祖母的便多疼她一些,当下便对着身边的董嬷嬷吩咐道:「如今三月里正是做衣裳的好时候,你去将库房打开挑上一些好料子,再将府里姑娘们都叫过来,叫她们一人挑上两匹,也热闹热闹。」 魏老夫人有了兴致,董嬷嬷自然应下出去开了库房。屋子里的一应丫鬟婆子也奉承老夫人,说老夫人慈爱,最是疼惜晚辈。 魏老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她笑着道:「我上了岁数那些艳一些的料子用不得了,倒是她们这些姑娘家穿了多出去走走,去参加宴席或是上香礼佛什么的,外人瞧着也养眼。」 老夫人这边热闹着,不多时得了消息的大夫人周氏、二夫人魏氏便带着大姑娘傅怡和表姑娘周妙容过来了。 又隔了半盏茶的功夫,傅琼华也带着谢嬿过来了。 众人都没提起昨日因着傅琼华偏心苛待谢姌而闹的那一场事情,都围在魏老夫人身边看着姑娘们挑料子,不时奉承魏老夫人几句,哄得魏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傅怡作为府里身份最尊贵的姑娘,谢姌她们自是不敢抢了她的风光,只说着叫大姐姐先挑,傅怡也自觉身份最为贵重,所以挑了那匹灿若云霞的蜀锦,剩下的便是杭缎、雾花雪缎和古香缎、苏绣,织金缎,妆花缎。 谢姌从中挑了一匹粉绿色干支桃花杭缎,魏老夫人瞧着给一旁的董嬷嬷使了个眼色,董嬷嬷会意,上前拿了一匹粉蓝色镂花碧霞织金缎奉到了魏老夫人面前,含笑说道:「瞧瞧这料子,若是做了衣裳穿在姌姑娘身上,不知要有多好看。」 魏老夫人听着,将谢姌叫了过来,拿了料子在她身上比了比,很是满意道:「咱们姌丫头模样好,这料子便拿去给府里绣娘,叫她们这几日给姌丫头赶制几件衣裳。等哪日得空了,我带着姌丫头和府里姑娘们到寺庙上香礼佛,也能叫小辈们透透气。」 第30章 谢姌推辞不过,只能受着了,福身正经谢过了魏老夫人。 周氏、魏氏还有大姑娘傅怡倒不觉着有什么,都觉着魏老夫人这般不过是因着昨日的事情在怜惜谢姌这个外孙女儿,也是在告诉众人,谢姌便是不得姑奶奶傅琼华疼爱,也有她这个当外祖母的疼。 而一旁坐着的傅琼华和站在那里只挑了一匹古香缎的谢嬿却是脸色不好,尤其谢嬿本就准备拿那匹粉蓝色镂花碧霞织金缎,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拿就被董嬷嬷拿给了魏老夫人,魏老夫人又将这好料子给了谢姌。 谢嬿的心里又气又羞,觉着憋闷极了。 外祖母分明就是偏心,那蜀锦她不敢和傅怡抢,难不成这匹料子也要让给谢姌? 在谢家的时候,她一应吃穿用度都比谢姌这个妹妹要强,哪怕祖母梁老夫人护着谢姌些,却也舍不得给谢姌太好的东西,所以她在谢姌面前,从来都是有一种优越感的。 可如今到了安国公府,不说是外祖母魏老夫人了,她觉着大舅母周氏、二舅母魏氏对谢姌都比对她要好。 谢嬿心里头分外委屈,眼圈一红,差点儿就落下泪来。 若是放在往日魏老夫人瞧着她这模样,肯定是要心疼,可此时,魏老夫人却是当作没看见。 屋子里周氏、魏氏和谢姌她们都注意到了,也只当没看见,心里却又一次觉着谢嬿这个表姑娘小家子气,性子也随了姑奶奶傅琼华,行事一点儿都不注意场合。 老夫人这头高高兴兴的,她这个当外孙女儿的掉什么眼泪! 傅琼华坐在魏老夫人跟前儿,见着女儿这般委屈,心里头也又恼又气,更是觉着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觉着一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和女儿谢嬿的笑话。 她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刚想开口对母亲魏老夫人说上几句,就被魏老夫人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傅琼华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魏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的,过了会儿,她终是对着傅琼华道:「嬿姐儿拿的那匹古香缎也很适合她,我记得这花卉古香缎有梅兰竹菊,还有牡丹,琼华你也同你大嫂一般喜欢牡丹,待会儿叫董嬷嬷去库房拿几匹绣着牡丹的缎子,叫府里绣娘给你做几件衣裳可好?」 听魏老夫人提起大嫂周氏和牡丹来,傅琼华不禁又想起了生辰宴上儿子傅绪之送给周氏的那盆掐丝珐琅百宝牡丹盆景,心里头实在是不舒坦,可魏老夫人却是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又说道:「你打小便最喜牡丹,要不然你那院子也不会叫做牡丹院,里头还种了那么多的牡丹花,这些年那些牡丹都是你大嫂叫人打理的,前年还移栽了两株白雪塔和酒醉杨妃,你大嫂真是有心了。」 傅琼华听着母亲这般夸赞周氏,还提起她园子里的牡丹花是周氏叫人打理的,还有那几株白雪塔和酒醉杨妃也是周氏命人移栽到她院中的,她心里就膈应的厉害,一时竟恼怒起魏老夫人来,觉着母亲如今待大嫂周氏竟比待她这个嫡亲的女儿还要亲厚,要不然,怎么话里话外都在夸周氏。 魏老夫人一向知道女儿是什么性子,所以也没多想,只以为她还在为着昨日谢姌闹到樨澜院的事情而置气,而大夫人周氏和二夫人魏氏就想得多了,莫不是姑奶奶不喜移栽过来的那几株牡丹,可即便不喜,也不至于这般才是。 周氏微微蹙了蹙眉,觉着傅琼华这小姑子实在是难伺候了些,又不是小姑娘了,还整日里骄纵成这个样子,也就婆母魏老夫人只她一个女儿,又因着她远嫁受了委屈才这般纵着她,但凡婆母膝下还有个女儿,都不见得还能这般待傅琼华。 除了谢姌外没人能明白傅琼华为何会露出这般神色来,她莞尔一笑,对着魏老夫人道:「外祖母提起牡丹,姌儿便想起了昨日大舅母生辰时绪表哥送给大舅母的那盆掐丝珐琅百宝牡丹盆景,姌儿自小在谢家长大,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精致的生辰礼,绪表哥待大舅母真是一片孝心。」 谢姌眼角的余光见着她说了这些话后傅琼华愈发不好的脸色和死死攥紧的手,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傅琼华心里越不好受,她心里头越是觉着畅快。 随着谢姌开了这个话头,众人自然就说起傅绪之来,少不得羡慕傅绪之这个当儿子对周氏的孝顺,连魏老夫人都说了好些傅绪之往日里对周氏如何孝顺周到:「他能这般孝顺,叫我这老婆子心里头都吃味呢。」 魏老夫人一句玩笑话,更是惹得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 傅琼华忍了又忍,心里是将谢姌恨到了极点,觉着谢姌这丫头分明就是和她犯冲,要不然,怎么每句话都像根刺扎在她的心里。 她终是没忍住,猛地一下子就站起身来。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魏老夫人也微微皱了皱眉,出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坦?」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可也不想叫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想着给她寻个借口,她若是心情不好,就称病回去歇着也好。等她这边散了,再去牡丹院好好和她说说话。 她刚这般想着,就听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个穿着墨绿色褙子的婆子神色凝重从外头进来。 魏老夫人心里头一咯噔,眉头随即皱起。 二夫人魏氏认出那婆子是园子里的管事,瞧她这般慌张,连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婆子一听,脸色微微变了变,下意识就看向了站在屋子里的表姑娘周妙容。 周妙容被她看得一愣,眼底露出几分不安来。 魏老夫人也顺着她的视线朝周妙容看去,猜测道:「可是平远侯府派人来接容丫头了?」 魏老夫人能猜到的关于周妙容的事情也就只这么一件了,可周妙容毕竟是平远侯府嫡出的姑娘,哪怕家里派人来接,也不至于叫她这般慌慌张张的。 「还不快说!」魏老夫人沉声道。 那婆子身子哆嗦了一下,才断断续续开了口。 「回老夫人的话,是,是园子里传出些流言蜚语,说,说是昨个儿宴席散了,容姑娘回知春院的路上碰到梁少爷,被正好醉酒的梁少爷拉到了怀里……」 婆子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说完了,她话音刚落,站在那里的表姑娘周妙容便脸色煞白,眼圈一红,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大夫人周氏见着侄女这样,连忙将人拉到自己跟前儿细细问话,周妙容只一个劲儿的哭,一张脸颊煞白煞白的,众人瞧着她这个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是真有此事。 周妙容的丫鬟绮湘虽然诧异事情竟会传出来,可这会儿也不能由着众人猜测,当即就扑通一声跪到,带着几分哽咽对着周氏和魏老夫人道:「求姑奶奶和老夫人给我们姑娘做主。事情是这样的,昨日姑娘从宴席上散了,回去时在园子里遇到了醉酒的梁少爷,梁少爷想要对我们姑娘动手动脚,幸好奴婢反应快,将我们姑娘挡在了身后。只是姑娘到底因着此事受了惊吓,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好。」 周氏一听,脸色顿时铁青,沉声道:「来人,将梁少爷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他上门做客不知礼数,唐突冲撞我们家姑娘,是哪本圣贤书教他这样的?」 傅琼华心里本就对周氏存了嫉妒和不喜,这会儿听着周氏这话,脸上便透出几分不满和冷意来,忍不住道:「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恒哥儿是我带进京城的,大嫂这指桑骂槐是觉着我这个小姑子也是书读得少,不知礼数吗?」 「再说,也不能凭借一个丫鬟的嘴就能污蔑我们恒哥儿。」 周氏冷冷看着她:「那梁恒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不想护着自己的女儿,叫姌丫头一路上受了那么多委屈便罢了。如今他都欺负到了容丫头身上,我这当姑母的岂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叫容丫头白白受了这份儿委屈?」 见着傅琼华被噎住,周氏又道:「你不必担心,我叫人将他叫过来问话,若我冤枉了他,定亲自给他赔罪。可若真有此事,我们安国公府姑娘们多,绝不允许这样的人继续留在我们安国公府,坏了我们安国公府的名声!」 周氏当了这么多年的安国公夫人,自有一副威严冷素的模样,而且她所言事关府里姑娘们的名声,所以二夫人魏氏也是向着周氏的。 魏老夫人心里头有几分不满,觉着事情纵然是真的,也不好直接叫人将梁恒叫过来问话,毕竟这梁恒是梁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往后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京城,总是要回谢家去的。 他们安国公府不给梁恒脸面,等梁恒回去在梁老夫人跟前儿抱怨告状,女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倘若女儿能给谢家生个儿子便罢了,可女儿如今膝下只有嬿姐儿和姌姐儿两个,肚子里又一直都没有动静,总是矮了一截。 第31章 可周氏此时拿府里姑娘们的名声说事,她这个当家老夫人又不好开口阻拦,显得她不看重府里的姑娘们,只知道偏心女儿傅琼华一样。 于是,魏老夫人到底是没开口拦着周氏。 周氏身边的顾嬷嬷得了吩咐,很快就带人去了梁恒所住的见山院。 顾嬷嬷去了没一会儿,就带着梁恒过来了,跟在梁恒身后的,还有伺候他的小厮阿福,阿福从进门后,身子便一直哆嗦个不停,下意识就朝坐在魏老夫人身边的傅琼华看去。 梁恒一进门就看到了被大夫人周氏护着,眼睛哭的有些红肿的表姑娘周妙容,如何还能猜不出为何将他叫过来。 可他到底自持身份,觉着自己是梁老夫人娘家侄子,与这安国公府也是正经亲戚,万不能自己先怯了,叫旁人看不起。 所以,梁恒便带了笑意,上前拱了拱手道:「恒哥儿见过老夫人,几位夫人。」说着,又很是亲近喊了傅琼华一声伯母。 傅琼华虽对他心里有气,此时却也不能不帮衬着他些,毕竟梁恒到底是婆母看重的侄孙,倘若梁恒在安国公府受了委屈,甚至被人羞辱了,她回了谢家后,那老虔婆还不定想什么法子折腾她呢。 再则打狗还要看主人,今个儿若是梁恒被惩治了,她这个投靠安国公府的姑奶奶怕是要被下头的人看低了,她哪里会愿意落到那样的处境。 心中这般想着,傅琼华便开口道:「是这样的,你昨日宴席散上是不是吃醉了酒,一时糊涂将容姑娘认成了府里的丫鬟这才不小心唐突了?若真有这么一回事,你快去给容姑娘赔个不是,容姑娘大度,又最懂事不过,必不会同你计较的。」 梁恒听着傅琼华这话,哪里还能不明白傅琼华这是在偏帮他,心中闪过一抹不屑来,这便是安国公府的姑奶奶,低嫁到谢府,如今昧着良心也要替他说话的。 这般想着,梁恒心里头便多了几分自得,上前一步对着周妙容拱手道:「是我醉酒糊涂认错了人,容姑娘莫要怪我才是。」 周妙容昨个儿被他唐突受了惊吓,这会儿见着梁恒这张脸心里头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一张小脸更是煞白,眸子里满是抗拒和防备。 可一屋子人都在看着她,周妙容想着方才傅琼华夸她懂事,是在逼着她原谅这梁恒的无礼,可她心里头委屈,着实不愿意就这般轻轻将事情给揭过去。 一则若是如此,往后这府里上上下下随便哪个都敢欺负她了,二则她心里头实在是委屈,若不好好惩治这梁恒一番,难消她心里头的火气。 可她只是寄居在安国公府的一个表姑娘,倘若表现得太过不饶人,姑母便罢了,魏老夫人肯定会觉着她不懂事,因着一点子委屈便抓着不放,一点儿都不顾全大局。 就在周妙容左右为难正要开口时,大夫人周氏挡在了她的身前,带着几分恼怒对着梁恒道:「你这是逼着容姐儿接受你的道歉,不然就是容姐儿不懂事了是不是?」 「若人人犯了错都同你一样,还要官府衙门和大理寺做什么?亏得我以为你们梁家也是读书人,没曾想竟是这般目无礼法,欺负一个姑娘家。」 周氏将周妙容搂进自己的怀里,手背一下下拍在她的后背安抚着,转头沉声对着梁恒道:「你若真心道歉,便给我们容姐儿斟茶认错,诚诚恳恳赔个罪,保证往后莫要凑到我们容姐儿跟前来。不然,你这样子赔罪我这个当姑母的可不认。」 梁恒没曾想周氏竟然是这般计较,一点儿都不饶人,他可是这安国公府的客人,今个儿若是给周妙容斟茶赔罪了,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再住在这府里,怕是连个洒扫的下人都敢小瞧他了。 再则梁恒打小就被梁家人给宠坏了,上头两个姐姐也是疼他比疼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多,更别提,梁老夫人对他这个侄孙的偏爱了。所以,梁恒觉着周氏的要求很是无礼,分明就是借着此事在作践他,看不起谢家和梁家。 这般想着,梁恒便咬着牙看向了傅琼华,带着几分讽刺道:「伯母,这便是你们安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吗?我不过是醉酒之下将她周妙容当成丫鬟不小心碰了那么一下,连手都没拉到,就叫我斟茶给这丫头赔罪,我看,你家这大嫂就是看不起我梁家,看不起谢家,更不给你这个姑奶奶脸面!」 梁恒说完,又将视线看向了周妙容,他带着几分不屑开口道:「我可是听说,你这平远侯府的嫡出姑娘打小娘就死了,父亲续娶,你又不得继母喜欢,这才寄人篱下投靠了安国公府,说起来,你又哪点儿比我尊贵了?还敢叫我给你斟茶赔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要我说,你这样的丧母长女,上赶着想要嫁到我梁家我还不要呢,昨个儿若不是醉酒认错了,你碰都懒得碰你一根手指。」 「你莫要以为没人知道你住在安国公府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不就是巴望着想要嫁给你那好表哥傅绪之吗?瞧着你姑母疼你,想着能嫁给傅绪之往后就能长长久久留在安国公府。」 梁恒停顿一下,又带了几分揣测道:「说不得,还能什么时候命好还能当个世子夫人呢。要不然,你怎么赖在安国公府不肯走?」 饶是魏老夫人和众人猜测到梁恒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此时也被他说出口的这些话给吓住了。 这,这都是什么混账话!但凡读过书学过字知道些礼义廉耻的人都断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周妙容脸色煞白,拿帕子捂着嘴,眼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受得住这等话,更别说梁恒还赤裸裸将她的心思给说了出来,她便是有这个心思,也不敢叫人知道,当下就哽咽着伸出手去指着梁恒道:「你,你莫要胡说!」 可她到底是闺阁女子,平日里最多不过是姑娘家的一些小心思,真到这个时候哪里能骂出什么话来,只颤抖着身子,眼泪一个劲儿流下来。 周氏恼怒看向梁恒,沉声对着顾嬷嬷吩咐道:「叫人将这梁恒给我赶走,咱们安国公府可容不得这等混账撒野!」 周氏的话音刚落,傅琼华就一下子站起身来,对着周氏怒道:「母亲都在这里呢,嫂嫂当着母亲的面抖什么威风?怎么,嫂嫂当了这么些年的安国公夫人,竟连孝道二字都不知道吗?」 她说着,又瞪了梁恒一眼,教训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是不是昨个儿吃醉了酒,这会儿还没清醒呢?还不回去叫人给你煮碗醒酒汤,等清醒了再来给老夫人赔罪认个错。」 梁恒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后自己也有些后怕,听周氏说要叫人将他赶出安国公府心里头也有些后悔,毕竟,这安国公府的富贵他还没享用够,再则若是被人赶出去一来他脸面上无光,二来他在京城里也要租赁屋子住,他上京城时带的银两虽不少,可到了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怕是也不够用。便是够用,他也舍不得用自己的银子。 所以,听傅琼华这么一说,梁恒便装出几分头疼的样子来,对着傅琼华道:「我是有些头疼才说了这些混账话。」 说着,又对着周氏和周妙容拱手道:「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容姑娘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保证,往后见着姑娘必定躲得远远的,必不会凑到姑娘跟前儿碍了姑娘的眼。」 周氏被他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平生真没见过这样的人,正当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时,外头响起一道冷厉而又熟悉的声音:「还愣着做什么?都有人在府里任意撒野了,还不将人赶出去!」 随着说话声响起,身着一身宝蓝色绣竹叶纹锦衣的傅绪之便从外头进来,走到周氏身边,伸手护在了周氏身后。 他看了眼对面站着的傅琼华,带着几分冷意道:「姑母已是外嫁之人,回安国公府小住是对祖母的一片孝心,可姑母也要知道礼数,知道长幼尊卑。我母亲是姑母的长嫂,又是一品诰命夫人,姑母若是再对我母亲不敬,就莫怪绪之不认姑母这个长辈了。」 傅绪之打小便是太子伴读,经常入宫,身上自有一种沉稳和威严,他短短几句话便震慑住了众人。 很快,就有两个身材壮实的婆子过来,将梁恒给拖了下去。 傅绪之又对着周妙容身边的丫鬟绮湘道:「你扶你家姑娘回住处吧,你家姑娘今个儿受了惊吓,过会儿我叫大夫给你家姑娘看看。」 绮湘应了声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便扶着周妙容出去了。 傅绪之又看了眼大姑娘傅怡和谢姌她们,因着他气场太大,便是大姑娘傅怡心里头都有几分发憷,便带着谢姌她们几个离开了。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见着二少爷这般脸色,也不敢待着,福了福身子便全都退了下去。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魏老夫人、大夫人周氏、二夫人魏氏、姑奶奶傅琼华和傅绪之。 傅绪之扶着周氏上前坐在了魏老夫人身边的椅子上,这才对着魏老夫人告罪道:「祖母恕罪,孙儿见着那梁恒着实不像样,便擅自将人赶了出去,祖母莫要怪孙儿才好。」 第32章 偌大的厅内安静得很,魏老夫人看了眼脸色煞白,几乎要晕倒过去的女儿傅琼华,心里头心疼的厉害,可傅绪之是她最疼的孙儿,也不好因着这件事怪他,所以只摇摇头,开口道:「祖母哪里会怪你,这梁恒着实放肆,根本就是一个混不吝,还好你来了,不然,他犯起浑来连祖母都压不住。」 魏老夫人又看了眼傅琼华,迟疑了一下才道:「只是,这梁恒到底是你姑母带进京城的,是梁老夫人的侄孙,你这般将人赶出去,也不顾及你姑母的处境。」 「你也知道,你姑母这些年都没能给谢家生个儿子,只这一点,便叫人指指点点,在谢家受尽委屈。倘若这梁恒回去……」 梁老夫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傅绪之打断了,傅绪之看了眼脸色煞白,眼圈通红的傅琼华,上前拱了拱手,认真道:「姑母也是自小长在安国公府,哪怕嫁到了谢家,也不该折了了傅家人的脊梁,姑母身份贵重,落到这一步难道单单是因着没能给谢家生个儿子吗?绪之说句实在话,姑母今日这般不论对错袒护着梁恒,只这一点,便可以想见姑母在谢家的处境。谢家若是人人都如这梁恒一般的性子,姑母如此行事,怎能不被谢家人拿捏住?」 「绪之知晓姑母的难处,可在绪之心里,母亲总归是第一位的,所以绪之见不得姑母不敬母亲,还望姑母体谅我这当儿子的一片孝心。」 傅琼华一听这话,眼睛立马就红了,她的心就像是针扎一般疼,可她又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此时见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护着周氏,甚至为着周氏说出这些个伤人心的话来,傅琼华心痛的差点儿就要晕过去。 可她不能怨恨自己的儿子,所以只将恨意全都落在了周氏身上。都是周氏的错,若是没有周氏,她嫡亲的儿子怎么会这般对她? 傅琼华气急,身子都在颤抖着,死死攥紧手中的帕子,连指甲都要刺进了肉里,康嬷嬷哪里不知道自家夫人此时的感受,怕她恼怒气急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连忙上前握住了傅琼华的手,道:「姑奶奶,奴婢还是先扶您回牡丹院歇着吧。」 魏老夫人也心疼女儿这样,怕女儿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开口道:「其他的话咱们往后再说,琼华你先回牡丹院歇着。」 傅琼华也不愿意见着傅绪之这般护着周氏,听了这话,心中再怎么生气此时也只能跟着康嬷嬷回去了。 闹了这一场,魏老夫人也有些头疼,她摆了摆手对着周氏和傅绪之他们道:「行了,都散了吧,我也有些乏了,有什么事情往后再说。」 周氏、魏氏还有傅绪之这才告退出来。 周氏和魏氏分别后,才转头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傅绪之道:「你怎么跑过来了,你这下子是将你姑母给得罪狠了。你姑母那个性子,心里头不知道怎么想呢。」 傅绪之听了却是毫不在意道:「姑母若是真当咱们是自家人,今日便不会那般护着梁恒。姑母虽打小在安国公府长大,可自打嫁到谢家,身上早就没有傅家人的骨气了。再说,姑母那个性子,儿子若是不过来,母亲没得要被姑母欺负了去。那梁恒若是母亲赶出府去的少不得祖母心里头要怪罪母亲,如今是儿子要将人赶出去,祖母疼我,心里便是心疼姑母,也不会怪我,最多是觉着我年纪小办事不周全。」 周氏听了他的话一愣,随即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呀,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周氏说到这里,眼睛有些红,她总共生了两个儿子,不论是长子还是次子都是孝顺的。 她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又对着傅绪之道:「话虽这么说,可往后你也少掺和这些内宅之事,我当了这么些年的国公夫人,难道还真能被你姑母给欺负了。不过是顾忌着你祖母,不愿意叫你祖母心里头难受罢了。」 周氏说着,又上前替傅绪之理了理衣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去忙你的事吧,其他的我来处理。」 傅绪之应了声是,这才朝自己所住的四宜院方向去了。 周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转头对着身后跟着的顾嬷嬷道:「这一眨眼,绪之便这般大了。方才在老夫人房里,绪之那气场,连我这个当娘的都给唬住了,我瞧着老夫人也被吓了一跳。」 顾嬷嬷笑着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道:「岂止是老夫人呢,奴婢瞧着大姑娘她们不也没敢说一句,全都退了下去。咱们二少爷打小就是太子伴读,又时常进宫,气势威严哪里是旁人能比的。再说,二少爷性子是比大少爷严肃几分,奴婢瞧着,今个儿二少爷一动怒,竟是比国公爷都有气场呢。」 顾嬷嬷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傅献虽贵为国公爷,可性子和大少爷傅贺之一样温和,尤其在周氏这个发妻面前,更是不爱端着国公爷的架子,反倒是时不时从外头买些东西回来想要哄周氏开心。所以顾嬷嬷一直觉着,国公爷不如傅绪之严肃。 听着顾嬷嬷这话,周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过之后,她又想起了方才在老夫人屋里发生的事情,笑意不免淡了几分,对着顾嬷嬷道:「咱们这姑奶奶竟比未出阁时还不懂事。」 周氏接着道:「我不是那等见不得小姑子回娘家的嫂嫂,她嫁的不好,心里头难受,或是其他什么缘故住回安国公府来,我只当她是做女儿的想要在老夫人跟前儿尽孝了,左右咱们安国公府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她这么一个小姑子。可她如今这行事做法,实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就今个儿她偏袒那梁恒的样子,我真想问问她,她嫡亲的女儿姌丫头受欺负的时候,她这当娘的有没有这般护着?要我说,她就是窝里横,到了谢家人面前,她哪里敢这样。就像绪之说的,她早被谢家那一家子给拿捏住了。」 顾嬷嬷听着也不由得点头,心里却是没想着傅琼华这个姑奶奶,毕竟姑奶奶再怎么也是嫁出去的,她和谢家的事情干系不到她们安国公府,哪怕姑奶奶一辈子不回谢家,只要谢家不来接人,他们安国公府难道还养不起? 她琢磨的,是表姑娘周妙容的事情。 顾嬷嬷微微挑了挑眉,看着周氏道:「夫人,那梁恒说得虽是混账话,可表姑娘如今也确实到了议亲的年龄,夫人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周氏听出了顾嬷嬷话中的深意,她思忖一会儿,慢慢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是真心疼容丫头的,可我依旧觉着,容丫头不适合嫁给绪之。」 不待顾嬷嬷问,周氏又开口道:「一则老夫人那一关过不去,二则对我来说,更愿意见到绪之娶一个如姜芷娴这般的。容丫头虽也是我打小教养长大,可因着她母亲早亡,父亲又娶了卞氏这么个继室,容丫头身上总带着中自卑,她这样子,往后嫁给绪之,出去待人接物都要想了又想,不知有多辛苦。」 「不过若是绪之也喜欢容丫头,这些便都是小事,我也不会阻拦。可你方才也见着绪之对待容丫头的态度,明显没那个意思。所以,我还是想给容丫头挑门亲事的。家世不必如咱们安国公府这般显赫,可也要在京城里排的上号,到时候,有我这个当姑母的护着,又有绪之这个身为太子伴读的表哥在,她的日子差不了。」 周氏说着,便对着顾嬷嬷道:「容丫头心思多,这便去看看容丫头吧,有些话还得跟她说清楚,不然伤了我们姑侄的情分。」 顾嬷嬷应了声是,便陪着周氏一路去了周妙容所住的知春院。 ☆☆☆ 这边,谢姌回了自己所住的碧蘅院后,少不得和青黛说起方才在樨澜院发生的事情来。 青黛拍着自己的心口道:「二少爷那气场可真是大,当即就将在场的人全都震慑住了,亏得奴婢不需要在屋里待着,不然都要喘不上气呢。」 谢姌听着这话忍不住就笑了:「他打小便是太子伴读,又时常进宫,自然看起来是严肃威严些。」 如意在一旁听着,抬眼看了谢姌一眼,觉着姑娘这话似乎对二少爷多了几分熟稔,可转念一想又觉着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姑娘才随姑奶奶进京,之前都没和二少爷见过呢。 如此想着,如意才将这念头抛在了脑后。 谢姌敏锐的察觉到了如意的目光,想到自己方才的话,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开口又道:「也不知樨澜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如意听着自家姑娘这话,宽慰道:「左右有二少爷在,想那梁恒也不会留在咱们安国公府了。这倒是件好事,往后也省得梁恒不小心冒犯到姑娘跟前儿。」 如意说着,又道:「说起来,那梁恒也真是混不吝,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容姑娘爱慕二少爷,想着要嫁给二少爷然后长长久久留在咱们安国公府。甭管容姑娘有没有这个心思,他这话一说出来就是叫容姑娘进退两难。她既不敢说自己有这心思,可若没有,老夫人必定为了防着她,想要给她寻一门亲事。毕竟,在老夫人眼里,容姑娘哪怕是平远侯府的嫡女,也是配不上二少爷的。」 第33章 谢姌想到了魏老夫人的性子,觉着如意这话所言不错。 前世魏老夫人对她这个嫡亲的孙女儿都能狠心下毒手,更别说一个寄居在安国公府的表姑娘周妙容了。 若她猜的不错,哪怕周妙容否认了对傅绪之的心思,魏老夫人也断会防着她,甚至会想法子将人送回平远侯府去。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想起了前世周妙容回了平远侯府后被继母卞氏算计坏了名声,最后草草嫁人,也是个可怜的。 她是有心提醒周妙容的,毕竟她虽没有换回身份,平远侯府到底是她的外家,周妙容是她的表妹,同为女子她也不想瞧着周妙容被卞氏算计,嫁给一个配不上她的人。 只是她又深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她如今和周妙容并没有什么交情,她若贸然开口提醒,没得会叫周妙容多心。 毕竟她也是上门投亲的表姑娘,兴许在周妙容眼中,她也是存着和她一样的想法,想着要嫁给傅绪之,长长久久留在这安国公府呢。 想起前世她嫁给傅绪之后周妙容便病了一场,后来就回到了平远侯府,谢姌觉着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只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谢姌心里头正寻思着,外头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急匆匆从外头进来回禀道:「姑娘,不好了,咱们夫人在樨澜院和二少爷起了争执,回来就气晕过去了,这会儿牡丹院乱成一团,姑娘快过去看看吧。」 谢姌听着丫鬟这话,多少也能猜测到樨澜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里头并不担心傅琼华,可到底如今还是傅琼华的女儿,所以脸上露出几分焦急来,放下手中的茶盏从软塌上站起身来,问道:「怎会这样,可请大夫了?」 丫鬟回道:「请了,大夫看过说是夫人气急攻心这才晕了过去,往后要安神静气好好静养,切不可再生这么大的气。」 谢姌点了点头,便带着丫鬟如意去了傅琼华所住的牡丹院。 原本她身边时常带着的是青黛,可她如今几乎和傅琼华这个母亲撕破了脸,所以便带了如意,如意到底是从魏老夫人屋里出来的,傅琼华对她总是有几分顾忌。 不过一会儿功夫,谢姌就到了牡丹院。 这会儿大夫已经诊脉过后开了方子离开了,傅琼华也醒了过来,屋子里康嬷嬷和谢嬿在身边陪着。 见着谢姌进门,谢嬿眼底便露出几分恼怒来,带着几分讽刺道:「姌妹妹不怨怼母亲便好了,这会儿竟还急着过来,莫不是急着要瞧母亲这般病弱的样子心里头才觉着畅快?」 对于谢嬿的质问和讽刺谢姌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她缓步上前,走到床榻前对着傅琼华福了福身子,温声道:「女儿听说母亲气晕过去了,心里头着急便过来看看。」 不等傅琼华开口,她又满是担心对着康嬷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离开后可是绪表哥又和母亲说了什么,才将母亲气成这个样子?我当时瞧着绪表哥的神色,很是叫人畏惧呢。」 谢姌不提还好,这一提起傅绪之来,傅琼华刚刚按捺下去的难受又涌了上来,心里头一激动就弯下腰去咳嗽起来,连咳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住。 傅琼华抬起头,看向谢姌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怀疑和审视,可谢姌眸子里只是担心和不解,上前拿了盏温水递到傅琼华面前,出声宽慰道:「母亲也别怪绪表哥将梁表哥赶出安国公府去,若是为着这个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是不值当的,您说呢?」 傅琼华本来还觉着这两回谢姌每每和她说话都带着刺,甚至好巧不巧全都戳到了她的痛处,疑心她莫不是知晓了什么,可这会儿瞧着谢姌的动作和说出来的这些话,她心里头的疑虑又压了下去。觉着正如康嬷嬷所说,谢姌不过是在和她使性子,想要得到她这个当母亲一星半点的关心罢了。要不然,怎么昨日还从她这牡丹院哭着跑出去,这会儿就知道担心她的身子了。 傅琼华心里头怨恨周氏,更难受傅绪之这个儿子对她那般言语,可谢姌如今露出这般担心的模样来,她心里头便得意了几分。 她的绪之再如何,也是被周氏疼宠着长大的,可她周氏的女儿,却是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为着讨她一份儿喜欢用尽了力气,倘若周氏有一日知道她女儿受得这些罪,会不会当场便气死过去? 谢姌距离傅琼华很近,自是将傅琼华眼底的那抹得意之色收入眼中,她心里一阵嘲讽,看了眼站在身边满脸怒容的谢嬿,思忖一下又开口道:「您也别怪绪表哥,绪表哥这样做也是为着大局着想。不然,安国公府这样的门风,若是叫梁表哥一人闹出什么丑事来,就是咱们谢家对不住外祖母他们了。」 傅琼华虽然心里难受,可如何会怨怪上自己亲生的儿子,只是她还未开口,一旁站着的谢嬿便大声道:「姌妹妹说这话便是向着外人了,我看绪表弟就是瞧不起我们谢家,瞧不起母亲。亏得我还以为他人不错,那日在福安寺一块儿用膳瞧着也和和气气不摆架子,一路回京也隔着帘子问了母亲是否安好,原来竟都是做的表面上的功夫。如今母亲这个姑奶奶回了娘家,却要受他这个侄子的气,真真是眼睛长到头顶上,觉着自己是太子伴读身份便比旁人尊贵了,要我看,他就是仗着太子这一层关系叫府里人人都听他的,不然今个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贺表哥不过来,反倒是他这个当弟弟的过来了?」 「怪不得有人说他那份儿生辰礼是故意抢了贺表哥的风头,我看他不仅想抢贺表哥的风头,还想抢贺表哥的世子之位呢!」 谢嬿心里头激动,自是想什么说什么,却没发现随着她的话一句句说出来,傅琼华的脸色一阵比一阵难看,所以,当傅琼华一记耳光打下来的时候,谢嬿整个人都懵住了。 她不可置信看向了傅琼华,捂着很快就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颊,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明明我在护着母亲,是在为母亲说话,母亲竟然打我!」 「我说得哪句话不对?难道绪表弟不是不敬着母亲这个当姑姑的,他难道不是抢了贺表哥的风光,还想要抢贺表哥的世子之位?」 不提这个还好,谢嬿一提起了这个,傅琼华因着打了女儿一耳光心里头的那点儿心疼就散了,反而涌上一股火气来,她沉声对着谢嬿道:「住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绪之哪里是你能议论的?往后我若再听你说这些胡话,定将你带到你祖母跟前儿,叫你祖母派个嬷嬷来好好管教你!」 说罢,她见着谢嬿还不认错,依旧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就对着康嬷嬷吩咐道:「你领着大姑娘到廊下跪上一个时辰,她这性子,是该改一改了。」 她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 谢嬿更是不敢置信看向了傅琼华,她实在是不明白,母亲明明是最疼她的,怎么她说了几句绪表弟的不好,不仅头一回动手打了她,这会儿竟还要罚她跪在廊下?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不说身子能不能受得住地上的冷,便是能受住,她受罚的事情传出去,安国公府上上下下怎么说她?她定会丢尽了颜面被人指指点点看尽了笑话。 康嬷嬷想要开口劝,瞧着自家夫人铁青的脸色,深知在夫人心里大姑娘再如何也是比不上傅绪之的。所以,此时也不敢劝。 她朝谢姌示意一下,谢姌却是当作没有看到,只装作被傅琼华打了谢嬿这一举动吓到的模样。 康嬷嬷在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大姑娘本就素日里和二姑娘不和,二姑娘不想帮着也是有的。更别说,二姑娘一向是有些害怕夫人的,如今夫人发这么大的火,连大姑娘都要罚了,二姑娘自然不敢凑上前去劝。 这般想着,她只好对着谢嬿道:「大姑娘还是听话先去廊下跪着,莫要再惹夫人动怒了,夫人今个儿本就晕了一回,若是再晕过去伤了身子就不好了,传到老夫人那里,也不好听。」 康嬷嬷拉着谢嬿到了外头,又压低了声音宽慰道:「大姑娘先跪上一会儿,如今虽是三月里可外头这样冷,夫人定不舍得当真叫大姑娘跪上一个时辰。奴婢再帮着劝劝,大姑娘受不了多少罪的。」 谢嬿挨了一巴掌这会儿脸颊还疼着,又头一回见着母亲傅琼华生这么大的气,心里头到底是有些发憷的,所以只闷闷道:「母亲也真是的,我不过说了绪表弟几句不好,她就听不得了。怎么,她没能给我生个弟弟,如今对娘家侄子竟要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了?」这话里满满都是委屈和不满,还有对傅绪之的不喜。 康嬷嬷心里头咯噔一下,哪里敢叫她生出这样的怨愤来,连忙道:「怎么会,夫人最疼的自然是大姑娘,夫人今个儿不过是因着樨澜院闹了那么一场,又晕了一回,这会儿都还没回过神呢,哪里会真就偏疼侄子不疼自己女儿的。」 「大姑娘快去跪着吧,过会儿奴婢就劝劝夫人。」 谢嬿再不情愿,也只能去廊下跪着了。 虽是三月里,可地上很是凉,谢嬿跪在那里,察觉到四周丫鬟婆子看过来的目光,心里头更是委屈,也将傅绪之这个表弟恨上了。 第34章 当她不知道康嬷嬷是在哄她,这一路上母亲就一直说傅绪之如何如何好,来了这安国公府,更是日日都要提起傅绪之来,她先前也觉着傅绪之很好,不仅出身高门,模样也好,还曾动过心思想着若是能嫁给傅绪之,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了。 可她这心思刚萌动,还未来得及想着如何接近傅绪之,如今就怨恨上了傅绪之。 她觉着,傅绪之高高在上,根本就是看不起她们谢家人。不然,今个儿哪怕是为着顾忌母亲这个姑母的脸面,也不会直接叫人将梁恒给赶走。 梁恒是品行不好,可那周妙容也不过就是寄居在安国公府的表姑娘,身份又没有高贵到哪里去,梁恒醉酒冲撞了她,也没真就大胆成了事,傅绪之抓着这个不放,就是不给母亲脸面,就是从心里头看低了他们谢家人,这才如此不留情面。 当初对傅绪之生出的那些好感和期待,如今全都换成了不平和怨恨,谢嬿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想着傅绪之也不过如此,今日帮着周妙容出气,说不定二人早就有了首尾。 这般想着,谢嬿心里头更对傅绪之多了几分不喜。 ☆☆☆ 屋子里,不等康嬷嬷开口劝,谢姌便出声劝道:「大姐姐是不该那样说绪表哥,可外头这样冷,您罚罚她叫她往后不敢就好了,可莫要当真叫大姐姐跪足了一个时辰,不然大姐姐受寒伤了身子不也是您心疼。」 傅琼华瞧着谢嬿出去跪了,心里头也是心疼,才想着谢姌这个当妹妹的也不知道劝一劝,心中就生出几分不快来,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教训,就听谢姌说出这些话来。 傅琼华又一次觉着有些怪怪的,好似自打谢姌上回在福安寺病了一场,性子就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说话行事也很是和以往不同,人似乎也聪明了许多。 可再聪明,不还是要在她手底下过活,老夫人再心疼她也不能时时护着她,只一个孝道压下来,她这个当女儿的就得在她面前乖乖尽孝。 不然,谢姌怎么今日就从宝云阁搬了回来。她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胆子呢,如今瞧着,竟也不过如此。 她抬眼看了谢姌一眼,对着康嬷嬷吩咐道:「叫嬿姐儿跪上半个时辰就够了,你再叫人煮碗姜汤,别叫嬿姐儿真受了风寒。」 康嬷嬷听这这话下意识就朝站在那里的谢姌看去,过去在谢家时夫人也曾罚过二姑娘,可从没这般叫人煮了姜汤,怕二姑娘受了风寒。 她记得那一回,二姑娘也是被罚跪了一个时辰,后来真真是病了半个多月。 康嬷嬷瞧着谢姌脸色平静,眉宇间没有流露出半分不快和委屈来,不知怎么后背突然就起了一阵微微的寒意。 要说二姑娘没有委屈,那她可是不信的,可二姑娘能表现得这般淡然,也真真是叫她觉着诧异。 二姑娘才多大?康嬷嬷觉着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升了起来,连铺着绒毯的地面都觉着满是寒意。 她没敢多看谢姌一眼,忙下去吩咐人准备姜汤了。 ☆☆☆ 这日夜里,东宫 崔公公上前回禀了安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说完之后,视线落在坐在案桌后的殿下萧衍身上。 萧衍看完了手里的折子,这才轻笑一声,道:「孤那日在福安寺就瞧出,这谢二姑娘是个聪明的。」 「不过聪明也好,聪明人才知道不触及孤的底限,才知道保全性命最为要紧,不会妄求别的。」 崔公公听着自家殿下这话,忙陪着笑附和道:「殿下说的不错,奴才也瞧着谢二姑娘是个聪明的。不过,奴才也没想到,这几日安国公府竟会这般热闹。」 「殿下,要不要奴才插手一二,也叫谢二姑娘腾出功夫来帮着殿下抄写佛经。不然,这一桩桩事情,可都是耽搁功夫的。」 萧衍却是道:「不必,孤瞧着这一场场的戏倒是挺有意思的。」 萧衍说完,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又看起桌上的折子来。 崔公公没敢打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 皇恩寺 昭阳长公主看完了手里的信,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来:「这倒是件好事,衍儿这头疾本宫也跟着发愁了好些年了,如今竟有人能安抚他的头疾,真真是老天保佑!」 身边的陆嬷嬷见着自家主子这般高兴,心里头也是欢喜的:「这谢二姑娘奴婢怎么没听说过?若真是个有福气的,也不至于在京城里没有名声?」 昭阳长公主解释道:「她母亲是安国公府魏老夫人膝下唯一的女儿傅琼华,早年不顾魏老夫人阻拦嫁到了寒门谢家,后来,就一家子搬到了南边儿,前几日才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安国公府,这谢姌,便是傅琼华的次女。」 「虽说家世平平,可单单就她能安抚衍哥儿的头疾,本宫瞧着她就是个有福之人。」 「你快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皇恩寺回京。衍哥儿不近女色,又不好私下里和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相处,待本宫回了京城,自会寻到机会叫这谢二姑娘和衍哥儿单独相处,好治好衍哥儿的头疾。」 昭阳长公主说着,想到了景阳宫的继后褚氏,又带了几分冷意道:「也省得有些人见不得衍哥儿好,背地里说衍哥儿随了先皇后,这才时常头疼。亏得皇兄没将这话听进去,对先皇后这个发妻也是一片情深,不然,衍哥儿太子这位子,不定安不安稳呢。」 牡丹院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樨澜院,魏老夫人听着女儿回去后便晕倒过去心中大急,又听着外孙女儿谢嬿挨了女儿一巴掌,还被罚跪了半个时辰,一时又愣住,眼底满是惊讶。 若是女儿责罚的是谢姌她还相信,可对于谢嬿这个长女,女儿一直都是捧在手掌心,如珠如宝的护着,连大声训斥都舍不得,更别提下手责罚了。 魏老夫人甚至觉着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牡丹院那边伺候的丫鬟传错了话。 董嬷嬷见着老夫人这般神态,挥了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下去,这才细细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魏老夫人听完后,脸色立时变得铁青:「嬿姐儿这是什么话?她心疼她娘是她的一片孝心,可你听听她说绪之的那些个话,真真是混账话!」 魏老夫人虽私心里是偏疼傅绪之的,可也正因着这份儿偏心,她不喜有人将这世子之位的事情放到明面儿上来说,更别提谢嬿开口就是傅绪之不敬兄长,不仅那日周氏生辰宴上送的礼物抢了兄长傅贺之的风头,更想着抢走傅贺之的世子之位。 魏老夫人气得连肩膀都在发抖,她带着几分失望开口道:「我只当嬿丫头这孩子是被她母亲给宠坏了,如今听着她这些话,倒觉着这孩子本性就不是个善的,不然,她这般小小年纪怎就能说出这些个话来?」 「琼华有多疼绪之这个侄子你也是知道的,必不是琼华在她面前说了什么才叫她这般跟着学。要我说琼华这一巴掌打得好,要不是琼华自己责罚了,我这当外祖母的也是要责罚她的。」 董嬷嬷见着自家老夫人气得不轻,连忙上前给她顺着背,出声宽慰道:「嬿姑娘还小,许是听着府里一些个下人乱嚼舌根给学了去,今日又因着二少爷将那梁恒赶出府去惹得姑奶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她心疼姑奶奶,这才顺嘴说了出来,哪里就会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的想法呢?」 「嬿姑娘便是有些任性叫您不满意,如今人也住在了咱们安国公府,有您这个外祖母管教着,再不好的性子难道还改不过来?您呀,千万别因着这个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魏老夫人听着她这话,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她到底是念着女儿傅琼华,便起身想着去牡丹院亲自看一看女儿。 董嬷嬷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魏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伺候我这么些年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董嬷嬷听了这话,这才开口道:「老夫人既这般说了,那奴婢便斗胆劝老夫人这会儿别去牡丹院了。」 不待魏老夫人开口,董嬷嬷便解释道:「不是奴婢不叫老夫人您疼姑奶奶,只是姑奶奶这个性子,您与其此时过去,倒不如忍着一时心疼,晾姑奶奶一两日。」 「其实,今个儿的事情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左右都是那梁恒的不对,更别提他还说出那些个混账话来。可咱们姑奶奶怎么着,那是想也不想就护着梁恒,开口便是梁恒醉酒认错了人,逼着容姑娘原谅梁恒。可姑奶奶也不想想,容姑娘哪怕生母早逝,到底也是平远侯府的嫡出姑娘,还有大夫人这个姑母护着,又哪里能叫姑奶奶这般看轻了?姑奶奶分明是拿容姑娘当成了丫鬟之流呢。更别提,咱们府里还有大姑娘、二姑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姑奶奶嫁了人,成了谢家妇,如今心都朝着外头呢。」 第35章 魏老夫人将董嬷嬷的话听到了心里去,却还是忍不住替傅琼华辩解道:「她也有她的难处,要不是她那个婆母,她哪里会带着梁恒进京,更别说还这般袒护他。」 魏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今个儿绪之将梁恒赶出咱们安国公府,便是得罪了梁老夫人了。」 听着魏老夫人这话,董嬷嬷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姑奶奶是没给谢家生个儿子,可姑奶奶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嫡女,这些年您私下里叫人往姑奶奶那里送了多少好东西,难道都是姑奶奶一个人用了?谢家得了好处,总不能一点儿情都不领,单单盯着姑奶奶没给谢家生个儿子这一件事。要奴婢说,姑奶奶正因为有这点短处,才更应该摆起安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奶奶的架子来,不然自己先觉着理亏欠了谢家,还不是由着谢家人摆布?」 「今个儿二少爷说的话,奴婢听着实在在理。」 董嬷嬷瞧着老夫人听进去了,继续道:「难道您愿意瞧着姑奶奶到了退无可退那一步,那接下来,是不是谢家人还要张罗着纳妾或是别的什么?姑奶奶自己硬气不起来,被人拿捏住,咱们安国公府要再不硬气起来,姑奶奶的日子才是真正不好过。」 这道理魏老夫人如何能不懂,可每每遇着事情的时候到底还是想要护着傅琼华这个女儿。 她闭了闭眼,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感慨道:「儿女都是债,我生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不用我操心,到头来却是这个小的,要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替她操心。」 「罢了,我就狠狠心晾她几日,也省得她又到我面前哭求,叫我答应将那梁恒给接回府里来。既然绪之将人赶出府去了,那断没有再接回来的可能,不然,就是我这个当祖母的打了绪之的脸面了。」 「梁恒那么大一个人了,有手有脚的,身上也不缺银两,身边还有个近身服侍的小厮,我还怕他在外头饿死不成?」 魏老夫人打消了去牡丹院看傅琼华的念头,话题一转又说到了表姑娘周妙容身上。 魏老夫人皱眉道:「这些年她住在府里,周氏这个当姑母的护着她,我也没多想。只觉着她自幼丧母,虽是平远侯府嫡女可家里又不怎么疼她,从身份上就是配不上我们绪之的,断不敢生出这样的痴心妄想来。」 「可今个儿梁恒几句话,我倒觉着要重新想想了。不管她有没有这个心思,我都不得不防着。要不然,她若为着留在咱们安国公府不顾廉耻闹出个什么事情来,咱们可就被动了。」 董嬷嬷哪里不明白自家老夫人的心思,她想了想,道:「可容姑娘打五岁起就住在咱们安国公府了,这些年大夫人这个当姑姑的又那样疼她,因着长房没有女儿,她的吃穿用度几乎和咱们大姑娘一般,咱们倒不好因着梁恒几句混账话冒然叫人回平远侯府去。」 「毕竟,姑娘家面皮薄,可别闹出什么事情来。依奴婢看,还是过些日子吧,等这件事淡了,老夫人再想法子将人送走。」 魏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她在咱们安国公府住了这么些年,日日见着,我也是真心疼她一场的。等她出嫁,我会给她一份儿嫁妆,就和莹丫头的一样,算是我这个长辈对她的一点爱护了。」 董嬷嬷道:「您最慈善不过,容姑娘若是个懂事的,也该知足感恩了。」 魏老夫人嗯了一声,心中暗想,倘若是个不知足的,她有的是法子叫她坏了名声,断不敢再妄想她的绪之半分。 ☆☆☆ 傅琼华这个姑奶奶晕了过去,还请了大夫进府的事情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众人都以为最先赶过去的会是魏老夫人,毕竟,府里人人都知道老夫人最是宠爱傅琼华这个唯一的女儿。 可瞧着都一个时辰了,樨澜院里还没有动静,众人便知道,魏老夫人是不会去牡丹院了。 有人诧异,也有人觉着在情理之中,毕竟今个儿樨澜院闹了这一场,老夫人肯定是乏了,没有精力再去牡丹院听傅琼华这个女儿哭闹了。 老夫人再疼女儿,如今也上了岁数。 见着老夫人这般态度,二夫人魏氏便歇了去牡丹院亲自探望的心思,只派了贴身的丫鬟送了些补品过去,说是叫姑奶奶好生静养,等过两日再请姑奶奶一块儿品茶。 而此时的静安院里,周氏听着丫鬟回禀说是姑奶奶晕倒了,请了大夫进府的事情,脸色淡淡,只开口说道:「既是不能生气,我这当嫂嫂的便也不过去了,免得又刺激到她。补品我也不送了,等老爷得空了自己去看看这个亲妹子,总比我这当嫂嫂的去要好。」 傅献刚从外头回来,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 他见着周氏脸色有些难看,便开口是怎么一回事。 周氏也不瞒着她,将今个儿在樨澜院里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傅献听。 傅献一听,脸色就一沉:「这等混账东西都不赶出去,以为我们安国公府都是任人欺负的呢!」 周氏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怕姑奶奶不这么想,心里头还怨怪我和绪之呢。毕竟回府才几日,绪之就将她婆母的娘家侄孙赶了出去。」 周氏寻思着道:「要不然我叫人去打探打探那梁恒出府后去了哪里,叫人盯住了,别出了什么事情才好,免得姑奶奶不好交代。」 傅献没好气摆了摆手:「这事你别管,梁恒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能饿死!琼华若是心里头有气,觉着绪之做得不对,那她索性也跟着搬出去住吧,左右谢家在京城不也还有个宅子,她既是谢家夫人,娘家住不痛快,住夫家的宅子总没人给她气受。」 周氏看了傅献一眼,忍不住笑了:「你呀,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行了,可别叫姑奶奶和老夫人给知道了,不然,就是你这个当兄长的不爱护着自个儿亲妹妹了。」 傅献却是道:「该护着的时候我哪一回不护着,只琼华如今也太不懂事了些。她回娘家住哪怕住一辈子我都养着她,只她不能住回来了还当自己是未出阁时的姑娘,要老夫人哄着宠着她,还要你这个长嫂让着她。」 「这回她气病了你这当嫂嫂的也别去看她,她若是心里委屈,你叫她来找我,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对你这个嫂嫂的。她不先给你赔个不是,你往后也莫要理她,叫老夫人管着她就好了。」 周氏笑了笑,对于傅献这般明理又肯护着她很是受用,亲手给他倒了盏茶,柔声道:「快别气了,才从外头回来喝盏茶润润嗓子吧,如今三月里,外头干燥得很。」 周氏没有再提起傅琼华的事情,只问起了傅献今个儿下朝后去了哪里,见了哪个朋友,一块儿去哪里了。 夫妻二人这些年一向都是如此,周氏愿意听这些个事情,傅献也不瞒着她,说到一些高兴之处,更是对着周氏道:「等哪日你得空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就咱们夫妻两个。」 周氏听着,应了下来,脸上满是笑意:「行,那我就躲躲懒,一应出行的安排就都老爷来吧。」 傅献听她这么说,顿时就更有了兴致:「放心,我哪回安排的不妥当,必叫夫人高高兴兴去,高高兴兴回。」 ☆☆☆ 牡丹院 傅琼华见着二夫人魏氏派来送补品的丫鬟离开,当即就沉下脸来,用力一挥就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挥到了地上。 她心里头本就因着傅绪之护着周氏而对她这个亲生的母亲不敬而难受,又因着责罚了女儿谢嬿,那份儿难受更是多出许多来。 只等着待会儿母亲魏老夫人过来,一定好好和魏老夫人哭诉哭诉,叫母亲怜惜她,她好借着这份儿怜惜做一些事情。 她哪里能想到,母亲竟会这般狠心,都这么久了还不过来看她。她等来等去,只等到了魏氏身边的一个丫鬟。 傅琼华觉着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而这一巴掌,还是平日里最疼她的魏老夫人打的。 她心里头既是委屈又是怨恨,却又不能将这一份儿怨恨当着谢姌的面表露出来,便看了眼站在那里的谢姌,道:「行了,你回你院里去吧,我若需要你侍疾,再派人去叫你。」 谢姌在一旁看戏,面儿上却是没表露出半分来,乖乖应了声是,便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待谢姌离开后,傅琼华才对着康嬷嬷抱怨道:「母亲知道我晕了过去,竟还不来看我,难不成也和周氏还有魏氏一样,觉着我嫁到了谢家,便看低了我这个当女儿的?」 「亏得她口口声声说几个孩子里她最疼我,原来竟只是嘴上说说,真遇上事情根本就不会护着我!要不然,怎么今个儿不仅不顾我的脸面任人将梁恒赶了出去,这会儿又连看都不来看我呢?」 傅琼华这话说得着实有些不孝了,康嬷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夫人慎言!老夫人是最疼您的,您可不敢说这些话,若是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不知道有多难受呢。老夫人今个儿没来,肯定是因着年纪大了,身子乏了的缘故,您千万别多想。」 第36章 康嬷嬷说完,压低了声音又继续道:「再说,如今府里夫人真正能靠的上的就只有老夫人了,您可千万别拿这话伤了老夫人的心。若是老夫人都不管您了,您这嫁出去的姑奶奶在安国公府处境更难。」 傅琼华不喜康嬷嬷说这个,听着这话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可她到底也知道一些轻重,知道自己不能少了魏老夫人这份儿偏爱。 「我知道,往后不说了就是。只是我也不能由着他们看我的笑话,这回梁恒被赶出府去我这个姑奶奶颜面尽失,总要将这脸面寻回来,免得叫人看轻了我。」 傅琼华想了想,又道:「之前我想着莹丫头的事情能成就成,不能成我再给梁恒令寻一门亲事。如今看来,我是铁定要莹丫头嫁给梁恒的,只有叫府里的人知道母亲应了我这一桩事情,她们才晓得我在母亲心里的份量,才不敢看低了我。」 ☆☆☆ 谢姌从牡丹院里出来,带着丫鬟如意往自己所住的碧蘅院方向去了。 一路上,如意看了她好几回,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姌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不必吞吞吐吐的。」 如意听她这样说,才道:「奴婢是觉着,夫人今个儿动手打了大姑娘好生奇怪。毕竟,这府里人人都知道夫人是最疼大姑娘的。更何况,今个儿二少爷言语上先得罪了夫人,夫人怎么会为着大姑娘说了二少爷几句不好,便动手打了大姑娘,还罚大姑娘在廊下跪了半个时辰?」 谢姌听她这样说,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满满都是讽刺。 是啊,若不是她重活一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今怕也看不透傅琼华的想法,最多会觉着傅琼华自己没儿子,所以很是看重娘家侄子。 谁能想到,傅琼华今日打谢嬿那一记耳光是因着谢嬿恶意揣测的是她自己的亲弟弟呢? 心中这样想,谢姌却是轻声道:「母亲行事一向由着自己性子,这也不奇怪。再说,母亲在家里时就时常提起绪表哥,很是喜欢绪表哥这个侄子,哪里能听得下去大姐姐那般揣测绪表哥。」 如意听着,心中便也有了几分了然:「姑娘说的是,这世上好些嫁出去的姑奶奶,心底也是分外看重娘家侄子的。更何况,夫人本就因着梁恒被赶出府去的事情生气,大姑娘正巧撞在了气头上,可不就是要挨了责罚。」 主仆二人说着话,一路往碧蘅院的方向去了。 转眼又过了几日,因着傅琼华这个姑奶奶病了,府里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傅琼华虽有心作践谢姌这个周氏所生的女儿,可在谢姌有意无意提起几回傅绪之这个表哥对周氏的孝顺后,傅琼华便再也不愿意叫她杵在自己眼前,叫她不必过来侍疾了。 谢姌乐得自在,正好二姑娘傅莹备了好茶,请府里姑娘们去园子里品茶,派了身边的丫鬟白芷过来问谢姌得不得空,谢姌便应下了,换了身衣裳前去赴约了。 谢姌到的时候,见着大姑娘傅怡也在场,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里,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傅怡这个安国公府的大姑娘一向都是自持身份,高傲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表现得不明显,心里其实是看不起她们这些寄居在府里的表姑娘的,更瞧不上傅莹这个庶女,所以今个儿她没借口推脱反而过来喝茶,难免叫谢姌心中诧异。 再看着傅怡眉眼含笑,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谢姌忍不住问道:「怡表姐气色这般好,可是有什么好事?」 不待傅怡开口,一旁坐着的二姑娘傅莹就笑着道:「姌妹妹你不知道,今个儿二堂弟一早便出府去了,说是随太子殿下一块儿去了郊外去接回京的昭阳长公主了。」 「京城里世家公子这般多,二堂弟这份儿体面却是独一份儿的。更难得的,是殿下肯叫二堂弟一块儿去,也是给二堂弟在昭阳长公主面前露脸的机会。这样的体面,别说大姐姐了,我也替二堂弟高兴。」 见着谢姌目露疑惑,傅莹压低了是声音道:「姌妹妹刚来京城,不知道先帝膝下总共三位公主,可只昭阳长公主和今上是一母同胞的,这位和皇上的情分我不说姌妹妹定也能想到。」 傅怡眉眼含笑,听到傅莹提及这些才看了她一眼,道:「妹妹说笑了,皇上自小养在裴太后名下,和裴太后所出的淑慧长公主一块儿长大,和这位长公主也是亲厚的,哪里只和昭阳长公主情分不同。」 她不轻不重这么一句话,叫傅莹脸色微微一变的,忙开口道:「大姐姐说得是,是我失言了。」 傅怡见着她脸色有几分白,又重新露出微笑来,开口道:「你平日里只在祖母跟前尽孝,不懂得这些轻重也是有的。只你这一句若是落在旁人耳朵里,传到裴太后耳中,不定给咱们安国公府招来多少祸端呢,往后你记着便是了,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我这长姐也会提点你的。」 傅莹挤出一个笑来,忙开口谢过。 傅怡又对着前来的谢姌道:「怎么只姌表妹过来了?嬿妹妹可是身子还有些不好?」 在场的人都晓得谢嬿挨了傅琼华一记耳光又被罚跪了半个时辰的事情,这几日推脱是身子不好,其实是躲着没脸见人呢。 傅怡这么问,谢姌只解释道:「大姐姐初来京城,许是还有些水土不服,待过几日便好了。」 谢姌这么说,傅怡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她原本以为姑母那般偏心,谢姌定是乐得看谢嬿的笑话,她纵是编排谢嬿,谢姌这个当妹妹的也不会替她遮掩。不曾想,谢姌竟是这般不轻不重就将谢嬿受了责罚的事情遮掩过去了。 傅怡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心里却是觉着谢姌太过软弱可欺了些,这样的人,哪怕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也白白浪费了。 谢姌坐了下来,傅莹亲自递了盏茶给她,将话题转移开来,说起了别的事情。 三人正说着话,就见表姑娘周妙容带着丫鬟绮湘过来了。 几日不见,周妙容显得有些清瘦,姑娘家骨架子本就小,她这般消瘦显得连衣裳都有些撑不起来了。 「怡表姐,莹表姐。」周妙容打小就住在安国公府,和傅怡和傅莹更亲厚一些,和两人打完招呼后,这才对着坐在那里的谢姌笑了笑,叫了声:「姌表姐。」 谢姌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关心道:「容表妹怎么不披一件披风过来,虽是三月里,可也莫要着凉了生病了才好。姑娘家身子弱,更该注意些。」 谢姌这话说得周妙容心中一暖,她含笑点了点头:「出来的时候仓促了些,不过也不妨事,这亭子里四面都围着屏风,又摆了暖炉,咱们喝着茶一点儿也不冷。」 周妙容上前坐了下来,几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梁恒冲撞她的事情来,毕竟姑娘家的名声可是最要紧的,如今梁恒已经被赶出了安国公府去,周妙容肯定是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提起这么个人。 闲谈间,话题从昭阳长公主又转到了太子萧衍身上。 周妙容道:「早听说太子殿下性子清冷,满身的威仪,虽说之前太子也来过安国公府,可我只远远瞧见过几回,这回在姑母生辰宴上这般近得见着太子殿下,竟是被殿下的满身威严所震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呢。」 二姑娘傅莹附和道:「我还以为只我一人害怕,原来容表妹也是这般,也就二堂弟打小就在殿下跟前儿当伴读,才能在殿下面前表现如常。」 傅莹说着,压低了声音道:「我听祖母说宫里头裴太后想将奉恩公府嫡出的大姑娘嫁给二皇子为妃。太子殿下比二皇子还大了几岁,也不知是不是婚事也要定下了?毕竟长幼有序,二皇子若要成婚,总不好越过自己的兄长去。太子打小就和昭阳长公主这位姑母最是亲近,如今昭阳长公主回京,不知是不是为着太子婚事的缘故?」 周妙容笑了笑,道:「若真是因着这个缘故,想必昭阳长公主回京后会设宴邀请京城里的贵女去公主府,也不知到时候会是哪个能入了昭阳长公主的眼。虽说宫里头还有太后娘娘和皇上,可长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她若是瞧上了哪个,皇上肯定会多注意一些。」 谢姌拿起手中的茶盏喝茶,此时正好瞧见傅怡眼底掩饰不住的期待,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生出几分猜测来,莫不是傅怡心气这般高,想着要当这个太子妃? 傅绪之打小就是太子伴读,所以太子也是到过安国公府的,傅怡这个大姑娘见着萧衍,生出这等心思来也不奇怪。 只是萧衍那般性子,谢姌觉着谁当这个太子妃都不会太过容易。 这般想着,她不禁又想起自己身上的这桩指腹为婚的事情来,她不免心里头又觉着有些怪怪的,尤其再看着傅怡这般神色的时候。 她正想着,便听傅怡开口道:「咱们姑娘家自来都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若是能得了体面去一回长公主府,与咱们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第37章 听她这么说,傅莹连忙附和道:「大姐姐说得对,有二堂弟这么一层关系在,咱们安国公府定是能接到帖子的。」 只是不知,几位姑娘里哪位能去了。 傅莹不免想到了自己庶出的身份,心中有些闷闷的,可她到底自知是庶出,从来不敢有那些妄想,所以只难受了一下,就回转过来,含笑对着傅怡道:「大姐姐肯定能得了这份儿体面。」 周妙容点头道:「莹表姐说得对,怡表姐是安国公府嫡长女,又样样出色,到了长公主府定能得了昭阳长公主的喜欢。」 这话明显就是奉承,可听在傅怡耳中却是十分受用的,傅怡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羞赧来,对着周妙容道:「容表妹可莫要打趣我了,京城里出色的贵女这般多,我哪里就能在昭阳长公主面前得了脸面。」 几个人都是心思通透的,她这般表现,众人便猜出了她的一些心思来。可心下也不觉着诧异,那可是太子妃的位置,但凡出身高贵些的,哪个心里头不想着能当上太子妃呢? 毕竟,今上膝下总共三位皇子,只有太子殿下早早就封了太子,入主东宫。二皇子萧安和三皇子萧迟至今都没有封王,虽说身份同样贵重,可到底是差了太子这个兄长许多的。 倘若她们安国公府能出个太子妃,日后不管是傅莹还是周妙容这个表姑娘,也能跟着沾些光。 心中虽这般想,傅莹便忍不住道:「当年皇上在宴席上给太子殿下和咱们府里指腹为婚,倘若二堂弟是个女孩儿,这太子妃的位置是铁定要落在咱们安国公府的。」 「若是大姐姐能得了昭阳长公主的喜欢,说不准是连老天都站在咱们安国公府这边,想要继续当年的婚事呢。」 傅怡闻言,脸颊愈发红了起来,嗔怪道:「快别胡说,莫要给人听去了觉着咱们张狂。」 傅莹和周妙容见着傅怡脸色微嗔,脸颊也有些泛红,也不好揪着太子之事继续打趣,只将话题转移开来,说起了别的事情来。 只有谢姌在心里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前世自己因着这段指腹为婚的事情被太皇太后裴氏一杯毒酒赐死了。 傅怡若是有这个心思,往后的路不见得会好走。 前世裴家想要抬举二皇子萧安,将裴家嫡长女裴鸾嫁给了萧安成了二皇子妃,只是不知为何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成了一对怨偶,最后裴鸾竟动手差点儿杀了萧安,自己也被送到了寺庙中。后来,皇上薨逝,萧衍登基,裴家便想出个皇后娘娘,所以谢姌前世才落到了那样的结局。 想起前世种种,谢姌心中涌起了各种心思,喝了几口茶才勉强平复了心绪,转头和傅怡她们继续说起话来。 ☆☆☆ 京城郊外的一处驿馆的小花园里 太子萧衍亲手沏了盏茶递到傅绪之面前,不等傅绪之开口,便出声道:「你与孤自小一块儿长大,不必拘着这些礼数。」 「这是今年新进贡的小龙团,孤从父皇那里也只得了两片,绪之你喝喝看味道可好?」 傅绪之谢过,这才伸手接过,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夸赞道:「入口甘甜,茶香浓郁,竟比龙园胜雪还要好几分。」 萧衍听着这话便笑了:「那龙园胜雪今年父皇都叫人拿去了慈宁宫,如今怕是到了奉恩公府了。」 涉及外戚和朝政之事,太子萧衍可以说,傅绪之这个伴读却不好接话,萧衍也没想着难为他,便将话题转移开来,说道:「孤听闻令堂生辰时容国公夫人携了府里大姑娘姜芷娴去了府上,和令堂相谈甚欢,莫不是过些日子绪之便要成婚了?」 傅绪之自小便是太子伴读,深知萧衍的性子,这话多半是存了打趣。 他淡淡一笑,回了句:「殿下还未成婚,臣这当臣子的不急。」 他甚少这般说话,萧衍笑着道:「你今个儿倒是不拘着了,可见对那姜芷娴并不中意。罢了,往后你瞧上哪个,孤去求父皇下旨赐婚,也算是一份儿体面了。」 正说着话,崔公公从不远处过来,恭敬地对着萧衍道:「殿下,长公主的车驾行至驿站门口了,殿下快些前去吧。」 萧衍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带着傅绪之一并往驿站门口去了,身后跟了一众太监和伺候的人。 昭阳长公主刚下了马车,就见着了立在驿馆门口,身着一身紫色缂丝锦衣,长身玉立的太子萧衍,当即脸上便露出笑意来。 「你身为太子,宫务繁忙,这种事情派个人来就行了,何须你亲自过来?」 萧衍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来,眉眼比平日里看着也温和了几分:「侄儿劳烦姑母回京,岂能不亲自来接?」 昭阳长公主想起了信中所写,抬眸看了萧衍一眼,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道:「你呀,尽会哄姑母高兴。平日里你若是在你父皇面前也这样,你父皇也不用经常在信里和我说你的不好了。」 萧衍没有接话,昭阳长公主想起了往事,也知道萧衍这个侄子的性子,只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如今你贵为太子,又这般大了,心里头比我这个姑母有主意。」 昭阳长公主说着,又看向了站在萧衍身后的傅绪之,因着傅绪之自小便是太子伴读,所以昭阳长公主是认得他的,不免对着傅绪之道:「你们在太子身边伺候,也多劝着太子些,叫他多往皇上那里走动走动,免得叫人生出许多揣测来。」 傅绪之没有应也没有不应,只恭敬地给昭阳长公主行了礼。 昭阳长公主没好气瞪了萧衍一眼,道:「你身边这一个个的,也都像你一样的性子,本宫记得绪之小时候可不这样,必是这些年在你跟前儿被你影响才变成这个性子。」 昭阳长公主嘴上数落着,心里头却也受用于萧衍对她的一片孝心,就由着萧衍扶着一块儿进了驿馆歇息。 ☆☆☆ 芷兰院 因着自家姑娘受了责罚,芷兰院上上下下都提着心,生怕惹了谢嬿不高兴。 芙蓉从外头回来,走到门口见着廊下站着的丫鬟茱萸,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今日心情可好?」 茱萸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带着几分小心道:「姑娘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今个儿又砸了一套茶盏,幸好我昨个儿早将那套汝窑天青釉茶盏收了起来,不然若叫姑娘砸了,可不好交代。毕竟,这是安国公府,并非是谢家,这里一应摆设都是造了册有定数的。」 「要我说,咱们姑娘这性子也是随了夫人,气性这般大又能落得着什么好处?」 芙蓉听着这话,没应承却也没开口训斥。若是往日里在谢家,她肯定听不得这些话。可自打上了京城这些日子,芙蓉是愈发觉着夫人和大姑娘一点儿都不聪明了,名声上落不着好,反倒将自己给气病了。对比二姑娘谢姌如今在府里头的名声,芙蓉是打心底里觉着自己没跟对一个好主子。 她往日里瞧着风光,心底瞧不上青黛这个在谢姌身边伺候的,哪曾想,如今心里头倒羡慕起青黛来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茱萸摇了摇头,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一进去,果然见着谢嬿脸色不好,桌上放着一碗药,瞧着有些凉了却还没喝下去。 芙蓉心里头生出一股烦躁来,脸上却是露出几分担心的神色来,道:「大姑娘怎么不将药喝了,您受了凉,可不好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谢嬿听着这话,却只是皱眉看向了她:「你可去母亲院里看过了?谢姌她可是还在母亲跟前儿侍疾?母亲可有给她脸色瞧?」 自打那日当着谢姌的面被母亲傅琼华打了一记耳光,又叫她在廊下跪了半个时辰,谢嬿就觉着在谢姌这个妹妹面前丢尽了脸面,叫她看了笑话,所以心里头是愈发不喜谢姌这个妹妹了。再加上那日在老夫人房里,谢姌将自己中意的那匹粉蓝色镂花碧霞织金缎抢了去,她心里头就更不舒坦,所以,最是乐意听见谢姌在牡丹院被母亲傅琼华训斥,还不得不忍着委屈侍疾。 芙蓉听了谢嬿的话,却是没有开口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嬿脸色一沉:「怎么,连句话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我留你这个丫鬟做什么?」 芙蓉吓了一跳,忙回道:「回姑娘的话,二姑娘伺候不好,夫人叫她回自己院里去了。」 谢嬿一听便恼怒起来:「什么?她身为女儿母亲病了不去尽孝,竟然还敢避开?母亲叫她不必侍疾她就不去了?真真是一点儿也不孝,我看她是巴不得母亲一直病着,她才心里头才高兴呢。」 谢嬿又问道:「那她今日做什么了?」 芙蓉脸色微变,这回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敢说话。 瞧着她这个样子,谢嬿眼皮子都跳了跳,她呵斥道:「还不快说!」 芙蓉的脸色白了白,这才说道:「今个儿莹姑娘备了好茶请府里几位姑娘去园子里品茶,怡姑娘、容姑娘和咱们二姑娘都去了,这会儿还在园子里说话呢。」 第38章 她说完,便低下头去不敢看谢嬿的脸色。 果然,谢嬿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她带着几分嘲讽道:「瞧瞧我这妹妹,自己母亲病了,姐姐也身子不爽利,她倒是乐得在外头自在。」 「她真以为自己能和这府里的姑娘们处得来,在人家眼里,她不过是上门投靠的一个表姑娘而已。就这,她也是沾了母亲的光,要不是母亲是这安国公府的姑奶奶,她这辈子都别想踏进安国公府的大门!」 谢嬿说完,又恨恨道:「莹表姐请人品茶哪个都叫了,单单没派人来叫我,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她不过也是个庶出的,若不是投身在这安国公府,给我提鞋都不配呢!」 谢嬿心里头实在是气得不行,拿起软塌上放着的一本佛经就撕碎了。 芙蓉见着心里头吓了一跳,觉着自家姑娘这举动是对佛祖不敬,实在是不该。 可谢嬿在气头上,她一个奴婢哪里能拦得住,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本经书变成了碎纸洒落在地上。 芙蓉咽了咽口水,心里头头一回有些怕起谢嬿这个主子来。 之前在谢家的时候谢嬿只是骄纵任性了些,哪怕有些小心思,也不过是女儿家为着争宠的一些手段罢了。可眼前的大姑娘,她瞧着竟是比在谢家时多了几分阴沉,竟是叫她后背不由得生出冷汗来。 等到谢嬿发作完没了力气去内室歇下了,芙蓉才叫了茱萸进来将屋子里收拾干净了。 两人轻手轻脚退了出来,等到走远了些,才低声说起话来。 「咱们姑娘如今这样,我瞧着心里头真是有些害怕。」茱萸道。 芙蓉点了点头:「我觉着还不如不来京城,就在谢家呢。那时候姑娘虽任性些,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咱们这些伺候的人也好过些。」 「如今夫人病了,这都几日了魏老夫人也没过去瞧瞧,咱们姑娘这里又是这等情景,在来京城的路上我哪里能想到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倒是二姑娘住进这安国公府,瞧着府里哪个都喜欢她,都觉着她性子不错。老夫人疼她,就连大夫人周氏都待她很是和善。你说,莫不是二姑娘和这安国公府投缘?要不然,怎么单单她能落得着好?」 茱萸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道:「我看是二姑娘性子好会做人,不像咱们夫人和大姑娘,还当这里是谢府呢。」 茱萸说着,有些害怕的朝四周看了看,见着没人,才又开口道:「当主子的性子骄纵,倒叫我们这些伺候的下人跟着落不着好。这安国公府乃是显赫望族,夫人带着咱们回了这安国公府,本以为是来享福的,谁能想到是这么个处境。」 茱萸抱怨了几句,怕被人听到没敢继续再说,便自去做事了。 芙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头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情也很是低落,跟着这样的主子,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 昭阳长公主和太子萧衍在驿馆稍作歇息用了午膳,便启程回了回了京城。马车行至皇宫,昭阳长公主先去慈宁宫拜见了裴太后,从慈宁宫出来,才又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前站着的总管太监苗公公见着昭阳长公主,脸上便露出喜色来,忙迎上去道:「皇上知道长公主今日回来,一早就等着了,您快些进去吧。」 昭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殿内安静的厉害,燃着龙涎香,原本服侍在侧的宫女太监都被遣了出去,只有萧启一人坐在案桌后,手里拿着一本折子看着。 听到脚步声萧启抬起头来,见着昭阳长公主进来,脸上露出喜色来:「皇妹!」 不待昭阳长公主福身行礼,萧启就站起身来从龙案走下,伸手扶起了昭阳长公主。 「皇妹这一路回来,可还安稳?」萧启问道。 昭阳长公主笑着道:「皇恩寺距离京城又不远,太子也去接了,哪里会不安稳?」 昭阳长公主说着,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兄长萧启,开口道:「皇兄瞧着又瘦了些,可是慈宁宫那位又叫皇兄烦心了?」 兄妹二人私下里说话,昭阳长公主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当年她们兄妹被记在还是贤妃的裴太后名下,不知受了多少磋磨和委屈。本是龙凤胎,可贤妃却是不喜他们玩在一块儿,反倒叫当时大了他们三岁的淑慧公主陪着萧启,可淑慧公主小小年纪,却已知晓甚至嫉妒起萧启这个记在母妃名下的弟弟来,有一回任性将杏仁露喂进萧启嘴里,差点儿害得萧启过敏送了性命。 宫中十几年的岁月,他们兄妹二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直到老天有眼,太子和二皇子争斗送了性命,皇位竟是落到了不显眼的萧启身上,他们兄妹才有了出路。 年幼时种种,叫兄妹二人感情深厚,更是对裴太后和奉恩公府恨到了极点。 听着昭阳长公主这话,萧启带了几分不屑道:「她早些年还有些手段,如今还不是由着朕任意揉捏。」 说这话时,萧启脸上露出几分快意和狠辣之色。 昭阳长公主目光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只将话题移开来,说起了太子萧衍。 说到萧衍,昭阳长公主脸上带了几分担心:「这回衍哥儿写信给我,说是谢家二姑娘能够缓解他的头疾,皇兄可知晓此事?」 萧启点了点头:「约莫知道一些,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朕若往他那里安排人,铁定几个月不到朕的勤政殿来。朕是怕了他了,这性子也不知像了谁,朕看是像先帝。」 昭阳长公主听着这话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开口道:「自然是像皇兄你,要不然,皇兄膝下三位皇子,怎就独独最看重衍哥儿一人。偏偏他还经常惹皇兄生气,皇兄是罚也舍不得,不罚心里头又气不过是不是?」 萧启笑着道:「你呀,就会替这小子说话。」 说完这话,萧启眉头微皱,又带着几分担心道:「衍儿是朕和鸢娘所生,当年鸢娘病了差点儿失手掐死了衍儿,后来就不肯吃药一日日病死了。朕当时劝不住,如今只能替她多疼一些衍儿了。只衍儿因着那桩事受了惊吓,后来褚氏又成了继后,难免对朕有了心结,这些年不近女色,不知道是厌恶女子,还是故意做给朕看,惹朕生气的。」 昭阳长公主虽这些年在皇恩寺,可听着这几句话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她轻轻叹了口气:「衍哥儿心里头有数,皇兄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替他压下裴家,这比什么都强。」 萧启点了点头,对着昭阳长公主道:「皇妹此次回京,若是汝阳伯府再去长公主府扰皇妹清静,朕必寻了机会株了他一族。」 昭阳长公主心里头咯噔一下,不免想起了往事。那一年她被贤妃安排着嫁给了汝阳侯世子,婚后没过一个月,汝阳侯世子便对她动了手,甚至言语不堪,羞辱她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她怕事情闹大给皇兄添堵,得罪了贤妃,便忍耐下来,不敢叫萧启知晓半分。后来萧启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追问之下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差点儿就提着剑去了汝阳侯府,要不是她跪在他面前苦苦拉着他,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事呢。 后来,太子和二皇子争位送了性命,萧启登基,便暗中借着奉恩公的手了结了汝阳侯世子的性命。以至京城人人都知道奉恩公带着连襟汝阳侯世子在花楼吃酒,害得汝阳侯世子暴毙在女子身上,因着这个,不知多少人暗地里骂奉恩公,又有多少人说淑慧长公主这个当姐姐的对不住昭阳长公主这个妹妹。 不仅如此,因着这一桩丑事,昭阳长公主离开了汝阳侯府,萧启也降汝阳侯府为汝阳伯府,如今在京城里都排不上号了。 昭阳长公主握住了萧启的手,带着几分担心道:「昭阳知道皇兄想要替我出气,可已经够了,昭阳多嘴一句,便是裴家皇兄该处置也就处置了,不必像现在这般给他们希望,一点一点的折磨。如此折磨的不仅是慈宁宫那位,还有皇兄自个儿。」 「皇兄这样,昭阳心里头实在是怕。」 萧启拍了拍昭阳长公主的手以示安抚:「朕知道,朕心中有数。」 他这样说,昭阳长公主便知晓他心中的执拗,不好再劝,只在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 ☆☆☆ 昭阳长公主在勤政殿和皇上叙话,傍晚皇上又留了昭阳长公主一块儿用膳,还将昭阳长公主安置在了凤阳宫。 这凤阳宫自本朝起便是最得宠的公主所住,先帝时是毓贵妃所出的淳安公主如今的淳安长公主所住之处,后来毓贵妃之子二皇子和太子争位失败,牵连到了毓贵妃这个生母,毓贵妃被先帝打入冷宫不久就吊死在横梁上,淳安公主也草草出嫁,自此这凤阳宫便空了下来。 今上登基后,裴太后有意叫裴贵妃所出的大公主萧凤宁得了这份儿体面,可提了几回皇上也没应承,年前皇上命工部修缮凤阳宫,殿内一应摆设全都是皇上一一命人添置的,谁能想到如今竟是昭阳长公主住了进去? 第39章 裴太后听了宫女的回禀,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了。 正巧裴贵妃和大公主萧凤宁也在慈宁宫,听了这事脸色同样有些难看。 裴贵妃道:「哪里能想到,当年宫里头最不显眼的昭阳如今能得了这份儿体面。也是她有福气,和皇上是一母同胞,也怪不得皇上这般宠着她这个当妹妹的,竟是连宫中规矩都不顾了。」 在裴贵妃看来,昭阳长公主不过是个寡居之人,即便身份贵为长公主,又如何配住进凤阳宫,这凤阳宫合该是她家凤宁的。 裴贵妃看了眼坐在身边满身贵气的女儿,忍不住对着裴太后道:「姑母,皇上这样有违礼法,您可不能由着皇上。」 裴太后眉心皱了皱,许是上了岁数,这些年又常因着奉恩公府的事情操心,所以已有几撮白发掩在梳理整齐的乌发下,她瞧了侄女一眼,没好气道:「昭阳和皇帝一母同胞,皇帝想给她这份儿体面哀家如何能拦得住?你当如今还是当年皇帝尚未登基时由着哀家拿捏?」 裴贵妃被太后的话一噎,心里头也堵得慌。当年姑母想要将她指给萧启为妃,她心里头瞧不上萧启的身份,还和姑母哭闹过一场,哪里能想到,她不仅没成了萧启的正妃,反倒被先帝一道旨意下来,成了萧启的侧妃,屈居正妃褚鸢之下。当年她不敢抗旨,入了三皇子府心中是何等愤愤不平。哪里能想到,萧启最后会得了大位,而她这个昔日瞧不上他的人,如今也要仰他鼻息。 不仅是她,姑母当年在萧启面前说一不二何等气势,这些年不也只落得一个太后的身份,哪里还能管束得了萧启这个皇帝。 甚至,萧启不顾姑母的脸面,竟执意追封他的生母为元穆皇太后,要知道,他生母当年不过是姑母身边的一个宫女,若不是姑母抬举,哪里能有福气侍奉先帝。 可礼部那些人见风使舵,揣测萧启的心思,想着要讨好萧启这个新帝,言皇上登基称帝之后,就是先帝的嫡子,所以不论他的生母过去地位如何低微,都要尊封为太后,人死了,也要进行追封,才能彰显皇帝为人子的一片孝心。 若非出了这件事情叫姑母寒了心,姑母又何必费心扶持二皇子萧安,甚至将萧安记在了她的名下。想到这些年她从未承过恩宠,膝下只有大公主一个,如今又不得不养着恭嫔的孩子,她便如鲠在喉。 裴贵妃心里头不痛快,忍不住开口道:「咱们奉恩公府不也还有得用之人吗,明日朝堂上大可叫御史进言。」 裴太后却是脸色一冷,打断了她的话:「你忘了当年汝阳侯世子是怎么死的?在世人眼里,咱们奉恩公府是欠着昭阳一条性命的,要不然,她如今也不会寡居,且常年在皇恩寺礼佛。」 裴贵妃脸色涨红:「当年的事情不过是个意外,谁叫那汝阳侯世子吃多了酒还用了那助兴之药,这也能赖到弟弟身上去?」 裴太后道:「左右是你弟弟带人去了那地方,那女子也是你弟弟叫过来的。行了,当年哀家废了好些力气才叫大理寺卿将案情早早了结了,只说是那女子擅自将助兴之物喂给了汝阳侯世子,判了其绞刑,你可别再提此事,也别惹得皇上再记起此事来!」 裴贵妃心里头不痛快,可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心中憋屈忍不住感慨道:「罢了,当年姑母选错了人,如今咱们裴家倒要仰人鼻息了。」 她随口一句话,却是见着太后脸色愈发不好了,才知自己失言,压低了声音描补道:「是萧启不念着姑母的养恩,要不然这么多年养在姑母膝下受姑母庇护,但凡他有点儿良心,也会记着姑母的情分。哪里会像如今这样,反倒叫姑母和咱们裴家看着他的脸色行事,真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当年,姑母就不该将他们兄妹俩接到身边养着,没一个记情分的。」 裴太后心里头也恼怒,可她也知道那些年她虽将萧启兄妹养在自己身边,可也没有尽心照看过,萧启幼时还被淑慧喂了杏仁露差点儿就过敏送了性命,更别说昭阳这个小的,自小就被淑慧压了一头,受了不少委屈。她当时虽然瞧见了昭阳的处境,可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最要紧,哪里会真的因着这点子小事管教淑慧。可想而知,这一幕幕都被萧启记在了心里,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城府极深,要不然也不会在她跟前儿装了那么些年,后来登基了才慢慢显露出本性来。 可即便这样,在外人眼里,萧启也是极为孝顺她这个太后的,这些年每有庆典必给她加进徽号,使得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对她这个太后的一片孝心。 那年她因着皇帝要追封生母之事起了争执,装病想要以孝道来叫皇帝让步。可萧启竟然亲制祝文,沐浴焚香,未乘龙辇而是步行至天坛给她这个太后祈福,甚至下旨要罢朝三日,携众文武百官到皇恩寺替太后祈福,惹得天下人称赞萧启的一片孝心,更有御史谏言皇上虽自小养在裴太后名下,可也不可太过倚重外戚,免得外戚独大。 经此一遭,裴太后就再也不敢用装病这一招了,更不能在人前说皇帝不孝,不然就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不慈了。 毕竟,在天下人眼里,再没有比皇上更孝顺的了。 裴太后每每想起这个,心中就如鲠在喉,偏偏内外命妇进宫拜见,言语间总要提起皇上的一片孝心,以至于这些年她都不想叫命妇们进宫叩拜了。 裴太后压下心里头的情绪,捻动了几下手中的佛珠,开口道:「不论如何,哀家到底是他的养母,在外人眼里,皇帝还是孝顺哀家的。」 「其他事情你不用管,你好生照顾萧安这个养子,叫他领了你这个养母的情分。别像哀家,白白养了萧启一场,到头来养出一头白眼狼出来。」 裴贵妃听着姑母提起二皇子萧安,眉头微皱,少不得带了几分抱怨道:「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哪里真拿我当母亲。我可听说,这两日恭嫔私下里叫人给他送东西,他都收下了。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留着恭嫔,有恭嫔这么个生母在,我这养母虽占了名分,在他心里还不是事事都要排在恭嫔后头?」 裴贵妃说着,忍不住后悔道:「姑母当年就该听我的除掉恭嫔,如今也不会这样。」 裴太后脸色一变,瞪了裴贵妃一眼,道:「你歇了这个心思吧,哀家若这样做了,皇帝必会疑心哀家当年也害死了他和昭阳的生母。」 裴贵妃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没敢再开口,她陪在姑母跟前儿多年,如何能不知道当年萧启和昭阳长公主的生母便是被裴太后害死的。 当年裴太后还是贤妃时,抬举了自己身边的宫女惜雾,这惜雾也是个有福之人,不过侍寝了一回便怀了身孕,甚至生下了龙凤双胎。 姑母告诉她,若叫两个孩子好好活着,她自己该知道如何行事。 惜雾果然也是个懂事且果决的,竟在月子里着了风寒,硬生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如此隐秘之事,也只她和太后的心腹端嬷嬷知道,若此事叫萧启知晓了,他们裴家还不定落得何种境地。 可有时候她心里也会不舒坦,即便当年惜雾是因着姑母的话自己选择了去死,可又没有证据,他们如今叫恭嫔病死了,萧启也未必会联想到此处,即便想到,也没有证据不是? 要她说,自打萧启当了皇帝,姑母这个太后是愈发行事拘着了,有些时候,竟还不如当年当贤妃的时候。 她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是没敢抱怨出来,而是问道:「姑母,骊珠那丫头当真要许了二皇子?我看那丫头心气儿高,说不得瞧不上萧安这个皇子呢。」 裴太后脸色一冷:「这哪里能由着她选?皇帝膝下总共就三位皇子,难不成,她还想嫁给太子?」 裴太后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道:「太子和继后这个姨母不和,对哀家更没什么情分。咱们裴家想要扶持,只能选萧安,不然,还有什么出路不成?」 裴太后说罢,又道:「你放心,哀家会叫淑慧好好劝劝骊珠这丫头的,再说,她是咱们裴家的女儿,不嫁皇子给咱们裴家谋条出路,嫁给了旁人,往后咱们裴家一倒,她这个裴家嫁出去的女儿,又能落得着什么好处?」 裴贵妃听了太后的话,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当年,她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嫁给萧启的,只是没当了正妃,而是屈居侧位。唯一好的一点就是萧启果真当了皇上,可这又怎么样,萧启登上大位,她们裴家可不见得比先帝时风光上多少,反倒是事事掣肘。 她有心想说什么,可想着裴骊珠是淑慧长公主的女儿,只要淑慧长公主舍得叫她走这么一条路,她这个当姑姑的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再说了,太后说的也没错,骊珠出自裴家,既享了裴家的福,就该和她当年一样,替裴家寻条出路。 只是,也不知道这萧安能不能扶得起来。毕竟,在萧启心中,还是最看重先皇后褚鸢生的太子萧衍的,他待二皇子萧安和继后褚氏所生的三皇子萧迟都是平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第40章 裴贵妃心中堵得慌,有时觉着裴家这条船快要沉了,有时又觉着萧安若能和当年的萧启一样得老天眷顾,说不准会叫他们裴家再显赫百年。可即便如此她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如姑母一般,当上这慈宁宫的太后娘娘。 那时候,不知道萧安有没有萧启一半孝顺。 裴贵妃和裴太后各有心事,也没再说话,殿内就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 过了片刻,裴贵妃又提起了太子萧衍,忍不住道:「太子陪着昭阳长公主进宫,不仅没去勤政殿给皇上请安,也没来姑母这,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可太子这般行事,皇上心里难道就一点儿不快都没有吗?这些年,他不过是仗着先皇后在皇上心中的那点儿情分罢了,长此以往,圣心难测,咱们未必扳不倒太子。」 裴太后听出她话中的深意,直接问道:「你是想叫哀家借着此事安排御史弹劾太子失了孝心?」 裴贵妃点了点头,应道:「他这回护送恩施棺椁出京得了好大的名声,可对太后您这般不孝,失了规矩,臣妾就要在天下读书人面前坏了太子的好名声。」 裴太后思忖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帝心难测,哀家在宫里大半辈子了,这天家父子,皇帝哪里真能一直这样容忍太子,只需要咱们多添几把火,皇帝心里总会有计较的。到时候,就显出咱们的二皇子来了。」 说完这话,裴太后又道:「至于三皇子萧迟,继后和先皇后同出自承恩公府,有的乱呢,咱们只在旁看戏即可,倒不必现在掺和进去。」 景阳宫 继后褚氏听说太子亲自去驿馆迎了昭阳长公主回宫,带着几分嘲讽道:「都说太子性子清冷,可本宫瞧着,他对昭阳长公主这个姑母倒是一向亲近的很,当本宫不知道他是为着拉拢镇国将军章戎,毕竟这京城里如今谁人不知,这章戎打小便喜欢昭阳长公主,若不是当初昭阳长公主被指婚给了汝阳侯世子,他那时也没有以军功封爵,定是到先帝面前求娶昭阳长公主了。」 「都过了这么些年,这章戎还未娶妻,不是等着昭阳长公主是什么,咱们这位太子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什么都不在意,心里头有成算呢,要不,姐姐都去了这么些年了,他怎么还能哄得皇上这般看重他这个儿子。」 褚氏说着,冷哼道:「当年若不是他带着褚鸢的牌位去坤宁宫闹了那一场,本宫如今岂会避居这景阳宫,叫世人看尽了本宫笑话,连带着迟儿也因着这个抬不起头来。」 不管过了多少年,褚氏提及此事,就恨不得将萧衍这个太子给打杀了。 段嬷嬷见着自家主子这般动怒,连忙出声宽慰道:「娘娘宽心些,太子今个儿回了宫不仅没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也没陪着昭阳长公主一道去勤政殿见过皇上。他这样子任意行事,总有一日会惹得皇上不喜。自来这天家无父子,真当皇上会一直因着先皇后的那点子情分纵着太子殿下呢。」 褚氏闻言,脸色好了几分,点头道:「但愿如此吧,太子这些年性情可是古怪得很,你说本宫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姨母,又是皇上亲封的继后,他竟能如此忽视本宫,从来都不到本宫这景阳宫来给本宫请安。甚至,连带着都迁怒起咱们承恩公府来,和他舅舅也不甚亲近。你说,他这性子是跟了谁,简直是冷漠无情,这皇位要交给他,这天下还不定落得个什么局面呢。」 褚氏说着,又道:「这回昭阳长公主回京多半是存了给他选个太子妃的心思,要本宫看,他这般性子,哪家的姑娘当了这个太子妃日子都不好过。而且这昭阳长公主也是多管闲事,太子的婚事自有皇上,太后做主,便是本宫也是他的姨母,是他的长辈,哪里就轮得到她这个当姑母的插手了?」 「依本宫看,这昭阳长公主莫不是真和那镇国将军章戎有了什么首尾,这才和太子走得这般近,想着往后太子若是荣登大位,她嫁到镇国将军府去,镇国将军府也能因着她这一层关系更进一步。」 说着,褚氏心中的揣测越发深了:「本宫可是听说,前年便是这章戎护送昭阳长公主的车队去那皇恩寺的。说起来,那汝阳侯世子也是死得冤枉,死在了女人身上,叫这昭阳长公主和汝阳伯府彻底断了关系,不仅不用替夫守孝,还清清静静住在皇恩寺,不定背地里就和这章戎早就成事了呢。」 段嬷嬷被自家主子这话唬了一跳,连忙道:「娘娘慎言,这话可不敢随意揣测,皇上只昭阳长公主这么一个亲妹妹,哪里能容得下旁人这般编排她。」 褚氏看了她一眼:「本宫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也只私下里和你说说。本宫难道不知皇上有多看重昭阳长公主,要不然也不会将凤阳宫给昭阳长公主住,不知她要在宫中住多久,这可不合规矩。」 段嬷嬷猜测道:「顶多两三日,长公主既要想着给太子殿下选个太子妃,自然是要在长公主府设宴请了京城里勋贵之女的。到时候肯定热闹的紧,娘娘不妨让咱们二公主也出宫去透透气,免得在宫中闷坏了。」 褚氏听她提起二公主萧凤柔,脸上便露出几分不喜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话结结巴巴的,在本宫跟前儿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去那样的场合不是丢本宫和迟儿的脸吗?」 不待段嬷嬷开口,褚氏又道:「本宫也是倒霉,头一胎本盼着能给皇上生个皇子,哪里想到不仅生出个女儿,而且两岁了都不大会说话,连呀呀学语都难,害的本宫被宫里那些人看尽了笑话。幸好本宫后来又有了迟哥儿,不然,在这宫中不定是什么处境。」 「只是凤柔这个当姐姐的有此毛病,也不能给迟哥儿什么助力,要本宫说她往后嫁人都难,这会儿叫她出去丢什么人。」 段嬷嬷却是道:「娘娘心里头这样想,可万不能这般做,二公主虽有些不妥之处,可不仅是娘娘您的孩子,更是皇上的女儿,天家公主,娘娘您这样待二公主,皇上知道了也会责怪娘娘的。毕竟,这些年皇上也是时常过问二公主的情况的。」 褚氏面色微变,冷哼一声道:「皇上若真疼凤柔,便该下旨叫本宫住到坤宁宫去,好叫凤柔真正得了这嫡出公主的身份,也叫人能高看她一眼。要不然,只是时常过问,或是叫太医来给凤柔诊治又有什么用处,凤柔真正需要的可不是这个。」 褚氏嘴上抱怨着,可到底还是将段嬷嬷的话听了进去,道:「罢了,就叫她去吧,左右她身边也有宫女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要说什么,总能替她说清楚了。再说,她性子本就怯懦,那样的场合,大概也不会开口说话。」 褚氏说着,便对着段嬷嬷挥了挥手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也下去吧,本宫一个人歇一歇。」 听她这样说,段嬷嬷便退了出来,叫人将廊下挂着的鸟笼拿远些,免得扰了娘娘的清净。 ☆☆☆ 转眼又过了三日,这日一早,昭阳长公主下的帖子就到了周氏手中。 正巧周氏、魏氏和姑娘们都在魏老夫人房里陪着老夫人说话,周氏接过帖子,思量了片刻,对着魏老夫人道:「昭阳长公主设宴,日子定在后日,媳妇这回便和贺之媳妇带着怡丫头和姌丫头去吧。」 周氏说着,看了眼立在那里的周妙容,对着魏老夫人道:「正好昨个儿府里派人过来说是老夫人想容丫头这个孙女儿了,想将人接回平远侯府住一段日子,所以今日容丫头也是特意来向老夫人辞行的。」 魏老夫人瞧了眼周妙容,笑呵呵道:「当祖母的自是念着嫡亲的孙女儿,容丫头也是时候回平远侯府在她祖母跟前儿尽孝了。」 周妙容心中难受,可当着周氏和魏老夫人的面也不敢表现出半分来。 屋子里谢姌她们心中也各有思量,毕竟她们都是知道周妙容的继母卞氏不是个心慈的,说不定不是平远侯府老夫人想着周妙容这个嫡亲的孙女儿,而是卞氏想要接周妙容回去才说动了老夫人,才用了这个法子。 谢姌正寻思着,又听周氏对着魏老夫人道:「原本也该带着嬿丫头,只她这两日受了凉,身子有些不好,索性叫她好好养养,省得出外头去着了凉。」 魏老夫人到底是心疼女儿傅琼华的,想着若是谢嬿不跟着去长公主府,女儿心里头定会多想。可想着几日前谢嬿编排孙儿傅绪之的那些混账话,她又狠下心来,点了点头道:「叫她多休养几日也好,你就带着怡丫头和姌丫头去吧。姌丫头是头一回来京城,你带她去长公主府见识见识,也顺便透透气。」 魏老夫人这般说了,事情便也定了下来。 消息传到芷兰院的时候,谢嬿当时就恼得砸了手中的茶盏:「二表姐是庶出也就罢了,大舅母宁愿带着谢姌去也不带我去,分明就是偏心不喜欢我这个外甥女!」 「我倒要去和母亲说说,母亲还在病中,她谢姌不在跟前儿侍疾,去参加什么宴席,这便是她的孝道吗?」 谢嬿说着,便一路跑去了牡丹院,当着傅琼华的面抱怨道:「大舅母这是将我和庶出的二表姐摆在一处,不然怎么府里只我和二表姐不能去,大舅母分明是看低了女儿呢,娘定要给女儿做主。」 第41章 傅琼华听着这事情心中也恼怒,可母亲魏老夫人至今都没来牡丹院看她,她心里便知晓上回因着梁恒的事情母亲是真动怒了。 且这人选是魏老夫人同意了的,她这时候去闹,只会惹得母亲更不高兴。 所以她心中再恼怒,再不愿叫谢姌这个周氏之女去昭阳长公主跟前儿露脸,此时也只能对着女儿谢嬿道:「此事你祖母已经定下了,你就别跟着去了。昭阳长公主设宴,来的都是勋贵宗亲,你妹妹自小在谢家长大,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合,说不得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昭阳长公主,受了责罚也是有的。」 谢嬿到底心中不平,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傅琼华打断了:「行了,姌丫头模样虽好,可出身不显,在那人堆里谁能注意到她,不过是跟着你大舅母去开开眼界罢了。往后,嬿姐儿你住在京城里,也有机会参加这些宴席,倒不必在乎这么一回。」 谢嬿心中再愤愤不平,再觉着周氏这个大舅母看低了她,拿她和府里庶出的傅莹相提并论,此刻傅琼华这个当母亲的都不给她撑腰,也只能将一切委屈暂且咽了下来。 她觉着母亲说得对,谢姌打小不在母亲跟前儿受教,礼仪规矩哪里有她懂得多,去了昭阳长公主府说不得就失了礼数,得罪了昭阳长公主也是有的。便是不得罪昭阳长公主,她那等身份去了,也要被勋贵之女们轻视议论,这样一想,她倒盼着谢姌从赏花宴回来后颜面尽失哭着回了碧蘅院。 很快就到了昭阳长公主府赏花宴的日子,这一大早天才刚刚亮,谢姌就被如意叫了起来,换上了绣娘赶制出来的那套粉蓝色镂花碧霞织金缎做成的衣裳,梳了百合髻,发上簪了一支羊脂玉镂空雕紫玉兰簪子并两朵珠花。 这簪子是昨晚周氏派了顾嬷嬷过来送给她的,说是出席昭阳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姑娘家打扮的不好太过素淡了,免得叫旁人觉着是对长公主的不敬。 谢姌心中知道周氏其实是怕她没什么戴得出去的好首饰,怕她到时候面上挂不住心里头委屈,也失了安国公府的脸面。 谢姌感谢周氏的这片心意,也甚是喜欢这支羊脂玉镂空雕紫玉兰簪子。毕竟,虽说前世周氏作为婆母也赏过她不少首饰,可那时候,周氏心中大抵是不大喜欢她这个儿媳妇的。如今周氏作为大舅母送她这簪子,是真心因着她不被傅琼华喜欢而怜惜她,这其中的不同谢姌心中如何能感觉不出来。 她看着镜中有些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少女,微微有几分恍惚。她记得前世她嫁给傅绪之当了世子夫人后,妆容打扮也是这般精致,只那时她坏了名声,打扮的不好旁人会说她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本就担不起这世子夫人的身份,没得给安国公府,给傅绪之这个世子丢了脸面。后来她刻意打扮了,又有人说她就是仗着这副容貌勾引了傅绪之,女子以色侍人如何能长久,更何况她这个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是用了下作的手段得来的,怎么当了世子夫人后也不知道收收性子,竟还是这般轻浮上不得台面。 那时候她本就心里头委屈,因着这些流言蜚语不知难过了多久,在世子夫人的这个位置上更是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挑出错处来。直到后来她才慢慢想通,她当了这世子夫人不知被多少人嫉妒,所以不论她做什么,都会有人挑她的错。 如今重活一世,她心中早已没有那些拘束和不安,这般打扮了不会觉着太过隆重了些,与自己身份不配,穿得寻常些也不会自惭形秽,懊恼自己讨不了傅琼华的喜欢,所以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姑娘这样打扮起来可真是好看,奴婢就说往日里姑娘穿的还是太素淡了一些,姑娘这般容貌,合该好好打扮叫人羡慕才是。」一旁站着的如意忍不住出声夸赞道。 她跟在谢姌这个表姑娘跟前儿伺候也有一段日子了,心里头很是喜欢谢姌这个主子,性子温和不说,人又长得这般好看,偏偏还一点儿不因着这份儿貌美自视甚高,这就更难得了。 虽说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可表姑娘能解了太子的头疾,若是以后能得了更大的体面,能留在太子身边伺候,有这样一副好相貌,说不得也能有一番造化呢。 哪怕身份不高当不了太子妃,可她若当真能解了太子头疾,冲着这份儿不同,当个太子嫔也是可以的。若是再给殿下生个一儿半女,还要更进一步呢。 如意这般想着,又夸道:「姑娘这般貌美,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个去?」 谢姌也不羞涩,只笑着看了她一眼:「行了,咱们别耽搁时辰了,快些去大舅母那里吧,不好叫大舅母和表嫂等着。」 如意点了点头,便跟着谢姌一路去了周氏所住的静安院。 她去的时候,大奶奶沈氏已经到了,正陪着周氏说话。 见着谢姌进来,二人的目光里同时闪现出一抹惊艳来。 少女缓步进来,穿着一身粉蓝色镂花碧霞织金缎做成的衣裳,一头乌发梳成了百合髻,发上簪了一支羊脂玉镂空雕紫玉兰簪子并两朵珠花。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白皙的肌肤上只敷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给人一种肤若桃花海棠醉日之感,着实是打眼得紧。 不等谢姌福身请安,周氏便笑着起身,将谢姌拉到自己跟前细细看过,含笑夸赞道:「瞧瞧我们家姌丫头,姿容竟是这般出众,美的不可方物,我也算见多了出挑的高门贵女,姌丫头这般打扮竟是要将她们全都比下去了。」 大奶奶沈氏听着婆母这般夸赞谢姌这个表姑娘,嘴上也附和道:「姌丫头模样是好,果然是江南的水乡最是养人,瞧瞧这皮肤,就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沈氏说着,瞧了眼谢姌发上簪着的那支羊脂玉镂空雕紫玉兰簪子,心里头暗暗感慨,这姌丫头也是有福气,一进京住进安国公府便得了婆母周氏的喜欢,虽说这喜欢里多一半是怜惜,可这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毕竟婆母周氏掌管府中中馈,又是安国公夫人,手里什么好东西没有,随意赏下一个样来,都是这等顶顶好的簪子,这姌丫头倒是比她那姐姐谢嬿有福气。只是模样再好没有个好的家世终究也是无用的。 毕竟世人皆重家世,婚姻嫁娶更是两家结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谢姌这般模样,又是这般小门小户出身,倒是白白生的这般姿容出众不可方物了。 她心里头暗暗替谢姌觉着可惜,又想到谢家和姑奶奶傅琼华的性子,寻思着谢姌这般模样,兴许谢家和傅琼华会拿这个女儿攀上京城里的贵人也未必不可能,到时候,说不准便要当人填房或是妾室。凭着谢姌这副容貌和性情兴许还真能得了恩宠,可这等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不知道这副好相貌对谢姌这个家世不显的姑娘来说是好事还是祸端了。 心中这般想着,沈氏脸上却是一丝都没有表现出来。谢姌不过是投奔他们安国公府的一个表姑娘,她好是不好自有她父母或是老夫人做主,和她这个表嫂一点儿都不相干。 谢姌并不知沈氏心中的诸多想法,和周氏闲聊了几句,便跟在周氏和沈氏的身后一同去了魏老夫人所住的樨澜院。 老夫人瞧着谢姌也是将她好生夸赞了一番,只大姑娘傅怡瞧着谢姌这般打扮,心里头颇为不自在,谢姌本就生得貌美,平日里在穿戴上也不讲究,也没那个底气讲究,如今这般打扮起来,竟是将她这个安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给比了下去。 傅怡心中憋闷,面儿上却也没有表露出丝毫来,只因着她一向自持身份,所以打心底里觉着谢姌模样再好出身上便是个短处,只这一点这京城里勋贵家的老夫人、夫人就不可能中意谢姌叫她当她们的儿媳妇或是孙媳妇。 更别说是太子妃的位置了,她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可她谢姌,不说是太子妃了,当个太子的侍妾怕都身份够不上。这般想着,傅怡更是从容了些。 魏老夫人瞧着傅怡没有因着谢姌姿容出众而露出嫉妒和不快来,心中暗暗点头,她们安国公府的嫡长女,万不可这般小家子气,对这个孙女儿她还是满意的。 魏老夫人又嘱咐了几句到了长公主府定要注意规矩,万不可随意出言得罪了贵人,又叫周氏好好看着姑娘们,别叫姑娘们出事了。 周氏应了下来,谢姌和傅怡才跟在周氏和大奶奶沈氏身后从屋子里退了出来,一路往二门去了。 仆从早就备好了马车,总共一辆马车,马车很是宽敞,谢姌她们四个人坐进去,一点儿都不觉着拥挤。 马车里铺着一层厚厚的软垫,中间放着一张黄花梨雕花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套汝窑茶盏和一碟白玉糕,只谢姌她们因着要去长公主府参加宴席,怕多有不便,便全都没有动。 马车徐徐驶出安国公府的巷子,到了朱雀大街,谢姌见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还有沿街的叫卖吆喝声,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京城,这个前世她先时觉着很是繁华,叫人忐忑,后来又觉着太过压抑叫她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第42章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前世她嫁给傅绪之当上世子夫人后参加宴席时遇到的种种刁难,一时目光看着窗外便有些出神。 周氏见她愣愣的,当她是头一回参加这等宴席,心中有些紧张,便开口宽慰道:「姌丫头不必紧张,今个儿长公主府肯定贵人多,姌丫头你和你怡表姐只安安静静待着就是了,就是我这个国公夫人,大抵也是插不上多少话的。」 周氏所言非虚,实在是这昭阳长公主乃是皇帝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还自幼一处长大。她办赏花宴,这京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肯定抢着来,这其中裴太后所出的淑慧长公主,如今的奉恩公夫人定是要到场的。还有太子的外家承恩公府,皇上的母族永恩侯府,容国公府等等,来的人肯定多得很。 谢姌露出几分感激来,乖巧道:「姌儿知道,多谢大舅母关心。」 周氏见她这样乖巧懂事心里头很是喜欢,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傅怡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涌出几分不屑来,到底是谢家小门小户没见识,这等场合,抢着出风头都来不及,这般紧张做什么? 马车行驶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昭阳长公主府所在了巷子,他们到的时候,巷子里已经排满了各府的马车,等了好一会儿功夫,谢姌她们才从马车上下来,由侍奉了昭阳长公主多年的管事陆嬷嬷接待,又叫府里的女官将众人领进了长公主府。 昭阳长公主府占地很大,一进去便满目都透着皇家的威仪和奢华,亭台楼阁,飞檐青瓦,小桥流水,景致怡人,处处都是雕梁画栋,奇石环绕,尽显长公主府的气派。 谢姌她们跟在女官的身后,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处花园里。 花园里摆着石桌,桌上放着茶水和点心,里头已经来了好些人。 见着女官又带了人过来,众人的视线就全都朝月洞门这边看了过来。 这一看,便有人笑着站起身来,对着周氏打招呼道:「还想着姐姐执掌府中中馈事情多怕是要晚一会儿才能来,不曾想也这么早便到了。」 说话的人谢姌认得,正是上回周氏生辰宴上和周氏相谈甚欢的容国公夫人谭氏。 这回谭氏不仅带了长女姜芷娴,还带了次女姜芷妙。 周氏笑着和她见了礼,看着她身旁的姑娘道:「这便是你家妙丫头吧,前些年见过一回那时候还觉着是个孩子呢,不曾想也出落的这般标致了,妹妹你好福气。」 谭氏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拉着周氏到了石桌前坐下,视线落大奶奶沈氏、大姑娘傅怡还有谢姌身上,看着谢姌的时候不免也被谢姌的模样惊艳了一下,忍不住开口夸赞道:「上回就瞧着你家表姑娘模样好,只是当时打扮的没有这般精致,如今这样打扮起来,竟是明艳灼人,愈显矜贵大气呢。」 不只谭氏这般想,在场的女眷们此时也将视线落到了谢姌身上,毕竟这般模样出众的女子,她们过去可从未认识过。可今个儿又能来这昭阳长公主府,显然也不是寻常人家的。 一时间,姑娘们都生出几分警惕之心来。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太子妃的秘密》卷一 作者:清瓷 02、《太子妃的秘密》卷二 作者:清瓷 03、《太子妃的秘密》卷三 作者:清瓷 04、《太子妃的秘密》卷四 作者:清瓷 05、《太子妃的秘密》卷五 作者:清瓷 06、《太子妃的秘密》卷六 作者:清瓷 07、《太子妃的秘密》卷七 作者:清瓷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