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锅娘娘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尴尬地位】 苏妤已经在成舒殿前跪了两个时辰。 烈日毫不留情地照在她身上,渴求着一丝凉风拂过却始终得不到,若不是心里清楚接下来会是什麽事,她几乎相信自己今日一定会死在这里。 想着想着,便是禁不住的恐惧袭来。她会跪到晕过去,然後大病一场,不仅如此,因为没有妥善医治,从此她的膝盖会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气便痛苦得生不如死。 她知道一定会是这样。在过去的十七年里,自己总能梦到一些事,一件件都应验了,这次不会是意外。 她只觉自己一生都被困在一个谁也无力改变的诅咒里。 终於,苏妤听到了脚步声,走得很急却又齐整,她知道是皇帝的步辇来了,想起梦里的片段,皇帝会如常下了步辇、走进殿中做他的事情,连看也不会看她一眼,哪怕那是她的夫君,是与她同牢合卺的人。 一声疲惫的长叹逸出唇边。 「你……」那个曾很熟悉的声音蓦地在她身後响起,就这麽一个带着犹豫的字眼在她心底掀起无尽波澜,她不可控制地回过头,目光里是无可言喻的意外和惊惧,愣了短短一瞬,她便定了神,跪着转身行大礼下拜,「陛下大安。」 她压抑着自己的心惊,等着皇帝的反应,只求他回一个「可」,若不然,她就得要维持着拜姿跪到晕。 皇帝在她面前驻足很久,好像在思量着要怎麽做似的。她看他似乎没有进殿的意思,心觉奇怪,便忐忑地重复了一遍,「陛下大安。」 他轻咳了一声,有点莫名的不自然,继而沉缓道:「免了。」 「谢陛下。」苏妤轻道一声谢,重新回身,如先前一般跪得直挺,再不多话。 他在她身後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却没有直接进殿,而是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彷佛带着无尽的犹疑,对她说:「你起来吧。」 这让苏妤十分愕然,缓了缓心绪,她解释说:「陛下,臣妾是因为……」 「起来吧。」他再度说,声音比方才有力了几分。 她心下疑惑更甚,默不作声地又是一拜便拎裙起身。 她确实跪得太久,双腿早没了知觉,但在起身的这一瞬间,积了两个时辰的痛楚一下子涌了起来,双腿像是被千万根针狠狠扎刺,她再也撑不住,身子就这麽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她下意识要伸手撑地,触地前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胳膊。 她抬起头,惶恐地望向扶住她的人。 贺兰子珩正低头看着她,察觉出她的每一分惊意,明明无力自己站稳,手上却仍是挣了又挣,分明是不肯让他扶着。 他便放开一只手,瞥了眼身後的太监,淡淡道:「扶她去侧殿歇着。」 苏妤被他的态度搞得晕头转向,再次怔愣之後,她垂首道:「谢陛下。」 那道正跨进殿门的身影微微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去。 在侧殿歇息的苏妤,神色间满是迷茫和不解,自小到大,她常常梦到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虽是连贯不起来,却全都出现了,无一例外,但也因为过於零散,实在无从清楚得知任何一件事的来龙去脉,故而只能任由它们发生。 唯独今日的事和她梦到的完全不同,皇帝不该走过来、不该停下来跟她说话,更不该扶她起来。 惊惧之余,她心底又有一股分明的喜悦,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离他如此近。 但也只有那麽一瞬,她就狠然将这种喜悦避开。 她不会忘记,正是因为他,大燕的帝王、她的夫君,她如今在後宫中的地位才会这样尴尬。 贵嫔,一个对旁人来说不算低的位分,於她而言却是不堪,一次次提醒着她受过的侮辱与冤屈,以及日後只有波折的路。 全天下都知道,她本是太子妃,当今圣上的结发妻子,如今却不是皇后。 不过,她现在要思索的不是这些,而是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麽,今日之所以会在成舒殿前罚跪那麽久,是因为自己得罪了章悦夫人,叶景秋。 那本是她的随嫁媵妾,如今却掌六宫权,位分比她高了三品有余,阖宫嫔妃都要向这位夫人昏定晨省,也包括自己这个昔日的正妻。 苏妤太明白叶景秋对她有怎样的敌意,若不是外祖父霍宁当年在朝中的权势尚在,苏家亦是名声显赫的大世家,不仅自己连现在这个贵嫔的位子也没有,叶景秋也早已登上后位,正因为那一拨朝臣反对,且陛下也已决定迎娶左相之女为后,叶景秋再也不可能成为皇后,这虽说不上是拜她所赐,却也是因为她的母族势力,叶景秋恨不能早一日取她性命。 苏妤惴惴不安地垂首坐着,回忆着自己在晨省时无意中打碎了蕙息宫的一个玉瓶,满座寂然间,叶景秋神情淡漠地说那是御赐的东西,普天之下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便让她去成舒殿前跪着谢罪,等陛下发落。 跪着的时候,她倏然想起昨夜的梦境,那本该是今日的结果,可这个梦却意外地没应验,她不得不担心晚些时候是否会面对更严苛的责罚。 在苏妤的记忆中,皇帝是最不愿意她过得舒坦的人,却也说不准他会如何惩罚,是以在那一抹玄色出现在侧殿门口时,她忍不住往里躲了躲,之後才强作镇定地行礼拜下,「陛下大安。」 「可。」贺兰子珩走进去,站在她面前看了她半晌,淡施粉黛,一张脸清清素素的,长长的羽睫低低垂着,刻意压抑视线不看他,已是怕得不行还偏要强装冷静。 短暂的失措之後,苏妤恢复了平静和冷漠,这显然不是嫔妃在皇帝面前该有的态度,但就算她温柔,他也照样不会喜欢,仅从那些片段梦境也能清楚知道,他对她的厌恶只会越来越多。 她不是没试过逆来顺受、温言以对,但是没有用,所以她早已没了笑脸相迎的心思,反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他平日不会来见她,她当然也不会去碍他的眼,只要不犯大错,他就算再厌恶她也不至於要了她的命。 贺兰子珩凝视了苏妤好一会儿,开口道:「怎麽回事,贵嫔,你自己说。」 「臣妾失手打碎了陛下赐给章悦夫人的玉瓶。」她淡淡回道,没有怯意亦寻不到不恭敬,只是平平静静地说明原委。 他轻轻「哦」了一声,又说:「然後呢?」 她不禁蹙起眉头,陛下素来懒得跟她多话,没想到他会接着问。想了一想,她不知该怎麽答,只好说:「然後,就随陛下吧。」 贺兰子珩喝着茶,险些呛出来,她显然是会错了意,他想问的是章悦夫人是怎麽说的,她却以为是要他怎麽发落。 苏妤犹自低垂着眼,一阵安静过後抬了抬眸,平静道:「这是臣妾一个人的错,但求陛下别迁怒臣妾身边的人。」话音落後,她又垂着眼。 贺兰子珩觉得她周身都是一股充满疏离的寒气,这让他忍不住继续打量这个曾经的正妻,良久之後,他冷声一笑,「倘若朕非要拿折枝问罪呢?」 闻言,她的身形禁不住一颤。 折枝是她的贴身婢女,和她一起长大,算是她如今在宫里唯一的依靠了,他不是不知道。 她思量了一会儿,强压着心底的惧意,抬头直视他,维持平稳的口吻道:「陛下是明君,臣妾这个罪魁祸首就在这里,陛下何苦拿无关之人问罪?」 贺兰子珩听了,神色一凝。 她到底还是不肯求他,即便她想护着身边人,却宁可用这样的话来堵他,甚至激怒他,怎麽也不肯放软。 退出成舒殿後,苏妤一瘸一拐地回到她所住的霁颜宫贞信殿,这里十分华丽,却离成舒殿最远,把她安排在这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帝不想见到她。 刚到殿门口就见到满脸担忧的折枝,折枝看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娘娘总算回来了。」说着又看了看随在她身後的两名女官,小心地问道:「这两位是?」 「奴婢奉旨送贵嫔娘娘回来。」其中一人低眉说着,「既已送到,奴婢告退。」紧接着便福身离开,显是半刻也不愿多留。 谁都知道,整个後宫里,陛下最厌恶的就是这位苏贵嫔,霁颜宫也成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谁也不肯在这里多驻足。 看着两人远去,折枝才上前扶住苏妤,紧蹙眉头说:「势利眼的东西,娘娘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知扶一把。」 「好了,也怪不得她们。」苏妤笑劝着,就和折枝一起进了殿。她费力地走到榻旁坐下,撩起裙子又挽起中裤看看伤势,整个膝盖青得发紫,淤血淤得厉害。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二章 折枝一见便红了眼睛,银牙一咬,道:「娘娘等等,奴婢去请医女。」 只是医女,不是太医,太医们早已不愿管她,唯恐触怒圣颜,只剩几个医女还能来看看。 苏妤叫住了她,「不必去了,这不是寻常病痛,是章悦夫人罚的,哪还有医女敢来。」 正往外走的折枝足下一顿,回过头道:「那奴婢去求章悦夫人。」 「你若去求她,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苏妤的神色十分淡漠,莫说怒意,连半分不悦都寻不出,却让人平白感到一股森然的压迫。 折枝怔在原地忖度了一番,咬唇焦急道:「娘娘何必这麽不服软,她掌着宫权,宫里多的是求她的人,娘娘跟她低个头,日子便能好过很多。」 「折枝。」苏妤闻言,声音更添了三分冷意,「我再说一遍,即使我明日就死在这里,今天也不会去求她。」 折枝在她的目光下不敢多劝,只得默不作声地走回榻边,轻轻替她揉膝盖,但就算力道再轻,伤成这样也还是疼,苏妤死咬着牙强忍,竟就这麽忍出了一声冷笑。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麽还要强撑着当这个贵嫔,宫里再没有哪个嫔妃会被欺负成这般,夫君早就厌极了她,恨她的家族玩弄权术,更认定她蛇蠍心肠。 但尽管如此,她也不会自尽,她永远都记得自己曾高傲地对他说:「殿下以为这样就能逼死臣妾吗?殿下您错了,臣妾会活下去,且定会比殿下活得久。」 那是两年前,他即将继位的时候,那时她还有着一身傲骨,虽然在外人眼里,这种傲骨似乎早已经消失殆尽。 这一晚,苏妤再度被零散的真实梦境惊扰,她痛苦不堪却又怎麽也醒不过来,她梦到叶景秋哭得梨花带雨,怪她打碎了玉瓶,然後在第二天早上,陛下召了她过去,自是要兴师问罪。 只不过,当着众嫔妃的面,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叩首道歉,反而是叶景秋身边的掌事宫女怒了,劈手打在她脸上,她没能来得及躲,硬生生挨了宫女的掌掴。 此时,她终於被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索性环膝坐着,一直坐到天明。 她没有去晨省,腿上的伤让她不敢小觑,虽然知道这伤必定会留下病根,让她往後痛苦不已,但她还是想养好,也许将来能少些痛处。 将近午时,如催命符的传召终於来了,御前宦官说陛下传她去蕙息宫一趟。 折枝扶着苏妤蹒跚地走着,两处宫殿离得很远,颇是用了些时间,才刚踏入殿门便听到了叶景秋的冷笑—— 「贵嫔,姗姗来迟啊。」 苏妤循声四下望去,果然是一众妃嫔皆在,陛下也在。 她无声一叹,松开折枝的手走上前,垂眸下拜,「陛下大安。」 六宫嫔御都看着她,这个即便当着皇帝的面也不肯向章悦夫人行礼问安的曾经的太子妃;贺兰子珩也看着她,这个看似谨小慎微却始终有着傲气的自己曾经的正妻。 苏妤低低拜伏,半晌才听到上头的声音沉沉响起,「免了。」 她道了声「是」,起身起得艰难,尽力撑着才没让自己跌回去,她可不想当众出丑。 抬起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她忙不迭又低下头去,便听得他轻道:「贵嫔。」 她垂首不语,他续言说:「昨日的事,朕已问过你,你说自己是无意的,朕才没有再罚。」 这样听来,叶景秋告诉他的是自己有意打破玉瓶了,苏妤心底冷笑,也懒得再解释,反正他也不会听,多少次都是这样,她只消沉默不语片刻,他就会有了决断,而向来都只会是她的错。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缓步走向她,停下脚步时已离她不足半步。 随着他的离近,苏妤忍不住有些惧意,却仍然强定着脚,不往後退。 贺兰子珩审视着她,淡漠的语声听上去颇是严厉,「你再告诉朕一次,朕要听实话。」 她沉默了一瞬,低着头跪了下去,身姿十分恭顺,口气却是如常的冷,「陛下,臣妾是无心的。」 贺兰子珩一声轻笑,居高临下地看着矮一截的她,神色有些难言的复杂。 过了须臾,他说:「朕不管你是有意无意,就给章悦夫人谢个罪吧。」 果然和梦境一样,却又有些不一样,苏妤未及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为自己争道:「夫人昨日已经罚过臣妾了。」 她常常觉得自己的人生根本不受她的控制,无论是梦境、家世、命运,还有她的倔强,一切都是鬼使神差,没有一样能由得她选择。 他又是一声轻笑,然後,她听到他的语气好像带着点思量的意味,淡淡说道—— 「说的也是。腿伤是不是还没好?」 苏妤垂首不言。 贺兰子珩沉吟了一瞬,说道:「都退下吧。」 这是不怪罪的意思? 周遭嫔妃都错愕於皇帝今日对苏妤的宽和,不禁低低惊呼,叶景秋更是觉得意外,她本是要等着看苏妤下不了台,没想到他却轻轻放过。 「陛下?」她一声轻唤。 贺兰子珩被拉回神思,方有所察觉,略有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罚三个月俸禄。」之後再度命众人退下,包括苏妤。 没有逼她认罪、没有争执、也没有宫女的掌掴,梦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已是第二次,向来奇准无比的梦似乎突然间失了灵,一连两天都出了岔子,令人顿感奇异。 苏妤回到霁颜宫,反正也无事可做,便悠闲地倚在榻上歇着,微微有了些困意,朦胧间听到折枝好像在殿外与什麽人交谈着,她睁了眼,扬声一问:「折枝,怎麽了?」 片刻後,折枝回到殿中,朝她一福,「娘娘,黎太医来了,说是……说是来为娘娘看伤的。」 苏妤一怔,转瞬间却是不耐的神色,「谁让他来的,是章悦夫人?」 折枝亦是疑惑地蹙着眉头道:「不知道,奴婢问了,他不肯说。」 「那就让他回去。」苏妤的语气生硬,扬了扬下巴又道:「就说我已经睡下,见不得人。」 不知是谁派来的人,她怎麽敢用,焉知是不是想趁机要她的命,虽然她有没有命都已不值得旁人费心,但她到底是碍了许多人的眼,譬如章悦夫人、譬如皇帝。 殿外,黎太医没有同折枝多加争执,打了一揖便告退,但他并不是回太医院,亦没有去蕙息宫,而是径直去了成舒殿。 贺兰子珩抬眼看了看他,问道:「这麽快?」 「是。」黎太医犹豫着如实回道:「霁颜宫的宫人说贵嫔娘娘睡了,不便见人。」 「知道了。」贺兰子珩松散地应了一声,「你退下吧。」 黎太医遂躬身告退。 贺兰子珩放下手里的奏章,凝神思索着,她这时候睡了,不便见人? 他轻声一笑,「徐幽,传苏贵嫔成舒殿伴驾。」 总管太监徐幽躬身应了句「是」,心下却止不住疑惑,都几年了,从太子府到宫里,陛下最不喜的就是苏贵嫔,怎的从昨天起就突然转了性似的,不仅没藉着她打碎玉瓶的事罚她,今天又只是叫来问了几句便作罢,如若不是嫔妃们显露出明显的讶异,陛下好像连那三个月的俸禄也不想罚,方才更是奇怪,陛下传了黎太医去为苏贵嫔看伤,却又特意叮嘱了不要告诉她是自己的意思。 当时徐幽就想着苏贵嫔会把人退回来,心里直替她捏了把冷汗,陛下不告诉她不要紧,但她将人退回来等於是逆了圣意,可他认真看了一看,陛下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犹疑着到了霁颜宫,果真被折枝挡了他进殿的脚步,他瞧了瞧半步不肯退的折枝,淡漠道:「那有劳姑娘请贵嫔娘娘起来,这是陛下口谕,耽搁不得。」 这般一如既往的平静语声却让折枝听得浑身打了个寒栗,她慌忙福身应下,进殿去叫苏妤。 苏妤正睡得沉,昨日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难免身子发虚,夜里又睡不好,本以为会一觉睡到晚上,谁知就这麽被晃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满面焦灼的折枝,蹙起眉头道:「怎麽了?」 折枝指了指外面,压声说:「徐公公亲自来了,说是……说是陛下传您过去。」 苏妤听了,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紧张,片刻後,她坐起身子,淡淡道:「知道了,帮我理一理发髻吧。」 贺兰子珩在成舒殿里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才听到宦官进殿禀道—— 「陛下,苏贵嫔到。」 他轻轻一笑,「请她进来。」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三章 没多久,殿门口有了些响动,他抬起头,看见苏妤浅浅颔首走进殿中,一袭水墨纹的齐胸襦裙清清素素的,发髻也十分简单,除却两支雪花银钗,半分点缀都没有,完全不像个贵嫔。 「陛下圣安。」苏妤在他案前几步远的地方俯身拜下,语声到动作都四平八稳。 她的毫不惊慌是他意料中的,但这般没有半点因伤痛带来的身形不稳却在他意料之外。 她太要强了。 看着如此平静的苏妤,贺兰子珩心里一阵刺痛,不能再让她自己起身了,她会死忍着痛一直强撑下去,不让人看出半分不适。 两年的厌恶,终是让她再不肯在他面前示弱,眼下,只能他示弱。 他站起身踱到她跟前,见她仍是低伏着身子,轻咳了一声,说:「抬起头来。」 苏妤依言抬起头,直起身子,见他伸出手来,她却倏然蹙起眉头,冷视着他的手,始终紧抿着嘴唇,好半晌才喃喃道了一声「多谢陛下」,仍然是面色不改地自己站起身,没有把手递给他。 殿里一片静默,宫人们屏息偷偷瞧着,没有人敢吭声,只觉在贵嫔娘娘的沉容肃立之下,陛下的面色一分又一分地冷了下去。 贺兰子珩端详着面前的她,这张曾经很熟悉的面容因为太久没有好好看过而显得陌生,事实上,在昨日之前,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日子没见她了,只因为他曾经那样厌恶这张脸。 苏家不仅权势滔天,而且屡次想把他掌控在手中,她亦是蛇蠍心肠,不仅容不下妾室,连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当她除掉那个孩子的时候,恰是先帝驾崩之时,登基後,他本就不想立她为后,但贬妻为妾是大事,朝臣决计容不得,那个孩子的死便成了堵上朝臣嘴巴的重要一步。 彼时他冷笑着告诉她,休想做皇后了,自作孽、不可活;而她几近轻蔑地告诉他,她不会死,而且一定会活得比他长。 两个人从成婚起就粉饰着的太平,在那天被撕破了,那时,她才嫁给他七个月。 之後,他就一直冷着她、不肯见她,这个女人是她的家族送到他身边的一颗棋子、一条眼线,他本就不容她,所以他让她受了很多罪,只想逼她死,她却始终顽强活着,连他也惊讶於她的忍受。 直到前不久,他意外发现自己错得多麽离谱、竟然一直在伤害一个完全被他误会的人。 【第二章 决意补偿】 算起来,那是好几年後的事,他狩猎时受了伤,一病不起很多日,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觉得所有的痛苦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发轻,不知怎麽的,他离开了成舒殿,回头看了一看,自己分明还躺在榻上,下头有很多人在哭,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死了。 没有痛苦,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恐惧,他如常地走在熟悉的皇宫里,他看到自己新立的皇后和章悦夫人并没有太伤心,有条不紊地料理後事。 这也没什麽错,却让他心里有些发凉。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霁颜宫,抬头看了看才想起来,这里还住着他曾经的发妻。 他待她那麽不好,她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这麽想着,他提步走了进去,面前的景象却让他瞠目结舌,苏妤在殿里哭得撕心裂肺,彷佛压抑了多年的眼泪全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宫人劝了许久也劝不住,直到她哭得昏过去。 昏迷的她静静躺在榻上,他不由自主地看着,目光无论如何都移不开,这是自他继位到死的几年里,第一次好好看她,她的面容看着比其他嫔妃还要沧桑,也对,她过得比她们苦多了。 这时,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好像被什麽东西死死压住似的,一阵阵发着沉。 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麽看着她看到了半夜,直到她醒过来,见她一步步走到案边,每一步都有些麻木,眸中也毫无神采。他跟着她走过去,看到她拉开了抽屉,拿出很厚的一叠纸,她一张张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也站在她身後看着。 那是些画作,画得简单随意却很传神,里头的人都是他和她,大部分的场景他已不记得,但看着画里的陈设,他知道那是两人婚後不久,还在太子府的时候,那段日子是夫妻俩仅有的和睦过往。 她的手翻到其中一张时突然停住,他看了也是神情一滞,这张画得十分精巧,画中的她穿着一身浅绿交领襦裙,微微笑着,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微微仰首看着他,他手中持着一根嫩绿柳条,轻轻点上她的额头。 他还记得,这是成亲那年的上巳节,他执着柳条行祓禊礼,祝福她无病无灾,恰到好处地掩下心中的所有不快与厌恶。彼时,他看着她的笑容,以为她也是这样的心思,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她的笑容竟然是真的。不仅这一张,之前好几张画上有那麽多他们的曾经,原来,那时她的心意都是真的。 虚伪的一直是自己,无情的也只有自己。 他的心蓦地一阵剧痛,活着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种痛楚。他愣愣地看着她继续翻看那些画作,一张又一张从她的指尖拂过,每一张都像是一柄利刃,一点点刮去多年来他对她与苏家的厌恶,直直刺出他的愧疚。 他断然地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什麽都没有做错,是她要了那个孩子的命,那是自己第一个孩子,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对他,还是她作孽在先。 苏妤将那一叠画理齐了,放回抽屉里,离座转过身来。他有些心惊地屏息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看不见他。 她的手轻倚桌角,手指一下下敲着,一缕浅笑有些凄凉,说道:「你还是信不过我,对不对?」 他一愕,再度试着确定,她确实看不见他。 又听她哑声笑着,「我没有杀那孩子。」沉默了一瞬又说:「如今,我活得比你长了。」说完,她走向妆台,从妆奁中取出一柄匕首。 他登时就慌了,那柄匕首是他给的,自己早不记得那次是为了什麽而恼了她,只扔给她这把匕首,冷冷说:「什麽时候想通了就给自己个了断吧,朕一定厚葬你。」 但她始终没有自尽,一直活着,但这时候,她却对着镜子将那柄匕首拔出鞘,凝神望了锋利的寒刃片刻,唇边的一缕轻笑比刀刃还要冷,接着,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匕首划向自己的手腕。 他想要阻拦,手却一次次从她身上穿过,她无知无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腕上喷出鲜血,溅过他的身体,依稀还能感觉到些许温热,这股温热带来一阵虚弱,他情不自禁地唤她「阿妤」,只能无措地看着她倒在地上、看着她的鲜血不断涌出、看着她的面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 他忽然有一种很清晰的感觉,明明白白地浮现在他心里,他也许不爱她,但他知道,自己欠她好多好多。 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无力,他突然很想弥补她,可也没有机会了。就这样,他眼前突然一黑,再没有知觉,直到他醒来,徐幽告诉他,现在是建阳二年七月,这时他刚登基不久,他和她都还活着。 他的脑子里一片模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直到隔日早朝才逐渐清明,且不论是不是真的死过,至少如今有机会重新再来。他想起了这一天会发生的事,下了朝就匆匆赶回成舒殿,就看到了已在殿前跪了很久的苏妤。 脑海中划过一幕幕前尘往事,她一直垂眸安静,随着时间推移,面上逐渐沁出几分冷意和惧意,态度上却始终没有半点表露。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从前她也都是这样小心翼翼,但这次有些不同,在他抬手扶起她的那一瞬,她禁不住浑身一颤,慌张地向後退了半步,直待好半晌後才回过神,颔首欠身,无比恭敬说道:「陛下。」 看着她的神情,贺兰子珩只觉一阵无力,堪比眼睁睁看着她割破手腕倒在地上的感受。 那时自己就在她面前,却已是一缕孤魂,无力救她;如今虽然也是在她面前,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虽然这时候的她尚未经历之後许多年的种种痛苦,但他也清楚,之前两年所给她的已经够多了。 他连该说什麽都不知道,就这样传了她过来,压着心下的慌乱,琢磨了许久才想到合适的话题,沉然问道:「为什麽不让太医替你看伤?」 「太医?」苏妤微愣,方才明白他说的便是刚才在霁颜宫吃了闭门羹的黎太医,面上的惊异隐隐一现就很快荡然无存,她仍然平稳跪下,毫无感情地说道:「陛下恕罪,臣妾不知那是陛下指去的人。」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四章 「不知是朕指去的人?如是章悦夫人派去的,你便不见吗?」他脱口而出,语声未落便猛地闭了口,恨不得搧自己一巴掌。他自是好意,实际上想说的是如那是是章悦夫人派去的,她也不能不见,总是治伤要紧,可这话根本是犯了糊涂,他明明知道章悦夫人容不下她,就算为她请太医也绝不是好心,怎麽能怪她不见。 果然,苏妤面色一冷,随即给了答案,「是,章悦夫人派去的人,臣妾断不会见。」说着就抬起头,眸中有毫不掩饰的冷意,「臣妾不会接受她的施舍。」 後一句话出乎他所料,令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记得,前一世也是这样,苏妤还是怕着他,见他的时候总是小心谨慎、毕恭毕敬,唯独提到章悦夫人时,她半点也不惧,总是一副就算他当即要了她的命也绝不示弱的模样。 亏得他没真的因此要了她的命,否则,他就无缘看到那些画,也无法补偿她了。 见他不说话,苏妤几乎就要被心底愈渐分明的恐惧击溃,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如此,图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便後悔不已,可下次照旧忍不住,如今的她,除了争一口气之外,也实在没什麽可争的了。 贺兰子珩的嘴角不自然地动了一下,神色间有着从前不曾出现过的黯淡,他伸手再度扶起她,「别跪了,方才不知是朕派去的,现在知道了。」口吻里竟有几分颓丧和懊恼,微一停顿,他侧首吩咐宫人说:「去传御医来成舒殿。」 御医? 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不同於太医,御医只为帝后看病,无旨绝不为其他宫嫔出诊,再得宠也不行,甚至连掌着凤印的章悦夫人也请不动,而平日里连一般太医都懒得管她,今日居然能劳动御医。 她的惊愕转而变成一股森冷,淡看着眼前的帝王,不知他又想做什麽。 贺兰子珩扶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在她这样的眸光下有点犹豫,斟酌着想了一想,低声解释说:「贵嫔你……你别多心。」 「臣妾什麽也没说。」她低垂着眼睫道出这一句,任谁也听得出这是暗指他何必心虚。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环视四周一圈便说道:「先坐吧。」 她任由他扶着,看到去处时却毫不配合地立时停了脚步,眼前的是一张胡床,高度只到她的膝盖。 陛下竟要她盘腿胡坐? 她心底冷声一笑,胳膊微微一挣就脱开他的手,垂首向後退开半步,道:「陛下,胡坐不雅。」 「你有腿伤。」看着她的神色,贺兰子珩无奈极了。 苏妤静默不言,完全不信他是顾着自己腿上的伤才不让她正坐,这只会是有意想寻她的错处,虽则觉得他不是这麽无耻的人,但绝不可能会是待她好。 他挑了挑眉,「先坐行不行?」 她仍然低首,「陛下,臣妾腿上的伤没有那麽严重。」 「你跪了两个时辰。」他有些急了。 但苏妤只是平静回答,「臣妾知道。」 好在御医及时进殿打破了僵局,贺兰子珩索性挥了挥手,吩咐道:「扶贵嫔去寝殿躺着。」 苏妤神色不变地低头一福身,「臣妾告退。」 御医奉的是皇帝旨意,自是不敢怠慢,悉心察看好久又开了药,细细叮嘱许多,苏妤全都仔仔细细记下,她也想把腿养好,一想到将来在阴雨天会有的痛苦,她就忍不住打寒颤。 至於那药,就不必了吧。她抬手拦住前来上药的医女,淡淡道:「不急,本宫先去谢恩。」 正殿里的贺兰子珩有了准备,看她从寝殿出来便迎了上去,似是随意,却不着痕迹地抬手在她胳膊上一扶,没给她见礼跪伏的机会,笑问道:「怎麽样?」 她抿了抿唇,说:「没大碍。」 闻言,他滞了一瞬,「没了?」 他特地没留下御医问话,为的就是想亲口问她,谁知她只回了这麽简单一句,就如同他没给她行礼的机会一样,她也就这麽直接断了他再问话的机会。 可好歹看伤的是御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没大碍」。 「御医开了药。」她淡淡说着,「臣妾会小心。」 「哦。」贺兰子珩逐渐察觉出自己完全无法和她顺利对话,她和其他人的态度实在差异太大,这当然全是拜他所赐,自己上一世对她如此态度只有无尽的厌恶,从不会觉得无措,更没想过要解决。 始作俑者活该无言以对。 默了半晌,还是苏妤先开了口,「多谢陛下。陛下若没事,臣妾先告退了。」 「等等。」他立刻叫住她,总觉得该解释些什麽,思忖片刻才缓缓道:「朕今天,不是真要你向章悦夫人谢罪。」 她虽然有些疑惑,却已是习惯了不与他多言,只从容地笑道:「臣妾没有谢罪。」 见她这般倔强,贺兰子珩很想直接解释自己为何会倏尔变了态度,但章悦夫人到底是他一手拉到高位的,再者若说自己意外重生也太过奇怪,这些实在是说不得,现在她对他是厌恶、是恐惧,更是不信任,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只会让她觉得他疯了。 他只能补了一句,「朕只是想给章悦夫人面子。」 苏妤垂眸覆下目光里止不住的戏谑笑意,「陛下一直很给夫人面子。」却从来不会给她面子。 狠狠被这麽一句话噎住,贺兰子珩觉得自己真是多说多错,每一句话都是好意,却都触在她的痛处,尽管想再解释,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口,什麽也说不出来,两人之间的隔阂太深,他说什麽在她听来都是错,就如同她从前做什麽在他看来都是不对。 苏妤终於出了成舒殿,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折枝上前扶住她,犹疑不定地看了看,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苏妤瞥了眼一旁的御前宫人,衔着笑摇了摇头,直到回了霁颜宫才把方才种种告诉折枝。 折枝听得阖不上嘴,这些堪称是这几年里最离奇的事情了,讶然半天,她才愣愣问:「陛下这般,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意思。」苏妤翻了翻眼,「反正没好心,大抵是父亲在朝上又做了什麽吧,我也懒得问,陛下如是觉得我能劝住父亲便大错特错了,还不如不接这招,免得到时候办不到又是怪到我头上来。」她倚在榻上,阖了眼,想着如今的苏家不知道还能在朝上做些什麽,官居要职的几个人都已被收拾得差不多,这次若真要再动手脚,恐怕就要被收拾得乾乾净净了吧。 她长长一叹,细细思量着皇帝方才的一言一语,忍不住又一声冷笑。 他说要给章悦夫人面子,是啊,叶家一直以来都顺着他的心思办事,他当然要给他们面子。和帝王的一争,苏家已然输了,在陛下面前,自己本就只有等着替家族背罪的分,再没有什麽面子可言。 子时,处理完政事的贺兰子珩回到成舒殿,视线落在床头小几的一只瓷瓶,蹙了蹙眉头,拿起来细一看登时就窜了怒火,叫来宫人冷然问道:「这是苏贵嫔的药,怎麽没给她?」 宫人滞了一瞬,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蓦地慌忙跪下,支支吾吾道:「陛下恕罪,今日医女要替贵嫔娘娘上药,娘娘说先去谢恩便将药就留在了这里。」 所幸是留在这里,若是被收走,他就不会知道这事了。想了一想,贺兰子珩鼓起了很大勇气才吩咐,「去霁颜宫。」 殿中宫人均是一愕,从陛下登基那天起就没踏足过霁颜宫,亦没有其他嫔妃随居,只苏贵嫔一人住着,空顶着一宫主位的名号。 一行人於是浩浩荡荡到了霁颜宫门口,贺兰子珩下了步辇,抬手制止了刚要朗声通传的徐幽,徐幽只得将话咽了回去,默不作声地随着进去。 整座霁颜宫安安静静的,比任何一处宫室都要安静太多,往贞信殿的一路上甚至没有半个宫人,直到踏入殿前院门才见一名宫娥。 宫娥见君王来了,愣了一愣,忙不迭行大礼下拜,「陛下圣安。」 贺兰子珩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眼前的折枝,道了一声,「免礼。」 折枝却没有起来的意思,跪伏在地微微发着抖,轻轻道:「陛下,娘娘已经睡了。」 她跪着的地方正好拦在殿门中,明摆着是不让他进去的意思。 他淡瞧了她一眼,「知道了,朕进去看看。」 话已说得这麽明白,这是要她让开,她也知道再不能装作听不懂,咬了咬唇便叩首道:「陛下恕罪,娘娘久未面圣,今日如有失礼之处,求陛下别怪罪。」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五章 她竭力平静地说着,心知自己这话无异於找死,每每陛下恼了娘娘,自己多多少少都要受到牵连,甚至罚得更狠,原因很简单,娘娘好歹也是贵嫔,又是霍老将军的外孙女,陛下就算再厌恶苏家也要顾及霍老将军的面子,自己就不同了,一个宫女正好拿来担罪。 「折枝。」贺兰子珩沉声道。 听出这话冷如寒冰,折枝浑身不由得一栗。 但他却只是顿了一顿,语中无啥波澜道:「你让开,今日朕保证不伤她分毫。」 虽则皇帝今天好像格外有耐心,但身旁的宫人到底不能任由折枝这麽拦着,两个宦官上前将她架了开来,贺兰子珩便面色沉沉地进了殿。 殿里空空的,也没见别的宫人,他径直进了寝殿,苏妤确实睡了。 他走过去坐在榻边,凝视着她的睡容,其实她也是个美人胚子,生得清清秀秀的,眉骨间有几分异族女子特有的妖娆,因为她的外祖母是靳倾的公主。 睡梦中的苏妤蹙了一蹙眉头,不知是否梦到了什麽,现今已是炎夏,她仍旧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贺兰子珩见状也不禁蹙了眉头,她不热吗?腿上还有伤,很容易会闷坏,要不要叫醒她? 他踟蹰了半天,好像比批阅奏摺还要难以决断。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手轻轻吩咐随来的宫人都退下,继而又是许久的犹豫。 他终於开了口,带着些许心惊,在前生今世加起来这麽多年里,第一次真正叫出了这个名字,「阿妤。」 她好像听见了,却没什麽意识,蹙着眉头应了一声就没了声响。 「阿妤?」他又唤了一声,苦笑着轻轻拉开将她牢牢裹住的锦被。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羽睫一颤,终於睁了眼,定睛看清眼前之人的同时,她猛地坐了起来,继而便要离榻见礼。 他抢先伸手拦住了她,「躺着吧,朕只是……」他取出了那只瓷瓶,「你把这个忘在成舒殿。」 她的目光落在瓷瓶上,冷视须臾才伸手接过,生硬地道了一句,「谢陛下。」 她并不是把药忘在成舒殿,而是根本就没打算用,两人之间已全然没了信任,她自然是碰都不敢碰这些东西。 贺兰子珩心中有数,只是眼前这般情景,还是不要戳穿为宜。 「朕走了。」他站起身,不再耽搁便往外走,移了两步又停下来,轻轻笑说:「这麽热的天还盖得这麽厚,别闷坏了伤口。」 他满心期待她的回答,但身後只传来毫无温度的一个字,「是。」 离开後,贺兰子珩懊恼不已,他觉得自己能重获一生是老天怜悯,明明决定要补偿,可每每面对着苏妤,他完全不知该怎麽做,他试着想对她好,她也全然不领情。再这样下去,只怕任凭他怎样做,她的心思也不会动摇半分,就像一潭毫无出路的死水。习惯性伸手往袖中探去,方觉腕上少了那串时时带着的紫檀珠,必是落在霁颜宫了。 他禁不住失笑,当真连老天也不满意他做的,非要他再折回去一趟。 「回霁颜宫。」他没有多加半句解释,一众宫人只好不明就里地转回头。 「都在外面候着。」他在宫门口扔下了这句话,直接自己进去,踏进贞信殿的大门却在寝殿外停了脚步,因为他听到苏妤冷冰冰的话语—— 「扔出去,他给的东西,我断不会用。」 折枝温言劝说:「娘娘何必如此,陛下待娘娘再不好也犯不着用这种法子害娘娘。」 「还有他做不出的事吗?」苏妤咬牙切齿地一字字说着,森冷之意分明,「我不知他安的是什麽心,也不想知道,这辈子我都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弃妇,我不要他的平白施舍。」 贺兰子珩听了,心里骤然一阵抽痛,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施舍」这个词。 在她眼里,他和叶景秋都一样,这也怪不得苏妤,他确实对她太狠。 他清楚记得,上一世的後几年,她的身体益发不好,他却从来不会为她传太医,也任由太医院无视她的病,只等着她早早死去,可她每一次都活了下来,顽强得令他咋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当初立誓要活得比他久。 两世的情景不停在他眼前撞击,使得他的心速开始不稳,一阵难言的不适涌起,他捂住心口,咬着牙不发出半点声响,不停翻腾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他曾经欠她的、她的一张张画,还有她死时那一股溅上他灵魂的温热红色液体。 原以为自己一缕孤魂会是无知无觉,却真切感受到那股血液的温热,刺目的鲜红色泽也连带着烙在他心上。 「他不就是想灭我苏家吗?」里面的话语还在继续,听上去是那样凛冽,「亏得他是一国之君,连这样的伎俩也使得出来,莫说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便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我傻过、我让他骗过一次,但绝不会有第二次。」 苏妤的声音微微有了颤意,想起当初他对她最好的那一阵子,却是她如今最不堪回首的记忆,那时的她太傻,满心觉得自己的夫君好极了,却不知他对她只有利用,打从娶她的那一天起就全无真心。 贺兰子珩不敢再听,却又强迫着自己一定要听下去,他要知道她到底恨他多少,自己又到底欠她多少。她说她当初傻透了,他也觉得自己当初傻透了,他利用了这个对他满是信任的妻子,之後将她弃如敝屣,而且理所当然地认定她对他也皆是利用。 寝殿里沉默了下来,苏妤似是平复了心绪,微微轻笑一声,续道:「我不管他这次是想套我的话还是想让苏家放下戒备,随他去好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再相信他半句话。」 她说得那麽平静,其中却又狠意了然,殿外的贺兰子珩只能无声苦笑,手伸向门想要推开,却又缩了回来。 他再度退却了,觉得自己真是前所未有的懦弱,他已经不知自己该怎样面对这种亏欠,对於所谓的弥补更是毫无头绪。 【第三章 令人惊疑的转变】 陛下昨晚驾临霁颜宫的消息不胫而走,阖宫都知道了,苏妤自然清楚今日的晨省必定不安宁,但她照常去了蕙息宫,让折枝扶着进殿,她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声下拜,说是来请安,但她从没向这位掌权的章悦夫人说过一声安。 还未抬起头,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些许蔑意慢慢说道:「哟,是贵嫔,本宫还道今日必定见不到你了。」 苏妤直起身子,低首微微而笑,温和道:「夫人何出此言?」 叶景秋的笑意明艳,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说:「也没什麽,只是昨天也没见着你。」 昨日苏妤的确没来,因为腿上太疼,从前她也偶尔会不来见礼,叶景秋从来都懒得搭理,这回会出口问不过是因为陛下昨晚去了霁颜宫。 苏妤轻轻一哂,不再答话,叶景秋曼声细语地问了这些,目的不过就是想让她多跪一会儿,反正横竖也是要受这份罪,她也懒得多废话。 果然,她不说话,叶景秋也就不再理会,转过头和其他宫嫔侃侃而谈,自是「忘了」叫她起身。 一殿嫔妃很有默契,都将她视如无物。 类似的事情,苏妤已不是头一回经历了,且透过朦朦胧胧的梦境,她知道日後还会再有,只能暗自祈祷陛下别来,因为她记得曾经梦过类似的情境,在殿里跪着本就颇为颜面扫地,陛下来了只淡瞟一眼,问她怎麽会在这儿,随後,蕙息宫的宫人很有自觉地把她扶到殿外去,继续跪着。 但愿不是今天,她的伤还没好,若再跪下去,简直比死还难受。 但事与愿违,当那声尖细悠长的「陛下驾到」传来时,她心里咯噔一下,暗自苦笑,真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老天了,非要这麽被折磨才行。 贺兰子珩进了殿,目光立刻就落在那个纤瘦的背影,老实说,他没预料到会见到她,自从醒来之後,他就有意好好对待苏妤,所以这几天的事情都与前世不同。 一众宫嫔齐齐行礼下拜,曼声道:「陛下大安。」 他随意回了句「免礼」,在苏妤身边停了脚步,察觉到周遭一阵异样的安寂,众人都很好奇他要做什麽。 他只是平静地四下看了看,略有一阵沉吟,开口时是如常的淡漠口吻,「你怎麽在这儿?」 苏妤听得浑身一冷,梦里的她是不愿答话;现在的她是不知如何答这话,总之都是静默,她暗自认命哀叹。 一只手从身後伸到她胳膊下,还未及她回神便用力向上一提,生生将她扶了起来。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六章 她慌张地侧头看去,定睛之下不觉轻抽了一口凉气,待平静了心神才颔首福身道:「谢陛下。」 贺兰子珩不自然地轻咳,经过这麽几天,他发现自己只要面对她就会无措又尴尬,但他总不能回避,上一世自己伤了她,这一世不能再不闻不问,沉了顷刻,他问道:「怎麽回事?」 苏妤紧抿嘴唇,明摆着是不想回答,但他始终看着她,非得从她嘴里得到答案不可。 半晌,她抿得发白的嘴唇一松,轻描淡写道:「夫人忘了让臣妾起身了。」 她猜测,这应该是他比较乐意听到的答案吧,如若自己告上一状,绝对没什麽好下场,息事宁人、让他觉得自己服了软,总比再闹出什麽不快让她当众出丑要好。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也不得不为之。 她低垂着眼眸,感到握着她胳膊的手一颤。 贺兰子珩凝视着这张在他面前时时刻刻都面冷如霜的脸,他几乎觉得她是不会笑的,可他又清清楚楚记得她曾经真心实意地笑着的样子,他其实忘了很久,是那些画让他回忆起来。 他看向叶景秋,明明是如常的神色,她却从他的眼底感受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冷厉,让她微窒了息。 直到他的视线落回苏妤身上,叶景秋才松了口气,继而听到皇帝对苏妤说:「去坐吧。」短短三个字,听上去却格外温和。 「是。」苏妤福身应下,胳膊上仍未松开的手让她有些疑惑,遂抬头望了他一眼。 他却侧过身去,让出回席的道给她,然後神色自若地扶着她过去。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待扶着苏妤坐稳,贺兰子珩才去主位上落了坐,淡扫一眼犹自处於惊愕中,全然回不过神的六宫嫔御,语气平平地唤了一声,「夫人。」 叶景秋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一福说:「臣妾在。」 「苏贵嫔腿上有伤,日後就免了跪礼。」 殿里众嫔御眼底都是分明的惊愕。 叶景秋愣了又愣,禁不住回头打量苏妤,但见她只是坐着,分毫表情都没有,面前的陛下也没什麽表情,但刚才那话是明明白白的决断,不是同自己商量,若再进一步深究,他是在怪自己方才又让苏妤跪,只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明说罢了。 个中意思,她听得懂,有些恍然地匆匆一福身,「臣妾谨记。」 「你近来累不累?」贺兰子珩忽然问道。 叶景秋心中微疑,这两日陛下的举动有些反常,虽说没什麽不对,但突然对苏妤变了态度,眼下又问她累不累,让她不得不多想,可仍然笑答,「还好,只是……」 「还好?」她的话还没说完,贺兰子珩就轻笑着接了口,与她相对的眼中似是满满的关切,「总之是不轻松。这样吧,让娴妃协理六宫,你也好多休息休息。」 协理六宫? 叶景秋这下子完全惊住,全然不知陛下是怎麽了,怎会莫名找人来分她的权? 在座嫔妃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看见了叶景秋脸上的惊意,却看不到扭头看着她的陛下是怎样的神情,但她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在他浅带笑意的面容下,竟是半分不容质疑的冷意。 她缓了一缓,好像刚听懂一般,露了微笑,浅浅一颔首,遂向娴妃阮月梨道:「那就有劳娴妃妹妹了。」 阮月梨也有些怔神,听夫人发了话才想起要回话,便恭敬道:「臣妾尽力而为。」 众人心里都不明白今日是怎麽回事,昨天不过是陛下对苏贵嫔好了些,今天竟是连六宫局势也变了。 这是贺兰子珩辗转反侧一夜想明白唯一有用的事,不管苏妤现在对他是何样态度,他总是要把欠下的还给她,可无论他现在对她如何好,她根本就不接受,简直是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厌恶,既然如此,不如先让她在後宫过得舒心一些,头一步就是不能再让叶景秋刁难她。 他知道这两人不合,但平心而论,叶景秋也没什麽大错,於情於理,他不能就这样把她发落了,於是就找个人来分权,她会明白是什麽意思,至於此时面对她时的冷意,他其实控制不住,毕竟他曾看到她在自己死後是那样冷静,使得他即便重活一世还是觉得心寒。 「阿妤。」贺兰子珩尽力自然地叫住了正往霁颜宫走的苏妤。 苏妤侧身一福,「陛下。」沉容肃立,规矩得就像一尊美丽的陶俑。 「你宫里的宫人,朕已经吩咐尚仪局补齐了。」他淡笑说。这会儿人都该到了,总不好让她回去後被那麽多人吓一跳。 她的眉头不着痕迹地一蹙,只是淡淡行礼,「谢陛下。」 「那个药……」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你若是不愿意用,自己再传太医开新药便是,别耽搁了伤。」 她的目光微凛,瞬间觉得他会不会知道了什麽,但转念一想,若他昨日真听到了自己说的话,便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态度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有什麽算计,故而强压着怒火对她好。 贺兰子珩看她又再曲膝福身,神情益发不自然,滞了半晌才犹犹豫豫道:「阿妤,你其实不用这麽规矩。」 她闻言几乎就要冷笑出声,抬眸看向他,徐徐问说:「那陛下要臣妾如何呢?臣妾怎麽敢失了规矩,最近正勤练着,等着来日向皇后娘娘见礼。」 「皇后?」他心底一惊。 她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眼底一片冷笑,「难不成陛下忘了,您就要大婚了?」 一阵心跳加剧间,他哑口无言,他确实忘了这事,打从自己醒来就只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补偿阿妤,这几天,朝中一切全如前世,是以他并不用为政务再烦心,只琢磨着该如何同她相处,完全忘了这一年最大的事正是大婚,即将嫁进来的窦绾是左相的女儿,是他自己立的皇后。 可如今,他不能再迎娶别人,他不能再让这件事发生。 首先浮现他脑海的想法,便是要把婚退了,但细一思索又觉不行,这个时候,六礼已经行了二礼,迎娶窦绾为后已是全国皆知的事,即便他是皇帝,到底也不能过於为所欲为。 回了成舒殿,贺兰子珩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思索着该如何处理婚事。案头的摺子已尽数看完,照着前世的做法再批一遍,很是省时省力,窦绾的事就不行了,实在让人头疼。 「徐幽。」他低沉一唤。 身旁的宦官作了揖,「陛下。」 贺兰子珩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传宫正司宫正。」 「陛下大安。」宫正司宫正张氏入了殿,恭谨一拜,见皇帝挥手屏退一众宫人,似是有大事要问,一时难免有些心惊,垂眸不言。 「张氏。」贺兰子珩凝视着她,思量过後便开了口,「朕记得,你是齐眉大长公主荐来的人,是不是?」 张氏叩首道:「是。」 「所以你和苏家很熟络?」他似有一丝笑意,却听得张氏心中微惊,未及答话便听他又道:「和苏贵嫔呢?」 她一颤,定了定神,缓道:「奴婢只在宫正司做事,未曾循私。」 「朕要听实话。」他的口气慵懒,却让人清楚察觉到一阵冷意。 张氏今年三十多岁,从先帝时就已经是宫正,七八年来都是秉公处事、光明磊落,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虚。她确实与苏妤私交甚好,不仅是因为齐眉大长公主的交代,更因自己觉得苏妤实在可怜。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日後会发生什麽事,贺兰子珩却清楚她在上一世是如何的下落,那是在他以铁腕扫清苏家的残存势力之後,最後要问罪苏妤,头一件提的就是她当年戕害皇嗣之事,张氏拚死要护,甚至全然不理会他的用意,竟朗朗道出苏妤不可能戕害皇嗣的种种理由,虽是口说无凭,还是让众人心里添了疑影。 於是苏妤没死,她却死了。 贺兰子珩相信,这一世,张氏也会护着苏妤。 「陛下。」终於,张氏重重叩首,口吻坚定,「是奴婢受齐眉大长公主之托,暗中照顾苏贵嫔,贵嫔娘娘并不知情。」 果然,即使面对逼问,她仍然把苏妤的可能罪责撇得乾净。 似乎听到皇帝松了口气,张氏未敢抬头,只听他说—— 「那好,你把当年苏贵嫔戕害皇嗣的事提出来,重新审查。」 在她的惊惶中,贺兰子珩续言说:「朕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就是要让六宫觉得这事兴许不是她做的。」 张氏还在犹豫不决,他又道:「至於此事,你也要实实在在地好好查,朕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她听了几乎窒息,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又对那件事起了疑心,疑惑之下,一时没敢应声。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七章 他又道:「你不是有心还她清白吗?这次就循着你的心思去查,只要你能查到足够的证据,朕就还她清白。」 张氏按捺着心惊,郑重一拜,「奴婢遵旨。」 还苏妤清白本就是必做的事,但贺兰子珩一时拿不准该如何重提,如今蓦地被提醒即将大婚,就顾不了那麽多了,总之先提起来,如若她被认为有冤,自己突然不想立新后也能得到一部分朝臣支持。 张氏告退,徐幽回到殿中待命,贺兰子珩沉吟须臾,又道:「传沈晔。」 沈晔是亲军都尉府指挥使,上一世就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不需要考虑他是否乐意帮苏妤,只要吩咐他照办便是了。 沈晔入殿,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刚毅,贺兰子珩没有半句客气话,开口即道:「朕要你办件事。」 「但凭陛下吩咐。」沈晔本就习惯於照办皇帝的每一道旨意,但这一件却让他惊讶惶恐,因为皇帝说,大婚的六礼已过两步,下一步的纳吉,无论如何都得是不吉。 他短促地吸了一口冷气,问道:「陛下您……您如此是……」 「朕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贺兰子珩口气平淡,「照办就是。」 沈晔犹豫道:「那可是太庙啊。」 「朕知道。」贺兰子珩的语气仍是毫无波澜,言罢就淡看着他,直到他硬着头皮应下这件事。 无论如何都要纳吉的占卜结果是不吉,说白了就是得在太庙动手脚。 这绝对不是小事。 苏妤这次的梦境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梦里是陛下大婚当日,蕙息宫的叶景秋冷笑着让宫人去请她,不是去蕙息宫,而是皇后的长秋宫。 到了长秋宫椒房殿,宫女躬身请她自行进去,她虽有疑惑却不得不照做,殿里再无旁人,只有榻上放着一套礼服,被揉得乱七八糟。 莫名其妙地四下望了一望,她不敢多留就退了出去,离开这本该属於她的寝殿。 但是,在殿门口却被宫正司的荀氏拦住,她朝里看了一看,冷冷问道:「贵嫔娘娘在这里干什麽?」 紧接着,梦境成了一片混乱,什麽也看不清,苏妤亦听不到自己答了什麽,再回归清晰已见荀氏拿着那套礼服出来,苏妤这才瞧见礼服上有被剪刀剪开的两道口子,不容分说,荀氏就押她去见陛下,画面突然快速转动,最後就是陛下一掌掴在她脸上,大骂她是妒妇。 她猛然惊醒,梦中的一切都那麽真实,方才的心惊和无助到现在都还能感觉得到,甚至是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抚着胸口缓了好久,才扬声唤道:「折枝。」 「娘娘。」宫女入殿一福身,却不是折枝。 苏妤这才想起来,陛下将她宫里补齐了宫人,看似是关照,对她而言,不如说是监视。 她冷声问道:「折枝呢?」 「折枝姊姊睡了。」宫女恭敬答道,打量着她的神色又说:「奴婢去叫她?」 「不必。」苏妤放下心,好歹陛下不是安排了人进来又转而把折枝调走,便挥手让宫女退下。 回忆着梦境中的每一个画面,她冷冷沁出笑,想来是叶景秋实在嚣张太久,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助自己一把。 从前的所有梦,近日也好、远期也罢,都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像,让她看不出原委,防无可防,换言之,那些梦虽是预示,除了带给她无尽的恐惧以外,竟是别无用处,今日却不同了,无论是时间、事情、结局,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也许能有机会避开。 她想着该如何做为宜,也不好有太多安排,毕竟前两日的梦都意外地不曾应验,不知这个准不准。 她轻笑着,感慨叶景秋真是心思妙极,竟想到在皇后礼服上动手脚,继而栽赃过来,陛下自然会重罚,可就算是宠妃也毁不得皇后的礼服,陛下不能容她,未必能容叶景秋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并且,就算没有先前的梦,她也能觉出在往後的时日里,窦绾和叶景秋十有八九会联手对付她一个,若能让她们先翻了脸,那是再好不过的,哪怕自己已与后位无缘,若能不必同时应付两个,日子也总能轻松些。 「椒房殿啊。」她徐徐念叨着,露出微微笑意。 一连忙了几日、好不容易得空歇下的张氏听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女官大人,奴婢是折枝。」 张氏微怔之後随即心下一喟,从前很少得陛下召见,苏贵嫔更是不愿麻烦她,如今倒好,陛下突然让她重查当年之事,苏贵嫔居然也遣来折枝,不晓得夫妻俩想干什麽。 「进来吧。」 折枝听到张氏发话,便推了门进去,盈盈一福身。 「免了,坐。」张氏和颜悦色,待她坐定後又嗔笑说:「鲜少见你主动来。」 「是。」折枝讪讪地颔了颔首,不好意思地喃喃说道:「这次是贵嫔娘娘有事想劳烦大人。」 张氏微有一凛,轻道:「你说吧,但凡我能办得到,必定不会推辞。」 齐眉大长公主托她尽量帮着苏妤,可苏妤不仅没来找过她,甚至为了不惹麻烦还时常避而不见,如今会主动开口,可见是有不得不托她相助的事。 「娘娘说不是难事。」折枝说着,从袖中取了个紧紧封好的信封,搁在面前的漆案上,「娘娘并未向奴婢说是什麽事,只吩咐都写在里面了。」 这麽谨慎? 张氏抬了抬眸,「我知道了,你回去覆命吧,就说我一定照办。」 苏妤那样不愿给她惹麻烦,说不是难事就必定不是。 折枝施礼退下,张氏起身闩上了门才撕开信封,见里面只有一张纸笺,纸笺上的两行小字直看得她疑惑不已。 陛下与准皇后窦氏的纳吉礼结果,不吉。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各宫都知道轻重,谁也不敢擅自往外说。 听闻此事,苏妤轻轻一哂,「不吉就不吉呗,过几天再占就是了。」 所谓纳吉也确实是这麽回事,虽说是占卜吉或不吉,然则从皇宫到民间都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如若是吉便罢,如若不吉,便找些心不诚或是斋戒日子没够的理由,改日再占,直占出是吉为止。 苏妤嫁为太子妃时,纳吉极为顺利,一次便成了,不过她也知道这些规矩,心觉不会影响这位准皇后入宫。 可没想到,钦天监择了吉日再占,还是不吉,第三次仍是不吉,这下子就按不住论议了,占卜结果怎麽说也是各一半的可能,如今连占三次都是不吉,难不成新后真是不吉,又或是祖宗不认可? 议事的广盛殿,负责纳吉事宜的礼官已经跪了许久,座上帝王始终没有发话,似乎很是难以决断。 确实如此,自本朝建立起,还真没有因纳吉结果而被退婚的皇后。 贺兰子珩紧皱着眉头沉吟良久,终於缓缓开了口,「来人。」 低沉的口吻让礼官浑身一紧,简直以为自己要被灭口,可就算杀了他,还有其他纳吉执事在啊。 「去把这事禀给左相,让他定夺。」贺兰子珩无波无澜地说。 礼官见自己没事,不禁松了口气,一叩首就退到殿外去,没听到皇帝在他退下後还另外吩咐,同样将这事知会叶家。 贺兰子珩倚在靠背上,唇边一缕笑意若有似无。 他不能直接把新后不吉的事公诸於世,他的目的只是要把后位留给苏妤,并不是要窦家颜面扫地,再者,若作得声势太大反倒叫人怀疑其中有隐情,是以他细细思量,假若前一世迎娶窦绾时,纳吉的结果确实是屡屡不吉,他的作法同样不会是闹得人尽皆知。 因此,他先通知左相,让左相「定夺」,即便左相权势再大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要他别理会纳吉结果,照常迎娶,但左相必定还是会费尽心思劝他成亲,更会请求再次纳吉,眼看着后位就要到手,谁也不会轻而易举放弃。 那麽,就只能利用叶家了,贺兰子珩知道叶家曾经费了多少力气想把叶景秋推上后位,他曾经也有心这麽做,但朝中反对声浪实在太大,这才另外选了窦绾,若此时再给叶家一线抓住后位的希望,他们必定不会放过。 左相会尽全力让女儿为后,叶家也会尽全力阻止她为后。 至於之後该怎麽做,先静观其变吧。 轻一舒气,贺兰子珩起身出去,立於殿前的长阶上,朝四周宫殿环顾过去。 按理说,苏妤应该住在另一个同样是此处全然看不到的霁颜宫。 「传苏贵嫔。」他说。 自那日给了娴妃协理六宫之权以後,他已有数日没再见过苏妤。不是他泄了气,是怕一时做得太过,反而给她惹了太多麻烦,其实现在想来,那几日的种种做法也是欠妥,只不过因为自己重活过来,难免有些失措,好在如今霁颜宫的宫人都是自己遣去,不会委屈了她。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