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后作死日常》 ☆、从一块糕开始(修) 这一辈子,她叫阿砚,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姑娘。 此时的她,正跟着家里隔壁的彭二娘,站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等待着一个未知的机遇。 这几年她家里境况不好,前几天彭二娘介绍了这么一个当厨娘的活计,说是今天过来试试。 现在已经入了秋,她身上的夏衫就显得单薄了。更何况这是去年做的,去年宽松,今年就局促,更让她止不住地发冷。 她用纤细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彭二娘:“咱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啊?这里好冷……” 彭二娘瞪了她一眼,斥道:“这是大户人家,不是咱们村里,你可不许这么没规矩,不要抱着胳膊,看着寒酸小家子气。” 阿砚听话地点了点头,乖巧地放开了胳膊。 彭二娘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虽说这阿砚也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吧,可这傻姑娘做起事来,总是让她意想不到的傻,比如现在。 寻常姑娘来到这么一个陌生又气派的地方,不是应该欢天喜地吗,她却依然一副呆呆笨笨的样子。 她本来想说她几句呢,不过想着她从中昧下的二十两银子,还是决定对这个傻姑娘好点吧,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天了吧。 正在这时候,朱红大门旁边的小门开了,一个中年人翘头从门缝里钻出来。他浑身都是白白胖胖的,脸更像是一个刚出锅的馒头,头上包着一个白头巾,身上穿着一身白袍子,通体只有一个字形容:白。 这中年人是彭二娘的表舅,看了看阿砚,倒是挺满意的,小姑娘水灵秀气干净,一看就不是那腌臜人。 他对阿砚说:“来来来小姑娘,你叫个什么名字?几岁了?哪里学得做点心手艺?除了点心,可会做些其他?” 阿砚乖巧上前,犹如背书一般回答:“我叫阿砚,是牛桩子村的,就住在二娘家隔壁,再过两个月三天就十五了。我这手艺是镇子上的运来饭庄学的,会做点心,会做菜,会做些小吃,还会做汤。” 这表舅听得非常满意,一拍大腿:“是谁说你傻来着?这不挺机灵聪明的一闺女么,看这口齿伶俐,这一双眼儿也干净,手也白嫩,好,真好!” 这话听得阿砚脑袋发晕,歪头看表舅,心说这是招厨子吗? 可是表舅却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阿砚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当我的徒弟,我本姓韩,人送外号韩大白,你以后就叫我 大白叔吧。” 阿砚清脆响亮地喊:“大白叔!” 韩大白满意极了:“走走走,跟大叔回府去。” 彭二娘有点傻眼,她本来还怕表舅嫌弃阿砚呢,没想到竟然还夸她?夸她什么来着?机灵聪明伶俐又白净? 彭二娘呆呆地看着阿砚随了自己那表舅往里走,忙追上去:“表舅,阿砚,等我下啊!” 她好不容易能混进去这府邸见识见识,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表舅看了她一眼,不乐意了:“你进来做什么?” 彭二娘被这么问得一愣,后来才想起来,忙说:“阿砚她没什么见识,初来乍到,我怕她吓到,总是要跟着她照料下。” 表舅看看眨着清亮大眼睛不说话的阿砚,勉强同意了:“行,你也进来吧,不过不许乱说话!” 彭二娘赶紧点头。 一进去这府里,彭二娘便有些眼花缭乱了,这府里虫鸣鸟叫的,到处是花啊草的,溪水河流小桥,还有琉璃瓦房子,白玉栏杆。彭二娘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脚也有点打颤。 贵人就是贵人,住得地儿,比他们镇子上卖的画还要好看呢! 彭二娘看向阿砚,再次提醒说:“阿砚哪,你可看到了,这府里,真是跟天上神仙住的地儿一样,你可不要再犯傻了。” 阿砚点头:“我知道的。” 她心里门清儿,这可不是犯傻的地儿,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 彭二娘见她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快,想了想又问说:“你看这宅子这么大,你可害怕,若是怕的话,可要对我说。” 阿砚想了想,摇头说:“不怕。” 彭二娘干笑:“呵呵,不怕就好。” 到了这个时候,她脸上已经很不好看了。 阿砚却浑然不觉。 那边韩大白更是没注意到,直接领着阿砚奔后厨而去。 彭二娘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周围挺拔立着的侍卫,顿时有点心慌,赶紧就要追上去,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忽然站在她面前。 她打眼一看,对方戴着一个玄铁面具,面具上面开着两个眼,一对眼睛发着阴森的光盯着她瞧。 “啊——有鬼啊!” 尖叫声惊恐万分。 ******************* *** 阿砚跟着韩大白来到厨房,刚走到门口,就有点纳闷了。 她从里到外打量了一番:“这厨房可真干净!” 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干净的厨房了吧,比他们家房子还要大上几倍,宽阔明亮,白玉石砌成的灶台,地上也都是白玉一般的石头。 最让人惊奇的是,那个白色真跟刚下过的雪一样白。 这怎么看不像一个厨房。 韩大白赶紧拦住她,不让她进去,却是招呼里面的一个少年说:“何小起你过来,拿一套新的脚套给阿砚。” 阿砚就看到,有一个穿着米黄色袍子的少年,眉眼清秀好看,应了声,打开旁边的一个暗红色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叠白色的缎面布料过来,然后走到了阿砚面前。 阿砚有点惊讶地看了看韩大白。 韩大白解释说:“我们九爷不喜欢厨房里脏了,但凡咱们进去,都得戴上这个脚套。” 阿砚顿时明白了,点点头,接过来那脚套。 那脚套的料子可真好,她这辈子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 她顿时想起娘亲给自己做的小肚兜,那料子比这个能差出十头牛来,这可真是天上地下。 她有点可惜:“这料子,套脚上吗?” 那个叫何小起的少年扫了眼阿砚,好看的眉眼中露出鄙薄:“没见识。” 说着,他不高兴地嘟哝了句:“大白叔,这一看就是个乡下土丫头,回头九爷知道了,定会发火的,真得要让她……” 他话才说了半截,那边韩大白就不高兴了。 要怪只怪前几天,他家外甥女彭二娘给他送了一个糕点,谁曾想这糕点竟被小昭误当成做给他家九爷的糕点,直接端过去了。 九爷吃了,竟难得点头,说不错。 是以如今韩大白这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一定要将这乡下小丫头弄到厨房里来帮忙。 于是他瞪了一眼何小起:“不让她试试,那怎么办?不然赶明儿九爷恼了,直接把我们拉出去砍死?” 本来呢,阿砚手里摩挲着那柔滑的白缎面,正满心喜悦地往脚上套呢,这个时候,那个“砍死”中的“死”字钻入了她的耳朵,她动作一下子僵在那里。 僵了一会儿后,她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先是轻轻小幅度地颤,接着就是大幅度犹如筛糠一般地颤,最后只 听得“噗通”一声,她直接跪倒在地上了。 韩大白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阿砚,我还没让你拜师,你怎么先跪了?” 阿砚清澈眼眸中已经落下了泪水,啪啦啪啦地往下掉。 看那白嫩嫩的小脸蛋,看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韩大白心都化了,赶紧将她拉起来:“阿砚你这是怎么了?可别是生病了?” 阿砚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努力挣扎着爬起来,抬手擦着眼泪道:“大白叔,我听不得死字……” 一听到这个死字,她就浑身哆嗦,不能自制。 韩大白此时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安慰阿砚道:“阿砚别怕,咱们九爷也是讲道理的,只要咱们做出他称心的膳食,咱们就不会死的。” 可是阿砚听到他第二个“死”,这下子连嘴唇都无法控制地开始哆嗦了,她想对韩大白说你不要再提“死”字了,颤抖的唇却根本不听使唤。 何小起从旁都看呆了,瞪了阿砚一眼:“这丫头脑袋就不正常!” 韩大白这个时候也感觉出不对劲来了,不过想到她做出的那个点心,只好忍着好奇哄她:“别怕别怕,不说了,咱们赶紧做点心,九爷那边等着呢!” 阿砚听到做点心,这才深深地几个吐纳,让自己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唇不再抖了,腿脚也不再抖了。 半响后,她恢复了平静,艰难地蠕动了下唇:“好的,我们做点心吧。” 韩大白赶紧给何小起使眼色,让他准备食材。 阿砚换上了脚套,穿上了厨房里专用的白缎面厨袍,这个时候何小起端来了一个盆,那个盆明晃晃的,泛着银光。 阿砚打量了一番,竟发现这是一个银盆。 她有点惊讶,做一个银盆得用多少银子啊?怕是镇子上最有钱的富户也做不起吧?可是现在,竟让区区厨娘用个银盆洗手? 何小起鄙视地望了她一眼:“乡下丫头没见识,赶紧洗手,洗干净了才能做点心。” 他语气并不好,不过阿砚并不在意,她看了看旁边的一个胰子,那胰子好看又精致,放在一个银盒里。 何小起撇了撇嘴:“这是陈香胰子,给你净手的。” 阿砚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她认真点头,用那个陈香胰子,在银盆里洗了手。 洗完手后,大白叔过来了,让阿砚做一个上次的 那种点心:“就是你上次给二娘做的那个糕点,你二娘送过来我这边了,你再做一份吧?” 阿砚冥思苦想了一番后,终于问大白叔:“可是我给二娘做了什么点心啊?” 好像真有这回事,可是她记不起来了呢。 大白叔:…… 何小起:…… ☆、雏菊狮蛮糕(修) 大白叔瞪着眼睛瞅着阿砚那清澈的大眼睛,还有那灵秀的小脸蛋。 分明是个机灵丫头,怎么脑袋真好像有点问题呢? 大白叔想起了自家堂侄女的话。 不过想到了他家九爷的板子,他还是忍下心中的疑惑,尽量描述了那天的糕点:“看着有些像狮蛮糕的,上面红的绿的,还散着小花,带着淡淡的菊香,想起来了吗?” 阿砚皱眉想了一番,最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是我做的雏菊狮蛮糕啊!” 大白叔总算松了口气,试探着问:“好,那你再做一份?” 阿砚点头:“没问题啊!” 大白叔和旁边满脸鄙夷的何小起对视了一眼,暗自点头。 阿砚呢,看了看旁边的食材,这才发现那些食材都放在白瓷小碟子里,各种食材配料都是最齐整的,她望了眼大白叔:“还缺点雏菊。” 大白叔忙吩咐一旁的何小起:“去!” 何小起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往外走。 谁知道阿砚却对他又补充说:“太老的不要,太嫩的不要,要昨日个新开的那种,不大不小的。” 何小起没想到这乡下丫头使唤自己这叫一个顺手,瞪了她一眼,不过到底还是去了。 他倒是速度快得很,不过片刻功夫,便提来一篓子雏菊来。 阿砚有些惊诧:“这么快?” 何小起颇有些得意:“咱厨房里要用的,哪个敢怠慢?” 这些事儿哪里劳驾他来亲自动手,自然有侍卫代劳,那些侍卫轻功好动作快,没几下就给弄了一篓子。 阿砚对于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再次检查了食材,开始做起了她的雏菊狮蛮糕。 其实这狮蛮糕,乃是本朝重阳节时常用的糕点,就是用粉面蒸成糕,上面放点石榴籽啊粟子皇,还有银杏松子等物,再嵌上点肉丝儿,使这糕点打扮成个狮子蛮王的样子,所以才叫个狮蛮糕。 不过阿砚做的这个狮蛮糕,却和别人做的不同,她在蒸治面糕的时候,是加入了雏菊的。 一旁的大白叔和何小起见阿砚慢腾腾地做起糕点来,都开始打起精神从旁盯着瞧。 只见阿砚白嫩嫩犹如菱角一般的白手指,从篓子里挑了十数朵雏菊,放在锅里,又取了旁边的山泉水加上开始烧火。 大白叔见此,忙喝止 :“你不用烧水,让何小起烧。” 何小起倒是没说什么,乖乖地去烧火了。 阿砚趁机将旁边的一些食材全都挑选了,洗干净了备用。 少顷之后,锅里的水煮沸了,阿砚拿了一个纱布滤掉菊花,又在菊花水里加入了冰糖,粟子粉,一边搅拌着一边继续让何小起烧火。 待到这边菊花水煮好了,阿砚慢调思虑地和面做糕。 大白叔简直是要把眼睛瞪出来了,他想看看这小姑娘怎么做的,可是他看了半天,却觉得她的手法以及配料并没有什么特别。 大半个时辰后,阿砚的雏菊狮蛮糕出锅了,淡黄的糕饼,上面有各样干果点缀其间,更有片片菊花缓缓飘动。 大白叔凑过去,这才见那菊花欲迎还遮,半镶嵌在糕饼上,因那菊花花瓣轻盈,如今旁边稍微有人走动,那菊花便仿佛蝴蝶翩翩起舞。 而更让人惊奇的是,不过是十几瓣菊花而已,这糕点便散发着淡淡的菊香,清冽悠然,让人恍惚置身菊园之中。 何小起脸色也有点变了,上次那个被自家九爷吃了后颇为满意的糕点,他并没见过,是以他心里想着,或许并没什么,只是凑巧九爷喜欢而已。 毕竟吃什么东西,还是要看心情的。心情好了自然觉得入口的东西美味,心情不好了再是什么精心烹制的美食,都没了味道。 所以他对着小姑娘颇有些看不起的,总觉得她未免走了狗屎运。 可是现在呢,他看着她那小手灵巧地将原本市井间常见颇为俗气的狮蛮糕做出了个小花样,那个花样,他家九爷想来是会喜欢的吧? 他颇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阿砚,想着这小姑娘,哪里学来的手艺?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那里传来一个声音:“大白。” 一听到这个声音,大白叔马上浑身一震,连忙点头:“好了好了马上好了!” 阿砚忙乎了这半天,总算做好了,她来到这王府,就看到个何小起和韩大白,正觉得纳闷厨房怎么才两个人,此时听到个不同的声音,下意识地看过去。 只见厨房门口的这人,戴着一个贴面具,穿着一身黑袍子,黑长的头发垂在后面。 本来厨房里温暖得紧,他那么一站,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和表情,就连刚才的声音都冷冰冰的,就好像铁和铁相摩擦后发出的声音。 这厨房里顿时提前入了 冬。 韩大白心里估摸着阿砚胆小,见她看向门外那人,怕吓到她,忙转过头去,对她解释说:“别怕,这是咱们九爷身边的侍卫,咱们都叫他宁大人,他是亲自来为九爷取糕点的。” 阿砚是彻底迷惑了,这个萧府太奇怪了。 应该是丫鬟来取糕点才是,怎么来了这么一位?还是个大人。 不过她也没有问,只是默默地点头:“嗯。” 韩大白战战兢兢将那盘子刚出锅的色香味俱全的糕点放在食盒中,然后捧到了这位宁大人面前,接着点头哈腰地笑:“大人,让您久等了,您请。” 他是如此地巴结着这位宁大人,可惜宁大人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接过了他手中的食盒,转身移动走了。 阿砚忍不住看过去,这位宁大人,真得不是在迈着步子,他是平缓地往前移动。 他修长的黑色袍角飘扬,阿砚看不到他下面的脚,可是但凡他是用脚走路,都不该是这样往前移动的。 韩大白苦笑,同情地望着阿砚:“别……别怕……” 他的话毫无说服力,因为他现在的声音都有点发虚的颤:“咱们宁大人,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阿砚纳闷地问道:“他是人还是鬼啊?” 韩大白摇头:“我不知道……” 事实上,从很久前他成为九爷的厨子时,这个宁大人就在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他同情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那眼光,像是看着一个被自己拉入了火坑的人。 “别担心,他不会吃人的。” 想到刚才自己一个死字就把这姑娘吓个半死,他同情地望着她,这姑娘胆小得很吧,她一定怕得要命。 谁知道阿砚却摇头:“我没有害怕啊!” 是人,是鬼,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话一出,韩大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阿砚,半响后,忽然缓慢地来了一句:“我忽然觉得,你……也挺奇怪的……” 果然,这九爷府,就没个正常人吗? 阿砚却丝毫没有察觉韩大白的异样,她手指头捏着几瓣菊花在那里玩呢,纤细柔白的手指头,缠上嫩色薄软的菊花,看着那手指头水灵灵的好看。 韩大白又纳闷了:“你不是一直在牛桩子村吗?这手倒是养得好。” 一般 乡下丫头,他是知道的,那手都粗糙得很,哪里能养成这个样子。光看这手,他还以为这是哪家千金小姐的手呢。 阿砚听到这个,伸出十个手指,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回忆了下隔壁家三姑娘的手,最后点点头:“大白叔你说得对呢,好像我的手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想一想,她自己也纳闷了,为什么呢? 韩大白一看这架势,顿时没了问的想法,摆手说:“罢了,罢了,你这手好,正适合在咱们厨房里干。实话给你说吧,天底下的厨房,咱们是独一份的讲究,你看看旁边何小起,你知道他是过了多少关才能进咱这厨房吗?就是皇帝老子的御厨,那都没有咱们这里讲究呢。” 正说着呢,那边厨房门口又站了一个人。 阿砚好奇地打量过去,这一次不是黑衣服铁面具了。 眼前这位,腰佩宝剑,脚踏虎靴,身穿藏蓝缎面袍,脸型坚毅,目光冷沉,体型彪悍,他两脚结结实实地踩在厨房门前,那个气势,就像是要把厨房门给踏破一般。 阿砚正琢磨着,这又是谁?这么杀气凛凛的样子,难道竟是那位吃人的九爷? 谁知道这位蓝袍男子却忽然开口了,声音硬朗:“九爷吃了糕点。” 他这么一句,顿时厨房里的两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何小起是绷紧了身体,巴巴地等着蓝袍男往下说。 韩大白是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瞪着眼睛望定了蓝袍男子。 阿砚自己在那里暗暗猜测,这人看上去并不是个泛泛之辈,不曾想,只是个九爷身边的?侍卫? 正想着,韩大白一步向前,赔笑说:“敢问孟大人,九爷,九爷怎么说?” 来人叫孟汉,是九爷身边最为倚重的侍卫之一。 他刚硬的脸缓慢地移动了下,扫视过厨房,最后目光落在阿砚身上。 “糕点,是你做的?” 阿砚上前:“是。” 孟汉点了点头:“九爷生气了,叫你过去。” 这话一出,何小起脸上顿时露出了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韩大白则是差点栽倒在那里。 阿砚随手拿过一块白色缎面抹布,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菊花汁,点头说:“好啊!” 来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见到雇主了呢。 孟汉倒是有些意 外,目光再次扫过阿砚,便转身往外走。 阿砚脚步轻快地要追上去。 韩大白一把揪住阿砚的胳膊,拽住他,小声说:“阿砚,你,你……” 他想哭。 阿砚反过来安慰韩大白:“大白叔你放心,我知道的,我会在九爷面前好好表现的。” 韩大白看着她那懵懂又清澈的眼神,欲说还休,最后只是皱了皱眉:“这都是命!” 等到阿砚跟着孟汉出了厨房,他才对着旁边的何小起说:“造孽啊,这还年轻呢。” 何小起耷拉着脑袋,淡淡地说:“就是个傻丫头,她当这府里的厨房是轻易进来的吗?” 别人不知道,他何小起却是知道的,曾经九爷一怒,直接斩杀了厨房里十三口。 从此之后,能进府里厨房的,那都是把命悬到了裤腰带上。 ************************** 阿砚并不知道这韩大白和何小起在叨咕什么,她几乎是满怀期待地跟着孟汉往前走。穿过了一道道回廊,又绕过了一座座庭院,走到了阿砚头有些晕的时候,终于孟汉停了下来。 孟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进去吧。” 阿砚冲他笑了笑,点头,自己走进去了。 孟汉站在那里,目送她进去,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像在看着一个死人了。 阿砚踏进这个花厅后,这才发现,这个花厅几乎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地上的汉白玉石能反射出人影,前面摆放着的白色毯子比雪还要白。 顺着那白色毯子,她一直望进去,却见前面是一个铺着虎皮的矮榻,矮榻旁有一个紫檀木鹰架子,上面停驻着一只通体乌黑的鹰,那鹰此时翅膀合拢着,闭着双眸养身。 而就在这矮榻上,斜躺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头戴紫金玉冠,身穿玄青色宽袍,用一只手半托着脑袋,斜躺在那里,黑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往下逶迤,从矮榻上随同袍角犹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 不用看到脸,阿砚就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慵懒高贵的气质,带着一点邪气,散漫地半躺在那里,俯首间睥睨着这个世间。 就在这个时候,那男人微侧过脸来,垂眸扫了刚刚踏进花厅的阿砚一眼。 阿砚看到了这男人的脸。 她看到这男人脸的 时候,整个人就如同一滩泥般,瘫在了地上。 ☆、别吃我(修) 这一世阿砚活了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乡下牛栓子村过着贫困却平静的生活。 别人都说阿砚傻,从小就傻,总觉得她做事颠三倒四。 事实上她有时候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颠倒了,颠倒了前世今生。 她有时候甚至不记得自己已经活了多少世。 不过她会数,会数她死去的次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她死过七次,那就是七世了。 七世记忆里,各种各样的人生,有血统高贵的公主,也有贫贱丑陋的农妇,更有任人使唤的小丫头,甚至还有提马上阵的大将军。 那些人生,时而深刻时而飘渺,在阿砚刚出生的时候,就不断地在阿砚的脑中徘徊冲撞。 十五年的乡下日子,那些记忆渐渐地开始模糊起来了,或许她曾经喝过的孟婆汤已经开始侵蚀掉那些记忆。 然而有一种记忆,却仿佛刻在她的灵魂里,哪怕再乏味平凡的光阴,也无法消磨去。 那就是关于死。 她死过七次,每一次都是不得善终的死。 各种各样的死法,每一个让她想起来都是浑身每一处都在抽筋的疼,疼得五脏六肺揪扯在一起,怕得魂飞魄散无处躲藏。 而每一个关于死亡的记忆,都伴随着一张脸。 那是一张尊贵俊美的脸,犹如白玉雕刻的脸庞上,斜飞的长眉风流蕴藉,细长的凤眸似睁非睁,微抿起的唇犹如一道浅薄的红线。 他总是身份高贵,踩踏在万人之上,薄唇轻轻吐出的字眼,须臾间夺她性命。 阿砚脸色苍白地瘫倒在那里,浑身抖得犹如筛糠一般,两唇更是颤啊颤的合不上。 就是他,每一次都是他。 她死了那么多那么多次,每一次的死,都总是和他有些瓜葛。 她两唇颤啊颤得根本合不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乡下的一个宅院罢了,他怎么会住在这里?他不是每一次都是生在皇家,血统尊贵吗? 而就在阿砚趴在那里迷茫惊恐的时候,九爷好看的眉总算是有了点异样。 他开口了,声音暗哑轻柔:“怎么,我还没让人动手,你就要自己去摔死了?” 他不说话就罢了,他这一说话,阿砚抖得更厉害了。 死,死,死…… 还有那个声音,那种渗透着危险的低 语,多么惊悚的熟悉,那就是她七世的夺命符咒…… 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却听到自己哆嗦的唇发出可怜兮兮的声响:“别杀我别杀我,我害怕!求你了别杀我!” 只要让她活下去,让她干什么都行! 她不要死不要死!她只想活着!好好活着,活到七十岁八十岁!她要嫁人生子她要吃吃喝喝! 九爷伸出完美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好看的下巴,玩味地看着地上的小丫头。 “本来,我是要杀了你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肮脏丫头,竟然有人将她做的点心给自己吃了?这是九爷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所有给他做膳食的厨子,哪个不是在山泉水里泡个十天半个月,彻底干净了再进厨房! 尽管那个点心确实比较合他胃口…… 九爷挑起斜飞的眉,鄙夷地望着地上这个要死要活的姑娘。 而地上这位姑娘呢,在听到“本来,我是要杀了你的”那句话后,顿时脑子里迸发出过去十五年从来没有过的智慧,以着超出她智商的天分,领悟到了这话中的意思。 她仰起脸来,泣声哀求道:“九爷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岁幼弟,更有父亲,身受病痛之苦。求九爷饶我一命,我定衔草成环,做牛做马,报答九爷的大恩大德!” 说完这个之后,她才想起,这段话她在某一世的记忆里说过的啊。当时她刚说完,直接被眼前那男人给一刀砍死了。 想到这里,她更加怕了,怕得眼圈都红了:“我不想死……” 九爷唇边难得绽开一抹兴味的笑来:“难得你这乡下丫头还会说这种话,来,你给我说说,你要怎么衔草成环,要怎么做牛做马?” 他打量着她那羸弱纤细的小身子:“给我做牛做马?我怕压坏你呢。” 阿砚听到这话,求生的渴望让她浑身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匍匐着像一条鱼一般冲过去,冲到了九爷脚底下,跪在那里祈求道:“九爷,我有力气,我能当马,也能当牛,不信你试试!” 九爷俯视着矮榻下这个满脸泪花的小姑娘,看着那清澈的大眼睛里毫不遮掩的恐惧和哀求,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趣,他唇边越发勾起一抹笑来,凤眸微眯: “小丫头,你这样的马,骑着也没什么意思啊。” 语音低凉,调侃意味十足。 可是这话听在阿砚耳朵中,却竟犹如催命符一般,斩断了她心中最后一线希望。 做牛不行?做马不行?那她她她她,她该做什么? 她幼滑稚嫩的脸颊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就这么趴伏在他脚底下,绝望而怔愣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跟被雨水洗过一样,清澈无辜又可怜兮兮。 九爷见此,心情大好:“韩大白从哪里把你找来的?” 韩大白? 阿砚吓得已经成了混沌浆糊的脑袋,此时此刻终于闪过一道光亮,她顿时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草,连忙道: “九爷,我会做饭啊,我会做滴酥鲍螺高丽栗糕糖蜜酥皮烧饼,水晶皂儿紫苏膏荔枝膏雪花酥,还会做黄雀鲊蟹酿橙酒香螺南炒鳝两熟鱼芥辣虾水晶脍……” 阿砚小嘴巴啪啪啪个不停,抹着泪稀里哗啦报出一堆的点心菜名。 九爷挑眉笑:“是吗?我怎么不信呢?” 阿砚睁着晶亮清澈的大眼睛指天发誓真诚无比:“九爷,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做啊,保证做出来的天下独一无二!” 九爷哈哈大笑,笑声清越:“好,你既这么说了,我就给你个机会,那就做吧。” 话说到这里,他却又语调一变,微眯起眸子,略显阴冷的声音淡淡地道:“不过,若是你做得哪个不合爷的心意,爷可是直接把你剁成肉泥,扔出去喂鹰。” 他话音一落,旁边紫檀木架子上的黑鹰竟然陡然睁开了双眸,凌厉的视线就这么直直地射过来。 这简直是压死阿砚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整个人一激灵,哀哀地求着:“别,别吃我……我没几两肉的……我一定会做出让九爷满意的饭菜!” 九爷满意点头,抬起玉白修长的手来,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响指脆亮。 随着那声响指落下,花厅外,腰佩长剑的孟汉金刀大马地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单膝跪地,沉声道:“九爷。” 九爷连眼皮都没掀起一下,低凉的声音淡淡地吩咐说:“去,把韩大白和何小起带来。” 孟汉应声出去了。 阿砚惊魂甫定,咬着唇儿,耸着柳叶小弯眉,清亮湿润的大眼睛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偷瞅着九爷。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邪恶无比,自己每一次都因他而死,而他每一次都将登上帝位,南 面而向北,俯瞰天下,操纵着芸芸众生的性命。 也是因为这个人的七世帝王命,阿砚过去的十五年过得还算轻松,她一直以为躲在乡下这个地方,自己这辈子是永远见不到这位帝王命格的催命煞星的。 这一世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跑到这个偏僻的西南之地来,还躲在这么一座宅院里? 阿砚细细地品味着“九爷”这两个字,总觉得不对劲。 一时又想起那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那样的人物,竟然给他来当侍卫? 阿砚黑宝石般的一对眸子惶恐地转啊转的,再次小心地瞅了他一眼,他,真得是一个普通的九爷吗? 这九爷本来是微微合起双眸养神的,他那墨黑的长发放荡不羁地垂下,有一缕甚至滑过他那俊美异常的脸庞,半遮住他的眉眼。 谁知道这样的他,陡然间却睁开了双眸。 精准的视线,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阿砚,将偷偷打量的阿砚捉了个正着。 阿砚吓得又是一激灵,娇嫩的唇儿都下意识哆嗦了下,慌忙低下头,惶恐小心地趴伏在那里,手指头扣着冰冷的白玉石地板。 “呵呵……”九爷勾起一抹笑,俯首望着这个匍匐在自己榻前的小姑娘:“几岁了?” 他声音低沉暧昧,余音微微上扬,别有意味。 阿砚眼珠转了转,僵硬而不情愿地回:“再过两个月零三天就十五岁了。” 九爷听到这个,唇角动了动,淡声吩咐说:“站起来,走几步,给爷看看。” 阿砚并不懂他要看什么,不过想了想,自己不能得罪他,于是她鼓起勇气,撑起虚软无力的双腿,挣扎着站起来,又僵硬木讷地在花厅里来回走了两步。 九爷斜眸打量着她,却见她个子不高,不过到自己肩膀罢了,身子骨也纤细羸弱得很,不由微蹙眉,低凉嘲讽地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想给我当马。” 阿砚低下头,用嫩白的手指头绞着衣角,小声赔笑:“我这不是改行当厨娘了嘛!” 九爷见她那低头咬唇的可怜样,凉凉笑了下,命道:“抬起两手,高举过头。” 阿砚并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不过她非常老实听话地照办了。 她这么做了后,顿时脸上红了。 她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她这么一抬起手来,略 显单薄的粗布衫就这么被拽起,于是原本被肥大衣衫遮掩的身形就这么纤形毕露了。 她虽然年纪小,可也十五岁了呢,已经到了能嫁人的时候了。 她咬着唇,惊恐地望着九爷。 他,他要干什么?先奸后杀? 九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纤细玲珑的身段,打量了老半响,却最终摇了摇头,叹息: “你怕什么,怕爷吃了你?就你这身子骨,给爷当肉垫,爷都太咯。” 望着阿砚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他嫌弃地蹙眉:“啧啧啧,爷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拧断,还有你那脸上脏兮兮的眼泪,简直是让人倒了胃口。” 他说得这么难听,阿砚倒是松了口气。 她已经死了七次了,可是还没有一次是被先奸后杀的,差点以为要再创新死法了。 九爷此时也懒得看她了,闭上眸子,继续养神。 少顷之后,孟汉回来了,带来的是韩大白和何小起。 韩大白脸白如纸,白胖的身体哆嗦得像个兜风的面布袋。 何小起倔强地咬着牙不说话。 ☆、阿砚主厨(修) 韩大白和何小起进来后,连抬头都没敢,直接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九爷饶命,九爷饶命!” 恰好,他们匍匐的地方就是刚才阿砚趴过的那个地方,地上还有几滴可疑的泪痕。 九爷依然没睁眼,只是轻轻地“嗯”了一下。 那声“嗯”轻飘飘的,在九爷而言是随意得很,可是听在韩大白和何小起耳中,却是阴森冷沉,犹如钢刀在侧,利箭袭来。 韩大白将脑袋磕在地上:“九爷饶命,我等实在不是有意的,我见这小丫头膳食料理确实有一手,才敢大着胆子让她过来,并不是有意欺瞒九爷!” 何小起咬着牙,从旁跪着不说话。 韩大白越发哭起来:“九爷,这小丫头做的饭菜,确实非同寻常,九爷何不尝一尝,若是不喜,到时候要杀要剐,大白绝无半点怨言!” 九爷慢腾腾地睁开眼儿,斜瞅了眼旁边依然高高举着胳膊的阿砚:“好吧……” 阿砚被他一看,顿时又一个激灵。 九爷仿若纳闷地问阿砚:“你为什么还在举着手?” 阿砚乖巧地答:“九爷没让放下,阿砚不敢。” 这句话真是彻底取悦了九爷,他笑望着阿砚那恭谨的小模样,眸中泛起行味,当下忍不住低笑出声,满意地道:“放下吧。” 阿砚这才赶紧松了手,两个胳膊举了这么久,真是酸疼难忍。 不过比起活着,这都不算什么。吃得苦中苦,方能活下去,阿砚轻轻揉着自己的肩膀,这么告诫自己。 九爷目光扫向地上匍匐着的两个人,马上那眸光变得冷凝无比。 “你们两个,今天各打三十大板吧。” 韩大白和何小起一听,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眼前发亮,他们对视一眼后,感激涕零地跪着磕头谢恩,真好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谢九爷仁慈!” 才三十大板,无非是屁股打烂,小命想来是能保下的。 九爷今天心情不错! 一旁的阿砚见此情景,小心地抿了下唇,不着痕迹地瞅向九爷。 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挨板子?然后被活生生打死? 阿砚艰难地握了握拳头,低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在她的记忆里,有那么一次,她就是被板子打死的。 ***** **************************** 那个记忆,其实是她最初的那一世,也是她最早的记忆了。 那一世,她也是一个农家小丫头,很小的时候就入了宫,因她长得还算清秀,为人也机灵,便伺候在皇帝最受宠的玉贵妃身边,备受玉贵妃宠信的。 眼前这位九爷,当时是一个皇子,是个排行第九的皇子。 母妃早逝,从小备受欺凌,在皇宫里犹如一根野草般长大,听说小时候是连饭都吃不饱的。 这位不受宠的皇子长大后,被封到了边远之地为王,从此远离帝都繁华,后来八个皇子争夺帝位,谁也没想起来过远在边疆的这位小弟弟。 谁知道后来,先皇驾崩,这位在边远之地多年的皇子,竟然带领人马,犹如恶魔一般杀回了帝都城,先皇膝下诸位皇子连同太子都杀了个一干二净。 玉贵妃是太子的生母,自然也不会被他放过。 当时玉贵妃得到消息的时候,心知大势已去,叹了一句我命休矣,直接吞金自杀了。 阿砚跟随宫里的其他嬷嬷,仓皇逃命,谁知道却被这位皇子的手下大将逮了个正着。 阿砚和众多嬷嬷丫鬟们都跪在那里,惊恐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她们只是一些奴仆罢了,是杀还是罚,不过是凭着上位者一句话罢了。 阿砚关于这一段的记忆非常清楚,当时她跪在那里,支着耳朵,倾听着那位被众多大将拥护在中心的皇子的话。 可是后来,一句阴冷低凉的话语,穿过重重人群,进入了她的耳中。 “用板子慢慢地打,一直打到死。” 只因为这一句话,她们所有的人,便被冰冷刚硬的板子一下又一下子地打,不紧不慢就那么一直打,打得皮开肉绽,打得血肉模糊,打得撕心裂肺,打到了最后,终于昏死过去。昏死过去也不行的,泼一盆冷水下去,逼着醒过来,继续打,一直到咽了气。 阿砚清晰地记得,当时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在鲜血模糊了视线前,努力地向那位遥远高贵的九皇子看过去,可是她却只看到了一双细长的眸子。 阴森冷光,诡残冷凝,犹如鬼魅。 只晓看一眼,就如坠阿鼻地狱。 想起曾经的过往,阿砚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激灵,握着铲子的手也跟着一颤。 孟汉皱了 下眉,狐疑地盯着她。 她忙小声道:“我,我会小心的。” 从那恐怖的记忆中回过神来的她看了看,这个时候她已经回到了那个天底下最干净的厨房里,给九爷整治一桌要让九爷胃口大开的饭食。 在她的身旁,是那位松柏一般挺拔而立的孟汉孟大人。 他的手放在了剑鞘上,轻轻握着,眼睛则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阿砚的手。 看起来,阿砚稍微一个让他不满意,他都可能直接拔剑捅死阿砚。 而就在厨房外面,是杀猪一般凄惨的嚎叫。 韩大白和何小起正在被打板子,就在厨房外头,只要阿砚稍微一回头,就能看到。 这辈子,她七岁就去了镇子上运来饭庄当学徒,如今已经八年了。八年的时间里,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次饭菜,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在这种嚎啕惨叫的血腥中做菜的。 她听着那板子拍打在血肉模糊屁股上所传来的带着湿润感的闷响,心头不免惶恐不安,这声音依稀仿佛如上一世,当下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的孟汉提议:“孟大人,能不能……” 孟汉直接一皱浓眉:“嗯?” 伴随着一声“嗯”的,是双眸中的严肃。 他这个样子很是可怕,不过好在他不是那位九爷。但凡他不是九爷,阿砚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当下阿砚低着头,一脸乖巧地小声提议道:“孟大人,您看看,我这边在做饭菜,听着这声响,心境自然好不了,这心境不好了,也做不出好吃的饭菜,您说是吗?” 孟大人听她这么说,越发皱眉,就那么打量着她,仿佛在思考这件事该怎么办。 阿砚见此便趁热打铁,小声劝道:“再说了,我这里做饭,总需要个帮手,大白叔和这何小起都是高手,总是能帮我一些,这样也能快些做好饭,免得让九爷久等,孟大人您觉得呢?” 孟大人默了一会儿,最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也好。” 这边孟大人抬了下手示意,打板子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接着便是孟大人和韩大白的说话声,仿佛孟大人在问韩大白,不过韩大白声音很是虚弱,听不真切。 不过无论如何,这板子到底是停了下来。 阿砚松了口气,继续开始做今日的饭菜。 这是头一次做,她实在是拿不准那位九爷的口味,如今是 只能把自己拿手的菜,各种口味的都多做一些。 只要有一样合他胃口的,自己或许就能逃过一劫。 *********************************** 就在阿砚为了九爷的胃而忙碌的时候,那位俊美尊贵的九爷,此时依旧斜躺在榻上,眯着眸子,慵懒地吃着栗子。 时下流行糖炒栗子,然而他不喜欢吃用糖炒的,就喜欢吃原味的。 在他的下首,有一个女人一直跪在那里。 那女人姿容举世罕见,美得惊心动魄,穿着杨桃色的绞珠纱纹大袖衣,黑发犹如瀑布一般从肩头一直流淌到地上。 她伏跪在九爷的榻下,用纤纤玉指拿起一个栗子来,抬手一捏,就剥开了一个完整无缺的栗子,然后恭敬地送到了九爷的口中。 九爷在吃下一个栗子后,忽然开口,慵懒地问起。 “说。” 这个绝色女子名皎月。 被称作皎月的绝色女子低下头,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讲述道:“她叫阿砚,本姓顾,为牛栓子村人,生于庚辰年,父名顾三碗,母命陈翠花,还有一个弟弟,命顾墨,今年十一岁,在私塾读书,颇为用功,去年考了秀才。她三岁时,有游方尼姑想收为徒弟带走,被其父怒拒。四岁时被村人认为痴傻,八岁时去柳叶镇运来饭庄做工,却被掌勺陈大宝意外相中,收为弟子。她厨艺精湛,再是平凡食材,也能做出美味佳肴。只可惜后来运来饭庄掌柜因病骤逝,她才没了饭碗。现如今已经许了人家,夫婿为霍大根家三子名霍启云吗,今年春朝廷征兵,霍启云入伍,婚事耽搁下来。” 说完这些后,低着头的皎月一直没有等到什么回音。 她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轻轻抬起头看向他。 却见他已经半睁开眸子,看向旁边鹰架子上的非天。 那只鹰是九爷亲手养下的,几乎寸步不离,名非天。 夏侯皎月重新低下头。 重新低下头的夏侯皎月,听到九爷淡淡地说:“看来真就是个乡下丫头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发了红包再更文的,谁知道晋江抽了,老说我支付密码不正确,心塞。 先更文,再发红包!!! ☆、砂锅煨鹿筋(修) 当阿砚走出厨房的时候,日头正盛,在厨房里忙了这么半天,刚这么一走出来,被日头猛地一烤下来,她有些头晕。 头晕的她一低头,就看到了旁边的两摊子鲜血。 猩红的鲜血,一如某一生某一世自己临死前的情境。 顿时一个激灵,头也不晕了,腿也不疼了,浑身都有劲了。 为了活下去,做什么不行呢。 她低头弯腰,恭敬地向旁边前来取餐的宁大人禀报:“午膳已经做好,大人可以取餐了。” 宁大人的眼睛在那个铁面具后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想着他是不是在问自己什么?于是想了想后,开始报菜名。 “今天我准备的午膳色香味俱全,各色点心珍馐应有尽有,点心呢准备的是翠玉豆糕,金丝烧麦,杏仁豆腐,樱桃饆饠,主菜有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白扒鱼唇,汤类我准备了三个,分别是生豆腐百宜羹,江瑶清羹,鱼羹。这些菜色都是平时我拿手的,想来总有九爷喜欢的吧?” 宁大人依然不置可否,却是缓缓移动着“走”向了厨房。 厨房里,有十三个厨女,依然一字排开,每个人都捧着一个食盒,待命出发。 宁大人逐个掀起食盒,每一个都看过后,才看向阿砚。 “走吧。” 他下了一个令,自己率先出去了。 阿砚连忙带领着十三个厨女,浩浩荡荡地赶赴沙场。 ****************************** 九爷吃饭的地方自然不在花厅,而是在鸟语花香的院子里,这个院子里种满了各样花。阿砚一眼看过去,有的是当季的,譬如一串红、半支莲、翠菊、桂花和蝴蝶兰等,也有的,根本不该是这个季节的,诸如紫薇花六月雪三色堇等,可是也都开得绚烂吐芬。 阿砚再次疑惑起了这个九爷的身份。 她心里隐隐地感觉到了,他一定不是个普通人,或许,和之前的七世一样吧。 更何况他叫九爷,又是占了一个九字。 这种细节之处隐隐和前面几世相印证的发现,更让阿砚感觉到不妙。 看起来又是命中注定的重复前面七世的命运,她又要死了吗? 几乎每一次都是,本来 活得好好的人生,只要这位九爷出现,她就会出现各种意外和倒霉,紧接着便是死亡的来临。 就在阿砚走神的时候,十三个厨女已经将饭菜全都摆好了,此时那些菜还是冒着热气的,饭菜香气随着那热气开始在花园里弥漫开来,和花香萦绕在一起,让人为之食指大开。 而那位九爷呢,则依然是半躺在那个矮榻上的。 至于那个矮榻是如何从花厅来到这个花园的,以及这个矮榻是不是之前那个,阿砚是不会知道了。 九爷闻到这股菜香后,原本不动如山的神色终于微微有了点动静,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狭长略显邪魅的细眸,扫向了桌子上的菜。 从他的角度,所能看到的是那个砂锅煨鹿筋。 看着倒是不错的,汤汁浓白,鹿筋柔软滑润,色泽透亮,闭眸闻之,又有一股子鲜嫩醇香之味。 不过这是一道非常耗时的荤菜,一般需要提前三日捶煮,一遍遍绞出臊水,再用肉汁汤和鸡汁汤来煨,一个时辰的功夫想要做好是断断不能的。 九爷挑了挑眉,唇边勾起一抹挑衅的味道。 他将手肘支在矮塌上,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动,就这么下了矮榻,站了起来。 这是阿砚这一世见到他后,第一次看到他站起来。 他身材挺拔修长,乍一站起,犹如玉树一般,越发有了居高临下睥睨万物的气势。他走起路来优雅从容,就好像一个悠闲慵懒的黑豹在巡视着自己的属地。 当他走到桌边,一双犹如寒星般的细眸便扫向了缩着脑袋可怜兮兮的阿砚。 乌黑不羁的长发半遮了他的视线,唇边泛起玩味的笑。 “这道菜,我很喜欢吃。” 阿砚听到这个,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喜欢吃啊,那再好不过了,只要他喜欢,自己的命是不是就暂且保住了? 可是谁知道,九爷下一句话竟然是: “可是试图给我做这道菜的厨子,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了。” 这话什么意思? 阿砚陡然抬首,忐忑地看向九爷。 难道,命丧今日? 一想到这里,她的两腿便开始抽疼起来,如同抽筋那么痛,痛得她几乎站都站不稳,几乎一下子摔倒在这里。 黑亮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闪现出惶恐之色,她才活 了不到十五岁啊!之前七辈子,大部分时候没死这么早啊! 九爷黑眸扫向阿砚,却见阿砚清澈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惊惶,就仿佛一只待宰的小羊羔般,无辜无措地等待着自己伸手一刀。他打量着她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当下勾唇轻笑一声:“我尝一尝吧,如果不喜欢的话,我……” 温柔却清冷的危险低语,在阿砚耳边响起,让阿砚浑身的每一根筋脉都被揪扯着,从头发丝到脚趾头,身体处于无法控制的紧绷中。 接下来的话,九爷并没有说,可是阿砚却明白他的意思。 一切全看这个砂锅煨鹿筋的了。 如果他满意了,自己就活。 如果他不满意了,自己就死。 阿砚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胜算。 一般的鹿筋确实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好的,没个三天火候是不成的,可是她却有自己的独到秘方,在里面加了一样东西,这才让鹿筋那么快地熟烂了。 这鹿筋被她快速闷熟后,又加了秋油,酒和微芡收汤,这才变得如此浓白香郁,但凡是吃过这个鹿筋的,再没有不满意的了,想来这个九爷也不例外吧? 想到这里,她深吸口气,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努力地绽开一个僵硬的笑容,轻声道:“这道菜,但凡吃过的,没有不夸好的,九爷一定会喜欢这道菜的,请尝尝吧。” 九爷唇边带着一抹笑,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花园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花园里的虫鸟仿佛都知趣了停止了鸣叫。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仰仗着这个男人的鼻息。 所有的人都明白,但凡九爷不高兴了,那么大家都要遭殃,那些低贱若厨女奴仆,任意砍杀是有的,就连孟汉宁非夏侯皎月这等深受九爷倚重的人物,到时候也免不了受罚。 可是怎么让九爷高兴呢?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现在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九爷的胃口好起来。 九爷吃饭吃得高兴了,他们自然也能过得舒坦。 于是在场的眼睛全都偷偷地注视着九爷,看他修长完美的手捏起了象牙筷,看他从那黑色的砂锅中挑出了一块鹿筋。 那鹿筋已经被炖得软嫩,浸在乳白汁液中,此时被那象牙筷夹起来后,颤巍巍的爽滑,泛着金黄的光泽。 九爷将那鹿筋放到唇边,眯眸笑看了下一旁缩着脖子的阿砚。 他的双眸狭长而略带着戏弄的意味,此时那么侧目一笑间,眼中波光潋滟,透着丝丝的邪魅。 被他这么看一眼,阿砚整个人就好像被闪电击中一般,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那里。 其实他实在是长得好看。 假如这是一个女人,她一定会羡慕对方的美貌,赞叹对方那让人倾倒的魅力。可是这是一个男人,一个根本看起来没有丝毫女气的男人。 还是一个“只要一出现就意味着自己生命要完结”的可怕男人。 她握紧小拳头,咬着唇,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盯着他唇边的鹿筋。 九爷别有意味的目光缓缓地从阿砚身上收回,微微启唇,优雅地开始吃那一块鹿筋。 阿砚不由自主地挣大水润的双眼,盯着他咽下,观察着他那完美无缺的脸上可能露出的每一丝每一毫的神情,盼着能从中得到一点点关于自己接下来命运的征兆。 然而这位九爷在咽下那口鹿筋后,却并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侧首,挑着斜飞入鬓的眉,看着阿砚。 阿砚两腿顿时发软,差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此时的她,忽然想起了久远的记忆中,曾经见过的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呢,她曾看到几个小堂哥小堂弟在那里逗弄那只兔子。 故意放兔子跑,等它跑了再命人捉回来。 捉回来后,在它绝望之际又放跑。 如此三番五次,那只可怜的兔子已经傻了,放它跑它都不知道迈腿。 人生已经绝望,无力地没有任何奋斗的力气。 她现在明白了,自己就是九爷的小兔子。 他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在她绝望地想着兔子的时候,九爷忽然绽唇笑了下。 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这个花园里仿佛就是萧瑟灰败的秋天,毫无生机和希望,可是现在他笑了,而且并不是那种戏弄嘲讽的笑。 他笑的时候,细长的眼眸中好像有潺潺溪水流动,折射出细碎的阳光。 阿砚在这一瞬间,浑身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满怀期望地问:“九爷?” 九爷轻轻点头:“勉强能吃吧 。” 只这一句,便让阿砚提了这半日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看来她小命可以保下了。 周围所有人紧绷着的情绪都放松下来,大家一起松了口气,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神色各异。 孟汉和宁非等自然是没什么表情,夏侯皎月则是不由多看了阿砚一眼。 至于旁边战战兢兢的韩大白和何小起,韩大白是用异样的目光看了眼阿砚,而何小起呢,则是审视地盯着阿砚。 此时九爷呵呵笑了下,放下筷子,抬了抬手。 于是阿砚便看到,周围的一众人等,全都有序地往下退,甚至包括那位飘荡着离开的宁大人,也都跟在孟汉身边离开了。 花园里只剩下九爷,她,还有个貌若天仙的姑娘。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九爷,我可以退下了吗?” 九爷挑眉:“我看你手脚还算干净,就和皎月一起伺候我吃饭吧。” 伺候他吃饭?这和伺候一只老虎吃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阿砚不敢说,她乖巧地走上前,低头说:“阿砚遵命。” 说完这个,她战战兢兢上前,开始伺候“老虎”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21点之前的留言都发了红包了,由于晋江太抽,不知道是否部分小盆友没有收到……没有收到的告诉我声啊,o(n_n)o ☆、七宝滚鱼羹(修) 阿砚并不懂该怎么伺候这位老虎,不过她站在旁边一会儿后,很快就看懂了。 那位叫夏侯皎月的姑娘,将每个菜都用干净的象牙筷取出一些,并自己尝过了,这才让九爷开始吃。 试毒…… 阿砚一看就明白了,这个九爷身份果然不可能只是一个九爷。 能用夏侯皎月这么貌若天仙的女子当试毒的侍女,这得多大的派头和身份啊。 他那样的身份,要杀死自己,果然是犹如碾死一只蚂蚁般。 甚至还不用他自己动手的。 阿砚到了这个时候,更加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笑出来,乖巧地上前:“九爷,尝一尝这个七宝滚鱼羹吧。” 说着时,她捧过来一个食盒,那个食盒里却和别个不同,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砂锅,砂锅里是尚且冒着热气的鱼羹。 九爷低首看看过去,只见那砂锅是纯黑色细质砂锅,里面的汤汁乳白浓郁,热气腾腾,就在这汤汁中,又有黑亮的软绵,白色的鲜嫩,以及几点葱绿点缀。白色汤汁上还浮着一层金黄色的油量,看着层次分明。 九爷淡道:“这是什么?” 阿砚忙捧过旁边的一个紫泥小炉来,看着里面尚且有着炭火,便用铁钳夹起砂锅来放到了紫泥小炉上,然后才笑着道:“这个叫七宝滚鱼羹,是说将这鱼羹炖得软糯醇香后,却不吃这鱼,而是用七种时蔬在这滚烫鱼羹中烫上一烫,使得这时蔬上沾了鱼羹的香气,却又不失菜蔬的鲜香。” 她拿起一个象牙筷来,绽唇对着他继续笑,尽管笑中带着不自然:“九爷要不要尝一尝?” 九爷挑眉,看她拿着象牙筷时娴熟的样子,倒是和刚才那个满脸惊惧的小丫头不同,当下不免觉得有趣,便道:“好。” 阿砚得了此令,心知自己施展身手的机会来了,便用象牙筷夹了鲜绿的芦芽来,然后手腕一抖,却见那芦芽犹如天女洒花一般拂过滚热鱼羹。 她手指并不同寻常农女,而是生得纤细好看,此时这个动作做来,竟有着乡下姑娘不该有的优雅。 九爷望着她那难得沉定下来的侧颜,幽深的黑眸中越发有了兴味,唇边也泛起一点戏谑的笑,就那么看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阿砚在热鱼羹里滚了两筷子芦芽后,自己又轻轻地吹,试图吹去那烫嘴的热气。 一旁 的皎月见此,微微蹙眉,正打算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低下头,并不敢去看了。 这其实是九爷的忌讳之一,他并不会喜欢有人给他吹去热气,那样子他会觉得脏。 即使夏侯皎月,也一样的,从来不敢这样做。 阿砚就这么吹去了热气,将那一筷子芦芽放到了九爷面前的盘子里,对他笑道: “九爷,人说芦芽美味,所谓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其中这蒹葭便是芦芽呢……” 说到这里,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子,心想这季节,哪来的新鲜芦芽? 夏侯皎月看着阿砚将那筷子芦芽放到了九爷盘子里,她同情地看向阿砚,已经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了。 果然,九爷收敛了笑,皱起了眉,不悦的目光冷冷地盯着阿砚。 目光如寒芒一般射来,仿佛旧梦重来,阿砚顿时如坠冰窖,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而双唇也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不过她明白,这个时候可不是害怕的时候,只好努力地抿紧唇控制住那颤抖:“九爷,九爷……这芦芽好吃啊……真得好吃……” 难不成这老虎不爱吃芦芽……阿砚心里几乎想哭。 夏侯皎月低下了头,她已经不想去看接下来的场面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九爷却忽然笑了下,那笑有点冷,不过还真是笑。 “是么,很好吃吗?”他挑起修长的眉,微微弯腰凑近了她,就这么低声问她。 暗哑而危险的声音在耳边就这么响起,仿佛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道光芒。 阿砚明白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她忙点头:“真的,经鱼羹滚过的芦芽,细腻柔嫩又多了鱼肉的鲜美……九爷一定喜欢的!您要不要尝一下?尝一下后,或许就喜欢了呢?” 曾经的某一世,她用这道菜让玉贵妃赢取了皇上的欢心呢,也因为这个,她从此成为玉贵妃的倚重大宫女。 不过这都说远了,所谓最倚重的大宫女,到时候可不就是陪着玉贵妃去死呗。 九爷慢腾腾地拿着象牙筷,夹了一筷子那嫩芦尖,尝了一口后,果然是鲜香嫩滑,芦尖的香气带着飘渺鱼香,口齿留香,既不会有鱼汤的腥,又不会有芦尖的淡,反而是鱼肉香气和芦尖的清口完美结合在一起。 他点头:“不错。” 阿砚紧绷的双腿终于恢复了知觉。 赞赏地望着她:“凭着今天这几道菜,你就给爷当厨娘吧。” 阿砚浑身抽疼的筋脉终于停止了揪扯。 她松了口气,低下头,尽量轻柔而乖巧地道:“九爷,是。” 可是心里却在泛苦,想着当他的厨娘,这得熬到哪年哪月?若是一日他吃得不喜欢,岂不是直接把拉出去砍了?便是不砍,哪日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又把性命葬送在这里。 在这重重心事之下,阿砚战战兢兢地服侍着九爷用膳,待到一顿饭吃下来,冷汗已经打湿了她的背部,衣服也都黏在了背上。 她现在穿着的是一个厨房专用的宽松白袍,比较凉薄,此时秋风吹过,后背那里就一阵阵发凉。 吃饱喝足的九爷像一头慵懒的豹子,伸展开修长有力的双腿,微眯起眸子,含笑打量着给自己做了这顿美味的阿砚。 阿砚有一张清纯秀雅的小脸儿,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只有巴掌大,上面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其实若不是她那脱不去的乡下小丫头怯生生样儿,长得倒还是不错的。 当然了,比起夏侯皎月这种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就如同百花之王的牡丹和路边的小雏菊。 阿砚敏感地意识到了九爷在打量自己。 她赶紧低下头,一动不动地任凭他看。 总觉得他看着自己,就好像一头豹子打量着小白兔。 小白兔的肉到底哪里鲜嫩,该从哪里下嘴? 他看了很久,看得她脖子都有点酸了的时候,总算移开了视线。 他那视线一移开,阿砚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这瘟神,总算是不看自己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九爷却悠闲散漫地开口了:“把她带下去,好好洗一洗。” 夏侯皎月低头遵命,起身,示意阿砚跟着她走。 阿砚不明白这洗一洗的含义,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把蕨菜,要被带下去洗洗放锅里炒?不过她也不敢多问什么,多说多错,还是乖乖地跟着皎月走出去了。 在这个充满九爷气息的花园中,她在花香扑鼻之中走起路来僵硬木讷,两条腿就像两根高跷棍子一般往前挪移。 一直到踏出了那个月形门,逃离了满满存在着九爷气息的花园,她终于松了口气,浑身都放松 下来了。 脚步轻快地跑到夏侯皎月身边,她悄悄地问道:“这位姐姐,为什么要给我洗一洗呢?” 夏侯皎月连看都没看她:“你不觉得自己身上很臭吗?” 臭? 阿砚虽然生在乡下,不过骨子里也是个爱干净的啊,她赶紧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馨香自然,没有任何臭味啊,还带着一点点花香呢! “没有啊,一点不臭啊!” 夏侯皎月皱了下眉头,提醒说:“汗味。” 阿砚再次低头,平心静气地闻了闻,最后她确实闻到自己后背上有一点汗味,似有若无的,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的。 “这你都能闻到?”阿砚好奇地打量着夏侯皎月。这可是瘟神身边的人,总是要多了解些。 “九爷的鼻子一向比我灵敏。”夏侯皎月瞥了阿砚一眼,淡淡地这么说,神情中有一丝倨傲。 阿砚微怔,很快明白了,这意思是说,九爷早就嫌弃她太臭,所以要把她带下去好好“洗一洗”? 夏侯皎月见她不过是个乡下小姑娘罢了,心里不免有些看不起,绝美的眉动了动,淡淡地提醒说: “九爷不喜欢闻到任何不该闻到的味道,你……” “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注意。”阿砚忙低头,这么应道。 夏侯皎月再次瞥了阿砚一眼,看着她那单纯的眸子,不免心中了然。 这姑娘亏得做菜手艺不错,入了九爷的眼,要不然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不过是个可怜的东西罢了。 ****************************** 阿砚真没想到,所谓的好好洗一洗,竟然是这么个洗法。 她被带到了一处温泉里,旁边青松翠柏,花香阵阵,其间更有虫鸣之声,清脆悦耳。就在这盎然意趣之中,一排雅致竹屋,一处露天温泉,依山傍水,错落有致。 脱去那一身白袍,踏入冒着白烟的温泉之中,舒服地眯着眸子,享受着清爽的山风,闻着空气中传来的草木清香,一时不免心旷神怡。 而就在温泉旁,又有姿容秀美的侍女,从旁服侍着,递上白色的汉阳巾以及上等的团云茶。 微微合上眸子,这温热的泉水在她身旁动荡,仿佛抚摸着她的身体。 就在这舒畅的温暖中,她恍惚仿佛回到了某一世。 那一世,她是权倾天下的冯家嫡长女,尊贵无比,受尽宠爱。她的祖父是四朝老臣靖国公,祖母是大长公主,父亲是当朝太傅,而母亲也是世家贵女,外家执掌兵权。 她一生下来就意味着享不尽的锦绣荣华,这一辈子注定了顺风顺水无忧无虑。 如今细想,那应该是她的第二世吧。 那一世,她在经历了前世小宫女的惨死经历后,开始意识到了世事无常,明白了人应该瞻前亦应该顾后,再是备受宠信,哪怕你是后宫宠妃,或是朝中重臣,都不过是帝王权位更迭中的一个棋子罢了。 她不着痕迹地规劝自己的母亲,让自己母亲向父亲进言,提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以当时冯家的权势,必然招来横祸。 时候一长,父亲倒是听进去了,开始收敛锋芒,约束族中子弟,而阿砚作为冯家嫡长女,也在悠闲中度过了十几年的锦绣日子。 可惜的是,她终究逃不过注定横死的命运。 在她二十岁那年,身怀六甲的她跟随着婆母一起等来了抄家的圣旨。 她的夫家,为了从龙之功,试图辅佐四皇子抢夺帝位,却功亏一篑,四皇子惨死后,九皇子荣登大宝。秋后算账,她的夫家满门抄斩,而她这个大着肚子的少奶奶,也没入奴籍,之后受尽磋磨。 她那个时候几度求死,却因为怀中的胎儿而决定活下去,活下去,生下她的孩子。 活了两世的她也希望有一个自己的骨肉。 可是世事总是不能如愿,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她每天都蹲在那里浆洗衣服。她大着肚子,弯腰困难,只能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那里浆洗。 偏偏那一日,那位已经登基为帝的九皇子,临驾她所在的瑞王府,并且要在后院里赏冬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的主旨就是,“一个宠后不断地花样作死”的故事,当然她天天作死是有原因的,让我们慢慢慢慢来吧…… ☆、今日我为鱼(x修) 睿王府的大管家为了取悦新登基的天子,便命她们这些仆妇奴婢前去清理落满了杂叶的湖面。当时她跪在那里哀求,湖面已经结冰了,旁边枯草烂泥,湿滑易摔,她平时都是绕路而行,并不敢经过那里的。如今只求去干其他活计,不要让她去清理湖面。 她第一世只是一个小宫女,并不怕脏活累活的,可是却不想滑一脚从而折损了腹中的胎儿。 可是那个大管家并不允许,她死乞白赖,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却无济于事,反而换来了冷嘲热讽。 谁曾想到,曾经的顶级豪门嫡女,千娇万贵的霍家少奶奶,竟会在寒冬腊月里这么苦苦哀求一个曾经在她看来低下的管家呢。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路面上传来了脚步声。 大家看过去,却竟然是那位天子在众臣的拥簇下,众星捧月一般地过来了。 人们哗啦啦地闪躲开来,恭敬地跪在一旁,就连刚才耀武扬威的大管家,也战战兢兢往前跪倒了。 阿砚其实是没见过那位九皇子的,更没见过登上帝位的他。毕竟那一世她还天真得很,完全没想到自己注定重复第一世的命运,更没想过这种命运会一连重复七次! 当时的她低头间眼角余光扫到,却赫然见到了一双细长眸子,阴森冷光,诡残冷凝,犹如鬼魅。 只晓看一眼,就如坠阿鼻地狱。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双眼睛呢。 曾经惨死的记忆中,在那血腥之中,伴随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而此时那双眼睛显然也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微微挑眉,仿佛有些震惊:“这是谁?” 阿砚紧紧咬住上下打着寒战的牙,捂住肚子,一动都不敢动。 一时旁边自有管家前去向他禀报,周围的人也都跪在那里了。 阿砚也想过去拜见,也想跪下,可是两腿却像僵死在那里一般,怎么也无法动弹。 一时之间,偌大的肚子不知为何开始剧痛,冷汗直流,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侍卫推了她一把,要她前去拜见那位新登基的帝王。 她本就腹疼难忍,顶着偌大的肚子,而人当时又是站在岸边的,被这么一推后,脚底下踩到了一处上冻的烂草,紧接着一个刺溜,大肚子收势不住,人就直接滑向了一旁。 这一滑之下,她肚子圆滚滚的,犹如一个球般就直直地跌 入了湖水中了。 就在她跌入湖中的那一刻,绝望的她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拼命地仰脸去瞪那个害自己落入湖中的男人。 斜飞入鬓的细眸,带着冷意,紧紧地皱着眉,看向她这个方向。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位,注定俯视一切,视她性命如草履。 她笨重的身体终究是跌入了湖中,湖中的薄冰被她笨重的身体砸开,她掉入了冰窟,只挣扎了几下子,就没动静了。 后来她应该是被人捞上来了,然而为时晚矣,香消云陨,一尸两命。 阿砚想到这一切,不免有些激动。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比第一世那个挨板子惨死还要大,以至于到了第三世,她一直郁郁寡欢,心中总是充满了悲切之感。 这么多世过去了,她总以为自己忘记了,如今泡在这让人舒服的温泉中,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埋在心底,从未忘记。 她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为她那个七世才有几个月缘分的胎儿,也为自己这么多世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 再睁开眼睛,看着这青松翠柏,她是再也没有享受的兴致了,无精打采地从温泉中爬出来,准备擦擦身体并穿上崭新的软缎子白袍。 谁知道夏侯皎月却阻止了她。 她不解地望着夏侯皎月:“夏侯姐姐,我已经洗好了。” 夏侯皎月微抬起下巴,淡淡地道:“你才洗了一次,怎么够呢?” 这还要洗很多次吗?阿砚不解地拧眉。 夏侯皎月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点头道:“你要想当我们九爷的厨娘,总是要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洗个干净。” 说着这话,她一挥手,于是阿砚便见到旁边的几个侍女走过来,以着不让她拒绝的架势,将只裹着汗巾的她扛起来,然后抬到了竹屋里去了。 竹屋里竟然别有洞天,另有一汪温泉,里面应该是从墙根处引来的活水,水流潺潺,旁边更是摆放了竹篓竹桌等物,清幽雅致。 阿砚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她就被那几个侍女直接扔进了温泉之中。 她掉进温泉中的姿势和速度让她想起了那次坠水,不由得头皮发麻,可是她很快发现其实自己安然无恙,泉水温润舒适,这才镇定下来,开始仔细地看看这附近。 这汪温泉和外面的并无多少不同,只是温泉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她在有一世是当过女大夫的,所以约莫可以闻出来,里面有零陵香,玫瑰花、辛夷各,细辛,公丁香等,用这些药浴,可以美容养颜。 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又是为了什么?” 夏侯皎月伸手捻起温泉中飘着的一片玫瑰花,淡淡地说:“既然九爷要用你,当然要把你洗干净了。” 用她?用她? 用她! 这是什么意思? 阿砚微微拧眉,歪头打量着夏侯皎月,等她继续说下去。 夏侯皎月却没再解释,只是吩咐一旁的侍女说:“让她泡到日落西山吧。” 日落西山? 这当然不行! 阿砚忙道:“这些配方做药浴虽然好,可是泡得时间长了,身上怕是会脱皮的,到时候九爷就不能用我……”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夏侯皎月便轻轻瞥了她一眼,径自转身走人了。 她的背影曼妙动人,姿态优雅。 却冷傲无比。 阿砚无奈叹了口气,只好认命。 于是那一天,阿砚泡了一次又一次,先泡了零陵香浴当归浴,又泡了红花浴,红花浴完后还有小鱼浴,小鱼浴完了又清水浴。 没有人知道她泡了多少遍。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洗澡了,宁愿臭死。 当她艰难地从浴池里爬出来的时候,四肢已经没有了力气,手上也都泡脱皮了。 她趴在那里,虚弱地转首看向一旁神色冰冷的侍女: “我干净了吗?” 是不是可以过九爷那一关了? 侍女点头:“阿砚姑娘,请随奴婢过来。” 阿砚艰难地撑着发软的膝盖,跟着侍女往前走,走过一段落叶缤纷的林子,最后来了另外一处小竹屋。 进去小竹屋,侍女们开始脱下她身上的披巾,给她梳了头,清理了身体上下的每一处,甚至连隐秘之处以及脚趾甲都不放过,全都清理齐整了。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可怜的肥鱼,先是好生清洗一番,如今又要剥去鳞片除去鱼鳃去掉内脏。 那些侍女们接着拿着一种晶莹剔透的脂膏给她涂抹,待到涂抹了全身后,又开始给她喷洒了些无色无味的露水。 如 今又被浇上了盐巴和酱油醋,不知道要腌几天? 最后,她才被允许穿上了一件窄衣领花绵长袍,并披上了米黄色的如意云纹衫,最后那些人仿佛怕她冷,还给她罩上了翠纹织锦羽缎斗篷。 果然,还是要撒上生粉勾芡,再搭配上葱丝姜块和蒜片的,这样才能早点入味。 她的头发已经被挽起,并戴上了一只碧玉玲珑簪。 竟然还要搭上一根绿油油的香菜! 也对,这样卖相才好。 阿砚被好生收拾了这么一番后,外面已经是月牙徐升了,竹林里幽静森冷,只偶尔间有蛐蛐叫声,清脆婉转却又给人平添一份凉意。 她拢紧了身上的羽缎斗篷,软声问那侍女:“敢问这位姐姐,如此打扮我一番,是要做什么?” 蒸着吃,还是煎着来? 那侍女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却没说话。 阿砚心里七上八下的,自己胡乱想了一番,最后满脑子里都是一条鱼在锅里蹦啊蹦的,旁边是一只狰狞残忍的豹子,虎视眈眈地舔着白牙。 她小手轻轻摸索了下自己的腰肢,腰肢固然是不盈一握,可是上面该凸起的地方,不过是微微隆起而已,她到底年纪小,又在乡下村子里受着贫寒日子,饭食不好,身子也长得慢。 可恨那个男人,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竟然连自己这样的都不放过? 这分明是要自己的命啊! 阿砚此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只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才好呢。 可是她心里自然明白,对方权势熏天,她在对方面前不过如同蝼蚁一般,少不得收起心中恨意,做出一副乖顺模样,曲意讨他欢心,只盼着他能饶过自己一命。 阿砚随着那侍女一路往竹林外走,她因心中有事,并不知所走道路,待到反应过来后,抬头一看,却已经是进入了一个竹林之中,竹林清幽雅致,翠绿满院,此时月如银钩,洒下一片银辉,又有秋风吹过,竹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阿砚看了看四周,这才迈步,穿过那竹林,便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屋子。 再一回头时,身边的侍女已经转身退下去了,她明白自己没有后路。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难道这一次竟然相中了自己,要让自己床榻伺候。 她回想了下那个人的身形,虽没敢细看,可是挺拔修长的,看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吧?分明已经老 得能当自己爹了!! 而自己才十四岁,不过堪堪到他肩膀罢了。 再想起他曾经杀人时那诡残冷凝的目光,顿时一股子凉风在她骨子里到处乱窜。 她这样的小身板,这还没长成呢,怎么禁得起这么残暴无情又高大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悲伤地低着头,难道这一次,竟比之前那么多次还要更凄惨,还没到及笄之年,就被人活活在床榻上折腾死? 阿砚心里这么想着,脚底下步子就仿佛挪蹭一般,可是到底还是挪到了门前。 她低着头,心里挣扎得厉害。 如果这个时候,她转头跑人,会不会能逃脱?到底是逃跑还是乖乖地躺到他床榻上赴死? 正纠结着呢,就听到房间里面响起了轻淡的话语:“进来。” 阿砚浑身绷紧,紧张地咬紧了牙,知道自己根本是逃不得的,当下一鼓作气,深吸口气,赴死如归地走进去。 这个房间和寻常富贵人家所住的房间并无不同,一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紫檀雕云纹多宝阁,上面一只通体纯黑的鹰正睁着双眼,用那双尖锐的眼睛盯着自己。 阿砚心里不免发苦,想着什么人养什么宠物,这男人阴婺得很,养出一个鹰来那目光也看着要吃人的样子。 而紧挨着那个多宝阁的,是一个紫玉珊瑚屏,那珊瑚屏半遮住了后面的床,看不真切,不过想着那男人应该是躺床上歇息呢。 珊瑚屏后,男人略显暗哑的声音传来:“过来。” ☆、这就是一个傻的(修) 阿砚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陷,一直陷入了深渊之中。 他果然是要自己在床榻上伺候他了。 自己能逃得过吗? 她那拥有七世的大脑,很快想象出一个画面。 男人靥足地躺在榻上,狭长邪魅的细眸中泛着煞人的红,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床榻上的那摊子鲜血。 而她,她阿砚,浑身是血,凄惨地躺倒在榻上,没了鼻息。 说不得她还会浑身青紫,两眼圆瞪,死不瞑目。 阿砚想到这悲惨情景,心知自己必须想办法。当下她略一沉吟,便握了握拳头,咬紧细牙,冲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屏风后。 她磕头,痛哭流涕:“九爷,九爷,您就放过阿砚吧,阿砚在村里已经订了亲,虽没过门,可也是有了未婚夫婿的人,若是在这里伺候了九爷,那阿砚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哭了半响,床榻上的人也没说话。 她睁着一双泪眼,疑惑地仰起脸。 只见床榻上,男人穿着一件玄色宽袍,不过宽袍上面是敞开着的,于是便露出结实却匀称的胸膛来,那麦色的胸膛上甚至还有着晶莹的水滴。 他用胳膊支着头,微侧着脑袋,黑发四散开来,犹如金色的锦缎一般。 此时他的双眉微微上挑,像是在纳闷,就连那狭长的眼眸中,也有着好笑的不解。 阿砚顿时不明白了,他,他什么意思? 九爷伸出手来,修长优雅的指正好碰上了阿砚细嫩的脸颊。 尚且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虽是来自乡下村落里,不过胜在年轻,娇嫩的肌肤也是吹弹可破,跟个嫩豆腐似的滑软,轻轻这么一掐,真是能出水儿呢。 就在那么细嫩清透的脸颊上,一滴泪珠挂着,要落不落,盈盈欲滴,就跟早上牡丹花上的露珠般。 她还用可怜兮兮的清澈眸子哀求地望着自己,无辜又无奈。 九爷挑眉轻笑,薄唇轻动,淡淡地问道:“小丫头,你说你长得这么丑……” 阿砚听到这话,心想怎么会说她丑,她长得不丑啊,村子里不说数一数二,也是前十,人人夸她娇嫩可爱水灵一根葱——虽然是一个傻葱。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脑中灵光一闪,连忙点头,一叠声地说:“是是,我长得丑,丑死了,我这样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被哪个贵人看上,也 就是劈柴做饭洗衣服的料子啊!” 九爷唇边越发勾起笑,清清淡淡地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原本想说,你长得这么丑,又跟个小孩子似的没长好呢,到底是哪个男人这么没眼光,竟然要娶你!” 他说完后,仿佛这件事是多么可笑,还着实呵呵笑了声。 若是一般的小姑娘听得这些话,怕是羞愤得想直接死在那里了,可是阿砚却丝毫没有任何难过,她甚至赞同九爷的话,跟着大肆地贬低未婚夫的眼光:“他就是没见识没眼光这才定下我的,不过也可能他根本对我没意思也就是他家里定下的,如果人家见了我,说不定直接气得退婚了,要不然哪个男人眼瞎了才能看中我这么丑的呢!村头的麻子脸都比我有姿色!” 九爷黑眸歇望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的情绪,就仿佛暴雨来临之前闷热而平静的天空。 阿砚心里一抽,想着他这是什么意思?无可奈何,她只好硬着头皮,夸大其词,争取把自己贬低得人见人躲世间第一丑:“平时我住在村东头,我们村东头的后生就赶紧往村西头跑,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怕万一和我走得近了被人看到,万一被我赖上怎么办?我怎么丑的人,万一他们娶回家多难过啊!至于我那个未婚夫,他本来可以不去投军的,他硬是要投军,还说死也要投军,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留在家里!为什么呢?因为他不想娶我,不想娶我啊,他说宁愿死在沙场也不想娶这么丑的我啊!” 九爷眸中开始现出浓浓的不悦来。 可惜低着头的阿砚却并无察觉,她还打算继续把自己大肆贬低一番,争取做到九爷再也没有勇气向她下口。 谁知道九爷却忽然起身,抬起手来直接攥住了阿砚的后脖领子。 这……几辈子的瘟神捉住了她的脖子! 阿砚望着上方那个阴冷到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脑袋里轰隆一声,脸上血色尽失。 她想说点什么来挽救下自己,可是此时此刻她连呼吸都十分艰难,更不要说发出声音了。 九爷呢,却是抬起他那修长笔直的腿,直接拎着阿砚,犹如拎着一只垂死的小兔子般来到了门前。 接着他打开门,把阿砚随手往外一扔。 他扔得速度不快不慢,阿砚狼狈着地。 阿砚在某一世是当过将军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不受到伤害地保护自己,可是在那电闪火石之际,她放弃了一切下意识的动作, 让自己的身体做成了一个乡下小姑娘应该有的反应。 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后,她才气喘吁吁地趴在那里,满脸狼狈地仰脸看向那个将自己仍在地上的男人。 九爷居高临下,微拧着眉,淡声道:“你太吵了,滚。” 说完这个,他转身进了房间并关上门。 无聊地仰躺在榻上,他将两手放在后脑,蹙着眉老半响,才有些惆怅地说:“皎月,为什么我想找个丫头捶捶腿,都这么难?” 皎月跪在那里,垂下眼睛,淡声道:“奴婢也不知道。” ******************************* 阿砚忍着摔疼的屁股回到了厨房,这个时候厨房已经没人了。阿砚也不知道自己该住往何处,眼看着都到了子时,她却是无家可归,总不能住在厨房里。 就在这个时候,有厨女来传唤,说是柴大管家让她过去。 当下她跟随厨女去拜见了,这位柴大管家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的,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儿,又仔细地问了她的出身来历,最后才语重心长地叮嘱说: “小丫头,你做菜是不错,我们九爷也能吃进去,不过你脑子是不是想太多了?” “嗯?”阿砚心中不解。 柴大管家看她那稚嫩的小脸,顿时觉得这还是个孩子呢,有点不忍心,于是直言相告。 “我们九爷,身边不缺女人,他也对女人没兴趣。” 柴大管家同情又无奈地望着阿砚那小脸:“更何况,你这样的……” 黄毛小丫头一个,比起夏侯姑娘,不知道差了十万还是八千里,这样的,九爷能看上?也忒拿自己当回事了…… 可是阿砚丝毫没有理会柴大管家的同情和淡淡的嘲讽,她脑中回旋着一个念头: 对女人没兴趣? 柴大管家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有探究,当下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会引起疑义,有辱自家九爷的男性威风,于是便轻轻解释说:“我们九爷要什么女人没有,你这么一个乡下小丫头,难道还能入了九爷的眼?你做菜是不错,九爷喜欢吃,可是今天你所说的话,定然是触犯了九爷的。以后他怕是也不用你做饭了,你呢,就先在这里住下来,做些缝补的活吧。” 阿砚听了自己要去当缝补丫头,知道这是惹怒了九爷被贬了,不过此时她心里倒是没什么难过的。 当个缝补丫头也是好事儿,至少不用总是被那男人想起,也不用在那男人面前出现。也许时候一长,他就忘记了自己,自己也就可以趁机想办法离开这里了呢。至于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身体上有毛病,只要自己逃了,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明白了这个,她心中总算燃起了希望,连忙上前道:“柴大管家放心,我缝缝补补最在行了,保证以后勤快干活,本分老实。” 柴大管家不置可否,见她仿佛并没有任何失落的样子,不免疑惑,不过此时他也没再多问,当下勉强点了点头,示意她下去了。 阿砚再三谢过了柴大管家,这才跟着旁边的小厮下去了。 柴大管家盯着她那激动离去的背影,无语地摇了摇头:“可能这就是一个傻的。” 作者有话要说:来一个评论吧,来一个评论吧,来一个评论吧…… ☆、铁海棠(修) 自那一日后,她就被安置在府中下人所住的院子里,跟着一群侍女姐姐做些缝补浆洗的活。她初来乍到的,年纪又小,又有人知道她是得罪了九爷被贬的,便有人欺负她,甚至有人冷嘲热讽。 譬如这一日,她正在那里费劲地浆洗着一个棉被套,就听到旁边一起浆洗衣服的几个姑娘在那里说说笑笑,还时不时有人探头探脑地冲她看过来。 “这就是九爷厨房里新来的厨娘了。听说直接被九爷扔出来了呢。” “听说她做的菜合了九爷口味,九爷赏识她抬举她,让她在身边伺候,谁知道她竟是个不识抬举的,说了一些傻话惹怒了九爷,如今被扔出来了。” “听说现在九爷下了令,说这疯疯癫癫的丫头,厨房也不让她进了。” “还有啊,厨房的韩大白何小起都被她连累了,因为她,挨了三十大板子呢。” 一时之间,仿佛她的事情已经被所有人都知道了,周围的侍女们对她排挤嘲讽。她要洗衣服的时候,大家全都躲开了,她要取点皂角,也被人为难挖苦。 甚至就连吃饭的时候,同样去取饭,厨房前来送饭的完全不认识的大叔,都冷哼了一声。 她不免疑惑,挑眉问那大叔:“请问大叔,我是哪里让大叔不喜?” 大叔瞪了他一眼:“大白哥哥是俺恩人!你可是害苦了他!” 却原来是为韩大白打抱不平。 因为这大叔,阿砚到底是没领到稀粥,捧着一个冷硬的面疙瘩在那里啃,一边啃一边想着,该寻个时候去看看韩大白和何小起。 不管怎么说,韩大白这个人对她还不错,也确实是自己的到来连累了他打板子。 谁知道正想着,旁边一个小姑娘忽然跑过来了。那个小姑娘穿着白底绡花衫子,头上梳着一对小抓髻,看着模样倒是俊俏得很。 小姑娘盯着她,掐着腰气势嚣张地问:“你,你是叫顾阿砚吗?” 阿砚慢腾腾地摇头。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啊,你不是?” 阿砚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面疙瘩后,这才道:“我叫顾砚,亲近的人就叫我阿砚,可是你不能直接叫我顾阿砚啊,没这叫法。” 小姑娘听了顿时眼睛都竖起来了,鼻子气得一翘一翘的:“你你你,你以为你是谁,竟然还敢和我耍这种花腔!” 说完,她抬起脚来, 就直接踢向了阿砚。 她穿得是香云红鹿皮靴,如果这样被踢上,那还了得,阿砚自然不能让她踢中。当下暗地里施展了下往世的身法,不着痕迹地躲闪开了。 小姑娘没想到明明这小丫头就在她脚底下,怎么就踢不中呢,她羞恼成怒,也是不死心,直接跑过来,像踩蚂蚁一般地踩阿砚,口里还叫道: “我就不信猜不中你!” 阿砚见她这样着急,知道今日若是躲闪下去必然不能善了,便暗地里用腿一勾,顿时这位小姑娘趴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啃屎。 “哇——”杀猪一般的声音响起。 “顾阿砚,你竟然敢打我!”这位小姑娘也是搞不清楚状况的,就胡乱赖,谁知道歪打正着。 她气得一挥手,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丫鬟们道:“你们,你们,都还不过来帮我!” 一时周围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可是小姑娘越发颐指气使了,大家并不敢不听的样子,纷纷围上来,有的甚至拿着一根棍子,就这么将阿砚团团围在中间。 小姑娘望着地上的阿砚,鼻子里发出鄙夷的哼声:“知道我是谁吗,我踢你,那是给你面子,你竟然还敢躲!” 阿砚仰脸看着这一圈围过来要帮小姑娘的丫鬟,终于问道:“那么请问,你是谁啊?” 小姑娘骄傲地仰起脸,大声宣告:“你记住了,我姓柴!你们这些人,统统归我爹管。至于我呢,他们都叫我一声柴大姑娘!” 阿砚明白了:“原来你是柴大管家的女儿啊!” 小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砚;“是啊,怎么,怕了吧?” 阿砚低头,用手掐了掐地上的土,这才抬起头,诚恳地道:“柴大姑娘,我自然是怕您的,也并不敢得罪您。不过您为什么要踩我呢,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甚至见都没见过柴大姑娘你呢!” 小姑娘从鼻子里发出哼声:“你害的我小起哥哥被打了板子,你难道不该打!” 阿砚望着这个鼻孔朝天的小姑娘,她到底骨子里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柴大姑娘喜欢何小起。知道何小起因为自己受了连累,特意跑过来替何小起出气的? 小姑娘感受着阿砚的目光,忽而就觉得不喜欢极了,总觉得阿砚好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她脸上一红,又羞又气,狠狠地一跺脚:“以后不许你再欺负小起哥哥!” 说完一 转身,气势汹汹地走了。 周围的丫鬟们都好笑地看着地上的阿砚。 现在的阿砚头发零散狼狈,脸上带着泪痕和泥巴,裙子上被踩了好几个脚印,手指头也被踩肿了一个,眼看着都要流血了。 阿砚趴在那里仰起脸,看到大家的眼中流露出两个字:活该。 这天晚上,她爬回自己的小屋后,向同屋的丫鬟打听了韩大白的住处。 那个同屋丫鬟叫小惠,为人单纯,低头看着她流血的手指头,同情地说:“你这手没事吧?” 阿砚摇头:“没事,不疼。” 说着,直接拿一块布条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手指头。 小惠顿时眼睛都瞪大了,那手指头分明肿得像一个小馒头了。 她五个指头长得好看,纤细修长白净,就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手唯独其中的小手指头,如今肿了,红得难看,看了后感觉自己手指头都在抽疼,可是她倒是仿佛没感觉一样。 小惠匪夷所思地望着阿砚,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阿砚却是问起:“你知道大白叔和何小起住哪儿吗?” 小惠眨眨眼睛:“不是厨房里吗?他们是厨房的大厨啊!” 阿砚不解:“可是他们白天在厨房干活,晚上也在厨房睡吗?” 小惠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呢。” 阿砚没办法,看起来小惠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问她是问不出来了,至于问别人,别人一定不会告诉她的。 她早就知道的,人倒众人踢,她在九爷面前风光了一把,害了韩大白和何小起,如今又遭九爷冷落不喜,现在所有的人都幸灾乐祸的,哪里会好心告诉她什么。 没办法,她只好鼓起勇气,重新去那个她完全不想再看一眼的厨房了。 第二天她忙完了手头的活,擦擦手上的水,再用布粗糙地包扎了下红肿的手指头,这才前去厨房。谁知道路上恰好遇到了孟汉,孟汉一见她便皱眉,很是不悦地问:“你怎么还在府里?” “孟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我可以离开了?那我现在就走?”阿砚听到这话,心中顿时燃气希望,她是恨不得包袱都不要直接撒腿走人的。 谁知道孟汉却更加皱眉了:“既然没走,那就不要走了。” 只一句话,把阿砚从幸福的顶端抛到了痛苦的深渊。 她叹了口气,失望地问孟汉:“真的不能离开?” 孟汉眉皱得越发深了,上下打量了下阿砚,这才道:“府里有上百名侍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凡府里的人,想要轻易出去,那是绝无可能的。” 又一句话,彻底让阿砚绝望,这是想逃都不能逃的意思了?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我可以去看看韩大叔吗?” 孟汉绷着脸:“跟我来吧。” 阿砚原本以为就凭他这张棺材脸,是断断不会答应自己的,谁曾想竟然这么轻易答应了? 正想着,孟汉已经大踏步往前走了,她赶紧跟上去。 孟汉步速极快,她走在后面,腿短人小,连跑带走的才勉强跟上。 孟汉见此,干脆脚步慢了下。 阿砚很快感觉到了,抬头看向孟汉那张铁铸的侧脸,虽依然觉得这脸杀气腾腾的可怕,可是心里却泛起一丝感动,冲他笑了下:“孟大人,谢谢你。” 孟汉正走着呢,忽地听到她软绵绵的声音那么说,顿时一惊,转首看过去,却见这小丫头在对他笑,笑容里竟有几分甜美。 孟汉打量了她一番后,到底把脸转过去了。 ************************ 到了厨房外,孟汉扫了眼厨房门口:“韩大白和何小起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阿砚点头:“谢谢孟大人带我过来。” 孟汉硬声道:“不必感谢,我也是顺路而已。” 阿砚笑了下:“便是顺路,也应该谢孟大人。” 孟汉被感谢了,脸色却并不好看:“我走了。” 目送孟汉的背影离开后,阿砚转首走到厨房前,却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过去,却见韩大白和何小起正在里面忙乎呢。 韩大白弓着腰,艰难地拿着一个铲子在炒菜,两腿还颤巍巍的样子。而何小起呢,则是跪爬在一个杌子上正在那里和面做着什么。 他们的姿势太过诡异,以至于阿砚看一眼就明白,他们这是被打残了,屁股到现在还没有好。 就在这个时候,何小起先看到了阿砚,他一见阿砚,便眼冒怒火。 他盯着阿砚,咬牙切齿地问:“你,你又来做什么?” 韩大白脸色也不太好,看了眼阿砚,叹气道:“原本指望着你能在 九爷面前讨个好,谁曾想,你却这么不争气,直接得罪了九爷,倒是也连累了我们。”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何小起就来气了:“大白叔,如果不是她,咱们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子吗?我看这个臭丫头就是一个丧门星,倒霉蛋,谁沾上她谁倒霉,赶紧让她滚吧,免得弄脏了咱们厨房,万一九爷看到了又不高兴,到时候你我又要挨板子!” 说着,何小起简直是拿起菜刀来就要冲着阿砚:“你快点走!” 阿砚没想到何小起这么大的气性,当下忙道:“大白叔,得罪九爷这事儿是我不对,连累了你们打板子也是我不对,我向你们道歉,现在你们受了伤,我…… 她话没说完,韩大白过来拉起她的手:“阿砚啊,我瞧着其实咱们九爷其实挺喜欢吃你的菜,你手艺不错,等九爷消了气,我们再说说,让你回来。” 韩大白这么说,那边何小起却更来气了,眼中射出冰冷的怒意:“小丫头,不要以为我们离开你厨房就做不下去了,你没来之前,九爷一直吃我们做的菜,虽然有时候不喜欢,可至少我们活得好好的!” 阿砚没想到自己过来一趟,竟是面对这么一副场景。 韩大白显然是想让自己回来,而何小起不想让自己回来。 然而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的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来的。 她宁愿去给老嬷嬷洗尿湿的裤子,也不要给那坏男人做饭吃。 她这双手,宁愿被柴大姑娘踩到泥里去碾坏,也不要被泡在他们的温泉里洗干净。 望着何小起满脸的怒意,她笑了下,仰起脸道:“第一,你也不用生气,我现在不想回厨房,不会抢了你的饭碗和位置。第二,我是要告诉你们,你们受了伤,可以用天胡荽嚼烂了敷上去,再用细龙骨去刺筋,捣烂后加米酒炖热,可外敷也可少量内服。如此不出五日,你们的伤便能好了。” 她鼻子灵得很,往世曾当过大夫的,一进来便能闻到,他们的伤处还没用过药,再这么下去是不行的。 何小起听了阿砚这话,一怔,韩大白也是吃惊不小。 阿砚自然之道他们的疑惑,便淡声解释道:“我父亲早年上山采些山货,受了伤,便是用这个的。” “你说得倒好听,我们哪里来的细龙骨!要知道这府里把守森严,是轻易不得外出的,九爷不给我们请大夫,我们怎么出得去?” 何小起满脸 的嘲讽。 阿砚笑了下:“我爹以前经常用这个,所以我认得的,就在来厨房旁边的路上就有细龙骨,俗称铁海棠的。” 这话一出,韩大白和何小起都吃惊不小,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乡下小丫头除了会做菜,还有这等本事。 阿砚却没再管他们是如何吃惊,转首迈步走人了。 她的手也受了伤的,回去路上先采几根铁海棠敷上。 谁知道她刚找到这铁海棠,正打算低头去踩,迎头就看到了一堵黑色的墙上。 她正疑惑怎么这里来了一堵墙,抬头看过去,结果看到了一张玄铁做成的面具。 面具背后,一双没有神情的眸子安静地望着她。 那双眸子,深如海,让人感觉不出任何情绪。 她微诧,忙低下头:“宁大人好。” 作者有话要说:阿砚:我要翻身我要翻身我要翻身! 九爷:我要骑马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牛肚粳米养胃粥(修) 戴着玄铁面具的宁非,将目光缓缓从阿砚脸上挪离后,目视前方,用没有起伏的音调问:“你要去哪里?” 阿砚忙回道:“我去后院,我现在负责浆洗衣服。” 宁非听了,点头:“去吧。” 阿砚如蒙大赦,按着发疼的鼻头,低头就要往外窜。 谁知道刚窜出三步,就听到宁非忽然又开口说:“顾姑娘。” 阿砚一愣,僵在那里,缓慢地回头看宁非。 她自从来到这个府里后,大家要么叫她小丫头,要么叫她臭丫头,要么叫她阿砚,还没人叫她顾姑娘。 她捂着鼻子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其实自从她出生以来,还没人叫她顾姑娘呢。 她回眸打量着宁非的铁面具:“嗯,宁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宁非淡淡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韩大白和何小起,身体可好?” 啊? 阿砚眨眨眼睛,有点不解:“他们,他们还好吧……” 除了屁股有点疼。 宁非点头,毫无起伏的音调平静地说:“那就好。” 说完他就要启步往前“飘”。 阿砚却依然纳闷:“宁大人专门来厨房找他们,是有什么事儿吗?” 宁非目视前方,没有回头看身后的阿砚:“最近几天,九爷胃口不好。” 他扔下这一句,直接就飘向了厨房的方向。 阿砚站在那里捂着鼻子,仔细地琢磨了下他这句话半响。 什么意思呢? 九爷胃口不好,宁大人来厨房找韩大白和何小起,于是呢? 于是接下来韩大白和何小起该不会要挨揍了吧? 阿砚握了握拳头,想起了刚才何小起对自己的不满,以及韩大白最初将自己带来厨房的事情。 别人都说她傻,其实只是她懒得去计较这些而已! 毕竟相对于周围的人来说,她可是一个活了七辈子的老人家,对于她这样的老人家来说,有什么是值得非要斤斤计较的呢。 天下本无事,唯有一死耳。 除了不让她活下去这件事会要她命,其他的,她根本 可是现在的她站在这里,仔细地计较下这件事,她也明白了。 其实当初她无意间给邻居二婶做 了一个狮蛮糕,这个狮蛮糕被二婶送给了她表舅韩大白,结果韩大白吃了不错,于是就串通了二婶,要把自己骗过来。 韩大白明知道这是一个火坑,却还是让二婶把自己接过来,让自己帮他干活,一起面对可怕的九爷! 二婶明知道来到这府里怕是小命都难保,却依然哄着自己母亲把自己送过来! 回想二婶送自己来的那同情眼神,分明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想明白这些,阿砚再次握了握拳头! 他们挨了打,自己来看,这已经仁至义尽。至于九爷不高兴了,他们应付不来,这个和自己——没关系! 她迈开脚步,义愤填膺地往前走,头也不回!谁知道走回到了她所住的杂院里,就听到一群丫鬟们一边干活,一边在议论着什么。 要说起来也是没规矩,整天跟个长舌妇似的东家长西家短。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府邸里,要说没规矩吧,厨房里的规矩大如天,要说有规矩吧,除了厨房,其他地方谁也没人管,那个柴大管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看心情管。 阿砚耳朵倒是好使,就听着那群丫鬟们正在议论九爷。 她虽然下意识地反感九爷,不过此时听到这个,也忍不住支起耳朵听。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听说最近九爷胃口不好呢,都没怎么用膳。” “是啊,据说何小起和大白叔都要愁死了。” “听说前两天九爷喝了一口酒,直接吐了出来,脸煞白煞白的……” “嘘,小声点,这话不该咱们说……” 恰在此时,那群人显然是发现了阿砚,顿时大家都噤声了,用带着仇恨的目光扫向阿砚,也有点带着几分不屑,鼻子里还发出和那位柴大姑娘一样的哼声呢。 阿砚也懒得搭理她们,大摇大摆地过去王嬷嬷那边,问起她今天要干的活儿。 谁知道王嬷嬷尖细的目光刻薄地扫了她一眼,直接一指旁边:“那里一堆抹布的,你都洗一洗吧?” 阿砚扭头看过去,顿时有点呆了:“这么多?” 王嬷嬷哼笑了声:“干不完,晚饭就别吃了!” 阿砚被这么一激,气性上来了,过去抱住那堆抹布:“干就干!” 好多破抹布啊,又脏又臭,阿砚一边泄愤地浆洗着,一边开始怀疑,这么破的 抹布,有必要去洗它们吗?真得会有人再用这些吗? 阿砚深刻地怀疑王嬷嬷是故意给自己使坏的。 不过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按照王嬷嬷的指示洗抹布,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阿砚就这么一直洗到了月上柳梢头,洗到了周围的杂使丫鬟们全都回屋歇息去了,她却依然在埋头苦干。 她的小手指头早上被柴大姑娘踩了那么下后,本来就肿了,她也没当回事的,如今却被冷水这么泡着,泡得伤口抽疼,此时肿得更厉害了,那肿胀里甚至开始泛白了。 到了最后,阿砚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咕噜噜叫唤的肚子,终于叹了口气。 仰头望天上星子,秋天的夜幕是如此的暗蓝高远,那么多明亮的星子挂在巨大的夜幕中就那么高冷遥远地俯视着这个人间。 世间的人生五花八门,阿砚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人生,高贵的贫贱的,男的女的,懒散的勤快的,悲伤的痛苦的。 可是无论哪种人生,她都是那么卖力地表演着那个角色,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无论她怎么投入其中,到了死去的时候她都会发现,七世的命运,背后从来都有一根线牵着。 她就是一个牵线木偶,每一次即使看起来是多么的不同,每一次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最后都会发现殊途同归,她依然会凄惨地死去,会因为那个生在皇家排行第九尊贵无比的男人死去。 现在已经是第八次了,她第八次遇到了这个男人。 阿砚深吸了口气,她心里明白,这一次,或许还是同样的命运。 不过她其实没有退路,从踏入这个府邸的时候她就没有退路了。 她来到这里的使命就是当一个厨娘,所以现在沦落到这个杂使院里,她会遭受各种非人待遇,这可能这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她还是会死去,有可能悄无声息地病倒在后院,也有可能会突发某个火灾受了连累,甚至可能是她身边的哪个丫鬟作死,她受了牵累,就那么活活被打死。 怎么也是个死。 与其这么默默地等待着命运给自己安排的既定结局,她还不如主动做点什么。如果她靠着一手厨艺去接近这个男人,然后设法先下手为强,毒死他,是不是能改变命运呢? 阿砚仰脸叹了口气,站起来,将那泡得发白的手用衣服小心地擦拭干了,前往厨房。 走出大杂院的时候,旁边下人房里一个小丫鬟出来倒洗脚水,看到她竟然再往外走,马上质问起来:“你不干活,跑外面干什么去?” 阿砚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根本没搭理,径自往前走。 小丫鬟被阿砚看了一眼,顿时呆在那里。 阿砚刚才的那一眼,完全和之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傻乎乎丫头不同,简直是变了一个人,让人不敢欺凌。 阿砚并不知道这小丫鬟心里所想,她在夜色中穿过亭台回廊,最后终于来到了九爷专属的那个厨房。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几个侍卫看守在那里。 他们见到阿砚过来,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阿砚面前,用眼神示意阿砚回去。 阿砚对着他们笑了笑:“我是给九爷做饭的厨娘。”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一番,似乎在考量这件事。 看起来在他们的印象中,阿砚已经属于被除名的人物。 不过他们并没有犹豫多久,便放行了。 阿砚走近厨房,看着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的厨房并没有什么人,总算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现在出现,大白叔和何小起未必喜欢。 她其实已经想好了要给那个男人做一个什么,她要偷偷摸摸地做,等做好了,让大白叔拿给那个男人。 她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那个男人一定会喜欢的。 她从小在做饭上颇有天分,同样的食材和方法,自己做出来的就是和别人的味道不同。 今晚的她恍然大悟,难道冥冥之中,一切竟然是为了讨好这个男人? 她先套上了一个白色锦缎的厨房专用袍子,又拿过那银盘来,从旁边的白瓷缸来取了一些水。只看了一眼她便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水,怕是从哪里山中弄来的山泉水,泉水清冽,不是普通的井水可以比的。 再去过香胰子来,她仔细地净手,净手过后,开始准备做她今晚要做的膳食了。 其实她要做的很简单,不过是一碗养胃粥罢了。 看起来那位九爷的脾胃并不好,大鱼大肉他怕是也吃不消,如今来个青菜小粥最恰当不过了。 她先检查了厨房里的食材,却见粳米糯米并红枣和牛肚等都是有的,便松了口气。 她先将粳米糯米和红枣都分别用山泉水淘洗干净了,又将糯米泡起来。这糯米是要先泡约莫 半个时辰的,趁着这个功夫,她取了卤熟牛肚来,去净了油脂后切成了细丝放在一旁。 待到糯米泡得差不多了,她将洗干净的砂锅放到了小灶上,舀上了两瓢的水,将那些粳米糯米并红枣都放进去,并加了些许麻油,开始用旺火烧起来。 一直到这边火都沸腾开来了,她便将放进炉灶里面的柴减少了,炉灶里的火变成了中火,开始慢慢地焖烧着。 锅里的稀粥渐渐地有了成色,糯米的香味夹着红枣的甜香扑鼻而来,眼瞅过去是入口即化的软糯,她才将之前切好的牛肚丝放进去。 牛肚丝原本就是熟的,并不需要熬制太长时间,稍微一热即可的。 她停了火,自己先取出一小碟尝了尝,却见那粥果然是甜香软糯的好滋味,那牛肚筋道,搭配着这绵软的稀粥,咸香适口,颇有口感的。 除了这粥,她又另外炒了一份白菜帮,白菜帮可以清热解火,亦可以通肠胃,搭配牛肚养胃粥来用,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做完这些,她小心地将这一菜一粥盛进了九爷专用的银碗银盘中。 望着自己做好的这膳食,擦了擦额角的汗,开始想着该如何去通知下大白叔,谁知道正想着,一个透着不悦的声音忽然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砚回头一看,一个高挑细长的身影站在厨房前,背对着月光,正阴着脸盯着自己看。 ☆、第三世的回忆(修) 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是何小起。 阿砚回头,冲他笑了笑。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罢了,看着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样子,还不懂事呢,阿砚对于他的不友好丝毫不放在心上。 何小起盯着她的目光渐渐下移,来到了她手旁那银盘银碗上。 到底是当厨子的,他下意识地鼻子耸动了下,闻到了那股软糯清香的味道,不甜不腻,不骄不躁,一切仿佛恰到好处的那种香,就好像幼时在外面野地里跑累了,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里,母亲端出的一碗粳米粥。 他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做的什么?” 阿砚从锅里舀起一点粥来,笑着说:“养胃粥,里面放了点牛肚,要不要尝尝?” 何小起越发皱眉看着阿砚,此时的阿砚仿佛全然不知自己对她的不友好,就那么心无城府地笑着。 他厌恶地转过头去,冷哼一声:“九爷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你以为你做了这个,他就会喜欢吗?另外就是不要忘记,你已经被赶出厨房,去当一个杂使丫鬟了!” 阿砚听他依然这么不友好,便笑道:“是么,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把这碗粥送给大白叔去。” 正说着话的功夫,韩大白也过来了,疑惑地看向阿砚。 阿砚笑着道:“大白叔,我是听说九爷这几日胃口不好,特意做了这个,大白叔你可以让九爷试试这个。” 韩大白狐疑地走过去,自己舀了一点那粥,细细地品尝,他开始是皱着眉头的,后来随着那粥香沁入他的鼻端,那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了,不过舒展开后,又骤然皱了起来,对着那细软喷香的牛肚粥盯着看,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东西。 过了老半响,他才用打量的目光望着阿砚:“阿砚,你告诉大白叔,这粥里你都加了什么?” 阿砚歪头想了想,这才掰着手指头数:“糯米,粳米,红枣,麻油,还有咱厨房里现成的卤熟牛肚。” 韩大白有些不信:“没其他了,就这些?” 阿砚重重点头,认真地道:“是啊!” 韩大白和一旁皱着眉头的何小起对视了一眼,最后终究还是道:“阿砚啊,你做的这个,确实不错,或许可以试一试,要不这样吧,你亲自端过去,请九爷尝一尝?” 阿砚听到这个,先是征了下,后来就明白过来了。 他们两个其实还是担心,担心有 什么问题,所以让自己去试吗? 其实自己是把一个讨好九爷的机会让给他们,但是显然他们并不信任自己,就连看上去对自己不错的大白叔也是不相信自己的。 即使她刚刚才告诉他们治伤的办法,他们也不信她。 她有点心酸,不过心酸之后,又觉得没什么。 她活了七辈子了,见识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人来人往的,她也明白人心难测,凭什么大白叔就可以相信自己,认为自己是好心呢? 于是当下她什么都没说,提起那食盒来,准备前去九爷那边。 而这边厨房里,待到阿砚出去了,何小起这才悄悄地问韩大白:“大白叔,她做得这粥味道如何?” 韩大白摇头叹息:“她没说实话,这里面一定加了什么特别的料,或者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子,你别看只是一碗小小的粥,可是这味道,便是我家祖师爷当年也做不出来啊!” 何小起闻言冷笑一声:“她可不是藏着私心么,之前被赶出厨房当杂使丫头,面上没什么,其实心里盼着回来的,后来还特意给咱们说了铁海棠的事。如今听说咱们这边伺候不好九爷了,她赶紧蹦跶出来。” 韩大白面色沉重地望着阿砚消失的方向:“我看她不是这样的人,可惜人心难测。不过呢,别管如何,她如果能应付得来九爷,那就让她去伺候好了。咱们不和她争功,只盼着能少保下这条命。” 何小起却再次冷笑一声:“这小姑娘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哪天咱们被她坑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阿砚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何小起定位成了一个耍心机往上爬的厉害角色,她已经来到了九爷的院子前。 院子门口,站着的是那位幽灵一样的人物宁非大人。 黑暗之中,那个阴森森的铁面具散发着些许黑光,而在铁面具的背后,一双幽深的眼睛正盯着阿砚瞧。 阿砚其实是个胆小怕死的,不过这世上她只怕九爷一个。 除了九爷,没有人是可怕的。 她冲幽冷阴森的宁非笑了下:“我是给九爷送饭的。” 宁非铁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瞟了她一眼,这才用沙哑犹如破布一般的声音问道:“什么饭?” 阿砚继续笑着道:“是一份牛肚养胃粥,一份炒白菜帮。” 说着这话,她注意到宁非那边眸光中露出狐疑,当下解释道:“我听说九爷最近胃口不好,想来是最近秋燥吧,难免肠胃失调,所以我特意熬了一份养胃粥,里面的牛肚可以补益脾胃,补气养血,补虚益精,素来有‘以胃养胃’的说法,如今又和红枣一起熬粥,可以说养胃健脾补中益气,最适合这个季节进补用了。” 她就这么一番解释,可是宁非大人却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那目光实在是说不出来的让人不舒服,就好像一个刽子手拿着大刀从旁边瞅着你,正准备什么时候过去砍上一刀似的。 不过阿砚还是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她依然带着笑,和他对视,就好像对面是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 四目相对。 许久后,宁非转开目光,两眸盯着远处随风拂动的竹林,竹影婆娑,在这暗夜中发出沙沙的声音,森冷幽暗。 “九爷不会喜欢的,你走吧。”他低哑的声音这么说道。 阿砚的手捏着那食盒的把柄,食盒应该是上等红木制成的,真是奢侈极了。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坚持道:“宁大人,可以让我试一试吗?” 宁非面无表情地继续看远方:“你为什么要试一试?” 阿砚抬起头看他,认真而平静地道:“我不想当杂使丫鬟了!” 宁非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到了阿砚身上。 “为什么?”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缓缓而来,犹如这秋季的风,吹拂在阿砚面上,阿砚一时无言。 明知道接近那个男人,便是必死的结局,她为什么还要巴巴地主动伺候他呢? 她真得是善良地为了韩大白和何小起吗?还是说她连干点杂使丫鬟的脏活累活都无法忍受? 阿砚心里清楚地明白,不是的。 她盯着眼前宁非那张森冷的铁面具,品味着那个“为什么”,却是想起了她的第三世。 在经历了那场寒冬腊月带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跌入了冰窟之中一尸两命后,她再次投胎,成为了一个地位尊贵的公主。 尽管是边疆小国的公主,可那也是公主。 她锦衣玉食,周围奴仆成群,又有父王的疼爱。 可以说,第三世的她过着锦衣玉食受尽疼宠的好日子。 可惜经历了第二世那种让 人永远无法忘记的冰冷的死亡,她根本没办法去心平气和地享受她那个公主的身份所带来的锦绣荣华,她反而郁郁寡欢,心如死灰,不断地回想着她那个根本没有机会来到人世的孩儿,想着自己那猝不及防狼狈不堪的死亡。 她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对周围世事一无所知,就这么得过且过。因为这个,甚至有人传出她这位公主其实是个傻子的说法。 当然了,对于这种说法,她也丝毫不在意。 一直到那么一天,她的丫鬟急匆匆地赶过来,告诉她一个消息:“公主,您要去和亲了!” 和亲?她无动于衷,和就和吧。 这个时候她唯一的纳闷就是不知不觉她竟然已经长大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功夫。 谁知道紧接着她的妹妹弟弟们也都来了,大家开始热火朝天地八卦起来这件事。 她这才断断续续地知道,她要和亲的地方叫大昭,大昭的国度叫燕京城,燕京城里有一个九皇子…… 停停停…… 她一下子懵了,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的公主妹妹,捉住她的领子,逼问道:“我、要、嫁、给、谁?!” 公主妹妹以及皇子弟弟们一下子都吓坏了。 他们震惊地看着这个浑浑噩噩了十六年,却忽然间眼睛中迸射出前所未有光彩的长姐,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阿砚却咬牙切齿地继续逼问:“说!” 她的声音几乎是嘶哑疯狂的。 公主妹妹哆嗦着说:“就是大昭的九皇子……” 阿砚气喘吁吁,恨得眼睛都红了:“他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画像?” 公主妹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了,艰难地道:“皇子叫萧铎……没有……没有画像……” 在这公主妹妹说出那个犹如魔咒一般的名字时,阿砚掐住她的力气顿时消失了。 她无力的手指慢慢地收回,呆滞了十六年的眸子开始透出刻骨的恨意。 为什么每一世自己投胎,总是能遇到这个人! 偏偏他每一次都要是个九皇子,每一次都要叫萧铎……马甲都不带换一下的! 阿砚在无法控制的恨意中,木然地回到自己房间,开始筹划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后来她远嫁大昭国,从她的夏国到大昭,漫漫路途中,她一直握着腰际那把软剑。那是一把 看似腰带,却可以抽下来当剑用的宝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但凡萧铎近她三寸之内,她必要对方血溅当场! 这是她为自己,为她那未出世的孩儿报仇雪恨的时候,是解除她三世遭遇这个可怕男人的诅咒的时候。 她要杀人,要杀人! 她就是要萧铎死。 于是那一夜,洞房夜里,烛光闪烁,红帐如血,对方迈开步子,掀起了她的红盖头,她却一把软剑刺过去。 对方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倒下去了,她忍不住仰起颈子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她才发现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各位,晚上好。今天竟然忘记更新了,所以,该怎么才能提醒我更新呢? ☆、一朝翻身(修) 周围的人喊着那个倒下的人孙大人。 她看那个了那张布满血迹的脸,却发现那张脸上并没有那双让她一看就如坠冰窟的锐利双眸。 在周围人群噪杂的声音中,她渐渐地明白了。 那个九皇子是要娶她,可是人家根本不在意,黄河一带发生水灾,人家出门视察去了,却把一个手下过来,帮着代行了跪拜之礼,又过来帮他去揭开皇妃的红盖头…… 她杀错了人…… 那一世,她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那个可恶的男人一眼,就这么被囚禁在天牢中,而她的国家也因畏惧大昭的权势,对她自然是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她在天牢里过了一段时间暗无天日的光阴后,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多少世多少年,尽管后来多少痛苦欢乐的事情冲刷着前面的记忆,使得第三世许多记忆开始模糊起来,可是她至今清晰地记得,那个可怕的男人出现的那一刻。 她蜷缩在地牢中,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一个点。 那是地牢中铁栅栏的根部,那里潮湿阴暗充满了污垢,甚至还有臭虫蚊蝇在盘旋。 而就在此时,两只脚,一个袍底出现在她面前。 绣有云龙纹的袍底下,是一双宝字头雁羽帮牛皮靴。 只凭这两样,阿砚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大昭国,能够穿云龙纹袍子以及这种牛皮靴的,只有皇室子弟了。 而在这个时候会去看望她的,唯有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夫君,那个两世害她性命的可怕男人了。 她在那个时候,木然地抬起头来,望向那个人。 可是天牢里太过黑暗,而她匍匐在地上,他又太过挺拔,于是匍匐在地上的她借着远处的壁灯只隐约能看清楚他的身形,却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她无力地趴在了那里,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那是一种小兽濒临绝望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为什么要刺杀我?”那个男人幽冷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响起。 当时的她到底年轻气盛,到底才活了三辈子而已,到底也才死了两次而已,她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永生永世无法挣脱的噩梦,于是那个时候的她冷笑一声。 “等你死在我手里,自然明白了。” 等你死在我手里 ,自然明白了…… 很多年后,几次转世后,阿砚才明白,这根本是一个比忘川上的烟雾还要渺茫的笑话。 阿砚苦涩地笑了下,她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刻意凑到这个男人面前,是为了什么?因为知道挣不脱,还是到底心有不甘,或者说只是认命了? 她深吸口气,仰起脸,对眼前铁面具的宁非道:“宁先生,我只是想着九爷最近胃口不好,想让他尝一尝我亲手做的粥。” 宁非定定地望着阿砚,摇头道:“你回去吧。” 阿砚却不愿意轻易放弃,她扑上前,拽住宁非的袖子:“宁大人!” 宁非袖子被拽住,不悦地扫了她一眼:“顾姑娘,放开!” 阿砚努力地叫道:“不放不放就不放!”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她只求个痛快! 宁非无言以对地望着阿砚,皱眉正待要说什么,谁知道这个时候,却听到一个幽冷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外面是谁?” 阿砚听到这话,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不过还是赶紧道:“是我,阿砚。” 说着这话时,她放开了宁非的袖子。 里面发出声响的人自然就是萧九爷了。 这位萧九爷,慵懒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来做什么?” 阿砚忙跪下,乖乖地回答说:“九爷,这几日我听说你一直胃口不佳,如今特特地做了点青菜小粥,最是开胃,特意给您送来。” 她这话说完后,里面并没有动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一声冷笑。 “你还有这好心?”嘲讽意味十足。 “九爷,我既来到这府里,自然是一心为着九爷着想,便是将我扔到杂使丫鬟那里,干着脏活累活,我心里也牵挂着九爷!听说九爷有一份的不好,我心里就有十分的痛。”阿砚狗腿地把她能想到的话全都说出来。 这话一出后,里面的人果然发出笑声来,笑得阴冷嘲讽。 “既如此,进来吧。” 得了这位九爷的吩咐,阿砚抱着那食盒,屁颠屁颠地进去了。 也不知道这位九爷是不是身体不好,他好像是能躺着的时候就不坐着,能坐着的时候就不站着。 譬如现在,他就是半躺在一张紫檀木五屏风围子罗汉床上。床上铺着一个白色织锦毯,而他一身寻常百姓根本没资格 穿的紫色长袍,高贵冷艳,慵懒散漫。 他此时半合着眸子,懒散地望着怯生生走进厅中的小姑娘,唇边便绽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几天不见,你真是越来越丑了。” 阿砚忙一步上前,笑着道:“是的,爷,您果然不愧为九爷,一眼就能看出我又变丑了。” “呵呵,丑姑娘,过来。” 九爷冲着阿砚招手。 阿砚赶紧跪在了那罗汉床下面,仰起脸来。 九爷伸出如玉一般的双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阿砚的脸颊。 阿砚脸颊细白幼滑,真跟豆腐一般,甚至隐约透着一股馨香,手指触碰上去,那种柔软的触感让人几乎舍不得离开。 九爷轻轻捏了下那脸颊,眯起眸子审视了半响,最后终于道:“比起问天的毛来,手感上还是要差一些。” 问天?阿砚一愣。 愣过之后,顿时咬牙切齿。 问天,问天! 那是一只鹰好不好! 她是窈窕少女十四五,娉娉袅袅正是好时候,又天生好颜色,人人都夸她这肌肤水嫩光滑完全不像乡下村子里的好不好! 拿她和一只鹰比? 九爷低首望着阿砚,看她腮帮子气鼓鼓的,面上也带着红,眼里都仿佛要喷火,顿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她其实颇见过这男人几次的,可是还没见过这男人这么畅快的笑。 当他笑着的时候,他的黑发垂下来,扫在她的脸颊上。 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眼睑上,带给她一种灼热的伤痛感。 她仰脸看着这男人,看他那斜飞的眉眼,听他那爽朗的笑声,却不由地开始想着,会不会下一刻他就忽然变脸,用那双阴婺摄人的眸子盯着自己,然后把自己大卸八块? “怎么,生气了?” 九爷好笑地望着眼里越发要喷出火来的阿砚,心情真是大好。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娘养的那只猫。 其实那只猫他并不喜欢,不过偶尔会去逗一逗,故意扯扯它的尾巴,惹得它把全身的毛都给竖起来。 阿砚在听到九爷的话后,顿时惊醒过来。 生气? 不可能的! 她怎么敢生他的气呢! 他都害死她七次了 ,她现在没有气,没有气,真得一点不生气! 她只是潜伏在他身边,最后尝试一次,看看能不能弄死他而已! 于是阿砚咧开嘴,露出一个纯洁无辜的笑容来。 “九爷,阿砚没有生气。阿砚只是有些惭愧,竟然不如问天摸起来顺滑,阿砚以后一定好好洗脸,争取做到比问天更让爷喜欢!” 这话越发惹得九爷笑起来。 清朗的笑声传出了这暖厅,传到了一旁的回廊上,传入了旁边的竹林中。 飘忽不定地立在那里的宁非大人,暗暗地皱了下眉。 捧着一盏茶正穿过回廊的夏侯皎月,疑惑地顿住了脚步。 持刀伺立在竹林中站得笔挺的孟汉,不由得转首看向这个方向。 于是接下来,当夏侯皎月踏入到这暖厅的时候,却见九爷正在阿砚的伺候下喝粥。 粥是家常小粥,却自有一股别样的清香,菜是炝炒白菜帮,寻常百姓家用的食材,不过看着色泽倒也颇能勾起人的食欲。 而他们那位清高冷傲的爷,此时正斜靠在罗汉床上,在那位小姑娘的伺候下,品着这粥,神情悠闲。 小姑娘笑得殷勤又甜美,唇边一点酒涡似有若无的,用清澈纯洁的眸子饱含崇敬地望着九爷,就好像九爷是她的天,是她的地。 夏侯皎月见此情景,正待赶紧退下,谁知道九爷还没说什么,小姑娘阿砚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阿砚扭头一看是她,顿时眼前一亮,热情地招呼着她:“夏侯姐姐过来,我们一起伺候九爷吧!” 夏侯皎月嘴角一抽,偷眼看了下一旁的九爷。 谁知道九爷半眯着眸子,舒服地躺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只好低下头,蹑手蹑脚地进去,陪着阿砚蹲在那里,和阿砚一起服侍他。 谁知道她刚跪蹲下,就见阿砚舀起一勺粥来,自己先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了九爷口中。 她微惊了下,不过想起之前的情景,到底没说话。 果然,九爷并没有因此大发雷霆,而是安然地享受了那口粥。 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免再次多看了阿砚一眼。 其实这个乡下小姑娘委实长得不错,眉眼清秀好看,肌肤如雪,只可惜太小了,听说她很快就满十五岁了,可是看那身段,不过是十三岁的样子罢了。 她不免心里纳闷,想着九爷身边除了自己,向来不肯轻易让女人靠近的,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入了九爷的眼? 若是色相,实在是差强人意,若是机灵,看她一股子傻味。 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就是厨艺了…… 提起厨艺,夏侯皎月忍不住看向那碗粥,柔声问九爷道:“九爷这几日食欲一直不好,不曾想阿砚姑娘做出的这粥,九爷倒是能吃得下,倒不如以后阿砚姑娘每日都熬一份送过来?” 夏侯皎月不声不响为自己谋福利。 阿砚正中下怀,拼命点头道:“好啊,但凡九爷喜欢吃,我可以天天做日日做顿顿做!” 谁知道这话一出,九爷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还顿顿做,你当爷是猪吗?” ☆、卤炖牛蹄膀 九爷清冷的眸子中浮现出薄怒,薄怒如冰,让人只看一眼,便冰寒彻骨。 这目光,但凡寻常人看了,都会害怕的,更何况阿砚。 这种目光,实在是像极了最初的那一生那一世,那个居高临下残忍血腥的九皇子。 阿砚仿佛再次看到了当日那诡残冷凝的目光。 这比听到“死”字还要让她无法承受。 噩梦犹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她再次陷入了那种仿佛梦靥般的泥潭中。 浑身顿时失去了知觉,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手脚,恍惚中,她只感到自己的两腿都在发抖。 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的,这样子太奇怪了,他一定会更加好奇自己为什么怕他,从而更加戏弄自己。 阿砚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了拳头,颤抖的双唇认罪道:“没有,阿砚不敢当爷是猪,阿砚不会说话,阿砚才是猪!” 九爷呵呵冷笑了声,却是不再提起这茬,反而淡淡地吩咐道:“有点热,给爷扇一扇。” 夏侯皎月一听,就去取来了一把集锦扇。 那种带了薄怒的冷凝目光离去,阿砚身上压力顿减,她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抚着颈子,大口喘着气,让自己从那种让人窒息的恐惧中缓解过来。 等到终于能够让自己的身体冷静下来,她顾不得擦去额头的细汗,忙看去九爷和夏侯皎月那里,却见那集锦扇上题了字的,字体古穆朴实,清雅遒劲,心里明白这显然不是凡品。 他果然不是寻常的九爷,阿砚再次肯定了这一点。 这边夏侯皎月刚取来扇子,正要为九爷扇风,就听到九爷忽然出声道:“阿砚,过来,你扇。” 夏侯皎月听此,看了眼地上尚且瘫跪在那里的阿砚,走过去,弯腰将扇子交给了她。 阿砚心里明白此时的处境,便是对九爷有再多的不喜,也只好硬着头皮,接过扇子来,去给九爷扇风。 她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脑子里想着事情,手底下的力气就不免小了。 于是九爷挑眉,扫了阿砚一眼:“这是没吃饱饭吗,怎么有气无力的?” 阿砚知道他是要找茬,只好笑道:“是,阿砚错了,这就用些力气。” 说着这话,她便赶紧多用了几分力气。 谁知道刚扇了一下,九爷便越发不悦了:“这是要冻死我吗?这么大力气,知道的 当你在扇风,不知道的当你在赶蚊子呢。” 阿砚这下子两手握着那扇子,真是快不的慢不的,她盯着那个躺在罗汉床上的男人,却见一头犹如缎子般的乌丝就那么逶迤在床边,他细长的凤眸微微合着,薄若一线的唇不悦地抿着。 此时夏侯皎月低着头已经出去了,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 这一刻,阿砚捏着那扇子,真是恨不得一扇子拍死这个男人。 拍死最好了! 不过可惜,她当然不敢拍死他。 她也拍不死他。 更有可能的是,她一扇子下去,他没死,自己先被他拍死了。 于是阿砚在挣扎了一弹指间的功夫后,最后到底还是笑了:“九爷,您不要生阿砚的气,阿砚这就慢慢扇,保证不会慢得让您热死,也不会快得让您冻死。” 九爷不置可否。 阿砚开始慢腾腾地扇起了扇子,一下又一下,不敢快也不敢慢。 九爷微眯起眸子,一只手拄着脑袋,在那里潇洒闲在地躺着,看起来实在舒坦得很。 可是九爷舒坦了,阿砚却没法舒坦。 她扇啊扇啊,两只胳膊抡起来扇啊扇啊,最后扇得手腕酸疼,两个胳膊也僵硬得几乎抬不起来了。 她终于有点吃不消了。 她忐忑了下,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请求道:“九爷,您还热吗?还需要扇吗?” 此时九爷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动静,整个人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无可奈何,只好继续扇下去。 又扇了约莫几十下,她的胳膊实在是抬不起来了。 她现在还小,不过十四岁多,往年在家里又未必能吃好,不挨饿都是万福了,自然生得瘦弱,力气实在是没有的。这么细瘦的胳膊,扇久了自然是累的。 见这位爷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向他请示:“可以了吗,爷?” 奈何这位爷依然不声不响,闭目养神。 难道睡着了? 可是睡着了后,不是应该有呼呼声吗? 再说了,睡着了后,两唇会这样轻轻抿起来,好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吗? 此时的阿砚一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僵硬而缓慢地为九爷扇着扇子,一边煞费苦心地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停止,停止了他会发现吗 ?他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了? 她纠结了好半天后,最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他的唇上。 那薄薄的两片唇儿,就跟两丝花片一般抿在那里,本来是极好看的,寻常姑娘家也没他这唇好看。可惜他这个人眉眼太过凌厉摄人,总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是以那两瓣唇,没了花瓣的娇美,反而更像刀片一样,让人望之生畏。 她这么看了半响后,忽而有了个主意。 这天杀的恶人啊,他可能是个馋嘴的。 于是她灵机一动,开始小声地念念有词。 “将去皮后的黄牛蹄膀洗净之后,放在泉水中浸泡三刻,其后捞出再用清水洗干净。取锅上火,倒入卤水,放入牛蹄膀,大火烧沸后撇去浮沫,改用小火卤约一个时辰,端锅离火,待凉后去骨切片,装盘可食。此菜宜选用去皮后的黄牛蹄膀,卤制以八成烂为度,蹄膀柔韧,味美甘香……” 她见躺着闭目养神的这男人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原本的小声嘀咕便越来越大了,到了最后讲到味美甘香,几乎是大声朗读了出来。 可惜,男人依然无动于衷,神态自若地躺在那里。 阿砚心里一动,难不成这是真睡着了,不是装的? 如果真睡着了,却被她吵醒,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处罚?直接拉出去打板子? 可是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却见那抿成一线的薄唇轻轻动了下。 哦? 哦…… 哈! 阿砚恍然大悟,敢情这个人其实根本没睡着,就是在装! 现在,是不是装不下去了? 她一时起了坏心,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想我当年在饭庄帮厨,最最拿手的几道菜,有红丝水晶脍,有旋炙猪皮肉,也有软羊。其他暂且不提,单说这旋炙猪皮肉吧,便是将肉块切成小块,放到小炭火上反复翻滚烧烤而成,待到烤得肥油从皮里冒出来,皮黄肉嫩,香脆异常,上桌前再用刀旋开,蘸些蒜末白醋,或用上等梅子酱,那才是人间至品美味!” 一边说着这个,一边往下看,果然见那男人喉结那里动了动。 呵呵呵呵呵…… 阿砚心里冷笑,继续开始说道:“蓑衣饼,将做成圆形饼坯入油锅炸至金黄色,捞出撒上绵白糖即成,蓑衣饼色泽金黄,形似雪峰,层酥叠起,油润香甜……” 正说着间,便见那男人的凤眸陡然睁开。 “吵什么吵?”九爷眯着眸子,眸光冷凝。 “九爷,阿砚心里想着明日个该给九爷做些什么好吃的,这一边想着,就忍不住背了出来呢!不曾想搅扰了九爷歇息,实在是罪过罪过!”阿砚也知道自己干了得罪他的事,忙笑着上前解释。 “喔……”九爷长长地一个尾音,挑眉淡淡地道:“我饿了,给我做饭去吧。” 他的声音凉凉淡淡的,不过阿砚听在耳中,却是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她忙点头道:“阿砚这就去给九爷做饭吃!保证九爷吃得喜欢!” 九爷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阿砚低着头,两只手恭顺地垂着,下面两条腿儿慢腾腾地不着痕迹往外挪移,挪啊挪,最后终于挪得距离九爷约莫三丈远了,这才猛地一个转身,仿佛脱离了老虎控制的小白兔一般,疾步跑了。 待她跑了后,夏侯皎月低头继续伺候在九爷身旁。 九爷懒散地睁开眸子,淡声问夏侯皎月:“有狼在她后面追她吗?” 夏侯皎月唇角可疑地抽动了下,不过到底是忍下,摇了摇头,低头柔声道:“没有。” 九爷眼眸微动,却是想起刚才阿砚所背的菜谱来。 “好吃吗?”他忽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 “啊——”这下子连夏侯皎月都有些征了。 半响后,她才低下头:“皎月也不知道。” *********************** 阿砚以“狼在屁股后面追”的速度跑到了厨房里,却见厨房里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大晚上的,这里张灯结彩,竟然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而就在厨房门口,有两排身材纤细外相柔美的白衣厨女,正恭敬地立在那里,见她来了,一个个低头尊称道:“见过阿砚姑娘。” 阿砚打量了她们一番:“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一个嘲讽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恭喜你,得了九爷青眼。” 说出这话的自然是何小起,何小起满脸不悦地站在那里,削瘦的身形笔挺地立着,显见得对阿砚很是不满。 韩大白很快也来了,对着阿砚干笑了几下:“阿砚,我听说了,九爷很喜欢你呢,以后你和我一样了,是咱厨房里正式的大厨了,咱们以 后一起给九爷做膳食。” 阿砚这下子明白了,自己差不多等于“升官”了,和韩大白是一个级别的。不过这对于韩大白来说,显然有点尴尬。 他之前是以对待晚辈后生小姑娘的心态对待自己,和蔼可亲,如今平级了,他反而不自在了。 不过阿砚也没多说。 有许多人,许多事,她当然得学会不在意了。 她如果这点事儿都在意,估计就不是被那个可怕的男人害死的,而是自己抑郁而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椒盐铃薯饼(修) 当阿砚在厨房里琢磨着她该给那男人做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事儿可笑极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生活习惯,月上柳梢头了,他不睡觉,他要你给他扇扇子,现在一个不顺心,他还要你给他做好吃的。 那么现在她该做点什么呢?来点让他暴饮暴食的膳食,就这么撑死他? 阿砚琢磨了老半响,最后还是决定先讨好他,等取得了他的信任,再想办法出其不备地给他下毒。 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九爷身份不一般,自己初来乍到的,可能还处于被观察期,若是有什么异常举动,难免一下子被识破了。 这个阶段还是乖乖地当一个好厨娘是正经。 这么想明白后,她开始为那个可怕的男人准备宵夜了。 她准备的宵夜其实很简单,打算做一个椒盐铃薯,再来一个莲子清心安神茶。 她现在地位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所以她心安理得地使唤厨女,让她们将一堆圆滚滚胖乎乎的铃薯给洗干净了,指挥她们在锅里煮熟后,这才捞出来冲凉,又把铃薯皮剥去。 当她坐在那里悠闲地看着厨女忙乎的时候,韩大白对何小起小声嘀咕说:“原本看着是个老实勤快的,不曾想这才得了九爷青眼,便开始颐指气使起来,连煮个铃薯都要厨女来做。” 何小起深以为然,冷笑一声,点头。 阿砚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两个,反正别人说什么她是不会在意的。别人恨死她也无所谓,她活了七辈子,几乎每一世的死因都和那个可怕的男人有关系。 说白了,她还恨不得惹出一个厉害的仇家人,改变她这“因那个可恶男人而死”的凄惨命运! 正想着的时候,马铃薯也都剥好了,她过去拿着银筷捅了一捅,却见那铃薯倒是煮得软糯金黄。 看吧,九爷到底是九爷,就连他厨房里的铃薯都长得比外面更金灿灿呢。 阿砚拿起刀来,将那些铃薯用刀背轻轻压扁了,每一个自然是要压得恰到好处,要既把铃薯压得松软扁圆,又不能压过头变成散开的铃薯泥。 这时候看厨女已经烧好了锅,她便在锅里放了花生油,将那些压扁的铃薯饼放进去煎至两面金黄,顺手还撒了一点黑胡椒碎末以及椒盐葱花等。 她做这些都是极为娴熟的,片刻功夫便这么煎了一篦子的铃薯饼,每一个铃薯饼都是可爱的扁圆形,一个个饱满金黄 ,上面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看着实在是松软可口,让人垂涎欲滴,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 她做完这个铃薯饼便开始再做莲子清心安神茶,其实这个简单得很,不过是让厨女取来煮沸的开会,在里面放了莲子百合,柏子仁酸枣仁并麦门冬等,又用纱布滤去了渣子。 一切准备妥当,她就吩咐厨女将铃薯饼和茶饮放在食盒中,准备给九爷送去。 谁知道韩大白皱着眉头过来,疑惑地道:“原本以为你做出什么精妙的膳食,却竟只做了这个?” 裤子都脱了,只给看个铃薯饼? 何小起从旁皱着眉头说:“别说九爷并不喜欢铃薯,我们也不会给九爷做这么低俗的玩意儿,便是要做,我们也要加上鸡蛋粳米粉葱蒜红糖来调味,哪里像你这般简陋粗糙!” 他可是瞪着眼睛瞅呢,完全没看到她加什么特别佐料,这么个玩意儿,九爷会吃吗? 阿砚心里自然明白他们的担忧和怀疑,不过她自有打算的,当下也不说破,直接笑着了下道:“喜欢不喜欢,总是要试一试,或许九爷就吃了呢。” 这话说得韩大白和何小起都脸色不好起来:“你要试就去试,到时候连累了我们厨房,我们也要跟着挨打的!” 阿砚连看都不看他们:“难道我若是不连累你们,你们就不会挨打吗?!” 这话一出,可真是把何小起和韩大白呛得脸都红了。 其实阿砚说得没错,如果没有阿砚,他们怕是挨了更多的打。 韩大白脸上红了一阵后,叹了口气,走到了门口发呆。 何小起死死地盯着阿砚:“你,你太嚣张了。” 阿砚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道:“我就是嚣张,你来打我啊?” 这话呛得何小起差点一口气憋过去,他瞪着她,半响后,终于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地道:“行,你行,你有种!” 她现在得了九爷喜欢,他还真不敢打她。 阿砚耸耸肩:“我一个姑娘家的,有种没种无所谓。” 说完这个,她挥挥手,命令那些厨女跟随在自己后面,就这么去出了厨房去见九爷。 就在她的身后,何小起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响回不过神来。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是个小姑娘,说出话来能把他活生生气死。 ********** ******** 这一次九爷没有躺在矮榻上,他正坐在窗前,手里随意地拿着一本书。 阿砚小心翼翼地瞅过去,这一看之下,不得不承认,这位九爷实在是好看。 虽然她每次都以这个可恶可怕的男人而死,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真好看。 此时此刻,糊有白纱的檀木窗子半开着,外面月上柳梢头,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屋内,而就在屋内,一盏八宝琉璃灯下,男人身穿银白薄绢中衣,俊美的脸庞上犹自带着一点水滴,显得的是又沐浴过的。他那微湿的黑发垂在肩头,更显得两肩清宽身形挺拔,再往下看时,却见他那双修长有力的双腿悠闲地半搭在那里,真是洒脱写意,悠闲从容,尊贵俊美,世间无匹。 假如这不是那个害了她七辈子的坏男人,阿砚一定更有心情去欣赏下他这迷人的身材。 但是现在呢,她只好低眉顺眼地上前,笑着道:“九爷,宵夜已经做好了,您请尝尝。” 九爷原本微垂下的修长睫毛轻轻抬起,一双漆黑如墨的凤眸望向阿砚。 这双眼睛冷漠冰冷。 阿砚脑中轰的一声,她忽然想起来某一生某一世,她被活活烧死的情景。 她浑身顿时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力气,两腿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在那里。 不过她到底是把持住了身形,艰涩而颤抖地道:“九,九爷……请,请品尝……” 九爷放下了手中的书,招了招手,示意阿砚走近前。 阿砚连忙走近了,从食盒里取出了椒盐铃薯饼,又捧出了热腾腾的莲子清心安神茶:“九爷,这是我精心为做出的宵夜。” 说着这话,她还努力地冲他笑了一个。 九爷看了眼阿砚那纯净却又讨好的笑容,再看了眼她手中的椒盐铃薯饼,却见白玉瓷盘上,六片煎得金灿灿的松软小饼摆放在那里,又随意点缀了些油绿的菜叶,看着很是可人。 他挑眉道:“这是什么?” 阿砚忙解释道:“这是椒盐小铃薯饼,铃薯素有‘地下人参’一说,有有和胃、调中、健脾、益气之功效,阿砚想着九爷前几日肠胃不和,正好用此物补之,如今穷十年心血研制此饼,看似普通,其实乃我独家秘笈,此物观之颜色金黄引人垂涎,食之,内里软糯,外面香脆,味道上佳,想来九爷一定会喜欢的!” 说完这些,她又忙介绍她的茶 :“这是莲子清心安神茶,我想着这么晚了,九爷还不曾入睡,若是喝一般的茶水,难免越发难以安眠,因此特意做了这莲子清心安神茶,有安眠助睡之功效。” 九爷听了她这一番话,看着她小小的人儿却说出这么一番老道的话来,不免好笑地望着阿砚,问道:“你多大了?” 阿砚低着头,一脸的乖巧:“阿砚今年十四岁了。” 九爷眸中越发有了戏谑之意:“你才十四岁,就跑来这里说穷十年心血?” 谎言被拆穿,阿砚不慌不忙地笑:“九爷,这个铃薯饼的做法我是从我师父那里学来的,他研究了七年,我研究了三年,所以说是穷十年心血!” 九爷面上有嘲讽的笑意:“算你有理,不过——” 他拧眉望着这一盘子小铃薯饼,扫了眼阿砚那谨慎忐忑的小模样,慢悠悠地笑问道:“怎么才这么点?” 阿砚忙又笑:“多着呢,都在厨房里,九爷想吃多少有多少。” 九爷这才满意地点头,吩咐道:“把这铃薯饼都给爷端来吧。” 阿砚听着这话,不免诧异,心想着半夜三更的,怎么要吃这么多?不过这和她也没关系,他若是吃撑了撑死,或者活生生吃成一个大胖子,岂不是更好?当下她连忙吩咐厨女去取那铃薯饼。 九爷斜眼瞅了她下,凑过来,压低声音,哑声问道:“阿砚,我看到你刚才眼睛闪啊闪的,在想什么?” 他靠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喷薄到阿砚敏感的头皮上,仿佛有人对着她哈气一般,她顿时面红耳赤。 她低头,咬着唇小声道:“我在想,那铃薯饼这么好吃,想来九爷一定喜欢!” 九爷闻言,含笑挑了挑眉,也不置可否,只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子,而那一双狭长深邃让人无法探究的黑眸,就那么笑望着阿砚。 这一下又一下的,真仿佛是敲在阿砚心上。 这个可怕的男人,脑袋里又在想什么? 该不会真是吃着不顺嘴就要杀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帮基友推荐一个文 手机请戳链接: 电脑直接戳图: 定云侯文武双全,隽秀温雅,睿智过人,是京师大安城内万人景仰的国之栋梁。 上一世,宁珞害得他身首异处;这一世,宁珞可劲儿地把自己推销到他身旁时,忽 然傻了眼了——他心里的白月光不是她……这可怎么办捏? 宁珞:我年纪还小,侯夫人听上去好老不想做了。 景昀:不愿意做侯夫人,那就换个更高大的名号。 宁珞:我胆子更小,不敢换。 景昀:那不如就做我一辈子的小嫡妻吧。 ☆、不作就不会死妈(修) 九爷令下,一时引动不知道多少厨女来回奔走,片刻之后,一篦子的铃薯饼就这么呈了上来。 九爷拿起银箸来,轻轻地夹起一个铃薯饼,咬了一口。 阿砚察言观色,提心吊胆地问道:“九爷,如何?” 九爷优雅地咽下去后,这才慢腾腾地说:“确实不错,外面酥脆,里面软糯,铃薯中自带一股清香,不错不错!” 阿砚顿时松了口气:“九爷喜欢就好。” 谁知道她刚把提着的心放下,九爷却挑眉,不悦地望着她:“可是半夜三更的,你做这么多铃薯饼是干什么,要撑死爷吗?” 微微一惊,阿砚一时有些没办法理解这位爷的脑回路。 九爷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认为我有毛病,认为我半夜三更吃这么多,认为我干脆撑死得了?” 这……可是正好说中心事啊! 阿砚低头,脸上血色尽失,忙解释道:“九爷,实在是冤枉,阿砚怎么敢这么想呢,打死也不敢的!而且这是铃薯饼,越吃越好吃,撑不死人的!” 九爷低哼一声,狭长的眸子带着戏谑,不过语气却是颇为嘲讽:“既如此,那你来吃吧。今晚你就把这些铃薯饼全都吃了,吃完了回去歇息,吃不完,你就继续吃,一直吃。” 当这么说着的时候,九爷那修长好看的眉还得意地动了下,幸灾乐祸地望着阿砚。 阿砚低头看了看那满满一篦子的铃薯饼,那都是自己亲手一个个做出的铃薯饼,脸色微变,不过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道:“好,好,我吃……” 不就是吃铃薯饼么,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自己做出的铃薯饼,自己吃…… 阿砚拿起一个铃薯饼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小心看了眼九爷:“九爷,这味道还是不错的!” “嗯哼,好吃那就多吃点。”九爷不笑不怒地望着阿砚。 阿砚没办法,只好又拿起两个铃薯饼,一手一个地吃下去。 九爷点头:“来来来,继续。” 阿砚这个时候肚子里已经有点饱了,不过她看着九爷那细长眸子里要笑不笑的目光,心里明白自己是逃不过的,她无奈地又拿起两个铃薯饼,艰难地吃起来。 九爷含笑望着阿砚,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不错,看着你吃,爷心情也变得好起来,继续吃……” 阿砚这个时候小肚子已 经很饱了,不过无可奈何,肚子算什么,活着最重要,在那双细长眸子含笑的注视下,她硬生生又吃了一个。 咽下去后,她连喉咙都撑得难受了,只好祈求地望着九爷: “九爷,我饱了……” “哦,这铃薯饼很难吃吗,才吃了几个就饱了?”迫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来。 “……我还没饱,我继续……继续吃……”阿砚认栽。 又吃了三个铃薯饼后,阿砚小肚子鼓胀胀的,她难受地抚摸着小肚子:“九爷,真得好撑,我可以不吃了吗?” “你半夜三更给爷做铃薯饼,有没有想过爷的感受?你自己如果吃不下去,那爷怎么吃不下去呢?” “爷……铃薯饼最适合半夜三更吃了,能够消食健胃,阿砚想了想,还是继续吃两个吧!”她一狠心,只能这么说。 最后两个吃起来真艰难,喉咙里都是浓浓的铃薯饼味,她几乎要吐出来了。 不过肚子固然重要,生命价值更高! 她用□□的心情咽下了两个铃薯饼后,哀求地望着九爷:“爷……我便是给爷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可是这铃薯饼……我实在吃不下了……” 再吃她这十四岁小姑娘的小肚子就要爆破了。 九爷垂眸扫了眼桌上的铃薯饼:“这才吃了几个?再来三个吧。” “什么,还要三个?!” 阿砚两行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了。 “再吃三个,今日我就饶了你。”九爷挑眉扔下这句话。 “好……说话算话!” 阿砚握了握拳头,用视死如归的心情盯着桌上那三个铃薯饼。 吃不了这三个铃薯饼,今天她阿砚就得做鬼! …… 一个时辰后,九爷自有夏侯皎月伺候着去睡了。 阿砚却躺在了九爷房间外的矮塌上,抱着小肚子,痛苦不堪。 挨饿的滋味她是尝过的,可是挨撑的滋味还是头一遭啊。 太难受了,难受得几乎小肚子要裂开了。 本来她视死如归地吃下去,也没什么,更要命的是后来她口渴了,就喝了一口她自己做的“莲子清心安神茶”……才喝了几口而已,这肚子顿时吹气一样大起来…… 阿砚抱着肚子,伤心欲绝:“我要死了,我又要死了,我竟然是撑死 的,被铃薯饼撑死的……” 她经历过那么多种死法,这活生生撑死还是第一次! 她费力地翻了一个身,忽然感到好生沮丧,一时想起曾经自己怀胎的那一世:“我简直是怀胎十个月……我可能要生了……” 一会儿,她又觉得小腹下坠,某处有一种继续宣泄的感觉,可是却又出不来,她痛苦地低声喃道:“我好想去茅房……” 当阿砚抱着肚子痛苦不堪的时候,在隔壁房间的纱帐内,一个暗哑的声音响起:“她在说什么?” 床边伺候的夏侯皎月忙恭敬地道:“阿砚姑娘先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后来又觉得自己要生了,再后来觉得自己要拉了。可是现在看来她没死,没生,也没拉。” 里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最后终于皱眉问道:“会撑坏吗?” 夏侯皎月想了想,回道:“吃多了铃薯,又配了茶水,若是一个不好,还真可能会撑死的。” 纱帐里的人又默了会儿,才抛出凉淡的一句:“把她扔出去,不要扰我清眠。” 夏侯皎月应道:“是。” 随后她便来到阿砚的矮榻旁,柔声道:“阿砚姑娘,九爷请你出去下。” 阿砚被折磨得脸色煞白,泪流满面,在那泪眼朦胧中,她忍不住小声问夏侯皎月: “夏侯姐姐,九爷要杀了我吗?” 夏侯皎月摇头:“没有,他只是请你出去。” 阿砚听了这个,心尖儿一颤:“他,他是要让我暴死街头?” 夏侯皎月垂眸望着她那修长的睫毛上一滴晶莹的泪珠盈盈欲滴,她安慰道:“我想——” 她怜悯地道:“九爷嘴上没说,但是我想,他只是想让你出去走动下消消食吧。” 阿砚低头,咬着唇,绝望地道:“夏侯姐姐,爷一定是想让我在暴饮暴食后出去跑几圈,最后暴死街头吧!” 总觉得这样才能符合剧情的发展。 不过她是不能就这么倒下的,她总是要强迫自己起来去走动消食,坚持挺过这一关。 就算要死,也要像某一世般赶赴沙场,光荣壮烈地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撑死! 阿砚此时此刻,搂着撑死人的肚子,艰难地往外挪动着脚步,却想起了那一世。 那一世,她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错,是个男子汉,出生在武将世家 ,自小习武,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通,又从小修习兵书,精通各路兵法,是汗国不世出的将才。 后来烽烟起,号角吹,两军对垒一触即发,她少年入军营,英姿焕发,壮志凌云,准备大战抱负,可是却在此时,知道了敌军派来的是那位当朝九皇子。 当朝九皇子啊,又是当朝九皇子啊…… 活到了第四世的她(还是他?),已经到了听“九”字而颤抖的地步。 于是将士们发现,他们那位武艺高强用兵如神的少年将军,忽而间在战马上哆嗦了一下子,露出怯生生的可怜表情…… 大家瞬间惊呆,惊呆过后,他们眨眨眼睛。 不不不这一定是看错了。 他们英明神武武功盖世的少年将军,怎么可能露出那种受气包小媳妇的表情呢? 一定是眼花了! 而可怜的男版阿砚,在愣了好半响后,终于握了握拳,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开始咬牙切齿:三辈子的宿敌啊,我要杀了你! 这一次,我,要和你在沙场上——决一死战。 我要让你血溅五步,我要让你魂飞魄散,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痛哭流涕! 我要让你知道,总有那么一次,我可以投胎成一个手握长剑的厉害角色,让你颤抖,让你惧怕,让你去死死死死死死! 男版阿砚一番给自己鼓气后,终于重新斗志昂扬起来,英姿焕发地重整人马,迅速调整作战布局,准备迎战那可怕的害他三世的仇人九皇子! 可是,他只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出战的前夕,却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九皇子殿下病了。 病了?病了! 他激动极了,难道可怕的男人这次要不战而败?难道这一次老天助我?难道他终于要报仇雪恨成功? 他太高兴了,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结果由于想得太专心了,揪住马鬃的他用了太大的力气,他那战马受惊,一下子狂奔不已。 他呢,则是一个不小心,激动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摔了下来,就这么死了。 后来,别人在为他做传的时候,是这么写的:出征未捷身先死,少年英雄马下死。 而阿砚在回忆这一世的时候,只能这么形容:生得英烈,死得憋屈。 这一次阿砚是自己摔死的,可是她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遇到了九皇子,她是不可能摔死的。 但凡这个人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就预示着她的生命要完结了。 这个人就是她的瘟神。 无论如何,她和这个男人是势不两立的! 此时此刻的阿砚,痛苦地捂着快撑破的肚皮,歪歪扭扭地扶着墙遛弯儿消食,却一边艰难迈步一边想起那让人不甘心的第四世来。 如今一想,何必报什么仇啊,当年她当男人那会儿,可也是俊帅无匹的少年英雄,不知道多少闺阁少女对他芳心暗许,如果他老老实实当个少年将军,不想着和那个可怕的男人对上,那他岂不是可能早就过上了左拥右抱子女成群的日子?哪里至于投胎转世轮回继续受苦,最后还当这么一个小傻丫头在这里差点撑死?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北京动物园老虎吃人的视频,无语啊,不作就不会死妈! ☆、洗澡play 那一天,阿砚在外面晃悠了约莫一个时辰,又去了趟净房,肚子里总算腾出点空间,不再那么撑了。 不再那么撑了的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做铃薯饼铃薯块铃薯粉,当然了也再也不要吃铃薯了! 看到铃薯就犯恶心。 她结合那个可怜的男版阿砚悲惨的遭遇,再想想自己险些被撑破的肚子,得出一个临时性的结论,那就是:此人如有神助,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在无法完全保证能够报仇雪恨前,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还要虚以委蛇。 阿砚刚做好了这盘算,她就开始面临一项巨大的考验。 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其实很简单,这位活该挨千刀的可恶男人,他要洗澡了。 洗澡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他竟然还要人伺候他洗澡。 虽然说阿砚活了八辈子了,可是这一世,她才不到十五岁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是个乡野小白花。 这个男人当她是什么人了,竟然还要伺候他洗澡? 阿砚拧着眉头,望着那一汪清澈的山泉水,小声地问夏侯皎月:“夏侯姐姐,我可以走吗?” 夏侯皎月连搭理都没搭理她,手里捧着银白色的薄绢中衣,径自来到了一旁的矮塌上。 这山泉位于宅院的后山处,此处山林层峦叠嶂,百年古木参天,老态龙钟地笼罩在这一片山泉之上,而就在这泉水汩汩中,又有黄叶漫天,轻缓寂静地飘落在地上。 九爷那个万年不变的矮榻,就安置在这色彩斑斓的落叶黄花中。 夏侯皎月轻移莲步,走到了九爷身旁,半跪在那一片落叶之中,上等的软烟罗长裙就那么沾上了枯草落叶。 她却仿佛毫不在意,只是伸手帮九爷脱去了外袍,并卸下了那紫金玉冠,让那一头黑亮不羁的长发没有拘束地披在肩头。 她垂下眸子,温声请示道:“九爷?” 九爷睁开慵懒眯起的眸子,有一瞬间,那双眸子有着刚睡醒的茫然和懵懂,不过很快,刚睡醒的朦胧感褪去,那狭长幽黑的眸子变得深邃难懂。他轻缓从容地扫过周围的落叶缤纷,最后目光落在了阿砚身上。 阿砚穿着一身毫不出奇的白色软缎袍,这应该是九爷府中的寻常衣物,别的丫鬟厨娘穿在身上或许恰到好处,可是套在阿砚身上却犹如布袋一般,还是白色的大布袋,将那小巧玲珑略 显瘦弱的身段包裹其中,就连脖子都几乎淹没在那白色袍子中。 九爷侧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笑了。 从刚睡醒的带有孩子气的懵懂,到后来逐渐恢复神智的冷冽的,到如今略勾起唇来那种邪魅,其实不过是须臾功夫罢了。 阿砚害怕这个男人,也害怕他那幽暗难懂的眼神,此时此刻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睡醒了后对着她勾了勾唇。 她总觉得,他仿佛勾一下唇,接下来就会说:天凉了,小丫头也该去死一死了。 秋风起,沁凉的山风带着山泉水的清冽飘过,阿砚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一双水亮堪比山泉的晶亮大眼睛含着雾气,惊惶地望着那个刚睡醒的男人。 九爷原本勾起的唇缓慢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而原本舒展开的平整眉心渐渐地起了几不可见的波澜。 他微微拧眉,用刚刚睡醒略带低哑的声音淡声问道:“皎月,小丫头的脖子哪里去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夏侯皎月也微愣了下,不过她能留在九爷身边,显然是个聪明人儿,她很快明白过来,忙转首小声吩咐一旁的阿砚:“挺胸昂首,过来,和我一起伺候九爷沐浴。” 阿砚听得这话,只好勉强挺直了身体,把那几乎缩在衣袍里的细白脖子战战兢兢地伸出来,伸展了几乎打颤的双腿,一步一步磨蹭到了九爷身边。 九爷此时已经褪下了外袍,并脱去了里衣。 阿砚头晕沉沉的,只看到眼前那挺拔的身体已经露出了线条匀称的胸膛,那胸膛微微贲起,肤色虽透着白亮却丝毫不会有任何女气,反而在这秋日的阳光下熠熠发亮,使人感到他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充沛的力道和从容。 望着眼前这结实地散发着男性气息的胸膛,阿砚越发头晕眼花起来,她甚至恍惚着开始回忆,很久很久前的那一世,她好歹也是当过男人的。 那个时候她胸膛如何,肌肉如何,身材如何,可否与眼前这位相媲美? 萧铎将自己的身体没入了泉水中,微微眯起眸子来,享受着山泉水带给自己的沁凉清冽。 夏侯皎月安静地拿起澡豆香胰子等伺候在旁。 九爷撩起一汪泉水,洒在自己黑亮的头发上,随口淡淡地问:“小丫头人呢?” 夏侯皎月柔声回道:“是,奴婢这就请阿砚下来伺候。” 说着,她走到了阿砚身旁,看了 看阿砚,平静地开口道:“九爷说,如果你不能赶紧过去伺候,他直接把你五花大绑扔到山底下悬崖喂老虎和狮子。” 此话一出,阿砚顿时脚底下一软。 夏侯皎月满意地看着她一脸害怕的样子,又越发温柔地道:“九爷在沐浴,九爷喜欢你,你陪着我一起伺候九爷吧。” 阿砚一听这话,简直是羞愤难当,她瞪大了明亮的杏仁眼,无辜无奈地问夏侯皎月:“夏侯姐姐,你是哪只眼看到他喜欢我?我看他是喜欢看我死,喜欢看我倒霉,喜欢看我害怕吧?喔对了,他是喜欢吃我做的菜……可是那又如何,他还想看我活活撑死呢!” 说白了,她阿砚就是九爷脚底下养的一只小狗,没事就拿着烧火棍捅一捅。 夏侯皎月依然一脸的温柔,说出的话语却非常坚持:“和我一起伺候九爷沐浴。” 阿砚几乎想挽起袖子和夏侯皎月干一架,可是她瞪着夏侯皎月那张脸,却见她那风华绝代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就那么温柔如水地望着自己。 她忽然一下子泄气了,垂头丧气地道:“好吧,伺候九爷沐浴……” 伺候沐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侯皎月见她终于答应了,便不再看她,而是来到了九爷身旁,拿起猪苓来,开始为九爷洗发。 阿砚见此,有样学样,也陪在身边,帮着夏侯皎月打下手,给她递锦帕胰子等。 忙里偷闲,阿砚悄悄打量夏侯皎月,却见她动作细致,神情依然是那么温柔。 她不免心里嘀咕,想着这夏侯皎月如此美貌,实在是不像个普通丫鬟,那她是谁呢,莫非是九爷的女人? 她脑中瞬间泛出诸如通房丫鬟,小夫人,红颜知己等词。 八.九不离十,想来就是这样了吧。 要说起来,九爷俊美非常,世间罕见,这夏侯皎月也是有个绝世之姿,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珠联璧合让人赏心悦目。 这么想着的时候,阿砚脑子里胡乱又记起了一些事,比如那一世她为少年将军,世交之好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长得也好看,对她可是温柔和顺,如果她后来不是莫名坠马,怕是以后…… 罢了,罢了,不想了,这都是没影的事儿了,再说从那之后她一直投胎为女儿身,是再也没机会了的。 她正走神着呢,夏侯皎月却起身,去了矮榻旁边的一个竹篓里开始取浴 巾等无,她忙跟过去,帮着打开篓子,忙前忙后的。 偷眼看了看泉水里,那男人半靠在石头上,半个身子泡在泉水里,眼眸眯着不知道想什么呢。 趁他不注意,她偷偷地小声问夏侯皎月:“夏侯姐姐,你是九爷的什么人啊?通房丫鬟吗?” 给这种可怕的男人当通房丫鬟,真是可怜呢,实在是替这绝世美人儿惋惜。 夏侯皎月听到这话,有些许诧异,不由停下手中动作看了阿砚一眼。 阿砚觉得自己猜对了:“还真是啊?那也怪不得呢!” 若不是通房丫鬟之类的,哪个姑娘家能淡定平静地伺候一个大男人沐浴看着他的身体却能做到面不红心不跳啊。 她望着夏侯皎月的目光越发同情。 夏侯皎月却丝毫没理会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惋惜,径自拿起浴巾过去伺候九爷。 她半跪在石头上,湿了的罗裙铺陈在生了苔藓的石头上,她却毫不在意,只是认真地为九爷擦拭那一头长发。 待到头发擦了个半干,九爷终于出声吩咐说:“你先回去。” 夏侯皎月动作微停,仿佛有些惊讶,不过她家这为爷的心思想来是一般人猜不透的,是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弓了下身体,向九爷拜别了,起身走出那温泉水。 阿砚耳朵支愣着听九爷的动静呢,此时听得九爷说可以回去了,顿时一喜。 不用去看这可怕男人不知羞的身体,这简直是轻松逃过一劫啊! 感谢这秋日里的山风,感谢夏侯皎月,感谢过路神明! 谁知道她正窃喜着,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响亮地落下。 “小丫头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天凉了,也是时候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了 ☆、落水play(修) 那是一个低哑到略显柔和的声音。 阿砚的窃喜因为这个声音戛然而止。 她僵硬地转过身,小心地瞪了下波光粼粼的山泉水中那个一头湿发披在遒劲肩头的男子。 “我已经定了人家了。”她一脚踩扁了一棵长得正好的四叶草,低着头小声嘟哝着来到九爷身旁。 歪头打量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她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不是你的通房丫鬟,只是来当厨娘的,你给我银子,我帮你做饭,咱们要是一言不合,那就可以一拍两散的,就是这么个关系。你也知道,我在村子里已经定了人家,最重要的是我还小呢,这才不到十五岁,没及笄,我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伺候男人洗澡呢?” 她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其实有些后怕的,可是后来一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她可不能像夏侯皎月一样当他的通房丫鬟啊,所以这话一定要说明白。 她低着头,揪着石头旁的一根狗尾巴草,心里不免想着,他是会生气,会大怒,还是直接杀了自己呢?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袭面而来,山风清新怡然,带来一股甜甜的果子香,她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山野果子,可是却觉得这味道香极了。 她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口水,脑子里开始胡乱想着,若是这辈子能活得好好的,若是这一次不会惹怒了这可恶男人就此丢了小命,她一定要去山里寻这种果子。 这一定是那种饱满鲜亮红彤彤的果子,咬一口,甜美的汁液就出来,满口满心的滋润甜美…… 她胡乱想了这么多,可是泉水中的这男人依然不见回音。 她有些纳闷了,这是怎么了?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脸去看。 却见倒映的霞光中,清傲尊贵的男子脸庞上犹自带着晶莹剔透的山泉水珠,微湿的黑发垂在肩上,两肩清宽,背脊挺拔,他就这么坐在那里,犹如不染尘埃的谪仙一般,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安静地望着阿砚。 在这么一刻,阿砚自惭形秽。 她甚至觉得也许是自己龌龊了,误会了什么。 “喔……”她呐呐了两下,想解释下。 可是男子却挑了下犹如墨汁染就的长眉,淡淡地吩咐道:“给我搓背。” 嗯? 阿砚微诧,指指自己:“我,擦背?” 敢情她说了这么多, 全都白说了? 九爷理所当然地点头:“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可以给我擦背吗?” 阿砚环顾四周,还真没人呢,夏侯皎月已经离开了。 九爷倚靠在那块石头上,修长有力的双腿悠闲自在地踢了踢水:“还是说你不想给我擦背,而是想被非天啄了眼睛,然后扔到悬崖底下喂狮子和老虎?” 非天? 阿砚左右看。 却在此时,不知道隐藏在哪棵古树上的非天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像是附和它的主人。 那种声音,让阿砚陡然想起,曾经自己被活生生烧死的那一世,在最后失去意识前,她也曾听到这么一个鹰叫。 她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眸中有了惧意。 这是一只助纣为虐的鹰。 若有一日她能杀这可恶男人,定也要将那只作恶多端的鹰一并下了油锅来煎炸! 不过此时此刻,她自然是只能把这诸多心思小心收藏起来,耷拉着脑袋,认命地道:“好,我这就搓背。” 搓背,搓背,不就是个搓背吗? 她就当自己在搓衣服不就行了。 于是阿砚麻木地拿起一个澡巾来,开始为九爷搓背。 她心里原本是有诸多不满的,不加掩饰之下,结果力气自然是不小,原本以为又要被教训了,可是谁知道九爷却是连吭都不吭一声,眯着眸子舒服地享受着。 他倒是个皮厚肉糙的。 阿砚一边搓背,一边小心观察他的背。 他的背挺拔修长,宽度最是合适,肌肤摸起来如同上等丝缎一般光滑,甚至在太阳底下发着光亮,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活力。 一个男人,没事生得这么好看干什么? 更何况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可怕男人!可真真是阎王爷瞎了眼呢。 阿砚越摸那背脊,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怎么好事都让他占了,倒霉事全归自己,就这,每一世或者害死自己,或者当个瘟神。自己不遇到他,绝对活得好好的,一遇到他,准没好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砚心里想着这个,手底下就一动,谁知道就是这么一动间,竟然不小心挠了那么一下。 她也是有一点点指甲的,小小的指甲,跟个小贝壳一般。 这么挠下去, 顿时一个血痕就出来了。 其实她这么做的时候,也是没意识,等到发现自己的手闯了什么祸,她也被自己吓到了。 “……九爷……对不起……”她脸色煞白,低着头道歉。 九爷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幽暗的眸子神色难明。 “九爷,您不要生气,我让你挠我一下可以吗?”她小声哀求。 而九爷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后,终于一伸手,竟是将她这么一拽。 水花四溅,泉水汩汩,一道水波凌空而起。 阿砚在这一刻,眼睛成了紫菜蛋花汤,脑子成了一锅皮蛋瘦肉粥。 她那紫菜蛋花汤的双眼看到一头湿润的黑发黏在遒劲宽阔的胸膛上,而那个有力的胳膊毫不客气地将自己拽下了水,和他一起沉入了水中。 湖水沁凉,淹没了她的身体和四肢,她还呛了几口水,只能拼命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不过好在自从第二世怀胎八个月惨死在冰冷的湖水中后,后来她一直注意学习游泳,可以说她已经是一个从娘胎里出来就会游泳的健将。 她迅速地掌握了身体的平衡,并放开了原本被自己死死巴住的胳膊,让自己洑游在湖水中。 她在一片水花中仰脸望向那个可怕的男人。 男人显然有些诧异,就那么洑游在水中挑眉望着她:“小丫头,还会游水?” 她狼狈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吐出嘴里带有硫磺味的泉水,昂起脸看他:“九爷,您这是要淹死我,是吗?” 如果不是自己早早地学会游水,该不会就死在这里了吧? 如果不是自己刚刚放开了他的大腿,说不得他会一脚把自己踢开! 阿砚心中涌出恨意,双眸中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般,清冷而火亮,仿佛暗夜里骤然现出的一道夺目的光。 九爷站在溪水中,定定地望着她,皱眉。 半响后,他陡然转身,大踏步走上了岸。 他走得很快很急,溪水因此而动荡。 上了岸后,他站在矮榻旁边,拿起一个白色薄缎的宽袍披在身上。 他背影清宽,身形挺拔,站在那山林溪水之间,如同谪仙。 阿砚站在水中,犹如落汤鸡一般,仰脸盯着他看,双唇倔强地抿着。 男人一回首,神色晦暗地扫了眼湖 中那个小丫头。 她狼狈而倔强。 沉默了半响,他薄唇动了动,终于以着居高临下睥睨万物的口气,淡淡地道: “你身上太臭了,好好洗一洗。” 说完,他一撩袍角,绝然而去。 ******************** 那一天,这可恶的男人就这么走了。 阿砚当然不想一只泡在山泉水里好好洗,她想出来,谁知道她只要一往外爬,就有一只阴婺的黑鹰冲着她发出桀桀的叫声,那个样子倒像是威胁她,吓得她顿时抛却了之前的所有倔强和勇气,连滚带爬地回去泉水里不敢出来了。 她怕鹰。 她从来没忘记自己被烧死的时候,那声可怕的鹰叫。 就这么僵持了老半天,月上柳梢头,山里开始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虎狼之声,那只鹰才拍拍翅膀走了。 阿砚冻得瑟瑟发抖地起来,提着湿漉漉的衣衫回去自己房间了。 当天晚上,她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她现在依然住在以前的下人房,只不过变成单间了。她这么一打喷嚏,住在隔壁的小惠听到了,探头探脑地看过来:“阿砚你没事吧?” 她摇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没事,就是着凉了。” 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小惠盯着她那发红的鼻子,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说:“阿砚,你如果着凉,得了风寒,那就不能给九爷当厨娘了。” “不当就不当吧。”阿砚心不在焉地这么说。 小惠看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有点想提醒,不过到底咽下了,最后只是来了一句:“你要保重身体。” 小惠走了后,很快有婆子过来探头探脑,阿砚半边脑袋沉甸甸的,也没那精力去理会。 她勉强爬到床上,闷头栽在那里就睡。 睡过去后,她仿佛做了许多梦。 在梦里,她梦到了她的第五世。 作者有话要说:假如阿砚不会游泳,九爷会怎么做? 从前,我写文,你们说,女主好矫情女主好作,好吧,现在我写了一个文,题目就叫作死日常,所以这篇文可以吐槽其他,千万别吐槽女主作,千万别,因为题目就是——作死日常╭(╯^╰)╮ ☆、土匪头子阿砚(修) 第五世的她,不再是少年得志的将军了。 她生在土匪窝里,从小穿着她亲娘抢来的衣服,喝着她亲爹打劫得来的烈酒。三岁光脚丫子漫山遍野乱跑,到处望风看看是否有肥羊路过,五岁知道抢者为王,七岁开始拿着大刀四处巡逻。 土匪窝里也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小伙伴,有比她大的也有比她小的,他们小小年纪,一起玩的时候就开始攀比。 “我爹今天打劫了一坛子酒,可好喝了,你们要不要尝尝?” “什么酒啊,我不爱喝,我奶奶今天逮住一个过路人,抢了一篮子香,咱们回头点了玩?” “我,我娘昨日个说蹲点去抢点花布来给我做衣裳呢!” “我哥哥说要带着我去山下镇子里抢呢!那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论小土匪是怎么养成的#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作为土匪窝里长大的孩子,作为几代土匪世家里的小小姑娘,阿砚从小就有当土匪的觉悟,并且很快树立了以当一个好土匪为荣的伟大目标。 作为一个有四世记忆的人,她是想明白了,这是世上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有好的有坏的,她当了四辈子传统意义上的好人,结果就那么凄惨地死去了。这辈子,为什么不顺势而为当一个坏人呢?人生难得糊涂! 能活一天算一天,怎么开心怎么活,于是土匪姑娘阿砚放荡不羁任性妄为,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哪天兴趣来了抢个小白脸还会去睡一睡。高兴了的时候扶着老奶奶过山头,不高兴的时候直接把过路人踢到河里去看他们挣扎。 她在这种恣意妄为中度过了七八年快活的时光,她越来越威风八面,甚至成为了这个山头上的土匪头子,一个当之无愧的女霸王。 这段日子实在是太无拘无束了,以至于现在的阿砚想一想都还挺怀念的。 可是就在那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快意人生中,她心头的一根弦却越来越紧了。 她曾派小喽啰去打听遥远的燕京城的情景。 尽管那一世的很多事情和之前四辈子并不相同,可是她却发现,在北方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繁华之都,也叫燕京城——真他妈的熟悉到让人心惊肉跳的名字! 小喽啰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手里的大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燕京城里,歌舞升平,当今天子,有皇子十三位,其中排行第九 的那位,自小生得俊美无匹玉树临风,却又性情孤僻怪异……而最关键的是,这位九皇子姓萧名铎! 我勒个去!! 她大口地灌着酒,让土匪窝里的烈酒火辣辣地从喉咙里流淌进她的身体。 这个时候的她,感受到眼角的一点湿润。 她当然不认为那是眼泪! 那是喝酒太多流出的水! 这是命运的魔咒,这是她五世都逃不脱的噩梦! 她喝醉了的时候,也会躺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迷茫地望着辽阔地天空,想起那个战战兢兢在皇宫内院求得一线生机却惨遭杖毙的自己,想起那个大家闺秀抱着偌大肚子的自己,想起那个身为小国公主矢志报仇雪恨的自己,当然还有那个好不容易身为男儿身却一命呜呼摔下马背惨死从而成为一个笑话的自己。她想着这些,会越发地心头沉重,心里明白,天涯海角,生死轮回,她可能还真躲不过! 自此之后,她是越发性情乖张无恶不作了。 她贪婪地纵情人生,朝三暮四,放荡不羁,坏事干尽。 一直到有那么一天,她要去干一票大的,打劫一个来往的大客商。 那一天,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她狞笑着命令手底下人将那一队客商团团包围,然后开始挥舞着大刀朗声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谁知道刚说完这话,就听到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轿子里,一个清冷低哑的声音响起。 “就不能换一句台词吗?” 话音一落,原本神采飞扬狰狞满脸的土匪姑娘阿砚顿时僵在那里。 她呆呆地望着那个不起眼的两人抬轿子,土灰色的,真是看不出来啊…… 黑色轿帘子掀开了,她先看到的是一双手,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别人或许不知道,阿砚却明白,那是一双意味着权利和财富的手,那双手的主人注定呼风唤雨,俯瞰天下。 紧接着,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淡定从容地撩起袍子,顶天立地,睥睨地望着这群形状各异的土匪们,最后目光落在了阿砚身上。 “竟是个小丫头?”他纵然淡定,可是也有些许的诧异,这张牙舞爪的土匪头子,竟然是个小丫头? 谁知道回应他的,直接是噗通的一声。 刚才还嚣张狰狞的土匪姑娘,直接膝盖 一软匍匐在那里。 当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土匪窝里的小伙伴们一个个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嬉笑怒骂号令群雄的姑娘,跪倒在那个玉树临风尊贵俊美的男人面前,痛哭流涕哀声连连:“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岁幼弟,更有父亲,身受病痛之苦。求大爷饶我一命,我定衔草成环,做牛做马,报答大爷的大恩大德!” 死了四次,她已经认命了。 在他面前,她被消磨了志气砍去了棱角,那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在皇宫里求生存的小丫鬟又回到了她的骨血和灵魂中,她跪在那里哀求他饶他一命。 她当然也明白,一切都是徒然。 后来她到底是死了。 她只知道自己是一刀毙命的,甚至连那把刀怎么砍上她脖子的都不知道。 …… 或许是第五世的她太过放浪形骸,以至于后来的那两辈子,她并不太愿意去回忆这一切。 她是一个乖巧上进的姑娘(小伙子),清清白白做人,那个什么土匪头子,她真得不懂呢! 可是一场风寒,她在这昏沉沉的梦中,到底是回忆起了这第五世,沉沦于酒肉之中坏事做尽的第五世,明明手握大刀张牙舞爪可是却在那个尊贵冷漠的男人面前弃械投降彻底丧失了斗志的第五世! 阿砚头疼欲裂口干舌燥,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眸,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像是被什么糊住了一般。 而就在这种极度不适的病痛中,她听到了一个嚣张的声音。 “哼,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早看不惯你那个张狂的样子,看吧,如今果然现世报了。病成这个样子,你是别想继续当九爷的厨娘了!活该,这下子又得罪了九爷,看你怎么扳回一城!没了你,可又轮到我小起哥哥了,我小起哥哥一定施展浑身手艺,伺候好九爷,让九爷再也不要想起你这个病怏怏的臭丫头!”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过鼓噪了,阿砚原本就头疼,如今听到这声音,简直是像有六百只鸭子在她耳边呱呱呱,她挣扎着动了下唇,想告诉她说安静下,可是任凭她使劲浑身解数,喉咙里却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 看来她病得很厉害。 其实她心里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的。 所谓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忧思伤脾,惊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她自从来到这九爷府中,想起七世惨 死便悲伤不能自已,看到那可恶的男人便怒气横生,再想起自己今生终究逃不过那既定的宿命,便惊恐莫名忧愁郁结,偶尔间能逃得一命却又窃喜不已,如此下来,大喜大悲,自然伤肝伤肺,伤肾伤脾,如今呢,又被九爷拽到水里,这秋日的湖水固然不是太凉寒,可是她惊恐莫名,更兼这些时日体质薄弱,这才导致凉寒趁虚而入,侵入五脏六腑,惹了这场风寒。 不过她倒是也不着急的,她精通医术,如今只要能保下命来,不惹的那可怕男人杀了自己,她自然会小心调理,度过这一病劫。 当然前提是把耳边这鼓噪的六百只鸭子赶走! 于是她挣扎着抬起手来,摆手,做出赶鸭子的动作。 可是鸭子却仿佛越发得意了:“咦,你这手竟然还能动?还没死呢啊?说明你病得还不是太厉害!看我送你一程!” 说着,只听得一声闷响,有一个沉重的东西砸向了阿砚。 那是一个枕头,一个里面包着粟米壳的枕头,沉重的枕头,带着一股子发霉的粟米壳味。 它是那么恰到好处地砸在了阿砚的胸口。 阿砚顿时犹如被巨石击中一般,胸口闷痛,浑身剧痛,呼吸在这一刻骤然挺直,心脏也好像陡然停顿下来。 太疼了,好疼,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依稀仿佛,她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想到这里,她竟然一下子睁开了被疲惫无力的眼皮,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屋顶上方。 她要死了吗? 难道说,她这一辈子竟然不是死在那可怕的萧铎手下,而是死在一个柴大小姐这么个黄毛小丫头手底下? 凶器竟然是一个发霉的粟米壳枕头? 阿砚心里悲哀至极,可是悲哀之后,又觉得惊喜万分。 不一样的死法,是不是意味着改变命运的契机? 而当阿砚就这么怔怔地盯着屋顶在那极度的痛苦中遐思的时候,何小起走进了这个房间。 他先看了看榻上躺着的阿砚,一看之下顿时吓了一跳。 此时的阿砚脸色如纸毫无半分血色,简直和他以前见过的死人毫无两样,更可怕的是她两眼茫然无神,就那么直直地望向上方。 而最诡异的是,那双透着迷惘的眼睛中,竟然仿佛有一丝奇怪的喜悦。 还是什么鬼? 何小起大惊,大惊之下忙命旁边的 丫鬟小惠去喊大夫:“快去,叫大夫,就说这里要死人了!” ☆、你们要害我 阿砚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她竟然没死。 看来一个粟米壳的枕头是没办法把她送到阎罗殿的。 她这一口气总算是过来了,嘶哑地咳嗽了几声,她虚弱地叹了口气,忧伤地闭上了眼睛。 何小起见此情景,抿起唇,冷着脸,皱眉瞪了眼旁边的柴大姑娘,径自走出了阿砚的房间。 走出去后,看到了一旁的丫鬟小惠:“这是我们厨房里的人,是九爷看重的厨娘,好好照料她,不要再有什么闪失。” 小惠惊惶地看了下旁边撇嘴翻白眼的柴大姑娘,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 何小起吩咐完后,拉着柴大姑娘,没好气地往前走。 柴大姑娘看他那个样子,也生气了:“喂,就是这个臭丫头抢了你的位置,她现在病了,如果能趁机死了,岂不是很好?从此后你又能当你的主厨了!而且还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何小起胸膛剧烈起伏,阴着脸看她,也不说话。 柴大姑娘开始的时候还觉得颇委屈,何小起生气,她也生气啊,她是为了何小起好啊。 可是当何小起用那双泛着冷意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的时候,她渐渐地被看得不自在起来了。 何小起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用略带疲惫的声音叹了口气:“明儿,你知道的,我的父亲就是宫中的御厨,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白兰会上输得一败涂地,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下誓愿,要在白兰会上出尽风头,拿到白玉兰花,弥补他老人家当年的遗憾。如今在九爷的厨房里做事,我自然是凭着自己的厨艺让九爷喜欢,而不是一些歪门邪道。这阿砚小姑娘能得九爷喜欢,确实是她厨艺了得,我心里也明白,如今并不能比过她,可是我纵然不甘,却也不能就这么让她死去。我要她活着,总有一天,我能够超过她。” 柴大姑娘听得这番话,咬了咬唇,不高兴地嘟哝:“可是假如她也去参加白兰会呢?” 白兰会是由燕京城里的豪门贵族举办的膳食比赛,开始的时候只是汇集京中各家权贵们家中的主厨,来一场盛宴,届时也会评比出哪家主厨的厨艺最好,哪道菜最让人喜欢,大家公认最为喜欢的那位厨子会拿到白兰会上的白玉兰花。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白兰会举办了一届又一届,参与的不但是各家主厨,也有来自各处的名厨,甚至连宫中的御厨都参与其中了,而拿到白兰会上的那朵白玉兰花也成为天下名厨们的心愿。 何小起的父亲何三宝当年可是宫中第一掌勺,却因为一个意外错失了白玉兰会,其后他精神一蹶不振,郁结于心,竟然得了一个痨病,就此去了。 何小起子承父志,是一定要拿到那朵白玉兰花放在父亲墓前的。 此时此刻,何小起听到柴明儿说起这白玉兰花,不免脸上黯淡,他苦笑了下:“我也不喜欢这顾阿砚,可是她这小丫头若是真能拿到白玉兰花,那我也认赌服输。如今你若就此害了她,便是我能拿到白玉兰花,我又怎么能问心无愧地去父亲墓前?” 这话说得柴明儿低下了头,想了一会儿后,她终究是过去,拉起何小起的胳膊:“小起哥哥,你说得是,那以后这阿砚咱也不管她了,她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们也不必记恨她!” 何小起点头:“是。让大夫去给她看病吧,若是她能活下去,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 阿砚并不知道什么白玉兰会,更不知道何小起和柴明儿在嘀咕这些事情。事实上她之前活了七辈子,里面都有一个燕京城都有一个九皇子萧铎,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白兰会。 她此时心灰意冷地躺在榻上,小惠送过来药,暗黑色的汁液,一股子药味冲鼻而来。 她只闻了闻,便摆手:“我不喝这个。” 小惠同情地看她,劝说道:“这是大夫开的药,我熬了好久呢,你喝了这药,就能好起来了。” 阿砚冷笑一声:“拿走,我不喝。” 些许伎俩,也想害她? 她刚才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死在柴大姑娘手底下摆脱被那个坏男人害死的厄运也不错,可是现在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她就改变主意了,不想死了! 就是这么任性! 她不想死,这些闲杂人等想害她死,没门! 正主都没说让她死的,怎么可以死在区区杂碎手里? 她七辈子的阅历啊,斗不过那个可怕的男人,还斗不过几个小杂碎? 于是阿砚挑眉越发冷笑:“小惠,以前咱们同住一屋,我看你老实,人也好,心里是把你当朋友的,怎奈我真心待你,你却暗藏祸心。” 小惠听得一惊:“阿砚,你误会了吧,我怎么暗藏祸心了?” 阿砚虚弱地撑着床坐起来,让自己靠着身后的墙壁,又微微眯起虚 弱的眸子,做出像那个坏男人般莫测高深的神情(尽管此时她上下眼皮子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然后呢,她勾唇继续冷笑。 “你在这药里放了什么?你——” 她声音微微压低,用一种诡异的声音逼问道:“你是要害死我吗?” 小惠原本就是个单纯的姑娘家,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此时见阿砚忽然用那种“我已经知晓了所有的事情”的神情,以那种冰冷到仿佛“其实我已经死了”的语调来逼问自己,她顿时吓了一跳。 惊惶地后退一步,她望着阿砚那惨败的脸色,披散的头发,干裂的双唇,还有那眯起的眸子,她忽然觉得阿砚很可怕。 这根本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她一下子两腿哆嗦起来,眼泪啪啦啪啦往下落。 “阿砚,阿砚,你别生我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砚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遥想那一世她是个宫里的小丫鬟,后来往上爬往上爬终于爬到了贵妃身边的当红宫女,那个时候她也是见识了许多隐私手段的。 不曾想,几世沧桑,她竟然要用小手段去逼问个单纯小丫头。 看这小丫头那泪汪汪的眼睛,多可怜啊,啧啧。 可是她真是毫不同情。 她扯唇继续笑了下,嘶哑的声音淡淡地道:“你说,一五一十的说,说明白了,你滚出去,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小惠彻底崩溃了,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声泪齐下:“阿砚,其实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家里弟弟生了病,需要银子,可是我没银子,这个时候别人给了我银子,五两银子呢,说是让我在你药里放一包药!” 她抬起泪眼,真诚而无奈地辩解道:“阿砚,她说了,这个药对你身体好,你吃了就好了,我也是想既然对你好,那就放进去吧,我还能得五两银子呢,我要是知道这药对你不好,肯定不会放的!” 阿砚疲惫地闭上眼睛:“是谁让你放的?” 小惠抹着眼泪哭:“是洗衣的王嫂……” 王嫂?那是谁? 阿砚晃了晃脑袋,终于想起一个胖乎乎的妇人,粗布衣衫,浆洗了衣服后喜欢将手往裙子上一抹。 这样的人,是断断不会有五两银子给小惠的。 她肯定是受人指使,给了小惠银子和药。 这府 里有人想让阿砚死。 敌在明我在暗,而且她刚刚才得罪了这个府里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九爷。l 阿砚摸了摸几乎要炸开来的脑袋,挥挥手:“你走吧。”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儿,若有人给她撑腰,弹指间真相水落石出,可是若没人给她撑腰,她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而小惠显然是只知道一个王嫂,再多的事儿,对方也不会让她知道。 小惠没想到阿砚真得就这么轻易让自己离开,她一双泪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阿砚:“阿砚,你,你真不怪我?” 阿砚摇头:“不。” 不过是叹息下自己的命不如五两银子而已。 至于什么友情,那就是滴在狗尾巴草上的朝露,给点阳光就消失殆尽。 小惠听了,眸中流露出喜悦,不过很快又望着阿砚,真诚地辩解道:“阿砚,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我知道那个药对你不好,我一定不会放的。” 阿砚听了这话,笑了下,不过却是略带嘲讽的笑。 其实小惠虽然只是个小丫鬟,可到底是个十六七岁了,怎么可能真是个傻子。但凡是个傻子,就会明白不会有人花五两银子在一个小丫鬟的药汤上随便放点什么的,除非那个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惠只是自己骗自己,让自己不要有心理负担而已。这样子五两银子才能拿到更心安理得。 不过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摆手:“我信,你出去吧。” 小惠听到这个,松了口气,再次用歉疚的泪眼看了下阿砚,终究是出去了。 阿砚望着小惠的背影,心里明白,这小惠可能根本活不过明天。 ☆、好大一坨 阿砚果然猜得没错的,第二天,她就听说了消息,小惠走在湖边的时候,不小心跌进去了,就这么没了。 对于这个小姑娘的死,她是抱有一些遗憾的,甚至还会出来点兔死狐悲的凄凉。 其实如果不是她助纣为虐要帮着别人害自己,她或许考虑想办法救她一救。 想起之前两个人同住一屋的交情,她是有点难过,不过只难过了一小会儿便释怀了。 缘起缘灭人来人往,人总是会死的,小惠早早地死了,也会早早地去投胎转世吧,她还会有下一辈子的,至少她的下辈子不会像自己一样,就那么命中注定因为一个人而死。 她到底和自己不一样。 所以她死了,倒是也没什么。 想开了这个后,她继续低下头为自己针灸。 不错,她在针灸为自己治疗风寒。 她的第六世,出生于一个几代从医的世家,两岁会背黄帝内经,三岁就跟着父亲上山采摘药草,到了七岁的时候,天纵神才,险些成为一代名医。幸好她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想明白自己还是要保持低调,当一个默默不闻的游方大夫才好。 于是自从七岁后,她就成了那个小小了了大未必好的典范,在家人们痛心疾首无可奈何失望至极的目光中,成为了一个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大夫。 十三岁时,她背着医箱,云游天下,悬壶济世,不知道救治了多少病患。 所以昨日那个药汤里放了一味要她性命的药草,她是一闻便知的。 有人要她性命,而且她不知对方是谁。 如今事情暴露,对方开始掩饰痕迹。 她现在没精力也没兴趣去查到底是谁,不过是想着让自己赶紧恢复起来才好。 恢复起来,她才能继续挣扎,才有可能逃离这个地方,重新回到她的牛栓子村,见到她的父母和弟弟。 这个时候的她当然不敢再喝汤药了,她开始找了绣花针,要给自己针灸。 她这次的伤风是风寒伤体,头疼欲裂,四肢酸楚,鼻塞流涕,而且脉搏浮紧,舌苔薄白,这种症状她上上辈子不知道见了多少,其实治起来很简单。 她用绣花针给自己扎太阴,阳明和足太阳经穴,她体质虚弱,给自己用的是平补平泻法。 如此针灸几次后,过了两三天,她身子果然好多了。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 丝,她最近体质虚弱,要想恢复成以前,总是要好生将养的。 这几天她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去取膳食,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又得罪了九爷了。 所有的人都纳闷,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就能做出九爷喜欢的膳食,可是却怎么又能一次又一次触了九爷逆鳞呢? 而更纳闷的是,她惹怒了九爷好几次,竟然还活着?尽管是病怏怏地活着。 阿砚倒是没在意这些好奇的目光,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啊。 她现在病了,暂时休养生息,等过几天,她生龙活虎了,又是一条好汉! 到时候看她怎么想个办法,报这一踢之仇吧! 这如意算盘打得本来噼里啪啦响,可是谁知道,她注定没法消停。 九爷在吃了何小起和韩大白做的饭菜后,就这么过了几日,某一天早上醒来,忽然问夏侯皎月。 “小丫头去哪里了?” 夏侯皎月忙道:“她病了。” 九爷挑了下眉:“病了?” 夏侯皎月温声解释说:“上次落了水,她就病了。” “哦……”九爷的神情,仿佛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当下他微微拧了下眉,却不再提起这件事,起身穿衣,在夏侯皎月的伺候下用早膳。 他的早膳向来是极为丰盛的,如今更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有鸭子馅提褶包子,单笼金乳酥,芝麻凤凰卷,七彩冻香糕,还有蜜汁豆黄,脆皮菠萝球,金丝酥雀等,真个是琳琅满目。 夏侯皎月察言观色,便先取了一块芝麻凤凰卷伺候他吃。 这芝麻凤凰卷外面那层薄薄的蛋卷皮上上去金黄酥脆,里面更是夹裹了特别腌制的上等肉松,咬上一口,外面酥脆里面香美,实在是让人回味无穷。 往日里九爷也是喜欢这道点心的,可是如今,夏侯皎月送过去,九爷却蹙了下眉。 这是不喜欢?夏侯皎月心里有些诧异,环顾桌上的点心,想着哪个他还喜欢? 九爷拧眉,先是嫌弃地看了眼那凤凰卷,接着又扫过桌子上的诸般点心,不悦地道:“太腻了。” 这是彻底嫌弃了?夏侯皎月一愣,心想厨房里的那两位可是施展平生所学,把最拿手的都放上来了。 她这边正想着呢,九爷起身,沉着 脸,不悦地道:“不吃了!” 说着这个,九爷来到了博古架上,随手拿出一本古卷来翻阅。 夏侯皎月不敢说什么,赶紧命人撤下那桌子膳食。 厨女们无声地将那各色点心撤下去了, 这边九爷闷头看了一会儿书,夏侯皎月也不敢出声,就在旁小心伺候着。谁知道正安静立着时,低头看书的九爷却忽然凉凉地道: “请大夫了吗?” 夏侯皎月微怔,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小姑娘阿砚? 她想明白了这个,如实答道:“原本请了一个的,谁知道她竟不用,就这么硬撑着,昨日个我还去看过,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到底身子虚,怕是要养几日才能好。” 她这话刚说完呢,九爷那边就起身了,挺拔的身形径自往外走。 她越发纳罕,忙跟过去,谁知道没走出几步,九爷却冷声问道:“这臭丫头住哪里啊?” 她更加诧异了,诧异过后,她连忙道:“就在枫蓝院的下人房里。” 九爷好看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下后,便迈步而去。 ****************** 这几天虽然入秋天气越发凉了,可是今日却是赶上一个大好天,秋高气爽,阳光也格外温煦,阿砚便干脆将自己的被褥等物都拿出来晒了晒。 她身子虚,晒一晒被子,再晒晒这小身板,有助于身体的恢复。 谁知道她吭哧吭哧地将那陈旧的被褥挂到了院子里的大树上后,只是虚弱地扶着墙进屋黑了口水的功夫,再出来,便见那被褥已经掉到了地上。 而在那个原本被她占据的老枣树上,已经放了一个蓝色印花被子和老蓝花条褥。 这……谁啊这是,太缺德了。 她过去将自己的被褥拾起来,却见上面不仅沾了灰尘,还甚至沾了一泡屎,估计是狗屎。 她脸色难看地望着那泡狗屎,开始想着该怎么办,如果拆洗了的话,晚上她应该盖什么?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面前灿烂的阳光被挡住了,她和那泡狗屎都淹没在一片阴影之中。 一个凉薄的声音传入了耳中:“你盯着那泡狗屎做什么?想吃?” 阿砚听得这声音,顿时身子一僵。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催命符咒,那个害了她七辈子的仇敌。 她努力地对着他笑: “九爷,好久没看到您了,最近阿砚身子病了,不能给您烹制膳食,也不知道您如今胃口如何?” 她过去,还要再对着他拜一拜。 谁知道拜得用力过猛,她又大病初愈身体薄弱,险些栽倒在地上。 九爷非常好心地扶了下她的胳膊。 入手的时候,却发现那胳膊实在细弱得厉害,竟是比以前更瘦了。 九爷纳闷地挑眉:“这是怎么了?” 阿砚听得他这问话,顺着之前的拜姿就这么直接跪在了那里:“九爷,阿砚还想跟在你身边伺候,还请九爷成全。” 她认栽,认输。 情势比人强。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九爷闻言,唇边勾起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来,却是仰脸望天掩饰下那点笑,淡声问道:“谁该伺候我一日三餐呢?” 阿砚连忙点头:“当然是阿砚!” 九爷满意地眯起眸子:“以后谁半夜三更给我端茶递水?” 阿砚连想都不想,忙应道:“当然还是阿砚!” 九爷打量着地上的阿砚,微微挑眉,继续问道:“明天谁伺候我洗澡搓背?” 这话一出,阿砚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狠狠心,硬着头皮道:“当然还是阿砚!” 九爷这下子唇边都泛起了愉悦的笑容,他满意地点头,示意阿砚起来。 点过头后,他便抬首看向院子里。 在院子里,原本的几个丫鬟,有在那里拆洗缝补的,也有嗑瓜子看猫狗打架的,当然更有掐着腰准备和阿砚大干一场的,此时都已经跪了下来。 她们诚惶诚恐地跪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们是怎么也没想到,九爷会来这种下人住的地方。 府里的规矩向来松散,她们也就没把规矩放在眼里。 不过所有的人却明白,在九爷面前,九爷一根头发丝都可以是规矩。 九爷望向地上那些跪着的丫鬟仆妇们时,眉目间已经没有了适才面对阿砚时的笑意。 当他那么勾唇一笑的时候,别人会觉得他即使是笑,依然会给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可是当他不再笑的时候,周围顿时仿佛被万年寒霜所笼罩,那种沉重冷残的摄人气息弥漫开来,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有 办法会呼吸了。 九爷其实面色非常平静——至少他觉得自己现在很是平静啊。 他平静地问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丫鬟们:“是谁在阿砚的被褥上放了狗屎?” 丫鬟们都要吓得流泪了,大家纷纷摇头,没有一个人敢承认。 九爷冷哼一声,那声冷哼,几乎像刀子一样,吓得大家越发魂不附体。 “这小丫头还要给爷做早膳的,如果她的被褥臭了,她也就臭了。如果她臭了,她做出的早膳也臭了。你们——” 他压低了声音,清冷的声音透着危险的气息:“你们想让爷吃沾了狗屎味的早膳吗?” 这这这……丫鬟们颤抖不已……这算是哪门子理啊! 不过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和九爷讲理。 柴大管家已经听说了消息,急忙忙地赶过来,噗通跪在那里:“爷,都是老奴的不是,是老奴不好。” 九爷挑眉,望定柴大管家:“你是不好。” 他给柴大管家下了结论:“阿砚是我的厨娘,她是要给我做饭吃的,她脏了,就是我的膳食脏了。” 听到这番大道理,柴大管家吓得一个哆嗦。 九爷的膳食脏了,那是真要出人命的。 他现在看出来了,阿砚这个厨娘已经掌控了九爷的舌头。 柴大管家在惶恐不安之中哀求地看向阿砚。 可惜阿砚满心想着自己以后伺候一日三餐端茶递水擦背洗澡的凄惨命运,根本没注意到可怜的柴大管家那祈求的眼神。 九爷呢,在给柴大管家下完这个结论后,他又看向那群丫鬟:“既然你们没有人承认,那就一起处罚吧。” 他这话刚落,那群丫鬟们就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其中率先有一个丫鬟忽然道:“我知道,是采红把阿砚的被子推到地上的!” “不是我,是墨绿!” “不不,狗屎分明是赤紫放的!” “……” “……” 一群丫鬟们开始互相指认,场面好不热闹。 九爷蹙眉望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眉目冷凝,阴声吩咐柴大管家道:“她们太吵,需要堵住嘴。” 他再次扫了眼那坨狗屎:“让她们分着吃了吧。” 这话一出,丫鬟们一个个地不说话了。 望着那坨狗屎,好大好多一坨…… 她们所有的人脸都绿了。 偏偏此时九爷斜眼扫了下柴大管家,淡淡地道:“还有你,教下不严,也跟着一起受罚。” 柴大管家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噗通一声,直接晕厥过去了。 ☆、九爷的小甜宠 大踏步离开了那个散发着狗屎味道的院子,九爷一手拎着阿砚的后脖子领,就这么犹如拎着一只病怏怏的小鸡般往前走。 阿砚体虚,本就头晕眼花,此时更是眼冒金星,几乎直接耷拉脑袋。 不过她到底没耷拉下去,而是昂着脖子望上方的九爷:“阿砚谢谢九爷为阿砚撑腰。” 九爷听到这话,细长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扫了眼手里拎着的小东西。 “一,再给我做一份椒盐铃薯饼。” 他想起那份椒盐铃薯饼了,确实挺好吃的,只可惜后来都被这馋丫头吃了,竟然不知道给他留一份! “二,先去洗个澡,好好洗。” 一股子狗屎味,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提着一坨子狗屎。 阿砚连忙点头又点头:“是!阿砚马上就去!” 九爷低头凝视了下阿砚诚惶诚恐的小脸,上面细滑犹如刚做出的水豆腐般,或许因为病了一场的缘故,那水豆腐越发白了,白得仿佛透明了。 他眸中转深,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是忽然道:“那群女人像鸭子一样,很烦,还是你比较安静。” 阿砚听了,歪头想了一会儿,顿时恍然:“我明白了,以后少说话,多做事!” 于是这一天,阿砚在忐忑小心地拜别了这可怕男人后,在夏侯皎月的监督下,好生把全身上上下下都洗了一遍。 走出浴池的时候,她头重脚轻,险些一脚摔倒在那里。 夏侯皎月体贴地扶住了她。 她在那大病初愈的头晕眼花中看夏侯皎月:“夏侯姐姐,你不怕他吗?” 夏侯皎月一脸平静:“怕谁?” 阿砚虚弱得有气无力:“九爷啊,他欺负过你吗?” 欺负? 夏侯皎月淡淡地望着阿砚,摇头道:“没有啊,九爷很好,对我有大恩。” 阿砚听了这话,恍悟。 怪不得呢,怎么会有女人心甘情愿地在那凶神恶煞身边伺候,原来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无以为报干脆以身相许。 洗完澡后她开始做铃薯饼,做的时候恶心了三次才勉强做完,做完后献给了九爷去吃,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自己却越发难受了。 此时此刻的他,就这么坐在庭院里的竹椅上,秋风袭来,外面的竹林发出簌簌的声音,带来远处山上沁凉清 新的气息,而这个身穿白绢长袍的男子用碧玉环挽起如墨的黑发,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优雅地捏起一块铃薯饼,吃得悠闲自在。 阿砚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的这番悠闲自在,却是踩踏在自己的泪水之上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一定要报复…… 尽管这么多次了,她总是得到沉重的教训,恨是没用的,报复是不可能的,挣扎是无效的,可是要报复他的这个念头,依然无法遏制地从心里生根发芽,并一下子犹如野草般在心里疯长。 她紧紧攥住拳头,把拳头攥得颤抖:我——要——报复! 却就在这个时候,九爷忽然抬起眸子,神情愉悦地看着她,略带凉薄的语气淡声问道:“你为什么把脸憋得这么红,尿急?出门左转有竹林,去吧。” 阿砚心里一惊,刚才报复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一定要忍…… 还是继续忍吧…… 于是她忙对他笑着道:“九爷,今晚您要吃什么,您说,回头阿砚去给您做来。” 九爷细长的眸子闪现出行味,看着她那一会儿满脸通红,一会儿又笑容璀璨,不免好笑,好笑之余,他挑眉淡淡地道:“吃你。” 阿砚闻言大惊,忙道:“九爷,我还小,没有几两肉啊!” 高贵俊美的男子笑望她,细眸中笑意流淌,犹如上等宝石折射出阳光时的光彩,可是却微抿着唇,并不言语。 这个样子显然是不信。 阿砚忽然有些怕了。 尽管他在笑,可是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呢? 于是阿砚鼓起勇气上前,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又伸出胳膊让九爷捏。 “九爷你看,我身上没几两肉的,你吃我,不够你塞牙缝的,真的!” “喔——”他挑眉,明显是不信。 阿砚一听急了,几乎是扑上去,捉住九爷的手就让他捏自己胳膊。 “你摸摸,你捏捏,看看,多瘦啊!” 九爷笑意收敛,就这么望着近在眼前的阿砚。 她平时是很怕自己的,一看到自己就仿佛见了猫的老鼠一般,仿佛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脖子里去,真是能躲就躲,可是此时此刻,竟是凑上来让自己摸…… 九爷其实对于摸阿砚的胳膊一点兴趣都没有 ,原本那里就细小,真就是个乡下没长成的小姑娘而已,如今大病了一场个,更是瘦得厉害了。 他唇边噙着一抹笑,望着近在眼前的阿砚,没有去摸阿砚的胳膊,那双手却是不由自主地去摸了他前几天就想摸的地方。 这张小脸,真得是巴掌大,他一只手就能覆盖的大小。 也并不是特别好看,至少比起夏侯皎月来,实在是没有那种倾国倾城的姿容,可是若是仔细一看,其实还是挺耐看的。 水润的大眼睛,跟明前茶一般清澈,里面的些许小心思全都漾在那双如水的眸子里眨呀眨,让人一看就想笑。那双小鼻子翘翘的,看着分外可爱,而那小鼻子下面的小嘴儿,很小的一点点,当她暗地里嘀咕什么的时候就那么嘟着,像个小樱桃,红润润的惹人喜欢。 九爷的大手,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覆盖上了那张小脸,先捏了捏那水豆腐一般的娇嫩小脸蛋,接着又捏了捏挺翘的小鼻子。 阿砚顿时震惊得嘴巴张开,真得成了一个圆圆的樱桃。 他……这是要干什么? 她浑身僵硬,毛骨悚然地感受着那双微凉的大手在自己脸上动手动脚。 她吓得睫毛都不敢眨一下,一动不动地承受着他的捏揉。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想起以前买牲口的,都要看看对方牙口,莫非这九爷真有那吃人的嗜好,而他吃人前,先要看看对方的皮肉是否干净? 她拼命地忍下心中涌现的惊惧,颤抖着唇问九爷:“九爷,我刚病过,肉不好吃……” 当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男子温热的鼻子从她脸颊上吹拂,引起她浑身情不自禁的战栗。 他这个人,整个冰凉得像山间的溪水,只有呼出的气有那么一点温度。 九爷依然没有停下手,他的大手来到她那细白的脖子上,轻轻环住,还用修长优雅的手指托住她的小下巴。 “你真得十四岁了吗,怎么这么小呢?” 真得跟个小猫似的一点,让人都不忍心欺负了。 实在是个小可怜。 阿砚纤细脆弱的小脖子在某个可怕男人手里颤抖,白得仿佛透明的肌肤下,血管仿佛清晰可见。此时的她就像脆弱的花枝,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 阿砚吓得闭上眼睛:“我真得十四了……我还小……爷你等我长两年再吃我吧……” 可是就在她说完这 话后,九爷那温热的气息仿佛靠得自己更近了。 她一惊,骤然睁开眼睛,却见那刀斧凿刻的俊美脸庞就在眼前,黑幽幽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自己。 他甚至轻轻张开了薄唇,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牙齿……他就这么凑过来…… 啊—— 阿砚没来得及多想,就这么脚底下一软,晕过去了。 晕过去的她软绵绵地倒在了九爷的怀里。 九爷微愣,两手下意识地抱着怀里的小东西。 他,他只是想看看这水豆腐真得能吃吗,她怎么直接晕倒过去了,这让他怎么下口啊? 他皱眉犯愁地望着阿砚。 这个时候,夏侯皎月蹑手蹑脚地过来了。 她早就发现了阿砚要晕死过去了,只是没敢吭声而已,如今总算鼓起勇气过来。 “爷,阿砚姑娘睡着了,我命人带她下去休息?” 说着这话的时候,夏侯皎月身后出现了两个身形粗壮的丫鬟。 九爷只扫了眼那两个丫鬟,便不悦地道:“阿砚是要给爷做饭的人,怎么可以沾染如此污浊之气。” 不行,当然是不行的。 所以他想了想,干脆抱着阿砚站起来:“我要亲自送她回房。”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抱着最干净! ☆、第22章 也曾经两小无猜 九爷抱着阿砚,径自走出了他所在的千竹阁,前往下人们所住的院子,可是刚迈出两步,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身为爷的专用厨娘,怎么可以住那种地方呢?” 一旁的夏侯皎月点头道:“爷说得有理。” 九爷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在理了,于是他吩咐夏侯皎月:“就在我旁边安置一个房间,要干净,各样摆设都用好的。” 夏侯皎月点头:“是。” 这边九爷抱着阿砚,一时也没别处可去,他就抱着她坐在凉亭那里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晕过去的小丫头,却见一缕黑色的细发挡在她脸颊上,他就非常自然地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则去帮她拂去那缕黑发,顺便还帮她整理下头发。 这个时候孟汉也过来了,他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有些惊呆了。 因为他的这位爷,对于女人从来不正眼看一下的,便是再绝色的女子,诸如夏侯皎月这种,他都只当做一个可以使唤的丫鬟来对待。 可是如今呢,他家爷那清冷尊贵的脸庞上,竟然难得透出一点温柔的笑意,他就这么搂着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像抱着一个小孩子般。 孟汉直直地看着这一幕,都有些看呆了。 九爷感觉到来人,连头都没抬,他便知道是孟汉了:“好像外面有些冷,你去取一个披风来。” 孟汉忙点头称是,施展轻功,片刻功夫,就取来了一个织锦镶毛披风,并且恭敬地上前,要为他家爷披上。 谁知道九爷却不悦地道:“不是我用。” 说着时,他从怔愣在那里的孟汉手里接过来披风,小心地将怀里的阿砚包裹住了。 此时的孟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眼前这个温柔细致的俊美男子,真得是他家那位冷漠无情杀人不眨眼的爷吗? 而晕过去后顺势开始熟睡的阿砚,自然不明白自己这具小身体这个时候是睡在多么尊贵(可怕?)的一个人怀中。 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吧,她竟然是睡得分外甜美。 睡得分外甜美的她此时已经开始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她的第六世。 第六世的她,出生于世代行医之家,自小精通医术,小时候可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神童。 在小神医阿砚六岁的时候,南方澶州闹瘟疫 ,小小年纪的她跟随父亲一起前往灾区。当时母亲一再劝阻,她却坚持要去。 第五世的那个女土匪阿砚其实杀了不少人的,如今重活一世,她回忆曾经,抛却了曾经的那些怨恨,平心静气地反思,开始后悔起来。 说白了,她想赎罪。 当然了,除了赎罪,她还有一个侥幸的想法。 五生五世,她都是因同一个人而死,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她不怕死一次,不怕死两次,却怕生生死死就这么轮回。 她想打破这个诅咒。 如果小小年纪的她跟随父亲前去瘟疫区,能够救了许多人性命,对她来说自然是功德一件,即使她死在那里,也算是死得其所,至少能摆脱被一个可怕男人害死的噩梦。 等她到了澶州,这才发现疫情要比自己想象得更为严重,几乎半数以上的人感染了瘟疫,许多人死去,郊野里全都是焚烧的味道。 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阿砚不顾自己的安危,开始救死扶伤,她用她那小小的身体熬药,亲自去喂那些感染了瘟疫的病人,也不嫌他们脏,也不怕被感染瘟疫。 很快她的名声就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有个六岁的小大夫,犹如观世音旁边的玉女一般,能够救大家性命。 那一段时间,阿砚其实心里总是充满了悲伤,她看到人们痛苦,惧怕,挣扎,□□,然后死去,周而复始。 她想起自己上辈子杀过的路人,以及睡过的男人,再想起自己曾经的那几生几世,便开始茫然起来。 她是谁,来自何方,又为何在这芸芸世间流连不去? 万事总有因果,什么是她的因,什么是她的果? 那一天,她在吃过晚饭后,来到了郊外胡乱溜达。 经历过瘟疫的澶州城外,空旷到几乎看不见人烟。夕阳下去,落日余晖染红了周围的一切,悲壮而璀璨,那红色如同鲜血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马蹄声。 远处,有一个人骑在马背上,逆着夕阳缓缓而来。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夏风将他不羁的黑发和薄软白衣吹起,黑发白衣在风中飘荡,他看着不像世间人,竟仿佛谪仙一般。 阿砚睁大那双六岁小姑娘的水润双眸,努力地去看。 她真希望来的是一个世外高人,可以解答她那个六世不能解开的谜底。 可是她到底失望了,来人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只是一个俊美的小少年而已。 他看上去十岁出头的样子,稚嫩的身形略显纤细,清冷俊美的脸庞,仿佛刀裁一般的眉生得极为好看,细长的眸子里没什么神情,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是绝世的风华。 他实在长得好看,好看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别人说阿砚是观世音菩萨身边的玉女,救死扶伤,可是阿砚看到这少年,才觉得自己算是什么玉女呢,这少年真真是天上金童。 那小少年看到面前的小姑娘,也仿佛有些诧异,微微蹙了下好看的眉。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小少年居高临下地问阿砚。 阿砚歪头打量着小少年:“你又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她在心里暗暗地补充:你怎么这么好看呢!我喜欢! 小少年见她形容稚嫩,神情单纯,只以为她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当下翻身下马。 “这里闹了瘟疫,你速速离开吧,要不然万一传染上,可没什么活路了。” 小少年好心相劝。 阿砚听了,却是扑哧笑出来,她凝视着少年的脸庞,却见他额头发际线那里竟有个美人尖,越发显得那张脸精致动人。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少年呢,不知道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阿砚一颗心都在噗通噗通跳。 尽管她拥有六世记忆,可到底现在这小身体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呢,看到比自己大几岁的小男孩,情不自禁有点脸红心跳,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才不怕瘟疫呢。” 她开始在绝色小少年面前吹牛——当然这也是实话。 小少年看她明明娇滴滴的小人儿,却口出狂言的样子,不但不觉得滑稽,反而越发觉得她可爱了。 这世间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小妹妹,明明跟块嫩豆腐一般惹人怜爱,却非要说出大人话,做出大人的模样。 他其实素来是个生人莫近的,平日里待人极为疏淡的,可是此时此刻,他看着这小小人儿,竟不由自主生了亲近之心。 于是他走过去,牵住小妹妹的手,一触碰到她的手,顿时心跟化开了一样。 小妹妹的手是软绵绵的,摸着真舒服。 他精致的唇不由得绽开一点笑来。 像他这样的绝色小少年,不笑的时候如寒玉一般冷不可近,可是一旦笑起来,那真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天地万物黯然失色,让人眼中唯有他的笑颜。 在那么一刻,阿砚甚至觉得自己醉了,眼前出现了无数的星星,而在那璀璨的星光中,小少年含笑向她走来。 她甚至觉得,此情此景,在她的哪一世,在她的某一个梦里,曾经出现过。 她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唇儿,就那么痴傻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砚。你呢?” “我叫阿元。” “你几岁了啊?” “我十一岁了。” “我才六岁呢。” “……” “……” 两个小朋友,手拉着手,在这荒凉颓败的郊野里说起了话儿,夏风阵阵扑面而来,带来了远处焚烧尸体时那种难闻的味道,不过两个人都毫无所觉,他们完全沉浸在初遇对方给自己带来的惊喜中。 那是多么美好幸福的时光啊! 阿砚唇边绽开一个笑来,发自内心的笑。 萧铎低下身,小心地要将小丫头放在矮塌上,可是谁知道小丫头的手却紧抓着自己的袖子不放。 她的手白软细嫩,看着很是好看。 也不知道怎么他就好奇心一起,忍不住去握她的手。 这手软绵绵的,柔若无骨,握在手心可真舒服啊。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入一个“咯咯”的笑声,清脆可人,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却恰好看到小丫头绽开的那甜蜜的笑容。 和往日她对着自己赔笑的样子很不相同,这是打心底发出的笑,唇角微微绽开一点笑,露出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纯澈的仿佛路边刚刚抽芽的栀子花。她这什么一笑,仿佛满心都是甜蜜,甜得让人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萧铎微皱了下眉,怔怔地看了那笑脸一会儿,竟觉得有些失神。 却就在此时,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回九爷,燕京城来信了。” 这是一个萧瑟到毫无起伏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这个声音一出,阿砚的梦顿时醒了。 她陡然睁大清澈的眼睛,却看到在自己面前,一双犹如深海般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瞧。 “啊——救命啊! ” 凄厉的一声叫,是她醒来后送给萧铎的最直接的反应。 ☆、第23章 没有天天思那个春 萧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看上去这么像鬼吗? 阿砚在猛然醒来受到惊吓后,很快清醒过来,并意识到她当前的处境了。 她给他跪下:“九爷,刚才是我不好!” 萧铎眯眸打量着她,拧眉问道:“刚才你梦到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说说。” 阿砚摇头:“我什么都没梦到啊。” 萧铎显然是不信的,眯起的眸子中透着威胁的味道,声音冷沉:“说。” 阿砚小心肝一颤,低下头,小声道:“我确实做了一个梦。” 萧铎挑眉:“嗯?说!” 阿砚见萧铎分明是一副不逼问出来不罢休的样子,心知今日若是没个交待,必然混不过去的,不免心焦,说点什么呢?自己上上辈子的事儿,总不能说与他啊。 萧铎此时倒是气定神闲,径自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撩起白袍,潇洒从容,一副你不说出话来我就不罢休的样子。 恰此时夏侯皎月来了,轻移莲步走到萧铎身边,屈膝跪下,奉上了一杯茶。 茶是好茶,上等的云龙团子,怕是一般人是喝不到的。 茶香袅袅中,萧铎望向阿砚的眼神让人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阿砚心中已经绝望! 她能够感觉这可怕的男人的固执,他一定要等着自己解释,解释那个梦。 她抬眼看了下旁边的面具宁大人,刚才出声的就是他吧,坏了她的美梦,害得她在这可怕男人面前险些露馅。 艰难地咽下打心眼里泛出来的无奈,她揉了下衣角,小声说:“其实,其实我只是做梦梦到了小时候……” 这个应该不算说谎吧,只不过是上上辈子的小时候而已。 “嗯?”高贵俊美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清冷的一个“嗯”字,显然他还在继续等着下半截故事。 “我,我梦到了邻居家的小哥哥。”阿砚小心翼翼半真半假地说起故事来。 “那是谁?”萧铎略一挑眉,明白了:“是不是你的未婚夫霍启根?” 霍启根?那是哪根葱? 阿砚想了想,才明白这是她未婚夫的名字! 可真是想要下房就有人搬来梯子,她忙点头:“是啊,就是他,我和根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现在他出征在外离我而去,我每每想起 ,心中凄凉,总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夫妻团聚,从此后举案齐眉……”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抹了下眼泪。 正抹着眼泪呢,萧铎便皱眉了:“停!” 阿砚忙停住,抬头小心瞅着萧铎:“九爷,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萧铎哼一声:“没有。” 阿砚低头乖巧地不再说话。 萧铎虽然嘴里说没有,但面上显然是极为不悦的,他冷下脸,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铁面具宁非。 宁非忙过去,单膝跪地,奉上了一纸信函,那是一个用火漆封印起来的信封。 萧铎接过来,随手扔在桌上,看都不看宁非:“还有事吗?” 宁非恭敬地道:“只有这一封信函。” 萧铎淡道:“出去。” 宁非忙道:“是。” 待到宁非出去了,萧铎再次瞥了眼阿砚,皱眉,半响才道:“你也不必在这里哭哭啼啼,好生伺候爷的膳食,若是爷高兴了,自然放你回家与你家人团聚,甚至将来送你一份嫁妆让你和你的根哥哥早日成亲也是有的。” 根哥哥……真是个乡下土鳖名字啊! 这话听得阿砚却是看到了一线希望,眼中放光芒:“真的吗?” “真的!”他语气越发不好了。 阿砚却丝毫不在乎他的心情,反正他答应了,这可是万万没想到的,她满心愉快,嘴唇偷偷泛起难以收敛的笑来:“谢谢九爷,阿砚离开前,一定做牛做马好好报答你,每天给您早中晚加宵夜,让爷吃得满意吃得放心!” 萧铎听着她那番言语,不知怎的心中越发不悦了,当下冷声道:“先过来帮我研磨。” “好!” 阿砚答应得清脆利索,赶紧下了床,跑到了萧铎桌子旁开始帮着研磨。 要说这研墨也是个技术活儿,《翰林要诀》里曾提到,磨墨之法,重按轻推,远行近折,地周而复始地转磨就是说研墨的时候一定要按一个方向均匀地重按轻推,周而复始地转磨,不能用力过大,也不能操之过急,同时要让墨和砚池保持垂直,不能有倾斜,以防止墨粒脱落。 可以说,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充满了技术含量的事情,要不然一般的文人雅士都还要配备专门的墨童呢。 如今握在阿砚手里的磨,是上等的好墨,阿砚拿在手里,有片刻的犹豫 。 她一个乡下丫头,到底是应该会研墨呢还是应该不会研墨呢? 谁知道她才稍微一犹豫,萧铎就下令了:“快点磨,磨不好拿你去喂鹰。” 他这话音刚落,那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死鹰忽而间便发出一声怪叫。 这简直是自带出场配乐! 阿砚在心里恨恨地吐槽了一番后,还是决定好好研磨。 她曾经也当过贵家嫡女和小国公主呢,区区研磨这件事,为了附庸风雅,总是会学的。学好了,陪着夫君,红袖添香,那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阿砚默默地想起了第二世时她那个夫君,挺好的一个人,体贴温柔,可惜竟是个不长命的…… 萧铎拆开那个火漆封装的信封,打开里面的信来看,随意看了几行后,忽然抬眸扫向阿砚。 却见正在研墨的阿砚小眉头动啊动的,晶亮的眼睛眨啊眨,一会儿露出甜蜜梦幻的笑来,一会儿却又愁眉不展叹息不已,再一会儿又惆怅满面无限追思…… 他挑眉,打量了好半响,才用平缓温和到诡异的声音问道:“阿砚,你在想什么?” 阿砚此时正陷入回忆中,猝不及防被问起,又因这萧铎的语调实在是太过柔和,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 她下意识地竟然回答:“自然是想男人……” 这话刚出口了一半,她顿时醒悟,猛然抬头看向萧铎。 萧铎一双细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她忙捂住嘴巴,恨不得将刚才那句话逮在手里再塞进嘴巴,然而——为时已晚。 萧铎审视了她半响后,竟忽然扯起一个略显嘲弄的笑来。 “这才多大,还没及笄呢,就开始思春了。” 阿砚面红耳赤,低下头,硬着头皮说:“也只是偶尔想想而已,没有天天思春……” 萧铎眸中变冷,唇边泛起嘲弄的笑:“研墨!” 说着时,他继续低头看信。 阿砚实在是有点忐忑,一边攥着墨块打转儿,一边偷眼小心地瞅向恶煞,却见他两唇紧抿,眉眼清冷,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这可真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架势啊。 阿砚心中暗恨。 她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人,却在无意间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信函。 从她的角度,是可以看到那封信的,信里的字迹龙飞凤舞的。 阿砚眼尖,一目十行,一下子就看懂了那信里的意思。 看起来这信是他的下属送过来的,里面提起燕京城的一些情景,说是局势紧张,还说是有人对他要下杀手,要他小心提防。 阿砚见到“下杀手”这三个字,顿时小心肝儿狂跳。 太开心了。 有人要杀他? 快点来,快点杀死他吧! 她正开心着,萧铎忽然抬起眸子,探究的目光凉凉地射过来:“你识字?” 阿砚抿了下唇,低下头,心中万千挣扎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并没上过私塾,不过家里弟弟上私塾念书,我跟着也些许认得几个字。” 萧铎不置可否,将那封信拿起来扔到一旁,然后看了眼阿砚手底下的墨。 她的手是十分白嫩的,就跟泡在水里的棱角一般,可是如今那小手紧攥着墨块研磨,不多时便见染上了墨痕。因为那手白,墨痕便触目惊心,黑白分明。 萧铎盯着那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起目光来,起身,淡声道:“继续磨,一直磨。” 说完这个,他径自去了内室榻上歇息了。 阿砚独自在那里研磨墨块,心里却在盘算着刚看到的信函。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他? 来自燕京城,他又排行第九,所以他还是那个注定俯瞰天下的九皇子吗?如果这样,那要杀的人就是因为权位之争了? 她该怎么从中把这水搅浑呢? 这个人当了七辈子的帝王了,也该换换别人了吧? 风水轮流转,他不能总是这么春风得意呀! ☆、第24章 香酥蜜汁芝麻鸡 从那天之后,阿砚循规蹈矩地伺候着这位九爷,每天三餐都跑到厨房里煞费苦心变着花样给他做膳食。 他看起来吃得很满意,以至于每次吃完饭后,都要伸手捏一捏她的脸蛋。 她开始的时候很害怕的,总觉得他吃了饭就要吃自己。 不过时候一长,看他并没有吃自己的意思,她也就渐渐放松下来了。 放松下来的她开始留意观察府里的一切,并且开始思考一些比较深刻的问题。 比如府里到底是谁要杀她? 韩大白?看上去不像,大白叔虽然生自己气,不过人还是不错的。 何小起?这个少年就是个小肚鸡肠,不过倒是个有骨气清高的,不至于干这种事。 柴大姑娘?那就是个没脑子被宠坏的。 孟汉?他杀自己?有必要吗?如果他要杀自己,是不是直接来一刀更痛快? 宁非?自己和他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柴大管家?这个人笑眯眯的很慈爱啊。 想了一圈,她没个头绪。 只好暂时不想了,还是盼着燕京城里这九爷的死对头过来吧,若是他们来了,自己定要设法和他们接头,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整死这个可怕的男人,彻底改变人生改变命运! 她没事的时候会偷偷摸摸地观察周围,比如房梁上,比如暗巷里,又比如走廊旁边能够藏人的花圃,总是盼望着找到个蛛丝马迹。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四天过去了,传说中要对九爷痛下杀手的人还是没出现。 胆小鬼,磨磨唧唧,要来就早点来啊! 阿砚内心对那个传说中的死对手是万分的鄙视。 就这么等了约莫一个月的功夫,院子里的花都谢了,死对手却还没出现,她是有些绝望了。 摸摸自己渐渐丰润起来的小胳膊,她叹息:“不行啊,这男人是不是在养猪,养肥了就拿我去吃肉,或者去喂鹰?” “我还是自己想个办法吧,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眼珠一转,就想到一个阴损的主意。 她是名厨,亦曾是神医,其实要想悄无声息地在膳食中下手脚,便是有试毒的孟汉和夏侯皎月,他们也未必发现得了。 譬如菊花和三黄鸡,那是不能同食的,要不然必定中毒,这个轻则肠 胃不适心如火焚坐立不安,重则头疼眼胀晕厥过去。 又譬如鸡肉和芝麻也是不能同食的,若是配量得当,甚至一招致命,就此呜呼哀哉都是可能的。 当然了,这些事要做的隐秘,万万不能被人发现。 想明白了这个,阿砚先瞅了瞅厨房里没人,便开始行动起来。 先把鸡肉撕去筋膜切成小块,然后放入了盐巴和耗油以及海松油,调料类,她随手挑了椒盐粉和胡辣粉,这样会带一点鲜辣,更能入味,就这么搅拌均匀后,她将这鸡肉块放到一个白兰花瓷盆中,又盖上了木盖子,瞪着它腌制好,这是要等约莫一个时辰的。 阿砚偷偷摸摸看了看四周,这个时候是晌午刚过,厨房里没几个人。她彻底放心了,开始做酱汁,先把酱油放到一个海碗里,又取了整整一木勺子的白芝麻,并一点蒜末和蜂蜜,全都倒进去搅拌,如此这个酱汁就调好了。 她搓了搓手,站在厨房门口,想着若是一个不好,韩大白或者何小起来了,被他们撞到,总归是不好,自己还是要守在这里。这样韩大白何小起来了,也好掩饰一下,他们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看自己做了什么吧? 谁知道正打着如意算盘,却见不远处,孟汉出现了。 她连忙上前笑着打招呼:“孟大人,有事?” 孟汉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九爷找你。” 找她? 阿砚做贼心虚,总觉得是被识破了,忍不住试探:“找我有事?” 孟汉摇头:“不知道。” 阿砚故意道:“或许他是饿了要吃点心,能不能麻烦孟大人过去回禀下九爷,就说我这边马上做出一个好吃的菜来,他一定会喜欢的。” 孟汉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眼瞅着孟汉走了,阿砚总算松了口气,看看鸡肉也腌制得差不多了,连忙开始做起来。 她先将锅里倒了少许桂皮油,开火烧灶,待到眼看着油热了,便将事先腌制好的鸡块放进去,小火煎起来,待到锅里的油冒着油泡把那鸡肉渐渐地煎得泛出些许焦黄,便将自己事先调配好的酱汁倒进去,常温的酱汁遇到热油锅里煎着的焦黄鸡肉,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鲜美的酱汁开始在热油的作用下沁入焦黄半熟的鸡肉中,白芝麻也迅速熟了,芝麻的醇香糅合着蜂蜜的甜香之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流下口水。 阿砚看着差不多了,又 忙放入了些许葱花生菜,并用些许菊花和香椿芽来调味搭配。 用木勺子翻炒几下后,一锅香酥蜂蜜芝麻鸡就做好了。 阿砚盛出来后,看着那金黄的色泽,还有那浓郁的香味,满意地点了点头。 知道这九爷是个讲究的,特意找了一个官窑出品的青花苍松盘来盛放,这官窑青花盘只在边缘处点缀于些许青花,盘身细腻柔白,搭配上这金黄又带绿的菜色,是看着最为别致了。 当这盘子香酥蜂蜜芝麻鸡呈现在萧铎面前时,他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 九爷现在已经习惯了阿砚每天都要拿出新菜式来了。有些膳食,其实他以前在宫里也吃过的,可是那些记忆中平淡无奇到腻歪的菜式,经过她那妙手料理,便仿佛有了别样的滋味。 这段时间他胃口好,每日过得很是滋润,心情也就好,如今和阿砚说话,言辞间就颇为和善。 阿砚一步上前,笑得温柔又体贴: “九爷,今日恰好庄子上送来几只三黄鸡,我瞧着这鸡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若是炖汤,未免可惜了,便干脆用来做了一道菜。” “哦,做的什么?”九爷眉眼间颇有兴致,唇边也带起了笑。 于是一旁伺候着的夏侯皎月便发现,其实在阿砚进来前,九爷还蹙着眉,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清冷气息,等到阿砚进来了,九爷眉眼间便平缓下来。 如今阿砚一说又给他做了好吃的,他整个人变得舒展开来,仿佛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她不免认真地打量了阿砚一眼。 阿砚见九爷面色愉悦,心里也是一个放松,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她便笑着开始介绍自己给他做的点心。 “这是香酥蜜汁芝麻鸡,我把面粉勾芡包裹了里面软嫩的鸡肉,外面裹了一层芝麻,再放到油锅里稍炸了一下,九爷尝尝,可是合你的口味?” 九爷低头看过去,却见阿砚打开上面的盖盘,里面是满满一盘子,盘子底部用一层淡色的菊花做衬,看着鲜嫩柔和,而就在那菊花上面,铺阵着一圈儿的香酥蜜汁芝麻球,看起来应该是鸡肉球,外面蘸了生粉和芝麻的,如今炸得金灿灿的,外面搭配上些许椿芽,越发看着让人食欲大增。 他细长的眸子里越发有了愉悦之色。 其实在膳食上,他确实非常挑剔的,总是要讲 究个色香味俱全,而这阿砚做菜,不但在味道上颇得他心,就连这外相都看着让人心旷神怡。 阿砚看他神色,知道成了,便忙用象牙筷夹了一个芝麻鸡肉球来,伺候他吃。 这萧铎只尝了一口,便点头:“还好。” 这香酥蜜汁芝麻球吃起来外面酥香,里面的鸡肉滑嫩柔软,更兼这芝麻的香味融入了鲜美爽滑的鸡肉中,吃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阿砚听着这个,自然高兴。虽然没有过多赞誉,但能得他这两个字,已经是极好的了。 当下她笑着对萧铎道:“九爷喜欢就好!” 鸡肉配芝麻,早晚吃死他! 最近韩大白是彻底在九爷面前失宠了,身体好像也不太行,就不怎么在厨房出现了,何小起倒是每天都在旁边捣鼓一些新鲜花样膳食,但是看起来他竟是无意和自己争夺九爷这块领地的。 可能他的志向还是在那个什么白兰会吧? 没有了这两个人,阿砚倒是也不怕被识破了,毕竟这种食物相生相克的道理,一般厨子便是知道,也未必如自己那般精通。芝麻香酥鸡其实也是南方某处的一道美食呢,人家吃了也没见中毒,只不过自己在做这道菜的时候,稍微做了手脚,多加了一些芝麻。 有了这个巧妙的配量,他如果能多吃几顿,中毒那是迟早的,也许哪天就躺床上暴病身亡再也起不来呢! 再说了,她曾为名医,又精通膳食之道,两种技能完美融合,自有十八般武艺可以施展。 那些当大夫的,膳食之道未必比她精通,那些当厨子的,医术必然不如她高明! 看他们怎么斗得过自己! 越想越美滋滋啊! 谁知道她正想得入神呢,忽而间一个香喷喷的鸡球儿塞入了她的嘴巴中。 她顿时惊呆了,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萧铎一边品着这确实口感上佳让人吃了还想再吃的香酥蜜汁芝麻鸡,一边含笑望着阿砚。 阿砚小小的唇儿嫣红,如同雨后尚带着露珠的红樱桃似的,甚至还娇憨地微微张着,如今被自己塞入了一块芝麻鸡,更是傻乎乎地目瞪口呆。 “傻丫头。”他薄唇轻动,吐出了这么三个字。 “九爷……”阿砚苦笑:“九爷,我不吃,你吃,你吃……” 萧铎却不容她拒绝,打量着她那小胳膊小脸 儿,最后目光落到她那平铺直叙的小胸脯上:“没几两肉,正好吃了补补,据说吃哪里补哪里。” 吃哪里补哪里…… 阿砚脸上唰得红了。 她,她,她取的鸡脯肉来做的这香酥蜜汁芝麻鸡啊! 哼! 她艰难地将萧铎喂给自己的这块芝麻鸡咀嚼了并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咽下,然后才往后挪了下身体,并用手捂住自己胸前。 “我,我是小!因为我还小嘛!” 说完这句让人伤心欲绝的话,她赶紧转身跑了! 她跑回自己房间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擦了擦额角紧张的汗后,直接将手指头放到喉咙里抠了下。 她要赶紧吐出来,不能吃下去刚才那块芝麻鸡。 谁知道她的肠胃是如此地健壮,她这么抠了半天,竟然根本没吐出来。 什么时候她身体这么好了? 阿砚急得直跺脚,可是一跺脚,那块鸡肉想必是越发往下滑了吧? 没办法,她只好赶紧找出茶水来,多喝点水。 想来想去,只是一块而已,也应该没事的吧。 谁知道,她大错特错了! 当天晚上,她头晕眼花,恶心呕吐,腹中剧痛,难受得浑身都是冷汗。 这,这分明是食物中毒的迹象啊! 阿砚欲哭无泪,难受得只捶打枕头。 不过她在这难受中,转念一想,自己只吃了一块就成这样了,可见这芝麻鸡竟是非常管用的,那个可恶的男人吃了那么多,是不是已经死了呢? ☆、第25章 两小无猜之续 于是她挣扎着爬起来,忍着腹中剧痛,颤抖着双腿,就在这满身虚汗中,艰难地向着萧铎的房间爬去。 因为现在她是萧铎眼中的第一红人儿了,所住的房间就是萧铎房间旁边的耳房,所以爬去萧铎那里倒是很容易的。 她打着颤儿,终于来到了房门前,艰难地爬起来,打算偷偷听下里面的动静,谁知道这个时候门却开了。 门开了,月凉如水,秋风弄竹影,婆娑萧瑟,萧铎一身白色中衣,纤尘不染地站在门槛前。 萧铎看了眼地上的阿砚,却见她黑发被冷汗打湿黏在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整个人仿佛站都站不稳,就如同暴风雷鸣中的一只可怜小鸡仔般哆嗦着。 “怎么了?”萧铎些许纳闷,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可怜姑娘。 “你,你肚子疼吗?”仰起脸来,满怀期待地问。 “不。”萧铎薄唇轻动,只说了一个字。 “你难道也不头疼欲裂?”怎么可以这样?! “不。”萧铎面无表情地回复道。 “你,你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没。”萧铎微微蹙眉。 “喔——”阿砚狼狈地趴在地上,凌乱的头发和着汗水黏在脸上。 她心里是抓心挠肺无可奈何悲愤交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吃了一块,被折磨得如此狼狈,而他却依旧一身白衣飘飘犹如谪仙一般! 这都他妈的算是哪门子事! 萧铎不敢苟同地望着地上脏兮兮的阿砚:“请个大夫给她看下,好好洗洗。” 他不喜欢自己的厨子病成这样,谁给他做好吃的? 当然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厨子脏成这样,这让他怎么吃饭呢? 他这话音一落,宁非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了,他走到阿砚面前,微弯下腰,抬手就要把阿砚提起来。 萧铎原本撩起袍子,潇洒地转身就要进屋。 不过从眼角余光中看到了宁非的动作后,他的身影停顿了下。 宁非的手握住了阿砚的领子,眼看就要将她提起来。 萧铎脸色微冷,淡声吩咐道:“放下。” 宁非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萧铎。 虽然萧铎的语气极 为轻淡,不过他还是听出了那声音中的一丝不悦。 “我来吧。” 宁非平静如波的目光顿时起了波澜,略显诧异地抬头看了眼萧铎。 因为谁都知道,九爷是一个怎么样洁癖的人,现在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以他的性格,怕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 就在宁非诧异不解的目光中,萧铎慢腾腾地回转身,弯下腰来,一只手将阿砚提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用一副嫌弃的样子道:“小丫头,我从不知道,哪个姑娘能臭成你这个样子。” 说完这话,他提起阿砚,径自进屋去了。 戴着铁面具的宁非,望着已经被关上的门扉,怔怔立了老半响。 一直过了很久后,夏侯皎月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旁,拧眉问道:“宁大人,不该是去请大夫吗?” 宁非慢慢地看向夏侯皎月,沉思半响后,点头:“对,赶紧去找大夫!” ************************** 阿砚被萧铎犹如拎着一根大白菜一样进了屋,又如同一根大白菜一般扔在了一张矮塌上。 这个矮塌上也没铺什么毯子,咯得她仿佛被人狠狠凿了一记,浑身骨头散架一般。 更可怕的是,那只神出鬼没的叫非天的黑鹰,还非常凑趣地来了一声尖锐的叫声,仿佛在嫌弃她这个不速之客! 阿砚在眼冒金星之中,含泪抬起头来,却见门关上了,屋子里也没上灯,阴森森的,只能凭借些窗棂洒进来的些许月光才能勉强看清。 犹如玉树临风一般的男人,踩着一地的清辉,犹如谪仙一般向他走来。 她仰起脸,纳闷地看他。 结果迎头而来的一盆水。 “啊——”她浑身湿透,甚至还呛了几口。 过了好半响,浑身湿漉漉的她红着眼圈看他:“你干什么!” 萧铎径自弯腰,伸手捏了捏她犹自带着水珠的小脸蛋。 小脸蛋清透白亮,嫩涓涓,比刚做出的豆腐还要嫩上几分,手指捏上去是幼滑的触感。 他满意地道:“这样才干净点。” 阿砚泪眼朦胧,捂着肚子想哭:“我好难受啊!” 萧铎抬手摸了摸她湿透的秀发:“大夫来了。” 大夫? 阿 砚正纳闷着,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宁非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回道: “爷,大夫来了。” 萧铎轻轻“嗯”了声,宁非那边自然将大夫请进了屋。 门一开,外面的月光都射进来,屋子里顿时该看的都能看清了。 宁非倒是还好,现在九爷把这小丫头带进自己屋了,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所以接下来再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有半分惊讶了。 不过那大夫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姓韩,是宫中御医,算是从萧铎小时候就给他看病的,深知他那一堆龟毛的毛病。 这韩大夫的山羊胡抖啊抖的,探究地打量着阿砚,仿佛想从她身上探知什么八卦消息。 萧铎面上便沉了下来,不悦地吩咐道:“看病。” 韩大夫顿时吓得不轻,连忙过去,要去给阿砚诊脉。 阿砚心里真是尴尬极了,因为她原本穿着的是白绢中衣,本就薄软,如今被这一盆水浇下来,那层白绢真是仿若透明一般,将她那小身体几乎毫不遮挡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虽说她胸前有点平,虽说她屁股也不够翘,可那好歹是豆蔻年华小姑娘的身子啊,哪里能让人看到呢。 再说,她还真怕这个大夫看破了自己做的那点事。 当下她忙挣扎着爬起来,向着床尾的锦被爬过去。 谁知道刚爬了两步,萧铎便身手挡住了她,并挑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语气已经不太好了,阿砚可以听出,下一刻也许他就会生气了。 阿砚湿透的身体浑身沁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响亮的喷嚏后,她带着鼻腔委屈地道:“我从小害怕大夫,也不想吃药,我看到大夫就害怕,九爷你让大夫离开好不好?” 萧铎颇为不解,低头看过去,却见这小东西浑身湿透,缩成一团儿,头发湿漉漉地黏在小脸上,脸颊上还挂着一点泪痕,水亮清润的眸子噙着晶莹的泪珠儿,就那么要掉不掉地望着他,盈盈欲滴。再往下看时,白绢中衣包裹住玲珑的小身子……以前只觉得这小姑娘太瘦了,如今看来,却也秀气曼妙…… 萧铎不知道怎么便觉得喉头一紧,整个人仿佛被小火苗徐徐地烧着,开始慢慢发热,甚至身体的某一处都开始绷紧了。 这对于他来说其实是陌生的,陌生到他甚至觉得自己生病了 。 他喉咙动了动,轻轻咳了下掩饰自己身体的不自在,眼神转暗,脸上却越发泛冷。 “你,出去。” 他这么下令。 谁?谁要出去? 在场的三个人,宁非大夫都一脸懵。 阿砚泪眼朦胧中意识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就要往榻下去。 她要出去,最该出去的那个人是她! 谁知道她刚一下榻,整个人眼前发黑,一个趔趄,险些晕倒在那里,幸好旁边一脸冰冷和嫌弃的萧铎长臂一身将她捞住了。 宁非和大夫意识到了什么,相视一眼,纷纷转身滚出去了。 原来最该出去的是他们!! 纤细香软的小身体瑟瑟发抖地紧靠在自己胸膛上,隔着白绢的布料如同一只可怜的小猫般磨蹭着自己的身体,这让萧铎心中开始有了无数的小火苗到处乱窜。 尽管怀里的这个身体湿漉漉的沁凉,尽管隐约仿佛还是有点让他不悦的味道,不过他竟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如同午夜梦回时偶尔留在鼻端的味道,让人留恋,让人怅然若失,又让人无从追寻。 他低下头,狭长的眸子深若东海,闪烁着晦暗难懂的光。 “你如果再敢动,我马上让非天啄瞎你的眼睛。”萧铎阴冷的声音紧绷着响起。 “我,我不动……”阿砚其实是觉得冷。 好冷啊,她迫切需要一个温暖的被窝,可是她却被禁锢在这个可怕的男人怀里。 不要以为躲在男人怀里的她能够感受到“他那宽厚胸膛上炙热的气息”,根本没有那回事,她只觉得冰冷彻骨! 天底下怎么可以有这么一个男人,像一个冰窟般时刻散发出寒冬的气息? 她哆嗦着唇,委屈地道:“我可以继续躺下吗?” “不可以。”他断然拒绝,可是抬手间却不知道从哪里扯来一个披风,将她瑟瑟发抖的身体裹住。 阿砚顿时觉得舒服点了,不过她打心底里并不太领情,她只想和他撇清关系。 “九爷,我虽然还小,可是到底是女儿家,我浑身湿透了,你还这样抱着我,会毁了我的闺誉呢,如果名声受损,我家阿根哥哥一定不要我了!” 阿根哥哥…… 萧铎抿紧唇,微眯起眸子,淡淡地道:“他不是去北方了吗,那里正和北狄打着 ,也许已经战死沙场了。” “啊?真的吗?”好可怜的阿根哥哥啊,他如果死了,自己岂不是要嫁给别人?阿砚心中倍感凄凉。 “我可以帮他申请抚恤银两。”萧铎见她悲痛欲绝的样子,好心地这么安慰。在他心里,什么阿根哥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的厨娘啊,怎么可以老惦记别的男人呢? ****片刻后*********** 阿砚处于魂不附体的状况,她睁大眼睛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现在,她,顾阿砚,正躺在那个尊贵无比却又阴冷恐怖的男人的床上。 这男人的床可真干净啊,纤尘不染的被褥,冰玉做成的枕头,还有床上挂的帐子,这应该是上等的金丝天蚕帐,冬暖夏凉,价值千金。 她将身体整个躲在被褥中,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被角,只露出半个脑袋,清澈犹如宝石般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瞅着外面的情景。 那个可怕的男人萧铎正坐在窗前,月光皎洁,洒在他那张刀斧雕刻俊美无匹的脸上,仿佛为他整个人洒上一层金辉,越发显得他不似这世间人。 阿砚眨眨眼睛,抿了抿微贴在被褥上的唇儿,忽然就想起那个让她伤心欲绝的第六世了。 那一世,澶州城大闹瘟疫,她不顾自身安危,小小年纪跟随父亲入澶州,救死扶伤,不知道造下多少福报,几乎被人视作玉女下凡,落下了小神医顾砚的美誉。 那个时候她其实也已经想开了,死就死吧,她无所谓了,也麻木了。 可是却就是在这个澶州城外,她遇到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小少年,两个小孩子相谈甚欢。 那个时候的她愚钝啊,竟然没认出这个绝色少年,其实就是她宿世的仇敌——连着五辈子都害得她凄惨离世的男人。 不过这也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因为五辈子了,她一见他就心惊胆战,哪里有心思去欣赏什么绝世容貌,就算看到了那张脸,也觉得是阴森森的。 试问,黑白无常便是美得上了天,又有几个人能欣赏呢? 所以那一次,她稀里糊涂地和小少年成了好朋友,并在两个人手拉手一起回城的时候,惊见大批人马蜂拥而至,然后那些人稀里哗啦地跪在了小少年面前,口称九皇子。 当时她一听九皇子,浑身就抖了起来。 “你,你是九皇子?” “是啊,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是到底生在皇家,澶州瘟疫,我特意向父皇请求前来赈灾,为父皇分忧解难,为社稷谋福。” 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头头是道啊,而且好生阳光明媚,这简直是和她印象中那个阴冷残暴的九皇子完全不同。 阿砚存了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你叫阿元?” 小小九皇子此时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越发紧握住她的手,点头道:“是啊,我小名叫阿元,大名,姓萧名铎。” 这话一说出,那个被他握住手的阿砚直接晕过去了。 恰在此时,阿砚的父亲也过来了,带走了阿砚,而九皇子身为皇子,也是有许多事要办的,他心中疑惑于阿砚刚才的异样,不过到底是先行离开,一边担心阿砚莫名晕倒,一边想着等下次再遇到阿砚,定要问个明白。 可是他的打算是彻底落空了,因为阿砚在知道自己无意中遇到了将来的凶神恶煞后,直接包袱款款连夜逃跑了。 躲到天涯海角,她也要跑。 即使这是宿命的相逢,即使这种挣扎毫无希望,她也要和命运抵死反抗到底。 从此之后,她开始变得平庸起来,浪迹天涯,悬壶济世,却从不留姓名。 她犹如浮萍一般,从不敢在一个地方超过十天。 一直到那么一天,在她背着药篓子吭哧吭哧爬山采药的时候,一双官靴挡住了她的去路。 来的是一个相貌平凡的男人。 “听说你是神医。” “我不是神医。” “你是严故吧?”(彼时她已改名换姓为严故,严故,顾砚,反过来就是) “我不是严故!” “你……是大夫吧?” “不不我不是大夫!” “那你背上的药篓?” “我是药农,我大字不识更不懂医术,这是采了药卖给大夫的!” 沉默片刻后,对方终于道: “好,那我再去找别人。” 阿砚松了口气。 谁知对方却骤然转身,厉声道:“严故!” 阿砚脸色瞬变,变过之后,故作平静地道:“嚷什么嚷?” 对方却已经成竹在胸:“你就是严故。” 阿砚硬着头皮道:“我真不是。” “跟我走。” “不走。” “不走也得走。” 阿砚听到这个,拔腿就跑,跑得极快,如同身后一只狼在追着她。 对方不慌不忙,扔出一根绳子抛向阿砚。 那根绳子直接将阿砚绊倒在那里。 娘的,直接啃了一嘴的草。 此人功夫了得,绝对不是一般人啊! 对方笔直地来到了她身旁: “我家主子中毒了,需要有人解毒,请姑娘拨冗前去一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我家主子身份非凡,若是姑娘能救得我家主子,来日定有重报。” 阿砚欲哭无泪,将脸埋在草丛里不愿意出来:“我不去。” 可是对方根本不听,提着她的腰带直接往山下飞奔而去。 这个人的主子自然是她几生几世的冤家,萧铎。 数年不见,再见萧铎,他却是变了很多。 那张脸依稀仿佛有着少年时的模样,姿容绝代,玉树临风,尊贵非凡,可是他的眉眼间的气息却已经变了。 他变得冷凝残诡,一个眼神都能让人不寒而栗,浑身散发着一种冰冷气息。 坐在榻上的他,抬起狭长的眸子,略带嘲讽的目光扫向进门的阿砚。 “飞雪,这就是你找的神医?” 他眼眸中都是鄙薄,显然是把阿砚当成了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 这也难怪他会这么想,当时的阿砚身穿土黄色袍子,因为长年在外奔波甚至上山采药,脸上犹如黑蛋一般,更何况那黑蛋般的脸上还带了几根狗尾巴草的碎絮。 这个模样,实在是与传说中的神医相去甚远。 他甚至没有认出这是十几年前那个他曾牵着手儿舍不得放开的小姑娘。 “我身上是中了毒,活不过三天了。”他这么对她说。 她低下头,默默地想,活该…… “治不好我的毒,你也跟着我一起死。”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俊美绝伦的脸上又泛起那种嘲讽的冷笑,眸子里也有了深不见底的隐晦。 当听到这个死字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了。 有时候她真奇怪,到底是怎么样的命运,非要让她和这个男人在生和死中打上一个结。 她仰脸勇敢地望向在她面前犹如阎 罗般的可怕男人: “为什么你要杀我?” 坐在榻上的萧铎乍然间见到那张黑蛋一般的脸庞上竟有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那眸子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就那么冲口而出地质问。 他微怔了下,随后便皱眉,冷笑:“捏死一只蚂蚁,需要理由吗?” 阿砚五辈子纳闷的问题,如今鼓起勇气,竟得了这么一个答案。 是啊,捏死一只蚂蚁,有时候不需要理由,或许只是顺手了,或许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反正捏死一只蚂蚁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阿砚闷闷地低下头,再也不想说一句话了。 她被迫开始给萧铎解毒治病。 其实她更想把萧铎直接给宰了,可是周围一群下属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还有几个大夫要一起和她讨论解毒的办法,她要是真动什么歪脑筋,怕是直接先被捅上一刀。 阿砚便真得开始给他解毒,她到底是在医术上颇有天分,两日两夜没睡,终于研究出一个解毒的办法,虽没有彻底解掉那毒,却也暂时免了性命之忧。 由于她也算是立了大功,那群下属们总算放松了警惕,他们尊称她为神医,给她锦衣玉食,再也不敢对她冷眼相向。 她借机提出亲自照料九皇子的身体,那群下属也答应了。 她便是趁着这个时候,开始在九皇子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那种毒她起名叫“含笑十九日”,意思是说,中了那种毒,能够丝毫无察地活上十九天,可是到了第十九天,如果还不曾服用解药,那么第二十天必死。 她果断地给他下了这种毒,悄无声息,没人察觉。 当她这么下毒的时候,脑中也曾一闪而过那个美好的场景,那个时候他还小,却已生得俊美绝伦,就那么用温和的眸子含笑望着她,牵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舍的放开。 不过这一幕很快就被那五世的惨死给淹没了。 他便是不杀伯仁,伯仁也终究因他而死。 自己现在对他下毒,不怨。 更何况,曾经那个会牵着她手的小少年其实已经没了,长大了的他性命暴戾,视人命如草芥。 从给他下毒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降低了医格,如同个老妈子般此后在他身边。 那一段日子真是满心的幸福,看着他那俊美绝伦的容颜,斜飞入鬓的英挺剑眉,以及阴晦 冰冷的双眸,想到他不久将死于自己之手,她就打心眼里泛起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 一天又一天,日出日落,她就一直陪着他。 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总算是数到了第十八天。 那一天的夜晚,也是这么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他斜躺在榻上,望着天上高悬的明月,也不说话,就那么紧抿着唇定定地看着遥远的星子。 阿砚兴高采烈地伺候在他身旁,唇角都无法抑制地露出笑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哑声开口。 “你今天很高兴?” “有,有一点点啦……” “为什么?”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也,也没什么……”这要让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因为你要死了,所以我高兴得都睡不着觉吗?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好在,他也没问。 当时的她越发小心谨慎,就那么低头盯着他看。 此时角落草丛里响起了蛐蛐的叫声,夏日的凉风吹过来,院子里静谧按安详,而就在那竹榻上,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块银色的纱铺在他那张拥有绝世姿容的脸上,他合上双眸,那睫毛是修长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安静地睡着的样子,竟觉得那脸庞上有几分清冷的寂寞。 她心里一抽,再次想起了那个不过十岁的少年。 那个时候他还那么小,性子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 这些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变成今日的模样?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微微抿起的薄唇忽然动了下,低哑的声音淡声道:“严神医,其实你有时候会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哦?”阿砚顿时心跳加速。 “不过你不是她。”他这么说。 “她,她现在人呢?”阿砚攥紧了衣角,尽量克制住狂跳的心,故作平静地这么问。 “不知道。”当他说出这三个字时,声音是平静的,毫不在乎的。 阿砚深吸了口气,默默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此时又一阵夏风吹过这小小庭院,不知道哪来的院子里传来了孩童嬉戏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好闻的栀子花香气。 躺在榻上的男人忽然似有若无地呢喃道:“别人根本不想见我,我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声音中是 ☆、第26章 他的美男计 第六世的阿砚明白,自己的死仿佛真不能赖到萧铎头上,若不是自己心疾,根本不会死的。 可是到了第七世,当她重新托生为一个哇哇哭叫的小婴儿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实在是无奈。 真是有些烦了,这么多次了,每一次都有人惊喜地围过来,每一次都是抱着她夸赞自己和“爹娘”长得好像,还要夸赞她的小眼睛是如何精神。 这些人就不能换一个说话方式吗,非得如此千篇一律? 小婴儿也是会烦的好不好!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所以她还是应该怪萧铎。 萧铎是个心机深沉的大坏蛋,他花样繁多,为了让自己死,真是各种办法都想出来了,而且都不带重样的。 瞧吧,连美男计都使出来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砚就这么失落了整整一个月,连笑都不笑一下,一直到出满月的那天,她终于想通了。 第六世的死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这件事至少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教训,防火防贼防萧铎,以后凡是长得好看点的雄性,哪怕是蚊子,也得远离,说不得就是萧铎变的。 想明白的她绽唇一笑,这一笑间,甜美纯净,不知道惊艳了周围多少老爷太太。 大家惊呼:“瞧这孩子,谁说她不会笑来着,看看这笑得,真是好模样!” 从此,刚刚满月的阿砚美名远扬! ************** 萧铎走到了自己的床边,看着眼中含泪的阿砚在那里呆呆地坐着,眸中一片追忆的茫然,他这么看了半响后,终于微微蹙眉,轻启薄唇,哑声问道:“你真得不需要大夫吗?” 阿砚猛然间从回忆中醒过来,用那双尚且沉迷在“我是满月小婴儿”的懵懂无知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萧铎。 很快,她醒悟过来。 “谢谢九爷,可是我真得害怕大夫!”说着这话,她心里却再次想起那种心疾发作而死的苦。 这一次,她一定要毒死他,而且坚决不能赔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说她活了八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一定是,没能亲眼看着那个可恶的男人死在自己面前——她甚至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死没死? 以前她是笃定他死了的,被自己害死的,虽然比自己晚死一天,可到底是死了。但是如今呢,她有 点不确定了。 为什么区区一块她特别调配烹制的香酥蜜汁芝麻鸡就能把自己折腾得上吐下泻腹痛如绞,可是他明明吃了那么多却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他是人吗,真得是人吗?! 萧铎显然也发现她的异样了,他微微弯下他那修长挺拔的身形,就那么纡尊降贵地凝视着她那张表情丰富变幻万端的小脸。 “你在想什么?”他低哑的声音中甚至带着几分柔和。 “我在想那个穷我十年精力磨练而成的厨艺费了两个时辰精心烹制出的香酥蜜汁芝麻鸡。” “那个味道不错。”萧铎实在是很给阿砚面子的。 “你也觉得很好吃啊?”阿砚小心试探。 “我很喜欢,明天再做吧。”萧铎的喉结非常可疑地动了动,仿佛在咽口水。 “厨房里还有剩下一点吧?”阿砚眼珠转啊转地继续试探。 “没有。”萧铎非常肯定这件事。 “嗯?我记得还有一盘……”阿砚记的很清楚啊。 “那一盘……也被我吃了。”萧铎的声音低而平缓,语气是依然淡定的。 “都吃了啊……”阿砚仰脸看他,没想到这个人嘴巴这么馋,跟个小孩似的馋。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这个人的下巴,他生得好看,下巴也是如此的富有魅力,天底下怎么可以有这么好看的下巴呢?这么好看的下巴怎么可以长在一个仇人身上呢? 阿砚正看得入神,陡然间想起第六世的教训,连忙移开了眼睛,低下了头。 呸,这分明是丑,丑死了! “九爷既然喜欢吃,那我明日再给九爷做吧!”当然要做,天天做天天吃,就算你铁打钢铸的身子,我就不信吃不死你。 萧铎眉眼间泛起一丝笑意,好笑地望着床上这个羞答答的阿砚。 “等你病好了吧。” 他还挺体贴的啊,阿砚心里竟然泛起一丝丝的感动。 “你现在这么臭,还病着,做出的菜一定不好吃。” 结果他下一句,直接粉碎了阿砚心中的泡泡。 我呸,还是得吃死你! “我会让庄子上再送几只昨天的三黄鸡过来。” *********************** 这一晚,阿砚煞费苦心地琢磨 着如何给萧铎继续下毒,上辈子那个“含笑十九日”可以再来一发,不过那个配料不容易找到,上辈子她是神医身上自然会带着一些珍稀奇葩的药草,这辈子却是不方便再弄到了。 于是她开始发动脑筋,想着怎么改一改那个配方,哪怕一时不能毒死,也得来一个半身瘫痪或者残疾无能。 总之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如此想了整整一夜,她终于醒了,顶着一对发黑的眼圈爬起来了。 一出房间,走进院子,所有的人看到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就好像她一夜之间多了三只胳膊六条腿。 呃……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生什么事了吗?” 脸上也不脏啊。 夏侯皎月低下了头,恭敬地道:“阿砚姑娘,没有什么。” 阿砚敏锐地感觉到了,她这次给自己说话,后面还加了姑娘两个字,显得极为敬重,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阿砚歪头打量她:“夏侯姐姐,你怎么忽然变了呢?” 夏侯皎月自然明白阿砚话中的意思,她望着阿砚的目光中有一丝的审视:“我没变,变得是阿砚姑娘。” 这话实在是太过玄妙,充满了禅机。如果阿砚真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傻姑娘,可不就迷糊起来呗。 不过好在阿砚不是。 阿砚再看了看旁边低头连看都不敢看自己的孟汉,顿时得出一个结论。 他们一定是误会了。 自己在萧铎的床上睡了一夜,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已经献身给这个萧铎,当了他的通房丫鬟。 别人误会也就罢了,可是阿砚不想让夏侯皎月误会,可别以为自己要抢她饭碗啊。 于是她过去,真诚地道:“夏侯姐姐,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夏侯皎月定定地看了阿砚半响,最后唇边竟然笑了下,挑眉道:“阿砚姑娘又怎么知道我想得是怎么样?” 阿砚听到这话,一下子不说话了。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越解释别人越误会,她总不能拉着萧铎让他给世人解释吧? 所以阿砚什么都不说了,反正看起来夏侯皎月也没生气自己的样子,于是便转移话题,随口问道:“今日九爷用了早膳了吗?” 夏侯皎月低头笑道:“已经用过了,是何小起做的早膳,阿砚姑娘还没用早膳吧, 我已经派人过去取了。” 阿砚听了这话,真是如沐春风,要不萧铎那种阴冷恐怖的人怎么也喜欢用夏侯皎月当侍女呢,原来她要照顾一个人,真是会让人别样的舒服! ——当年她为男儿,怎么就不知道也找个这么好的侍女舒服下呢? 她连忙笑着点头:“好啊,我还真饿了呢!” 说着这话时,夏侯皎月吩咐下去的早膳也过来了,一看之下,倒是颇有些吃惊,都是以前自己曾经做给过萧铎的,有些是自己独创的小花样,如今也被模仿着做出来了。 她脑子中浮现出何小起倔强的小眼神,不免觉得好笑。 这个人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样子,其实暗地里偷偷在学自己吧! 哈哈! 用过了早膳,阿砚舒服地伸伸懒腰,打算继续筹谋她的“害死萧铎”之大计,谁知道宁非却过来了。 “九爷吩咐你去后山。” “后山?去做什么?”阿砚可是记得自己被他仍进水里的情景呢,不寒而栗啊! “不知道。”宁非那双唯一露出来的眼睛没什么神情,铁面具上黑光闪闪。 “好,那我就去吧。”要想对付一个敌人,首先要做到了解他。 阿砚深深觉得自己以前功夫做得不够。 现在她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第27章 阿砚捉鱼 一路跟着宁非到了后山,阿砚心中思绪连绵,不知道想了多少主意,可是等真到了后山,她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她分明记得这个后山应该是山清水秀的,现在正是深秋之时,落叶缤纷五彩斑斓,提着裙摆走在山林间,感受着脚底下那簌簌作响的落叶,会让人有空幽入定般的禅意。 可是现在呢,一切竟然都变了。 因为这个曾经清静优雅鸟语花香落叶缤纷的地方,现在到处都是鸡屎。 一不小心,就踩一脚鸡屎,要多糟心有多糟心。 而那林间草丛还有落叶之中,一只只肥嘟嘟的三黄鸡正偷偷摸摸地侧着脑袋打量着阿砚,仿佛阿砚是侵进它家地盘的外来者。 一句话,这里变成了一座养鸡场。 宁非望着阿砚震惊得合不上的嘴巴,解释说:“我们九爷命我们养三黄鸡,孟汉连夜搜集了方圆一百里内所有的庄子,如今这山上少说也有三百只三黄鸡了。” 可怜的孟汉,现在还满身的鸡粪味,宁非想着,不免暗自庆幸。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身穿白衣黑发披肩的俊美男人出现了,他入鬓长眉微微挑起,唇边噙着一抹笑:“看你这呆样。” 说着这话,他抬起手,帮着阿砚将尚且张着的嘴巴给合上了。 “好多三黄鸡……”阿砚还处于匪夷所思中。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他一定又是当今的九皇子嘛!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堂堂九皇子,为了一个香酥蜜汁芝麻鸡,一夜之间让一座禅意十足的后山变成了养鸡场? 他,他打算吃到哪年哪月? 自己难道要给他做一辈子的香酥蜜汁芝麻鸡? 不过阿砚转念一想,忽然明白过来,面上顿时露出惊喜。 吃香酥蜜汁芝麻鸡好啊!吃着吃着差不多也就死了! 顿时她兴奋起来:“明天给你做芝麻鸡,后天给你做菊花鸡,大后天给你做李子鸡,大大后天给你做糯米鸡!” 芝麻鸡吃了毒死,菊花鸡吃了也死,李子鸡吃了拉痢,糯米鸡吃了会腹痛,反正没一个好玩意儿,到时候她再适当地加点其他药草,这个办法,太好了! 萧铎见她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眸中更是射出动人的光彩,也颇觉得心里舒爽,唇边越发带了一抹笑:“走,随我去溪边走走。” 阿砚开 心地猛点头! 她想趁机采点可以利用的野草! 一路上,萧铎领着阿砚在前面,宁非则在前面开路。因为时不时有满天飞的鸡毛以及受惊的三黄鸡们从附近飞纵而过。 阿砚看着这一幕,顿时觉得萧铎应该顺便养几只狗,这才能凑成个“鸡飞狗跳”。 三个人穿过了一处草坪,总算来到了小溪边。 阿砚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竹桌和竹椅,还有钓鱼竿等,他竟是要在这里钓鱼啊。 阿砚纳闷地看看那群鸡:“有它们在,你能钓到鱼吗?” 萧铎冷眼扫了下那群鸡,淡声命道:“让它们离开。” 宁非得令,拿着一把剑自去轰鸡了。 阿砚也是曾经当过少年将军的人,文韬武略十八般武艺,她都是知道的,到了这辈子纵然体质限制并不会那些武艺,可眼力界还是在的,自然看出这宁非身手非同寻常,别说其他,就是他舞出的那套剑法,一看就不是江湖人士随便耍耍的招式,定然是名家所传。 他竟用这么精妙的剑法来轰鸡。 阿砚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等到他舞了一番,鸡都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地鸡毛,这位尊贵的九爷萧铎,也要开始钓鱼了。 他坐在竹椅上,拿着钓竿开始垂钓。 宁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去了,悄无声息的。 阿砚虽然活了七辈子了,可是竟然没这么垂钓过,她也没那耐心,如今就这么看着萧铎钓鱼。 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天冷了,山里树上的叶子也都快秃了,偶尔来几只呆鸟跑过来叽叽喳喳几声,或许也觉得无趣,就支愣着翅膀飞走了。 萧铎倒是能沉得住气的,挺直着背脊,半合着眸子,修长好看的手捏着钓鱼竿,就那么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 阿砚借机多看了他几眼,不免猜想他到底多大了,隐约感觉应该不过二十三四岁吧,其实还是很年轻的年纪,一般这个年纪的,很少有他这般耐性呢。 阿砚仰脸看四周,也有几棵参天大树,上面稀拉拉挂着几片黄叶,静谧而古朴地立在那里。她顺着那树往下看,仔细地盯着那些杂草瞅。 很快她便惊喜地发现,有一根断肠草呢。 断肠草浑身都是毒,尤其是叶子和根更是剧毒,不过因它那嫩黄色小花很像金银 花,普通人是分不清的。 阿砚顿时有了主意,可以把这个断肠草混到金银花里来做菜! 她小心翼翼地瞅了萧铎一眼,却见他依旧半合着眸子,犹如老僧入定般在那里垂钓,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当下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蹑手蹑脚地朝着那个断肠草走过去,走到近前,再次回头看了眼萧铎,却见他依然毫无所觉。她心中大喜,连忙弯腰拔起那根断肠草藏在怀中,然后起身。 谁知道就在她拔完断肠草要站起来的时候,猛然间脚底下一滑,人就摔了个狗啃屎。 “啊——”她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萧铎猛然回首,起身,冲过来。 藏在不知道哪里的宁非也瞬间出现了。 萧铎看着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的阿砚,皱眉道:“你能不能消停下?” 阿砚也很无奈,泪眼汪汪地耷拉着脑袋:“我知道了,我错了……” 萧铎不悦地道:“我的鱼好不容易上钩了,现在被你吓跑了。” 阿砚连忙举手道:“我赔你!” 当她举起手来的时候,肩膀上几根鸡毛翩翩起舞。 萧铎看着她那狼狈模样,不知怎么忽而心情便好起来,他剑眉微挑,细长的眸子里闪出些许兴味:“你怎么赔我?你会钓?” 阿砚顿时有些懵,心想她才不爱钓鱼呢! 不过看到那清澈的溪水,她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当下她挽起袖子,豪爽地道:“看我的!” 说着,她蹭蹭蹭跑到小溪边,跳进去,弯腰在那小溪边开始摸索。 萧铎狭长的眉眼里越发带了笑,随手不知道从哪里扯来一根萱草,半叼在嘴里,就那么半躺在竹椅上,好整以暇地看她耍宝。 看看她那小胳膊,细白细白的,瘦得他一根手指头都能圈起来的样子,还想捉鱼?是鱼去捉她还差不多吧! 谁知道他正看着呢,那边阿砚又是噗通一声,就这么摔到了水里,顿时水花四溅中,还能看到这小丫头扑腾了几声。 萧铎无奈蹙眉,撩起袍子,准备下水。 谁知道宁非却比他更快,已经如飞鹰一般凌空掠过,又若蜻蜓点水一般扫过水面,一时之间阿砚只见衣袂翻飞水声哗啦,再定睛看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岸边,下半截衣服半湿了。 不过好 在这是深秋了,衣服厚,倒是不会像上次那般狼狈。 她是被宁非直接提上来的,先冲宁非的铁面具感激地笑了下,这才看向萧铎。 萧铎从旁看得拧起了眉,俊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郁的色彩。 她微惊,将手背在后面,原本准备好的话也不敢说出口了。 萧铎抹黑的长发放荡不羁地披在肩头,此时风吹过时,有一缕黑发半掩住了他细长微凉的眉眼,以至于阿砚想再仔细观察下他的神情都不能。 “我我我……”她忽然有些怕了,该不会她发现了自己的断肠草吧?还是说他忽然杀心大起要杀自己了? 此时宁非已经隐入了树林中不见踪迹,小溪边,只剩下她和萧铎。 她就这么谨慎而提防地望着萧铎,咬着唇,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如果他要杀自己,自己该怎么办?他一定是会武功的,应该武功相当了得的,自己能跑的了吗?还是说应该赶紧回忆下自己当将军当土匪时学过的招式,能应付得来吗? 她脑中泛起一百个一千个猜想,又想了一千个一万个对策,可是每一个都不那么靠谱。 看来她就要命丧于此了? 两腿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啊啊啊,她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铎却忽然迈步,向她走过来了。 这下子她是连哆嗦都不会了,她整个人僵在那里了,就那么瞪大了无辜的眼睛,绝望地望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个人。 命运啊命运,它是如此的可怕,自己怎么绝望地挣扎,却都无济于事? 萧铎一步步,终于走到了她面前,然后呢,他伸出了手。 阿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萧铎对着自己伸出手来了。 眼泪滑过脸颊,就这么落下。 这是第八次了吧,她就要等待那可怕的当头一刀了吗? 周围的鸡叫鸟叫全都变得分外遥远,时间静止了下来,呼吸已经不能继续,阿砚的脑中一片空白,唯独四个字在不断地盘旋——又要死了。 许久后,预料之中的当头一刀并没有出现。 一件外袍披到了她身上。 她倏然睁开双眸,却见到他正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啊?”她惊讶得不能自已,他,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件外袍是死之前的最后一顿饭? “小丫头被吓傻了?”他黑幽的眸子里闪着些许嘲弄。 “啊?”这是她第二个充满疑惑的“啊”字了,她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他意欲何为。 “回去吧。”他依旧用那略带嘲笑的语气道:“我不想看到我的厨娘活活冻死在这里。” 阿砚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这才醒悟到,原来他竟然是好心?! 这简直是比当面砍她一刀更让人匪夷所思! 晴天霹雳啊! 阿砚怔怔地站在那里,努力地压抑着心间流淌起的暖流。 有些事,她是不能忘,也没办法忘。 当年自己一个心软,因为他心疾发作,就这么早早离去。 可恨她历经六世才有那么一次机会害他性命,却根本不曾亲眼看到。 再转世一百次,这依然是无法磨灭的憾事! 阿砚想明白这个,心肠顿时硬了起来,硬起心肠的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些事没做完。 “不走?”萧铎挑眉问她。 “你一定觉得我摸个鱼都能摔倒,一定会说小丫头笨死了,对不对?”阿砚歪头打量他。 “是有点笨。”薄唇轻吐,他贬低起她来可是毫不吝啬的。 “哼哼,我才不笨呢,我顾阿砚可向来是说话算话的!铛铛铛铛,请看——” 阿砚耍宝一般将藏在背后的一只手猛然伸出来。 却见那细白柔嫩的小手,此时正捉着一条可怜的胖头鱼,那摇头摆尾的,欢快得很。 萧铎先是微诧,看了那胖头鱼半响,最后忽然发出一阵低笑。 他本来就好看,此时笑了,狭长幽黑的眼眸中便仿佛一下子映射进了细碎的阳光,璀璨生动,又仿佛有潺潺溪水在流动,清澈透亮。 阿砚和他也算是打了九辈子的交道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新/鲜/中文/网 她是一下子头晕目眩了,眼前冒出无数的小星星,甚至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天底下怎么可以有这样好看的男人,龙章凤姿,风姿特秀,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萧铎笑过之后,终于认真地打量了下那胖头鱼,他甚至还抬起手来戳了戳鱼头。 “不错,是一头胖鱼。”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淡淡地道:“看起来和你一样呆,只是比你胖些。” 阿砚刚陷入那种小心肝乱跳的迷思中,便听到了后面这句话,顿时,迷梦打碎,幻想结束,她暗暗切齿。 我,才不呆呢! 哼,等到我把你毒死的那一天,你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傻瓜! 谁知道她正这么想着,一抬头间便看到萧铎的神色忽然变了。 他微微眯起的狭长眸子里射出凌厉冰冷的光,下巴也倏然绷紧。 啊? 阿砚大惊,这,这怎么又变脸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便觉眼前一花,整个人竟是腾空而起,风声呼啸衣袂翻飞,她耳朵嗡嗡嗡作响。 不过好在她上上辈子也是练过武的,心里明白这是被萧铎施展轻功直接提了起来,当下忙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鼓起勇气勉强睁开眼睛,却见眼前正是那张俊美脸庞,不过此时那张脸上已经是她往世所熟悉的凛冽森寒,就连细长的眸子里都透着冰冷。 她顿时感到不妙!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这可恶的男人,定是要连累自己一起死了? 萧铎抿紧唇,一边闪身躲过一支射过来的凌厉羽箭,一边阴声冷斥:“不想死的话,闭嘴!” 阿砚听到那个“死”字,顿时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紧紧地将嘴巴抿上! 萧铎凌空而起后,身影掠过一棵老树,惊起一群老母鸡叽叽咕咕地乱叫,一时之间真个是毛羽凌空飞舞,群鸡惊惶逃窜。 风声呼啸中,阿砚紧攥着萧铎胸前的衣襟,整个人在他怀里无声地瑟瑟发抖。 萧铎身影最后落在一棵树下,这才将阿砚放在那里,哑声吩咐道:“躲在这里,不许动!” 温热的语音传入阿砚耳中,让阿砚在这惊恐之中,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眼瞅着萧铎一起一纵间再次去了那小溪边,她颤抖的手扶住那棵树,睁大惊惶的眼睛看着那边的方向。 此时宁非也赶过来了,正和七条黑影缠斗。这宁非施展的就是之前那套剑法,看起来不同凡响,不过显然那七条黑影绝非泛泛之辈,三个人一起逼向宁非,竟将宁非逼得落了下风,危险重重。 待到萧铎犀利迅疾的身影一 到,情势立刻就变了。 萧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捞到了那根钓鱼竿在手,一竿在手,他狭长的眸子里泛出慑人的光,整个人仿佛被阴鸷笼罩,顿时这周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杀气,这原本气息清新的小溪成为了森寒凛冽的修罗场。 他手中的钓鱼竿竟如一把名剑,手下的招式出神入化,舞出一套精妙绝伦杀气凌冽的剑,一时之间,血雨腥风,情势陡转。 阿砚两手紧抠在老树皮上,睁大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那场打斗。 眼瞅着一个又一个刺客在萧铎的钓鱼竿下丧了性命,她急得差点叫出来,真是恨不得卷起袖子过去帮忙啊! 这群笨蛋,怎么就这么笨呢,连个萧铎都对付不了? 武功不好,你可以偷袭啊可以放暗箭啊,放暗箭本事不到家你可以下毒啊!要是这些都不快,没事当什么坏人做什么刺客! 真是让人鄙视! 当阿砚将老树皮活生生抠下来的时候,那边打斗也差不多结束了。 对方刺客全部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血水染红了溪水,宁非肩头受了伤,萧铎微微皱眉,双目阴冷地盯着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着这个结果,阿砚的心都凉了。 盼星星盼月亮,最后终于把你们这群刺客盼来了,结果就是这? 弄脏了溪水还害得她没鱼吃呢! 阿砚想起鱼,低头看了看那条鱼,竟然还没跑,正在地上积叶之中挣扎呢。 她随手抓起那条鱼来,看着那双瞪圆的鱼眼睛,忽然觉得它有点可怜。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阿砚摸了摸鱼头:“乖,别怕,不吃你了。” 说着,她来到了小溪边,先把胖鱼扔到了溪水里,然后才跑到萧铎面前,满脸关切地问:“爷,你没事吧?刚吓死我了!” 看到阿砚,萧铎阴冷的眸子里微闪,轻轻点了下头:“我饿了。” 阿砚听到这个,顿时来劲了:“爷,这里好可怕啊,咱们赶紧回家吧,回去我给你做鱼头泡饼!” 鱼头泡饼…… 萧铎想起美味的鱼头泡饼,眸子中的阴冷渐渐褪去,他转首看了下溪水,溪水已经被染红,刚才那条胖头鱼得了自由,摆摆尾巴已经不见了。 “可是鱼呢?”他低哑的声音这么问。 “喔……再抓 一只吧……”阿砚心虚地解释。 ********************** 幸好这座山上的河水溪流很多,这里脏了还有那里,山上的鱼儿也会很多,不吃这只还可以吃那只。 阿砚自告奋勇,跑去附近的一条河里摸鱼,不一会儿功夫就摸了好几条,每一条都胖得让人流口水。 她挥舞着鱼冲萧铎喊:“看,又一条!” 萧铎就这么半靠在旁边的老树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山风将他不羁的黑发吹起,那黑发犹如缎子般在这山间飘扬。 此时的他早已经没有了之前杀人时的森冷,却是唇边含着似有若无的笑看河水里那个捉鱼的小丫头。 小丫头将裙子撩起塞到了腰里,又把半截子裤腿卷起来,露出细白的小腿儿。她手里攥着一条胡乱挣扎的鱼,也不顾那鱼尾巴将水花溅到她脸上,就这么在秋日温煦的阳光下眉飞色舞地笑。 萧铎幽黑的细眸中泛起一丝温暖。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母后曾对他说过的话。 他从小挑食,宫里御厨做出的膳食经常不合口味,他的母后就会亲自下厨给他做。 有一次他看到母后早早地起来忙碌,便不忍心起来。 明明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么高贵美丽,为什么要为儿子去做这些下人才需要做的事情? 于是他问母后:“母后,你做的膳食阿元最喜欢了,你为什么不把方法教给御厨,这样母后就不用每天辛苦了。” 可是母后冲他温和地笑着说:“其实母后和御厨做的方法都是一样的,只是吃起来不一样罢了。” 他那个时候还小,诧异地歪着脑袋问母后:“为什么同样的方法,做出来的味道不一样呢。” 母后当时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道:“味道不一样,那是做的人不一样啊。” 当时的那句话,其实他并不懂。 同样的食材,同样的方法,为什么不同的人,做出的味道就不一样呢。 后来,他的母后去了,再也不会给他做饭吃了。 他整整四天没有任何进食,就那么死死地躺在榻上不动弹。 那个时候他的父皇,文武百官,后宫妃嫔,一个个都认为这个九皇子活不成了。 这个九皇子生下来嘴挑,只吃皇后做的膳食。 可是后来他到底活了下来,并且变成了天底下性情最为乖张的九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鱼头泡饼 阿砚捉鱼实在是捉得好,不一会儿功夫,就捉了三五条鱼,看着在草丛上胡乱蹦跶跳跃的肥鱼,阿砚满意地上了岸,逮着一条鱼拿过去向萧铎走过去显摆。 走到跟前,却见他半合着眸子,含笑望着自己,那笑中竟是别有意味。 她微惊,不免心虚,难道,被发现了?! 萧铎见她瞪大眼睛诧异懵懂又好奇的样子,薄唇越发绽开一个笑来。 “你怎么了?该不会生病了吧?”她越发不解,小心翼翼地问。 明明之前还是很让人害怕的样子,怎么忽然笑得这么傻啊,如果真是生病了,那正好啊,病死最好啦! “没病,就是忽然想起一些往事。”萧铎的声音是略带低哑的温柔。 “往事?”阿砚更加心惊,什么往事呢?和自己有关? 萧铎抬手,替阿砚擦去了鼻尖上一点晶莹的水珠,又顺势捏了捏她柔腻的小鼻子。 “我忽然想起我娘来了。”他抬起眸子,看向远方渺茫朦胧的群山,这么说道。 其实今天看着阿砚在那里劲头十足地捉鱼,他忽然想起母后的话。 一下子就明白了。 或许不一样的人,做出的饭菜味道真是不一样的。他喜欢阿砚做的菜,依稀有着当年母后做菜的味道,让他吃着心里喜欢。 当然了,阿砚做得其实和母后做得也不完全一样。 阿砚到底是学厨的,比起母亲,做出的饭菜更多了几分匠心。 可是他总觉得味道上有些相似。 “你娘?你想你娘了?”阿砚听着这话,却骤然间想起了第七世的一些事情。 第七世,她是见过他娘的,也就是大昭国的皇后,并且她也是亲眼看到这位大昭皇后如何死去的——死得惨不忍睹。 可是此时萧铎却不想提了,都是一些陈年往事,而昔日那个骤然失去母亲的小少年也已经长大了,他很久不去想那些事了。 于是他转移话题,看向阿砚手里的那条胖头鱼,淡声道:“你不是要给我做鱼头泡饼吗?” 阿砚听到这个,顿时想起自己的计划,连忙点头道:“好,鱼头泡饼!” ********* 阿砚是经过几世轮回的人,不同的人世经历造就了她的见多识广,不同的出身也造就了她不同的技能。 譬如 现在这个她要做的鱼头泡饼,便不是如今大昭国常见的饭食,是他们根本不曾吃过的。她如今做出来,别人看着自然是格外新鲜。 她将自己捉到的那几条鱼处理干净后,便开始切成宽约半指的段状,等着晾干了里面的水汁。 一旁的何小起站在旁边,抱着膀子,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利索的刀功。 此时他挑了挑眉,凉飕飕地来了一句:“哪有你这样做鱼的!” 大昭国对于鱼的做法无外乎那几种,清蒸红烧油煎以及水炖熬汤,可是无论哪一种,都是整条鱼下锅,因为大家认为这样才能最完美地保留鱼肉本身的鲜香嫩滑。 阿砚听了,慢悠悠地扫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开始烧起了炉灶用来热锅了。 何小起斜眼看着她白净的小手捏着那大油锅,竟然看着娴熟得丝毫不显沉重,便扯唇冷笑:“顾阿砚,不要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会做菜。” 阿砚斜眼看他,不以为然地道:“何小起,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偷偷学我做菜。” 何小起乍然听到这个,顿时脸上一红。 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生得清秀白净,只不过平日里总是做出冷清模样,给人一种冷漠距离感,可是如今他脸上这么一红,颇为尴尬地瞪着阿砚,倒是显得分外的孩子气。 阿砚一见之下,倒是不由笑了,挑眉嘲讽地道:“哎呦,还不好意思了啊,偷偷学别人做菜,这种事传出去可真不好听呢!” 要知道这学医的有学医的规矩,练武的有练武的规矩,做菜的厨子自然也有做菜厨子的规矩,你不经过别人允许学了别人的手艺,那就是偷师,说轻点是不问自取,说重点可能是抢别人的饭碗,这是会被人不齿的事情,是会遭同行笑话的事情,一般人都会避讳一下的,毕竟不光彩。 其实也是这何小起好胜心强,才不自觉地偷师阿砚吧,如今被阿砚戳穿的他,几乎无地自容,脸红的像猴屁股一般。 “我,我,我也只学了那两样……也是为了给九爷做……”他紧绷着脸,故作有理,就这么嗫喏着开始解释,可是说到一半,他仿佛泄气了,说不出话来了。 空口说瞎话,这是一种本领,需要很厚的脸皮,而偏偏这位何小起看起来自尊心很强,脸皮也是很薄的。 其实何小起这个人非常简单,经历了七次轮回的阿砚一眼就看透了。 不就是个别扭冷感自尊心强 敏感又好胜的小少年么? 她也懒得再搭理他,反正又不是她儿子也不是她弟弟的,管他呢! 眼看着锅也热了,她在锅中放了些许菜籽油,随后便下了花椒大料干辣椒还有一些蒜片,拿着木勺子翻炒几下后,蒜片和干辣椒的香气便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厨房,那种呛锅香实在是浓郁到让人痛快,刺激得人嘴巴里的口水直往下流。 何小起咽了下口水,从旁干巴巴地道:“我敢作敢当,如今承认就是,我就是偷学了你几样手艺!你,你爱骂就骂,爱打就打!不过我也给你说过了,一,你的这几道菜,我是只会做给九爷吃,也是为了让九爷高兴。二,这几道菜,将来我去白兰会的时候绝对不会用的。若是我用了,便让我遭受天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何小起说到做到!”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说得连脖子都红了。 阿砚扫了他一眼,根本没空搭理,继续做自己的菜。 她将自己事先切好的鱼段放入了锅中,开始翻炒。 这个时候其实是要大火了,她连忙要去灶洞里再添一把火。 谁知道何小起却已经先她一步,蹲在那里,拿起烧火棍开始烧火了。 她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些意外。 只以为他是一个刀架在脖子上也要梗着脖子维护自尊心的人,没想到原来他还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 孺子可教啊! 既然有了个大厨何小起给烧火,做这道菜就更简单了。 其实有时候做菜最大的问题就是火候嘛,阿砚心知何小起能通过层层选拔来到萧铎的厨房做事,那一定是不简单的,区区烧火,那是基本功,他自然没问题。 这边鱼段翻炒着,她又在锅里加了各样调料,诸如黄酒酱油少许醋汁,并继续均匀翻炒。待到这鱼肉有个五成熟了,她便取来了一旁锅里放着的现成热水倒进去,哗啦啦一下子,热水遇到了热油锅,发出滋啦啦的呛锅声,同时香味几乎是扑鼻而来。待到水彻底淹没了锅里的那油热,锅里也消停下来了。 她慢调思虑地在里面撒了葱段姜片蒜末等,又着实放了些盐巴和糖。 擦了擦手,她好整以暇地吩咐何小起:“烧中火,一刻后,停火。” 这语气,分明是将何小起当成个小帮工了。 若是以前,何小起还不跳起来直接瞪她,不过现在呢,这何小起也许是偷 师后理亏,也许是有求于人所以弯下了他尊贵的头颅,竟然也没生气,真就听从她的吩咐烧起中火来。 阿砚满意地点头,一边取了之前烙的已经干了的饼来,拿刀切成方形小块,一边随口问何小起:“白兰会是什么啊?” 何小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竟不知道?” 阿砚摇头:“穷乡僻壤的,自然不知道。” 她淡淡地补充了句:“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 何小起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嘲讽的意思,不过他默了下后,忍下了,向阿砚解释道:“白兰会是由燕京城里的豪门贵族举办的膳食比赛,五年一次,汇集了天下名厨,届时会比赛各样菜式,并选出一个当之无愧的第一厨,并将白兰会上的白兰花送给他。” 阿砚歪头想了想,皱眉说:“也就是说,一群人跑过去参加这个什么厨艺比赛,最后只为了一朵花。” 何小起点头:“对!” 阿砚纳闷:“自己去摘呗!白兰花多得是,咱后山随便摘!” 这话说得何小起脸色顿时不好起来,眸中闪现出鄙视之色:“你自小住在乡下,自然是不懂,这白兰花对于名厨们来说,就是荣誉,若是能得到这个白玉兰花,说明这辈子没白当一个大厨。” “啊?”阿砚越发奇怪了:“我师父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个白玉兰会,敢情他这厨子都白当了?” 何小起这下子想对阿砚友善都不能了:“夏虫不可语冰,你是不懂的。” 阿砚对于自己懂不懂也不关心,反正她只关心能不能活下去,至于什么白兰花黑兰花,让别人戴去呗。 此时锅已经大开了,她打开锅,热气腾腾的白气便冒出来,里面夹裹着一股让人闻到便流口水的鲜香,那是鲜嫩的鱼肉和精心调制酱汁的融合,搭配出让人舌尖都会发颤的香味。 阿砚一闻这味道,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鱼头泡饼她当年也就是吃过罢了,那个时候她又不是厨子,才不关心这鱼头泡饼怎么做的呢,如今不过是根据当年吃过的味道自己摸索着做,又是第一次,能做出这个似曾熟悉的味道,实在是太佩服自己了。 何小起一闻这个味道,脸色顿时变了变,他凑过去,仔细地瞅那酱汁,却见酱香浓郁,鱼肉嫩白地半浸在酱色中,显见得入味极好的。 他僵硬地看着阿砚将那酱汤用勺子舀出来后浇在之前切好的油盐 饼上,早已经凉了的油盐饼被那热气腾腾的浓郁酱汁所浇灌,顿时酱色浸入油盐饼中,油盐饼本身的面香也散发出来,冲击着人的味觉和舌尖。 阿砚斜眼瞅他:“要不要尝一口?” 何小起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点头。 于是阿砚给他盛了一点。 何小起试探着尝了一口,一尝之下,脸色越发变了。 ☆、第29章 鱼头泡饼2 何小起试探着尝了一口,一尝之下,脸色越发变了。 这鱼头咸鲜微辣,肉嫩而香味浓郁,里面的油盐饼富有韧劲颇有嚼头,蘸汤后松软可口,那酱香味道浓郁风味独特,入口之后真是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而最重要的是,这道菜,何小起是闻所未闻的,这种做法不要说做,就是听都没听说过。 何小起出生于燕京城那繁华之地,自小父亲来往之人都非寻常人,皇宫中的御厨,哪个他不熟悉?可谓是见多识广,可即便如此,他竟不知道这么一个做法。 他用异样的脸色看着阿砚,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阿砚利索地将那一锅鱼头汤盛放在一个南窑所产的白釉划花钵里,汤汁鲜美,鱼肉香嫩白软,再配上些许香菜,真是色香味俱全。 完美! 阿砚笑了下,抬眼看何小起:“你是不是想问我,要不要去参加白兰会啊?你是不是还在想,如果我带着这道菜去参加白兰会,一定会惊艳四方,勇夺第一?” 何小起从脸到脖子都红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阿砚呵呵笑了下,将那白釉划花钵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食盒里,却没再提这事儿。 她不说,何小起却有些按捺不住了,跟着她屁股后面追问: “喂,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也不是说不想让你去,我也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只是你到底说个明白话!” 他正说着,阿砚回首冲他笑了下,小白牙光灿灿的,要多调皮有多调皮。 “你,你故意逗我啊!”何小起算是回过味来了。 阿砚挑眉笑:“对,我就是逗你玩。” 难得她也能欺负别人,原来欺负人的感觉这么好啊。 “你!”何小起切齿。 “放心好了,我不去什么白兰会,对什么白兰花也没兴趣!至于我做的菜式,本身也不是我师父教的,都是随手乱做的,你若是喜欢,尽管用就是。” 说完这个,她提着食盒,心情愉悦地前往九爷所住的千竹阁。 她心情好,脚底下也轻快,走了不到一刻功夫便已经到了。 谁知刚走进院子,远远地便看到阁楼上站着一个人影。 他眉眼俊美,一袭黑发无拘无束地飘扬在风中,身上穿的是雪青衣袍在风中扑簌,洒脱不羁。他又生得挺拔高 大的,这么乍一看,真犹如天神一般。 他一双黑眸此时恰好落在阿砚身上,一动也不动。 阿砚见是他,便抬起手来,冲他招手,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食盒,示意这里有好吃的。 果然,萧铎在看到她这个动作后,目光转向了她手中的食盒,然后他便纵身一跃,却见雪青衣衫和墨色长发翩翩随风而动,他犹如一只玉燕般稳稳落在地上,那雪青袍底因为这陡然一停,呈现出水流一般的纹路,分外好看。 迈步走到阿砚身旁,淡声问道:“你所说的鱼头泡饼?” 阿砚猛点头:“是啊!” 其实就在刚刚,走在无人的地方时,她已经偷偷地将那根断肠草掐了一点加进去,虽然量少,可是总得有点效果的。 当然了,为了防止如上次一般那种“没毒死别人先让自己毒趴”这种惨剧,她已经偷偷地喝了用金银花绿豆以及甘草煮成的汤,能起到解毒的作用。 阿砚见萧铎并不热络,她便开始向他描述这个菜的美味:“肉质鲜嫩细腻的鱼肉经过精心烹制的酱汁的浸润,味道咸鲜中带着一点微微的甜辣,就是那一点辣,会在你的舌尖流连,让你欲罢不能。” 而其中的那两片断肠草,只要吃下后,便会将腹内的肠子粘连在一起并将其变黑,中毒的人会因此腹痛不止导致死亡。当然了,服用碳灰碱水来催吐,能够起到解毒的作用。 可是她放下的这个量,可真真是恰到好处,并不会马上发作,发作的时候症状轻微,大夫未必能够马上找出真正的原因,等到他们明白了,怕是为时已晚。 最毒妇人心,阿砚矢志要把毒害萧铎进行到底! 萧铎听到她这一番卖弄的描述,倒是颇有些感兴趣了,不过想起之前看到的情景,他面上已经有些淡淡的不悦。 “刚才你和谁说话?” “和谁?路上没人啊,没和谁说话呢。”阿砚确实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不明白这是哪跟哪。 “不是路上,厨房。”萧铎薄唇轻轻抿起,幽深的细眸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厨房呀,我是跟何小起说话啊!他看上起鬼鬼祟祟的想向我偷师,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他想学,那就答应他吧!”阿砚其实是个很大方很善良的! 萧铎眉眼微微收敛,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淡淡地道:“那就好。” 阿砚歪头,认真地打量着他 ,心里开始琢磨,这个人脑子想什么呢? 萧铎被阿砚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看得有点不高兴了,沉下脸,不悦地道:“小丫头,你最好记住一件事——” “嗯嗯,记住什么啊?”阿砚一脸无辜状。 “记住,我的厨娘,就是要干干净净的厨娘。” 他垂下眼,补充道:“不要给我勾三搭四。” 勾三搭四? 这四个字可是把阿砚震得不轻。 活了几辈子了,还没被这么说过的!! 阿砚略略鼓起的小胸脯气咻咻的,是何忍孰不可忍,这个男人怎么可以侮辱她的清白呢! 好吧她的某一辈子是曾经睡了几个白净俊美男,可那都是很久很久前的事情了好不好! 阿砚眼里喷着火,火得比白昼还要亮几分。 “九爷,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我呢!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家!如果不是为了给你当厨娘,我如今还留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我未来夫君在沙场征战为国效力,你却这么污蔑我的清白,我,我不活了!” 不活了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萧铎这下子顿时感受到了什么叫捅了马蜂窝。 他努力回忆了下,想当初这个小丫头刚见他的时候,也没这么大气性啊?自己说句话,她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谁让他就爱她这一口……菜呢。 想到阿砚手里还提着的什么“味道咸鲜中带着一点微微的甜辣就是那一点辣会在你的舌尖流连让你欲罢不能”的所谓鱼头泡饼,他决定低下高贵的头颅和骄傲。 “这……是我说话不当。”他抿了下唇,犹豫了很久很久后,终于艰难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当他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不远处正在提着篮子采花的夏侯皎月,不由停下手中动作转首看向这个方向,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天色好像变了呢? 而埋伏在房檐上永远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主子的孟汉,一只手去掏了掏耳朵,又去掏了掏耳朵。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句永远不可能在九爷口中听到的话呢。 至于那位仿佛燕子一般立在一棵树上的宁非,一张黑光闪闪的铁面具不动如山,不过袍袖下面的那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手指。 阿砚也是吃了一惊,像他这样的人物,也有觉得自己不对 的时候,她眨眨眼睛,不敢置信。 不得不说,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她心里是有一点似有若无的歉疚的,他这么好,自己却想着毒死他啊。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心疾发作而惨死的情景,至今没忘。 这个男人天生是一个毒.药,属于顾砚的毒.药。 一定要连根拔除。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不要脸不要皮也不要道德底线! ****************** 这个鱼头泡饼果然很是讨萧铎的喜欢。 而且在吃之前,萧铎根本没有让人试毒。 他还想让她也一起吃,不过阿砚自然是拒绝了,表示自己刚才吃多了,撑得肚子难受。 她是这么说的:“自从上次椒盐铃薯饼吃多了后,我一吃多了就肚子疼。” 说完之后,还用哀怨的目光看着他。 这话一出,萧铎抿了下唇,晦暗不明的眸子扫了她一眼,果然不再提让她吃的事了。 阿砚一边从旁伺候着他吃饭,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眼瞅着他刚才已经把一片断肠草叶子吃下去了,应该什么时候有反应呢?现在断肠草进了肚子,里面的肠子应该已经粘在一起变黑了吧? 阿砚这么想着,眼里不免有了期盼。 萧铎这边正吃着,便见阿砚时不时地用那宝石般的黑眸扫向自己的腹部。 他停下筷子,疑惑地问:“小丫头,怎么了?” 阿砚意识到被他发现了,只好笑着装傻:“爷身上穿的这件袍子真好看!雪青色最适合爷了,把爷衬托得越发俊美挺拔!” 萧铎听到这个,微微一顿,看了眼阿砚,却见阿砚笑得眉眼弯弯。 看着有点傻乎乎的,不过倒是让人觉得舒服。 他脸色缓和下来,不由自主地,唇边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犹如冰雪初融,要是平时阿砚还有心思欣赏下,不过现在她脑袋里操心的是他的肠子。 真想捅一个窟窿看看里面的肠子是不是已经变色了! 阿砚就这么坐立不安地左等右等,可是一顿饭过去了,鱼头泡饼只剩下残羹冷炙被收拾下去了,萧铎依然是安然无恙。 这……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阿砚仰脸看萧铎,目光充满了渴盼和期望。 萧铎狭长好看的眸子扫了眼阿砚,抬手弹了弹袍角上的灰:“说吧,有什么事。” 阿砚微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死…… 萧铎挑眉,老神在在地道:“你一定有事要求我。” 阿砚顿时哭笑不得,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想了好半天,才嗫喏着说:“爷,我出来已经三个月了,想回家看一看,可以吗?” “回家?” 阿砚逮住一个理由,便开始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我出来的时候,本来说好要尽快回去看看我爹娘还有弟弟的,但是这么久了我也没时间回去,想来他们一定担心死了。再说,我也想他们了。” 说着这个的时候,她还真有些难过。 其实活了八辈子的她,对于父母亲情也已经淡漠了,无非就是那个把她生下来然后对着她小婴儿的脸喜极而泣的人,用不了多久她还会死去和他们分别。可是到底人都是有血有肉有心的,这辈子她的父母家境不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却是着实对她好。还有家里那个叫顾墨的弟弟,对她这个姐姐也是分外纵容照顾的。 她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一直没要求回去看他们,现在这么一想起,还真是渴望再见到父母和弟弟。 萧铎俯首凝视着这小姑娘,却看到了她清亮的眸子中那显而易见的思念。 他垂眸,沉默了下,淡道:“好,你回去吧。” 其实有时候,这世上还存在着一个可以让自己思念的人,也是一种幸运。 他还是很羡慕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生死相依 阿砚有些诧异,她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回家探亲的机会。 她望着萧铎,第一次对他露出一个真心感激的笑容。 其实现在的他还是很不错的,并不是自己想象得那么灭绝人性——尽管她依然想要除掉他。 告别了萧铎后,阿砚回到自己房间里,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回想着今天这个看起来过分善良的萧铎。 今天的萧铎让她想起曾经那个牵着她的手走在荒芜澶州城的小少年。 那是一个让她看一眼就会心软心动的小少年。 她再次地回忆了过往曾经的一切,一生又一世的回忆。 仔细地这么回忆一番后,其实心里是明白的,自己恨的人,原本不该是他。 譬如第一世,他暴戾的眸子只扫了地上一眼,便命人将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活生生打死,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就是这样的风格,并不是针对她。 而第二世呢,那个摔下冰冻的湖中一尸两命的可怜女人,也怪她自己,谁让她不小心呢。 到了第三世,她身为和亲的公主远道而来,却意欲刺杀她要嫁的夫君,悲惨地失败被抓后,等待她的结局本来就是一个死,立场不同,他杀她,这个时候她又能怎么怪到他头上呢。 至于第四世,怨天怨地怨自己,其实怎么也怨不到人家萧铎身上。谁让自己那么笨,以及那么运气不好,非要骑了一匹忽然发疯的马,就那么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摔下来也就罢了,还好死不死地摔在一块石头上,就这么活活摔死了! 估计萧铎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一切全都是命啊! 第五世呢,她身为一个放荡不羁占山为王的女土匪,遭遇了那个行经此地武功盖世为民除害的九皇子,似乎仿佛人家杀她也杀得理所当然? 第六世呢,这就有点微妙了。 其实说白了,一家愿打一家愿挨,她看着他心疾复发而死,也不能赖到他头上啊,甚至也许他也被自己害死了呢。 至于第七世……第七世嘛……想起来阿砚心里就复杂了。 第七世,她从刚出生第一天开始思考第六世的惨死,想了整整一个月,到了她满月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个决心! 她——要——出家! 没错,她要出家,削发为尼,斩断红尘三千烦恼丝。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再次遭遇那个可怕的男人,二来呢也可以念念经敲敲木鱼积点功德,顺便清心寡欲防止再次因为那个男人产生心疾之类的疾病。 于是她在三岁上,便故意在饮食上下了点功夫,让自己得病了,并且是三天两头一病。在那一世她的父母不过是普通市井人家,哪里能请得到什么名医,不过是走街串巷的行脚大夫罢了,那些大夫自然也看不出她的手段,于是她的病依然不见好。 在这么折腾了一个月后,她终于开口说,说做了一个梦,必须出家才能好,要不然她这命就保不住了。 她父母一听,也是没办法了,当下就同意了。 看着父母那不舍的模样,其实她心里也泛起了歉疚,不过那种歉疚很快就消失了。 她是注定没办法长命的人,每一次都是惨死的结局。 长痛不如短痛,她早早地离开这对父母,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好事吧。 就这样,三岁的小阿砚离开了家门,来到了一处叫慈宁庵的尼姑庵,削发为尼,成为了一名小尼姑。 小尼姑阿砚从小很守规矩,佛经比别的小尼姑念的好,做事比别的小尼姑利索,就连敲木鱼也敲得更有节奏感,老尼姑们都很喜欢她。 她是转世七次的人,有时候认真读着那佛经,看那生死轮回之道,看那因果报应之说,不免颇有些感慨。 若是要恨那萧铎,确实有点牵强,可是自己每一次的死都和他有关系,她也做不到坦然处之,只能是尽量远离了。 只是终究会想,她和这萧铎到底是怎么样的孽缘,为何七生七世,自己都是因他而死。 参不透,想不明白,最后一翻过那经卷上泛黄而薄脆的一页,敲一下木鱼,再一句阿弥陀佛,将这一切疑问都淹没于这晨钟暮鼓之中,岁月幽幽流淌,青灯古佛伴随着小小的阿砚,她就一天天长大了。 小小尼姑变成了小尼姑,十三四岁的年纪,外面的姑娘家正是最好的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而阿砚,却心如死灰,依旧沉浸在这佛卷之中。 有时候去山里挑水,望着这茫茫山涧还有那遥远的地方即将消散的余晖,她会长舒一口气。 这一辈子,真好。 慈宁庵几乎与世隔绝,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她永远不会见到那个九皇子。 可是在她十三岁那年,这个美好的想法被打破了。 这一切起源于一个寒冷的夜晚,庵里来了一群人,押解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衣着凌乱,形容憔悴,面上毫无血色,不过依稀能看出,她拥有者绝世的容颜。 她惊了一跳,一看那女人衣着,便知道她虽处于狼狈之中,可是出身不凡,甚至可能是宫里来的人,怎么好好地竟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庵子里呢。 这个时候偷偷地去问了师父,师父脸色严肃地警告她不许多问,她也只好不问了。 不过暗地里自然是留了一个心眼,回想起她的第一世第二世,其实她的死,虽和那萧铎有关系,可是终究都是牵扯到了朝廷争斗。 这个女人出身不凡,看她后面押解的那些女子,也都不似普通人,甚至这其中还有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那分明是个太监啊! 她心里起了疑心,自然要探查个明白,于是在那一夜,也不敢睡觉,偷偷地跑出去。 她虽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尼姑,可是到底当过大将军,也做过落草为寇的女土匪,心眼眼力都不是普通小姑娘能比的,当下机智地绕过了守夜的,翻墙进户地进了那处戒备森严的院子,找到了那个女人被关押的房间。 里面当时亮着灯呢,她捅破了窗户纸偷偷地瞧过去,一瞧之下大吃一惊。 竟是在进行酷刑呢,几个女人并一个太监逼问着那女子,仿佛要她在一张纸上画押,可是那个女子显然是个骨子硬的,便是被人将竹签扎入了指甲缝里,愣是依然不画押。 她再细听,越发惊得腿都软了,这女人竟是当今皇后! 这位皇后姓施,施皇后经历了诸般酷刑,甚至被那太监用诸般手段侮辱,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后来便在那里用绝望凄厉的声音骂道:“我堂堂一国之后,怎堪被你们这等贱人如此辱没。” 那太监被这位施皇后骂了,越发气恼,自然更使出不忍直视的手段来。 阿砚当时眼睛都吓直了,一不小心出了动静,险些被那些人发现,幸好她机灵,偷偷地跑回了自己所住的禅院。 这一夜,她怎么也睡不着,回想着自己看到的情景,心里明白这躲在深山的慈宁庵竟然卷入了朝堂后宫之争,这堂堂一国之后,遭受阉人屈辱,背后还不知道有着怎么样的故事。 而她这小尼姑,怕是一个不好,也会将性命丧在这里。 而最可怕的是,这施皇后,还不知道和她那个六世的仇人有着怎样的瓜葛,会不会 因为这个,牵扯出那个萧铎,从而再一次使得自己命丧他手? 这么一想,怎么也无法安生,当下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包起包袱,又用一块白巾抱住光溜溜的脑袋,准备开溜了。 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之处。 这尼姑庵,根本不是佛门清净地。 谁知道她溜出去后,刚偷偷摸摸溜到了后山,就看到前面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只犹豫了下,便跟上了。 偷偷跟着她们瞧,却发现她们背着一个麻布袋,找到了一处僻静隐秘处,竟是要挖坑埋了。 坑挖好了,麻布袋被放开,里面的尸体出来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阿砚看到了那具尸体。 一看之下,不免毛骨悚然。 这可怜女人,竟被折磨到这般模样,几乎不忍直视。 她同情之余,不免又冷汗直流,心惊胆战。 还是快跑吧? 阿砚不着痕迹地躲开她们继续往后山跑,跑到山上躲了两日后,想着慈宁庵里寻找自己的人是不是也应该放弃了,这才要出山。 谁知道她就在山坳里走着时,遇到了一个晕死在山涧的少年。 少年身穿绛紫色兜罗锦袍,侧躺在那里,背影纤弱,手上还带了血迹。 阿砚弯下腰,却见这少年生得容貌精致俊秀,眉眼狭长,唇上虽没什么血色,可依然能看出他的绝代之姿。 她试探了这少年的鼻息,鼻息尚在。 她艰难地重新站起来,仰脸望天。 本来活了七辈子死了六次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同情心这个奢侈的东西了,不过此时此刻,她不知怎么泛起了一点恻隐之心。 佛说《善恶因果经》,佛告阿难,如汝所问受报不同者,皆由先世用心不等,是以所受千差万别。 她念了十年佛经,敲了十年木鱼,却依旧堪不透自己的因果轮回。 月若银钩,山风吹拂,她站在那少年身旁,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再次弯下了腰。 她打开自己的水囊给他喝水,还把自己带的粟米饼喂给他,他吃不进去,自己就掰碎了塞进他嘴里。他冷,小小的身体一直在哆嗦,冻得两唇发紫,自己抱紧了他,躲在山洞里,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他虽尚有呼吸,却体温冰凉。 阿砚便想起许久前的那一世,自 己和少年的他手牵手,入手的,岂不依旧是入骨的沁凉。 在这黑暗中,她抱着怀中的少年,默默地闭上眼睛。 她想起了一个故事,萨波达王见帝释所化雄鹰追逐白鸽意欲夺其性命,萨波达王救下白鸽,可是雄鹰却说,若是没有白鸽,它便会活活饿死。为救雄鹰性命,这位萨波达王割损筋肉,痛彻骨髓,用自己的肉来喂雄鹰。 她如今搂着怀中这少年,是不是便在割肉以喂雄鹰? 这件事又将为她带来怎么样的因果? 正这么想着,她怀中的少年身体轻轻动了下,看样子仿佛是醒了。 她顿时浑身一僵,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他醒了,会如何呢? 黑暗之中,有山里的风呼啸着吹入山洞中,她却一无所觉,她整个人都在感受着怀中少年的动静。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少年到底是没有醒来,他只是挪了下身体,不自觉地让自己更靠紧了阿砚,甚至伸出胳膊来,摸索着抱住了阿砚的身体。 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着他俊美而清冷的容颜。 生生世世,他都是这样的容颜,从未变过。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渐渐地睡去了。 可是等她醒来的时候,怀里的少年已经不见了,两手空空,怀中冰凉,仿佛那个少年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怅然若失了一会儿后,终究苦笑一声,明白这一切都是孽缘,当下想明白了,打起精神,背着包袱准备逃命去。 可是就在她费心千辛万苦终于要逃出深山的时候,却被大批的官兵包围了。 据说当今皇后遭受奸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又有奸佞小人趁机作乱,将皇后带到这不毛之地遭受酷刑,使得皇后惨死在这荒山之中。九皇子孤身外出寻找,却费尽周折之后,命人搜遍了明罗山,找到自己母后的尸体,其状凄惨,骇人听闻。九皇子发了疯一般矢志要为母后报仇雪恨,带领人马,包围明罗山,一怒之下,下令屠山。 何谓屠山,上到飞禽,下到走兽,再到这山中一草一木,皆不会放过。 小小慈宁庵中的众位姑子,自然也是在屠刀之下丧命。 阿砚拼死挣扎,却无济于事,她暗恨这九皇子恩将仇报,怨恨这世间无因果,甚至试图拼死逃跑,可是她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面对着满山的兵马刀枪,又 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她又被重新送入慈宁庵,绝望地看着大门关上,看着外面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这个九皇子,可恨的萧铎,他要烧山。 他要用一座山来为他那个惨死的母后陪葬。 大火向慈宁庵内蔓延,火苗舔上了屋檐,轰得一声窜得老高,周围的温度开始变得炙热,浓烟呛得人们无法呼吸,大家绝望而凄厉地叫着。 阿砚绝望地看着那熊熊大火,透过这冲天的火光,她看不到外面的天,看不到外面的地。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是被烧死的。 当一簇火苗烧上她的腿脚时,她睁开几乎熏瞎的眼睛,忍着那一阵阵的呛咳,嘶声叫道:“萧铎,我好恨你,若再有来生,我不信因果不信善缘,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她就知道自己还是会死,还会死在他的手下,因他而死。 可是真没想到,竟然是被烧死的。 活生生烧死的啊! 这样的死,阿砚怎么也无法忘。 ~~~~~~~~~~~~~~~~~~~~~~~~~~~~~~~~~~~~ 她用尽了力气的喊叫,其实不过是嘶哑的呢喃罢了。 可是不远处的山下,一个身穿戎装两眸森寒嗜血的少年,却一下子紧握住了手中的缰绳。 他皱起眉头,阴声问道:“慈宁庵上,是谁在叫?” 手下恭敬地答道:“回禀九皇子,属下没有听到叫声。” 他皱眉,阴冷凛冽的目光中透出疑惑:“为什么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手下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那火光冲天的山,真得没有任何声音,都是火烧山林的劈啪声以及风声,哪里来的叫声呢。 萧铎转过头,望向那明罗山,遥望着那慈宁庵的方向,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和漫山遍野的浓烟,也不知道为什么,忽而间,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地凿在心间,他的心痛得急剧收缩。 有什么模糊的景象涌现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更不知从何而来,他想捉住,可是那景象犹如一道白光般,一闪即逝,怎么也抓不住。 他捂着心口,冷汗直流,脸色苍白。 那个声音充满了恨意,依然在他耳边徘徊,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揪扯着他心底最柔软处的筋脉,痛得他几乎窒息。 周围的人 大惊:“九皇子,你怎么了?快快,叫太医!” 萧铎闭上眼睛,颤抖的手紧捂着抽疼的胸口。 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心间滑过,他不知此人是谁,更不知道此人是何模样,可是却清楚地知道,此人对他,万千重要。世间所有,都远不及那人一个。 骤然间回首,望向那火光冲天处,他薄唇间竟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绝望的喊叫:“阿砚——”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一团聚 阿砚想着过往那活生生被烧死的滋味,心里忽然觉得太佩服自己了。就这痛苦的记忆,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成为了一代大厨。 她就是非同一般! 正得意着,收拾着包袱的手忽而间一痛,低下头一看,竟是有一根针,无意间便扎上了手指头。 艳红的血从手指肚浸透出来,逐渐在白嫩的指肚上聚集成盈盈的一滴。 轻叹口气,阿砚目露无奈,人果然是不能太得意的。 她还是赶紧收拾包袱回家吧! 谁知道阿砚包袱款款刚要穿过回廊,就见柴大管家急匆匆地过来了。 自从上次他被下令和一群小丫头们一起分享那盆狗屎后,他就深刻地反思了自己的行为,并为自己以后的行为制定了新的目标,那就是——听九爷的话,抱阿砚姑娘大腿。 “阿砚姑娘,阿砚姑娘!” “嗯嗯,柴大管家,有事吗?” “阿砚姑娘,你走了,谁来给九爷做饭呢?” “韩大白,何小起。”阿砚耸耸肩膀,这么建议他。 “九爷现在就爱吃你做的饭啊!”柴大管家腆着脸笑,他心里苦。九爷吃不好饭,心情就会不好,心情不好了,打人杀人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说不得连他这个老人家的老屁股都要受委屈。 “何小起天天看我做饭,他早就学会了,让他去做吧。”阿砚毫不客气地拉何小起顶锅。她才不要给萧铎做一辈子饭呢,到时候做着做着说不得就把小命赔进去了。 “何小起……”柴大管家愁眉苦脸打算继续说。 “我走了,柴大管家,后会有期!”阿砚不容分说,冲他一笑,背着包袱赶紧出发了。 柴大管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泛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阿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发现夏侯皎月已经候在那里了。 在她身后,是一辆宽敞豪华的翠幄清油车,而在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裹。 “夏侯姐姐!”阿砚开心地跑过去。 说实话来到这府里几个月,她最喜欢的就是夏侯皎月和韩大白了,可惜后来她得了萧铎的宠,韩大白可能觉得没了面子,便一直有些疏远她。而夏侯皎月呢,分明是萧铎身旁的女人,看起来对自己 也没有嫉妒厌恶排斥之意,反而处处帮着自己照料自己。 如今阿砚看着夏侯皎月,简直是像看到自己姐姐一般亲切。 夏侯皎月看她心无城府地笑,也便抿唇笑了。 “如今天凉了,我看你平日穿的衣衫不过那两件,恰好前几日命人给你做了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如今正好带回去家里穿。另外马车里还放了一些点心肉干。” 阿砚听得连连点头,感动不已。 夏侯皎月抬头望了望天:“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记得过两日我会派马车去接你。” “才两日就要接我回来吗?”阿砚听得有点失望。 “这是爷说的,最多两日。”夏侯皎月缓慢而残忍地说出九爷那边的指令。 “喔,好吧。”阿砚原本兴奋的小脸都耷拉下来了。 夏侯皎月看着她这个样子,想笑,笑过之后,又叹了下。 而阿砚现在自然无心理会夏侯皎月的心思,她乐颠颠地上了马车。 这个马车还真宽敞舒服啊,一看就是燕京城名家制造,走起路来也不会像乡下的牛车那般颠簸不停。 阿砚开始是坐着的,后来干脆拿了一块莲花酥来吃,一边躺在那里。 就在这马车的颠簸中,她开始去琢磨这件事接下来该如何进行。 她和萧铎,不是她死,就是萧铎亡,就是这么简单。 上辈子她搂着那个冰冷的身体,救了他的性命,反过来他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呢?自己就是那割肉喂鹰的佛陀,就是那将冻僵的毒蛇藏在怀里的农夫。 她这次是真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善心了,那对于她来说是奢侈品。 她只要萧铎死,怎么死都可以。 只有萧铎死,她才会开心。 那么该怎么让他死呢? 看来下毒是不太可能了,也许这个萧铎体质特殊,根本不是区区断肠草能毒死的。 阿砚苦苦冥思,认为自己集合七生七世的智慧,一定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 谁知道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等到一觉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进村了。 他们牛桩子村平时哪里轻易见过这等豪华马车啊,更别说这么贵气的马车还直接进了村子那颠簸不平的小土道。 村民们沸腾了,纷纷猜测这是哪里的 贵人来了,连里正都跑出来,穿戴整齐,说是要拜见贵人。 就在人们的万分期待中,马车一路尘土飞扬,来到了阿砚家门口。 阿砚的父亲顾三碗,母亲陈翠花,还有弟弟顾墨,都惊得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阿砚笑盈盈地撩起帘子,下了马车。 众人都是一惊,却见阿砚乌亮的秀发上插着一根玲珑剔透的喜鹊登梅簪,身上则穿着白绢长裙并酱红软丝罩衣,外面还披着一件孔雀绿翎裘,蹬着宝云双蝶羊皮靴。这一身穿戴,在他们乡下人看来真是富贵味十足,都是他们平日里见都没见过的。 一旁的彭二婶瞪大了双眼:“阿砚,你竟没死?” 阿砚看到了爹娘弟弟,欣喜地一下子扑过去。 “爹,娘,阿墨,我回来了!” 阿砚娘陈翠花一下子上前,将阿砚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哭: “阿砚,娘这些日子悔死了,不该为了贪图那十两银子,让你彭二娘把你送去给人家当厨娘!原本只以为你回不来了,这几日正商量着,给你弄个衣冠冢埋了呢。” 阿砚爹这些年身体不好,如今不过硬撑着出来罢了,此时他见了女儿,也是激动,眼里也几乎落下泪来:“也曾去那府里去打探,怎奈咱们这身份,竟是连那大门都入不得,想打探消息,给对方些碎银子,人家也不收的。” 偏生那彭二娘还详细地说了这府里是如何如何阴森恐怖,以及那戴了铁面具的牛头马面是怎般唬人,又是她如何逃得小命,只说得他们一家人心中惶惶,只以为永远见不得阿砚了。 阿砚想想自己险些没了性命,如今又遇那瘟神恶煞萧铎,还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不由得也悲从中来,抱住了自己娘亲大哭一场。 其实虽然这个娘亲最初见她,依旧是那句千篇一律的“这孩子可真像她爹”,但是这些年来,爹娘对她的疼爱,已经让她模糊了前世许多事,真心地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儿女。 正哭着,却听旁边的顾墨道:“外面风大,姐姐刚回,还是先回屋去吧。” 阿砚泪眼看了看自己的弟弟。 顾墨比自己小三岁多,如今十一了,正在私塾里念书,去年才考了秀才,生得清秀高挑,乍一看倒像是个十三四的小少年模样。 他素来寡言,不过却极为懂事体贴,对自己这个姐姐更是照顾有加。 她扑过去抱住弟弟:“呜 呜呜,阿墨!” 险些生离死别啊! 八辈子了,她还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弟弟,今生有幸,得这么个弟弟,似乎死了也是值得的。 顾墨十二岁,年纪也不小了,乡下虽然并不如城里大户人家那般计较男女大妨,可是到底顾墨是个小少年,脸皮薄,如今被姐姐这么抱住,不免脸上一红,不自在地道:“姐,先进屋吧。” 阿砚爹娘也一叠声地说进屋,当下一家人才进去。 待到进去了,阿砚娘取了早已煮好的热汤水,一家人喝着,这才说起别后的事来。 阿砚少不得将在萧铎府中的事都一一说了,只省略了自己被萧铎欺负的那些事:“如今这府里的主子最爱吃我的菜,是以我颇受尊重,不但给我银钱,还特意命马车送我回来。” 这么一说,阿砚也算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了? 阿砚爹娘一听这个,自然欣喜万分,原本以为没了个女儿,如今却是一身富贵地回来,哪里能不高兴呢,于是越发拉着阿砚问起详情。 顾墨倒是不怎么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父母姐姐说。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哗啦啦进来一群人,探头探脑的,好奇地打量过来,其中更以牛里正和彭二娘为首。 阿砚爹娘见此,少不得招待他们进来。 这彭二娘一进来,打量的眼睛溜溜地朝阿砚身上转,最后盯着那首饰酸溜溜地道: “阿砚在那贵人府邸可真是富贵了。” 彭二娘的女儿叫彭阿娇的,往日里也是和阿砚一起长大的,自恃美貌,如今看阿砚去了趟什么府邸,竟混得这么一身,看那喜鹊登梅簪,哪里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不说村里,就是镇子上有钱人家姑娘也未必就比她这一支好啊。还有她那一身绫罗,都是她这辈子摸都没摸过的好料子啊。 更兼阿砚脸上光彩照人,一看就是在贵人府邸养得好,整个人都看着越发滋润了。 她很不是滋味地道:“阿砚,你那绿油油的大裘,这是主家送你的吗?还是借的啊?” 想想就不对劲,不过个小小厨娘,怎可能主家就送这些? 阿砚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自从萧铎让众位丫鬟表演了□□之后,柴大管家是使劲地巴结自己,什么好东西都往自己这里送。可她心里哪里看得进去这个,不过是随手扔在一旁,今日也是随意扯了几件穿戴上罢了。 如今阿娇问起这些,她是颇有些莫名,便随意道:“只是穿穿而已,哪里就是我的了。” 也许明日个她就和那个萧铎分道扬镳了。 阿娇听了这个,仿佛松了口气,不过那双眼睛,可是没离开阿砚身上的孔雀绿翎裘。 就在此时,牛里正便打着官腔问起来:“阿砚在那贵人府邸,到底是个什么见识,给牛伯伯说来听听?” 顾家是这个村子的外来户,几代单传,平日里可没被这位里正看在眼里过,如今牛里正不但亲自来到他们家,还自称牛伯伯了。 阿砚心里好笑,不过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当下也不说什么,就是抿唇低头不言,做出没见识不会说话的模样。 反正村人都知道她傻,继续装傻就是了。 这牛里正和其他众人围观着顾家,听了阿砚在贵人府邸的种种经历,不免赞叹不已,又极为羡慕,甚至还颇有几个提出,想让阿砚提携一下,他们也要送儿女去贵人府邸做事。 阿砚少不得装傻充愣。 待到一众人等都送走了,顾家这才有了消停的时候,阿砚娘自去做饭,阿砚爹身子一直不好,再者最近阿砚不见了,他心里担忧,身体消耗得厉害,如今早早躺炕上歇息去了。 一时堂屋里只剩下了阿砚和弟弟顾墨。 阿砚少不得问起来:“爹爹怎么身子不如前了?” 当初拿了那十两银子,不是说可以好生看病了吗? 顾墨手里握着一卷书坐在门口借着外面的日头看呢,听到姐姐这么说,眸中闪过黯色:“爹爹一直不肯去看。” 他只说女儿没了,这十两银子是卖女儿钱,用不得。 阿砚略一诧异后,望着顾墨,陡然明白了原因。 她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顾墨的脑袋:“我回来了,爹爹肯定会去看病了!” 一时她低头看了看顾墨的书,却是四书五经中的《中庸》,便随口问道:“你最近读书如何?” 顾墨摇头:“我没去。” 阿砚蹲下来,和弟弟面对面,看着他那清秀的眉眼中浮现的忧虑之色,不免扑哧笑起来:“多大点事呢,这就愁得你连私塾都不去了。既然我都没事,你明日赶紧去,将来若是考个状元,我还要当状元姐姐呢。” 顾墨抬头,看到阳光洒在姐姐那白净的小脸上,照进她清澈的眸子里,那眸子里 便是神采飞扬。 明明看上去一切都好呢,顾墨却隐隐觉得姐姐有事瞒着自己。 他垂下眼眸,淡淡地说:“姐姐,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阿砚眨眨眼睛,笑,笑得调皮而无辜:“我能有什么事呢……” ************************ 当夜阿砚是和自己娘睡的,母女两人颇说了一些话,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阿砚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娘已经出去厨房忙乎了,炕上就剩下自己了。 她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心里琢磨着,自己若是真害了那萧铎,倒是连累了这么好的爹娘,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不着痕迹地害了萧铎。 正想着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之声,还有骂骂咧咧的哭叫声,阿砚纳闷地跨出门槛,迎头却见一个女人哭嚷着冲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待到定睛看时,却见那人眼熟,想了想,才记起,这可不就是霍启根的娘吗,也就是她未来的婆婆。 这未来公公排行第三,是以人称霍老三的,这位婆婆就叫霍三娘。霍三娘的娘家就是本村人,和牛里正是一脉同宗的,后来嫁到本村,有人撑腰,腰杆子素来硬,平日里和人骂街就没有输过。 如今她这深秋时节她挽着袖子半散着头发,梗着脖子往阿砚家里冲,一看到阿砚,便越发恼了,戳着阿砚便骂将起来。 “我家启根当日订下你,不图你家嫁妆,也不图你是多能干的人儿,别人都说你傻,我只说傻人老实,可如今你瞧瞧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吗?你看你昨日里那一身穿戴,像是个当厨娘的能置备出来的吗?今日你必须给我说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着我霍家列祖列宗的面给我个说法,要不然,咱就休了你!” 一旁的霍老三是个老实惧内的,从旁唉声叹气颇为尴尬,小声劝着自己娘子说:“这都没进门,休什么休,我看还是消消气,这都是外面的传言,咱得先问清楚。” “问什么问,外面人都说了,她给人家有钱人当了通房丫鬟,这还能有假!” 村子里各家各户都是隔着一堵半人高的泥巴墙,你去倒个夜壶别人都能听到动静的,更何况这一大早如此吵嚷,很快顾家再次围了一群人。 小村庄素来平静,大家忙完了秋收,也没什么大事,如今出了这个八卦事儿,可不就一群人围着看热闹。 当下村人们 都听了个明白,有人就乐呵了:“唷,顾三碗,敢情你家阿砚在外面给人做了小?” “做什么小呢,当了人家小,还得个花轿抬一抬呢,我看啊,这就是个通房丫鬟!”彭三娘语气中颇有些鄙薄。 阿娇一双眼睛直盯着阿砚:“阿砚,你倒是说个话,你是真当通房丫鬟了?” 阿砚莫名,一脸茫然地摇头:“我没当。” 可是说完这个后,她又有点心虚。 她算是什么呢,通房丫鬟显然不算,她又没上床,可是若说单纯厨娘,仿佛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这么一心虚,其他人都看出端倪来了,那个霍三娘更是差点蹦起来。 “你,你还说不是,我看分明就是没了清白的!”说着她不免哭天抹泪起来:“可怜我家阿根在外征战,生死未卜,谁知道他这没过门的娘子已经有了外心,给他活生生当了一回活王八!” 那个“活王八”三个字说得充满了爆破力和怨愤,一下子带动了周围村民的不屑,人们纷纷指责:“阿砚,你若是能说个清楚,我们也信你,可是你说不清楚,那就是做了对不起老霍家的事吧?” 此时此刻,阿砚忽然发现她说不清楚。 旁边彭三娘一见这个情景,便小声撺掇道:“她家要了你们的彩礼,这得抢回来!还有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货,在外面勾搭男人,也不能饶,这要是按以前说法,都得抓起来浸猪笼的!” “说得对,咱们牛栓子村没这先例,要是传出去,名声都坏透了,以后牛栓子村的姑娘还怎么嫁!” 几句话,说得大家义愤填膺起来,有点是嫉恨阿砚那头上的簪子,也有的纯属凑热闹,大家冲过来,仿佛就要给阿砚这个“小贱货”一个教训。 阿砚娘气得脸都白了,握着笊篱的手一个劲儿地在抖:“我家阿砚清白的,我家……” 问题是在这喧嚣声中,她的话根本没人听。 这个时候阿砚爹带着顾墨从地里干活回来了,一见这情景,连忙就要拦住众人,问题是哪里拦得住呢,眼瞅着霍三娘恶狠狠地抬起巴掌冲阿砚过去,就要扇上阿砚的脸。 阿砚愣了下后,意识到危险来临。 就在霍三娘那一巴掌眼看就要呼上来的时候,她抬脚踢过去。 她现在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力气不够大,下盘也不够稳当,不过扫堂腿回旋腿应该怎么踢出去,她可 是记得很清楚的! 特别是在这种危险时刻,更是清楚无比! 于是大家看到,那位威风凛凛要教训未来儿媳妇的霍三娘,被她未来儿媳妇活生生踢到在地上。 人们都震惊了。 阿砚在踢完人后,捂着耳朵,放声大叫:“啊——娘,我好怕啊!不要打我!” 声音震天响,人们都纷纷捂住耳朵。 一时之间,院子里的母鸡吓得咕咕咕胡乱飞舞,鸡毛漫天,村子里的狗也都受惊叫了起来。 阿砚娘赶紧冲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阿砚,心疼地哭着道:“我家阿砚自小就傻,都是一个村儿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哪里知道什么是通房丫鬟啊,你们却如此逼她,这是要把她逼疯啊!” 人们这才想起来,是啊,这阿砚本来就是个傻子啊。 阿砚听她娘这么说,干脆越发叫得欢实了。 哼,我是傻子我怕谁! 大家面面相觑,这阿砚本就是不太正常,你霍家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跑过来大闹,把人逼傻了,这可如何收场? 顾墨盯着自己的娘和姐姐,清秀的眉眼有了狠厉之意,他紧紧攥着拳,咬着牙,一字字地道:“如果我姐姐出了事,这事没完!” 只是一个半大孩子而已,可是说出的话悲愤不已,人们听得心里一抖。 这年头,不怕打架的,就怕拼命的。 而就在人们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得外面有一阵阵马蹄声。 大家原本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此时听得马蹄声,越发觉得不安。 马蹄声呢,而且是很多马蹄声……一匹马很贵的,满村里都找不出两匹 不知道这又是哪一宗? 不过是须臾功夫,那马蹄之声已经来到了顾家门外,马蹄声伴随着烈马嘶鸣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阿砚?”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萧铎要吃 阿砚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嚎叫也停了,泪也不流了,睁大眼睛无奈地望着外面大门处。 比起萧铎这个瘟神,这群闹事撒泼的算个屁! 正主一来,阿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直起背脊,准备战斗。 于是众人惊奇地看到,刚才还可怜兮兮满脸惊惶捂着耳朵犹如小兔子般躲在她娘怀里的傻姑娘阿砚,一下子变得精神抖索握着小拳头呲着小白牙——好像一下子打了鸡血。 发生什么事了吗?外面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牛里正不免纳闷,未来婆婆霍三娘心里也犯了嘀咕。 就在此时,却见有一众白衣女子走了进来,她们手里各自都拿着一些物什,有的是抱着富丽堂皇的波斯毯,有的是拿着铜暖炉,还有的抬着一个紫檀木矮榻。 别人也就罢了,牛里正却是识得的,知道那矮榻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单凭那么一块就要不少银子。 他原本挺直的腰杆子一下子弯下来了,一双小眼睛盯紧了大门处。 最先看到的身影是一个佩戴宝剑的壮汉,此人生得威武雄壮,穿着一身黑袍,踩着鹿皮靴,腰间还挎着宝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众人一见这人,越发生了敬畏之心,刚才鸡飞狗跳热闹的菜市场,再也没有人敢噤声了。 大家纷纷猜测,难道这人便是阿砚当了通房的那个男人? 其实这人是孟汉。 孟汉在前开路,后面则是萧铎上场了。 萧铎一头不羁的黑发用白玉环束起,身穿水洗青色杭绸素面夹袍,脚踩五彩祥云鹿皮靴,就这么堂而皇之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便有一根鸡毛飘忽着落在了他眼前。 他伸出修长好看的五指,捉住了那根鸡毛,眯起眸子仔细打量。 在场的侍女脸色一下子都变了。 萧铎爱洁净,不能容忍任何污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她们事先在这院子里铺陈了波斯五彩毯,又放好了矮榻等物供萧铎歇息,谁知道这莫名竟然飘来一根鸡毛呢! 众侍女再用鼻子嗅了嗅,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鸡屎的味道,大家脸色变了,略显惶恐地低头,几乎不敢去看萧铎的脸色。 而在场的村民们,不要说牛里正这种见过世面的,便是霍三娘那种自小到大只在方圆十里的地方打转的,也 都看出来了。 这个人身份不一般。 他生得剑眉入鬓,细眸幽暗深邃,有棱有角的脸庞更是俊美绝伦,仿佛从画里走下来的神人一般。光凭这相貌,就不是村里人家从未见到过的,更不要说他那通体的气派和尊贵,更是闻所未闻,就连县里的大户人家也没有这等气势啊! 更何况此时此刻,他微微蹙眉盯着那根鸡毛细细打量的,那浑身散发出的一股子凛冽气息,那种高高在上随时都能将人置于死地的冷傲,让大家都不寒而栗。 众人这次是真怕了。 他们有的觉得自己惹到了大人物,也有的甚至怀疑,这是天人下凡来惩戒他们了,甚至胆小的,已经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要跪下来。 这萧铎眯眸打量了那根黏在他修长好看的大手上的鸡毛半响后,终于唇边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这么一笑,众人都看呆了。 真好看啊! 这世间怎么有这般好看的人呢,犹如清风徐徐扑面而来,让大家心旷神怡,又犹如溪水潺潺而动,生动悦耳。 在场的男子们,纷纷看呆了,在场的姑娘家,一个个脸都红了。 就连霍三娘这般的婆子,也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而萧铎呢,却是眯起眸子,低哑轻柔的声音肯定地道:“这是三黄鸡。” 三黄鸡,可以做香酥蜜汁芝麻鸡,香酥滑嫩,可以做板栗焖鸡,软糯喷香,还可以用竹笋来炖汤呢,阿砚做出的鸡汤,那浓郁的汤汁,那乳白的色泽,那入口的醇厚香美滋味…… 萧铎想到这里,越发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一双黑眸神采飞扬。 “阿砚,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将目光从那根鸡毛转移到了阿砚身上。 阿砚被那期待渴盼的眸光一看,顿时脚底下一软,险些摔倒在那里,幸好她娘扶住了她。 为什么,她觉得萧铎简直是恨不得将她吃了呢…… 不要啊…… 众人听到这个,顿时惊呆了。 这,这么尊贵俊美的爷,看着年纪也不小了,竟然一开口就是饿了…… 阿砚颤抖着重新站起来,皱着小眉头,要哭不哭地道:“爷,我这家里还一摊子事呢,容我先送走各位乡邻。” 萧铎一听,眸中的笑渐 渐消失了,他拧眉,看向周围的人。 仿佛此时此刻,他才看到那群人似的。 “怎么回事?” 萧铎这一出口,孟汉那边便开始行动了,握着剑,严肃地道: “有人欺负阿砚姑娘?” 他这么一说话,大家纷纷心虚起来,只有旁边的彭三娘,觉得自己实在是理直气壮,心里虽然怕得脚都在发抖,但还是强上前道:“阿砚本是我家没过门的儿媳,如今在外面,我听说是不正经了,我是她以后的婆婆,先过来教教儿媳妇规矩,也就是说说理……” 说到最后,她越来越心虚,便不免赔笑几声,结果刚笑了两下,就看到萧铎冰冷的目光扫过来,顿时吓得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 萧铎何等人也,以他的身份,都是懒得和这些人计较的,当下只目光扫了眼孟汉,淡道:“这村子旁边有条河?” 孟汉不亏是跟随萧铎多年的,听到这话,当即明白过来,于是上前道“阿砚姑娘在我们萧府当厨娘,因为我家主上喜欢阿砚姑娘做的饭菜,我等也对阿砚姑娘素来敬重有加,今日你等欺凌阿砚姑娘,惹怒我家主上,我家主上特命我把你们全都扔到河里!” 众人一听,纷纷吓怕了,也有胆大不怕的在那里叫道:“光天化日,你们欺压百姓,你们——” 这人刚说了半截,萧铎手指动了动,一捏,却见那根毛羽顿时化为了粉末。 这下子大家都傻眼了。 全场雅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吭一声。 这,这是人吗? 鸡毛是什么东西啊,你拿剪刀剪都不见得把它建成碎片的,怎么他手一捏就活生生捏成粉末了?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排场,这样的气势,别说把他们扔到河里,就是直接杀死,自己也逃不得啊! 众人眼中都是难言的惊恐。 大家哆嗦着腿,有的偷偷摸摸想跑,也有的把哀求的目光放到牛里正身上。 牛里正心里怕得要死,可是作为里正,此时此刻他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哆嗦着说:“这位大人,您看,我们村子里的人愚昧无知,冲撞了大人,冲撞了大人的厨娘,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谁知道他正说着呢,就听到外面又有马蹄声响,还有凌乱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人们有个高的,壮起胆子踮脚看,隔着墙头却见 一批六扇门的衙役往这边蜂拥而至。 大家不免露出惊喜,有人小声地说:“县里衙门的来救咱们了!” 果然,待到那群人进了院子,牛里正一看带头的正是本县的县太爷,顿时觉得来了救星有了靠山,上前哭道:“王大人,你可要给我做主,这个强梁他——” 他正要控诉萧铎的罪行,谁知道那王大人上前一步,竟是跪在了萧铎面前。 “清水县七品知县王座山拜见九爷!”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瘟神大有来头 地上的人毕恭毕敬,把个脑袋都磕地上了,可是萧铎却满脸沉郁,冷着眉眼,态度颇为倨傲,连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 任凭如此,地上跪着的清水县七品知县依旧丝毫不觉有异,反而是越发热络恭敬地道:“九爷,实在是下官有罪,下官竟然迟来了一步,倒是让九爷受了委屈!” 牛里正满脸的喜悦和期待顿时僵在那里,然后慢慢地消散了去,取而代之的难以言喻的惊恐和忐忑。 这,这是哪一出?为何王大人还要跪拜这人? 牛里正到了这个时候,猛然间冷汗直流,吓得站都站不稳当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遇到大事了,是作为里正这辈子都很难遇到的大事! 甚至,极可能自己这小小的村官要做到头了。 他虽也是生在牛桩子村,可到底当了个连品阶都没有的芝麻官,经常来往县里,见识和嗅觉倒是比一般村人灵敏些。 此情此景,他心里明白,这九爷的来头,怕不是一般的大!大到他可能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那位王大人先是在萧铎面前好生一番巴结奉承自责,半响之后,才见九爷态度轻慢地道:“起来吧。” 王大人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地起来了,起来后第一件事是转过头来,冷斥牛里正道:“九爷来了,你们不说好好招待,却在这里闹什么事!还不都跪下给九爷磕头!” 他这话一说,早已经吓呆在那里的众人全都哗啦啦跪下了,有的是自己跪的,也有的是被吓得腿软跪下的,而牛里正则是直接如同个木橛子般趴倒在那里了! 孟汉从旁,看也不看那王大人,冷斥道:“王座山,你怎么管得清水县,这村子里的全都是一群刁民。这位姑娘做出的饭菜,我家爷素来爱吃,如今她已经是我们府中一等一的厨娘,谁知回来后,倒是颇受刁民欺凌。我家爷恼了,命这些村民全都跳河里去,他们竟然胆敢不听?” 王大人听得孟汉训斥,也是满脸惶恐,当下点头哈腰的,一叠声地道: “下官也是刚刚才听说您要来这里,知道了消息,下官赶紧马不停蹄地过来,其实就怕下面的人有眼无珠冲撞了爷!不曾想,下官到底是来晚了一步,倒是让九爷在这里受了刁民的气,如今爷说怎么着,那就怎么着,下官任凭九爷处罚便是!” 一时又回首命道:“九爷罚你们跳河,这是九爷的宽容和仁爱,你们还不去!” 众人此时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见这什么九爷竟然是连县里大人都要怕的,一个个生怕一不小心把命搭在这里,听说可以离开去跳河了,纷纷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一个赛一个地往外面河里跑。 不多久,便听到噗通噗通的声音,大家争先恐后地跳了河。 好在这村子紧挨着水,大家都会洑水的,只不过深秋的河水实在是凉,挨个冻受个苦而已。 一时这群人全都散了,就连那县太爷也诚惶诚恐地告别而去了,院子里只剩下阿砚一家人和萧铎等。 阿砚爹娘此时此刻都已经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虽然这位爷并没有让他们去跳河,可是他们现在的心拔凉拔凉的,比跳了河还冷。 阿砚不就是去当个厨娘吗,怎么好好的惹上了这么一个阎罗王! 他们愁眉苦脸,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砚无可奈何,打起精神:“爷,您这是要?” 萧铎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旁,幽深的黑眸俯首端详了她老半响。 阿砚顿时觉得分外不自在,这人脑子想什么呢? 谁知道萧铎伸出手,将她头上的鸡毛捏起来,扔掉了,还顺手帮她拢了下凌乱的头发。 最后他的手也没离开,而是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修长而微凉的手指触碰上滑腻娇嫩的肌肤,轻轻那么一捏,却是嫌弃地道: “本来你就很丑了,现在哭成这样,更丑了。” 低凉的话语,从削薄的唇里轻轻吐出来,真是刻薄极了。 阿砚听到这话,简直是想哭了,可真真是他说出话来的话,再也假不了的刻薄,当下无奈瞅着他: “是啊,我又脏又丑!” 拜托,她这么丑这么脏,求求他了,离自己远点吧! 谁知道萧铎不但没有远离,反而更凑近了些,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 “丑是丑了点,可倒是不脏,味道还很好闻。” 阿砚听得纳闷,便自己低头闻了闻,谁知道竟然是一股子鸡毛味,不免越发诧异:“你没闻到?” 传说中的鼻子很灵验呢?这种味道,洁癖高贵冰清玉洁如他九爷者,竟然能忍受? 萧铎拧眉又细闻了一番,才慢吞吞地道:“好像是有点味道。” 阿砚忙点头:“我就说嘛,这个味道你肯定不喜… …”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九爷挑眉淡淡地道:“我闻到了清炖三黄鸡的味道。” **************************** 萧铎他说他饿了,萧铎他说他要吃鸡。 一根鸡毛他也闻着是清炖三黄鸡——这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他都到这份上了,谁敢不给他**呢,毕竟外面河水里还扑腾着一个村子的人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么冷的天,大家游得可卖力了,没有哪个敢说要上岸,哭也要哭死在河里! 县太爷就在旁边看着大家游,一本正经地指挥着,没人敢吭声也没人敢爬出来。 阿砚爹娘只留了一只母鸡在鸡窝里,其他的全都宰了,让阿砚做了一顿全鸡大宴。 先上来一个,柠香烤鸡,肉嫩皮香,色泽酥黄,闻之垂涎欲滴;辣子鸡,鲜香微辣,这辣中又带着丝丝的甜;又来了一个清炖鸡汤,炖得香烂,鸡骨头都要化在嘴里来,当然还有他挂在嘴边的香酥蜜汁芝麻鸡。 阿砚亲自伺候,萧铎大快朵颐。 吃饱了后,他净手漱口,起身巡视了阿砚家的小茅屋。 “你家就住在这种地方?” 阿砚看他满脸的鄙薄,在心里哼了声,没搭腔。 萧铎看了眼孟汉,淡声吩咐道:“换。” 孟汉开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后来领悟了,忙道;“是。” 可是换房子总是需要时间的,现在萧铎再次环视了阿砚家的里里外外,越发皱眉了。 阿砚刚开始见到萧铎的时候,满心里都是害怕,哪里顾得上琢磨他的心思,不过现在阿砚却能看明白了。 他一定是既想留在这里有饭吃,又嫌弃这里脏,怕是心里正纠结着。 “爷,您乃千金之体,忽然光临我们这蓬荜之处,实在是辱没了你委屈了你,依阿砚想的,要不然今日您就先离开吧?”她带着笑,好声好气地劝,希望把这个瘟神赶跑。 “不行。”萧铎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回去后,我吃什么。” 晕。 他吃什么关自己什么事,再说她不是还有何小起韩大白嘛! 不过阿砚也只好忍下气,再次和颜悦色地劝说道: “爷,要不这样吧,我给您做点糕点,您路上带着吃?” 萧铎听到 这话,面色却有些不佳:“小丫头,你这是赶我走?” 阿砚连忙摇头:“哪里哪里,阿砚可不敢,只是怕委屈了爷而已。” 孟汉听到这个,忽而从旁提醒道:“爷,燕京那边……” 萧铎沉默了下,再次看了眼阿砚,终于点了点头。 “好。多做点。” 多做点?真贪心! 阿砚为了赶走瘟神,挽起袖子,赶紧跑到厨房里去做糕点了。 她家穷,没多少食材,孟汉骑着快马去镇上买上等食材和用具。阿砚一看那些食材,不由吃惊:“这么多?” 孟汉看了阿砚一眼,沉声道:“我家九爷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了。” 阿砚不解地看他,敢情这位还真非自己做的菜不吃了? 孟汉嘴也是个笨的,望着阿砚,只知道嘱咐说:“你多做点!” 阿砚心里暗哼一声。 于是这一天,阿砚爹娘跑到了偏屋里躲着,阿砚弟弟顾墨拿着一本书在鸡窝旁边看书,萧铎这位爷则是坐在他的矮榻上,闭眸养身等着。 好不容易阿砚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做出一锅的糕点,有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梅花香饼、鸳鸯酥、玫瑰酥等。 这些糕点先给萧铎这位爷过目了,他这才心满意足。 阿砚从旁笑颜如花:“爷,您是不是该回去了?” 萧铎挑眉,审视着阿砚。 阿砚莫名只觉得那眸子幽暗,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似的,吓得连忙道:“这不是怕爷在这里委屈了你么,再说了,我,我好久没见到我爹娘了……” 她适时地红了眼圈,委屈地低头。 果然,萧铎看到她这般模样,默了下,才道:“过几日我会让夏侯皎月派人过来接你。” 阿砚此时此刻自然是再也没有不同意的,先送走瘟神再说,当下是连连点头。 提着一颗心,诚惶诚恐地送走了萧铎,顾家人总算松了口气。 “阿砚啊,你怎么摊上这么一个雇主,我看这不是好相与的,不行咱们不干了?”阿砚娘到现在被吓得还没缓过气来。 “这事怕不是能轻易逃的过的。”阿砚爹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深思熟虑一番后说出这么一句话。 “姐,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在鸡窝旁读书的顾墨终于抬起头来,这 么问阿砚。家里小,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的书房,他都是在鸡窝旁找个木墩子读书,如今这些年已经是没有母鸡的咕咕声不能读书了。 阿砚摇头:“你看县太爷都怕他成那幅模样,怕是大有来头。我倒是想跑,可是他权大势大,咱们哪里能逃得脱。” 一家人正说着话,却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大家纳闷地看过去。 原来是牛里正捧着一盒子用红纸封了的礼,朝阿砚家这边走过来,后面还跟了霍三娘等人,大家一个个得笑得巴结又客气,倒像是阿砚家是多么尊贵的人家。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阿砚去了这么身份尊贵的人家去当厨娘,倒是误会了阿砚。顾兄弟,顾娘子,这是我们大家伙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其他诸人包括霍三娘等,也都是满脸诚惶诚恐,上前赔礼,一边赔礼还一边打着喷嚏。 阿砚爹娘原本就是好说话的,当下既是村里人来赔罪,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众人见阿砚爹娘不再怪罪,这才放下心来,其中不免小心打探起那位“连县太爷都要怕”的爷的来历,不过别说阿砚爹娘,就连阿砚也说不清楚的,众人徒留一层好奇罢了。 至于到了晚间时分,隔壁阿娇偷偷地跑过来,先是好生热络地和阿砚说话,接着便开始暗暗打探那位俊美无俦的爷。 阿砚看着她羞红的脸庞,忽然意识到了。 咦,这是情窦初开,少年怀春,喜欢上人家了? 她上下打量了下阿娇,最后有点失望。 这姿色,实在一般,不要说和夏侯皎月比,就是和自己这小小年纪没长开的模样比,也是不行的。 九爷怕是看不上。 阿砚脑子一转,又开始想当时萧铎本来不想走的,谁知道孟汉提醒了一句,他就同意走了。 燕京那边?是说要杀他的那些人吗? 上次那些笨蛋刺客没杀成,难道还要再来一波? 阿砚脑子里想着事,对于阿娇问起萧铎的事,也就前言不搭后语,阿娇嘟着嘴,只以为阿砚攀上了高枝却不愿意提携自己,便不高兴地嘟着嘴走了。 ****************************** 晚间时分,阿砚心里因为有事,原本就睡得晚,好不容易沉入梦乡,却一个激灵就这么醒了。 她一下子毛骨悚 然起来。 有人好像在观察自己。 这并不是因为她听到了什么动静,而是一种直觉。 她看了看身旁睡得正香的母亲,便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深秋时分,高悬的明月为这个沉浸在睡梦中的村庄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辉,人们早已经过睡了,周围清冷宁静,只能偶尔听到路边有秋虫切切鸣叫的声音。 若是一般人,自然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不过八世为人的阿砚,到底有着和别人不同的经验和敏锐嗅觉,她清楚地意识到,有不寻常的人进了村子,而且就在她家旁边。 她略一沉吟,拢紧了那件披风的领口,便径自往村口方向走去。 到了村口那里,她看了看四周,周围并没有人的影子,只有高低不平的半圆形麦秆垛子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在这犹如白霜一般的月光下形成一道道暗影。 阿砚便轻笑了声:“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出来吧!” 这话出来后,周围并没有什么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轻轻地落在了她面前。 此人眉目俊朗,看年纪不到而立之年,衣服料子做工都是上乘的,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你到底是什么人?”对方皱眉紧紧地盯着阿砚,声音中充满了防备。 “还真是贼喊捉贼,你偷偷摸摸躲到我们家偷看我们,如今倒是问我是什么人!”阿砚哪里怕他呢。 这个天底下,她谁都不怕,就怕萧铎。 来人再次提防地审视着阿砚,最后忽然冷笑一声: “我派人查过,你叫顾砚,自小没有出过方圆二十里,不过是个乡下普通姑娘罢了,怎么可能有这般胆子和眼力。” 他原本不过是顺势来看看这个让他那位九皇弟刮目相看的小厨娘罢了,谁曾想,却竟然被这么个小丫头看出了行迹。 阿砚既然被说破,倒是也没什么再装的,她甚至干脆来一个空城计,当下越发淡定,挑眉冷冷地道:“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未免太过自大。你特意派了人去暗杀萧铎,不是铩羽而归吗?” 阿砚有意试探。 “你到底是什么人!”对方眸中精光乍现,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砚,可是却怎么也不明白,明明看样子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柔弱憨厚小丫头,怎么一瞬间就变了个人呢。 阿砚脸上故作的冰冷消失了,露出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笑来,就这么歪头冲着他笑,笑得颇为得意:“你果然是了。那么请问,你是哪位皇子?三皇子?六皇子?” 阿砚开始胡乱猜起来。 对方神情紧绷,盯着阿砚半响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砚此时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干脆和他挑明:“你不必问我是谁,我是谁,和你也没有关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目的就是要杀死萧铎,萧铎是我的仇人。” “哦,你想和我合作?” “我没有想和你合作,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恨萧秩的,恨不得他死去。如果有一天你认为我能帮得上你什么,可以来找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说你和他有仇,我就该信吗?”怎么说他也是地位不凡,而目前来看阿砚只是一个有点不寻常的小丫头。 “随便你,你可以不信,转过头去就走,你也不用怕我把你的行藏告诉萧铎。当然了,生在皇室,又是皇子,还想觊觎那个位置,你这种人就是疑心病,所以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她停顿了下,歪头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想,这个小丫头真可怕,小小年纪又是个村里长大的,怎么能说出这番话?今日我既然便她看破,倒不如直接一剑结果了她?” 男人听了这话,显见得极为震惊,按在腰际长剑上的手僵了下。 “呵呵,我知道你今天没带什么侍卫过来,你如果自信能杀的了我,那就杀吧。”阿砚挑挑眉,毫不在意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男人脸色越发变了,眯起眸子,审视阿砚半响,最后终于道:“姑娘难道来自玉香楼?” 玉香楼?阿砚自然是没听说过,不过此时她也只能故作高深: “我是不是来自玉香楼,怎么能随便告诉你呢,你以为玉香楼三个字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吗?” 这人紧紧地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阿砚坦然地站在那里,任凭他看。 男人看了半响后,忽而就笑了:“姑娘,便是我确实希望玉香楼能助我一臂之力,可是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帮得上我的忙?” 阿砚淡淡地道:“就凭萧铎喜欢吃我的菜,就凭你派的杀手失败了。” 男人听得此言,一下子不说话了。 “你要对付萧铎,我也要 对付萧铎,这就是现实。你也不必着急,反正我现在跟在萧铎身边吃吃喝喝日子也过得舒坦……” “姑娘,我们可以合作。” 阿砚听得这个,摇头:“不不不,我没有要找你合作,我只是必要时刻可以帮帮你而已。” 对方无语,咬牙,最后还是低下头道:“是,姑娘,必要时刻,请你帮帮我。” 阿砚投去孺子可教的赞赏目光:“好啦,既然我们说定了这个,我们也算是朋友了。那么作为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先表现下你的诚意,毕竟我对你一无所知,怎么知道你的实力呢?万一哪天我要帮你,却把我自己连累进去,岂不是糟糕?” 男子皱眉,探究地打量阿砚半响,最后还是压低声音道:“我排行三。” “原来是三皇子殿下。”阿砚朗声说道。 这话一出,差点把这位三皇子气死:“姑娘,好歹小声点吧!” 她以为这是光天化日之下逛街吗?还打个招呼! “怕什么,这附近又没外人。好啦,你继续在这里溜达,我可要回去睡觉了,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说完这个她径自回村子里去了。 月光之下,只留下个三皇子在那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防火防贼防萧铎 这件事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阿砚蹑手蹑脚地再次回到自家院子,又小心地关好了大门。 谁知道一回头,却见自家弟弟顾墨正站在门前呢。 她微惊,心想被顾墨看到了? 谁知道顾墨只是打了一个哈欠:“姐,我口渴了,厨房里怎么连水都没有了。” 阿砚微松了口气,忙道:“都是今天的那位九爷,为了给他做饭,真是遭了劫,家里东西都用光了。” 顾墨继续打哈欠:“那明早上我去挑水吧。” 一时顾墨回去睡了,阿砚也赶紧回屋躺下,躺下后,开始回忆今天的一切。 不知怎么便想起萧铎伸手捏了捏自己脸颊时的样子,他说自己更丑了,言语那么刻薄,不过手上的动作其实是阿砚可以感受到的轻柔。 沁凉的一双手,仿佛没有温度,就那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他说他饿了的样子,好像一个饿坏了的孩子,就用那双无辜的黑眸看着你,让你恨不得赶紧给他做了膳食喂他。 果然是防火防贼防萧铎。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好防,他冷漠残忍的样子好防,可是猝不及防地他竟然是这个稚子模样,竟是有些难防。 想想过去血泪经验教训吧,再难防也得防…… 阿砚脑子里胡思乱想这么半响后,最后还是决定睡去了。 谁知道在梦里,她却恍惚中仿佛回到了某一生某一世。 清风徐来,她和少年萧铎牵着手,走在荒城郊野外,那个时候她不知道那是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两个人会对着对方笑,会说一些现在很傻很傻的话——可是他们都不觉得对方傻。 梦醒了,猛然间睁开眼,阿砚怔怔地望着黑乎乎的屋顶,半响后终于握紧了小拳头。 割肉喂鹰的故事,那是佛祖做的。 她不是佛祖。 她上辈子割肉喂鹰,结果换的惨死下场。 谨记,谨记。 ************************** 阿砚在家里住了两三天后,终于萧府里是三催四请要她过去。 阿砚估摸着,萧铎是不是已经把她做的那么多糕点吃光了呢? 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她告别了爹娘,坐着那辆豪华阔气的马车,前往萧府。 在马车后面,牛里正带着全村的人殷切地送她离开,等到她走了老远了,还再冲她挥手。 她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虚情假意,其中真情的唯独爹娘和弟弟而已。 所以这么一想,她便是要害萧铎,也一定不能连累自己爹娘弟弟的。 她就这么琢磨着,一路颠簸一路琢磨,还没想明白呢,萧府已经到了。 萧府门前,是柴大管家亲自迎接的她,毕恭毕敬地请她下了马车。 “顾姑娘,您可回来了!”柴大管家总算是松了口气。 “九爷一切可好?”两三天了,他过得怎么样? “九爷这几日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呢,说是就在这两天回来。” 哦? 阿砚略一想,就明白了,敢情之前他去自己那儿,这是顺便路过。让自己多做点糕点,其实是路上带着吃? 真馋! 阿砚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番。 知道萧铎不在家,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真是天助她也,正想着好好勘察下府内的布局,他就给了自己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 不过她很快想到:“夏侯姐姐呢?孟大人呢,宁大人呢?” “夏侯姑娘的父亲病危,要赶着回去,至于孟大人和宁大人,也跟随九爷一起出去了。” 啊,原来这府里没人了? 阿砚简直是想叉腰仰天大笑! 她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既然九爷这两天就要回来了,那我要回去准备下食材,看看等九爷回来给他做点什么接风洗尘。” 柴大管家连连点头。 阿砚先去自己房间里看了看,一切如故,又去厨房转了一圈,韩大白不知道去哪里歇着去了,唯独何小起在厨房里不知道做些什么呢。 “你回来了?”何小起转首看到是她,眉眼间也没什么神情,看不出欢迎还是不欢迎。 阿砚不请自来,走过去瞅了瞅,却见何小起做的是豆腐。 两坨鲜润滑嫩的豆腐闪着珍珠一般的光泽,旁边放有冬菇笋片姜末,外有青江菜蛋皮和萝卜等物,都已经整治齐备待用。 而就在一旁,有三盘子已经做出来的豆腐,很随意地丢在那里。 “这是做废的。”何小起注意到阿砚在看那三盘子豆腐,低着头这么说。 “为什么是作废的?”阿砚看那豆腐做得如脂如膏,色泽略带嫩黄,至少看上去让人垂涎欲滴。 “不够嫩。”何小起闷声说道。 阿砚听了,低头看了看那豆腐,便用筷子取了一点来尝,尝过之后,点头道:“味道已经极好了,这若是在寻常饭庄,必是交口称赞。” 何小起哼了声,不高兴地道:“我总不能去和寻常饭庄的厨子比!” 阿砚歪头瞅了瞅他,却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挫败和无奈。 阿砚眨眨眼睛:“我可以试着做一个一品豆腐,你来尝一尝看,若是满意,我把方法告诉你。” 何小起微惊,诧异地抬头看着阿砚:“你可以做出更嫩的?” 阿砚笑而不语,莫测高深状。 “你肯教我?” 阿砚眸中水润,抬头望天,却依旧是不说话。 何小起盯着阿砚,白净的面皮上都涨红了,他犹豫半响,终于艰难地道: “父亲在世时,我每日里游手好闲,死活不肯继承父亲衣钵,后来父亲骤然离世,我才想着继承父亲的遗志。这几年来,我都是靠着父亲留下的一本《何氏拾遗》的食谱来自学做菜,并不曾拜过师父。如果——” 他咬了咬唇,停顿了下,这才艰涩地继续道:“如果你可以收我,我可以拜你为师。” 拜师? 阿砚不免微惊。 她才多大年纪,比何小起还小呢,这何小起竟然要拜自己为师? 再说了前些天他还对自己没好脸色呢。 何小起见阿砚面上诧异,也没什么反应,越发涨红了面皮。 “我,我知道我素日对你很不友善,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我心里明白,你的厨艺远在大白叔之上,也比我知道的许多御厨要好的,你,你人其实也挺好……” 他羞羞答答说了这么一番话,可是把阿砚逗乐了。 阿砚琢磨了一番,再看看何小起,终于点头道:“行,我收你这个徒弟。” 何小起闻言,脸上露出惊喜,眸中放出异彩:“真的?” 阿砚点头:“不过了,当然了我有几个条件。” 何小起忙答应:“只要不让我杀人放火做为非作歹的事,其他什么都可以!” 阿砚听到“杀人放火”心里不免一突突,不过她还是点头 道:“我的条件很简单。” 何小起洗耳恭听。 “第一,你要听师父的话。” 何小起认真点头:“这个是自然。” “第二,你要保护师父。” 何小起微愣,显然有些不明白,不过他还是点头道:“这个是自然,做徒弟的应该保护师父,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师父的!” 其实他已经想歪了,以为阿砚怕被府里其他人欺负。 阿砚摸着下巴努力地继续想。 何小起看她半响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问:“第三呢?” 阿砚放弃去想:“一时想不起来,先这样吧,反正你记着,咱们的弟子规一共四条,暂空两条,等我想起来再补充。” 何小起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小师父,最后也只好点头。 这两个人既然商量定了,便开始拜师了。何小起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根本不懂得这些,阿砚也是不在乎的人,于是何小起给阿砚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拜师了。 这边正拜着,就听到柴大管家匆忙跑过来道:“九爷回来了,顾姑娘,麻烦您准备午膳!” ☆、第35章 再见到萧铎,阿砚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之前的时候她面对萧铎是惊恐和逃避,想对付萧铎,却又无从下手,现在回家一趟,她的心倒是逐渐平静下来。 萧铎这么人,帝王命格,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还会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最后直接或者间接夺了自己性命。 自己如今不能和他硬碰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更何况,还要考虑到自己的父母兄弟不要被自己连累。 最危险的地方,也许真是最安全的。 阿砚决定按兵不动。 正想着的时候,萧铎已经进了屋。 挺拔英挺的他身着一身玄黑色金丝斗篷,一路走来,那斗篷展现出水波一般的纹路,飞扬的黑发不羁地飘荡在肩头。待到走得近了,阿砚这才发现,他眉眼间有着几分疲惫,眸中甚至带着些许血丝。 当下不由略吃惊:“爷,您这是怎么了?” 萧铎好看的眉微微蹙着,幽深的眸子就那么望着阿砚。 阿砚越发纳闷:“你,你没事吧?” 萧铎抿了下唇,微微皱眉,不悦地道:“你做的糕点,都吃光了。” 啊? 阿砚忍不住笑出来:“都被你吃光了啊!” 萧铎看着阿砚明媚的笑脸,越发不悦:“我饿了。”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是微抿着薄唇的,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孩子气,仿佛一个饿了很久的孩子回家向娘亲要吃的。 阿砚赶紧点头:“好,你等着,我马上给你做!我看厨房里有新送来的豆腐,水嫩得很,我给你做一品豆腐好不好?” 萧铎:“嗯。” 阿砚这下子也不敢耽搁,连忙就要去厨房。 谁知道萧铎却陡然伸手握住了阿砚的胳膊。 阿砚疑惑地看他。 萧铎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幽深的黑眸里仿佛有水光闪过,他薄唇动了动,却到底没说什么,放开她的胳膊,哑声道:“那你快点去吧。” 这边阿砚离开了萧铎后,匆忙赶往厨房,脑子里却不断回想着刚才萧铎的那眼神。 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阿砚琢磨着萧铎的异常,就这么来到了厨房。 一到厨房,却发现何小起正在那里倚着门栏杆等她呢,见到她来了,顿时眼前一亮:“可算来了, 时候一久这豆腐就不新鲜了。” 阿砚进了厨房:“我今天做一品豆腐,你看着,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何小起自然点头称是。 阿砚洗手开始做豆腐。 其实当世做豆腐,不外乎煎炸炖蒸,阿砚今日要做的就是蒸豆腐。都是蒸豆腐,可是蒸的办法却各有不同。 她先将豆腐压去了里面的水汁,并用刀利索地将四周那块硬皮切去,随后便洒入了等蛋清盐巴并虾肉海参干贝蟹黄肌肉等物,并用筷子将豆腐和调味料搅拌均匀。 何小起一看到这个,顿时吃惊不小:“搅碎了?” 豆腐须要方方正正才好,她怎么直接搅了个稀巴烂,看着实在是有碍观瞻。要知道这做菜讲究个色香味意形,这么一坨零碎的白泥,还怎么好看啊! 阿砚却浑不在乎:“我是一个豆腐两种做法,你先看看。” 何小起想起阿砚以前做的各样美食,心里倒是对这个小小的“师父”信任的,于是点头,不再吭声,继续看她做。 阿砚将这小半盆豆腐一分为二,取出一半来吩咐何小起拿着一个细纱布来过筛,又取出另一半来,却是拿着薄豆皮将这豆腐碎末给包起来,如同包饺子一般。 她手指细巧白净,包出饺子来也好看,就那么动作麻利地包了一小会儿,精致玲珑好看的小豆皮饺子就一排排地列在那里了。 这边何小起已经筛好了,阿砚又吩咐他将鲜菇切成细丁用麻油炒得香喷喷的。 一切准备就绪,阿砚吩咐厨娘开灶,烧好了火,先将那些小饺子放进去,围了一圈,中间呢,则是放了一个细瓷白釉盆,里面先涂上一层麻油,接着便将剩下的碎豆腐均匀地铺在盘子上,上面再随便撒上了炒香菇末和切成细丁的蛋皮萝卜等。 阿砚又告诉旁边的何小起道:“你要整块豆腐来蒸,是为了让它鲜嫩,保持豆腐的原汁原味,可是如今我做这些功夫,不但添了香菇和八珍的鲜香,却丝毫无损它的鲜嫩。当然了这蒸的时候火候也尤其重要,大不得小不得,中火最佳。” 何小起沉思片刻后,恍然:“我只以为是我做法问题,却原来是火候掌控不好。” 师徒二人也此时等着这豆腐蒸熟,闲来无事,阿砚不免随口问起: “怎么近日都不见大白叔?” 何小起听阿砚问起大白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最 近总是无精打采,或者口称有病,并不来厨房。” “小起,你和大白叔很熟吗?” 何小起想了想,摇头:“我们是去年跟随九爷来清水县的时候认识的,要说熟的话,也只是一直在厨房共事罢了。” 说着这个,他不免好奇:“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 阿砚摇头:“就是随意问问罢了,我倒是挺想他的。” 其实是阿砚想起有人害自己的事,她将府里上下人等都想了一遍,依然是看不出,偏生最近韩大白老是和自己不能碰面,难免有些怀疑,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这豆腐也蒸好了,阿砚命令厨娘关了火,她揭开锅盖,却见浓郁的豆腐香气扑鼻而来,那味道带着八珍所化成的鲜咸之气,让人一闻之下都垂涎三尺。 阿砚将这豆腐取出,又浇上了些许酱汁,并放上了烫热的青江菜围盘,于是一份一品豆腐就做好了。 却见那豆腐呈现品字型,洁白如玉中透着金黄色泽,柔软细嫩,鲜香味醇。 何小起眯眸细细闻之,眸中泛起敬佩之意。 “果然……师父这个蒸豆腐,实在是……” 他想了下措辞:“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豆腐。” 阿砚在尾盘的时候是特意多放了一小块的,此时她将那一小块取出放在白玉盘里,用刀子一分为二,师徒两人各尝一块。 何小起郑重地夹了一块放在口中,却见这豆腐弹性十足,他刚一咬开外面的那一层略显酥脆的皮,里面包着的滑软鲜香的嫩豆腐就这么溜进了嘴里,一时之间,满嘴都是豆腐的鲜香,这豆腐的醇厚香味经过八珍调料和酱汁的提味,变成了难以言喻的香,香到了极致,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可是却又清爽不腻。 “太好吃了!”在这一刻,作为一个上进的厨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赶紧研究这道菜为何如此美味并记录下来总结经验吗?可是他竟然忘记了这个厨师的本分,他竟然满心地品味着那入口的幼滑美味。 “这味道,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豆腐!”他眼睛盯着那个已经被阿砚装进白釉盘的豆腐,恋恋不舍地品味着尚留在舌尖的美妙。 “这可不能给你吃,这是给九爷的。”感觉到何小起用贪婪渴求的目光盯着这一盘豆腐,阿砚赶紧将豆腐装盘,准备给九爷送过去。 “好,你去送吧。”何小起摩拳擦掌,他准备等师父走了 ,他要赶紧自己照着这个做法再做一份。 这次全都自己吃了! 哦……还应该给师父留一份! *********************** 阿砚想着萧铎必然是饿极了的,便忙命厨娘提了食盒,一起给萧铎送过去。待到来到院子里,却见孟汉正守在院门口,见她过来了,冲她点了点头,并指了指里面,示意她进去就行了。 阿砚明白过来,便从厨娘手里接过来食盒,亲自提着进了屋。 一进去,便看到萧铎正捏着一根什么低头打量呢。 阿砚看他这样,正不知道该是进还是退,谁知道萧铎却发现了她,抬起头来,幽深的眸光先落在她脸上,接着便目光下移,落在那个食盒上。 他嘴唇动了动,哑声问道:“做了什么好吃的。” 阿砚忙上前道:“豆腐啊,一品豆腐,爷一定喜欢吃吧!” 萧铎点了点头,阿砚便命旁边侍女取来了一个檀木小矮桌,然后自己将刚刚做成的豆皮饺子还有豆腐,并两盒厨娘蒸好的上等粳米都呈现上来。 她摆好了后,看看只有这么一道菜,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冲着萧铎惭愧地笑了下:“我想着爷正着急等着,所以才……” 萧铎却并没在意,鼻子动了下后,眸中便有了神采:“很香。” 他走过来,看那豆腐色泽金黄柔软细嫩,自然来了兴致,当即命阿砚伺候他吃饭。 阿砚一边伺候着他吃饭,一边忽而想起之前他还是要让夏侯皎月等人试毒的,当下不免纳闷。 “爷,夏侯姐姐怎么忽然离开了呢?” “家中有事。”萧铎一边品着那醇香的豆腐,一边连头都不抬的这么道。 “哦……”阿砚眨眨眼睛,心里不免有了主意:“我看以前都是夏侯姐姐对要帮着爷来尝尝膳食是否安全,是吧?既然如今夏侯姐姐走了,不如就由阿砚来吧?” 这话一出,萧铎停止了用膳,抬起头来,望着阿砚的细眸中有了让人难以猜透的情绪。 “不可以吗?”阿砚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我只是想着……” “不必。”萧铎深深地望着阿砚,这么回答。 “好吧……”阿砚开始琢磨他拒绝的原因,说到底,他还是不够信任自己吧? 而萧铎呢 ,在自己说出那两个字后,便看到阿砚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她有一张白净单纯的小脸,以及一双清澈到让人一眼望到底的眼睛,美好得仿佛艳阳日里的蓝天和湖边的溪水。可是当那丝失落浮现在她脸庞的时候,便如同乌云遮住了这蓝天,为溪水投下一片阴影。 萧铎原本让人看不懂的幽深黑眸中渐渐泛起一点黯淡,他抿了下唇后,终于抬起手来,略显焦躁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真笨,你如果被毒死了,谁来给我做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抬上床 “真笨,你如果被毒死了,谁来给我做饭吃。”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声音暗哑低沉,虽略带嘲弄,可是却也透着丝丝温柔,那点温柔犹如暖风一般吹入阿砚的耳中,惊起阿砚心中的涟漪。 她惊讶地抬起头,黑白分明清澈如玉的眸子里清晰地写着诧异:“你不希望我被毒死,是吗?” “我为什么希望你被毒死?”萧铎拧眉反问。 “我……我也不知道……”阿砚嘴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半响后,最后她终于不说话了。 偷偷地握了握拳头,压抑下心底泛起的涟漪。 他不想让自己死,那又如何呢,自己最后还是会死,而且一定会和他有关系。 七辈子了,哪次不是这样! 感动这种懦弱而没有用的感情,是她顾砚所不需要的。 她要的就是活下去啊,就这么简单。 在阿砚这么想着的时候,萧铎正低头凝视着她那张小脸。 那张小脸上真是精彩啊,犹如六月天般瞬息万变,一会儿感动莫名,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又充满了悲伤…… 他端详了那小脸半响,觉得自己胸臆间仿佛有什么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都不知道你这小丫头笨笨的,每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说着,他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小丫头虽然看上去傻傻的,可是头发多么柔顺细软,摸起来真舒服,他的手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拇指轻蹭在她的额发上,他低声这么对她说: “别胡思乱想,好好在爷身边伺候爷才是正经,嗯?” 阿砚听到这个,心里不免暖暖的。 他要自己好好伺候他,看来还是蛮信任自己的。 回想之前的七辈子,这次真是运气好啊。至少目前他是不想结果自己的性命的。 萧铎呢,他黑眸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阿砚。 说出刚才的话,那个“嗯”字是带了长长的尾音的,他其实是等着阿砚说点什么的。 尽管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希望阿砚说什么,可是心里总是有那么点隐隐的期盼。 可是他说出那句话后,阿砚根本没回应啊,就在那里低着头眼睛眨啊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阿砚的那个未婚夫来,还有那个气 势汹汹跑过去教训她的未来婆婆。 一想起这个,他心里莫名不舒服起来,那种不舒服里还带着一丝酸涩的味道。 一时之间原本觉得美味可口的豆腐也仿佛不对劲起来。 眼里渐渐泛冷的他,没了刚才的那一抹温情,疏远地打量着阿砚。 阿砚感觉到周围温度降低了,纳闷地抬起头来,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他发冷的眸子,正盯着自己打量。 “啊?”阿砚顿时一惊:“爷?” 发生了什么事吗? 萧铎不着痕迹地挪开眼眸,喉咙里动了动,终于开口,仿若不经意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在我身边伺候我,是不是想回去乡下赶紧嫁人啊?” 阿砚瞪大了眼睛,纳闷地望着萧铎。 萧铎越发不高兴了。 他甚至觉得心口那里有一股焦躁正在酝酿,几乎想捉住阿砚的脖子好生逼问一番。当这么想的时候,他脸色自然是越发难看了,阴沉沉的像是要打雷下雨。 幸好阿砚跟了他这么两个月,多少也看出门道来了。 这是他要发火了! 自己必须好好熄火! 于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她的脑袋马上变得清明起来,小嘴也伶牙俐齿起来:“什么?嫁人?那是什么玩意儿?!不不不,阿砚一辈子不想嫁人,一辈子想留在爷身边,伺候爷照顾爷给爷做饭!” 这话她说得诚恳无比,就差挥舞着拳头以死明志了。 萧铎听到这话后,微微垂眸,几不可见地抿唇笑了下,不过很快收起来了。 再抬起眼来时,他望着阿砚亮得像火一般的眼眸,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那眼角。 “笨丫头!”他忍不住这么来了一句。 微凉的指尖触过阿砚娇嫩的肌肤,阿砚有些不自在,可是又不敢动,便忍了,谁知道那手指却得陇望蜀,又来到她脸上,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莫名,又有点纳闷,终于忍不住问:“爷,为什么你的手指总是这么凉啊。” 萧铎听到这话,倒是微怔:“很凉是吗?” 阿砚点头:“不错,就像——” 她想说,就跟个死人似的,不过终究没敢说,最后嘿嘿一笑:“我给你暖暖就好了。” 萧铎任凭她这么摆弄着自己的手,低头看过去,却见她那只白净的小手 就这么将自己那双大手努力地握在中间。 他再次垂下眼睛,忽而就想起一件遥远的往事,不免就笑了。 “爷是有什么心事吗?”阿砚歪头打量着萧铎。 总觉得这次回来,他心情是越发不好了,好像有点低落消沉呢。以至于这么凶残暴戾的男人,都开始伤风悲月起来了? 说着这个,阿砚想起来刚才他手里把玩的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什么,阿砚偷眼看过去。那个东西正挂在他的脖子上呢。 看样子是一个玉葫芦,碧绿色的,通体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还有那精细的雕工,一看便是大家之作,怕是价值连城的。 萧铎意识到阿砚注意自己脖子里的玉,另一只手便将这玉葫芦取了下来。 “好看吗?” “真好看!”阿砚诚心夸奖。 “送给你吧。”萧铎这么说。 “送给我?”阿砚微惊,因为刚才这男人就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捏着这块玉葫芦在那里低落,一看这玉葫芦对他就是很重要的,好好的竟然送自己?阿砚感到受宠若惊惶恐不安。 “我不喜欢戴这些。”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还真把玉葫芦挂到了阿砚的脖子里。 阿砚没敢动,也没敢拒绝。 凉凉的物事坠在了她的胸前,晶莹剔透的小物件发出淡淡的光泽。 萧铎重新打量着戴上了玉葫芦的阿砚,眸间再次泛起暖意,抬起大手来再次揉了揉阿砚的头发:“不许丢掉。” 阿砚连忙点头:“好!” “丢掉的话,把你仍下悬崖去喂非天。” 阿砚顿时吓呆在那里…… 萧铎看着她那个呆样,忽然就笑了,笑声清朗。 他站起来,吩咐院子里的孟汉:“取酒来。” ~~~ 阿砚不是没见过男人喝酒,事实上她以前作为男人作为女人的时候都喝过酒啊。 但是她真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男人! 这是男人吗?一杯酒就满脸晕红地倒在了那里。 呸! 阿砚无奈地对孟汉道:“孟大人,你负责把爷抬到床上去吧?” 孟汉看看阿砚:“一起抬。” 阿砚无语,亮出自己的小胳膊:“我这么小,没力气。” 孟汉擦 擦汗,很无奈:“我们一起抬,万一爷觉得我不干净,回头他知道了不高兴呢?所以你抬,我帮你。回头他问起来,还是你抬的” 阿砚无可奈何,只好和孟汉一起抬,吭哧吭哧累死的节奏。 好不容易将萧铎放到了床上,盖好了锦被,那边孟汉直接出去了,显然照顾萧铎的任务就交给了阿砚。 在这么一刻,看着床上的这个大麻烦,阿砚无比地渴盼着夏侯皎月能够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然而这一切都是妄想罢了。 她认命地伺候萧铎。 先帮他脱去了鞋子,又解开了外袍,以及束着他那一头锦缎般黑发的白玉环。 做完这些,她坐在床边,低头打量着床上这个男人。 他本来生得自然是极好看,长眉飞入鬓,细眸带桃花,鼻梁高挺,脸颊红润犹如涂了胭脂,唇形削薄到犹如一条线般。 据说有这样唇形的人比较刻薄和无情呢。 阿烟回忆了下他总是对自己的刻薄言辞,以及其他种种往事,最后点头:“果然没错的,他就是个刻薄的。” 正这么想着,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呓语:“渴……” 阿砚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才明白这人在说梦话呢,这才明白。这个时候外面孟汉已经命人送来了醒酒汤,她就取过来,小心翼翼地喂了他一点。 他这人醒着的时候诸般挑剔,如今睡着了,倒是不挑了。她喂一口,他就喝一口,如此喂了约莫大半碗,他紧闭着薄唇是怎么也不喝了,她也就只好作罢。 将剩下的半碗醒酒汤放在一旁,她翘头朝外面看了看,却见孟汉还守在外面呢。 怎么就是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呢? 她没办法,觉得自己现在也不适合出去,便坐在了床边,拿过毛巾来帮他擦擦脸,擦擦手。 一边擦着一边无奈地想,一定是上上上上……上辈子欠了你的,才会这么凄惨地来伺候你,最后说不得还是因你而死! 正想着的时候,一双修长有力而有微凉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微惊,抬头看过去时,却见这人紧闭着细长的眸子,紧锁着眉头,一脸的挣扎和痛苦。 呀,这是做噩梦了啊。 活该! 可是做恶梦怎么可以捉着我不放呢? 阿砚使着劲儿,咬着牙儿,试图从他手里把自 己的胳膊抢救过来。 谁知道越挣扎,他越是捉着不放,最后他甚至一个使劲儿,硬生生地把她拽倒在那里。 “呜呜呜呜,你不能这样……”她这小小的身子啊,竟然被拽到了床上,被他那有力的胳膊压制在那里了。 他果然是个坏男人,坏男人即使睡着了也依然是坏,他竟然两只手伸出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还把自己那有着顺滑长发的脑袋埋首到她胸口那里。 “呜呜呜,不带这样的,我……”她悲愤交加! 她还是豆蔻年华小姑娘好不好?怎么可以趁着酒醉这么沾她便宜? 她努力挣扎以保清白,怎奈她小胳膊小腿儿没多少力气,硬生生被他抱在那里,还用他的下巴在她胸口蹭啊蹭的。 她委屈极了:“我的清白啊!”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在她胸口呢喃了一句:“母后……母后,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谁是你母后! 那微醉的声音,那委屈的呢喃,真是犹如被抛弃了的小猫小狗一般。 阿砚脑中仿佛有一阵天雷阵轰隆隆地响起,且经久不衰。 母后? 他的母后? 他把她当成他的母后? 假如他是自己儿子,那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生下他后直接掐死在尿桶里了,还轮得到他如今在这里恃强凌弱?! 阿砚憋着一股气,两只手抱着他的脑袋,使劲地推啊推,试图把这个脑袋推出自己的胸口。 “啪”的一声,真得成功了。 烂醉如泥的萧铎竟然被她一下子推到了地上。 他可是真醉了啊,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一个男人,此时倒在地上,依旧迷迷糊糊地喊着母后。 这个时候孟汉仿佛察觉了什么,走到门外,疑惑地问道:“阿砚姑娘,刚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阿砚摇头又摆手。 “我好像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我刚不小心把枕头摔在地上了。”阿砚匆忙之中找到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总算把孟汉给打发了。 重新关好了门,阿砚走到床边,蹲下来,两手托腮,歪着脑袋,无奈地望着地上的男人。 他显然还在一个噩梦中,眉心痛苦地挣扎着,额头上甚至渗透出了些许汗珠。 “不要,不要……”他的声音低哑模糊而痛苦。 “唉,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梦,是梦到你娘被人打死了吗?” 阿砚想起那一世,分明十岁的他还是个温文尔雅的小少年,白衣胜雪,一笑间眸子里都是光彩,简直是犹如金童一般,怎么长大了,就成了那么一个阴冷诡异的人? 一时又想起那一次,她亲眼所见的他的母后,堂堂的一国之后,是受尽了折磨惨死的,死状凄惨,是个人看到都会做恶梦的。 不知道这辈子,他的母亲又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带给了他这辈子无法忘记的阴影和痛苦? 之前他也没这么不正常啊,怎么忽然就这副消沉模样了,难道是出去遇到什么事了? 阿砚摸了摸被强迫戴上的玉葫芦,一手的沁凉,总觉得这玉葫芦可能有些年头了。 再次叹了口气,她认命地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哄道:“萧铎啊,你要乖,乖乖听我的去床上躺着。” 地上的 人听到这话,仿佛濒临死亡的人遇到了水,下意识地伸出手,一下子攥住了她的衣角,而且攥住后就不放开了。 阿砚险些被他那个力道给拽倒。 没办法,她又凑过去,轻轻地用手帕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尽量放柔了声音,低声道:“阿元听话,去床上,你看地上又凉又脏,不然等下打你屁屁了!” 鬼知道这辈子萧铎是不是乳名叫阿元呢,反正他喝醉了,先叫了再说! 她刚说出这话,地上的萧铎竟然越发紧拽着她的袖子,嘶哑而痛苦地喊道:“母后……母后……” 阿砚窃喜:“乖儿子,咱们去床上,来,跟着母后站起来!”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连哄带骗地扶持着萧铎站起来。 萧铎显然是真得把阿砚当娘了,他几乎是整个人靠在阿砚身上,两只胳膊还搂着阿砚,就这么颤巍巍地起来了。 阿砚继续哄:“乖阿元,你要听母后的话,要不然母后就离开你了……” 谁知道她这话刚出口,烂醉如泥的萧铎竟然一下子狠狠地捉住她的胳膊。 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落,干裂的薄唇一下下地动着,仿佛要说什么话,可是到底没说出,就这么忽然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可怜被他攥着胳膊的阿砚,自然也被他就这么带倒了。 不但是跟着倒下,而且是半个身子被他压制住了。 他看着挺拔修长,而且到底男儿身,重重地压在阿砚身上…… 阿砚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悲愤含泪地望着上方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 坏人就是坏人,连醉成这样都能干坏事! 呜呜呜,她那刚刚鼓起来的小包子啊,嫩嫩的有时候自己穿衣服紧了都会胀痛的,结果就这么被萧铎重重地压上来! 更可恨的是,他干了这种坏事竟然还不死心,依然大手一抓,贪婪地抓着她根本不放开。 呜呜呜,我的清白啊! 阿砚在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痛恨,却有苦说不出。 “阿砚姑娘,爷没事吧?”孟汉又很适时地从外面问起。 “好得很!”阿砚有些没好气。 “阿砚姑娘,你,你怎么哭了?”孟汉疑惑地问阿砚,总觉得她那分明是拖着哭腔说的。 “我没哭……”阿砚揉揉鼻子,抹抹眼泪。 清白算什么,才发育的小包子算什么! 只要能活下去,这一切都是一个——屁。 轻轻放掉就是了。 这一夜,阿砚费了半个时辰才解救出自己的小包子,又费了一个时辰才解救出自己的右腿,至于那个霸道地环过来的大手,那就没办法了。 搂就搂吧,反正也没吃大亏。 至少还多了一个白来的儿子。 阿砚就这么搂着“儿子”睡了一夜。 她能感觉到,“儿子”不光是手上沁凉,而且身上也很凉,就仿佛刚刚从冰雪之地走出来的冰人一般,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生成这么一副体质的。 她茫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帐子顶端的花纹,却是想起那个遥远的上辈子。 上辈子,她就这么搂着他过啊,整整搂了一夜呢! 可是一觉醒来,他却早已不见了。 忘恩负义的畜生! 哼。 一边哼着,一边伸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两个人的初吻 第二天,阿砚是被一种滴滴答答的声音吵醒的,连绵不断,淅淅沥沥的,一直在耳边响。 她困得难受,想继续睡,可是那声音虽不大,却就是这么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没办法,她只好睁开眼睛了。 入眼的是玉白金丝幔帐,上面的缠枝葫芦图铜帐勾寂静地将幔帐勾起,周围一切都是静谧的,除了耳边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声。 她微微侧过头来,却看到旁边的男人依然睡着。 熟睡中的他依旧是俊美的,可是却少了白日里的那种凌厉高傲之气。 他安静地侧躺在那里,一缕不羁的黑发从他脸颊上垂下来,半遮住那张白玉无暇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睫毛竟然是修长的,掩下那细长到魅惑人心的眼缝,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投下一点阴影。 阿砚打算坐起来,谁知这么一动,却发现自己的手依然被他紧握着的。 这都抓了一夜了……阿砚很无奈地拧眉。 作为一个厨娘,她需要起来,去给他准备早膳啊。要不然到时候他醒了,饿了,没得吃,还不是责难她?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孟汉的声音:“阿砚姑娘?” 阿砚怕吵醒这睡着的人,压低声音道:“我醒了,你家爷还没醒。” 外面的孟汉沉默了一下后,这才低“咳”了声:“阿砚姑娘,你,你继续陪着爷吧,我去厨房让韩大白和何小起准备早膳。” 说着,仿佛逃一样,孟汉尴尬地跑了。 阿砚听着外面的连绵秋雨声,呆呆地坐在帐子里半响,最后才想明白,自己和萧铎竟然又睡了一夜。 尽管两个人都是和衣而眠,可是到底睡了一夜,还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想呢。 一时又想起家里的那门亲事。 现在的她,真是和萧铎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亲事算是做不成了,也免得连累人,还是赶紧退了去吧。 这么正想着呢,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她一低头,就跌入了一双幽黑却略带懵懂的眼眸中。 “你终于醒了!”阿砚平生第一次,看到他后竟然是满心的惊喜。 他看起来还有些茫然,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瞧。 “快点放开我的手啊,我得下床做饭去了!”阿砚摆动了下那个被他硬攥着不放开 的手,这么提醒道。 萧铎的目光缓慢地落到了阿砚那双被他自己捉住的手上,拧眉不解地道:”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我为什么在你床上?!”阿砚悲愤又无奈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非礼我?”萧铎挑眉,这么问。 “我非礼你?!”阿砚用那只能够活动的手指着自己鼻子,无比震惊! 萧铎别过脸去,略显倨傲地道: “你竟然在我床上睡了一夜,占了我便宜,非礼我。你——” 他说到这里,脸上泛起可疑的红,目光就那么停留在了幔帐一角的缠枝葫芦图铜帐勾上,却是再说不下去了。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而下,连绵不绝,时而强劲有力突然袭来,时而轻柔缠绵犹如情人窃窃私语,幔帐白色的绢纱曼妙轻柔,就在眼前轻轻飘荡着。 阿砚怔怔地盯着犹自躺在那里的萧铎,不知为什么在这暧昧狭小的幔帐中,在这凄婉柔和的连绵秋雨中,在这静谧沁凉的秋日晨间时刻,她竟嗅到了一股可以称之为缠绵的滋味。 这世上会有什么,使得一男一女听着秋雨手攥着手醒过来…… 阿砚浑身一下子瘫软在那里。 她的唇甚至开始颤抖。 他,和她?这这这…… 也许是此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旁边那个明明仿佛全神贯注地盯着铜帐勾的男人也感觉到了她的异常。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双紧攥着她的手越发用力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挑眉间,脸颊微红,颇为不悦地问。 阿砚眨眨眼睛,迷茫的眼神落在他那张俊美无匹的脸上。 “我,我……你放开我……”她嗫喏了半响,只蹦出这么几个字。 “我为什么要放开你?”萧铎抿起的薄唇带着倔强的固执。 “我要去做饭。”阿砚忙不迭地找到了个理由。 “我现在不想吃饭。”萧铎幽深似海的眸子紧盯着她不放。 “你,你要如何?”阿砚简直是想哭。 “你要如何?”萧铎略一凑近,浓黑的剑眉狭长的冷眸为阿砚带来紧迫压力。 “我想下床……可以吗?”阿砚一时之间几乎喘不过气,只好颤巍巍地这么问。 “在没说清楚前,不 行。”萧铎语气霸道固执。 “说清楚什么,好,我和你说……”阿砚心里好苦好苦啊! “昨晚,我们一起睡的……”萧铎声音紧绷,眼睑微垂。 “不,不是一起睡的,咱们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只是在一张床上而已!”事关清白,阿砚矢志撇清关系。 “上次,我去你家,你那个未来婆婆不是误会你,误会你——”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略显艰难地说出口:“误会你是我的女人,是不是?” 当他说出这番话后,从立体刚毅的眉骨下方,到耳朵根后面,那么一片全都泛起可疑的红。 他缓慢地抬起狭长的眼眸,就那么紧盯着阿砚不放。 那眼眸里仿佛燃烧着火苗,就那么炙热地锁着她,一瞬间都不肯放过。 “没错,是误会了,但只是误会而已。”阿砚耷拉着脑袋,简直是想哭,她不想和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在她极少的关于这个人往世成年后的记忆里,他可是从未有过任何女人……估计都被克死了! “如今既然你和我一起睡了……” “不不不你千万别误会,我们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昨晚是你喝了一口酒,喝醉了,我没办法只好伺候你,谁知道你拽着我不放,我只好躺在这里陪着你,结果我自己也睡着了,我们真得什么事都没发生啊!”阿砚拼命辩解,绝望地期盼着一线生机。 “我不想听这些。”他开始恢复他的霸道和偏执了:“我只知道,我们一起睡在同一个床上,我必须对你负责。” “负……责……?”阿砚的唇颤啊颤,她几乎想骂他,以前你也曾经牵过我的手抱过我怎么就没想着负责,还不是转眼就把我往死里整! “你也得对我负责。”他的双眉墨黑,高而□□的鼻梁甚至仿佛带有强烈的攻击和压迫性,而那幽黑深邃到让人无法看懂的眸子就那么锁紧了她。 他缓慢地凑过来,俊美而散发着高贵气息的脸庞几乎近在咫尺,灼烫的呼吸,微凉的触感,烧灼的眼神,就那么充满探究地逼迫而来。 “别,别过来……”阿砚忽然觉得心跳加速,喉咙发紧,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喘气了! 下一刻,是不是就会因为憋气而死? “为什么?”歪头打量着她,仿佛他也在研究和琢磨下一步他该怎么办。 “别靠近我……”阿砚要哭了。为什么他那么冰凉的 体质,竟然带给她这么滚烫难耐的感觉,那种滚热的气息喷薄在鼻子上的战栗感,几乎让她浑身犹如火烧。 “可是我就想靠近你啊。”他说出来的话这么霸道和孩子气,真是好无辜。 “可是我不想……”她艰难地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这么对他说。 但是就在她抬起脸来的瞬间,他竟然仿佛瞬间开窍了一般,又仿佛一只狼,在面对可口心爱的食物时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而现在,他本能地懂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俯首下来,贪婪而迅疾地用自己的唇贴上了她的唇。 “砰!” 他的唇贴在了她的脸颊上,他的下巴磕在了她牙齿上。 两个人瞬间分离了。 “好疼!”阿砚眼泪哗哗地往下落,她的牙是不是要掉了啊? 萧铎抿紧唇,一言不发,脸红耳赤,定定地望着阿砚。 阿砚委屈极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疼得要死的小牙,再摸摸自己被那略显沁凉的唇贴上的脸颊。 这算是清白丢了呢,还是没丢呢? 萧铎轻舔了下薄薄的唇畔,感受着那犹自留在唇上的幼滑娇嫩触感。 他以前只觉得那细白脸颊摸着手感不错,却不知道,原来用唇碰上后,滋味竟是如此的甜美,比世上任何一道美味都让人陶醉和难忘。 “我还要。”他这么说。 没吃够,还想再吃。 沉浸在牙疼中的阿砚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还在抹眼泪。 萧铎俯首望着那沾了一滴晶莹泪珠的脸庞,就好像晨间刚下过雨后挂在枝头的饱满水蜜桃,透着粉泽,轻轻一碰就能出水儿的……他喉结动了动。 一不做二不休,他俯首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她咬了他 墨黑的长发不羁地散落在阿砚肩头,挺拔而紧实的胸膛压制住了她的挣扎,贪婪而削薄的唇吞下了她的呜咽。 四目相对间,一双火亮带泪的眸子悲愤交加,一双深邃幽暗的眸子探究而灼烫;她的唇被他吸得生疼,倒吸一口凉气,而他品到她唇齿间的甜美,得陇望蜀,只恨不得深入其中,放肆而贪婪。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抬起手来拼命地想推他,他却怔忪间压制住那手,不自觉地去吸那甜美的汁液,比三月的桃子还要芬芳馥香,比清亮的花蜜还要甜美动人。他甚至感觉到了身子开始紧绷起来,有一种陌生的渴望泛起,让他喉口发干,让他下意识地用自己的长腿压制住她的。 那种渴望虽然陌生,可是男子的本能让他感觉到了什么。 他这么一动,阿砚是真怕了。 她可是牢牢记得自己最初见他时的情景! 自己小胳膊小腿儿小包子,如此稚嫩,怎堪他这等凶神恶煞! 还不得活活被折腾死在床上啊! 阿砚想起这个,含泪的眸子里喷射出怒气。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个死! 她可以杀人放火只求一个不死。 想到这里,她一狠心,对着那充满酒香的薄唇,狠狠地咬一下。 顿时,一丝血腥从两个人唇齿间溢出。 她睁大泪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鼻息紊乱。 他的唇不再动了,晦暗不明的眸子盯着她。 “别……别……” 别杀我…… 在咬了他后,唇间丝丝缕缕的血腥提醒了她,也许这会彻底地激怒他,然后他对着自己狠心地一声咔嚓…… 萧铎陡然放开她,略显凌乱的黑发垂在额间,削薄的唇上带着丝丝血迹,尊贵俊美的脸庞上布满红晕,狼狈而性感,嗜血晦暗。 阿砚骤然得了自由,惊恐地看了下萧铎,却乍然见到这样的萧铎,吓得一屁股翻身下床,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捂着脸,夺路而逃。 他就是吃人的饿狼啊!! 外面的孟汉刚要进院子,忽然间见个阿砚跟逃命一样地往外窜,也是皱眉,忙过来向萧铎请示。 结果一看萧铎唇上的血迹,以及眸中的隐晦难懂,不由大吃一惊,当即跪倒: “爷,你没事吧?是孟汉保护不周——” 他歉疚万分。 “起来吧。”萧铎的声音沙哑粗噶,尚带着刚才未曾褪去的那种渴望。 孟汉疑惑不解,不解之后,陡然间恍然大悟,不免震惊地看向萧铎。 他和萧铎名为主仆,其实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他实在没想到……九爷竟然…… 萧铎被他那样的目光一看,顿时颇为不自在起来,眉眼瞬间冷冽。 “你是没事干了吗?”萧铎冷笑,唇角犹自挂着一抹血丝。 “有事,有事!”孟汉明白,当爷这么说的时候,意味着他是真要发火了,当下忙服软。 “滚!”萧铎声音冷厉,神情诡残,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懵懂痴情。 “是!”孟汉连头都不敢抬,弯着腰半跪着就要往外滚。 外面细雨绵绵,他丝毫无惧。 谁知道他刚滚到院门口,就听到冷肃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来!” “是!” 孟汉赶紧再“滚”回来,跪在那里听令。 “你——”萧铎略一沉吟,想着该如何说出口接下来的话。 “请九爷吩咐!”孟汉是如此的忠心耿耿。 “你去跟着她,看一看她……”萧铎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对自己的下属下达这样的命令,这是多么难以切齿的一件事情啊! “看她?”孟汉听得都要冒冷汗了,自己一个大男人跟着小姑娘,去看什么? “去看一看她有没有再哭。” 秋风卷起萧铎尊贵的紫袍,他负手而立,挺拔若松,昂首望着秋雨中的茫茫苍穹,向自己的下属下达了这样一个缠绵悱恻的任务。 当他这么说出来的时候,声音是暗哑而温柔的。 就好像她的肌肤那柔滑犹如丝缎一般的触感。 “是!”跪在那里的黑衣男子,在怔愣半响后,终于憋出了这个字。 望着孟汉匆忙而去的背影,萧铎终于抬起手,拿着一个白色的丝帕,轻轻拭了下唇。 唇被她咬了,其实并不疼,反而激起他体内更深沉的渴望。 低头看向那白色的丝帕,却见丝帕上开出一朵艳红色的花。 修长好看的拇指轻轻磨蹭过那触目惊心的红,他唇边却露出一点笑来。 她泪眼朦胧 地望着自己的样子,好像真是吓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斜风细雨,秋意绵绵,雨丝斜插入她的发间,她却丝毫不曾在意,捂着火烫的脸,流着洒在风里的眼泪,她跑出那个坏男人的院子,却一时怔住,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此时秋雨连绵,发黄的叶子被雨水打得黏在青石板路上,颓败凌乱。周围的飞檐画廊院落全都仿佛被蒙上一层淡淡的薄烟,一切都仿佛变得凄清飘渺起来。放眼望去,周围并不见人烟,想来是大家见下雨都躲在屋里不曾出来,唯独有什么雀儿发出悲鸣之声,紧接着便斜斜地掠天而去 连雀儿都有家可归的,她却没有。 想到这里,泪水再次落下。 此时此刻她还能去哪里呢,总不能回牛栓子村的家,哪里能连累他们呢! 只在片刻的怔忪后,她还是跑回了以前她当丫鬟时住的那个房间。 重新回到这个院子,一个正在雨中提了食盒匆忙走过的丫鬟乍然间看到了她,忙低头见礼。 她也不及细看,就一头扎入了那屋子。 屋子里并没人住,她一进去,便赶紧关上门窗,又傻气地搬了一个椅子挡在门前。 终于找到一点安全感,她狠狠地抹去眼泪,趴在门前想对策。 如今怎么办呢,逃跑?能逃得掉吗,看起来萧铎和孟汉都是身手不凡。再说若是自己逃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牵累自己的爹娘弟弟啊? 阿砚挣扎了一番后,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于是她戳破一点窗户,看看外面的动静。谁知道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外面秋雨落叶之中,柴大管家正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瞧呢。 他还能看谁,可不就是在看自己呢? 为什么要看?一定是萧铎派他来的! 萧铎要干什么?杀了自己?吃了自己? 她咬紧唇,却感觉到了唇间的异样,抬手一抹,略带血腥的红色,那是萧铎唇间的血。 萧铎亲了她,她咬了萧铎的嘴唇 萧铎还说,他还想吃。 好好好好……好可怕! 那是萧铎啊,萧铎啊!她竟然和萧铎同床共枕,还让萧铎亲了脸颊和唇。 想起萧铎那温热的呼吸,以及那沁凉的唇,她甚至不由自主的一个战栗。 怎么好好的事情到了这地步呢? 阿砚愁眉苦脸地继续看外面,却见这 个时候一个丫鬟过来,上前不知道和柴大管家说了什么,柴大管家点了点头,再次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看,就此回去了。 她正松了口气,谁知道柴大管家背影刚刚消失在茫茫秋雨中,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叫声,抬头看过去,潇潇秋雨中,一只黑色的鹰竟然盘旋在上空。 是非天。 竟然派了非天来监视吗? 阿砚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曾经几何时,萧铎吓唬自己,若是不听话,就要把她丢到悬崖下喂鹰的啊! 她浑身发冷。 如此等了半响后,就在她冷汗都要冒出来的时候,那只鹰展开翅膀,飞走了。 阿砚靠在门上,松了口气,给自己擦汗。 谁知道正擦着,就看到另一个黑色壮实的身影出现了,此人虎背熊腰,手提宝剑,整个人看起来木讷厚实,却又自有一股威风凛凛之态。 竟然是孟汉! 孟汉是谁,是萧铎身边最受信任的护卫之一! 如今萧铎竟然派了孟汉过来。 这这这……分明是来要她的命的! 萧铎是个小心眼,当初自己不小心挠了他的背,他都把自己踢水里去了,如今直接咬了他的唇,这是毁容了吧?看他当时那可怕的样子,他还不恨死自己,怕是要杀之而后快的。 阿砚直接想哭。 她为什么非要咬了萧铎呢。 还不如直接让他上,反正就是戳一下的事,上完了,不死的话,她拍拍屁股走人! 现在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阿砚一双含泪的眼睛,在戳破了的窗户纸后面眨呀眨。 而孟汉呢,来到这个院落后,先是左右前后张望,最后精确地感觉到了阿砚姑娘的所在,一双充满了精气神的眼睛望过去,很快便捕捉到了那个被戳破的窟窿眼,并且看到了窟窿眼后面的那双清澈含泪的眸子。 这分明还是在哭啊! 孟汉心里暗自地下了结论,并且打算立即回去向他家九爷汇报。 他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阿砚瞪大眼睛,看孟汉这就是要离开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谁知道这口气没松下,却看到孟汉竟然又折返回来,不但折返回来,而且更靠近了自己的窗户。 这,这是为哪般? 原来院子里的孟汉是想着,看起来九爷是很关心阿砚姑娘哭没哭的,她既然哭着呢,自己还是多看一会儿吧,也许等下她就不哭了,到时候自己回去向九爷汇报,九爷也高兴,不是吗? 孟汉就是这么一个办事稳妥细致的人,别看他人高马大,可是他却心细如发,明白有时候办差事,不但要听明白爷话里说出的意思,而且要想明白爷话里没说出的意思。 一句话,办事要让主子放心,那就要办到主子心里去。 所以孟汉当即决定,他要继续站在这里,仔细地看看阿砚姑娘哭了多少眼泪,以及哭到什么时候。 只可怜了阿砚,泪汪汪地盯着窗外那个孟汉,看得眼睛都酸了,他却一直不走,一直不走。 到了后来,她饥肠辘辘,肚子咕咕乱叫。 她越发流泪了。 人生怎么可以如此凄惨!这孟汉堵住门口,分明是要饿死她! 孟汉呢,则是看到阿砚姑娘越发哭得厉害了,他不免一惊,心想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呢,我得想办法探查一番。心里这么想着,他移动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阿砚这下子真是无语了,怎么这孟汉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她握了握拳头,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假如萧铎非要杀自己,那自己躲着也不是办法!假如萧铎不想杀自己,那自己真是白躲白挨饿! 再说了,萧铎不是最爱吃自己的饭吗,他怎忍心杀掉像自己这么厉害的一个厨娘! 再再说了,他他他不是要亲自己嘛……大不了,□□? 豁出去了! 阿砚想明白这个,睁着含泪的双眸,悲愤地推开门冲出屋子,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孟汉面前。 “孟汉,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受够了!随便你们吧!” “啊?”任凭孟汉再木讷,也不由得发出诧异的声响,这是哪跟哪? “你杀我啊!杀了一了百了我早点过下辈子!”阿砚壮士扼腕,用力地抹了抹眼泪。 “孟汉不敢!”孟汉完全不懂这是什么跟什么,他是颇为惶恐的。自家那位爷,自小到大,再是美丽的女人他连看都多看一眼的!当年皇上为了这事儿还曾烦恼过!如今倒好,这位被大家认为根本是在男性问题上有毛病的九皇子,竟然情窦初开,人家开窍了,要亲小姑娘了,被咬了满嘴血也甘之如饴了…… 因为这个,孟汉对于这位小小的像球一样浑身都是气的阿砚姑娘,是一点不敢得罪的。 阿砚听到这句“孟汉不敢”,不但没有放心,反而越发地绝望。 一大早上了,从他家主子萧铎,到他们的柴大管家,再到一直死鹰非天,再到如今的孟汉,他们简直是把自己当老鼠一样耍弄啊!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不死也被玩掉半条命啊! 于是她掐起小腰儿,咬牙切齿地望向孟汉: “孟汉,说实话,你不是你家九爷派来的吗?” “是,那自然是的!”孟汉老实地承认。 阿砚见果然猜得没错,不由绝望地仰脸望天,雨丝落在她的鼻尖,沁凉彻骨。 她深吸一口气,满脸决然地道:“回去告诉你家九爷,就说,请他干脆来一个痛快的吧!” “来一个痛快的?”孟汉越发莫名。 “对。” “是。”孟汉应下,转身,大踏步地往外走。 一边走,他一边琢磨:什么叫来一个痛快的? 就这么一路琢磨着来到了萧铎面前,却见萧铎正拧眉等着呢。 萧铎一见到孟汉回来了,背着手,严肃地咳了声后,才仿若不经意地,用淡淡的语气问道: “如何?” 孟汉想了想,还是老实回复道:“她一直哭,看样子很难过。” “哭,难过?”萧铎一听到这话后,刚才那种故作的严肃顿时不见了。微微皱眉,他面上有了低落和不解。 “她怎么了,是生气吗?”萧铎拧着眉头在那里仔细地回想当时的每一个情景。 幼滑娇嫩的肌肤,柔软甜美的嘴唇,还有那馨香清淡的气息,她长得小小的,却分外的精致,仔细地回忆,真是每一处都是那么让人回味。 当时她那白净的脸庞上泛着晕红,如同晚霞渲染了傍晚的天。 萧铎越想脸上越红,他再次扫了地上跪着的孟汉一眼,低哑地道:“她说什么了吗?” 孟汉见问起,赶紧回禀道:“她好像很生气,跑出来对我说,让我转告爷,说干脆来个痛快吧。” 来个痛快? 萧铎顿时陷入了疑惑。 什么叫来个痛快呢? 他思忖了半响后,终于绷紧下巴,不悦地问:“这是什 么意思?” 孟汉心中真是苦,他摇头,无奈地道:“属下也不知。” 萧铎细眸微挑,冷冷地望着地上跪着的下属:“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不问清楚?” 孟汉苦笑:“是,属下这就去问。” 可是孟汉刚要站起来,萧铎便冷声制止了他。 “不行,你不能去。” “是。”孟汉也没敢问为什么。 “我自己去问吧。”萧铎轻“咳”了声。 “对对对!”孟汉连忙赞同:“九爷亲自去问最好了。” 最好是九爷亲自和阿砚姑娘好好说说话,劝劝嘛,要不然他这么一个汉子跑过去盯着个小姑娘,这也不是事儿啊! ****************** 萧铎离开后,柴大管家偷偷摸摸地走入了这个院子,并来到了孟汉身边。 “九爷怎么了?”柴大管家低声试探。 “他——”并不是太爱说话的孟汉,考虑着怎么向柴大管家提起这事。 “他喜欢那小丫头?”柴大管家语出惊人。 “对!”孟汉看了眼柴大管家,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之色。 “嗨,这种事我见多了,早看出不对劲来了。咱们家九爷平日里哪有心思管什么闲事,也不是爱往姑娘那里凑的,你看自从那小丫头来了,九爷就专门欺负人家,冷言冰语的嘲讽挖苦,这就是对人家有意思。”柴大管家倒是颇有心得的样子。 “冷言冰语的嘲讽挖苦,这是对人家有意思?”孟汉不懂,这哪跟哪。 “你这没娶亲的单身汉当然不懂了,这是越对人家有意思,越爱欺负一把,九爷那执拗性子,平日里对当今圣上都是冷眉冷眼的没个好气,一时半刻哪里知道姑娘家应该低声下气地哄着。再说了,他——” 柴大管家轻咳了声,压低声音道:“他那毛病,你也知道的,平时哪里懂这个,估计自己都不懂自己心思!” 柴大管家提起这个不免感叹,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那个小丫头开始的时候见了九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结果九爷故意欺负她逗她,我当时还想怎么和个小丫头片子过不去,这也不像他啊,现在才明白,却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孟汉若有所思,原来喜欢上一个姑娘竟是这样! “你啊,糙男人一个,就是笨,还是皎月聪明,早早地看出来了。”所以人家现在恰好家里有事,告假请辞,免得碍事。 “这样也好,免得他多想。”孟汉想了半响后,憋出这么一句。 “怎么了?”柴大管家感觉到他话中有话。 “这次回燕京城,九爷见到了一幅画像。”孟汉犹豫了下,还是对柴大管家说了。 “谁的画像?”柴大管家疑惑地问。 “一个很像盛德皇后的女子。”孟汉深吸了口气,这么说。 “竟然有这种事?”柴大管家大惊。 当年盛德皇后骤然离世,年方十岁的九皇子因无法接受母后的离去,迁怒于建宁帝,从此后父子不和,而自盛德皇后离世,永月宫宫门紧闭,属于盛德皇后的东西全都封存在里面,外面甚至连一副画像都没有。 因为大家都知道,九皇子见画像,必然心境大受影响。 如今,九皇子竟然看到了一副和盛德皇后极为相似的女子的画像?柴大管家鼻子动了下,拧眉道:“看来有人真是冲着咱们爷来的啊!” 目的其实很简单,这几年建宁帝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可是太子之位迟迟不曾定下,建宁帝膝下十三位皇子是蠢蠢欲动啊! “这些人太可恨,咱们爷根本无心皇位,躲到这荒僻之地来隐居,他们竟然还不愿放过!”孟汉提起这个来,不免语气中充满了厌恶。 柴大管家听着这话,沉吟了良久,却来了一句: “你有一句话说对了,这里出了这么个小丫头牵扯爷的心思,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萧铎会怎么和阿砚谈一谈这个严肃的问题呢? ☆、第41章 她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绵绵秋雨如银丝般细细密密地斜插而下,一阵秋风迷离地吹过,吹起一层薄纱轻雾,萧府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全都笼罩在这一片朦胧之中。 萧铎修长的手轻轻撩起紫色的袍角,踏过湿润而铺满落叶的青石板路,来到了后院那白玉栏杆的拱桥旁。后院是有一条河的,从山上引来的活水,此时也被这软绵秋雨笼罩在一片迷蒙蒙中,水面氤氲,远处的假山若隐若现。而就在这如画如梦的雾气中,阿砚正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整个人痴痴地望着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铎一身紫袍立在那绵绵秋雨之中,就那么望着坐在凉亭上的阿砚,半响后忽然撩袍上了凉亭。 阿砚本来正坐在那里怔怔想着心事,半个身子都坐得潮湿到发凉。忽而间见萧铎过来,就站在她身旁,顿时,她一颗心也凉了。 先是派了柴大管家来刺探,接着是非天在半空来回威吓,最后是孟汉监视,现在好了,孟汉走了,他竟然亲自上场了。 阿砚用悲愤的眼神瞪了她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现在忽然豁出去了,无所谓了。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萧铎从一踏上这个凉亭,便站在她身旁,直直地盯着她看。谁知道她却用那双委屈含泪的眸子瞪了一眼,然后别过脸不看自己。顿时他的心就跟刚才青石板路上被他踩踏的黄叶一般,湿漉漉的落在了地上。 她不高兴,不喜欢,还在哭。 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 箭袖中的手轻轻攥了下,指骨微显,削薄的唇轻轻抿起,修长的眉眼中也透出低凉的无奈。 她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呢,他不知道。 现在她不说话,他也就没说话,只用冷冷的眉眼望着远处的秋雨。 秋雨如织,虽细密却也不容小觑,府里上上下下也并无人出来走动,就在这用如毛细雨织就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和她,就这么一站一坐,在这凉亭之中。 阿砚坐了好久,坐得屁股都疼了,可是身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要杀要剐,或者再把她踢下水,或者再罚她来一千个椒盐铃薯饼,好歹说句话,给个痛快啊,何必这样吊人胃口? 阿砚这下子实在是不明白了。 她终于忍不住仰起脸,竖起小眉毛,冷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铎猛然间 听得她和自己说话了,一双深幽的眸子顿时落到了她身上,看她那张小脸满是不悦,清澈动人的眸子透着凉意。 他抿唇不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阿砚见他这样,是彻底恼了。 这已经是第八世了,每一世都遇到这么一个瘟神! 她“嚯”的站起来,忍不住质问道:“你站在我身旁做什么?竟然什么都不说?现在你要么给我个痛快,要么放我走!” 萧铎好看的唇微微抿着,依旧不说话。不过随着阿砚站起来,他轻轻挪动了下身形。在他的身后,一股沁凉微微袭来。 他依旧低头看着她,看她因为染上薄怒而显得绯红的小脸,还有那因为气恼而发亮的水润大眼。 她连生气都这么好看,怪不得自己会喜欢他。 他就是这么有眼光。 阿砚仰脸看着萧铎,看得脖子都要酸了。她是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往日那么刻薄的他,此时此刻竟然是如同舌头被猫咬了般,竟然是清清冷冷的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盯着自己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歪着脑袋,终于道:“你一直不说话,这到底是想干什么,你是要放过我吗?那好吧,我真得走了?你不要反悔?” 说完这个,他依然没动静。 她眨眨眼睛,转身就往外跑,也不顾外面正下着毛毛雨呢。 谁知道这才迈出两步,萧铎一步上前,已经精准而有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不让你走!”他的话低哑清冷,偏执中透着霸道。 阿砚被他一下子这么捉住,不由得想起昨晚被他又抱又搂的还被攥着不放,这人真是坏透了,占了人家一夜的便宜,各种欺凌还要当人家儿子,结果呢,现在一句话不说,就这么吊着人心。 难道她这辈子不是被毒死不是被打死也不是被砍死更不是被火烧死更更不是心肌发作而死,却竟然是活生生被急死的?! 想到这里,她惊恐不安,气愤无奈,满脸委屈地望着萧铎,愤愤指控道:“我好讨厌你,我好恨你,为什么我要遇到你?我下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萧铎听到这些话,一下子懵了,整颗心仿佛被人狠狠地踩踏着,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细眸紧紧盯着她,讷讷地道:“为什么?” 他竟然还问为什么! 阿砚直跺脚:“你还是给 我个痛快吧,我受够了!” 说完这个,她使劲一甩,这一次或许是萧铎太过震惊,以至于就这么轻易被她挣脱了。 萧铎望着细雨朦胧中她踉跄逃跑的背影,不免在那里呆了半响,最后终于喃喃地道:“什么叫给个痛快呢?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她讨厌我?” 一旁有把清油伞递过来,帮萧铎遮去了这斜风细雨。 来人体态圆润,满脸笑容,正是柴大管家。 “爷,你刚才为了给这小丫头挡雨,这后背上已经全湿了,这小丫头不但不体谅爷的一片苦心,竟然还在那里生气,不过是个区区乡下丫头罢了,怎可如此折辱于爷。” 柴大管家是心疼的,说到底萧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长到这么大还没见他多看哪个姑娘一眼,那么美的夏侯皎月放在他屋里伺候,他却是丝毫没有过心动。如今呢,这么个半大不小,还是个黄毛小丫头片子呢,竟然能把爷折磨成这样? 谁知道萧铎听到柴大管家这话,却是顿时冷下了脸,凉声问道:“小丫头也是你叫的吗?” 柴大管家一听,顿时吓得一哆嗦,知道自己倚老卖老说了不该说的话,也不顾地上寒凉,跪在那里连声道:“爷,是老奴错了,老奴该打,老奴以后必记得本分。” 萧铎此时见到阿砚跑了,正是不悦,便拧眉,冷声道:“滚。” ☆、第42章 九爷吃醋了 阿砚从这小桥流水旁往回跑,一路跑回前院,却遇到了何小起。 何小起看她身上发潮,头发上也都是雨丝,不免一惊,忙举伞过来帮她挡着。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弄了一身湿,也不打个伞。” 他再细看,却见阿砚眉眼低落,一脸的沮丧,越发诧异: “这是怎么了?” 阿砚躲在他的伞下,瑟瑟发抖地缩缩肩膀:“没事。” 何小起看着她那委屈的小样子,却是皱眉:“有谁欺负你了吗?” 可是转念一想,这萧府里,如今谁不知道她是九爷最心爱的厨娘,哪个敢欺负她啊。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问道:“难道是九爷?” 阿砚听到“九爷”这两个字,顿时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便是激灵灵的一个喷嚏。 何小起忙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难道真是九爷欺负你了?你看你浑身都湿了,等下说不得又要着凉了。” 一时何小起不免想起阿砚第一次着凉,可怜兮兮地缩在床上,也没有人管,更不要说请大夫了。那真是一副要死了的样子,甚至还被柴明儿一枕头差点闷死在那里。 想起这个,他不免歉疚。 而阿砚原本一身沁凉,浑身哆嗦,如今披上何小起这件外袍,顿时感觉舒服多了,外袍上尚且带着何小起的体温,满满的都是暖意, 她抬头看看何小起,却见何小起清秀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关切。 她不免心里泛起感动,一时竟有些眼眶湿润了。 虽然自己刚来的时候何小起总是对自己不太友善,可是从后来自己生病的事来看,何小起倒不是那奸诈阴暗之人,反而是一个心胸宽阔为人正派的少年。后来他服膺于自己的厨艺,拜自己为师,也算是对自己敬重有加。 其实他还比自己大个两岁呢,如今喊自己这么一个小姑娘师父,他倒是无所谓了。 阿砚感动地望着何小起,低声道:“小起,我一定会把我一身的厨艺尽数传给你,你将来肯定能在白玉兰会上大放异彩,夺得头名的。” 前提是她现在不会马上死去。 “阿砚……师父,谢谢你。”一把油纸伞下,何小起望着自己那小小的师父,心里不知道怎么,忽然对于师父那两个字眼不是太情愿了。 刚开始怎 么就瞎了眼,只以为阿砚是个心思深沉的姑娘,其实她多么单纯啊,单纯得从她那清澈的眼中便能明白她心底的每一个心思。 她晶莹剔透,像一块璞玉。 何小起攥着油纸伞的手不动声色地移了下,以便让自己和阿砚靠得更近了。 阿砚倒是没有感觉到何小起的那点小心思,她满心里想着萧铎呢。 她想起萧铎,眼睛眨啊眨,忍不住问:“九爷……他为什么会来咱们这乡下偏僻的地方啊?” “果然是九爷欺负你了?”何小起不由得攥起了拳头。 “也没欺负我。”阿砚忽然发现何小起好像对萧铎很不满,忙遮掩下。自己和萧铎的事,她并不是太想让何小起掺和,毕竟萧铎那种凶神恶煞,何小起肯定没办法的,让何小起对萧铎起了怨恨,只会害了何小起。 “一定是他欺负你了!”何小起心中荡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这个小师父,可是如果欺负小师父的人是九爷,他并没有办法保护小师父。 这两个人正说着的时候,忽然,何小起感觉到不远处有一个身影,猛然间抬眸看过去,却见细雨潇潇中,萧铎一身紫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此时的萧铎,眉眼森冷,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九……九爷……”何小起到底年纪小,刚才还对萧铎无比愤恨的他,此时也是一惊,就像做坏事被人捉住一般。 阿砚叹了口气。 就知道这萧铎不会放过自己的。 不过她现在也学会有骨气了,连回头看他都没看。 假如早死晚死都是死,她才不想再在他面前阿谀奉承,说不得哪日又被拽倒了床上……那才是丢了清白又赔命! 萧铎见阿砚就站在何小起的伞底下,明明知道自己来了,竟是连回头看一眼自己都不能,顿时心里堵得难受,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他僵硬地迈步,挺拔的身形来到了阿砚和何小起旁边,阴晦的目光扫过何小起,冷冷地问道:“你不去厨房,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何小起一怔,低头看看自己的小师父,又看了下萧铎,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砚忙道:“小起,你赶紧去厨房吧。九爷这边,我来伺候。” 她这么说,何小起哪里能放心呢,犹豫不决地望着阿砚。 阿砚轻轻一 推何小起:“快去做饭,不然九爷要生气了。” 何小起无奈,只好先行离开,走出几步,还时不时回头看阿砚。 萧铎看他那恋恋不舍的样子,眯起眸子,冷道:“慢着。” 何小起平日里是最怕萧铎的,此时听到这话,顿时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望向萧铎:“爷?” 萧铎居高临下地道:“把伞留下。” 何小起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将油纸伞递给阿砚,然后转身跑了。 阿砚手里捏着伞,依然没看萧铎,就那么低着头看地上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有几片叶子,不知名的树叶,残缺地洒在地上,在这绵绵秋雨的浸润下,呈现出奇趣的形状。 阿砚仔细地研究着哪片树叶比较红,哪片树叶更完整,就在这个时候,一双祥云鹿皮靴踩踏了上去。 她顺着那双鹿皮靴往上看,是尊贵到寻常人家根本不敢穿的紫袍袍角,袍角上还绣有生动明丽的如意纹。视线继续往上,便是挺拔笔直的身形,通体的气派和尊贵,即使屈居于这乡下之地都难以掩盖的帝王之气。 她垂下眼睫,低声问道:“萧铎,你到底要怎样?” 谁知道萧铎不但不答,反而上前,劈手就褪下了她身上披着的衣袍。 “啊——你干什么!”阿砚一脸惊恐,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下着雨呢,他竟要行非礼之事? 谁知道正害怕着,便见萧铎已经脱下他自己身上那件紫色外袍,给阿砚披上了。 这件紫袍到底是比何小起的要做工精良,料子也好,顿时身上更加暖和了。 萧铎随手将何小起的袍子扔到了湿漉漉的地上,嫌弃地道:“脏死了!” 阿砚缩缩肩膀,她可没觉得哪里脏了。 “以后男人给你衣服,不许随便穿!”他暗哑的声音强硬地下着命令。 “好!”阿砚听着这话,立马就要脱下他那件。 他也是男人啊,他的衣服也不穿! 萧铎见此,顿时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按下她的手:“不许脱下,我的当然不一样。” 阿砚仰脸看他,哼了声:“你的怎么不一样?” 萧铎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地道:“我和别的男人能一样吗?” 阿砚听了,顿时起了逆反心理,非要和他对着干,越发要脱下来。 萧铎见此情景,也是倔性子上来了,偏偏不让她脱,霸道地上前一把便将她搂住,紧紧地禁锢住。 他其实并没多想,只是要这样箍住她,省的她把自己一番心意也扔在地上,可是谁知道冲动之下这么做了后,冷不防的一股馨香扑鼻而来,怀里那姑娘家柔软娇嫩的身体顿时让他浑身发硬。 软绵绵的,比嫩豆腐还要嫩,抱在怀里,就跟没骨头一样,让他并不敢多用半分力气,唯恐委屈了她惹恼了她。 还有她身上那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香,清淡的馨香,就那么沁入他的气息中,让他深吸口气,恨不得再多闻一些。 一时之间,他俊美的脸庞泛起了红晕,幽黑的眼眸颜色转身,而紧紧贴着那软绵绵娇小无比的身子的坚实胸膛,也不由自主地剧烈起伏起来。 恍惚中他甚至想起来了,那一晚他喝醉了,仿佛就曾这样抱着她过?他们就这么搂了整整一夜? “你……你放开我!”阿砚在他怀里,是怎么挣都无法挣脱,最后只好用两个拳头使劲地捶打他的胸膛,愤愤地控诉。 可是当她这么干的时候,小脸蛋涨红了,眼里泛着愤怒的火花,这让她整个人像怒放的芍药一般,竟然美艳动人起来——至少在刚刚陷入情网的萧铎眼中,是这样的,美艳动人,天底下任何一种绝色都无法与之相媲美。 “阿砚,你好美啊……我还想吃……”他喉咙动了动,哑声呢喃,整个人情思恍惚,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想俯首下去,用自己的唇去亲她那生动幼滑的脸颊。 “我不要不要!放开我!”她越发用两个小拳头捶打他。这个该死的男人,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他! 可是阿砚的捶打在萧铎看来,却如同小猫在轻轻挠着他一般,挠得他从小腹到胸臆间,犹如被烈火焚烧。那团火就在他体内飞窜动荡,他亟需找到一个出口。 他纵然比起阿砚要大上一轮的年纪,纵然身边有个夏侯皎月在身边伺候,可是却从未涉足这男女之事。御医也曾为此伤透脑筋,父皇甚至悄悄地召了民间名医来为他诊治,然而于事无补。 他只以为自己生来如此,可是此时此刻,搂着这软绵绵的小东西,他的心几乎都在发颤,只觉得但凡看一眼她,整个人都酥在那里,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满心里都想着,将她狠狠搂住,把她禁锢在怀里,低头亲她,啃她,吃了她。 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真这么做了。 当沁凉的唇再次贴上那幼滑娇嫩的肌肤,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一样了。 整个人便如同那细密秋雨般变得缠绵悱恻起来,胸臆间荡漾着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怀,那是一种流窜在体内无处安放的温柔,是一种仿佛自记忆开始便回旋在体内的渴望。 他微闭上眸子,不知为何,在这让他甜蜜到连嘴唇都止不住颤抖的时刻,他心头竟然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涩和无奈。 仿佛哪一生哪一世,她就欠了他这么一个吻。 ☆、第43章 雨中缠绵 当那沁凉的唇和着湿润的秋雨贴在阿砚脸颊上时,阿砚手中的油纸伞跌落在了地上。 也许是太过无奈,她陡然间放弃了挣扎,就这么颓然而无力地倒在了他太过坚硬的胸膛上。 闭上眼睛,她呆呆地想起了那个第六世。 也许是太过久远,很多事情都已经被模糊,以至于她竟然忘记了那一段陪在湛王身旁的日子。 那个时候,曾经姿容绝代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尊贵俊美的湛王。 尊贵的湛王中了一种毒,三天内如果无法解毒,他就要死去。 阿砚是一名行脚大夫,并不出名,却颇有声誉,手底下不知道救活过多少人。她被湛王的手下捉来,专门为湛王解毒治病。 湛王说了,治不好我,你跟着我一起死。 她在医术上是颇有天分的,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终于解掉了那毒,暂时免了他的性命之忧,可是她也告诉众人,若是想彻底解毒,还需要时十九天的辅助治疗。 别人都信了她,可是她心里明白,用这十九天的时间,她要做的不是解毒,而是下毒。“含笑十九日”,只需要十九日润物细无声的侵蚀,他必七窍流血而死,无药可救。 那十九的日子里,她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他照顾他陪伴他。 就是在那段光阴里,她慢慢地熟悉了那个可怕的男人,甚至两个人可以如同普通人一般相处了。 那一天,她陪着他坐在阁楼上,凉风习习而来,两个人都不由得看向远方。 早春二月,正是草长莺飞春意盎然的时候,杨柳轻垂,在微微轻风中吹拂在堤岸上,而就在河边的绿草地中,有一群孩子欢声笑语放着风筝。 周围的一切都是明媚美丽生机勃勃的,阿砚当时收回目光,看了看身边的湛王。 此时的湛王,在经过十六日的荼毒后,那种无色无味的毒其实已经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阴暗的黑气。 在阿砚眼里,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她艰难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沉默良久后,终于忍不住问: “湛王殿下,您心里可曾害怕过什么?” 湛王刀斧凿刻一般的俊美脸庞上原本是没什么表情的,就那么漠然地望着远处那些戏耍的孩童,可是当他听到这话的时候,薄唇轻轻动了下,半响后,才哑声道:“有 。” “你害怕什么?”阿砚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阿砚害怕死,死了这么多次,真得是害怕了。可是他呢,他竟然也会怕? 在阿砚心里,他是铁血阎罗,是夺命无常,这样的人,也有害怕的人或东西吗? 湛王垂下修长的眼睫,春日里和煦的阳光在他那姿容绝世的脸庞上投下一点黯淡的阴影。他看上去竟有些消沉和无奈。 阿砚偷偷打量他,觉得他实在是好看,可是好看之余,又很是纳闷,他到底害怕什么呢? “我不想说。”闭上眼睛的湛王,仿佛知道阿砚的好奇,暗哑的声音低声道。 之后很久,他便不再说话了。 阿砚只好继续看远处戏耍的孩童。 看了老半响后,她觉得有点不自在。 其实陪在湛王身边十几天,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应该早已经习惯了的,可是刚才她那不经意的一问,仿佛窥到了什么,却又不得门而入,这让她对现在的沉寂有点不自在起来。 她只好喃喃地道:“我最怕死了,真的很怕死。假如我治好了你,你就不会让我死,是不是?” 听到这话,湛王狭长的眸子睁开,他略显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她。 当他抬起头时,阳光照入他幽深的眸子中,这让他感到很是不适,只好微微眯起眼睛来。 他就这么逆了阳光看她,看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洒在她那年轻而生动的脸庞上,看了老半响后,他终于道:“不会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仿佛一种许诺。 阿砚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微微拧起眉头,犯愁地道:“可是我总觉得我要死了。” 湛王薄唇动了动,抬起胳膊来,似乎想摸一摸什么,可是他那胳膊抬到了一半后,到底放下了。 “你不是说,等到第十九天的时候,我就能彻底好了吗?到时候我必然会放你走的,好不好?” 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透出一丝虚弱。 阿砚点头,重重地道:“好的!” 话虽然这么说,她心里却明白,到了第十九天,他就要死了。 等他走了,她自然是要走的。 可惜的是,她根本没等到第十九天。 她就这么死在了第十八天。 心疾发 作。 第六世的死,是给阿砚最大的震撼的一次。 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恨萧铎了。 或许一切都是宿命。 只要沾上萧铎,必死无疑的宿命。 现在半靠在萧铎怀里的阿砚,想起那心口处骤然夺她性命的剧痛,不免唇角泛起凄凉。 她……怎么才能不死? 其实现在他的胸膛是那么坚实温暖,他喷薄在自己发间的热气带着她从未体验过的炙热,这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都要化在他怀里了。 可是她依然害怕,怕死。 这种怕死是印刻在她骨子里的,流淌在她血液里的,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 于是此时此刻,她长叹了口气。 命运如此玩弄,她如之奈何? 正在她这么叹气的时候,却发觉鼻尖上有一点沁凉的湿润。 她以为是雨,可是那点沁凉竟然落入她唇上,浸入她的口中,并让她品味出一点苦涩的咸味。 她诧异,抬起头,却见萧铎幽黑深邃的眸子竟然泛着红血丝,如果她没猜错,那滴泪,是他落下的。 “你,你……?”这简直是比再死三次还要震惊的事。 萧铎……他……竟然哭了…… 萧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地流了一滴眼泪,而且还恰好被阿砚看到,他狼狈地别过脸去,咬着牙,生硬地道: “眼睛进沙子了!” “这里正下着雨呢,哪来的沙子!”阿砚才不信呢,她仰起毛茸茸的脑袋,纳闷地打量他。 萧铎抬手,狠狠地将她的脑袋按下来,迫使她趴在自己怀里。 “不许动,不许离开,不许挣扎!”他冷冽的声音这么下令。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阿砚当然不服,也不想! “再动的话,我就打你!”他挑眉,这么威胁怀里的人。 顿时,阿砚不动了,偷偷地抬起眼睛,修长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着,小心翼翼地瞅着上面的人。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地氤氲着委屈,就那么偷偷看他。 萧铎刚才因为不自在而引发的故作霸道,顿时烟消云散了。 打她,他怎么舍得?身体内仿佛有一根细而充满韧性的银丝,就那么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只需要看她一眼 ,那根银丝就隐隐抽疼。 他抿了下唇,越发环紧了她那娇小的身躯,情不自禁地用下巴去磨蹭她柔软馨香的头发。 她每一处都长得这么好看迷人,就连头发都这么柔顺舒服,天底下哪个姑娘都没有她这么好的头发。 他微微阖上眸子,就这么将下巴埋在她秀发中,只觉得这一刻格外的满足,比吃了往日她做出的香酥蜜汁芝麻鸡还要满足许多。 可是在萧铎如此满足的时候,阿砚内心却是充满了纠结。 他这是到底怎么了?忽然之间面对自己像发了春的猫一般对着自己搂搂抱抱? 他是打算搂搂抱抱后再给自己一个痛快? 或者是说,这命运是打算让自己先陷入他对自己的搂搂抱抱中,然后再响亮地给自己一个耳光? 阿砚暗地里猜测着各种可能,心里的不安却越发酝酿起来。 “阿砚,我还想吃……”萧铎修长好看的手紧紧地搂着怀里的这个小小人儿,对她的某种难以说清的渴望几乎膨胀到了极点,他甚至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了。 “你,你要吃什么啊?”阿砚小心翼翼地试探。 “吃你。”火热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怀里的姑娘,他用低哑粗噶的声音这么说。 “别!”阿砚微惊。 吃,分很多种,他是说得哪种? 阿砚的拒绝越发激起了萧铎体内的渴望和与生俱来的霸道,他更加箍紧了她,有力的拇指轻轻地迫使她抬起下巴。 她的下巴小小尖尖的,像个小猫小狐狸的,看着就惹人怜爱。 还有她那挺翘的小鼻子,抖动不停的长睫毛,每一处都是那么精致迷人。 萧铎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小姑娘家可以这么让自己沉迷。 他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俯首下去,开始用自己的唇去亲她那颤抖的睫毛,清澈的大眼,挺翘柔腻的小鼻子,幼滑的脸颊,还有那精致红润的小嘴儿。 当来到这小嘴儿处,他回想起之前那甜美清冽的滋味,再也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用舌霸道地探开她的唇,攻城略地,去占领她唇间的每一处。 他果然是吃。 当他这么干的时候,阿砚甚至觉得自己成了一块芝麻鸡,就那么被他贪婪吸着每一处,他的力道他的气息,仿佛要将她这个人吸进去,吃进去,彻底占用,吃得连 渣都不剩下。 天晕地转,周围的雨声风声已经全都不在耳中,她浑身酥软无力,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就那么软软地瘫倒在他的胸膛上。 而就在此时,一个冰冷到没有情绪的声音忽然响起。 “宁非拜见九爷。” ☆、第44章 他喷了鼻血 宁非是有一段时间不见了,阿砚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不过猜想下,总是应该和那个“燕京城”里的事脱不开干系的。 此时铁面具的宁非一身黑衣,站在这连绵细雨中,就那么定定地望向萧铎。 没有了紫袍的萧铎,里面是一身的劲装,他就用自己的胳膊强悍而充满占有欲地紧紧搂着怀里的阿砚,仿佛不容许别人觊觎半分。 宁非低下头,跪在了这湿润的青石板上,沉声回复道:“爷,燕京城里有了消息。” “嗯?” 宁非看了眼萧铎怀里的阿砚。 “说。”萧铎丝毫不曾在意,淡声命道。 宁非沉默了下,只好道: “晋江侯托人传给爷一个消息,说是——” 他再次停顿了下,只好道:“说是老爷子那边其实已经拟好了。” 这话一出,萧铎眼中锐光骤射,片刻后,低沉缓慢的声音响起:“谁?”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被他搂在怀里的阿砚都能感觉到他浑身的紧绷。从瘫软昏眩中恢复过来的她,睁着眼睛卖力地琢磨,这一定是个重要的消息。 她支起耳朵听。 “目前消息,只知道,不是三爷。”跪在地上的宁非这么说。 这话一出,萧铎沉默了片刻,忽而便扯起一个略显嘲讽的笑:“不是他……” 微微眯眸,低哑的声音淡淡地道:“老三这次怕是要铤而走险了。” 宁非点头:“是,爷也要小心,咱们能得的消息,三爷未必不能得,若是真得了,狗急跳墙,说不得做出什么事。” 萧铎闻言,却是越发冷笑,不屑地道:“怕他作甚!” 阿砚趴在他怀里,感受着那有力起伏的胸膛,不免多想起来。 所谓的老爷子,一定是建宁帝了,而所谓的三爷,那就应该是三皇子。看来应该是宁非打听到消息,知道传位的圣旨已经拟定好了,到底传位哪位皇子显然大家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绝对不是三皇子。 显然现在萧铎要防备着三皇子会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 毕竟这位三皇子知道了自己肯定无法问鼎帝位,说不得干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来。 ******************************* 自从那一日后,阿砚一下子成了全府中 最受关注的香饽饽。阖府的丫鬟见到她,没有一个敢有半分不好脸色,都要见个礼,尊称一声“顾姑娘”。 至于那些嬷嬷什么的,也都纷纷上来巴结。 就连柴大管家,如今看到她,仿佛也比以前更为恭敬了几分。 而孟汉呢,现在见到她后直接低着头,不敢看了。 阿砚对于自己这陡然改善的处境并没有丝毫的欢喜,在经受了这么一番绝望之后,又被一下子捧到了天上,真是刀剑火海转了一圈。现在她连厨房都不愿意去了。做什么饭菜啊,反正做得再好,小命还是得掌控在他手里。 轻叹了口气,她低头捏了捏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玉葫芦,再次想起了上上辈子的情景,那一段她陪在湛王身边的时光。 隐约仿佛记得,那个时候病怏怏的湛王也送给她一个什么玉挂件,很是好看,还郑重其事地帮她戴上,告诉她,这是保平安的。 她会信才有鬼呢。 后来就趁着他看不到,偷偷地扔草丛里去了。 这件事当然是个小事,小到阿砚已经忘记那是个什么玉挂件了,可是如今看到这个玉葫芦,她就莫名地想起来了。 想起来后,心里竟然有些难受。 说不出为什么,就是难受。 她呆呆地在那里拿着玉挂件看了老半响,一抬头却看到了柴大小姐。 柴大小姐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 “顾姑姑,你在忙什么呢?” “顾姑姑?”这是什么称呼?阿砚微诧,她比柴大小姐还小一岁好不好。 “咳,因为小起哥哥叫你师父嘛,比你矮了一辈,我又不能叫你师父,自然应该叫你姑姑了。” “这样。”阿砚有点明白了,想明白后又哭笑不得。 “顾姑姑啊,我想问你点事儿。”柴大小姐和阿砚说话的时候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你讲。” “你想要个痛快?”柴大小姐用奇怪的眼神望着阿砚。 “我要个痛快?”阿砚越发莫名。 “哎呀,是你说想要个痛快啊!”柴大小姐想跺脚,真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可是她爹说了,要好好和顾姑娘说话,不能得罪。 “这个和你没有关系。”阿砚越发哭笑不得。 *************************** ****** 千竹阁内,萧铎正阴着脸,一言不发。 宁非,孟汉,柴大管家,还有柴大小姐都跪在那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真没用。”萧铎半躺在矮塌上,手里把玩着他那只叫非天的黑鹰,眼里却是一片阴郁和失落。 “是,老奴没用!” “是,属下没用!” 大家一叠声的承认。 萧铎想搞明白,什么叫“来个痛快”,于是他下了死命令,这些人必须给他搞明白,可是这柴大管家,竟然自作聪明,派了同为姑娘家的柴大姑娘过去问。 结果呢,什么都没问道。 萧铎顿时觉得太丢人了,一想到阿砚不知道会怎么看待他,他就颇为烦躁,当下扯唇冷笑一声,残忍地道: “你们现在全都出去,给爷查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一天之内搞不清楚,就不要吃饭不要睡觉,再罚你们掴掌五十下。” 依萧铎往日的性子,这个惩罚实在是太过慈悲为怀了。 众人纷纷跪在那里:“是!我等一定不辱使命!” 待到屋子里终于清净了,萧铎的目光落在非天身上。 非天一双怎么看怎么阴婺的鹰眼,此时正望着自己的主人。 “呵呵,还有你。”萧铎冷笑。 “出去,帮我看看她在做什么,搞不清楚就不要回来见我!” 萧铎无情地下令。 “咯咯——”一声短促的响声,黑影非天扑闪着翅膀从窗子里飞出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萧铎半眯着眸子,脑中却是不断地回想那一日的情景。 第一次见到阿砚是什么时候来着,当时她一见到自己就吓得跪倒在那里了。 她当时的样子,真可爱…… ********************** 宁非孟汉柴大管家并柴大姑娘走出千竹阁后,不免面面相觑。 “爹,这可怎么办呢!九爷又不让咱们去问顾姑姑,咱们哪里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啊!”柴大姑娘好烦恼。 “唉!”柴大管家摇头皱眉。 “全靠你了,柴大管家。”孟汉用殷切的目光望着柴大管家。 “是。”宁非素来寡言,此时也将那张铁面具 脸对准了柴大管家。 “啊?为什么?我这老头子怎么知道呢!”柴大管家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寄予厚望,感到压力很大。 “因为你是我爹。” “因为你懂男女之情。” “因为你娶过亲。” 三个答案,同时蹦了出来。 柴大管家眉头皱得像毛毛虫:“这我哪里知道啊!” “你好好想想啊!”柴大姑娘软声冲她爹撒娇。 没办法,柴大管家只好道:“让我想想啊……” 他就这么想了一天一夜,最后终于恍然大悟,匆忙准备了一番,就去见萧铎了。 “回禀九爷,顾姑娘所说的给个痛快,我想,我想……”老脸泛红,他真有些难以启齿。 “说。”萧铎冷眉微动。 “我想,应该是这个……”说着,他扭扭捏捏地把一本册子呈了上去。 萧铎忙接过来册子,拿在手里,却见暗蓝色的册子上,封面写了三个大字。 “避火图?” 他郑重地将这三个字念了出来,声音清朗。 他这一念,柴大管家顿时老脸越发红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萧铎,他自小生在宫里,本来应该见多识广的,怎奈他对女子向来不喜,一直退避三舍。这种事情,向来是教了女子,由宫中女子伺候这些当皇子的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他来读这个? 这么一想,柴大管家越发觉得自家爷真是命苦! 这种事情,女人好好伺候爷就是了,竟然要他自己来操心! 而萧铎呢,在念出这三个字时,若有所思了一番,这才慢慢打开了这本书。 于是满怀期待地想搞明白阿砚心思的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个旖旎的画面。 何止是旖旎,简直是不堪入目! 萧铎定定地盯着那张图,就这么一直看,看了许久,看得气息紊乱两颊泛红,最后他陡然抬起眸子。 含怒的眸子,如冰似霜,狠厉地射向了柴大管家。 柴大管家本来还盼着自家爷看到后有个什么反应呢,谁知道反应没等到,竟然等到了一双杀人般冷冽的眸子。 “柴火!”他用森冷低凉的语音叫出了柴大管家的名字。 柴大管家这次是真吓趴下了。 这么多年了,九爷还从未这么叫过他。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地跪在那里:“九爷饶命!” 萧铎垂下眸子,冷声命道:“滚。” 柴大管家一听这个,也顾不得那避火图了,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 待到柴大管家出去了,萧铎又看了眼祥云架上的非天,淡声道:“你也滚。” 非天鹰万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好扇扇翅膀,也灰溜溜地滚了。 柴大管家走了,非天也走了,周围安静了。 萧铎这才重新低下头来,狭长的细眸仔细地盯着那张旖旎到不堪的画面看,他就这么看着,忽然间眼前就仿佛出现幻觉,恍惚中觉得那个男子是自己,而那个,那个女子……就是…… 他气息急促地盯着那画面,想象着那个女子是阿砚…… 胸膛剧烈起伏,浑身都开始发烫发硬,浑身犹如火烧,气息也开始紊乱起来。 可是阿砚啊阿砚……假如那个男子是自己,那个女子是阿砚…… 他就这么想着,陡然间,鼻子里一下子喷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他要给她一个痛快了! 柴大管家被萧铎赶出千竹阁后,阴着脸在那里沉吟片刻后,就直奔阿砚如今所住的锦绣阁了。 这个锦绣阁是萧铎特意拨出来给阿砚住的,说是距离千竹阁最近。 柴大管家到了阿砚这里,先是敲了敲门,见里面没人应,这才探头探脑: “顾姑娘?” 阿砚趴在那里想心事,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听到这声音,猛然惊醒。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她竟然是举着清油纸伞在和第六世的湛王漫步在斜风细雨中呢。 如今醒了后,听着外面连绵细雨,不免心思恍惚,竟不知道刚才的梦是真是假,自己醒来了,还是在梦里? 可是柴大管家显然不容许她神思恍惚的,便径自在门外道:“顾姑娘,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阿砚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柴大管家您进来说吧。” 柴大管家听到这个,也就推门进来了。 现在外面在下雨,他并没有打伞,身上的袍子都被沾湿了,不过显然他并不在意,就这么背着手,慢腾腾地走进来了。 阿砚其实也见过柴大管家几次的,只以为柴大管家是个笑呵呵的慈爱老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一进屋,阿砚就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柴大管家站定了后,这才慢悠悠地,用那种商量的语气说: “顾姑娘啊,自从你和我们九爷同床共枕后,九爷到现在连饭都没吃呢。” 这已经是一天多了。 阿砚低着头,没说话。 “顾姑娘,你身为一个厨娘,府里是给您银子的,你爹不是病了吗?他现在看病的银子,都是我们府里出的。你总该替他们想一想,是吧?” 阿砚玩着脖子里挂着的玉葫芦。 “顾姑娘,做人应该知道分寸,你拿乔,别说九爷,就是我们这些下人,先就看不过去了。那是我们千金万贵的爷,不是让别人作践的。” 阿砚歪头打量着柴大管家,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的柴大管家给她很熟悉的感觉。 或许上辈子,也或者是上上辈子,她是见过一个这样的人的? 柴大管家见阿砚一直不吭声,脸色就难看下来了。 如果是萧铎他沉下脸,那么周围的人一定会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气,那是萧铎与生俱来的气场,七生七世,从未曾变 过。 可是如今柴大管家沉下脸来了,柴大管家一沉下脸,阿砚竟然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她心神微悸,蓦然抬手,两眸紧紧地盯着柴大管家。 她能够感觉到,这个柴大管家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果然,这柴大管家用阴郁的目光盯着阿砚,半响后忽然呵呵笑了声,笑得苍老而成竹在胸。 “小姑娘,做人总该认清楚形势,这样才能长命百岁,知道吗?” 这话一出,阿砚顿时呼吸一窒,她僵硬地握紧了拳头,盯着他道: “是你。” 柴大管家轻笑:“嗯?顾姑娘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太过骇人,阿砚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上一次,是你在我的药里下毒,是不是?” 柴大管家听她这么说,却是越发呵呵笑起来: “证据呢?小姑娘,你总得拿出证据是吧?总不能仗着爷宠你,纵容你,你就冤枉我要杀你吧?” 证据……确实是没有的。 说了,萧铎会信吗? 抬手望过去,些许光亮从窗子里射进来,逆光而站的柴大管家阴着脸,就仿佛来自地狱的无常般站在那里。 门并没有关上,一阵带着雨气的风从门外吹进来,阿砚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 “你要么去做饭,要么去死,两条路。”柴大管家轻缓而温和地这么说。 阿砚咬了下唇。 “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你的所有小心思,我都看在眼里,呵呵,你以为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够逃得过我的五指山吗?”此时此刻的柴大管家,完全不像是平日里在萧铎面前唯命是总是笑呵呵的老好人。 阿砚垂下眼睛,沉默了许久,紧紧捏着脖子里挂着的玉葫芦,点头道: “好,我去做饭。” ********************** 最近的厨房里,韩大白一直不怎么露面,厨娘们一如既往地忙碌。 阿砚来到厨房的时候,恰好看到何小起正在那里做着什么,忙得满头大汗。 何小起一抬头,见到是她,竟仿佛有些不自在。阿砚心里有事,也没细想,便开始想着今天做点什么,去讨好那个瘟神。 检视了一遍厨房后,最后还是决定,做个 烤肉吧。 这个烤肉呢自然和别处常见的烤肉不同,她是将新鲜的五花肉洗干净后切成薄片,又取了些新鲜上等的明前茶来,用发烫的热水冲泡,等到这明前茶水凉透了后才用来腌制五花肉。 “诸般茶中,唯明前茶用来腌肉最好了,明前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冒出来的茶气清高持久,汤色杏绿,茶香浸入酥香的烤肉中,味道……” 她正说着,却见何小起正出神地望着自己看呢。 她一愣:“有什么疑问吗?你是觉得这种烤肉没见过?” 何小起脸上一红,赶紧摇头:“没有,我觉得这个烤肉一定很好吃!” 阿砚越发疑惑,想了想,还是道:“好,那我们继续做吧。” 说着,她将已经冷却的茶水倒入了五花肉的肉片中:“这个约莫要腌制两个时辰才能入味。等下我还得去九爷那边,你先在这里看着,两个时辰后,把里面的茶叶茶水倒出来,放进去生抽,再撒点胡椒粉椒盐,些许放点辣椒粉调匀,就可以开始烤了。” 她想象了这等美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到时候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又薄又嫩又脆,带着上等明前茶香,再配上点蒜汁和生菜,那个口感那个味道,保准你吃得停不住嘴,还有九爷那个馋嘴的,他一定……” 说到这里,她忽然不想提萧铎了。 一提他就想起一堆的糟心事,没有一件让人高兴的! 谁知道她这么一说,何小起却揪住这个话题不放了。 “九爷那天没罚你吧?”何小起虎视眈眈地望着阿砚。 “只说要打我,但是又没打。”阿砚皱眉,想了想,还是摇头这么说。 何小起低着头,默想了一会儿,才道: “我该怎么才能帮你呢?” 阿砚见他这么说,不免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满脸的关切。 那个样子,真像是恨不得冲出去为自己打抱不平。 她心里一惊,赶紧道:“你还记得师门第一条吗?” 何小起想了想:“必须听师父的话。” 阿砚猛点头:“对,必须听师父的话。现在我作为师父,一定要告诉你,不要招惹九爷,他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一个不小心,性命都不保的!” 何小起看阿砚说起这个来的谨慎,以及眼中浮现出的那一丝惶恐,他眸中颜色 转暗,半响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徒儿一定记得师父说的话,听师父的话。” 两个人正说着呢,却听到孟汉在外面的动静: “顾姑娘,九爷那边说要用午膳了。” 孟汉如今已经不敢直呼阿砚的名字了,也不敢喊阿砚姑娘了,改而称呼“顾姑娘”。 阿砚一听,不由纳闷:“现在用午膳?” 看这天气,还早着呢,怎么也没到用午膳的时候啊。至于柴大管家说什么一天多没吃饭,她是不信的! 孟汉“咳”了下,还是硬着头皮道:“九爷说了,赶紧让顾姑娘过去。他饿了。” 阿砚越发拧眉:“他饿了?” 孟汉重重点头:“是!” 阿砚在心里暗暗哼了声,想起他在搂着自己时用暗哑迷乱的声音所说出的那句“我还想再吃”,这人到底是真饿假饿,他想吃什么?! 不过她便是再腹诽,也不敢说出的,只好点了点头,对孟汉道:“孟大人先请回,就说我马上过去。” 孟汉得了阿砚许诺,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被九爷命令一定要赶紧把阿砚姑娘请过去,正愁该怎么办呢,也亏得他挠破了头皮,总算想出这么一个奇思妙计来! 还真管用! 何小起自然听到了阿砚和孟汉的对话,不由皱眉道:“这烤肉一时半刻做不好的,旁边的菜和点心倒是备了些,只是粳米饭还没蒸,若是开饭,必然是不成的。” 阿砚检查了下厨房里,看到角落里的剩米饭,便指着问道:“不是有那个吗?” 何小起略惊:“这是剩的啊!” 阿砚笑了下,竖起一根手指头:“嘘。” 她严肃地望着何小起:“谨记师门第一条,听师父的话。现在呢,徒弟你去把这新鲜的粳米蒸一蒸吧。” 何小起忙点头:“是!” ********************************* 片刻之后,阿砚来到了萧铎的房中,并和厨娘一起向萧铎呈现了膳食,分别是:隔夜饭,早膳剩下的点心,以及几个何小起尝试做菜的残次品。 阿砚原本还是有一点担心的,可是谁知道,自从她进了屋后,萧铎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阿砚看,根本没有瞧那桌上的膳食一眼。 “爷,您不是 饿了吗,要吃午膳?”阿砚好心提醒。 “是,我饿了。”萧铎艰难地将目光移动到饭桌上。 “请爷用膳。”阿砚伺候得很是周到,还主动把象牙筷递到了萧铎面前 在阿砚的伺候下,萧铎开始用膳。 看起来他是真饿了,比往日吃得要快,不过到底是皇宫里出来的皇子,吃这么快也丝毫不会有半分不雅。 “很好吃。”萧铎很快吃饱了,吃饱了的他,目光再次停留在阿砚身上不放开。 阿砚却垂眸看了下那被他吃光的粳米饭: “这粳米饭,好吃吗?” “味道很好,阿砚做出来的,果然好吃。”萧铎真心诚意地夸赞。 “你觉得新鲜吗?” “嗯,新鲜软糯有嚼劲,一吃就知道是你用心蒸出来的。”萧铎回味着刚才那粳米饭的味道。 “昨晚上我不太舒服,就没有给爷做饭,爷是不是生我气啊?”阿砚眼睛眨啊眨,这么问道。 “你不舒服?”萧铎幽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阿砚。 “也没有,只是精神不太好,或许是昨日淋雨的缘故吧。” 谁知道她话刚说完,就听到萧铎转首吩咐外面。 “柴大管家,让大夫过来。” “是。” 外面的柴大管家只闻声不见人,就这么赶紧去请大夫去了。 阿砚这边还没来得及阻止呢,柴大管家已经离开了。 “我可以不看大夫吗?”阿砚真心不想看大夫,特别是柴大管家请的大夫。 “为什么?”萧铎严肃地望着阿砚,不容置疑地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应该看大夫。” 阿砚看他那个固执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算了,不和他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干呢,那就是——挑拨柴大管家和萧铎的关系。 “爷,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阿砚,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头,然后见对方说话,又同时停止,看向对方。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这下子,两个人四眸相对,都不说话了。 萧铎的黑眸深邃如海,带着直接火热的 渴望,阿砚就那么怔怔看着,看得不免脸上发烫,于是她低下了头。 萧铎抿了下略显干涩的唇,抬起手来,怜惜地摸了摸阿砚的头发。 “难得看你这么乖。”现在回想起来,从最开始阿砚出现,她就很不乖,明里暗里和自己对着干,现在真是难得一副温婉柔顺的样子。 越发看着好看了。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现在阿砚头发上沾一片树叶,他都会觉得那片树叶美极了。 阿砚耷拉着脑袋,任凭他摸自己头发。 他好像特别喜欢摸自己头发,以前是一脸嫌弃地摸,一边摸一边贬损着自己,现在呢是满眼喜欢地那种摸,仿佛自己是会发光的金子宝石。 萧铎见她这么乖巧,胸臆间便凭空荡漾出阵阵的柔情。 他的阿砚,这么水灵娇嫩的小姑娘,还微低着头红着脸庞坐在他身边……这么乖巧可爱的阿砚,再次让他想起所看到的那个避火图,那上面,一男一女,他和阿砚…… 呼吸一窒,萧铎浑身发热,几乎无法自持,有力的臂膀一伸,便将她揽在怀里。 阿砚小小挣扎了几下,想推开他,可是萧铎用的力气颇大,霸道地紧紧箍着自己,根本是推不开的,一时又想起外面那位阴险狡诈的柴大管家,只好忍下。 “阿砚……”他的声音低哑急切,俯首下来,一下下地吻她的头发。 “我还想吃,可以吗?”他难得声音中带了一点哀求,就好像真得饿坏了。 “粳米饭吗?要多少有多少。”虽然全都是剩饭。 “我不想吃饭,我想吃你……”萧铎还记挂着昨日雨中品到的那甜美滋味。 “爷,你把我吃了,就没人给你做饭了……”阿砚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瞅过去。 萧铎只当阿砚是在开玩笑,他低头看她那张小脸,却见红润娇艳犹如樱桃般的小唇儿微微噘着,眼眸里也颇为不悦,显见的是不高兴了。 “那就不吃了。”他发现她不高兴,忙这么哄她。 “你放开我。”阿砚趁机提要求。 “不放!”这是萧铎的底线。 阿砚无可奈何,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可是萧铎却视若无睹,他目光已经落在了阿砚脖子上挂着的玉葫芦。 他哑声问道:“这个玉葫芦,你要永远带在身上。” “为什么?”阿砚下意识地这么问,可是一个本该忘记的往事就那样飘入脑中,她的心倏然收紧。 曾经的那个湛王啊,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呢…… 萧铎修长的手捏起那玉葫芦,轻轻地摩挲着,幽黑的眸子泛起一丝怀念。 “这个玉葫芦是我娘留下的,说是能保护我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这么重要?”阿砚实在没想到这个玉葫芦这么重要,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害怕,她忙要摘下那个玉葫芦。 “既然是你娘留给你的,你还是自己戴着吧,我不要——” “不许摘下!”萧铎暗哑低沉的声音这么命道。 尽管他的声音其实依然带着几分情动的温柔,可是到底是命令的语气,他又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以至于阿砚一听到这话,顿时有些被惊到了。 “好……我不摘下……”她越发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忽然觉得他就像一头捉摸不定的老虎,说不得下一刻就把自己撕扯着吃了。 “我给你戴上的,任何人都不许摘下来,包括你自己。”萧铎想了想后,又这么补充说。 声音中真是满满的霸道。 “好吧……”阿砚小心肝都在颤。 你以为装出一副温柔模样的老虎它就不是老虎了吗?错了,老虎一辈子是老虎!会吃人的老虎,会害她性命的老虎! 萧铎却并不曾察觉阿砚的心思,他凝视着那个玉葫芦,想起一些往事,沉默了半响后,再看向阿砚,眸中就越发温柔了。 “阿砚,你和我娘长得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你做的菜,也和她做的一样好吃,都是一个味道的。” “我和你娘长得很像,一模一样?”阿砚惊讶极了。 “是啊。” “我做的菜也和她一个味道?”阿砚简直是不敢相信。 “对。” 这……这……敢情他不是发春了,而是想娘了?问题是有这样的吗?! 她在最初的震惊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娘很丑?” 萧铎一听,自然是不悦: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娘当然长得貌若天仙。” “可,可,可是……你不是说我丑吗……” “我说过你丑吗?”萧铎挑眉,矢口否认 。 “你就是说过。”阿砚大着胆子提醒他:“当时我说我如何如何丑,你告诉我说我有自知之明,还说你认为我长得太丑,又像个小孩子一样还没长好呢,说到底是哪个男人那么没眼光,竟然要娶我!” 萧铎一听,皱了下眉,脸色就极为难看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幽幽地道:“我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或许你当时确实丑,现在变好看了。” 阿砚这下子是无话可说了,他可真会强词夺理啊! “好吧……” 萧铎低头凝视着阿砚,越看她那双眸子越觉得分外灵动可人,这世间怎么可以有这么让人看一眼就恨不得揉到骨子里去的小东西呢?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那个避火图中的情景,脸上不由得泛红。 “阿砚,我刚才是要告诉你……”他竟有些难以切齿了。 “嗯?”阿砚仰起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萧铎看着阿砚那仰起的小下巴,那玲珑的曲线,心中越发一荡,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我,我想过了,我今天要给你来个痛快!”他眸中泛起让人难以看懂的异样温柔,微微抿起好看的唇,终于一字字地这么说。 “啊?!”阿砚吓得目瞪口呆。 下一刻,萧铎直接打横将她抱起来了。 “啊——”阿砚惊恐尖叫。 萧铎就这么抱着阿砚直接来到了床边,然后一个翻身,将她死死地压在身下了。 “阿砚,你别怕。”萧铎看着下面惊惶不定的阿砚,柔声安慰道。 “放开我放开我!”阿砚眼泪都出来了,她没想到萧铎真要给她一个痛快! 前一刻还在搂着人家温柔细语,一眨眼的功夫这就要磨刀霍霍向猪羊吗?! “你放心,我一定会轻点的。”萧铎以为阿砚害怕,忙抱紧她,哑声安慰道。 “不要!饶命啊!”什么轻点重点的,都是一死啊!要真是死,她宁愿来个痛快的! 至于什么书不书的,她是完全没听进去! “阿砚,是你说的啊,你不是想要吗?”萧铎俊美的脸庞上有一丝疑惑。不过此时此刻的阿砚,衣衫凌乱,领口在她的挣扎下松动开来,露出一片幼滑白皙的颈子,这让萧铎看得越发不能自制。 “我把那本书都看完了,每一样都学 会了。”萧铎柔声安慰阿砚,并开始说起自己才刚领悟到的本领。 说着,他俯首下去。 刚硬而充满力道的身体就这么压上了阿砚娇小的身体。 怕死的恐惧让阿砚后脊梁骨都开始发冷,她打着哆嗦,惊悚地望着萧铎。 “不要,不要,我不要!”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胡乱推拒,就这么好巧不巧的,一巴掌扇在了萧铎脸上。 “啪”的一声,好生响亮。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九爷爱的承诺 一个耳朵就那么响亮地打在了萧铎那张俊美到毫无瑕疵的脸上,顿时,尊贵高傲的脸上凸显出一个红掌印。 萧铎浑身的火热顿时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浑身都冻僵在那里。 他整张脸笼罩上一层阴郁的色彩,狭长的眸中炙热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暗森凉。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眯起眸子,牙齿危险地轻磨,缓慢而冰冷地道。 阿砚好不容易摆脱了他,连滚带爬狼狈至极地来到了床头,抱着一个枕头在手。 假如他再敢吃自己,自己就拿着枕头当武器,和他拼了! “你竟然敢打我,真是好大的胆子?”削薄的唇中吐出冰冷嘲讽的言语,听在阿砚耳中,是轻蔑鄙视的嘲笑,是居高临下不屑入眼的轻视。 一时仿佛回到了第一世,那个站在众多煞气腾腾的御林军中负手而立的高贵皇子,他唇边轻轻吐出的字眼,足以让她陷入痛苦的深渊。 当他眯起眸子时,眸中会迸射出摄人的寒光,阿砚看在眼里,会越发齿冷,总是会想起黑夜深山里的恶狼,用那森冷的目光盯着你,蓄势待发,仿佛随时都能上前将你撕为碎片。 阿砚紧紧地抱着枕头,牙齿止不住地上下碰撞,她浑身发冷,纤细羸弱的肩膀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阿砚小心翼翼地瞅着眼前这匹恶狼,怯生生地问:“你,你要杀了我吗?” 本来萧铎心里是充满了愤怒和不解的,要知道他的身份何等尊贵,从小可是被多少人捧到手心里,别说打了,就是呵斥一下都从来没有过的。 即使他的母后过世后,他行事荒唐诡异,他的父皇也都是默默地包容着他。 可是如今,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打了? 他有那么一刻,几乎狠狠地将这个小丫头撕碎,看看她的心肝到底是红还是黑。 不过此时此刻,看着这小丫头吓得几乎站都站不住的样子,他心中的怒气竟然满满消散去了。 就好像弥漫的浓雾一样,一点点地散去,散得缓慢,但是确实在消减。这让他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去掐住她的脖子,尽管他紧攥起的手指骨泛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你到底在怕什么?”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充满了挫败和无奈。 阿砚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却见那狭长幽黑的眸子竟是晦暗而无奈的 ,削薄的唇紧紧抿着,那抿起的弧线竟透着一点倔强的委屈,是小孩子般无可奈何只能隐忍下的委屈。 “我……”阿砚想说话,可是身体依然无法抑制地浑身发抖。 她已经死了七次了,纵然并不是每一次都为这男人所杀,可是经过了这么些世,已经到了看到他便看到死的惊怕了。 “说。”倔强固执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他紧拧着好看的眉,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执着的眼神充满了威迫感,逼着她要她说出个所以然。 “我怕死……”阿砚怯生生的嗓音犹如刚从鸡窝里冒头的小鸡仔一般。 “死?”萧铎听到这个,猛地一皱眉,探究地盯着阿砚含了泪光的眸子:“谁会杀你?” “我不知道,但是我怕我会死在这里,也许我很快就要死了。” 想到这个,实在是有些沮丧,阿砚无辜地耷拉着脑袋,清澈的眸子里涌起惊惧。 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萧铎的意料,他怔怔地盯着被吓坏了后一脸不知所措的阿砚,心那里就好像被人拿着带齿的钢刀缓慢而残忍地研磨,钻心的疼,一刀下去,连血带肉。 心跳在这一刻几乎都停滞了下来,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喉咙发紧。 她很脆弱很胆怯的样子,她需要自己的保护。 萧铎略仰起下巴,缓慢而僵硬地动了下几乎失去知觉的十指,他深吸口气,握紧拳头,松开,又握紧,如此几次后,才艰难而傲慢地开口:“阿砚,如果有人敢动你一下,我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是低哑沉定的。 阿砚骤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萧铎。 那个俊美的男子,此时略显倨傲,细长的眸子中闪烁着幽黑晦冷的光。 萧铎自然将阿砚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他扯起薄唇,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呵声,这才哑声道:“怎么,你不信我?” 阿砚垂下眼睑,半响不曾说话。 就在此时,她想起了那个被下了毒的药,想起了柴大管家,也想起了将自己疏远了的韩大白。 有一件事,她心里其实清楚得很。 死了七次,这七次,有时候把死怨怪到萧铎身上都是迁怒。 可是他没出现的时候自己活得好好的,他一出现自己就死了啊! 她也曾经想过,为什么他一出 现,自己就容易死呢?可是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七世经历,各有不同,死得花样百出,她一时无法从中找出什么共同的因果。 不过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其实她最应该知道怎么做的不是吗? 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呢? 哪怕最后她依然是个死,可是在没死的时候,总是要为了不死而努力地挣扎啊! 于是在许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微低着头,小声嘟哝道:“你说得好听,不过是想拽着我上床欺负我罢了!” 任何人都能听出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带着一点小姑娘的撒娇。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声音软糯得很,低头红着脸站在那里,仿佛郊野里刚刚抽芽的芦笋般,嫩得稍微用力便是一个印记。 萧铎一下子想起自己刚刚压住她的情景,俊美的脸庞一下子红了。 他神色间的倨傲消失了,身上散发的萧冷之气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我——”他喉咙发紧,艰难地说:“我以为你想呢。” 阿砚听到这个答案,也是微微诧异,她疑惑地望着他,透过修长的睫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看着他那仿若刚刚坠入情网的男孩子般的羞涩,心间忽然被什么触了一下。 如今细细想来,或许是她把事情想复杂了。 萧铎远没有她想得那么可怕,很多事情反而是自己受往事那些记忆的连累,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垂下眼眸,咬了咬唇,便有了一个主意。 他到底是何想法,总是要弄个明白。 于是她越发放软了声音,低声道:“我没有想和你如何。” “你不喜欢我?”萧铎听到此言,眸光骤变,就那么盯着她看。 “我没有说不喜欢你。” “你喜欢我?” “我……我也不知道……”阿砚决定采取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态度。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萧铎胸间憋闷,语气中也透着难以排解的烦躁,他真没想到和个姑娘说话是如此的费力。 “我害怕,我怕死。”阿砚瞅着他那那紧皱的眉头,慢腾腾地再次道出心中想法。 “我刚刚说过。”此时此刻的萧铎心中泛起浓浓的无力感,他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无人敢不听的,怎么如今到了她这里,他说了就白说呢?她竟然 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你说了什么吗?我刚才没听清。”阿砚眨眨眼睛,一脸茫然无知状。 萧铎无可奈何,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拧起好看的眉,郑重其事地道: “我刚才说,你不要害怕,任何事都不必害怕。有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如果有人敢动你一下,我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萧铎掏心挖肺,恨不得现在就有个人对阿砚不利,他正好一掌拍死对方以表明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 阿砚歪头打量着萧铎。 他昔日冰冷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炙热,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自己,里面隐约有一丝忐忑和期待,仿佛在等待着自己的判决。 阿砚垂下眼睑,脸上平静,不过心里却狂跳不止。 他……难道真是对自己有意,心思单纯地想保护自己? 好事来得太容易,狂喜涌上心间,她仿佛在面对一笔巨财。 他说得这么好听,好像会对自己言听计从似的,那么如果自己让他直接杀了柴大管家呢,他会干吗? 让他杀了柴大管家,自己就解除了一个威胁。 阿砚一颗心猛跳不止。 其实这么多世了,每一次只要这个男人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自己很快就会死去。她只知道要逃要逃,可是却从未想过,也许在一个适当的时候,她可以反过来接近他,掌控他! 孙子兵法第三十计是反客为主,第三十一计则为美人计…… 反客为主,美人计,反客为主,美人计…… 萧铎小心翼翼地看着阿砚的脸色,见她在那里咬着唇纠结着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胸臆间便越发焦躁烦闷。 他并不敢再说什么,怕吓到她,也不敢催她,怕她像个含羞草一样缩回去。 所以他也只好自己憋着。 想知道她怎么想的,恨不得抱住她,却只能这么憋着。 萧铎活到了二十三岁,还不知道原来等待一个小姑娘的答案是可以如此漫长。 时间仿佛停顿,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他艰难地蠕动了下略显干涩的唇,烧灼的眸子依然锁着她不放:“你……你……” 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这一句话,仿佛吹入山涧里的一缕春风,春风虽轻柔,却丝丝缕缕,呵护备至, 让小苗芽终于鼓起勇气,拱起了压迫在头顶的最后一块土皮。 那个酝酿了半响的念头,就这么破土而出。 “九爷,你真得会保护我吗?”阿砚抬起眼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会。”萧铎只有一个字,却简短有力。 “如果我害怕谁,你会帮我吗?”阿砚得寸进尺地这么问。 “你看不顺眼的,我统统看不顺眼。”萧铎伸手,捏住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地这么说。 “那如果我喜欢什么呢?”阿砚踩着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你喜欢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给你啊。”萧铎下意识地冲口而出。 虽然是不假思索的答案,可是他说出口后,心间一紧,回味着刚才那话,便觉得胸臆间泛起异样的柔软和酸涩。 他喉咙动了下,抿紧唇,定定地望着阿砚那黑白分明的眸子。 那张眸子里,带着试探的意味,如同一只小鸟破壳而出,从鸟巢里第一次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怯生生地打量着这蓝天白云阳光普照的世间。 一下子,他胸口揪疼,恨不得伸出胳膊,将她整个护住,免得她受到一丁点的惊吓。 “什么都可以……”他的声音低哑含糊,是喉头滚动着的呢喃。 阿砚垂下眼睛,才慢吞吞地提出要求: “我想要非天,可以吗?” 她小声地这么说。 “可以!”萧铎不假思索地这么说。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阿砚咬了下唇。 他说了什么都可以给她,当然非天也是可以的。 可是非天,看起来是和他形影不离的。 他竟然舍得? 萧铎看她仿佛不信的样子,一下子急了,紧声道:“你喜欢非天,我就送给你,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这话音一落时,就听到一声哀鸣。 某个叫非天的鹰耷拉着脑袋,发出沮丧的叫声。 若是以往,它的主人一定会抬眸看它一眼,然后伸出手,摸摸它的脖子,可惜现在,它的主人连看都不看它一眼了。 “你还要什么?”萧铎恨不得阿砚要天上的星星。 “不了,就那只鹰吧。”阿砚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偷偷瞅了下那只鹰。 非天瞪圆了鹰眼,马上凶神恶煞地冲她示威。 “它好像不喜欢我。”阿砚的声音分外低落:“我还是不要了。” “不行,你必须要。”萧铎一边说着,一边挑眉看向非天。 眼神冰冷,非天鹰一下子呆在那里。 “非天,以后阿砚就是你的主人,你不许对她凶,要听她的话,如若她对你有半点不满,我就直接揪了你的毛放进锅里做老鹰汤。” 残忍的威胁,出自曾经的主人之口,非天鹰吓得一下子将脖子缩到了羽毛中。 “过来。”萧铎又下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非天鹰拍拍翅膀,抖擞下尾巴,犹犹豫豫地,终于慢腾腾地落到了萧铎的肩头。 萧铎一把揪住它的翅膀:“阿砚,给你,想烤就烤,想煮就煮。” 它说出这话的时候,非天鹰急了,翅膀强劲有力地扑闪,爪子也胡乱挠腾。 一个不留意,非天鹰的翅膀拍到了阿砚头上,勾住了阿砚的头发。 “啊——疼!”阿砚几根头发都被硬生生被扯下来了,眼泪一下子落下来。 萧铎一看这个,脸色变了,揪住非天鹰,一把摁在地上,连忙过来查看阿砚的伤势。 “阿砚,很疼吗?”萧铎满脸的关切。 阿砚委屈地瞅了下地上扑闪着翅膀一脸惊恐的非天鹰。 “我没事,就是掉了一缕头发,有一点点疼。” 萧铎心疼得厉害,揽着阿砚安慰: “你别怕,没事的,只是几根。” “嗯,几根头发没什么,只是有点疼而已……”阿砚坏心眼地故意这么说。 听到这话,萧铎捏着那几根秀发,抬眸看了眼地上的非天。 非天正可怜兮兮地缩着翅膀。 萧铎脸色难看地走过去,语音冷冽:“非天,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非天低声哀鸣,委屈至极。 “家法处置!”萧铎毫不留情地这么下令。 这话一出,非天鹰瞪圆的眼睛里都是惊恐。 家法? 他们府里什么家法是用来管这只鹰的? 阿砚心里纳闷,不过此时也并不敢问,却只见孟汉应声进了屋。 “九爷。”孟汉单膝跪地。 “把这只鹰 拽出去,痛打一百。”萧铎话语充满危险。 “是!” 痛打一百?阿砚越发纳闷,痛打一百大板吗?那不是要把鹰给拍成肉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狐假虎威的阿砚 阿砚没想到,所谓的痛打一百,是拿着鸡毛掸子痛打了一百下。 负责执刑的是孟汉。 他的力气并不大,显见的是出于同袍之友爱,特意手下留情的。不过便是再过手下留情,一百鸡毛掸子挥下去,也足够把一只可怜的鹰折磨得死去活来。 等到执刑完毕,可怜的非天已经没有鹰样了,鹰毛散落一地,伤痕累累,扑闪着翅膀有气无力,曾经阴婺的鹰眼也没了神采,喉咙里还发出咯咯咯的委屈声。 阿砚来到非天面前,伸手去摸了摸非天的秃头。 非天倔强地别过脑袋去,不让她摸。 “我是你的主人了,你不喜欢吗?”阿砚开始欺负非天。 想当初,是哪只鹰狐假虎威来着?是哪只鹰助纣为虐来着?是哪只鹰装腔作势来着? 非天越发别过脑袋不看阿砚。 假如它会说话,一定是会给阿砚来一个不屑的“哼”声。 “你倒是很有骨气呢,不想认我这个主人,可以啊,我现在就去告诉九爷。”阿砚笑一笑,转身就要走。 非天听得“九爷”两个字,顿时吓得一哆嗦,拍打着翅膀“嗖”的一声飞到了阿砚面前。 阿砚淡定地低头看鹰,仰脸得意笑:“怎么,怕了?” 非天鹰耷拉着脑袋,鹰爪子在地上挠啊挠的,形同一只老母鸡在刨食儿。 “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以后听我的话,认我当你的主人。要么我就去找九爷,让他把你收回去。” 非天听到这个,仰起脖子,鹰眼一亮。 阿砚笑了下,残忍地道:“当然了,我会告诉他,你这只鹰根本不听我的话,我要不起,让他自己留着吧。” 非天鹰顿时耷拉下了脑袋。 阿砚好整以暇地低头看鹰:“你要自己想清楚啊。” 非天鹰纠结地挠地刨食儿。 “既然你堂堂一只鹰,连这点事都做不了决断,那我先走了,你慢慢想。”阿砚迈开脚步作势就要走。 “咯咯咯……”非天鹰低声叫着,小眼睛中充满了惊惶和哀求。 阿砚继续迈步往前走。 “咯咯咯!”非天鹰扇动翅膀,飞到了阿砚面前。 阿砚伸出手来:“你如果以后听我的话,那就落到我手上。如果你还是觉得自己 委屈了,不喜欢我讨厌我,那就不要落到我手上。” 非天鹰倔强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最后终于耷拉着脑袋,收起翅膀,缓慢地落到了阿砚手上。 这只鹰比寻常的鹰提体型更为巨大,如今落在阿砚手上,沉甸甸的,约莫有个两斤半呢,她险些托不住。 “你既然落到了我手上,那你以后就是我的鹰了。” “咯咯咯……”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低着头认命地对着阿砚咯咯咯。 阿砚伸出另一只手来,温柔地摸了下非天鹰的秃脑袋,看着它想躲闪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一下子笑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鹰。”看着这只鹰,她忽然想起了萧铎,那个有点口是心非有点单纯的萧铎。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啊! ******************************* 暂时搞定了非天鹰,报了昔日在湖边被活生生吓成伤风的仇之后,她把脑袋动到了柴大管家身上。 柴大管家是一个人,不是鹰。尽管平日里萧铎对柴大管家毫不客气,动辄冷斥,不过阿砚隐约却能感觉到,柴大管家在这府中的地位超然,并不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挑拨离间便能解决掉的。 若是自己不谋定而后动,到时候死的是自己,不是柴大管家。 至于谋嘛,事到如今,阿砚觉得自己不需要其他,只需要想办法抓住萧铎的心就好了。 只可惜的是她实在是不明白萧铎看中了自己哪点,刚开始他不是对自己很是嫌弃的模样吗?难道说真是因为自己做的膳食? 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阿砚略一沉吟,便恰好想起,前两日庄上送来的鸭子。 要说起来也实在好笑,那庄子上之前送了三黄鸡过来,得了萧铎的喜欢,赏了那个庄头百两雪花银,那庄头自此便开始盘算该如何讨好这萧铎,最后思来想去,如今鸭子也正肥,何不送几只鸭子试试? 于是几只肥嘟嘟的胖鸭子就过来了。 阿砚领着非天鹰,特意来厨房旁边的草丛里看了那几只鸭子。 却见那鸭子皮为雪白色,颇为光润,脚上黄中带红,嘴壳根部较软,胸骨尖也较为软嫩,且羽毛光洁鲜艳,嘴上也没个花斑。 阿砚这么看了一番,不由得喃喃地道:“这个毛亮皮白,色泽光润, 嘴壳也根部也极软,一看便知道是个嫩鸭,必定是骨软肉嫩,开水烫一烫,拔了毛,再炙着吃,肉味鲜美,外酥里嫩,香味四溢,想必九爷一定喜欢……” 一边这么说着,她心里不免开始想着这鸭到底该如何炙,要用什么特殊法子,要加什么罕见调料,到时候烤出来是如何如何的美味,让多少人吃得咂了舌头,而萧铎吃了又该是如何如何满意,从此后越发喜欢自己宠爱自己,任凭自己予求予夺,而自己呢,自然是从此以后可以耀武扬威颐指气使,在这宅院里狐假虎威。 至于什么柴大管家,直接咔嚓咔嚓——咔咔嚓! 正想着呢,忽而便听到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嚎,紧接着,就看到旁边那只鹰噗通一声掉到了地上。 咦,这是怎么了? 阿砚纳闷地过去,捡起那只鹰。 “怎么掉地上了?” 非天鹰耷拉着眼皮,绝望地颤抖着小身体,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阿砚。 “你怎么好好的怕成这样?别哭了,先让鹰奴带着你回去吃点东西。” 想到这只鹰以后归自己了,谁家宠物谁心疼,阿砚看着它这个小可怜模样,倒是颇为怜惜,当下伸手摸了摸它的秃脑袋,关切地道:“回去多喝点水吃点东西,这样才能长点肉,看你瘦成这可怜模样。” 非天鹰听到这个,喉咙里发出“咯咯”一声,鹰眼一瞪,直接晕厥过去了。 “该不会是病了吧?还是刚才被打傻了?”阿砚见它晕倒,也是吓了一跳,提着这只晕倒的鹰看了半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琢磨着,是不是该让萧铎请大夫给非天看看了。 一时早有丫鬟去通知了鹰奴,鹰奴慌忙过来,查看过后,却说是并无大碍,只是晕死过去了。 晕死过去? 阿砚越发不解,不过看着鹰奴说并无大碍,当下也就放心了。 眼瞅着鹰奴提着晕死过去的鹰离开了,阿砚这才忙碌起来,挑了那只最肥最嫩的鸭,准备做炙鸭。 关于鸭子怎么炙这件事,阿砚约莫知道二十多种炙法,不过里面总有一些是阿砚所不想用的。譬如《食珍录》的“明火暗味烤活鸭”,是将活鸭放在火里慢慢烤,又让这鸭子在饥渴干燥之下去饮了调料汤汁,这样烤出来的鸭子自然是鲜嫩味美。可惜的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残忍,阿砚也是修习过佛法的人,纵然几次转世投胎之后不会拘泥于昔日清规戒律,可也绝 不会使吃这种炙鸭之法来。 思来想去,又比较了当世几种常见炙鸭的法子后,阿砚最后还是决定用焖炉炙鸭。 她先叫来了伙计,在她的指挥下砌成了一个焖炉。这个焖炉用青砖砌成,上三下四中七层,其中一面墙下设了个炉门。 焖炉砌成后,阿砚满意地点头:“以后可以让庄子上多送些鸭子来,就养在后山,每天想烤几只就烤几只!” 当家做主的感觉真好! “阿砚,这是要做什么?”何小起站在一旁看这个新建起的炉灶,新奇地打量着。 他没见过这种焖炉,自然觉得奇怪。 “这是用来烤鸭子的。”阿砚头都没抬地忙碌,随口这么说。 “用这个?”何小起吃惊不小。 因为当世之人所知道的鸭子烤炙办法,无非那几种,没有一个是建造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炉子的。 “对,把鸭子放到这个炉里面那个铁罩子里,用秫秸放入炉内烧,用炉内炭火和烧热的炉壁焖烤,这样烤出来鸭皮酥脆,颜色枣红,肉质会比寻常办法更鲜嫩。” “可是如果你要烤的话,这个炉门关上,你怎么查看这鸭子烤得如何,又如何翻动?若是三不五时开门,里面的热气也就散了。”何小起对这个奇怪的炉灶颇是不信的。 这倒不是他不信阿砚,而是用这种炉子烤鸭,实在是匪夷所思。 阿砚老神在在:“放进去关上炉门,不用看啊!” 何小起皱了下眉头,摇头道:“阿砚,这样不行的。你若是不能开炉门,便也不能翻转鸭子,放入后,若是炉火烧得过热,这鸭子就烤糊了。若是烧得过轻,到时候鸭子不熟,还是少不得进进出出地看,凭空把炉子里的热气都给散了。用这种焖炉,怎么可以烤出味道上乘的烤鸭呢?” 阿砚听得何小起这一番话,抬眼看了看他。 他说的那些道理,阿砚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她只关注一件事了。 当下微微挑眉,她纳闷地问道:“你不是我徒弟吗?为什么直呼我的名字?” 何小起没想到阿砚竟然关注点在这里,当下一愣,脸上红了下,嗫喏地道:“你比我小,我心里把你当师父就行了,未必非要喊你师父啊。” 阿砚越发歪头打量他。 这是什么歪理,师父就师父,他之前不是叫得好好的,怎么忽然不叫了。 阿砚认为自己有必要建立下自己当师父的威信。 在阿砚的打量下,何小起越来越不自在,最后终于叹了口气,让步道:“好吧,那我还是继续叫你师父吧。” 阿砚听了,这才满意地点头:“你要听话,师父才能教你嘛,尊师敬道的道理你也不是不懂。至于我弄的这个炉子呢,却是大有用处的。今天我们就用这个焖炉来炙鸭,下面烧秫秸,鸭子放在铁罩里焖烤,我是一次放入,到点取出,保证火候恰到好处。” 何小起听得只皱眉:“师父,这怎么可能掌控好火候呢?若是万一烤糊了呢?” 阿砚笑,丝毫不在意他的担忧:“先烤烤试试吧。” 何小起虽半信半疑,但是阿砚是师父他是徒弟,此时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想着今晌午要用的膳食都准备好了,若是这烤鸭做好了,自然是锦上添花,若是做不好,也不至于被责罚了去。 一时开了火,待到那土砖炉灶烧得灰白了,阿砚便将一只处置干净的嫩鸭放了进去。 这个约莫要烤两刻呢,师徒二人在那里等着,一时也没什么事,便说起话来。 “那一日的剩饭,我看九爷也没生气?”何小起侧头打量着阿砚。 “嗯,吃得可香了!”阿砚想起那天萧铎一个劲地夸好,不免想笑。 “九爷看这是你做的,他喜欢吃。”何小起忽然领悟到这一点。 “他性子太怪。”阿砚现在虽然多少明白了萧铎的意思,可总觉得不真实,有种两脚踩在云上的感觉,说不得哪天就直接从云端跌下来了。 何小起闭起眼来,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半响后,他才说:“或许同样的做法,不同的人做出来,自有不同味道。便是同样的菜,由不同的人呈上来,也是不同的味道。” 再次睁开眼,他看向阿砚:“菜的香味,也许并不是只来自菜肴,还可以来自自己的心中。” 阿砚听到这话,不免笑了:“你这话太高深,听着好像有道理,却未必对。” “那师父认为呢?” 阿砚歪头想了想,才道:“菜的香味,显然就是来自菜中,不会来自人的心中。可是呢,人会骗自己,他以为自己吃到了菜香。” 说着间,她忽而间一愣,便想起了萧铎和自己。 或许不是自己在骗萧铎,而是萧铎在自己骗自己? 正想着呢,忽而就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们聊得很开心啊?” 来人是萧铎,他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悦,语气微挑,略带嘲讽,就那么不高兴地看着阿砚。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什么是同袍之爱吗,就是孟汉和非天这种! ☆、第48章 他竟有不敢的时候 “我们在说做菜啊。”阿砚有些无辜地看着他,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他又是这么一副模样。 何小起见萧铎进来了,忙不迭地跪下拜见。 萧铎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何小起,细眸中全都是不屑,然后他阔步来到了阿砚身边。 刚才的高冷和不屑顿时化作了亲昵,他抬手牵起阿砚的手。 “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萧铎抿着唇,定定地望着她,低声这么问。 “焖炉炙鸭。”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温度低凉,不过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带给自己惊惧,或许是身在焖炉旁边,温度太高的缘故吧?他竟然让她感到些许舒适。 “好吃吗?”萧铎低哑地这么问。 阿砚抬头看过去,厨房里略显昏暗的光影下,她竟然仿佛从萧铎那幽黑的眸子里看出一丝小孩子般的雀跃和渴望。 就好像一个等着糖吃的小孩子。 她就这么歪头打量着他,一时竟有些抿唇想笑。 以前只觉得他莫测高深可怕至极,谁曾想他还可以是这个模样呢! “当然好吃啦!”她颇为自信地这么说。 话音刚落,一旁的何小起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看时辰,从旁道:“师父,您刚刚说两刻钟就可以出炉,现在时候已经到了。” “师父?”萧铎再次不悦地扫了眼旁边的何小起:“他怎么喊你师父?” “他要拜我为师,自然喊我师父啦,我教他做一些菜。”阿砚仰着脸这么给他解释。 “这么说,你刚才是在教他做菜了?” “是啊!我今日特意为你做炙鸭,顺便也让他跟着学啊。” 萧铎听到这个,原本的不悦渐渐消散了,剑眉微耸了下,他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小丫头,原来你都可以当人师父了。” 阿砚看着他脸色从阴转晴,不免心里暗暗思忖,略一沉吟,便想到一个可能。 偷偷地瞅着他唇边的那抹愉悦笑意,心里想着,难不成他这是吃醋?吃何小起的醋?看自己和何小起在这里有说有笑,他不高兴了? 低头看了看那个牵住自己不放的修长大手,想到刚才那个可能,她有些惊讶,又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忍下心底涌出的异样感觉,她看看旁边烧着的焖炉,低声道:“鸭子也该出炉了,要不然会糊的。” 萧铎看她 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么瞅着自己看,那眼神,仿佛要把自己看到心里去一般,胸臆间竟觉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愫在荡.,不自觉地手底下更用了些力道,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腕,舍不得放开。 此时的他眼神火烫,看得让仿佛要烧灼了起来,阿砚甚至觉得,自己也当了那个放在铁罩子里的焖炉炙鸭,眼瞅着就要熟了。 “快放开我,我去开炉。”她红着脸,咬唇低声这么提醒。 “哦……好……放开……”萧铎就像刚刚陷入情滋味的毛头小伙子般,狭长的眸子定定地锁住阿砚,口里含糊其辞地说着要放开,可是那牵住阿砚的手根本连动都不动。 “真要糊了!”阿砚面红耳赤,用力摆脱了他的手。 一走到焖炉旁,却见何小起正呆呆地看向自己,她只以为何小起这是看刚才萧铎和自己手牵着手有些诧异,不免又羞又气,干脆跺脚道:“还不快点开炉!” 她这一跺脚,何小起一下子醒了过来,瞬间脸上也红了,低着头赶紧去开炉。 这焖炉的门一打开,顿时一股浓郁的烤鸭香味扑鼻而来。 何小起忙用铁夹子取出那个铁罩,试图打开铁罩子看里面的鸭子成色如何。说到底把鸭子放进去后,火候难以掌控,或者过生或者过熟,都是不行的。 阿砚合上眼,嗅了嗅那烧灼的空气中蒸腾着的鸭香,便满意地点头:“这火候掐得再好不过了。” 一时铁罩子打开了,却见里面的四只肥嫩的鸭子,如今外皮油亮酥脆,色泽枣红,整个鸭身浑然一体,不见任何杂质。 何小起一看之下,便知这烤鸭火候是掌控得极好的,当下不免暗暗吃惊,想着阿砚小小年纪,怎么有这般出神入化的厨艺? 当下在这震惊之中,他将烤鸭取出,打量着那香味扑鼻让人馋得流口水的烤鸭,他不免抬头看了眼旁边的萧铎。 却见萧铎还根本看都没看这烤鸭,那目光依旧痴痴地落在阿砚身上,幽深狭长的眸子都不曾眨一下地那么看,仿佛生怕阿砚会不翼而飞一般。 何小起眸中掠过一丝黯淡,低下头,他恭声请教道:“九爷,这烤鸭是要现在趁热用吗?” 萧铎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般,依旧定定地望着阿砚。 阿砚原本心思是放在烤鸭上的,此时听到这个,看了眼萧铎,却见他像一只呆鹅一般望着自己,不由得好笑。 “九 爷,你先回去吧,这厨房里太热了,我把烤鸭片了,就给你送过去。”她笑着这么提议。 “不。”萧铎抿唇,声音中充满了固执:“你陪我一起去。” 阿砚见他这样,不由无奈,再看看旁边的何小起,便吩咐道: “小起,你来片鸭吧。” 何小起握着片刀的手停顿了下,再次看了旁边的萧铎和阿砚一眼,垂下眸子,低声道:“是。” ******************* 这个时候已经入了冬的,青石板上偶尔有零星来不及打扫的斑斓落叶,上面覆盖上一层初冬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簌簌的声音。 此时天色湛蓝,流云犹如被扯成长条的白色棉絮般在晴空中蔓延千里,一望无垠。 阿砚一边陪着萧铎走在青石板上,一边偷眼打量着他。 此时他严肃地抿着唇,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黑亮的长发自他肩头垂落,不羁地飘在背后。 他眉目□□,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俊美而让人望之生畏。 “看什么?”萧铎依旧目视前方,不过却动了动唇,发出低哑的声音。 “嘎……”被这么逮住,阿砚有些脸红,抬头看云,低头看落叶,她最后故作坦然地道:“烤鸭一定很好吃。” 萧铎听到这个,微怔了下,随即便笑了。 他笑得时候,好看的唇有了愉悦的弧度,原本整个人周身弥漫着的那种让人敬畏的肃冷顿时烟消云散了。 阿砚暗暗松了口气,想着和这么一个人相处,实在是容易早死。 压力太大。 萧铎伸手捏住阿砚的手,低头看过去。 那手软绵绵的,白净细腻,捏在手里,仿若无骨。 阿砚挣扎了下,想躲,不想让他捏。 可是萧铎何等性子的人呢,他偏要捏住,霸道地握着,一点不让她挣扎。 最后阿砚没办法,咬唇道:“大庭广众,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铎呼吸一下子紧密了,胸口紧紧绷着,不过他抬眼见阿砚一副并不喜欢的样子,当下也不敢造次,深吸口气,强自压抑下身体泛起的冲动,粗哑地道: “阿砚,我不喜欢你和何小起说话。” 阿砚的手被他握得有点发疼了,她其实是有些不高兴,不过也只能忍着,听到这 话,低声道:“可是他是我徒弟啊,我总要教他,要不然我不是白白当人师父了吗?” “那你不要当他师父好不好?”萧铎再次深吸口气,粗噶地提议道。 阿砚心里越发有些着恼,想着他果然是个霸道的,天生的霸道,实在是让人不喜,谁知道这么一抬头间,却他俊美的额头上渗透出细密的汗水。 当下微诧,再看过去时,这才发现他整个人崩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一双火热的眸子仿佛恨不得将自己吃掉。 然而他没动,也没吃,他抿着削薄的唇,微微拧着眉看自己,强自压抑下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本该无法压抑下的某种冲动。 深吸口气,阿砚微微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冬日里稀疏的枝叶,飘落地上的脆黄落叶。西南一带的冬日其实是单调而寂寥的,清冷的空气中飘来了淡淡的菊香。 一股说不上的情愫从胸口那里慢慢泛起,弥漫全身,让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么多世了,自己哪次的死不是和这个人有关。 她当他是仇人,恨不得他早些死去才好。 可是现在阿砚清楚地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正如同一个刚刚陷入情网的大男孩般,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站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抱住不放,可是他又怕自己生气。 他不敢。 他竟然不敢。 阿砚说不出心间是什么滋味。 这么多世了,她竟不知他也有犹豫不前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阿砚:铎铎,听说今天三更呢? 九爷:砚砚,可是我不想三更,我只想石更。 阿砚:石更是什么? 九爷:石更就是用石头耕地! 下面的小天使们,你们是要石更还是三更? ☆、第49章 冤 心里暗暗地苦笑一声,阿砚叹了口气。 冤家,实在是个冤家。 阿砚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都要惹上这么一个冤家。 她垂下眸子,看着那双充满了占有欲的手,就那么霸道而固执地捏着自己的手不放。 “你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吗?”阿砚听到自己低声这么说。 “嗯?”萧铎不明所以。 “你说,只要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阿砚清亮的眸子打量着他。 “是。”萧铎心神一荡,低哑的声音肯定地道。 “何小起是我徒弟,我既然收了他,就要教他,我也喜欢别人叫我师父。”她这么说着,仰脸看着他,观察着他俊美脸庞上的每一丝神情:“我想要个徒弟,这样我会高兴,你是不希望我高兴吗?” 萧铎听得这番话,握着阿砚的手顿时收紧了。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他赶紧这么解释起来,那解释的话语中,竟隐约有点无措。 说完这句话后,他拧着眉头,略一挣扎,到底是让步了。 “你既然喜欢,那就收他当徒弟吧,不过以后不许和他一起坐在那里说话,我不喜欢。”让步的他,提起何小起,依然是浓浓的不喜。 其实说起来,阿砚也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她没想到萧铎就这么轻易地让步了答应了。 她有些意外,不由得再看了眼萧铎。 这个人,真得是那个杀人如麻眼神冷冽的九皇子吗?为什么他现在甚至变得有点傻了,仿佛比自己还傻的样子。 “咱们,咱们去吃炙鸭吧?”阿砚想着这鸭子也该片好了,于是小心提议。 “好……”低哑柔和的声音就那么呢喃着在耳边响起。 此时此刻的萧铎,他心里没有鸭子,只有阿砚。 阿砚说什么,他都觉得应该是对的。 ***************************** 鸭肉已经片好了,枣红色的鸭皮脆软酥香,与油亮鸭皮相见的是洁白细嫩的鸭肉,一看便知口味鲜美,肥而不腻。 要说何小起的刀工也实在是好,片出来的鸭肉匀称削薄,那鸭皮边缘犹如蝉翼一般,剔透薄脆,观之让人垂涎三尺。 他又是熟知萧铎秉性的,特意为这片好的鸭肉配了香椿、萝卜丝、薄荷叶等,切成 匀称的细丝,颜色鲜亮整齐划一地摆放在白釉盘中,可谓色香味俱全。 阿砚取了旁边的面饼来,为萧铎放上了鸭片香椿萝卜丝,又沾上了少许甜面酱包成一个小卷子,这才递到萧铎面前。 “九爷,你尝尝?” “嗯。”萧铎话也不说,烧灼的眸子依旧盯着阿砚看,却低下头去,就着阿砚的手便咬了一口那饼卷肉。 薄软的饼蘸着甜面酱,面食天然的醇香就着面酱的甜咸,这两种奇异的味道糅合在一起,形成醇和甜美的香气,化去了炙鸭片的油腻,却更凸显了鸭片咬下去时的酥脆香美。 一口下去,薄脆烤鸭在咀嚼中溢出些许油脂,而那种香美的油脂却速度地糅合在了面酱和面饼的醇厚之中。 这个滋味在舌尖化开,实在是太过美妙,以至于满心满眼都是阿砚的萧铎,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眼阿砚手中的饼卷。 细白柔软的手指头,灵巧而娴熟地包好了鸭片,亲自递到了自己手中。 萧铎幽深的眸子里闪过让人难以看懂的光芒,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唇,哑声道:“我还要吃。” “嗯,给。”阿砚抬起手,体贴地递到他嘴边。 谁知道萧铎却是张开唇,直接将那饼卷并她的手一起含入口中。 “啊——”指尖被温热的舌轻轻裹卷着吮过,一股难以言语的酥麻感从指尖迅速传遍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 咬唇无奈地看着他,她的眉眼间都是谴责。 萧铎唇边浮现一点笑,眸子烧灼黑亮,他越发低头,含住她的手,就着那手指头,缓慢地用灵巧的手将手指上捏着的饼卷和鸭片吸入自己口中。 “不要!”阿砚有些怕,她总觉得自己手指头陪着饼卷和萝卜丝一并进入他口中,成为了鸭片的佐料。 可是显然萧铎又开始固执了。 一旦萧铎坚持要如何,那么她说什么都是白搭的。 他对她的包容和忍让,其实也是分时候的。 他火热的眼眸就那么凝视着她,紧迫逼人,他灵巧的舌卷住她的手指头,轻轻吸着。 他甚至还看着她笑,笑得很是无辜,就如同一个小孩子吸吮着手指头时那么无辜无害。 当他笑的时候,那双狭长的眸子越发亮得惊人。 这个过程是漫长而煎熬的,阿砚甚至一度觉得,他要吃人了 ,要把自己吃下去了。 舌尖上的酥麻感一阵阵地传来,使得阿砚呼吸急促,脸上潮红,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吸走了,她头晕目眩,不知今夕是何年,整个人几乎瘫在那里。 “别这样……”她小声抗拒,可是当她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那声音软绵绵的,就好像沉吟在情.事中的女子。 萧铎此时哪里能放过她呢。 萧铎抬起长臂一捞,直接将她卷入了怀中。她要挣扎的,可是萧铎的大手按住她酥软无力的背脊,就那么将她牢牢地按在怀里。 坚硬厚实的胸膛,急促而距离地起伏着,他浑身僵硬得犹如石头,有力的大手落在她的腰肢上,死死地扣住不让她挣扎,也不让她远离自己半分。 阿砚一时有些怕了,不过她现在多少摸到了他的秉性,知道这性子仿佛野狼,你越是挣扎,怕是越激起他的血性。 当下无力地趴伏在他的肩头,颤声道:“九爷,我害怕……” 萧铎呼吸急促,浑身犹如火烧一般,他只恨不得捉住怀里这软绵绵的小东西,行那书中所画之事来缓解此时的燥热干渴,可是怀中的她颤得像风中落叶一般,让他心生怜惜,并不忍心。一时又听得她那微弱充满怯意的声音,细弱地喊着九爷,说着她害怕…… 萧铎在这一刻,只恨不得将她紧紧揉在怀里。 他重重地深吸一口气,压抑下身体那几乎按捺不住的冲动,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水润清澈的眸子里氤氲着朦胧雾气,里面清晰可见的惊惶和惧意。她到底年纪小,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小脸,小小尖尖的下巴握在手里,惹人怜惜。 修长好看的手微动,大拇指轻轻磨蹭上她挺翘的鼻子,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鼻尖。他低下头,迫近了她,烧灼的气息喷薄在她娇嫩的脸颊。 紧绷到几乎发颤的声音低哑难耐:“阿砚,你……” 此时此刻,他心里涌动着万千情愫,不舍的怜惜的,粗暴的渴望的,每一种都是千回百转汹涌而起,可是这一刻,一个“你”字之后,他喉头发哽,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他放开她的下巴,大手拖住她的后腰,迫使她越发紧贴在自己胸膛上,而他自己则是低下头去,用自己挺直的鼻子去碰触她柔腻的鼻尖,看着她些许的躲闪和怯意,他就这么逗她。 她的手像小猫爪子一般,轻轻地抓挠了他的肩膀,似是 在抗议,可是对他来说,不疼不痒,反而撩起他身体紧绷的渴望。 他倒吸一口气,惩罚式地捏了捏她的腰。 阿砚被捏了一下,顿时乖了,侧身趴伏在他胸口,不敢再动一分一毫。 萧铎烧灼的眸子定定地锁着怀中的小姑娘,哑声开口: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不用怕。” “嗯?”轻颤的睫毛微微抬起,她透过自己细碎的刘海,去瞅着那个说出这话的男人。 萧铎抬手将挡了她视线的刘海拨到一旁,微微抿起唇,目光落在窗外未知的远处。 “你不用担心,在你及笄之前,我不会碰你的。” 阿砚听到这话,有些意外,诧异地看向他。 他俊美的脸庞紧绷着,削薄的嘴唇略显倨傲地抿起,狭长的眸子平视前方,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可是手底下那坚硬而剧烈起伏的胸膛,让阿砚明白,他现在并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和淡定。 她忍不住再次仰颈看向他。 从她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那棱角分明的下巴,每一个弧度都是那么完美,仿佛某个雕刻大家精心而作的手笔。 身在此山中,看山不是山。 这一刻,其实她有点看不懂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伺候萧铎吃了一些烤鸭,又用了其他膳食,一时洗漱完了,阿砚便陪着萧铎玩解连环。那九连环做得精致小巧,是金丝梅花型的,阿砚摆弄了半响,怎么也解不开,不免颓然,扔在一旁。萧铎看得好笑,握着她的手指头,三下五除二,修长好看的手指灵活地一番动作,只看得阿砚眼花缭乱,正惊诧着,却见那九连环已经解开了。 “你好厉害。”阿砚有些敬佩地看向萧铎,心里不免嘀咕,怪不得自己每一次只要碰到他,倒霉得一定是自己。 原来人生来就是有差距的,资质不同,怎么努力都追不上? “真是又笨又傻。”萧铎抬起手揉了揉阿砚的头发,低声这么说她。 阿砚耷拉着脑袋,看他那修长好看的手指,还有那已经解开的九连环。 他明明在骂自己笨啊,为什么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宠爱,就好像她是偎依在他身旁的一个小孩子,没事骂一骂,骂里都透着亲昵呢。 她想了半响,终于抬起手来,捏住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头把玩。他的体温低凉,手上乍摸起来也是凉的。 一时她想起了上辈子,在那个荒芜的山洞里,她怀里抱着的那个晕死过去的少年,也是冰冷的体质呢,怎么暖也暖不热 “你,你的手为什么是凉的呢?”她忍不住抬头这么问他。 “生来如此吧。”萧铎没多说,也仿佛并没在意。 “喔。”阿砚再次低下头,握着他的手轻轻玩着。 他现在脾气很好,真是对自己予求予夺,阿砚这么把弄着他的手指头,有种在玩着雄狮爪子的奇怪感觉。 正玩着呢,低柔的声音忽然响起:“阿砚,我以前见过你吗?” “啊?”阿砚听得这话,心神一震,诧异地抬起头。 萧铎微凉的手指头摸了摸她的眼角,挑眉好笑地看着她清澈眸子中显而易见的震惊: “难道真见过?” 阿砚脑子里嗡嗡嗡的响起来,她僵硬地摇头,喃喃地道:“怎么可能呢,我这辈子还没出过方圆十里地。” 萧铎想想也是:“按说没见过的。” 可是刚才她低头玩着自己手指头,细软的额发垂下来,柔腻的小鼻子翘翘的,看着乖巧可爱,那个样子,他心间竟觉得一阵揪疼,好像在什么时候,曾经看过这样一个情景。 “那肯定没见过啊!”阿砚使劲点头。 “你小时候一直在那个牛栓子村?”萧铎的大手捧着她的小脸,仿若无意地这么问。 “是的。”阿砚一本正经地回答。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有什么好玩的吗?”萧铎捏了你她的脸颊,随口这么问。 阿砚躲过他的手指头,歪头认真地想了想,才说: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的,经常吃了这顿没下顿,我饿得难受,就和阿墨一起跑去河里捉鱼,还到山上摸鸟蛋。” “鸟蛋好吃吗?” “挺好吃的。”回味地舔舔唇,阿砚却想起了一个伤心事:“有一次在山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摸到一个鸟蛋,我说让阿墨吃,阿墨非要让我吃,我们争来争去,最后一个不小心,那个鸟蛋掉到石头里,碎了。” 萧铎听得,挑眉笑了下,怜惜地摸了摸阿砚那微微撅起的唇: “你看上去好馋。” “哼,我才不馋呢,我是饿。”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但凡能入嘴的都是好物,更不要说鸟蛋了,那可是难得的奢侈品。 萧铎想想也是,点头道:“我才是馋,你是饿。” 一时说到这里,他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情景,小小的阿砚漫山遍野地蹦跳着到处摸鸟蛋,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兴奋地捧在手心里。 心间一动,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我们今天吃鸟蛋好不好?” “好啊,我可以做香炸鸟蛋,盐焗鸟蛋,还可以来一个焦糖鸟蛋……” 正说着,她却忽然想起来了。 “现在都入冬了,怕是很难找到鸟蛋了吧。” “放心,一定有的。” 说着,他淡声吩咐道:“孟汉。” 话音刚落,孟汉金刀大马铿锵有力地走进来了。 “去山上捉鸟蛋,找不到一百个,不许回来。” “啊?” 孟汉面有难色 “说。”萧铎单手搂着阿砚,把玩着她脸颊边一缕秀发。 “这……”孟汉看了看旁边的阿砚,欲言又止。 阿砚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要推开萧铎起身。 “我,我还是先出去吧!”她看出来了,这是孟汉有什么机密事要告诉萧铎呢,这是忌讳她,怕她听到。 “不许走。”萧铎固执地握着她的手,淡声说出的 话,却是不容拒绝的固执。 轻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孟汉,冷声吩咐道:“说吧。” 孟汉低下头,看到此情此景,他还能不明白么。爷这真是走火入魔了,眼里就一个小丫头片子,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绝情的九皇子,那个视女人如无物,世人甚至疑心他有断袖之癖或者不举之症的九皇子,有一天会为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片子如此痴迷。 无奈地咬了咬牙,他暗叹口气,终于道:“九爷,刚才接到线报,近期湖州一带颇有些可疑的江湖人士流入此间,经查这些人怕是多少都和三爷有关系。属下想着,看来三爷到底是不甘心,要有什么大动作,从如今形势来看,他竟仿佛是要对九爷您不利。” 孟汉说了这么多重要的消息后,期待地望着萧铎,谁曾想萧铎却是淡淡地道:“然后呢?” 孟汉一愣,只好低下头,继续道:“属下还命人查了,那些江湖人物,怕是来自玉香楼,前几日他还和一位女子在酒楼喝茶,那个女子头蒙白纱,属下怀疑那就是玉香楼的楼主!” “那又如何?”萧铎挑眉,浑然不在意地这么说。 孟汉听着这话,呆了下后,无奈叹了口气,决定晓以利害: “爷,如今我们身在这荒郊之地,府中侍卫不过百名,虽说俱都是精干之人,可到底人少,且又身在明处,若是三爷真得联合江湖乌合之众来暗算我等,到时候真怕有个好歹,所以属下想着……” 他话没说完,萧铎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孟汉越发愣了,心想难道九爷现在已经迷恋女色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是不顾社稷不顾江山,甚至连自身安危都不放在眼里了? 无奈地咬了咬牙,看了看他家九爷旁边那个小祸水,他憋了一口气,只好低头道:“是。” 说着,他起身就要告辞,想起这迷恋女色的九爷,心里不免一阵阵地泛凉。 谁知道正走着呢,萧铎却忽然挑眉:“慢着。” 孟汉顿时一喜,眸中浮现出期望。 看来九爷还是有一分理智存在的,他到底是顾全大局,不会为女色所迷惑,也不会为了红颜祸水就将一切大事置之不理! “还有一件事,你先给我办好了。”萧铎摸着下巴,略一沉吟,这么慢吞吞地说。 “九爷,您请吩咐。”孟汉恭敬一拜,心道 九爷心中自有筹谋,想来是早已经计划好一切了。 九爷到底是九爷呢! “先去后山把鸟蛋捉了。” 孟汉听得此言,呆呆地望了萧铎半响,却见萧铎已经低下头去继续陪着阿砚玩九连环去了。 心中轰隆隆一座大山就那么崩塌了。 ********************** 阿砚不知道孟汉是用怎么样的心情举着他那把腰间悬挂的宝剑前去后山找鸟蛋,更不想知道他是把自己看作了怎么样的绝世妖女。 她现在只琢磨那个三爷。 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对付萧铎?自己到时候一定得提前躲好,可不能遭受无恙之灾。 萧铎看着阿砚拧着眉头认真想事情的样子,刚才面对孟汉的冷淡顿时化为了点滴柔情,他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哑声道: “你不用怕,便是什么玉香楼来了,你也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阿砚其实是不信的,她总觉得自己只要一接近萧铎,那就一定会倒霉,历史上无数次的经历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也许玉香楼的人来了,杀不死萧铎这个金刚不坏之身,反而害了自己。 “我会保护你的。”萧铎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倨傲和自满的。 他会保护她的……阿砚垂下眼睑,这种话,她会傻到相信吗? 上辈子头一晚上还搂着她的腰不放,第二天马上放火烧山了。 “九爷,孟汉不是去找鸟蛋去了吗,我想等下干脆做个五香鸟蛋,现在先去找找配料,这样等晚上您就可以吃了,如何?”眼看着萧铎眸中颜色逐渐变深,她马上意识到他可能又要发情了,赶紧就要转移话题。 不错,发情。 现在阿砚明白了,这位九爷处于发情期,发情对象就是自己。 “也好,我还要吃炸鸟蛋。”萧铎想着刚才阿砚提到的鸟蛋,这么要求。 “好,炸一份,五香一份!”阿砚大方许诺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萧铎的誓言 告别了萧铎后,阿砚一溜小跑离开这别院,总算是松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他就是一头饿狼一只雄狮,每天捏着他的爪子把玩,那真是走在悬崖边上,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厨房,何小起并不在,她就随意查看厨房的食材,这时却有厨娘来禀,说是外面庄子里新宰的羊送来三只。 阿砚看着那新鲜羊肉,便开始琢磨可以用来做个什么,怎么也要让萧铎这馋嘴的吃得喜欢。俗话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阿砚深以为然,她现在要想控制萧铎手中的剑,那就要管住萧铎的嘴。 正琢磨着呢,孟汉进来了。 这么大冷的天,他竟跑得满头大汗,一手提着竹筐,一手拎着一个布袋子。 “阿砚姑娘,我寻遍了山上,并没找到多少鸟蛋,好在后来发现一个鹌鹑窝,捉到几只鹌鹑并一些鹌鹑蛋,这样可以吗?” 孟汉低着头,恭敬地向阿砚如此禀报。 阿砚过去接过竹筐,却见竹筐里约莫有二十多个鹌鹑蛋,还有几只肥嫩的鹌鹑在那里挣扎着要往外跑呢。 她点头道:“可以,今晚就来一个五香鹌鹑蛋,香炸鹌鹑蛋,并来一个香辣炒鹌鹑。还有那新送来的羊,先取了羊脸肉来,做一个羊头签。” 孟汉哪里懂的什么羊头签,看了一眼阿砚后,便赶紧告辞。 他还有正事要办呢,那个玉香楼到底有什么动静,他得去查一查。 主子为女色所祸,他总得提起精神,要不然被人家一锅端,大家到时候都没命了。 一时孟汉走了,阿砚洗过手便忙碌起来。 她先命厨娘将鹌鹑宰杀了,自己呢则是洗干净了鹌鹑蛋,又在水里放了花椒、八角、桂皮、普洱茶等,再加入酱油醋料酒和盐巴,最后才见洗好的鹌鹑放进去用小火慢慢煮。 这边煮着鹌鹑蛋,眼瞅着那边鹌鹑也宰杀好了,内脏摘去了,并用水洗干净了的。 恰好何小起进了厨房,阿砚一喜,忙招呼他一起帮忙。 何小起却有些郁郁寡欢,抬头看了阿砚一眼,便默不作声地洗手准备做饭。 “今天这是怎么了?”阿砚纳闷,平日里没见他这么低落的模样啊。 “没事。”声音闷闷的。 “咦,这怎么也不想没事的样子啊?难不成和柴大姑娘吵 架了?”阿砚已经把柴大姑娘和何小起看成了一对,能让个小少年一脸沉郁,想来事情必然出在女人身上了。 “和她有什么关系!”何小起很不高兴地说。 “那是怎么了?”阿砚莫名,上午还好好的,至少帮着做炙鸭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我真的没事。”何小起低头去洗放置在案板上的新鲜蒜苗,也没抬头看阿砚,就这么闷声说。 “好吧,那就做菜吧。”阿砚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何小起既然当她徒弟,她就关心下,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和秘密。既然他不想说,她也就不问了。 “我来做个香辣鹌鹑,你把羊脸肉处理下,回头我做个羊头签。” “羊头签?”何小起听得一怔,那是什么? “你没听说过?”阿砚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怎么这个世间竟然没有羊头签这种菜?要说这签菜,也算是富贵人家才会用到的高雅之菜,是以之前在小镇子上,她并未见过,只以为是荒僻之地不懂这种菜罢了,没想到何小起也不知道。 何小起不知道的,那就说明这个世间还根本没有人做过这种菜了? “没听说过。”意识到这是一个世人未曾见过的新鲜菜式,何小起一改之前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两眸期待地望着阿砚。 阿砚见他真得不知,想了想,只好解释道:“所谓签菜,便是将菜品切成细丝,加辅料蛋清等物糊成馅儿,再裹入网油卷中蒸熟,放到锅中再炸,炸到色泽金黄,方才切块装盘。” 何小起听得越发疑惑:“师父,你是从你师父那里学来的吗?此菜是什么派系,又是传自何方?” 阿砚哪里知道什么派系啊,不过是往世爱吃这个,如今记得罢了,她想了想,只好道:“是当年我在饭庄里帮厨,有个老叫花子时常前来乞讨,我看他可怜,便将剩菜给他吃,他后来教我这个做法的。” 这话编得并不像真的,倒像是戏文里唱的,不过何小起信了。 “想来这是一个失传的菜系。”这么说的时候,何小起眼中发亮,颇有些激动。 “管它是不是失传的菜系,左右现在你听我吩咐,我们先做一做这个羊头签,我也不曾做过,不过是知道怎么做罢了,如今不过试一试。” “好,师父吩咐就是,我们暂且一试。” 当下阿砚吩咐何小起,将那几头羊的羊脸肉取下来,开始按照她刚才所 叙法子尝试着做羊头签,而她自己则继续坐那个五香炸鹌鹑。 烧热了锅后放油,待到油有七八成热,便下入鹌鹑炸至呈金黄色,取出再放油,这次放了葱花、姜片等快速煸炒,再放入辣椒油、盐巴、糖、鸡汤烧沸,用小火煨烤至熟,然后转大火收汁。待汤汁变浓后,淋入麻油撒上花椒粉。 装到了白釉盘上,周围放上了香菜点缀,却见这香辣鹌鹑蛋色泽红亮,鲜香味美,尝之咸甜酸辣,实在是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的美味。 她分外满意,招呼着何小起道:“你尝一尝,这味道如何?九爷可能吃得了这个辣味。” 她是怕九爷不能吃辣,故而这辣味比起以往要稍减去了的。 何小起点头,放下了手中正在处理着的羊头,过来这边。阿砚看他手上沾了羊肉的,一股子腥膻味,忙道:“你不必动手。” 说着,用竹筷夹了一块鹌鹑肉喂给他吃。 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其实也没多想,何小起和她年纪相仿,可是在她心里,总觉得这个别扭孩子如同自己弟弟那般,再者如今又是收了徒弟的,凭空矮了一辈,阿砚更不会想到男女大妨上去。 不过何小起在看到阿砚夹了鹌鹑肉来喂自己时,倒是一愣,俊白清秀的脸庞上透出红晕,竟不知张嘴了,就那么怔怔地望着阿砚。 “尝一尝啊,我怕九爷不喜欢呢。”阿砚催着他这么说。 何小起脸上越发红了,轻点了下头,张开嘴,就着阿砚的筷子去吃那块鹌鹑肉。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挺拔的身影恰好阔步来到了厨房门前。 萧铎本来是记挂着阿砚,特意过来找她的,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这个。 阿砚竟然亲自去喂何小起吃菜。 一时之间,萧铎脸上犹如蒙了寒霜,冰冷无比,眸子里也结了冰,森寒凛冽地盯着何小起和阿砚。 阿砚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她害怕这样的萧铎,一直都害怕,本来就害怕。或许是这几天他一直对她温柔相向,以至于她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又见到这样神色冷冽眸光森寒的萧铎,她更是吓得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萧铎森冷的眸子扫过何小起,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大步上前,一手将那盘香辣炒鹌鹑扔到了地上。 色泽红亮的炒鹌鹑滚了满地,里面的配料酱油辣椒也沾上了衣裙,阿砚死死地盯着前方 一处,浑身瑟瑟发抖。 他要生气了。 他生起气来,很可怕。 他可以一怒之下毁掉一座山,飞鸟走兽,无一幸免。 他就是来自地狱的阎罗,血腥残忍。 阿砚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她仿佛看到了地上的血腥,森寒锃亮的钢刀,发狂奔驰的烈马,还有滚滚而起的浓烟,她呛咳,窒息,挣扎着想逃脱,却怎么也跑不掉,然而这些一次次死去的经历已经印在了她的骨血中,她怎么也逃不掉。 萧铎在将那一盘子炒鹌鹑摔在地上后,周围的厨娘吓得脸上没有了血色,一个个匍匐着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何小起僵硬地让自己的腿弯曲,跪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摔碎了的白釉盘。 “滚!”萧铎阴声命道。 厨娘们原本吓得两腿发软,如今听到这个字,顿时看到一线希望,跪在那里连起来都不敢,慌忙谢恩后,半跪着跑出去了。 “出去。”萧铎连看都不屑看何小起一下。 何小起抬头看了眼阿砚,却见阿砚仿佛傻了一般,眼神甚至发直,他强自压下心口泛起的揪疼,紧紧地握了握拳头,到底是咬着牙出去了。 待到所有的人都走光了,萧铎才冷盯着地上的阿砚,切齿问道:“为什么喂他吃饭?” 阿砚浑身发冷,眼前一片迷雾,她怔怔地抱着胳膊,脑中嗡嗡嗡的,只看到萧铎怒气张扬的眸子,以及一张一合的薄唇,却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萧铎越发恼了,上前一把抓住阿砚的胳膊,哑声命道:“不许你喂别人,也不许你给别人做饭,更不能和别人有说有笑,听到了吗?!我要你看着我,只能看着我,眼里心里只能有我!” 可是阿砚是真得听不到,她只在那似有若无的烟雾中,看到那双凛冽冰冷的眸子,犹如寒潭深渊,仿佛转瞬就能将她吞噬。 她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只觉得自己要死了,死了后,又要重新开始下一次轮回了。 她的唇颤啊颤,她想告诉萧铎,告诉他她不想死,还想继续活下去,她死了好多次,实在不想了。 可是她说不出。 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萧铎原本是怒气冲天的,可是阿砚这么一哭,他顿时征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才看到,她脸上苍白如纸,薄唇一个劲儿 地抖啊抖,眸子里含着怯生生的泪光,就那么惊惧地望着自己。 萧铎的怒气仿佛被人用针眼一戳,顿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心痛和怜惜。 他眸中震惊,呆呆地看了她许久,终于伸手去抱住她,喃喃地解释道:“阿砚别哭,我不是要冲你生气。” 可是阿砚已经怕了,怕得连连后退,眼中都是惊惧。 萧铎见她这样,眸中泛痛,抿紧唇,他强忍下上前的冲动,压抑下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的渴望,硬生生地憋在那里,尽量放柔了声音,耐着性子解释道:“阿砚,我并不是要把你如何,只是生气你去喂何小起吃菜,那分明是你做给我的,为什么让别人吃,我更不喜欢你去喂他,你只能那样喂我。” 尽管语调轻柔,可是里面依然透出浓郁的酸涩和不满。 阿砚细白的牙齿死死地咬在娇嫩的下唇上,尖锐的疼痛让她慢慢从刚才恍惚的惊恐中恢复过来,眼前的浓烟逐渐消散,耳边的鸣声渐渐褪去,她看清了眼前的人,听到了他充满醋意的声音。 紧紧地握住拳头,她压抑下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一点点告诉自己,他并不是要杀自己,也并不是要生气,他只是看到自己喂何小起吃了东西吃醋了,不高兴了。 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神智开始清明,她依旧紧紧咬着唇,盯着眼前的萧铎看。 萧铎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不着痕迹地上前,半蹲下挺拔的身形,歪头去捕捉她脸上每一丝神情。 看着她一言不发,怔怔地站在那里,眼中的泪要掉不掉的,好像颇为委屈的样子,他是越发歉疚。 “我……我并不是……”萧铎拧紧眉头,拳头握了又松开,最后终于艰难地让步:“阿砚,只要你解释清楚刚才你为什么喂他吃菜,我就不生气了。” 阿砚耷拉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其实比谁都明白,刚才他发火了,距离灭顶之灾之差一步之遥。 现在他只是一个皇子而已,将来登上帝位,那样的怒火之下,不知道多少人遭殃呢。 “阿砚你说话啊!”萧铎看她无精打采地不说话,语气中竟然有了些许祈求的意味。 可是阿砚现在不想说话。 说一说她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丧命于虎口之下吗? 萧铎见她这 样,握了握拳,一咬牙,艰难地再次做出让步:“阿砚,我不生气了。我也不问了,你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 阿砚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他一眼。 其实她还是不太懂他,纵然猜出他对自己产生了男女之情,处于类似动物的发情期,且发情对象就是自己,可是那又如何? 这种发情时的错觉会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吗? 阿砚想不明白。 在阿砚看来,她只是纳闷地看了一眼而已。 可是在萧铎看来,那双眸子却是疏远的漠然,就好像阿砚根本不认识他,只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般。 这让他有些受不住了。 胸臆间泛起尖锐的疼,疼得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上前捏住阿砚的手,低哑地祈求道:“阿砚,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阿砚仰起脸看他,却见他俊美的脸庞上满满的失落,昔日清冷深邃的黑眸中,此时竟是自己轻而易举便能捕捉到的歉疚和担忧。 这个时候的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大男孩,在自己面前低声祈求,仿佛任凭自己予取予夺。 可是阿砚心里却没有太多欢喜。 她会相信一只凶神恶煞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吗? 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真实。 她低头想了想,到底还是道:“我是怕你不喜欢吃辣,所以让何小起尝一尝,他更明白你的口味。” 萧铎听得这个,愈发歉疚,伸手将阿砚抱在怀里,低声道:“是,我现在明白了,你是为了我,才让他尝的,是我刚才错怪了你,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阿砚推开他:“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刚才有点害怕。” 她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他,直言相告:“我怕你杀了我,我很怕死。” 萧铎听得这话,一怔,看她那清澈仿佛倒映了蓝天的眸子中,那么坦然的害怕,他心口那里便狠狠地一个抽疼。 她怕死,她胆小,而自己刚才吓到了她。 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杀了她。 萧铎抿紧了唇,微微皱起眉,沉默地望着阿砚好半响,最后终于定定地道:“阿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害怕,可是我可以向你发誓——” 阿砚好整以暇地看他。 萧铎唇边掠过一丝苦涩,他低哑而坚定地道: “我发誓,若有一日我伤了你半分,便让我尝试万蚁噬心之苦,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声音低哑中透着让人心颤的凄冷。 阿砚听得这话,蓦然一震,不由得再次抬头看过去。 夕阳余晖从菱格窗棂里洒进来,将这厨房沐浴在淡红色的光芒中,而此时的萧铎,俊美的脸庞因为背着光,神情难辨,幽黑的眸子深沉到让人怎么也看不懂。 阿砚细细地品味着他刚才说出的话,那带着凄冷意味的誓言。 他说,若是伤害自己半分,他便会尝试万蚁噬心之苦…… 这句话,自己竟觉似曾相识,仿佛哪一世,哪个人,曾在自己耳边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自从厨房萧铎发火之后,两个人之间倒是莫名冷了下来。 她其实一直有些无精打采,总觉得提不起劲来。萧铎呢,说出那番话后,他好像也有点在躲着自己,甚至都没有再敢正眼看自己一下。 这一日她正无聊着,却是想起非天来,不免有些记挂。上一次不知怎么它就直接晕死过去了,后来鹰奴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倒是想过去看看一看它。当下她直接来到了非天所在的院子。 这个时候非天正蹲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耷拉着翅膀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一睁眼,它看到了阿砚,顿时一个激灵,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阿砚见它竟是站都站不稳当了,不由纳闷地看它:“非天,你这是怎么了?真生病了?” 旁边的鹰奴上前,忙跪着道:“姑娘,刚才已经检查过了,非天没有生病。” 阿砚愈发不解了:“没有生病,它怎么老打哆嗦呢。” 鹰奴擦了擦汗,无可奈何:“它之前还好好的,就是看到姑娘您,才开始打哆嗦的。” 阿砚微诧,诧异过后,她忽然明白了:“你竟然害怕我?” 非天鹰将脑袋缩在脖子里,怎么也不敢看阿砚。 阿砚倒是难得有了点好心情,招招手,笑着道:“鹰,现在你的主人把你交给我了,我就是你的主人,我不会伤害你的。放心好了,赶紧下来,落到我手上来。” 非天鹰依旧缩着脑袋,根本不下来。 阿砚见此情景,灵机一动,故意道:“你如果不下来,我就去找九爷了,我要告诉他——” 话音未落,非天鹰咯咯叫着,嗖的一下从树上冲了下来。 “哈,你这么怕他啊。”阿砚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非天鹰的秃脑袋:“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她就愣了下。咦,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可不就是之前萧铎对她说的吗? 她自己也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将瑟瑟发抖的非天鹰抱起来。 “之前你的主人还说要吃鸟蛋,后来鸟蛋鹌鹑都被他自己给摔地上了,非天,你会下蛋吗?”她随口这么问。 非天鹰一听这话,圆又小的鹰眼里都是惊悚。 一旁的鹰奴忙恭声道:“姑娘,它是一只雄鹰,不会下蛋。” “喔,原来是一只雄的啊。”阿砚 其实是有些失望。 “咯咯咯。”非天鹰哆嗦了一下。 阿砚摸了摸它的鹰爪,不由得问:“那你会干什么?我看你以前跟着九爷,就一直闭目养神?” 那个时候可真是跩得二五八百的样子,狐假虎威吧。 可怜的非天鹰低头想了想,忽然就扑闪了下翅膀。 它长得体型颇大,如今伸展开翅膀,在湛蓝的空中翱翔几圈,划出了优美的姿势。 “非天,你这是做什么?”阿砚困惑不解。 “姑娘,它这是在……跳舞。”鹰奴拧着眉头观察,犹豫半天后,终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跳舞?”阿砚恍然,敢情自己刚才的话让非天鹰不堪受辱,才要跳舞以表明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干?! 阿砚满意地看着翱翔天际的非天,心里一动,便干脆招手道:“非天,回来吧,不用跳了。” 非天果然一个盘旋,在空中发出一声长鸣后,急转直下,扑闪着翅膀落在了阿砚面前。 当它落下的时候,鹰嘴里竟然叼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它仰起鹰嘴,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阿砚,那个样子仿佛在说,给你了。 “哇,你还会摘花!”阿砚喜出望外,蹲下来把那只颤巍巍的小花从非天口中取下。 “原来你还有这等本事。”阿砚越发怜惜地摸了摸非天的秃头。 一旁的鹰奴呆了好半响后,终于抬起手来,无奈地擦了擦汗。 想当初,这只非天鹰,那是何等的英姿傲骨啊! 如今,沦落到这么一个小姑娘手里,竟然就学会了跳舞学会了摘花…… 可是阿砚浑然不知鹰奴在想什么,她让非天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听说鹰都是要遛的,咱们在这院子里走一圈吧,我要遛鹰。” 非天鹰一听这话,马上乖乖地收起翅膀,落到了她的肩头。 阿砚当下带着非天鹰,大摇大摆地在后院逛。 早先时候这后院也是花红柳绿小桥流水的,如今入了冬,秋风一吹,疏柳枯杨树立在衰草枯叶之间,多少有些荒凉之气。此时天高云阔,远山朦胧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雾气。 阿砚一边散步一边和非天说话。 “你好像很怕我呢,为什么?”阿砚其实觉得有些无辜,打它的是萧铎,又不是自 己。为什么它见了自己,倒像是自己见了萧铎那样怕呢? 非天鹰缩缩脑袋,耷拉着翅膀不说话。 “你是不是害怕我报复你?”阿砚这么猜测。 非天鹰用鹰嘴蹭了蹭她的肩膀,咯咯了下。 阿砚不免想笑,想着这鹰的心思还挺多呢。 正说着话间,便见前方湖旁站了一个挺拔的人影。 初冬时节,湖面上弥漫着雾蒙蒙的一层,周围残柳枯枝,寒风吹起时,萧瑟凄冷,而那个男人,身穿一身湖蓝色锦袍,负手而立,正站在湖边,好看的眉紧紧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两天阿砚和萧铎之间一直有些不自在,如今看到萧铎,她也就没上前打招呼,只是选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在那里看看湖水。 非天鹰一看到昔日主人,那双小眼睛顿时瞪大了,放出从未有过的光芒,用祈求的目光望向萧铎,仿佛盼着萧铎再把它要回去。 可是萧铎根本不曾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非天鹰急得上窜下蹦,咯咯咯咯。 仿佛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萧铎微微转首,看向这边的方向。 非天鹰一喜,越发扑闪着翅膀,希望引起昔日主人的注意。 它这么闹腾,阿砚自然早就察觉了,挑眉瞅了它一眼,低哼一声:“你这么想你的主人,那就不要跟着我好啦。” 这话一出,非天鹰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它忙凑到阿砚身边,用鹰嘴在她胳膊上磨蹭,竟仿佛在讨好般。 阿砚抿唇,不由得想笑,心想这鹰昔日也是孤高冷傲的样子,不曾想被痛打了一顿,竟是没个志气的小东西。 非天鹰在讨好了阿砚后,越发偷偷地用那双小眼睛瞅向萧铎。 阿砚低头看过去,恰好看到非天鹰圆滚滚的小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哀求,那意思就是说,主人啊我受了大委屈,你快来救救我吧。 可是远处的萧铎呢,根本连看都不曾看他这位昔日的宠物,甚至也许他根本不曾注意到非天鹰那委屈可怜的样子。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阿砚身上。 隔着数丈之远,在那残垂的枯枝中,去看那位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看她是不是在看自己,看她是不是还在不高兴。 阿砚自然是注意到了。 他这么赤果果的目光,仿佛一把火般烧灼,自己若是距离近一些 ,怕是能直接被烤化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不过她根本没看他,反而伸出手去,将那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非天鹰给抓住,直接一把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咯咯咯……”鹰生太凄惨了,它耷拉着脑袋低叫,连抬头看看旧主人都不敢了。 “哼哼,看我怎么捏你。”说着,她故意用手去捏鹰那个弯弯的嘴儿。她隐约记得以前在草原上曾见人驯鹰,撩嘴撩水都是常见把戏。 “咯咯咯咯……”鹰很无奈地开始叫起来。 就在这一人一鹰戏耍的时候,萧铎迈步,来到了阿砚旁边,看阿砚在那里逗鹰。 非天鹰哀求地望向萧铎,希望旧主人能把自己从魔爪中解救出来。 期盼了半响,萧铎终于开口了。 “它有没有听你话?如果不听话,我让孟汉继续打。” 这话一出,非天鹰直接从阿砚膝盖上掉了下来。 鹰生如此凄惨,它竟已沦落至此? 萧铎皱眉,单手将装死的非天鹰拎起来:“怎么变得这么笨。” 非天鹰耷拉着脑袋装死,它不想活了,这次是真得不想活了! 萧铎抬手掀起巨大的鹰翅膀,越发不悦:“怎么这鹰越来越傻了?” 阿砚见此,再也看不下去了,直接站起来,从他手里抢过非天鹰抱住。 “你也不用说了,我就知道,你接下来还要说,这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鹰,你会说,这小丫头这么笨这么傻,可不就是养一只笨鹰傻鹰嘛!” 阿砚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最后眼圈一红:“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萧铎微诧,看她不高兴的样子,连忙辩解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也没有要那么说,我只是看着这鹰变笨了,想教训一顿,免得它惹你不开心。” 阿砚悲愤交加看他:“是啊,怎么送给我后就变笨了呢!以前可不是聪明得很么!” 萧铎无言以对,低头自己想想,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问题。可是此时多说多错,他抿着唇,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甚至觉得,或许变笨的不止非天,还有自己。 阿砚见他竟然连辩解都辩解了,低着个头,看着就一副心虚的样子,越发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 其实现在萧铎对她很好,好得不得了,好得她都害怕,可是她却依然觉得哪里不满,总 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也许萧铎越是对她包容忍让伏低做小,她就越害怕吧,害怕其实有一天他脸色一变,翻脸不认人。 害怕自己又像以前一样,割肉喂鹰最后惨遭火焚,当然更害怕自作自受,为他心痛而死。 她想起这一切,咬了下唇,将非天一股脑塞到他手里:“这个还给你,本来就是你的!” 说完,转身就跑了。 萧铎见此,忙抱着鹰追上去。 “阿砚,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我没有要说你笨!” “阿砚,我的就是你的,我已经把这只鹰送给你了。” “阿砚,我不许你跑。” 说着这个,他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拦腰将她抱住。 阿砚挣扎,踢腿,用拳头捶打他,可是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而就在这挣扎中,她又哭了。 “你欺负我!”她哭着控诉他。 “我没有。”他认真地这么辩解。 “你骂我笨。”她不忘旧恨。 “笨的是我,我才笨。”他痛斥自己。 “你还说我丑!”她颇为记仇。 “你丑?你怎么会丑呢,你和我娘长得一模一样,我娘当日可是燕京城第一美。”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说我丑得没人要!你嘲讽我挖苦我看不起我!”她继续翻旧账。 “那是我以前眼瞎!”萧铎干净利索地痛骂过去的自己。 如此闹腾了半响,她指控,他小心辩解;她骂,他做低伏小地听着;她哭,他温声细语地哄着;她再指控,他再小心辩解……如此往复。 许久许久后,非天都觉得自己要睡着了,耷拉着鹰脑袋来回瞌睡,这两个人好无聊。 最后阿砚不哭了,总算脸上有了点笑,手也被萧铎牵着了,两个人就这么走在湛蓝如玉的小湖旁。此时阳光洒在波纹乍现的湖面上,仿佛在湖面洒上了银光闪闪的碎宝石。深秋时分的风吹过湖面,吹皱了这倒映了蓝天的碧缎,带来了些许水汽的微凉和隐约的桂花清香,沁人心脾,很是舒爽。 阿砚深吸口气,望这碧蓝的天,瞅了下身旁牵着自己手的男子。 虽然他年纪也不小了,俊美挺拔,出身不凡,可是最近这些时日面对自己,倒像是个孩子般。今日的这风,这湖水,还有这携手漫步的情 景,倒是让她想起了昔日夕阳下偶遇的少年。 假如那一次,她不是在知道他是九皇子后便仓皇而逃,命运是不是会有所转变? 这个念头在阿砚心中浮现,不过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想那个割肉喂鹰的小尼姑吧,她后来死了,死得很凄惨。 阿砚低下头,轻叹了口气:“鹰啊鹰!” 一旁的萧铎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的,此时见她叹气,又提起鹰来,顿时拧眉:“你不喜欢这只鹰是吗?” 说着,他略显不悦的目光扫过了肩头那只鹰。 可怜的鹰,原本耷拉着脑袋都要在萧铎肩头睡着了,忽而间就听到自己被提起,顿时觉得躺着也中枪,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打起精神,冲着萧铎讨好地咯咯了几声。 若是以往,它这么叫,萧铎必然伸手去抚摸它的毛羽,然后再拍拍它的秃脑袋。但是显然它的主人已经变了,受女色所惑,它的主人已经不分青红皂白了。 “它让你不高兴,我就命孟汉打它。”萧铎轻描淡写地这么说,那语气,颇有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态势。 可怜的非天,连忙用祈求的目光看向阿砚。 阿砚也有些懵,心道这话题怎地转移得如此之快,待看到非天可怜兮兮的眼神,顿时无奈,她同情地抬手摸了摸鹰脑袋:“我很喜欢非天,你不要打它了。看看这可怜的小东西,都快吓坏了。” 非天听到这话,小圆鹰眼睛顿时充满了感激,几乎都要流下泪来的样子。原来新的主人对它还是不错的! 萧铎抿唇,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她可能还在生自己的气,至少不待见自己的,所以刚才虽然牵着手,但是总觉得对自己疏远冷淡。如今呢,她伸手去摸自己肩膀上的鹰,这个姿势让她几乎是半靠着自己。 两个人距离太近,自己的长发被风吹起,就那么轻轻吹拂在她的面颊上,和她腮边的细发丝丝缕缕地交缠,在空中犹如水波般摇曳出柔美的姿态。 低头望着两个人交缠的发丝,他胸臆间泛起异样的酸疼,一时不由得伸出手来,小心地去触碰那缕发丝。 微凉的手指捏住了吹拂在腮边的秀发,里面有他的也有她的,修长好看的长指轻轻捻住,半响后,才怅然若失地放开。 “阿砚。”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微灼的热气在她鼻端萦绕。 “嗯?”她若有所 感,微微低头。 “人真得会有前世今生吗?”他语气中带着些许茫然的疑惑。 “啊?”阿砚微震,仰脸看他,入眼的却是他眸底清晰可见的迷惘。 “如果真有前世,我们一定认识。”他怔怔望着两个人交缠的发丝,喃喃地这么说。 他还真猜对了……阿砚重新低下头,咬牙,暗暗心塞。 “你一定是我爱之刻骨的……”他若有所感,不免遐想,就这么哑声说道。 “停!”阿砚连忙制止,她可不想让这个人在这里遐想,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什么几世情缘,那都是美好的想象。 现实是那么残酷。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这一日何小起因想着晚间的膳食,便专来找阿砚,听下人说起应是来湖边遛鹰,便特意到了湖边,谁知道远远地看过来,却见两个人影紧紧偎依在一起,不由得喉头一涩。 当下不敢上前,仔细看去。却见九爷本就身材挺拔修长,如今一袭湖蓝色软缎长袍,黑发不羁地在风中飘扬,肩头又蹲着那只非天鹰,越发显得玉树临风俊美异常,犹如天神下凡一般。而就在他的怀里,身形娇小的阿砚偎依在他胸膛上,两个人一忽儿大声说笑着,一忽儿又低下声去不知道窃窃私语什么,偶尔间阿砚不说话了,九爷竟是抬手摸摸她的头发,俯首下去,温声细语地不知道哄着什么。 虽是离得远,并不能看真切,可是九爷何等残冷之人,如今搂着那娇小的姑娘,神态间竟是难得的宠溺,这都是隔了老远也能感觉得到的。 其实如今府里都传遍了,谁都知道,那个叫阿砚的厨娘上了九爷的床,被九爷宠得跟宝似的,真是要什么给什么,就连九爷心爱的非天鹰,都给她当玩具了。甚至连九爷母亲遗留下的一个玉葫芦,也挂小姑娘脖子上了。 那些曾经欺负过阿砚的,一个个都吓得跟什么似的,生怕阿砚过来找麻烦呢。 阿砚是他的师父,教他做菜,他很感激,也很喜欢。 九爷的身份,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那么尊贵的身份,这些年来,谁都知道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时人说他有断袖之癖,也有说他根本有不举之症的。如今阿砚这么个小小姑娘能得了他的青睐,不知道让多少人大吃一惊。看如今他宠爱阿砚的态势,以后阿砚跟在他身边,必然风光荣耀,富贵一生。 他明明应该替她高兴的,可是心里不断泛起的酸涩滋味,又是为何? 何小起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他心知肚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看到阿砚和九爷亲昵的动作,心里就会冒酸。 比小时候偷喝了灶台上陈年的老醋还要酸。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萧铎一抬眸间,看到了他的身影,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谁啊?”阿砚是半靠在萧铎怀里的,是以从她的角度根本无法看到何小起,她只觉得刚才还浓情蜜意的萧铎,气息忽然透着不悦。 萧铎抬起手,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去看,淡淡地道:“没什么,柴大姑娘养的一只猫跑过去了。” “猫?我怎么不知道柴大姑娘还养猫?”她颇为纳闷。 “不要想着猫了,你还是想想今晚我们吃什么。”萧铎是三句话不离开吃。 “就吃羊头签,让何小起做吧,我教过他的,看看他能做出来吗。”她被他按着贴在他胸膛上,放弃挣扎,于是抬手去玩他的衣袍上的绣边。他这袍子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那领口处的雪梅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好,你教给他的菜,一定好吃。”对于现在的萧铎来说,只要和阿砚有关系的,那就一定是好的。 正说着呢,柴大管家顺着青石板路过来了,老远见到萧铎和阿砚站在河边,忙过来拜见。 “拜见九爷,拜见阿砚姑娘。” 趴在萧铎怀里的阿砚抬起脑袋看他,见他正笑得一脸和蔼恭敬,轻轻咬了下唇,她心里明白,这个人是个老狐狸,看起来很受萧铎倚重信任。 自己如果这个时候吹枕边风,能管用吗?会不会反而引火上身? 萧铎纵然现在对自己颇好,可是这个分量到底多重,她还是需要继续估量和观察的,一点点去试探萧铎的底线。 “阿砚?”萧铎忽然在她耳边这么说。 她微惊,抬头看过去,却见柴大管家和萧铎都在望着自己。 萧铎抬手捏了她的脸蛋:“皎月要回来了,你前几日不是才念起她?” “皎月姐姐回来了?”她颇为惊喜。 不光是因为她还是蛮喜欢夏侯皎月的,更因为夏侯皎月是萧铎的通房侍妾,如果夏侯皎月回来了,是不是能让萧铎不要总是对着自己一副发情的模样呢? “嗯。”萧铎看着她溢于言表的惊喜,却有些不悦。 为什么她看到夏侯皎月,比看到自己还开心的样子? ******************************** 夏侯皎月一回到府中,忙稍作收拾洗漱,便赶紧过来拜见萧铎了。 当她来拜见萧铎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萧铎正坐在矮塌上,而和他一起坐在矮塌上的,还有阿砚。 萧铎是半搂着阿砚的,宽大的衣袍将阿砚娇小的身躯搂在怀里,只露出一头乌丝并一双乌溜溜的眸子。 看到此情此景,她忽然想笑。 遥想当初,不过是数月前罢了,那个可怜兮兮的阿砚小丫头跪在萧铎面前哭求,萧铎一脸冰冷不屑地欺凌,如今呢,看萧铎对小姑娘那呵护备 至的模样,只差给人家端茶递水了。 要说她伺候萧铎多年,还没想到他竟然可以是一个这样的人。 说好的尊贵冷漠呢? 她一边想着这个,一边上前拜见了。 阿砚从萧铎怀里探出脑袋往外看,却见夏侯皎月一头情丝乌黑光亮,逶迤在她窄细的肩头,看上出真是楚楚动人。 数日不见,夏侯姐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阿砚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正欣赏着呢,却听到萧铎凉凉的语调响起来了:“皎月,几日不见——” 他停顿了下。 夏侯皎月微微抬首,轻笑一声。 阿砚眨眨眼睛,点头,心想几日不见,是越发美了。 谁知道却听到那个幽冷的语气不悦地道:“怎么就变得这么难看。” 啊? 啊? 阿砚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夏侯皎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了。 萧铎说完这个后,又垂眸仔细地看了看夏侯皎月,最后皱眉道:“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然长得这么碍眼。” 碍眼? 碍眼…… 夏侯皎月呆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脸,光滑细腻柔软,她,她怎么碍眼了? 而萧铎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夏侯皎月的异样,目光又落在她那一头长发上,当下越发皱眉:“你的头发为什么那么枯燥,一点不像阿砚的这般柔软。” 他一边抚摸着阿砚细软的长发,一边不悦地对地上跪着的夏侯皎月道:“出去好好洗一洗再进来吧。” 夏侯皎月几乎是膝盖发软地走出了花厅,走出花厅后,她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头发,简直是要哭了。 她有那么丑吗? #急急急在线等,身为贴身丫鬟被主上嫌丑了怎么办# 而在夏侯皎月出去后,阿砚依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那略显失落的背影。 这萧铎,他是什么眼光啊?! 她现在深刻地怀疑,他所谓的她和他娘长得像,他娘是燕京城第一美女,到底有几分真?! 萧铎看着阿砚的目光依然望向门口,当即不悦地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蛋掰过来,摆正了,看自己。 他凑近了打量着她,鼻尖对鼻尖,唇齿对唇齿,两 个人的睫毛几乎能够扫到对方。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用严肃认真的语气对她说:“你只许这样看我,不许看别人。” 男人,女人,都不许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你只许这样看我,不许看别人。” 这句话低凉阴冷,却透着些许温柔,就那么在阿砚耳边回荡。 幽深如海,晦暗难懂的眸子就在眼前,是眨一下眼睫毛都能彼此碰触到的距离。 阿砚并不懂萧铎,从来不懂——要不然她也不会一口气死了七次。 不过现在,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微微垂下眼睑,她想起了柴大管家。 无论如何,这才是对自己最直接的威胁,自己首先应该除掉这个人。 孙子兵法第二计便是……借刀杀人…… “你在想什么?”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指骨分明的大手轻轻握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不许她躲避,就那么和自己四目相对。 “我……我在想……柴大管家……”阿砚犹豫了下,终究是说出口。 “柴大管家?”萧铎挑眉,慢吞吞地这么反问,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柴大管家比起夏侯皎月会更美吗? “嗯,是啊!其实柴大管家人真不错!”阿砚顺势趴伏在他胸膛上,柔顺地偎依在他怀里,软声细语地这么说。 萧铎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这个乖巧的小姑娘,品味着她刚刚说出的话,拧紧了眉,唇角也抽动了下。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应该作何感想。 阿砚悄悄抬起脑袋,小心地瞅着萧铎,看着他瞬间绷紧的下巴,不由得心中暗爽。 哈哈,果然是个醋坛子。 她唇边泛起笑来,心里暗暗地想着,以后没事就夸夸柴大管家喽。柴大管家其实长得很有男子气概呢,柴大管家老当益壮一看就是身子骨好的,柴大管家处事周到啊,柴大管家虽然年纪大了,可是看着很是体贴的样子呢,再没事说说他们村里,哪家哪家谁家姑娘嫁给个老头子,别人只以为她每日都要哭着过日子,谁知道那老头子如何如何疼宠她,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端茶递水伏低做小……这么一番话说出去,就凭萧铎连女人的醋都吃的千年大醋坛子,保准让他对柴大管家越看越是不顺眼! 萧铎垂下眸子,看着笑得两眼放光的阿砚,微微挑眉,不悦地问:“现在你是在想柴大管家,还是夏侯皎月?” 阿砚笑看过去,却见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已经是极为不悦了,知道这事儿也不能操之过急,当下忙伸手,大胆地搂住他的脖子,软声撒娇道:“没有,没有,现 在谁都没想,身为爷的厨娘,我当然一心只想着爷!” 可怜萧铎平日里哪里见过阿砚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眉笑眼开,甚至还搂着脖子撒娇,她那软软的语调,满心的依赖和欢喜,真是能让百炼钢变绕指柔。 萧铎脸上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了,取而代的得很有飞眸底的愉悦。 他抬起手来,揉了揉阿砚的头发,唇边不由浮现一个无法抑制的笑。 ***************************** 这几日天越发冷了起来,偏生这一日早间起来,发现外面飘起了一层雪花。 洁白无瑕的雪片儿犹如轻盈的白蝴蝶般翩翩降落,就那么飘飘悠悠地洒遍了整个后院。无论是枯树残枝,还是青松翠柏,抑或者是那流淌的溪水,全都笼罩上一层隐约朦胧的白纱。 “怕是要上冻了。”阿砚推开窗子看外面的雪,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萧铎走过来,和她并排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雪,看了几眼后,只觉得了无生趣,便收回目光,看她。 他喜欢看她,百看不厌。 世间纵有千百种姿态,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种。 “为什么你身上总是那么凉?”阿砚实在是纳闷的,他只要一靠近自己,自己便觉得通体泛冷。确切地说,他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一种凛冽寒气,夏天可能还好,到了这冬日寒冷时节,实在是让人不能自在。 难道是杀人杀多了?阿砚暗暗琢磨。 “你觉得冷?”萧铎本来伸手就要捏住她的手,听到这个,马上停住了动作。 “嗯,是有点冷。”阿砚想了想,慢吞吞地道:“我看柴大管家每天笑呵呵的,让人一看就觉得暖和,就好像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的味道,很让人喜欢呢。” “是吗?”萧铎挑眉,眉眼间更冷了。 “是啊,柴大管家看着胖乎乎的,一般胖点的,摸起来也热乎。”阿砚继续加料。 “你摸过?”萧铎眸光泛着寒气,声音已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 “目前为止,还没有摸过。”阿砚眨眨眼,给出了模棱两可却让人无限遐思的答案。 “你想摸?”萧铎不怒反笑,唇边勾起的是看似无害的笑,仿佛她若是真想摸,他就会让她摸似的。 “人家又不是我的谁,摸什么摸!”阿砚甩甩袖子,跑到檀 木桌前:“我饿了,去厨房看看庄子里送了什么好食材,我要做饭!” 说完这个,故作无事地跑出去了。 徒徒留下萧铎在那里,盯着外面飘飞的雪花看了很久,看着阿砚披上大髦带着丫鬟们向厨房方向走去,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最后消失在茫茫雪花之中。 “叫柴火。”阴凉危险的语调这么命道。 少顷之后,姓柴名火的某位管家来了,跪在那里,并不知道为何忽然主子召见。 “你很喜欢笑?”萧铎连看都没看地上的柴大管家,语音清冷,莫测高深。 “这这这……”喜欢笑,有错吗?柴大管家跪在那里,一脸茫然。 “你有点胖?”萧铎挑眉,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是,是有点胖……”柴大管家更加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手很暖和?”萧铎问出这个的时候,那双被阿砚嫌弃的手不由握紧。 “暖……暖和……”柴大管家清楚地意识到自家主人在生自己的气,可是为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以前对柴夫人体贴吗?”萧铎微眯起眸子,继续问道。 “夫人?”柴大管家心思大动,脑中急转,恍然明白。 想当初自家夫人暴病而亡,曾有下人传言她是因中毒而死,甚至有人疑心自己是要纳小妾,夫人不许,这才灭了自家夫人的。 难道……九爷知道了这事儿,听信了传言,以为自己竟然毒害了自家夫人?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家举案齐眉的夫人都能害,那自然是不能被主家信任的! 柴大管家想明白了这个后,连忙匍匐上前,痛哭流涕:“九爷,你问起这个,柴火倒是要说个明白,当年我和我家夫人情深意笃,两情相悦,我对她可算是极为疼爱,但凡是知道的,哪个不夸我对夫人体贴入微,是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 谁知道他这话刚说出,就见萧铎眉眼森寒,陡然转首,盯着地上的柴大管家,用冰冷嘲讽的语气道:“是啊,你不但对你家夫人体贴入微,还对人家小姑娘格外照顾。” 柴大管家一呆:“这,九爷,这是什么意思?” 萧铎看着地上柴大管家那一脸不解的样子,再想起阿砚提起柴大管家时的钦佩,眉目间一股寒气直射柴大管家,森声命道:“现在,你去庄子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九……九爷……”柴大管家简直是要哭了,这哪跟哪啊,他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爷! “去吧。”萧铎再也不想看这个人一眼。 ********* 阿砚知道柴大管家被赶出府中去了某个庄子的时候,心里真是松了口气。 松了一口气之余,也越发想着,柴大管家这个人原本就要害自己,如今看萧铎任凭自己拿捏,怕是越发不爽,这宅子里不知道有他多少眼线,自己以后更要小心了。 当然了,若是能寻个机会,不引起萧铎怀疑地就将柴大管家杀掉,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在此之前,阿砚决定把这个戏演足。 于是听说柴大管家被赶走的阿砚,着实在萧铎面前叹了几口气。 “挺好的人呢!”阿砚故意这么说。 “我说了,不许你在我面前看别人,也不许你说别人好。”萧铎捏着她的下巴,低凉而清冷的声音这么说道。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夏侯皎月正带着丫鬟捧了洗漱之物进屋。 她乍然听到这话,不由不寒而栗。 总觉得最近爷好像很是不待见她,开始的时候只以为爷觉得她变丑了,如今才知是因了什么…… 她低下头,咬着唇,默默地想着,以后还是小心为妙吧…… 她伺候萧铎六年了,是深深地明白萧铎性子的。 但凡他要的东西,那就一定是他的,一丝一毫也不容许别人碰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这几日萧铎行事颇有些奇怪,先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件金貂大髦,要阿砚穿着,接着又要带她去后山,说是那里有温泉,可以驱逐寒气通脉活血。 入了冬后,山里自然不若深秋时节那么色彩斑斓,不过好在青松翠柏依旧为这苍茫大山点缀了点点绿意。这几日才下过的那几场小雪更是把这深山老林转裹出了空灵清雅的韵味。站在半山腰远远看远处,山水迢迢,雾气回荡,点点雪花点缀其间,倒是颇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阿砚在这清雅之境,倒是想起一件事:“三黄鸡呢?” 萧铎淡淡地道:“送走了。” “咦,不吃了?”阿砚略诧。 萧铎抿唇无言,双眸平静。 阿砚略一想,倒是明白了,这是一个爱干净的,他既要来泡温泉的,若是哪个不长眼的鸡在泉水里拉一泡,岂不是白白恶心到他?若是人,自然明白九爷驾到纷纷回避,可是鸡却是不懂的。 一时看到了温泉旁,却见这里看着分外眼熟,正是竹林茅屋,流水潺潺,雾气回荡,清雅幽静,一看就是有人在精心打理的。 她想了想,明白了,指着那个温泉道:“就是在这里啊,我被泡了一天,泡得身上都要脱皮了,想想就恐怖。” “你为什么要泡那么久?”萧铎拧眉。 “自然是我身上太臭了!”阿砚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他。 萧铎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初自己说她臭,让她去好好洗一洗。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好好洗一洗的命令下去后,阿砚会遭受怎么样的待遇。 阿砚看他那隐晦不定的脸色,故意又道:“当时我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哭倒在温泉里都看不到眼泪,恨不得这辈子再也不要泡温泉了!” 萧铎脸色越发难看了,眉眼间甚至有些罕见的尴尬之色。 阿砚暗笑,当下长长叹了口气:“我看,这温泉还是你自己泡吧,我不要泡!想起来就害怕呢!” 说着这话,她就作势要离开。 萧铎一步上前,紧握住她的胳膊。 她回头看,却见这人唇角倔强地微微抿着,黑眸固执地望着他。 这个态势,显然是不让她走的。 她当然也不是真要走。 阿砚心里再清楚不过,萧铎 容许她胡闹,可是这个胡闹极可能是在他所能包容的范围内。 说白了,宠爱一只猫啊狗的,也要看主人心情。 于是她故意挑眉笑盈盈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萧铎定定地望着她璀璨的笑颜,脸色难看,沉默了好半响,他忽然开口: “是谁说你身上有臭味的?那个人的脑子一定有毛病,是个天字号第一的大傻瓜。阿砚身上明明想得很,这世上谁也比不上阿砚香。” 他说起这些话来时,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波动,就像刚入学的童子背书一般。这样的他,配上那严肃绷紧的脸庞,以及那自骂傻瓜的话语,惹得阿砚不由得笑起来。 她重重地点头:“对,那个人好傻!” 萧铎脸上越发难看了,不过他还是僵硬地道:“既然他是傻瓜,我们就不要想他了,还是来泡温泉吧。” 阿砚点头:“好,你在外面,我在里面。” “为什么?”萧铎颇为不满。 “男女授受不亲。” “我——”萧铎反抗。 “难道你忘了之前你说过的话吗?” 当时他说,在她及笄前,是不会轻易碰她的。 “好吧……”萧铎咬牙,勉强同意。 ********************** 第一次在这个竹屋里泡温泉的时候,她是被迫的,各种痛苦不堪,自然是没有心思欣赏里面的种种。如今悠闲舒适,手里还拿捏着一个萧铎,她总算是可以放松下来,好好地享受一把了。 却见这竹屋内有竹椅竹桌,另有青竹几缕颇有雅意,一旁又放置有巾拂盆壶等物,而这泉水在那青竹掩映之下,却见乍看之下白气浮蒸如烟,细观之后色如碧玉,烟似绮疏,入手凉暖适中,温润舒适。低头用鼻一嗅,便知里面放了各样药草,美容养颜通血活脉,最是适合自己这寒凉体质了。 她舒服地靠在一个特制的石凳上,让自己的两只脚漂浮在翠绿如玉的泉水中,看着这白气萦绕,不由得满意地吐了口气。 日子如果就这么过下去,也是不错的。 谁知道正想着,却听到外面有了动静,细听之下,应是夏侯皎月带着众位侍女从旁服侍。 当下也没多想,就要继续舒服地躺回去,可是骤然间,就听到外面萧铎凉声这么问道: “皎月,当 初迫使阿砚在泉水里泡了一整天,可是你?” 夏侯皎月一怔,当下明白,忙跪下:“是我。” 萧铎冷笑一声:“我是命令你把阿砚洗干净,却没有要让你欺负她。”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夏侯皎月跪在那里低声辩解:“皎月并没有欺负阿砚姑娘,只是希望阿砚姑娘洗干净些。” “是吗?”萧铎挑眉,声音轻柔而危险。 夏侯皎月脸色一白,愣了半响,最后匍匐在那里,声音竟带了几分颤意:“是皎月,皎月故意欺负阿砚姑娘,迫使她整整泡了一天,这是皎月不该,还请九爷责罚。” 阿砚在竹屋里听得这动静,已经惊诧莫名,无言以对。 明明是他自己下的令,夏侯皎月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他倒好,死死地赖上别人啊! 萧铎听得夏侯皎月如此说,半眯起眸子,命道:“你既承认,活该受罚,就罚你在温泉里泡三天吧,三天,一刻也不许出来。” 这话一出,夏侯皎月脸上瞬间没了血色,险些就此晕倒过去。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若是真泡三天,可不要了她的命? 周围众多侍女,一时都纷纷噤声,屏住气息,没有人发出任何声响,唯恐引火上身。 正在此时,却见阿砚披上外袍,蹭蹭蹭地从温泉里杀将出去。 “九爷,你别欺负夏侯姐姐啊!” 待到她出去,便见夏侯皎月浑身颤抖地半跪在那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脸上毫无血色。 她忙过去将夏侯皎月扶起来:“夏侯姐姐,你没事吧?” 夏侯皎月艰难地咬了咬唇,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砚看看左右,一旁的侍女迫于萧铎的淫威,竟无一人敢上前搀扶,她不由得恼了,拧眉道:“九爷,夏侯姐姐生病了!” 萧铎凉凉地瞟了她一眼:“她生病了关你什么事?” 阿砚无语:“她不是你的侍女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话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萧铎这个人,生性凉薄,往世他能让其他男子掀开他娶进门王妃的红盖头,也能一怒之下纵火烧山,今世呢,非天鹰夏侯皎月,他但凡一个不高兴,便是能翻脸无情的。 自己呢?自己今日受宠,明日他若不喜了,是不是弃之如草履? 此时的夏侯皎月跪在那里,好看的唇颤巍巍:“阿砚姑娘,是皎月的错,九爷责罚得对。” 阿砚看着夏侯皎月只着了单薄的衣衫,在这冬日里冻得瑟瑟发抖,不过她也不敢声张,只低着头,眸中泪水盈盈,却并不见落下。 以前她觉得夏侯皎月人美,性子也不错,在萧铎身边必然很受宠爱,可是现在她彻底明白了,对于一个天性凉薄的人来说,他翻起脸来真是什么都不会在乎。 长得再美,也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女,主家哪儿不高兴了,打骂惩罚都是可以有的,甚至要了性命也是有的。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阿砚眸中流露出哀伤,自己呢? 萧铎看着阿砚低头无精打采的样子,竟是全然没有了刚才从竹屋里蹦出来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子蔫在那里,当下不免微微蹙眉。 沉默了半响,他低下头,故作不在意地撩起水来泼洒在肩头,淡淡地道:“又不是罚你,你不高兴什么!” 阿砚裹紧了身上的大髦,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不高兴地道:“我看着夏侯姐姐哭,心里难过还不行吗?” 萧铎见她这样,越发皱眉,别过脸去,半躺下来,眯起眸子,似乎仿佛沉浸在这氤氲雾气的蒸腾中。 阿砚隔着那层云蒸雾绕,只看到他黑亮的长发逶迤在碧玉般的水波中,随着水波荡漾出优美的弧度。 阿砚无奈,蹲下来扶起夏侯皎月,小声说:“夏侯姐姐,咱们回去吧?” 她这话一出,那位“舒服地享受温泉”的九爷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凉声命道:“不许走。” “我就走。”阿砚哼了声。 “让她回去!你留下!”萧铎绷着脸下令。 “那你不罚她了?”阿砚得意。 “嗯哼。”萧铎薄唇里溢出一丝不屑的嗯哼,虽颇为不快的样子,可到底是让步了。 阿砚顿时眉开眼笑,披着那件大髦,直接噗通一声跳进了温泉里,洑水过去抱住萧铎。 “你果然是真心对我好!”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说着这个,她还抱住了萧铎的脖子。 萧铎舒服地享受着阿砚的投怀送抱,却是故意一声不吭,倨傲地仰起颈子,半眯起眸子。 “你的头发真好看。”阿砚在水里帮他拢顺头发,非常狗腿地夸奖他。 萧铎此 时唇边已经不由自主泛起笑来,他慢腾腾地睁开眸子,瞥了眼阿砚,却见巴掌大的小脸上焕发着动人的光彩,黑亮眸子里都是欢喜。 这样的她,看一眼都让人心跟着柔软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刻,冲动地希望把所有都捧到她面前。 不过他却压抑下心间的冲动,倨傲地抬起手,揉了揉她那半湿不湿的头发,故意拧眉道:“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笨的,竟然披着大髦下了水。”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抬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阿砚到了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孤男寡女,深山老林,裸裎相对,偏生眼前这位是个处于发情期的雄性动物! ☆、第56章 收丫鬟 阿砚深深地感到情况不妙,而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身上那个沾了水的大髦已经被萧铎手指灵巧地扯去,一时之间,纤细雪白的肩膀在水面微微颤抖,她有些惊惶地捂住了几乎被水面遮不住的小包子。 萧铎黑眸颜色转深,灼热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略显惊惶的样子。纤细的身姿犹如杨柳一般,巴掌大的小脸上黑宝石般的眸子灵动水润,还有在水波中若隐若现的那两处,虽小,却也形状优美。 阿砚微低下头,让长发略遮住自己前面。她咬了咬唇,隐约能听到身旁男子略显急促的呼吸。 这……又该发情了吧…… 阿砚握了握拳,四处看,想着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她才多大啊,才不要陪着他在温泉里玩那种及笄之后才能做的事呢!到时候没得送了性命! 谁知道她正琢磨着呢,萧铎却猛然间一个转身,踩着水花,大踏步向着岸上走去了。或许是太过用力的关系,温泉里的水波动荡得颇为厉害。 “啊?”阿砚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那个上岸的男子,入眼的却只是他紧绷的臀部,看上去颇为紧实,充满了爆发力…… 男子随手拎起旁边的黑色大髦,披在身上,这才转过身来,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依然处于惊诧之中的小丫头。 她一头乌黑的发丝早已散开的,落入水中,漂浮其中,犹如水草般环绕在胸前,一时只见纤细精致的锁骨之下,黑色柔媚随波飘逸,白色丰润动人…… 他挑了挑眉,唇边绽开一点笑,用略带嘲弄的语气道:“怎么,要我下去继续陪你?” “才不要呢!”阿砚很快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捂着两个小包子。 “快点洗,不然我不等你了,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他说出的话毫不客气。 不过阿砚却并没有丝毫不开心,反而歪头打量了他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 “快点!”萧铎看到她笑,越发皱眉,很是不悦地这么催道。 可是阿砚不但不想快,她反而更想笑了。 为什么现在越来越觉得,他白白长了这么大年纪,其实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又别扭又固执,明明就是想对自己好,却故意沉下脸来说些冷冰冰的话! 萧铎见她竟笑起来,低哼一声,竟然故意撩起水来去泼阿砚,阿砚笑着尖叫,躲躲闪闪,又撩起水来去泼萧铎,一时之间,温泉里欢声笑语 ,尖叫声惊叫声不绝于耳。 ************************************* 从温泉沐浴回来后,阿砚认真地回想了萧铎的种种,不免对萧铎有了新的认识。 回想以前,包括这一世最初相见时,其实不得不发现,自己或许有所误解。 有时候,他只是固执或者生性如此导致说话刻薄而已,自己却很容易想歪,由此导致了种种误解。 想明白这个后,她想起夏侯皎月这个“通房侍妾”,一时倒是想和夏侯皎月说说话。 她这几日其实也发现,夏侯皎月自从回来后,看上去颇为低落消沉,倒像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她难免想着,该不会自己抢了夏侯皎月的位置吧?如果不是自己在,那一日萧铎会那样严厉地对待夏侯皎月吗?犹记得以前,夏侯皎月在萧铎身边伺候得颇好呢? 于是这一日,她总算寻了一个机会,把夏侯皎月拉到一旁好生说话。 “阿砚姑娘,您有话吩咐就是。”夏侯皎月如今面对她,竟然是姿态颇低,俨然把她当个主子般看待。 这让阿砚颇有些不是滋味,她心里还当夏侯皎月是个温柔高贵姐姐呢。 “你也不用对我说话这么客气吧。”阿砚咬了下唇,挑眉笑着对她说。 夏侯皎月笑了笑,却没说话。 阿砚见此,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她犹自记得自己苦哈哈地被各种威胁嘲笑的时候,那个时候夏侯皎月可是萧铎身边一等一大红人的模样,转眼之间,她都对自己毕恭毕敬了。 “姑娘有话,但说无妨。”夏侯皎月微微垂下眼睑,这么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些私密事儿。”阿砚一时真有些难以启齿。 “嗯,你说就是了。”夏侯皎月抬眼认真地看着她。 “其实我是想知道,夏侯姐姐,你在九爷身边,算是什么?侍妾?通房?还是?”这是阿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夏侯皎月听得这话,微怔了下,苦笑一声,低下头,轻声道:“我不是他的侍妾,也不是通房,我——” 轻轻叹了口气,她垂下眼:“我只是一个普通丫鬟而已。” “嗯?”阿砚分外诧异的,因为夏侯皎月实在是太有优雅美丽,这怎么也不像个普通丫鬟啊。 夏侯皎月再次苦笑一声,面上浮现出一丝忧伤:“我以前有个未婚夫的,可惜是个命短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前几年我家里遇到了事,一个不好,便是灭族之灾,九爷出事相救,才幸得保下家族性命,我的父亲感谢九爷的恩德,便把我送给了九爷。” “竟是这样!”阿砚其实心里纳闷的是,他竟然会干这种好事? 一时不免又有些疑问:“夏侯姐姐,你的父亲既将你送给九爷,你又一直贴身伺候在他身边,他,他——” 她压低声音,左右看,这才小心地道:“他难道一直不曾对你下手?” 下手?听到这个词,夏侯皎月端的是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个意思? 阿砚脸上微红,不过还是咬了下唇,凑近了夏侯皎月:“就是让你陪着上床啊,抱抱你亲亲你,顺便对你发发情啊。” 要说这萧铎也二十几岁的年纪,男孩子十三四岁就该开始了,他应该不知道发了多少次呢! 夏侯皎月听到这个,震惊地看了眼阿砚,脸上瞬间红得像涂抹了胭脂一般。 她一则是震惊阿砚的用词,实在是不拘小节,二则是震惊她竟用这样的言辞提及九爷,这就意味着…… 再次端详起阿砚来,夏侯皎月的目光颇有些异样。 “咦,夏侯姐姐,他也曾对你如此?可有得手?”阿砚看她面红耳赤,自然想当然起来。 这话一出,吓得夏侯皎月连连摇头:“当然不曾!” 声音太大,说话太急,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淡定如水的夏侯皎月了。 她可能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失了分寸,忙收敛了气息,柔声解释道:“我虽贴身伺候九爷,可是九爷一向君子之风,便是伺候他沐浴更衣,他也从不曾有任何不当之举。” 这下子轮到阿砚吃惊了:“原来他以前竟是这样?” 难道是最近突然开窍了,发起情来? 夏侯皎月端详着阿砚种种情态,心里越发肯定,一时不免感叹不已。 时人只说九皇子萧铎行事乖张荒诞,甚至传说他好男风,或有不举之症,她多年服侍身旁,心知肚明,那好男风倒是未必,可是这不举之症,怕是确实有之。 或许因了这个缘由,萧铎一向不喜女子靠近,总称女子身上有一股难忍臭味。自己能得以留在萧铎身边服侍,那都是入了萧铎的眼。 因为这 个,当日圣上还特意召见过自己,殷殷嘱咐,那话中意思,竟是说,但凡自己能让萧铎恢复男儿雄风,便不论出身,既往不咎,让自己坐上那九皇妃的位置。 如今自己这位九爷,二十三岁的年纪了,不曾想,竟然突然开窍,在这乡间荒僻之地,恋上了这么个小丫头? 夏侯皎月微低下头,心中千回百转,却是已经有了主意。 到了第二日,阿砚早早地被萧铎叫去,却见萧铎正站在案旁写字,夏侯皎月则是从旁服侍着。 待到见阿砚进屋了,夏侯皎月便低头来到了阿砚身旁。 阿砚正要和夏侯皎月打招呼,谁知道夏侯皎月却一屈身体,竟是跪在了阿砚面前,口中更是毕恭毕敬地称道:“皎月见过阿砚姑娘。” “这……这是干什么?”阿砚疑惑不解,茫然看向萧铎。 萧铎低头提笔,运笔勾勒,待到一提一勾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放下笔,抬头看向阿砚。 “阿砚,以后皎月便在你身边伺候,如何?”萧铎挑了挑眉,笑着对阿砚这么说。 ☆、第57章 威风凛凛小厨娘 “阿砚,以后皎月便在你身边伺候,如何?”萧铎挑了挑眉,笑着对阿砚这么说。 “她,在我身边伺候?”阿砚看看地上形容绝美的夏侯皎月,一时有些难以消化。这么娇滴滴一个大美人,怎么看怎么是该被男人千娇百宠放在手心里疼的,倒是来当自己的丫鬟伺候自己? 她实在是难以消受美人恩啊! 夏侯皎月见她竟仿佛不愿意接受自己一般,不由咬唇,越发跪在那里:“姑娘,夏侯皎月发誓,以后跟随姑娘身边侍奉,忠心不二尽心尽力,若是有半点不好,任凭姑娘发落,还求姑娘成全。” 萧铎修长好看的手指翻开桌上的一叠案卷,从中拿出一种略发黄的薄脆纸张,随手递给阿砚:“这是她的卖身契。” 阿砚接过那个卖身契,再看看地上跪着的夏侯皎月,点头道:“夏侯姐姐,你起来吧,你既愿意跟随在我身边,那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但只是一点,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出身,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自己将来还不知身在何处。若是有一日你不想跟在我身边,尽管说话就是,我自放你离开。” 说白了她现在跟在萧铎身边自然是风光无限,哪一日离开人家,要么云游四海当一名走脚大夫,要么踏入空门当个小尼姑,若到了那个时候身边还跟着个夏侯皎月当侍女,还不吓坏路人。 再说,她也养不起这么娇贵的侍女啊! 跪在地上的夏侯皎月何等聪明之人,阿砚这么一说,她自然是明白了,当下越发跪在那里,柔顺地道:“姑娘,夏侯皎月既为姑娘侍婢,自当尽心服侍姑娘,无论何时何地,断断没有离去之理。今生今世,能伺候在姑娘身边,是夏侯皎月的福分。姑娘若是大富大贵,皎月自然跟随姑娘打理左右,姑娘若是只为一介厨娘,皎月便为姑娘洗菜烧火,姑娘便是将来一穷二白,皎月亦能缝补洗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砚还能再说什么呢? 她也只好点头道:“既如此,我正好要去厨房准备今日膳食,你就跟随我去吧。” 这都已经当她侍女了,她也不好再叫夏侯姐姐,以后干脆直呼其名好了。 当下告别了萧铎,阿砚走出房间,夏侯皎月跟随一旁。恰在此时,非天在院子上方翱翔一圈后,矫健地落在了阿砚的肩头。 阿砚摸了摸非天的秃脑袋:“以后落下来的时候轻一点,要不然你的鹰毛落得到处都是。” 非天鹰从喉咙 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在俯首说是,一时又用它那略弯的鹰喙轻轻去磨蹭阿砚的头发,竟是做出一副撒娇亲昵讨好的模样。 阿砚满意地点头:“真是越来越听话了,知道你的主人是谁了!走,跟我去厨房,若是有新鲜的羊肉,给你来一盆。” 当下大摇大摆地走出院子。 一路上,自有侍女侍卫都看过来,却见这位昔日可怜兮兮的小厨娘,如今身后跟着一位柔顺乖巧又美艳四方的夏侯皎月当侍卫,肩头落着一只雄健威武的非天鹰当宠物,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向着厨房走去。 当下大家都并不敢多看一眼,谁都知道,这位小厨娘如今得了九爷的喜欢,九爷那是把她宠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唯恐她一个不快呢,真是要什么给什么。偏生这位小厨娘好像还不是个知足的,动辄和九爷打闹一番,甚至摔脸子动性子的,倒是闹得九爷要低声下气地去哄她。 这可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要知道这侍卫之中,多是昔日从燕京城跟过来的,那都是从大内侍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对这位九爷的底细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今九皇子,那是怎么样的人啊,自从先皇后蒙冤惨死后,他先是折腾得差点把自己命都丢了,把个当今圣上吓得连着一个月都不敢上朝就那么陪着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后来他活下来了,便开始性情乖张暴戾,一言不合便是要人命的主儿。满燕京城里,不要说文武百官王侯将相,便是他那个皇帝老子,还不是小心翼翼地供着他,唯恐他一个不高兴呢! 虽说如今因他犯了大错顶撞圣上,被贬谪到这么一个荒僻之地,可是大家心里都门清儿,如今几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怕是宝座上那位唯恐自己这最宝贝的九皇子被人算计了去,这才明里贬谪,其实是护着他,让他远离那是非之地呢。 就是这么一位主儿,自打生下来,他怕过谁?用得着给谁好脸色吗?偏生出来这么一个乡下小丫头,真是把他给降住了。 众侍卫正想着呢,却见小厨娘阿砚蓦然间看向自己这边,黑白分明的眸子向着自己瞅过来。 “咦,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阿砚冲侍卫笑了下。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一众侍卫齐刷刷地跪下了,纷纷把脑袋低到尘埃里,没有一个人再敢看阿砚一下。 阿砚挥挥衣袖,吩咐道:“起来吧。” 这群跪在那里的侍卫,在她走出老远后,才敢 悄悄地抬起头,望过去时,却只见她披着紫貂大髦的影子。 肩上非天鹰,身后夏侯皎月,这身行头,分明就是昔日的九爷啊! 阿砚到了厨房里,却见韩大白竟然在这里,实在是太久没见了。 韩大白见到阿砚,倒是颇为热络,搓着手上前亲切和蔼地笑:“阿砚,你来了啊!” 阿砚一抬手,旁边的夏侯皎月上前,帮着她脱下外面的紫貂大髦,一旁的非天鹰在厨房上空盘旋,咯咯地叫了几声。 韩大白看看紫貂大衣,再看看体贴温柔地伺候阿砚的夏侯皎月,然后抬头看了眼非天,脸上就变了颜色。 “阿砚如今真和刚来那会儿不一样了呢。”韩大白从旁干笑。 阿砚并没有在意他的脸色,径自来到银盆前洗手,一边洗手一边问道:“听说最近大白叔身子不适,如今可是大好了?” 韩大白忙点头,热络地道:“好了,好了!总算可以回来,和阿砚一起做菜了!” 阿砚挑眉,淡淡地问:“何小起呢,怎么不见他?” 韩大白赔笑着道:“他啊,昨日在湖边站得太久,竟是得了伤风,今日就不来厨房了,这才特意让我过来的。” 伤风?阿砚微皱了下眉,不过也没说什么。 韩大白凑上来,一脸更加和蔼亲切地笑:“阿砚,今日九爷要吃什么?我看有新鲜的黄鳝,还有猎户送上来的熊掌。” 阿砚听此,点头道;“那就做个鳝丝吧,红烧清蒸都可以。至于熊掌,是新鲜的还是陈年的?” 韩大白忙道:“是去年的,那猎户家都是惯于弄这个的,存放得也倒好。” 阿砚点头:“既如此,那就做个熊掌吧。” 一时吩咐夏侯皎月:“你去取来熊掌,看一看这成色如何。” 这边阿砚吩咐厨娘去弄那鳝丝,片刻功夫,夏侯皎月已经取来了熊掌。 却见那熊掌是放在一个老坛子里的,用石灰封了口,阿砚打开封口,里面是厚厚的一层炒米,塞得极为严实,又扒开那层炒米,才见两个熊掌。 她不由看了眼韩大白。 韩大白冲她笑,点头道:“这熊掌成色倒是不错!” 阿砚垂眸,也笑了下:“是还不错。今日就做这个吧,只是我平日里都在乡下荒僻之地,哪里做过这个,便是偶尔有贵人去了,也是师父主厨,我倒是 不曾碰过,这个熊掌还是要大白叔您来操刀。” 韩大白却连忙推让:“天下食材不外乎那几张做法,熊掌的话,无非是红扒熊掌,八宝熊掌,兰花熊掌,清炖熊掌,你师父既能料理过这等食材,那你耳濡目染,想必也是知晓,若还是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来问我便是。如今九爷宠你,也喜吃你做的菜,自然是要你亲自来做才好。” 阿砚再次瞥了他一眼,便点头:“好,既如此,那我来做便是。” 其实熊掌虽有两只,可是却不能一起烹调,只因总有一只熊掌是熊天天添吃的,那只必然是肥腴厚润,做法自然是和另外一只不同。 阿砚此时掂量着两只熊掌,便打算来个清炖,当下吩咐夏侯皎月一起帮忙准备食材,有老母鸡,干贝,松蘑丁,红糖,盐巴和料酒酱油等物。 阿砚开始的时候也没抱什么指望,毕竟夏侯皎月是惯于伺候人的侍女,并不一定做得来厨房这种琐碎事,可是待到见夏侯皎月切起姜丝来倒是手脚利索下刀均匀,不免微诧,想着她倒是真能做得来。 夏侯皎月见阿砚注意自己,对阿砚笑了下,并没说什么,只继续低头干活。 一切料理妥当,阿砚将熊掌放到开水里氽过,上面放了鸡鸭、葱姜、火腿、干贝等配料,有在锅内垫上了竹箅,放入熊掌。 阿砚吩咐夏侯皎月道:“先用大火煮沸,再用小火来煨,待到火候到了,便放入调料,若是看着汤色浓郁乳白,取出熊掌来,放到盘上,浇上汤汁,淋上少许芝麻油。” 夏侯皎月点头:“好。” 阿砚洗洗手,有对韩大白道:“今日我还有些事,大白叔你指点着皎月在这里做些其他菜,我出去一下。” 韩大白略惊,不过当下也没敢说什么。 待到阿砚出了厨房,回想起刚才的韩大白,不免心生疑虑。 这个韩大白一直称病,很久不曾出现在厨房里了,如今呢,忽然出现了,还一脸谄媚地对自己笑。 还有那熊掌,明里看好像是去年就封存起来的,可是阿砚却看出,这顶多封存了三个月,不过是用热风吹过,做出封存了年余的表象而已。 要知道阿砚也是当过土匪头子的,山里别的没有,各色猎味倒是不少,这熊掌也是颇吃过的,哪里能看不出这点门道,这韩大白如今不过是哄一下不懂行的人罢了。 也不知这人玩得是什么把戏! 她这么想着,脑中忽而就灵光乍现。 三皇子? 当日这三皇子还说有事的话自然找自己帮忙,至今未曾出现,该不会这韩大白其实根本是三皇子的人吧?或者是最近被三皇子收买的? 那么现在他们弄了一坛子熊掌来,是要做什么,里面有毒? 阿砚也曾医术高明,对于毒物自然是极为精通,寻常毒物根本逃不过她的眼,可是刚才,从那熊掌上,她一时并没有发现异常。 这么想来,或者是他们另有图谋,这熊掌不过是掩人耳目,或者这熊掌上放了什么高明罕见之毒,以至于连自己都不能轻易窥破。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何小起院中,入鼻一股子浓郁的中药味。阿砚细心辨别,知道里面有知母生石膏,黄连黄芩,厚朴甘草等,倒是个寻常易见的伤风方子,并没什么门道。 当下迈步进去,就看到柴明儿正在那里带着侍女们熬药呢。柴明儿把裙摆儿拴在腰带上,挽起袖子,亲自在那里拿着个扇子在烧火。 一抬头,见到阿砚进来了,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很是不高兴地道:“你来做什么?” ☆、第58章 见血封喉三公藤 “何小起是我徒弟,徒弟病了,师父过来看看,怎么,不可以吗?”阿砚随口这么道,说着就要往屋子走去。 柴明儿却上前揽住她:“不行,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阿砚淡定地看她。 “最近小起哥总是提起你,你说你一个做师父的,羞不羞?” “我是师父他是徒弟,他记挂着我是孝顺,我羞什么啊?” “喂你怎么不讲理!”柴明儿气得够呛,险些蹦起来:“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再来找小起哥!” “你说你爹都已经去了庄子上,竟然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我实在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你嚣张什么,你得罪了我,难道就不怕九爷罚你吗?”阿砚实在是不明白,这小姑娘哪来这么大的底气。人若风光了,你把脚踩到别人手上,别人也不敢吭一声的,可是你若走了下坡路,还不是赶紧收起尾巴做人吗?她倒是好,竟如此没个眼力界。 这下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柴明儿一想起这个,愤恨交加地道:“这么些年,我爹一直在九爷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很受倚重,平日里哪里受过这等气!怎么你一来,他就生生被赶出去了,你这个下贱女子,得了九爷宠,吹枕边风,害了我爹爹,害得他一把年纪却被送去了庄子上,如今倒是又来勾搭我小起哥哥,你就是个狐狸精……” 她说到这里都哽咽了,提起旁边的烧火棍:“我,我和你拼了!” 说着她就要冲上来。 阿砚这下子可真是开了眼界,真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人家还敢这么嚣张啊,一时正打算躲闪,谁知道却听到一声凌厉尖鸣,紧接着便觉耳边风声骤起,一个巨大的黑影挟带着千钧之力从空中直冲而下,活生生将柴明儿掀翻在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定睛看时,却见风声骤停,一根黑色鹰毛飘忽着落下,而那非天鹰在空中盘旋几遭后,收起翅膀,乖巧地落在了她肩头,顺势还讨好地用翅膀磨蹭了下她的头发。 这……果然是萧铎养出来的鹰,好生凶猛,平日里倒是小看了它! 这柴明儿摔倒在地,一脸惊恐地看向那鹰,她到底是柴大管家的女儿,跟随在九爷身边时候也长,只是受父亲宠爱,养得不知世事,才如此看不清形势而已,可是如今见这非天鹰竟然将自己掀翻,知道这非天鹰一出,那就是九爷的意思。 想到被贬到庄子上的父亲,她两眼露出绝望,忽然悲从中 来,大哭不止。 夏侯皎月慢条斯理地从后面走过来,先恭敬地朝阿砚行了礼:“姑娘,刚才可曾受了惊?” 阿砚摇头:“我没事。” 一时看了看地上哭着的柴明儿,心里竟有点同情,这可怜孩子,前些日子还嚣张地把自己手指头踩出血呢,如今倒好,竟是坐地上哭。这可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 也实在是不明白,那个精明老狐狸柴大管家,怎么养成这么一个女儿呢? “何小起生病了,我作为他的师父,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长辈总是应该关心下小辈的,我这就过去看。皎月,你呢,就在这里劝劝她,一个姑娘家,蹲地上哭成这么个模样,成什么体统。” 一时夏侯皎月轻笑道:“姑娘且去便是,我来和柴大姑娘说说话。” 柴明儿见此情景,越发瞪大了泪眼,她没想到夏侯皎月如今竟成了阿砚的侍女,要知道夏侯皎月身份本身就不一般,那是专门留在九爷身边伺候的呢!当下不由得哭着喃道:“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如今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阿砚听得此言,不免好笑,她站定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一脸狼狈的柴大姑娘:“以前我是看你小,懒得搭理你,不过不曾想到你竟是如此不懂事的。现在呢,我就告诉你吧,就算我顾砚攀附高枝,那也要有高枝愿意让我攀附!” 她停顿了下,笑着道:“有些人,想攀附高枝,却未必找得到呢!” 说完,她径自进了屋子。 夏侯皎月望着阿砚的背影,笑了下后,这才蹲下,收敛了笑意:“柴大姑娘,做人总是要看清楚形势,我家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一般,今日你做出这种事,她便是禀明了九爷,直接把你打发出去,九爷是不会说半个不字的。可是到底我家姑娘仁慈,我又看在昔日柴大管家对我照顾有加的份上,自然不会计较这个,你以后总是要认清本分……” 那边夏侯皎月后面的话,阿砚便没听真切。 不过她一边走着,一边不由得暗叹:攀附高枝固然好,就怕哪天从高枝上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一时进了屋,却见何小起脸色蜡黄眉眼憔悴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实在是病得厉害。 何小起看来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艰难地挪动了下,才睁开眼,看到是阿砚,眼前一亮,不过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给九爷准备 膳食吗?”一出口,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被人扯碎的破棉絮一般。 “大白叔在厨房忙着呢,我就趁机过来看看你。” “大白叔?”何小起微皱了下眉。 阿砚点头:“是啊,你不在,我不在,可不就是大白叔在忙嘛?” 说着这话,她仔细观察着何小起的脸色。 何小起垂下眼睑,没再说话。 阿砚见此情景,略一沉吟,便牵起何小起的手,手指不着痕迹地搭在了他的筋脉上。 何小起见阿砚握住自己的手,原本苍白的脸上顿时透出红来,他羞窘地道;“阿砚,阿砚,让九爷知道了,他……他……” 他正说着呢,阿砚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手腕。 “最近几天,是不是有人送过什么吃食给你?”阿砚站起来,这么问道。 何小起闻听这话,猛地一惊,抬眸看向阿砚。 屋子里光线不明,阿砚背着光,此时她那张小脸竟有些让人看不懂。 阿砚见他这样,已经不想再问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再明白不过了。 看来韩大白真有问题,韩大白想下手了,可是他必须有个机会再进厨房,于是他就先放倒了何小起,自己代替何小起去厨房。 何小起性子还是相对单纯的,自己这么一问,便露出了端倪。 她抿了下唇,严肃地望着何小起:“小起,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我必须告诉你,好好地当一个厨子,这样才适合你,其余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沾上。” 后宫储君之争,素来惨烈,自己是命中注定要受那位瘟神萧铎牵连的人,也就罢了,可是何小起,他本来可以活得好好的。 何小起听得此言,沉默了半响,终于咬了咬牙,点头:“是,师父。” 阿砚想了想,又道:“想来你比我应该清楚,这个府里是有古怪的,九爷身边,真是藏龙卧虎,你一定要小心些,便是亲近的人,也未必可信。” 何小起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阿砚一眼,嘶哑的声音道:“是。” 再次走出房间的时候,柴明儿竟然满脸泪痕地跪在那里,旁边站着的夏侯皎月。 非天鹰见她出来,欢快地落在了她的肩头,很是威风凛凛的样子。 柴明儿俯首下去,带着哭腔道:“顾姑娘,刚才是明儿的不是 ,明儿不该冲撞了顾姑娘,一切都是顾姑娘的错,明儿任凭顾姑娘处罚。” 阿砚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何小起生病了,你好好照料他吧。” 至于什么处罚,这可怜姑娘已经够委屈了。 她何必再添一把火呢。 ************************ 阿砚走出何小起的院子,想起刚才自己带领非天和夏侯皎月一起“欺凌”了柴明儿的情景,不免感慨一番。 感慨过后,日子还是要过的。 “熊掌炖得如何了?” “韩大厨说,现在只炖了个七八成烂,还是需要一些时候,我想着柴明儿素来骄纵,怕姑娘吃亏,所以跟着过来看看。” 阿砚点头:“好,现在过去看看吧。” 一路上阿砚走过去,偶遇侍女侍卫等,大家纷纷让路低头,谁都知道阿砚如今是最受九爷宠的那个,哪个敢有半分不敬。 阿砚活了这么多世,还没享受过如此威风的时候,当下不免想着,这萧铎也忒地命好,每一次都托生在富贵帝王家,真是享尽人间福。 一时到了厨房,韩大白正在那里做几道配菜,见阿砚来了,忙迎过来:“阿砚,你回来了,小起怎么样了?” 阿砚随口道:“还好。” 一时想着,何小起这病虽说有些古怪,可从表象来看也是个普通的伤风,当下略想了想,便吩咐厨娘们要了一些食材。 她把桑叶枇杷叶茅根薄荷等物,全都切碎了,然后加水见煎煮,待煮好后,将里面的药汁取出来,这才和粳米一起煮粥。 韩大白见她在这里忙碌,便不时看向这边,后来终于忍不住,仿佛随意地问道:“阿砚,你这做的是什么?” 阿砚头都没抬,随口道:“桑叶枇杷粥。” 韩大白听了,呵呵一笑:“给谁喝的?” 阿砚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这个桑叶枇杷粥热生津、肃肺止咳,最适合给外受风热的人用了。” 韩大白闻听呵呵笑道:“这是给小起吃的了。” 阿砚点头:“大白叔清楚得很呢。” 正说着,厨女禀报那熊掌好了,当下阿砚命人将那桑叶琵琶粥给何小起送去,又命厨女捎了一句话,等一切吩咐妥当,这才亲自过去查看那熊掌。 却见果然炖得到了火候,味道浓厚,掌糯郁美,汤鲜利口。 这自然是上等的美味,只可惜,却是不能吃的。 熊掌里面有毒。 阿砚当时打开那个装有熊掌的坛子时,便有所怀疑了,只是纵然她对医道毒道颇为了解,一时也无法参透。如今去看了看何小起,走了这么一圈,被外面冷风一吹,心里也想明白了。 如果对方直接在饭食里下毒,风险自然是极大的,所以那些人一定用了一种不着痕迹的办法来让可以夺人性命的毒物沁入了熊掌之中。 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炒米中下了手脚,而且是非常罕见的三公藤。炒米中被浸了三公藤,将熊掌置于炒米之中,时间一长,炒米中的三公藤毒素会渗透入熊掌之中。 任凭如此,当熊掌从炒米中取出时,寻常人依然不会发现,因为这三公藤无色无味且已浸入内里,寻常根本不会发现的,只有当熊掌经过蒸煮后,在热气氤氲下,里面的三公藤才会达到极致并开始发挥作用,可是熊掌的色泽味道会将掩盖三公藤的存在,一般人还是不会发现。 三公藤,见血封喉的毒物,若是真食用了,一般人必死无疑。 在想明白这件事后,她不由得多看了韩大白一眼。 到底是什么眼力界,她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觉得韩大白和蔼可亲?这分明就是一直笑面虎啊! ☆、第59章 当阿砚想明白这一切后,她有片刻的犹豫,到底要不要戳穿这件事?韩大白十有七八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和萧铎争夺帝位,若是三皇子真能赢,萧铎必然死。萧铎一死,自己身上那形同诅咒一般的宿命便会破解。 其实和三皇子联手,里应外合对付萧铎,这也是她最初的本意。 不过现在么…… 她只犹豫了下,便已有了决断。 笑望了一旁的韩大白一眼后,她找了个借口把皎月支走了。这个时候厨娘都在外面忙碌,厨房里只有她和韩大白。 两两相对,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望着韩大白。 韩大白见此,当下也不说话,就呵呵笑了下,笑得脸上的褶子如同刚出锅的白包子一般。 阿砚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韩大白。 韩大白微微皱了下眉,笑了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阿砚啊,你是有事要说?” 阿砚挑眉:“大白叔,我猜你是有事要说?” 韩大白低头笑了下:“阿砚,当日刚见你,我便想着这是个傻孩子,倒是个可以疼的,谁曾想,你这心里的门道比谁都多。” 阿砚低哼一声,淡淡地道:“我若真是个傻孩子,早被大白叔害得一干二净了吧?” 韩大白越发笑了:“阿砚,这是说什么呢……看你说的……” 阿砚冷笑,将那刚刚做好的新鲜蒸熊掌拿过来,端详了一番:“大白叔,我看今日个九爷也不用吃这熊掌了,还是给您老人家吃了吧?” 韩大白脸色微变:“阿砚,这是说什么呢,回头让九爷听到了,要打板子的。” 阿砚闻听,越发嘲讽地笑了:“大白叔都敢做出这种事,还怕区区打板子?” 韩大白那张白净的面皮顿时绷紧了,眯起眸子,压低声音道:“阿砚姑娘,这不是闹着玩的。” 阿砚将那熊掌盘子重重地放下,冷道:“我也不是和你闹着玩的!” 韩大白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地盯着阿砚半响,再看了看那盘子,最后忽然笑了。 “不错,这里面是有些古怪,不过熊掌本来也不是给你吃的,你怕什么?” 阿砚笑道:“我怕死。” 韩大白打量着阿砚半响,最后对着阿砚比划了三个手指头。 “三皇子的人?”阿砚猜测。 韩大白 见她竟然这么说出,脸色都要变了,没办法,只要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不错,我是三皇子的人。” 阿砚耸耸肩:“喔,早说嘛,早说我就不找你麻烦了!” 韩大白冷笑:“总是要试探下你,毕竟谁知道你是敌是友。” “那现在呢,你觉得我是敌是友?” 韩大白白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眸中精光乍现:“如果你真是敌,就不会在这里和我说这些了,你直接去九爷面前揭发我就是了。” 阿砚点头:“有道理。” 韩大白见她如此说,眯起的眸子越发带了笑,凑近了低声道:“你去把这个熊掌喂给九爷吃,到时候他一定……” 他话音刚落,阿砚就果断拒绝:“我不去,你想喂,你自己去!” 韩大白一怔,没想到她这么果断地拒绝:“为什么?” 阿砚鄙视地看着韩大白:“你当我真傻啊,如果我去喂九爷吃,他对我那么好,一定也会让我跟着一起吃,到时候他没死,我先死了!” 人家百毒不侵的体质,下毒这个招,她早就试过了!也就这韩大白,还没搞清楚吧? 韩大白一听,皱了下眉:“他若让你吃,你不吃就是了。” 阿砚不说话,越发鄙视地看着他。 韩大白被个小姑娘这么居高临下地鄙视,皱眉想了半响,最后道:“你既不愿意诚心和我合作,那我自己想办法就是,只要你不会拆穿我。” 阿砚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走人了。 一时心里不免嘀咕着,这三皇子到底靠谱吗?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能登上帝位的人,这先是刺客,后是内奸的,怎么没一个能成事的? 实在有必要考虑下另抱一个大腿去! ********************************* 尽管阿砚对韩大白的下毒行为采取了不支持不鼓励的态度,韩大白依然勇敢地将那份带毒的熊掌呈现了上来——和许多其他菜品一起。 阿砚此时自然是陪在萧铎身边的,她一看到那个熊掌,顿感不妙。 萧铎目光扫过桌上诸菜,最后看到那熊掌,却是对阿砚道:“熊掌大补,你看你生得纤细瘦弱,正好可以补补。” 说着,人家拿起筷子,亲自给阿砚夹了一块。 阿砚忙摇头:“我不要!” 萧铎挑眉,眸中疑惑:“嗯?” 阿砚心中一动,忙找了个理由:“我小时候调皮,母亲吓唬我,便总说若是我再哭,便有山上下来的黑瞎子把我抓走,我那个时候很是害怕,如今想起这事熊掌,心中更加害怕,才不敢吃这黑瞎子的爪子呢。” 黑熊,她们俗称黑瞎子的。 萧铎颇有些失望,不过看看桌上其他菜,有糖醋熘鱼,火腿炖甲鱼,红烧果子狸,腌鲜鳜鱼,黄山炖鸽等等,便道:“那你多吃点其他的吧。” 阿砚轻轻“嗯”了下,拿起筷子,陪着萧铎一起吃起来。 一边吃着,一边把目光瞟向了那盘熊掌。 要不要鼓励萧铎来一口呢?虽说他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可若是万一起了作用呢?韩大白既然想出了用三公藤来毒萧铎,或许这个毒正好对了萧铎的胃口,就那么起作用让他一命呜呼了呢? 她正想着呢,就听到萧铎忽而道:“这个熊掌是你亲自做的吗?” 阿砚心内微惊,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略一犹豫,还是道:“不是。” “那你喂我吃!”萧铎皱眉看了眼阿砚,却是提起了这要求。 “啊?”阿砚没想到自己竟然心想事成,这是还没做好决定呢,他就主动要吃? “喂我。”萧铎凑近了阿砚,语气固执霸道,却又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阿砚抬头,看向这个近在眼前俊美异常的男子。 如果……如果不是他们实在纠葛太深,如果不是她记着前尘往事,遇到这么一个只让她看一眼就愿意沉迷其中的男人,遇到一个现在可以对她如此疼爱的男人,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可是呢,想一想那个可怜的小尼姑吧…… 她仰脸凝视着他半响,最后终于哑声道:“好,我喂你。” 已经两次了,她为他动心,为他心软,却因此丧了性命。 这一次,才不要呢…… 她取了餐刀,将熊掌上的肉切成小块,这熊掌不像是猪蹄牛筋,反而更像是厚实的鱼唇,里面的掌肉是柔软肥嫩可口。专用的餐刀切下去后,还有肥腻的白胶黏在刀上,晶莹剔透,让人不由得遐想那是怎么样的好滋味。 阿砚伺候着将这熊掌喂到萧铎嘴里,又取了汗巾要帮萧铎擦擦嘴。 谁知就在她一转首的时候,萧铎骤然俯首下 来,修长有力的手握着她的下巴,唇齿紧接着迫下来侵入了她的口中。 “唔唔唔……”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骤然放大就在眼前的绝艳眉眼,狭长精致,黑眸如海,只看一眼,便让你沉沦其中……这世间再挑不出这样蛊魅人心的男子。 可是他为什么将他口中的熊掌喂给了自己!! 阿砚想吐出来,却被堵住了嘴,于是她唇齿一动间,就感到那柔腻滑黏的熊掌被自己一个不小心给吞进去了。 “呜……”阿砚想哭了,这是三公藤啊!见血封喉啊! 萧铎放开了阿砚,薄唇上带着湿润红艳的光彩,眸间更是带着些许调皮的笑意。 低首间,轻轻舔了下阿砚唇角,低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诱哄:“看你刚刚总偷瞧这个,看来还是想尝尝的。这下子不怕了吧,你看,你已经吃下去了,吃下去就不怕了,味道如何?” 谁知道他话一出口,阿砚整个人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他怀里。 感受着口中依然残存的美妙滋味,想着那被自己吞下去的熊掌肉,她拼命地想抠出来,可是却无济于事,最后想到那见血封喉四个大字,绝望的她抱住他精瘦结实的腰杆,将脸趴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嚎啕大哭。 再也没有比这更惨的了。 她这次真得没有要害他,她只是不鼓励不阻止而已啊! 她可没有萧铎百毒不侵的本领,她这是要死了吧? 竟然又要死了!! 萧铎见她哭成这样,也是被吓到了,忙摸摸她的脑袋,又拍拍她的背,低声哄道:“阿砚,只是一个熊掌而已,又不会死人的,你已经把它吃了。” 谁知道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阿砚哭得更厉害了。 死定了死定了! 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是被熊掌毒死的! 萧铎是万没想到,不过是一口熊掌而已,怎么就吓成这样,她甚至在自己怀里一直颤个不停,当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好低声哄道:“对不起,阿砚,我不该让你吃的,都是我的错。” 一时又抱起她来,如同抱着个小孩子般,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可是阿砚却无法领情,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的死都要和他有关系? 她也知道,他本是好心,可是为什么好心依然能办坏事,就这 么顺带将她害死呢? 她无奈又绝望地捶打他的胸膛,哭着道:“我好讨厌你,我好恨你,你喂我熊掌,我不要吃……” 说着说着,她忽然停止了哭声和喃喃声。 萧铎看着怀里睁着一双泪眼的人儿,这才松了口气:“你总算不哭了。” 阿砚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萧铎,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嘴巴努力地动啊动,却怎么也张不开。 “九爷,还是帮姑娘擦擦嘴巴。”一旁的夏侯皎月无奈地上前提议。 萧铎低头一看阿砚,骤然间明白了。 这熊掌粘状胶质颇多,吃过后总是要擦擦嘴的,要不然竟是会把嘴巴给黏住! 自己是吃惯了的,自然不怕,可是阿砚却……被活生生黏住了嘴巴…… 他一时哭笑不得,亲自取来了夏侯皎月手中的锦帕,帮阿砚擦嘴巴。 “来,张开点。” “别怕,乖,让我进去,不疼的。” “我会轻点的,乖,阿砚……” “好了,马上好了,别哭,别哭……” 侍女们站在外间,听着里面的动静,再听到九爷那低凉温柔的声音中又夹了些许啜泣和嘤嘤声,一时不免想岔,个个面红耳赤。 夏侯皎月从内间走出来,轻轻瞟了她们诸人一眼,众位侍女们这才一惊,忙故作一本正经状。 夏侯皎月看看屋内方向,叹了口气。 这两位,也算是天生一对啊! 却说内间里萧铎搂着阿砚真是好一番柔声细语的哄,哄到了后来,看阿砚依然眼中含泪哀伤不止,他也有些无奈了。 微微拧眉,他在她耳边咬着牙小声威胁说:“不许哭了,再哭就让非天……” 谁知道他话刚说到一半,阿砚悲从中来,搂着他的脖子好一番揉捏:“非天是我的,是我的!你说送给我的!” 萧铎吓了一跳,只好赶紧把那还没说完的威胁之言收回:“非天是你的。” 可是阿砚依然不饶他,捶打着他的胸膛哭道:“我要把你扔下悬崖,让非天吃你的肉,还要让你暴晒十天!” 她话音刚落,非天低叫一声,从屋外直接盘旋而进,展开那巨大的翅膀在阿砚上空低低飞过,还用那双阴婺圆润的小眼睛盯着萧铎。 萧铎顿时皱眉,沉下脸道:“反了你了,滚出去! ” “咯咯咯……”鹰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它盘旋着低叫几声后,赶紧灰溜溜地败兴而出了。 若是往日,萧铎这么一冷下脸,阿砚估计早就怕了,可是现在她想到自己中了那三公藤,怕是很快就要死了,绝望之下,也是不怕了。 “你欺负我的鹰,欺负我的非天,还欺负我!”她含泪控诉。 萧铎忙一改刚才对待非天的冰冷面孔,伸手将哭闹不休的阿砚搂在怀里。 “乖阿砚,我没有欺负它,我是怕它欺负你,才把它赶出去的。”他也是颠倒是非小能手。 阿砚睁开泪眼看他,看他尚且带着不悦的眉眼,委屈地指着他的眉骨道:“你还冲我发火摆脸色,我都要死了你还冲我摆脸色!你看你都没个笑模样!” 萧铎绷紧着脸,定定地望着阿砚,抿紧唇,保持沉默。 阿砚见他忽然脸色很奇怪,不由纳闷,透过一双泪眼也看他。 四目相对。 萧铎忽然咧开嘴,给了阿砚一个大大的笑。 “啊——”阿砚大惊,脸上血色尽失,脚底下一软,直接倒在那里! 这哪里是笑,太恐怖了! 原来那么俊美的人,竟然可以做出这么恐怖的笑!这简直就是嗜血阎罗,这简直就是勾命无常啊! 萧铎黑着脸,低头看着那个直接被他的笑吓晕在那里的小姑娘,不由得头疼欲裂。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当年他放荡不羁无理取闹的时候,他的父皇是该多么头疼。 再说了,还是她嫌弃他摆脸色的,他才在极度不悦的情况下还努力笑给她看,她竟然还嫌弃? 萧铎面无表情地望着吓得半瘫在榻上的小姑娘,冷声命道:“夏侯皎月!” 夏侯皎月一直在外面听着动静呢,此时见自己被唤起,连忙小碎步跑了进来。 “九爷,姑娘。” 萧铎抿了下唇,艰难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啊?”夏侯皎月顿时百感交集,她没想到她家英明神武的爷,有一天还会问自己该怎么办,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闹性子的小姑娘。 可是这小儿女之间的事儿,外人该怎么插手? “说。”萧铎在面对阿砚之外的姑娘家的时候,可是半点耐心都没有,他声音清淡,却是透着浓浓的不悦和压迫感。 那个架势,仿佛夏侯皎月不能马上想出个主意,他身上寒气都能把夏侯皎月冻死在这里。 夏侯皎月心中一惊,忙低声道:“爷,阿砚姑娘不想吃熊掌,你非要喂她吃,她当然不高兴了,您现在哄哄她,姑娘家,多哄哄总是没错的。” 萧铎扬眉,冷笑着反问:“你以为我没哄吗?” 夏侯皎月听得心都凉了,心中叫苦,心道我哪能知道呢!再说我若是去哄,这位爷必然又要不满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能让别人哄呢? 就在此时,阿砚在刚才的惊吓之后,总算恢复过来,此时她也不哭了,只侧躺在那里,感受着腹部一阵一阵的抽疼,想着这一世即将悲惨地死去,默默地流泪。 萧岳看她那娇小的身体一颤一抽的,越发心疼,眸中射出一道寒芒,直指夏侯皎月,杀气腾腾。 那意思是,你再不想办法,直接扔悬崖叫非天。 夏侯皎月一时急得脸都红了,可是就在此时,她脑中灵光乍现,忙道:“讲故事,讲故事!爷,你给阿砚姑娘讲讲故事啊!” 这根本就是小孩子闹脾气,去讲故事哄哄吧! 萧铎听到这个主意,顿时眸中一亮,赶紧过去,弯下腰,放柔了声音道:“阿砚,我给你讲故事吧。” 夏侯皎月见此情景,忙不着痕迹地往外挪蹭,小心翼翼地倒着走,好不容易挪到了门口,再也顾不得什么优雅姿势,直接迈步跑出去了,跑姿狼狈至极。 等她跑出去,抬手擦了擦额角冷汗,一旁的侍女们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夏侯姐姐太机智了! ***********************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萧铎一改刚才对待夏侯皎月的冷眉冷眼,温声细语低声下气地这么说。 阿砚用含着盈盈泪光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讲什么讲,都要死了,我还有心听故事?呸! “可是讲个什么故事呢?我从来没给人讲过故事。”萧铎事到临头,颇是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他是真没讲过呢。 哼,原来是骗人的,根本不会讲嘛! “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吧。”萧铎想了想,终于这么说。 你以前事有什么好讲的,无非就是杀人杀人称帝称帝! “我小时候的事。”萧铎半搂着阿砚的腰 ,低哑的声音带了一丝回忆。 你小时候不就是个小皇子嘛,受尽宠爱,为所欲为,真是好命!这么好命怎么轮到你了呢!我八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 “小时候,我跟在我母亲身边……”萧铎唇边泛起一抹苦涩,慢慢地说起自己的过去。 咦,他母亲?他的母亲后来不是死了吗,死之前是怎么样的?阿砚眸光微动,依然保持着蜷缩半躺的姿势,不过却不由自主地支起了耳朵。 “我母亲长得很美,她和你很像。”这是萧铎的开场白。 ……这两句话都说了八百遍了,鬼知道他这辈子的母亲是个啥模样呢,阿砚暗暗腹诽! “她出身名门,自小备受宠爱,我的外公很早就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青年才俊,英武不凡,且和我外公家是世交之好,如果不是我父亲的出现,她本来应该在及笄之年后便嫁与那位青年才俊,夫妻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萧铎说到这里,语气微滞,略停顿了下。 然后呢?快讲啊!阿砚捂着抽疼的肚子,眨着眼睛好奇地想。 “可惜后来我父亲出现了。”萧铎低叹一声。 强取豪夺?两情相悦私奔?还是其他?阿砚心中浮现重重猜测,期待地等着接下来的内容。 她才不是关心好奇萧铎呢,她是要好好了解下萧铎的经历,以便为马上到来的下辈子做点准备!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可惜萧铎停了下来,他微微拧着眉,半搂着阿砚,一句话都不说了。 阿砚终于忍不住了,心道讲个故事,怎么可以讲一半留一半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犹豫了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戳了下他的胸膛。 萧铎却丝毫没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反而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哑的声音温柔地道:“别闹。” 闹?谁和你闹了! 阿砚咬了下唇,又戳了下他的胸膛。 “阿砚。”萧铎蓦然抱紧了她。 她半趴伏在他胸膛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的气息紊乱,他环着自己腰肢的手用了些许力道。 那种力道,好像要将自己死死地压在他身上。 轻叹了口气,阿砚终于忍不住低声道:“还要听。” “嗯?你说什么?”声音太小 ,怯生生的如同蚊呐一般,萧铎低头温柔地看着她,是真没听清楚。 阿砚面红耳赤,不过还是软软地道:“故事还没讲完呢……” “你还要听?”萧铎倒是有些意外,俯首下来,烧灼的眸子盯着趴伏在自己胸膛上的小东西。 “嗯。”非常非常地不情愿,阿砚还是承认了。 萧铎抬起手,揉了揉阿砚的头发:“我以为我讲的故事一定很枯燥无趣呢。” “是很枯燥无趣。”阿砚毫不客气地说。 “……”萧铎幽深的眸子无奈地望着她。 “不过我还想听。”阿砚小小声地这么说。 “好的。”萧铎抿唇笑了下,笑得无奈而有些凄凉。 他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略带颤抖的身子蜷缩着,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般,轻轻叹了口气,他继续讲起那个很久都不曾想起的故事。 “我父亲有很多女人,那些女人每一个都出身不凡,父亲纵然疼爱我的母亲,却也不能独宠母亲一人,总是要平衡后宅广洒雨露。母亲身为正室,便要管理后宅,要照料父亲的那些女人。其实这对母亲也没什么,她开始的时候或者还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跟了父亲,她便明白这些都是奢望……” “……别人如此构陷母亲,父亲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后来却不断地有了新的证据,父亲竟也起了疑心,当时便命人带了母亲出去,说是要审要查……” 萧铎的声音低哑柔和,讲述着一个其实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故事,可是阿砚却从中品味到了一个小孩子的无奈和绝望。 后面的事情,他几句话带过了,或许是他不想去面对。 可是阿砚却在脑子里替他延续着这个故事,从小备受宠爱的少年,看着极为依赖的母亲因为父亲的不作为而惨死深山之中,死前甚至受尽凌虐。 他性情大变,变得残忍暴戾,开始视人命如草芥。 阿砚就在他那低哑柔和的声音,以及自己昏昏欲睡的遐想中,渐渐地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就这么沉睡过去。 在她保持着最后一点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对自己苦笑一声。 又是一生,又是一世。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是不是又成了一个呱呱落地的小婴儿,开始了新的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阿砚是被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 她费力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竟然是一头黑亮的发丝,扭头仔细一瞧,却见萧铎正睡在自己旁边。 她在刚睡醒的懵懂中趴过去,却见萧铎好梦正酣。 他生来好颜色,五官轮廓分明,有棱有角,犹如刀斧凿刻一般,英挺的剑眉下,那狭长微微上挑的眼缝为这张阳刚气十足的脸庞勾勒出魅惑而性感的气息。 若他是醒着的,那双眸子时而冷冽绝情,时而温柔如水。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阿砚想看到的。 可是现在他睡着了。 睡着的他,黑发的发丝搭在前额,看上去单纯而无害,越发像个孩子。 晨间的阳光透过湖蓝色帐子射进来,为他白玉一般的脸庞笼罩上一层朦胧淡蓝色,这越发让人觉得,眼前熟睡的男子仿若贬谪上仙一般,看起来太不真实。 看着这样的他,你甚至会怀疑,是不是那肌肤为晶莹剔透的蓝玉雕刻而成? 就在这个时候,萧铎醒了。 醒了的萧铎,那狭长的眼眸中有一刻的迷离,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他缓慢地将目光投射到阿砚身上,怔怔看了片刻后,便对阿砚勾起一抹笑来。 浓黑的剑眉微微上扬,幽深的黑眸深邃魅惑,他这么一笑,性感得勾人魂魄。 已经坐起来的阿砚,噗通一声,又躺回了穿上。 她现在一脸茫然。 她竟然没死? 为什么,那不是三公藤吗?不不,不会错的,那就是三公藤。 三公藤,见血封喉的毒物啊,她就算只吃了一口,也应该死的。 阿砚紧锁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中。 萧铎在醒来后,一眼便看到阿砚两手拄着下巴趴在自己胸膛上看自己,黑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看得十分着迷。 所以他就对她笑了一下。 结果呢,她怎么直接吓得跌回去了? 萧铎不解地拧眉,一个翻身,疑惑地望着阿砚:“阿砚,不要生我气了……” 他的声音有着男子晨间特有的粗噶,低沉性感,让阿砚后脊梁骨都一下子酥麻了。 不过在这种让人发颤的酥麻中,她很快想明白了。 萧铎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他唇齿间的津液是可 以解毒的吧? 所以,昨晚是他喂自己吃了熊掌,自己虽然腹部曾经抽疼,可是由于那津液的存在,自己的毒被解了,所以并没有性命之忧? 这么一想,真是恍然大悟,惊喜交加! 原来如此! 她的眸中迸射出喜悦的光芒,猛然间一个翻身,直接扑到了萧铎怀里。 她揽着他的脖子,看着他那削薄性感的唇,不容分说地上前,直接狠狠地亲了上去。 这可是解毒良药啊!她体内或许还有残毒! 她霸道地分开他的唇瓣,用舌头侵入其中,贪婪地吸吮着他口中的津液。 来解毒吧!! 萧铎当场就懵了。 馨香袭来,娇软的小姑娘霸道地扑上来强吻他。两个人距离太近,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少女特有的细致绒毛,她眼里充满了水润朦胧的渴望,精致小巧的脸庞竟隐约透出勾人的妩媚。她鼓着潮红的脸颊,两只胳膊环住自己,一鼓作气地对着自己狂亲,那个渴盼的样子,仿佛自己是她的蜜糖……她的唇莹润香甜…… 萧铎再也克制不住,骤然间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在阿砚还措手不及时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低下头去,霸道而不容拒绝地,他开始反击,深入其中步步为营,气息急促猛烈。 “是你招我的……”萧铎低哑地在阿砚耳边呢喃,带给阿砚灼烫的震颤。 他已经失控,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几乎将她淹没。 阿砚只来得及“嗷呜”一声,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衣衫撕裂的声音响起……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阴凉的声音却骤然响起。 “启禀九爷,宁非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宁大人,请你出去。”夏侯皎月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接下来两个人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可是阿砚却一下子从刚才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停!”她用力推开那压下来的厚实肩膀,气喘吁吁地抗拒。 “不停。”萧铎沙哑的声音肆狂而凌乱。 停下来是吗?阿砚急中生智,直接抬手,去摸萧铎的腋下位置。 她是当过大夫的,对人身体中的各个穴位极为熟悉,顺便也能一眼看出某些人是不是怕痒。 她早就琢磨出来了,萧铎一定怕痒! 当下 她毫不客气地对着萧铎的胳膊窝挠啊挠。 可怜的萧铎,在这关键时刻,忽然挨了这么一招,他骤然停在那里,紧抿着薄唇,收紧了削瘦的下巴,死死地忍住,僵硬地盯着身下的小姑娘。 阿砚纳闷地看着他,咦,竟然不管用? 我再来! 当下毫不客气地又来了几下子。 “哈哈哈哈——”萧铎忽然放声大笑。 阿砚这下子得意了,哼哼,我这一招果然厉害。 得意之际,她还不忘记,快跑快跑快快跑,当下跌跌撞撞地就要下床。 萧铎一边笑,眸中一边迸射出怒气,他艰难地试图调整呼吸忍下笑意,下床就要去追赶阿砚。 “臭丫头……太坏了……我不放过你……” “饶命啊!”阿砚被抓住了,一边踢腾着挣扎,一边大喊大叫求饶。 萧铎从后面死死地抱住她,咬牙切齿:“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说着,他摸索着尝试了下,也学了阿砚去挠她胳膊窝。 阿砚被摸到软嫩敏感的痒痒肉,顿时迸发出大笑。 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自然是不甘心,又去抓萧铎。 院子里,刚才出声的宁非,微微拧起眉头,疑惑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不免抽搐了下。 里面这位真是他们那个高冷尊贵的九皇子吗? 夏侯皎月此时已经命诸位侍女退下,独独她在那里守着,此时听得里面这嬉笑打闹之声,也不由得汗颜不已。轻轻叹了口气,她看向宁非:“宁大人,我看您还是先退下,稍后再来吧?” 屋里这位爷,未免太丢脸了吧? 过了许久后,阿砚和萧铎都闹了个大汗淋漓。 萧铎终于平静下来,抬手捏了捏阿砚的脸颊,沉着脸威胁道:“以后不许挠我!” 阿砚挑眉,得意地笑:“我就要挠!” 萧铎无语,挑眉道:“以后不许亲我。” 阿砚越发得意:“我就要亲!” 她这声音太响亮了,说完之后自己就愣了下。 萧铎一下子笑了,黑亮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星辰:“我特允你可以随便亲我。” 阿砚踮起脚尖去捏他的鼻子:“你好狡猾!” 萧铎抬手制止了她,柔声道:“你在屋里乖乖的 ,我命皎月上早膳,等下来了你先吃。” 阿砚不解:“那你呢?” 萧铎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点事要处理。” 阿砚似懂非懂,点头:“好。” 一时萧铎出去了,阿砚忙跑到窗口那里去瞧,却见屋外杵着一个宁非呢。 依旧是森冷的铁面具,直筒黑袍,衣衫飘飞。 她刚要关上窗户,却恰好看到宁非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宁非冷漠的眸子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 阿砚微怔,几乎以为刚才所感觉到的是自己的错觉。 她关上窗户后,靠在矮塌上,细细地想着这个宁非。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呢? ☆、第61章 这几日应是要下雪了的,天气也有些阴晴不定,明明之前温煦的阳光还在冉冉升起,转眼的功夫,北边的阴云便开始弥漫过来,罩在头顶,天空犹如被人泼了一层墨般,乌沉沉地压下来。 萧铎离开了房间后,便一改之前和阿砚玩闹的场景,脸上笑意尽数收敛,负手而立,他挑眉扫了眼身旁俯首听令的宁非。 冰冷的眸子,毫无感情的温度,他不言不语,就那么盯着他看。 宁非漠然的眸子里开始有了波动,整个人渐渐紧绷起来。 他感到了爷对他的不满。 萧铎沉默了许久后,望着远处冉冉而来的黑云,忽而扯唇一个冷笑:“是谁允许你这么没规矩的?” 宁非闻言,身形一震,当即一跪,垂首沉声道:“宁非知错,是宁非莽撞,请九爷处罚!” 萧铎微微眯起眸子,危险而低凉的语调轻轻地道:“我记得你是金衣卫出身?” 宁非单膝跪在那里,咬牙,垂首:“宁非乃西南宁家长房第三子,七岁送入宫中,十三岁入金衣卫候补,十五岁因执行公务受腿伤,自此后退出金衣卫,幸得爷仁慈,收留在身边,侍奉爷左右。” 萧铎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冷蔑一笑,却是挑眉道:“朝堂动乱,树欲静而风不止,纵然我来到这荒僻之地,不问世事,可是却总是有不长眼的来送死。掐指一算,不说其他,便是厨房里,死了多少人,你还记得吗?” 宁非低首,恭敬地道:“宁非记得,七皇子收买厨房,意欲毒害九爷,当时厨房大小十七口,尽受牵连,全部处死。” 他停顿了下,诚恳地道:“九爷,宁非知今日行事不当,愿受责罚,可是宁非一直跟随在爷身边,对爷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今日九爷既问起,宁非愿断臂以明志。” 说着,他骤然左手拔剑,剑气逼人,直削向自己右臂。 力道凶猛,寒光凛冽,并无半点凝滞。 萧铎在他剑气即将刺上右臂的那一霎那,手腕一动。 一片树叶以着寻常人根本无法看到的速度如闪电一般挡在了那剑尖上,一时白芒闪动,剑尖和树叶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宁非虎口一震,手腕剧痛,定睛再看时,却见自己宝剑已断,地上落叶已经粉身碎骨,而自己的胳膊上,衣衫划破,一道血痕缓慢溢出。 他脸上变了又变,大口地喘着气,半响后终于匍匐 在那里,恭敬地道:“谢九爷。” 其实宁非和孟汉都是金衣卫中一等一的高手,他们都是从许多年前就开始守护在萧铎身边的。 他们也隐约知道,这些年纪并不大的九皇子,剑法了得。 可是其实一直以来,也没有太多机会细看。 这一次宁非为了明志,以剑削臂所用的力道其实是毫无回旋余地的,十成十的剑气和速度,当这一剑刺下去后,宁非便是自己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可是萧铎却能挡下,而且是从容不迫地挡下。 宁非仰起脸来再看萧铎,永远平静漠然的黑眸中有了震动,敬佩,不敢置信,和服膺。 萧铎勾唇,望着远处荒凉萧瑟枯树上一片尚且挂着的落叶,低哑冷冽的声音响起。 “这个世上,能让我看在眼里的对手,还没有。” “爷的剑法,世上无人能敌。”宁非说这话并不是奉承。 “刚才你要禀报什么事?”提起这个事,萧铎依然眸中带着不悦。 坏他好事! 低头跪在那里的宁非,略一犹豫,还是禀报道:“属下刚刚得到线报,三皇子勾结了玉香楼的人,已经潜伏在府中。” 说出这话,其实是颇应该有些尴尬的,因为他刚才因为行为失当才被萧铎警告了,结果现在…… 不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提起这个线报。 “喔。”这么重大的一个消息,萧铎的反应是一个“喔”字。 “九爷?该如何处置?”宁非抬起头,略显诧异地望向萧铎。 此时天色越发阴沉,北方乍起,片片雪花飘落。 “既然有人图谋不轨,那就杀了吧。” 萧铎抬起手来,看着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手心里。 在他出生之时,钦天监曾为他批命,说他杀破狼格局,命中回照擎羊、陀罗、火星、铃星、地空、地劫等六大煞星,上克天下克地,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凶格,注定无母无妻,一生孤苦,断子绝孙。 他并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不过却明白,他是天生凉薄的性子,就连身体中流淌着的血也是凉的。 一片雪花落在别人手上会慢慢融化,可是落在他手心,却永不会消融。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收拢,将这片雪花攥在手心里。 其实不会消融,那又 如何。 该杀的他依然会杀,该握手不放的,他便绝不放手。 **************************** 阿砚用过了早膳,又用了午膳,还找来了夏侯皎月玩了一会儿叶子牌,可是萧铎一直没回来。 她纳闷:“九爷忙什么呢?” “皎月不知。”夏侯皎月低头,恭顺地这么说。 阿砚两手托腮,眸中充满了期盼:“外面下雪了,我们去玩雪吧?” 夏侯皎月闻听这个,抬头看了看窗外。 此时已经是向晚时分,暮霭沉沉,这府邸是依山而建,从窗子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苍茫朦胧,仿若泼墨一般的暗色剪影,一时又有团团墨云层叠而来,让人心也跟着压抑起来。 她抿了下唇,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九爷刚才出去后,吩咐说请姑娘留在屋里,不要出去的。”她柔声说道。 阿砚顿时有些扫兴:“这么大半天了,他不回来,也不让我出去,这算什么!” “这……”夏侯皎月面有难色。 阿砚挑眉,望定夏侯皎月: “皎月,你是谁的侍女?” 夏侯皎月低头,忙道:“自然是姑娘您的。” 阿砚点头,满意地道:“你既然是我的侍女,那就应该听我的,更不应该拿九爷的命令来束缚我,你说对不对?” 夏侯皎月无奈,轻叹了口气:“姑娘说的太对了。” 阿砚得意扬眉:“既如此,现在,我们就当九爷说的话是放屁,咱还是出去看一看!我总觉得他不让咱们出去,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而且一定是大事,这种大事,她能错过吗?一定不能! 夏侯皎月拧了下眉,想制止,不过想起刚才阿砚说的话,也就不再吭声了。 她确实是要视阿砚为主的,卖身契也在阿砚手中,所以,九爷说的话……全都放屁? “现在,咱们先去厨房看一看吧。”阿砚这么提议。 她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昨晚上那个毒,是韩大白下的,她迫不及待想去警告下韩大白。 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好好侦查过,人家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呢,本来以为这次他们是想出了什么能克制萧铎的毒,谁知道根本不起作用! 以后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白白让她遭受池鱼之灾! 当下夏侯皎月自去取了金雀银丝大髦给阿砚披了,穿上香云鹿皮靴,又拿了几个铜暖炉来给她备着,这才准备出门去。 其实阿砚自小生在乡下,也是在雪地里跑惯了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呢,不过是看夏侯皎月非要坚持,也就从了。 身边有个夏侯皎月这么温柔备至又风华绝代的侍女伺候着,怎么看怎么舒服,又怎么忍心拒绝她的意思呢。 阿砚就这么准备起来,一身的雍容华贵,走出了院子。 刚一出院子,便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空中盘旋,引得雪花四处飞溅,腥风四起呼啸不止。 “非天,安静点。”阿砚就知道这是非天又开始起舞了。 非天咯咯咯一声,收起翅膀,落在了她的肩头。 “九爷在哪呢?”阿砚微拧了下眉头,总觉得清冽的空气中隐约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咯咯咯。”非天低头在阿砚肩头轻轻磨蹭。 “罢了,不问你了,我们先去厨房看看吧。”阿砚抬手揉了揉非天的秃头,前去厨房。 一路上,却见此时天色越发暗了,远山都已经笼罩在团团墨云之中看不真切,北风袭来,将洒落院中的雪花吹起,地上那层雪白便起了层层波纹。屋外各处已经挂起了灯笼,树影在灯笼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显得斑驳陆离。 阿砚提着裙子往前走,心里有些纳罕,想着这一路上,怎么连个侍女侍卫都不曾见呢?难不成下雪了,他们也开始偷懒了? 就这么踏在被雪覆盖的青石板上,穿过一道道回廊,她来到了厨房所在的跨院。 谁知道还未踏进去,刚才那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便越发浓重了。 阿砚微微拧眉,不自觉地便打了一个寒战。 她定定地望着那个月牙形门,看着那在风中飘舞的莹润雪花,陡然间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她的两腿一软,险些就栽倒在那里,夏侯皎月见此,忙扶住了她。 “姑娘?” 阿砚耳边嗡嗡嗡地响,不过还是努力地摇摇头,深吸口气撑起身体,字啊风雪飘扬之中踏入了这个月牙门。 院子里,积雪早已将一切都笼罩上一层白色,曾经也算热闹的厨房门前,竟是一片死寂,周围万籁俱静,唯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寒鸟掠过 林间,引得枝头雪花扑簌簌地落下。 阿砚仰脸,看向这里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明白,为什么一路行来,竟然连个侍女侍卫都没有了。 他们全都聚集在这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犹如僵硬的石人一般矗立着。 院子里有灯笼早已挂起,橘红色的光芒在那大片的雪花中投射出晶莹动人的光泽,然而人们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难得的雪景。 在那纷至沓来的大雪中,萧铎挺拔的身影傲然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狭长的眉眼凛冽冰寒,握剑的手指修长完美而富有力道,紧抿的唇角带着嗜血的残忍,就那么居高临下睥睨地望着地上挣扎着的人影。 阿砚的目光僵硬地从他身上往下,却见他身着尊贵的紫袍,袍角随着风雪吹起,衣袂翻飞,露出那沾了些许血迹的鹿皮靴。 地上,有一个人已经半死了。 阿砚只看了一眼,便颤抖着紧闭上了双眼。 之所以说他是半死,是因为任何人看到他那个样子,都知道他一定活不成了。 可是他到底还没死。 其实阿砚在死了这么多次后,她已经颇有些心得了。 当头一刀直接死掉,是幸福的。 有什么比明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迟迟不能死更折磨人呢。 地上这位,目前就处于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却在苟延残喘地还没死的境地。 地上的人,是韩大白。 阿砚脑中懵懵的,就好像被人直接用石头凿了那么一下。 她试图想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可是膝盖一软,她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她这么一摔,万籁俱静的院落一下子有了动静,人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灯笼在风雪中飘摇,光影陆离,不过人们还是看到了,摔在地上的是小厨娘阿砚姑娘。 人群中的何小起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几乎就要迈步而出去扶起她。 柴明儿赶紧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去。 “放开我!”何小起不想连累她,咬着牙这么说。 “你出去,她不会死,你会死!”柴明儿压低声音耳语。 何小起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现在任何人都知道,阿砚是九爷最心爱的小厨娘,几乎同进同出,甚至……同睡一张床的。 何小起咬了咬牙,紧握住 拳,担忧地看向摔倒在地上的阿砚。 而此时的阿砚已经怔怔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雪花在飘,凉寒彻骨,纵然身上有金丝大髦,可是她依然没有感到任何的温暖。 往世留在脑中的记忆开始不断地涌出,并在她逐渐模糊的眼眸中和眼前的一幕重合。 围观的侍卫,冰冷阴婺的眼神,沁凉的雪花,地上一滩滩的血迹…… 阿砚茫然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过去的那所有的记忆都从脑中挥去,可是那些记忆却越发清晰,四肢血脉中开始泛起一种叫惊恐的颤抖,她怕得浑身无力双唇哆嗦。 钉有铁钉的靴子踩踏在雪地上,发出倾轧式的吱吱声。 萧铎迈步,走到了阿砚面前。 阿砚惊惶中仰起脸,却见苍茫白雪之中,他眉眼深沉冷然,不羁的黑发狂舞在这风雪之中,几乎与那暗黑的夜融为一体。 萧铎蹲下身来,微皱了下眉,抬起手,轻轻落在了阿砚脸上。 整个世界在阿砚眼中已经成为了背景,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那双手。 那是一双修长优雅指骨分明的手,在晶莹雪光映衬下,如白玉雕刻,又若冰雪堆彻,竟仿佛散发着莹白的光泽。 那双手里流淌着的血液,是凉的。 沁凉的手指碰触到了阿砚的鼻尖,阿砚在这一刻,竟然分外的安静。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和韩大白其实有过密谋的。 韩大白被折磨成那样,他招供了什么吗? 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 可是沁凉的手指抚过她的鼻尖,却只是捻下了她鼻尖上的一点雪花。 黑暗中,萧铎仰起墨黑的眉,狭长的眸子里泛起些许笑意:“阿砚,你怎么过来了?” 阿砚茫茫然地望着眼前男人的笑,愣了好久后,一个后栽葱,直接倒下去了。 他好像……并不是想杀她啊…… 绝处逢生,喜极而泣,她有点承受不住。 晕倒没商量! **************************** 阿砚直接病倒了。 这一场病,来得气势汹汹,几乎要了阿砚半条小命。 萧铎一直守在阿砚身边,亲自照料,几乎不假于人。几天下来,阿砚的病没好,他 反倒是整个人都削瘦了许多。 夏侯皎月从旁看着此番情景,叹了口气。 她跟随在萧铎身边已经四年了,这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对一个人牵肠挂肚。 当今九皇子是怎么样的人,天底下又有什么能被他看在眼里呢?如今倒是好,真是被个阿砚吃得死死的。 夏侯皎月温柔地递上了汤药:“爷,姑娘该喝药了。” 萧铎端过碗来,取了银勺,试图喂药,可是只要他喂一勺,阿砚吐一勺,很快便见暗褐色的药汁从苍白干涩的唇角溢出,打湿了锦被,浸润了下面汉阳巾,甚至纤细的锁骨染上了一层褐色。 “爷,还是我来吧。”夏侯皎月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提议。 萧铎沉着脸,冷瞥了她一眼,皱眉道:“好。” 几日不曾合眼,他现在嗓音沙哑,犹如砂砾和铁器相磨,冰冷瘆人,便是夏侯皎月这般在他身边侍奉多年的,乍听之下也觉得毛骨悚然。 夏侯皎月走到阿砚床边,细致地用银勺取了一些药汁,然后温柔地喂给阿砚吃。重病中的阿砚,明明是昏迷不醒的,却竟然双唇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将这药汁咽了下去。 萧铎一见此情此景,脸上就难看了。 这都好几天了,为什么夏侯皎月喂药,她就吃。 自己喂药,她不吃? 正在喂药的夏侯皎月,忽而便觉得后背一阵发寒,几乎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冷战。 她抿紧唇,深吸口气,当下并不敢说什么,只尽心尽力地给阿砚喂药。 自从阿砚晕死过去染上重病,这上下府邸里几乎人人噤若寒蝉,唯恐一个不小心开罪了这位爷,那到时候可真是性命不保。 她如今只想着阿砚的病能快些好,到时候九爷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能浇灭。 在萧铎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夏侯皎月总算是把那大半碗汤药喂进去了,她微松了口气,先帮阿砚擦了擦唇角的药汁,然后起身,向萧铎一拜,柔声道: “爷,这药是一日三次,我先出去看看,晚上那一次也该准备着了,顺便让厨房熬些猪肤汤来。” “猪肤汤?” “大夫说了,姑娘如今阴虚炎浮,脾不健运,又引发了咽疼,再者这几日都未曾用食,用猪皮炖成浓汤,再放些白蜜□□熬成汁膏,既能滋液润燥,也能扶脾活血。” 萧 铎点头:“去吧。” 夏侯皎月得了这个令,躬身拜退,自去了厨房。 萧铎走到了阿砚床边,看着她小脸越发瘦得厉害,苍白到毫无血色,乍一看就仿佛透明的一般,还有那小嘴儿,以前也是粉嘟嘟的红润,惹人喜欢,现在呢,仿佛脱了水般,上面干涩枯燥,甚至还有裂痕中溢出血丝来。 他墨黑的眉越发压了下来,狭长的眸子里泛起难辨的情绪,抬起手来,帮她把发涩的长发收拢在耳边。 弯腰压低下去,他低哑地喃道:“阿砚,你快醒过来啊。” 可是阿砚听得这话,只是轻轻蹙眉,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反应。 他的手留恋不舍地来到她的唇边,大拇指轻轻磨蹭着她干涩蜕皮的唇角,低叹一声,他忍不住压上去,用自己的唇轻轻地吻上那干涩。 曾经他很喜欢这嫩生生的小嘴儿,探进去一吸,里面都是甜蜜馨香的滋味,可是如今,他的舌尖舔上去,滑过那带了血丝的裂痕,感受到的是微涩的咸味。 他笔直的黑发垂下来,轻柔地扫在阿砚苍白的脸颊上,犹如杨柳拂过堤岸。望着那紧闭的双眸,他的唇瓣不由得用了力道,就那么压上她干裂的双唇。 无奈地合上双眸,他心里泛起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沮丧。 为什么明明大夫说了,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伤寒,她却就是无法醒来呢? 而就在萧铎心痛地舔舐着阿砚唇角的时候,阿砚正做着一个永无止境的梦。 梦里,她赤着双脚,走在一个白雾缭绕的地方,周围都是光怪陆离的情景,上演着她的一生又一世。 一次又一次的死去,重生,又死去,周而复始。 她抱紧了胳膊,想逃离,可是眼前并没有路,入眼的都是白雾,她分不清东南西北。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那个人用温柔沙哑的声音喊着她。 多么熟悉的一个声音,可是她却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顺着那个呼唤的方向,迈开双腿拼命地往前跑,跑得气喘吁吁两腿酸疼,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骤然间却见前方白雾消散,有万丈金光射出,又有凛冽寒气扑面而来,一时仿佛坠入冰窖,她浑身了酷寒,血液在这一刻都仿佛停止了流淌。 艰难地仰起脸来,她看到前方是一把剑,虚悬在半空的剑,黑色的剑柄,插在了银白色的剑鞘中。 看到此情此景,她脑中轰隆一声,仿佛炸开了一般。 猛地醒来,躺在床上的阿砚陡然间睁开了眸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谁,黑发,墨眉,幽深狭长布满红血丝的眸子。 如同厉鬼。 怔忪间,她感到唇瓣上一阵刺痛。 一个含糊粗噶的声音响起:“阿砚,你再不醒来,我就吃了你。” “啊——” 记忆回笼,风雪夜,冰寒刺骨,半死不活的韩大白,凛冽残暴的萧铎…… 阿砚直接闭上眼睛,再次晕死过去! 萧铎的唇僵硬地停靠在阿砚唇畔,眼看着她明明睁开了眼睛,结果一看到自己,又重新晕死过去了…… 黑亮的发丝垂在额间,他紧紧地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刚刚晕过去的阿砚。 “大夫!”凛冽森寒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迸出。 ☆、第62章 听到萧铎的命令,七八个大夫迅速窜入了房中,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最德高望重的白胡子老大夫开始颤巍巍地为阿砚诊治。 他皱着眉头,眯着老眼,诊治了半响后,终于睁开眼来,面有为难。 “说。”萧铎面无表情,细眸中却迸射出犹如寒芒一般的冷光,直扫向那位老大夫。 “是……是……是,我说……”老大夫这几天实在是吓怕了,浑身一个哆嗦:“这位姑娘本是伤寒,可是这几日服了药下去,又一并针灸过,按理说应该好了……” 萧铎不耐地皱眉:“少废话。” 老大夫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颇是为难地道:“爷,我们也没办法啊,按说她应该醒来的,可是她却就是不醒来,我们实在是——” 说着,他求助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同仁们,指望他们能帮一把。 然而众人一个个地往后龟缩,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没奈何,老大夫只好硬起头皮实话实说:“如果是这位姑娘自己不想醒过来,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没用的废物。”萧铎冷厉的目光扫向他们:“全都没用,孟汉,将他们全都拉出去,每个人打二十板!” 一时之间,大夫们哭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夏侯皎月小心谨慎地端来了猪肚汤:“爷,汤来了,还是让姑娘趁热喝下去吧。” 大夫们被拉下去了,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隐约只能听到大夫们在后院哭天喊地的声响。 萧铎心中憋闷烦乱,瞥了一眼那汤,只微点了下头。 夏侯皎月见此,便命侍女们取来了巾帕等物,帮阿砚铺垫好了,准备喂她。 谁知道萧铎见此情景,分外不悦地道:“我来喂。” 夏侯皎月一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唇,点头道:“好” 想来这位爷还是要亲自喂,可问题是,他有一次能喂进去的吗? 夏侯皎月当下自然不敢将心里所想说出,只能默默地退后,将那碗猪肤汤递到了萧铎手上。 心里却不免盘算着,幸好多煮了一些的,看来还是要着丫鬟们速速再取一碗新的来才行。还有旁边围的那些巾帕也要再多准备一些方好。 萧铎取了那碗在手,拧眉深深地望着床上虚弱苍白的阿砚,以及那干涩紧闭的双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忽然命道:“出去。” 夏侯皎月听得这个,无奈,招呼侍女,走出暖阁。临出门前,她还不放心地看了一眼。 这位爷……他真得能喂吗? 真的不会把人呛死吗…… 萧铎自然不懂夏侯皎月打心底对他的怀疑,他手里紧紧地捏着那碗什么猪肤汤,神情严肃地凝视着阿砚那干涩的唇,半响后,他终于低头下去,自己喝了一口。 将那口猪肤汤喝下后,他并没有咽下,而是俯首下去,用自己的唇贴上她的唇。舌尖灵巧地分开她的唇,再轻柔地将口中的汤渡进去。 钦天监为他批命时,也曾说过,极凶之格,克天克地,百毒不侵,邪病不能入体。当年钦天监为他批命的人,早已经长眠地下了。 父皇封存了当年钦天监批下的命,这个世上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百毒不侵邪病难侵的体质。 这些年,也曾遭遇了风霜雨雪各样阴私诡计,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把拿他如何。 一口猪肤汤从自己口中温柔缓慢地哺入阿砚口中,望着她那脆弱纤细的样子,他黑眸中神色难辨。 阿砚是一个很怕死的小姑娘,或许是太过脆弱。 他这么亲自喂她,是不是能为她驱走病痛呢? 沉睡中的阿砚微皱了下眉头,她显然是感到些许不适的。 不过萧铎却并不管,他伸出拇指,轻柔地为她抚平了眉心的蹙起,接着便埋首下去,继续用口哺的方式为她喝粥。 她下意识地紧闭着唇,不张开,他就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唇,然后他的唇再趁虚而入。 一碗粥喂完后,他擦了擦湿润的唇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威胁道:“快点醒来,不然我天天这样喂你。” 可是阿砚紧闭着双眸,就是不醒。 ********************* 又是一天过去了,阿砚依然不醒。 萧铎或许实在是太累了,他抱着阿砚,陪她一起躺在那里,就这么睡去了。 醒来后,他怔怔地看了阿砚半响,却见那肌肤犹如纸片一般,真是毫无血色,就好像……好像这个人根本是已经死去般。 心间一种不好的念头骤然间涌现,他胸口蓦然揪疼起来。 微微皱眉,痛苦地闭上眼睛,脑中有什么情景恍惚中一闪而过。 总觉得在记忆里,有一个场 景,和现在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想起来。 一股挫败无奈的感觉涌上心头,活了这么久,从没有这一刻般,心烦气躁,胸口憋闷,整个人难受得无法呼吸。 蓦然睁开深不见底的黑眸,他冷声道:“大夫。” 他这么一出声,马上有几个大夫不顾伤痛,忙不迭地出现了。 这都是燕京城跟着过来的御医,一个个也都是太医院出类拔萃的。当日圣上派御医跟随这位受尽帝宠的九皇子前来,他们争先恐后地过来,只以为能过一段清净日子——谁不知道这位九皇子他是从来不得病的啊! 这根本就是一个再闲也没有的闲差! 哪知道,竟然就遭遇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大家心里愁苦,面上却是谁也不敢显露半分,一个个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过来拜见。 “说吧,她什么时候醒来。”现在的萧铎,仿若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没有了最开始的暴戾冷沉,语气中反而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沮丧。 他可以杀人,亦可以将天底下任何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可是她是否醒来,这件事真不是他能左右的。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屁股上的伤口尚且在抽痛,多说多错,他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铎疲惫地闭上双眸,狭长的眼缝附近是隐晦黯淡。 “她今天如果不能醒来,你们这辈子,就再也不要回太医院了。” 大夫们一听,顿时吓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这,这,这是断他们的官路啊! 一个个跪在那里,磕头求饶,痛哭流涕。 谁都知道这位九皇子性情乖戾,狂妄至极,偏偏宫里头,别说其他人,便是那位皇帝老子都不敢招惹的人物啊,如今自己这群老骨头落在他手里,还不知道任凭处置,哪个敢说个不字! 或许是这群人太过鼓噪,以至于睡梦中的阿砚再次皱了下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咦,这是做什么……一群人跪着哭啊哭……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发生了什么事吗? 萧铎头疼地抬起手来,揉了揉抽疼的眉心:“拉出去,再打二十大板!” 打二十大板?阿砚听到这话,顿时一个冷战。 打谁? 众人越发磕头求饶,再打屁股就开花了,大夫们年纪大了顶不住啊! 可是就在这群大夫中,有一个正磕头求饶这,蓦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大着胆子正眼看过去,咦,床上那位姑娘,这不是睁着眼睛吗?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铎想到刚才自己那几乎梦幻般的错觉,心便跟着一沉。 如果她再也无法醒来呢?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哑声道:“三天内她若不能醒来,就把你们统统扔到悬崖下,让非天吃了你们!” 非天,吃了?阿砚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世界太可怕,她还是睡去吧,这么想着,两眼一闭,就要晕死过去。 那位大夫在揉了揉双眼后,总算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床上那位姑娘,她就是醒了啊! 惊喜之下,他放声叫道:“醒了,醒了!”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开始都愣了,他们甚至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萧铎也先是微怔,后来猛然意识到那大夫话中意思,骤然回首望过去,却恰好看到阿砚两眼一闭,就要重新晕死过去。 “不许!”他厉声喝道。 当下众人只见一道闪电般的影子迅疾地直冲向了床边,衣袂翻飞,风声乍起,老大夫们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大家定睛看过去,却见他们那位俊美残暴的九爷,此时正伸出长指,牢牢地锁住了那位姑娘的下巴。 可怜的姑娘啊,两眸茫然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想躺却不能躺,想晕却不能晕,就那么活生生地被掐住脖子定在那里。 “不许你再晕过去!”萧铎眉眼森冷,咬牙切齿地道。 阿砚说不出话,睁大惊惶的眼睛望着他,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可是因为下巴被卡主,点头也是艰难的,她只好努力地眨起了眼睛。 萧铎俯首下去,定定地审视了她半响,确定她看起来是醒过来了,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她的下巴。 阿砚在被放开后,直接跟没骨头似的瘫倒在了床上。 大夫们一个个围了过来。 这可不能再晕过去了,要不然他们这把老骨头也陪葬在这里吧! ☆、第63章 醒来的阿砚发现自己成了被人千娇百宠万般呵护的小动物。 这位九爷现在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矩。譬如大夫们要每隔两个时辰过来给阿砚诊脉,假如那个时候阿砚在休息,他们一定要蹑手蹑脚以不惊动阿砚的动作来诊脉,如果出一点声响,就要拉出去挨板子。 譬如孟汉等,要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院门外,不允许任何一只哪怕是蚊子飞进来打扰到阿砚休息,更不能有任何吵闹之声惊吓到阿砚,若是九爷发现有任何不满,那么孟汉宁非都要受罚。 至于那些侍女们,则更是战战兢兢了。平日里的服侍,稍有不慎,便会惹来萧铎不满,从而受一番责罚。 “这药为什么这么苦?”萧铎接过侍女们奉上来的汤药,尝了一口后便皱起剑眉。 “奴婢也不知道……”侍女胆怯地看着萧铎,一脸懵逼,心想着药不就是苦的吗? “再熬!”萧铎下令了。 一旁的阿砚“咳咳咳”一番,抬起手来示意。 她现在嗓子嘶哑,根本没办法说话,只能是招手示意。 这是药啊,良药苦口,还能不苦吗?再说了她刚才鼻子一闻就知道,这药是最适合自己如今的症状,所以她赶紧招手盯着那药,表示自己要吃药。 谁知道萧铎看了她一眼后,忙弯腰哄道:“阿砚不要怕,那个药不给你吃。” 说着回过头,越发对那侍女不满了:“这么苦的药,还不拿出去!” 那侍女屁滚尿流地捧着药跑出去发愁。 阿砚看着好好的良药被这么端出去,却又口不能言,心中委屈又悲愤,瞪着泪眼看萧铎。 萧铎坐在她旁边,一改刚才面对侍女的严厉,马上放柔了语气:“阿砚乖,这药太苦了,我马上让她们熬一个不苦的。” 阿砚摇头又摆手,口中嘶哑嘶哑地试图发出声音,两眼泪汪汪。 萧铎心疼地摸了摸她削瘦的脸颊:“明天就好了。” 阿砚这下子泪真得落下来了。 她和这个男人八字不合,一定是的! ************************ 这几日阿砚满嘴里都是汤药的味道,虽说这药经过层层过滤精心熬制并特意加了蜜糖,总算是让萧铎觉得“不苦”了,可是药到底是药,吃到嘴里哪有不苦的道理。她得了这伤寒,又颇受了一番惊吓 ,本来身子就薄弱,又是连日汤药喝下去,胃口自然是不好。 现在厨房里又来了几位新的厨子,看样子厨艺都是极高的,每天这些橱子们变着花样地做,可是萧铎都不太满意。 因为阿砚胃口不好,吃不下去。 阿砚吃不下去的饭菜,他就觉得不是好饭菜。 他对此自然是不满,便将厨房里的人全都召过来。 厨房里的人是知道当日韩大白被处死一事的,自然是一个个缩着脖子,吓得直哆嗦,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萧铎一身黑衣,侧站在窗前,当他看到院子里那群厨子满脸惊惶的时候,仿佛忽而意识到什么,微皱了下眉头,转首看了眼阿砚。 重病后的阿砚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阗真玉,旁边的夏侯皎月坐在一旁帮她梳理着一头秀发。如今她病好了,可是头发再没有昔日的光亮,干枯发黄,摸起来又涩又糙的,不过阿砚并不在意这些。 此时她早看到那群厨子在外面院子里跪着的样子了,一个个都怕得紧,外面下着雪,他们也不怕冷,就那么跪着。 而萧铎呢,正回首看自己。 黑眸平静,带着些许审视地望向自己。 阿砚感觉到了萧铎的目光,不过她没抬头,就那么蔫蔫地半倚在榻上,无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继续把玩那块阗真玉。 萧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咳一声,对院子里的厨子们道:“今日爷不会罚你们,也不会打你们,但是从明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要做一样最拿手的菜式,到时候爷会每一个都亲自尝过,哪个做得好了,赏金百两,可是若哪个做得不好了,便罚你们继续坐。” 众人听得这话,一个个都是惊喜不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阎罗般的人物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自己? 大家忙跪在那里谢过了萧铎,一个个感恩戴德地赶紧回去厨房做自己最拿手菜式去了。 萧铎略一沉吟,又命侍女带来了纸笔,提笔写字。 他写起字来姿势很是好看,运笔如神,挥洒如游龙,不过片刻功夫便写了满满一张。 写完后,他拿到了阿砚面前:“阿砚,看,这些菜,你喜欢哪个?” 他的声音异常轻柔,仿佛三月的春风拂面,他这是怕吓到阿砚。 阿砚抬头看了一眼那菜,却见上面的菜名都是熟悉的,大多是往日她做 给他的。 她瞥了他一眼,摇头。 别傻了,这些菜纵然不至于有毒,不过都是她巧妙地利用了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作出的奇怪搭配,寻常人吃了,纵然不会生病,可是时候一长,逐渐消耗掉精气神,也是有的。现在自己重病,却要吃这些菜吗? “阿砚,这些都是你往日做的,何小起不是都学会了吗?”萧铎在这件事的思维非常简单直接,既然阿砚喜欢做那些菜,她应该也喜欢吃。 阿砚这下子又想哭了,她喉咙嘶哑得厉害,此时也没法说话,只能指着喉咙,然后嘶嘶呀呀地,拼命地摇头摆手。 萧铎打量着阿砚,挑眉道:“你不喜欢吃这些?” 阿砚猛点头,使劲点头。 “可是你必须吃饭。”萧铎严肃地望着阿砚,撩起袍角挨着她坐下:“你要吃什么?” 阿砚现在是真得没胃口,低头想了半响,最后耷拉下脑袋,摇摇头。 一旁的夏侯皎月终于看不下去了,无奈地上前,柔声劝道:“爷,如今姑娘大病初愈,肠胃虚弱,寻常食物怕是不能轻易克化,之前孙大夫开的那个药粥,我看姑娘倒是能吃得下,倒不如请那位大夫再多开几样来?” 实在是这位爷从来没有伤风感冒生病,他也从来不关心别人若是病了该如何照顾,那些大夫橱子们在这位爷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说得不如他意便要拉出去痛打,此时哪个敢说这些呢。 萧铎沉吟片刻,又摸了摸阿砚越发瘦下来的小脸,终于点头应了。 这一日,厨房送过来的是桑叶枇杷粥。 阿砚看了桑叶枇杷粥,一下子想起何小起来。 何小起,自从那一日韩大白出事后,她就不曾见过,包括今日这些跪在外面的厨子,这些人中并没有何小起的。 何小起怎么样了? 阿砚咬了下唇,小心地看向夏侯皎月。 夏侯皎月轻笑了下:“姑娘,你看看这个喜欢吗?这可是特特为你做的桑叶枇杷粥,那厨子说了,这个粥能清热生津,肃肺止咳,还健胃消食呢。” 阿砚听得这话,心间一热,喉头那里都有些发颤。 这些话是当初何小起病了,自己特意给他熬了那粥,命厨娘捎过去的话啊。现在何小起这么说,那么这粥必然是何小起做的了。 看来何小起倒是安然无恙的。 萧铎见她只盯着那粥瞧,凑过去坐在她身边,刻意放柔了声音问道:“这个想吃吗?” 阿砚抬头瞥了他一眼,点头:“嗯。” 声音依旧嘶哑,几乎像是砂砾相摩擦时的声音,不过这已经让萧铎如获至宝了。 当下他亲自端起那碗粥来喂阿砚。 阿砚抬头静静地凝视着这个喂自己喝粥的萧铎。 他有着鬼斧神工一般俊美绝伦的容颜,这几日的劳累焦躁并没有折损他半分颜色,反而使得那张俊美脸庞越发的立体了。斜飞入鬓的长眉魅惑却不失英挺,狭长的眼眸往日里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散发出冷冽深沉的气息,不过此时却满溢着软软的温柔,就好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包裹上了锦帛。 此时他正握着一个精致的银勺,舀了稀粥来喂自己。 他握着银勺的姿势有些奇怪,看上去用力而认真,和寻常人并不相同。 阿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快便明白了,其实他这是一个握剑的姿势。 他虽然看似放纵不羁,可是应该是颇练过剑法的,武功也相当了得,反而是这用勺子喂人,却从未干过,是以才会把个勺子握成这般模样。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阿砚不免想着,要说起来,他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幸运之人,生来俊美无俦,身份尊贵,又有一个纵容着他的皇帝父亲,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也怪不得,长出这么一个乖戾狂妄的性子来。 这若是一般人,生成这样,说不得哪日就栽坑里了,可是这位爷,却是能够顺风顺水地登上帝位。 萧铎小心地舀了一勺粥,先放到自己唇边轻尝了一口,仿佛觉得有些烫,他微蹙了下眉,便吹了几口气,等到那粥不烫嘴了,这才喂给阿砚。 阿砚乖巧地张开嘴,吃下。 在萧铎又去舀第二勺粥的时候,她忍不住再次打量着萧铎。萧铎的唇非常薄,像一把刀片般,说出来的话时而刻薄冰凉,时而阴冷暴戾,真是能活生生把人气死,把人吓死。 不过现在这片唇,却仿佛收敛了锋芒,竟然为自己在那里吹粥。 心里暗暗地感慨,想着这人生来尊贵,不知道多少奴仆伺候,他怕是从未干过这种伺候人喝粥的事吧? 谁知正想着,萧铎却突然抬首,幽黑而清冷的眸子就那么望着她:“怎么不吃了?” 阿砚微愣,这才想起,自己 看萧铎看得入神,竟然忘记吃了。她此时可不敢让萧铎有什么误会,免得他以为自己对这枇杷薄荷粥有什么不满,活生生地把这粥拿走啊,当下连忙眨眨眼睛,圆圆地张大了嘴巴: “啊——”她要吃! 萧铎见她仰着脸,不但把小嘴张圆,而且还伸出舌头一副等吃的模样,细眉微扬,一下子笑了。 她的舌头看着和一般人并不同,颜色颇为粉嫩,形状也颇为好看,此时她这么张大嘴巴,小巧乖顺,就像个刚孵出的小鸟儿睁着懵懂的眼睛等食吃呢。 萧铎先趁机喂了她一勺粥,看着她在那里闭嘴咀嚼,脸颊那里鼓鼓的,不由得越发想笑,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里正吃着香呢,忽然被捏脸,任谁也不愿意啊。阿砚便赶紧歪头,打算躲过去。 每天都要捏啊摸的,越看越觉得他把自己当个小猫小狗来对待,完全不想被他捏。 谁知道阿砚这么一躲,倒是让萧铎干脆伸出手来,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脑袋。 “不许动。”他略显沙哑的声音这么命令。 “唔唔唔……”阿砚瞪大眼睛对他表示反抗。 萧铎有力而灵巧的大手固定住她的小脑袋,凑近了,对着她的小鼻子小嘴细看了一番后,微微拧眉,略显沙哑的声音喃道:“为什么你会生病呢?我从来不生病。” 阿砚眨眨眸子,无言以对。 她能和瘟神比吗?能和一身煞气的他比吗?就他这满身的戾气和血腥,怕是黑白无常都要让他三分! 谁知道萧铎仔细地审视了她那小脸好半响后,忽然放开了她,端起粥来喝了一大口。 啊—— 阿砚心疼地看着粥,这是她的粥啊,她的! 好不容易吃个可口可心的饭菜,怎么他还要吃呢?这可是病人的膳食啊! 正想着呢,萧铎忽然俯首下来。 一时之间,气息灼热,黑发缠绕,略显沁凉的唇猝不及防间贴上了她的唇,在她来不及反应前,他将一口热粥快速而精准地渡到了她的口中。 四目相对,她水眸纳闷,他眼中含笑,笑得仿若天上星辰,熠熠生辉,却又带着几分调皮。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又满意地捏了捏她鼓鼓的脸颊:“以后我天天喂你好了,时候一长,也许你便不会生病了。” 他——天天——喂——她 ?! 阿砚无语地望着他那满是愉悦的俊脸。 俊美无暇的脸庞,曾经高贵清冷的容颜,如今却因为自己变得温柔起来,整张脸刚硬的线条柔化了。 她望着满脸笑意的这个他,望着他那张分明百炼钢变绕指柔的脸庞,可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晕死过去的那一夜。 寒夜里沁凉的雪花在漂,凉寒彻骨,纵然身上披着金丝大髦,她却冷得浑身每一处血液全都结成冰。 围观的侍卫,跳跃的火把,冰冷阴婺的眼神,不羁的黑发狂舞在这风雪之中,几乎与那暗黑的夜融为一体,地上一滩滩的血迹,以及已经不成人形的韩大白…… 死了,有人死了,躺在那里死了,一如她之前的很多次那样,死了。 死去的滋味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这个人,太过霸道残忍,却可以对自己宠爱的物事疼宠有加。 她不想死,想活下去。 阿砚眨眨眼睛,凝视着面前那个一脸温柔的男人。 如果不是她嗓子哑得不能言语,真想马上给他喵呜一声,当他脚旁边最乖巧的猫咪。 当人有什么好,说不得哪天就被他杀死了。 萧铎却不知阿砚的想法,他当下又喝了一口粥,端起碗来继续亲口哺给阿砚吃。 阿砚心里暗暗地琢磨着这事儿,想着他确实是百毒不侵百病不入的体质,难道他喂自己吃饭,真得会让自己的体质得以改善吗? 她真得很想长命百岁呢。 所以她很没有骨气地屈从了,张开口乖巧地接受他的哺喂。 四片唇儿相接间,他将口中的粥渡给她,感受着她贪婪的小舌头在那里灵巧地动着。他黑眸颜色转深,固定着她后脑勺的大手也不由得多用了几分力气。 阿砚发现不对劲,为时已晚。 他的唇舌霸道地长驱直入,擒住她的舌,在那里戏弄蹂林。 阿砚两颊发红,“唔唔唔”个不停,可是却怎么也无法逃脱。 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在那里奋力挣扎,萧铎黑眸中暗光微闪,两唇勾住那丁香小舌轻吸。 原本如同活鱼一般挣扎的阿砚,此时忽而一下子仿佛触了电,先是后脊梁骨激灵灵地一阵酥麻,紧接着便是浑身一瘫,四肢软软地再也没有了力道。 萧铎干脆打横将阿砚抱在怀里,看 着她软绵绵地趴伏在自己胳膊上,两颊泛着淡粉的润红,就那么乖巧无力地喘着气,挺翘鼻子旁边的鼻翼一动一动的,分外惹人喜欢。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哑声道:“这样才乖,我继续喂你。” 阿砚此时已经只有呼气和张嘴的力气了。 她望着萧铎那削薄红润的唇,再次没有骨气地想,喂就喂吧…… 其实,当一只小猫咪也挺舒坦的。 当然了,前提是有福气可以当一只长命百岁的小猫咪。 ************************ 当阿砚把这一碗粥吃饭的时候,夏侯皎月带着侍女们过来收拾残羹冷炙。 阿砚软绵绵地躺在萧铎宽阔坚实的胸膛上,从他胳膊底下瞅向夏侯皎月等人,却见夏侯皎月面上倒还算平和,可是那些侍女们,一个个脸红得如同猴子屁股一般。 正想着呢,恰巧一个侍女看到了在萧铎胳膊缝里望向自己的阿砚,四目相对间,看那绯红的脸颊,还有明亮清澈地打量眼神,,侍女一下子脸红了。 她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好像自己不经意窥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阿砚一下子也不好意思起来。 她并不是含羞无知的妇人,可是实在是从未经历过现如今这种事。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侍女的面,被个男人抱在怀里,如同喂一个孩子般这样哺了整整一碗粥……她应该是已经没脸见人了吧? 阿砚直接如同鸵鸟一般埋在萧铎的胸膛里,死也不再往外面看一眼了。 萧铎呢,搂着怀里的小姑娘,低头看她羞红脸的模样,还有那因为羞涩而紧张眨着的长睫毛,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低头亲她。 她却死死地抓着他的袍角,将脸迈进去不让他亲。 没办法,他只好轻轻亲了下她的耳朵。 她的耳朵竟然也生得分外精致好看,小小的,颇为圆润,边缘处甚至仿佛透明的粉玉一般。 他像意外发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越发低下头,用牙齿试探着去咬那片小粉玉。 “呀——”当他咬下去的时候,怀中的阿砚猛地一个抽动,用她那未曾痊愈的嘶哑嗓音发出了低叫声。 声音沙哑朦胧,犹如幼兽的低泣,委屈惊讶,却又带着颤动而湿润的迷离感。 萧铎咬了咬薄唇,呆呆地望着怀中的小姑娘,心中怦 然而动,痴痴不知如何是好。半响后,他才哑声道:“阿砚,我还想吃。” 他并不知这是姑娘家最为敏感的地方,也并不知道这是男女亲昵时最常用的招数,不过是恰逢其会,这么轻轻一叼,便招惹得阿砚这般情态。 他是真心还想再试试。 一旁的夏侯皎月,便是再淡定,也有些受不住了,她脸红耳赤地向众位侍女一摆手,大家慌忙逃了出去。夏侯皎月还顺便帮这一对男女关好了门! 素来知道自己那位爷是个行事没顾忌的,任性妄为,放肆不羁,谁曾想,这种私密房中事,他竟然也要当着这么一群侍女吗? 他不要脸,人家怀里的小姑娘还得要脸吧! ****** 那一日后,萧铎便迷上了喝粥。 他先是重赏了这位做出枇杷薄荷粥的厨子,赏了黄金百两,接着呢,便传令出去,以后变着花样每天做粥,要味道上佳,软糯喷香,还要色泽动人的。 这样子他才会喜欢,他的阿砚才会更喜欢。 他当然不止自己要喝粥,还要给阿砚喂粥。 阿砚就此过上了没羞没躁当只猫咪被人喂粥的日子。 其实当猫比当人好,当猫不用操心能活几天,反正鼓着圆肚皮眯着眼睛晒太阳,撒个娇打个滚张开嘴等着吃就是了。 阿砚两眼一闭,决定先当一段时间的猫。 她这几日病已经好了,声音也不再嘶哑了,可是她却不想说话了。 猫是不会说话的,她也不想说。 有时候萧铎会和她说话,她就对他眨眨眼睛表示附和。 有时候萧铎会摸摸她的喉咙,皱眉道:“阿砚你怎么不说话?” 她当然不想回答,便打一个滚,直接滚到他怀里,两只爪子去抓他身上的玉带,他的腰带或者镶嵌有罕见宝石,或是精心做下的刺绣。 如果是宝石腰带,她就去抠宝石。 如果是刺绣腰带,她就去摸上面的梅花。 如果他养了一只猫咪,或许猫咪还会冲他喵呜一声,可是阿砚却连喵呜都不想。 萧铎这个时候便不会再追问她了,他会低头凝视着她,抬起手来摸她的脑袋。 “你是不是不想说话?”他拧着眉,略带不满,但是却不会怪她。 阿砚继续当猫咪,哼哼几声,摸摸肚 子,表示要喝粥。 ☆、第64章 或许是粥喝多了,阿砚看着比前几日略显丰润,并不会像生病那个时候骨瘦如柴了。甚至萧铎有时候仔细地去看,会觉得她脸颊上已经透出了粉泽。 修长的手指伸出手,轻轻捏一捏,弹软幼滑的触感,又是那个熟悉的阿砚了。 至少看上去是的。 萧铎其实是明白哪里有些不对劲的,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有时候阿砚睡着后,他会守在旁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看她细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看她在睡梦中会微微拧起的眉。 他会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试图去帮她抚平那眉心的蹙起,可是伸到一半,他又收回来了。 其实从小到头,他很少对什么如此执着的。 现在的阿砚就像一块莹润易碎的美玉,他握在手里都要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唯恐一个不小心便碰坏了她。可是每每看着她,他心中又总是充满了渴望,希望更靠近她,希望能搂着她,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脉中。 那种渴望矛盾陌生,却又汹涌而来,让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已经不是自己了。 他猛地站起来,呼吸急促地打量着阿砚安静的睡颜,良久后骤然转身,出了房间。 *********************** 巍巍雪山,耸然而立,远处的群峰层叠起伏,一眼望去,这重重雪峰仿佛海中波浪,连绵延续。 上方的天空清透湛蓝,为这覆盖了起伏山脉的皑皑白雪投射上了一层淡蓝的薄光。 萧铎黑发披肩,身着梅花纹纱白袍,袍角飞扬间洒脱俊逸,荡漾出波浪形弧度的梅花滚边仿佛是这雪地里怒放的绝艳红梅。 他的鹿皮长靴刚劲有力地踩踏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缓慢地拔出手中的宝剑,剑出鞘时,寒光四溢。 他开始在这雪地之中舞剑,一时之间风声呼啸,雪花飞扬,落叶纷崩,剑气凛冽,那剑光若游龙穿梭于群山之中,又如寒光闪电行走于天地之间,气势冲天。 有隐藏于疏木之中的寒鸟,骤然惊起,扑簌着翅膀仓皇欲逃,却不经意间为那凌厉剑气所伤,颓然落地。 萧铎墨发白衣,身姿挺拔,行动间若劲风拂过,白纱袍与这雪地浑然一色,飞扬不羁的长发飞舞,犹如这天地间挥洒出的一道苍劲淋漓的泼墨。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剑住了,他反手握长剑,犹如松 柏一般挺拔而僵硬地立在那里。 握着剑的右手,指骨泛白。 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他抿紧略显干涩的薄唇,幽黑的眸子里是陌生的挣扎。 活了二十三年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纠结矛盾。那种汹涌而来的陌生渴望几乎吞噬了他。 唇边泛起一抹苦笑,他很清楚,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 阿砚,阿砚,阿砚哪…… 而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深山的宁静。 “九殿下。” 萧铎没有回头,疲惫地半合上眸子,淡声道:“说。” “殿下,今日舞剑,你可觉得和往日有何不同?” 来人是柴火,被萧铎打发去了庄子里的柴大管家。 此时他一身深褐色粗布衣,头上戴着一顶毛毡帽,就仿佛从乡下来的村头一般。 萧铎听到柴火的话,抬起眼来,看远处起伏山脉。 深山无人迹,远处山脉尽头依稀仿佛有飞鸟掠过湛蓝辽阔的天空,在这天地相接的云海白雪之中留下一道划痕。 其实不用柴大管家说,他心知肚明。 现在的他,心烦气躁,求而不得,仿佛被闷头装在一个黑暗的布袋中,无论把一把长剑舞得如何凛冽尽致,也无法抒出心中的郁结。 当一个人无法平心静气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舞出原本气定神闲的绝世精妙剑招? 柴大管家见萧铎良久不言,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殿下,听老奴一言吧。” 萧铎抿起唇来,拧眉不语。 柴大管家见此,踏前一步,苍老的声音殷殷劝道:“自古红颜多祸水,殿下本乃天家真龙,当志在天下,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小女子而毁去一身志气?现如今殿下陷于儿女情长,心烦气躁,哪里像是往日的——” 谁知他这话还未曾说出口,萧铎便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柴大管家闻言,却是撩起袍子,就此跪在了雪地之中。 “殿下,那乡下姓顾的女子分明是个红粉骷髅,包藏祸心,前来迷惑殿下……” 萧铎却未曾等他说完,已经骤然回身,一把寒芒长剑带着凛冽杀气,只指向柴大管家的咽喉之处。 挺拔立于白雪之中,萧铎咬紧牙,一字字地道:“我不 想听。” 柴大管家深邃苍老的眼眸望着那指向自己的剑尖,或许是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那剑尖在微微颤抖。 顺着剑尖,目光滑过那把寒光四溢的宝剑,柴大管家的视线落在了萧铎的手上。 剑乃兵器中君子,亦是权贵之配饰,握住绝世名剑的手,是一双保养良好、骨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 这样的一双手,曾经是冷漠无情,狂肆无忌的,天底下有什么能让曾经傲啸天地的他收敛起他的张扬呢? 柴大管家眼眸中泛起深深的担忧:“殿下,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然而回应他的,是倏然收回的寒芒,以及萧铎绝尘而去的背影。 天地苍茫,白雪皑皑,那墨发白衣的背影却显得有几分沉郁和寂寞。 柴大管家跪在雪地之中,望着那背影,良久不曾起身。 ************************* 阿砚醒来的时候,猛然间便见萧铎正坐在自己床边,幽深的眸子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自己,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她微惊,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一只猫吗?为什么他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谁知道她还没想明白呢,萧铎便忽然伸出臂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狠狠地抱住。 他抱得太过用力,那力道仿佛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中。 阿砚大病一场后,本来就身体柔弱,如今又被这么箍着,不免疼痛。 不过考虑到他现在有些奇怪,她也没敢哼哼着抗议,只是小心地抬起眸子观察他。 他气息急促,下巴那里还流下了些许汗珠,胸膛起伏得厉害,竟难得透着些许热气。 这看起来是从外面做了些运动? 阿砚试探着伸出手来,去触碰他脸上的汗珠,那汗珠晶莹剔透地挂在如玉肌肤上,便是原本再该让人嫌弃,此时也看着动人了。 阿砚将那滴汗珠抹在手指头上,低下头细细地看。 他也是人啊,所以也会流汗。 萧铎黑幽的眸子里满是挣扎,他咬牙,低下头,看怀里的小姑娘就那么懵懂好奇地看着自己那滴汗珠,心尖最柔软的一处便仿佛被人轻轻撩弄着。 柴火说,红颜祸水。 柴火还说,她就是一个粉面骷髅。 其实他不是不信的。 他整个人已经被她弄得心乱如麻手脚无措,他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更会意志消沉行销骨毁,可是他没办法逃脱出来。 比如现在,她什么都没干啊,只是随手拈去他一滴汗珠,他却饥渴得恨不得将她吞下。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叫,猛然俯首下去,犹如鹰隼一般霸道狂猛地啄上了她的唇,毫不吝啬地吻上,不容拒绝地探入,贪婪地吸吻索取。 他怀中的阿砚实在是不知自己又怎么触动了他的渴望,无奈之下也不敢挣扎,只能在他怀里任凭他施为。反正这么长日子里,她也看出来了。他是信守承诺的人,曾经许诺她在她十五岁及笄之年前不会碰她,看样子便是真得不会碰她。 两个人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同床共枕,他就那么搂着她睡。有时候连她都能感觉到他那无法抑制的渴望,可是他硬生生地压抑下来了。 他会起来去冲冷水,冲完冷水,又继续回来躺在那里搂着她睡。 所以阿砚连挣扎都没有,软绵绵地被任凭他搂着,被迫仰起脖子来承受他的索取。 她被他弄得呼吸艰难,气息紊乱,情不自禁地发出低低的嘤哼声。 那声音听在萧铎耳中,却是犹如天籁一般,勾魂夺命,几乎将他身体内潜伏了二十三年的火热就此点燃。 他的身体从万年寒冰化为了熊熊火焰,几乎将她融化在怀中。 她也差不多要化掉了,如同一滩豆腐,绵软幼滑地瘫在他胸膛上。 夏侯皎月本来是带领着两个侍女进来伺候阿砚用药的,谁知道一推门,却恰好见到此番情景。 她不免微惊,之前只知道萧铎出去往山里走了,走得急匆匆的,脸色也不好看,谁知道如今竟已经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不但回来,还坐在床头。 床上并没有躺着阿砚,只有艳红的团花锦凌乱地被拨到了一旁。 而就在萧铎那有力的臂膀处,一袭柔亮黑发逶迤而下。若是再仔细看,又可以看到一个软绵绵环住萧铎劲瘦腰杆的纤细胳膊,正随着萧铎的动作而战栗颤动。 夏侯皎月和两位侍女见到此情此景,自然是脸色微变,大家相视一眼,慌忙退出了。 ☆、第65章 虽然那一日萧铎的情绪波动来得猛烈而怪异,让阿砚着实吃了一惊,后来也暗地里思忖过他到底怎么了。不过这件事很快也就过去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但正常了,还越发对她呵护备至了。 阿砚再次觉得,如果有下辈子,她就当一只猫好了,必须是萧铎的猫,盘在膝盖懒洋洋地摇尾巴。她会活得长长久久,再也不用担心惨死而去。 正在她眯着眸子琢磨着幸福猫生的时候,一个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这件事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柴大管家,他从庄子上回来了! 这位柴大管家看上去意志颇为消沉,无精打采地前来拜见了萧铎。 当他跪在萧铎面前的时候,阿砚正倚靠在萧铎怀里等着喝粥呢,旁边夏侯皎月带领着侍女跪在那里准备伺候。 她太过惊讶了,从萧铎胳膊弯里睁大了眼睛看那个柴大管家。谁知道柴大管家却丝毫没有好奇她的存在,反而是对她颇为慈祥和蔼地一笑。 “阿砚姑娘,近来可好?我刚从庄子里回来,现如今带了些山庄子里的野味,都是新鲜的。阿砚姑娘不如烹了来,也好让殿下尝尝鲜。” 一旁的夏侯皎月听到这话,难免略有些诧异。只因为现在的阿砚可不是以前的那位了,以前的那位活蹦乱跳天天往厨房跑,如今这位大病一场后,精神不济,身子虚弱,院子里走一遭都气力不济,是要人扶持着的。萧铎又是疼她跟什么似的,唯恐她累到,便是喝个粥都自己一口口地喂,真是当个小娃儿般宠着惯着。柴大管家素来是个做事稳妥的,怎么好好的竟然要让这样的阿砚下厨房给九爷做饭呢? 现如今可不同往日,不要说让阿砚下厨房做饭了,九爷是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厨子都召集过来,任凭这小姑娘使唤,只为了能让她开心呢。 不过显然柴大管家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是一个多么忠诚为主的管家啊,满心里都是为了他的主子打算,丝毫没考虑到阿砚如今的身体。 “都是山里最新鲜的野味了,有榛蘑,猪獾,黄麂,还有狍子,对了,还有当地的地蝲蛄呢,这个炸起来好吃得紧,香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阿砚听到地蝲蛄,眼中微亮。 小时候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她也曾带着弟弟顾墨去满地里找地蝲蛄啊,捉到后放在腰间的小竹篓里,带回来泡在咸水里,让那地蝲蛄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干净了, 再好好的洗几遍,去掉头,用麻油一炸,直接放嘴里,酥香脆,那才叫好吃呢。大部分时候家里是舍不得用油的,只能干炒,任凭如此,她和弟弟顾墨还是能吃个干干净净。 她垂头正想着呢,便听到萧铎揽着她,温声问道:“阿砚想吃吗?若是想吃,我让厨子给你好好的做了来?” 阿砚掰着白净的手指头不说话。 她是要当猫的啊,猫馋嘴是应该的,可是猫不会说话…… 一旁的柴大管家见此情景,眼眸中闪过一丝阴暗,不过他再开口的时候,却越发笑得和蔼了:“九爷,看来阿砚姑娘是不喜的,那我就命厨房随便做做了?” 萧铎看阿砚将手指往后掰,便伸手捏住阿砚的手指,阻止她掰下去,柔声哄道:“阿砚乖,这几日你一直胃口不好,柴大管家既带了新鲜野味来,就让厨房都做了,你看看喜欢吃哪个。” 一时说着这个,便抬头对柴大管家道:“每一样都洗得干干净净地做来。”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眸子里颇有些警告意味:“柴火,这几日阿砚身子一直不好,府里诸事也无人打理,你既然回来了,便好生料理府中杂事,最重要的是把厨房管好,每日里变着花样做些膳食,也好让阿砚胃口好些。” 柴大管家听得这话,原本刚刚站起的身形又再次跪下去了。 “九爷,老奴为了九爷,素来是殚精竭虑,不敢有半点懈怠,如今九爷既这么吩咐下来,柴火必然是监管厨房,督促大夫,好生为阿砚姑娘准备膳食,调养身体。” 他这话说得倒是颇为诚恳,略显苍老的声音透着激动。 萧铎听得这个,点了下头:“好,下去吧。” 一时柴大管家下去了,萧铎修长手指抬起了阿砚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面上神情。 阿砚有些不高兴,略挣扎了下,捏脸要躲开他,不让他看。 他偏要,于是两只手扶住阿砚的脑袋,低声警告道:“别动。” 他这么一说,阿砚顿时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当一个乖巧的猫咪啊,于是她就真不动了。 看就看呗,又不会少一块肉! 狭长的眼眸中是晦暗难明的光,他捧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就这么端详了半响,最后终于在她眼中捕捉到了残余的一些神采。 “你好像高兴了?”他低哑的声音意味不明地这么问。 阿砚眨眨 眼睛,纳闷地看着他。 “你看到柴火很高兴?”萧铎略显紧绷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这哪跟哪? “他一直能把府中的事料理得很好。”萧铎语气中有了明显的不悦。 阿砚陡然明白了。 大病一场后,人也越发糊涂,她此时才想起,当初柴大管家是被自己用什么法子送走的!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可叹的是她现在是一只不能说话的猫,不能为自己辩解啊! 谁要喜欢那只老奸巨猾的柴大管家呢!哼! 萧铎俯首审视着阿砚的神色,半响后,忽然就笑了下。 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最近才略有些鲜活的面颊,他暗哑的语气犹如秋夜里的风吹过窗棂,呵护备至,却又萧瑟到让人心酸: “我说过,你喜欢的,我都会捧到你面前。府里没有人打理,那些丫鬟厨子大夫未必肯尽心,你现在又病了,需要有人悉心监管,如今我让柴火回来,你想必也是高兴。” 高兴……高兴……高兴个猫咪! 阿砚简直是想把自己的舌头吞掉,不过她不敢,她当然也不敢收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自己撒的谎,含着泪吞下吧。 于是她蔫儿吧唧地瞥了他一眼,慢腾腾地倚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烦恼的事,她还是别想了,先睡一觉吧。 谁让她现在是一只猫咪呢。 ********************* 柴大管家回来后,府里诸事果然有了规章。比如现在吧,柴大管家又特特地从燕京城请来了首席御医来为阿砚诊脉。 柴大管家对萧铎是这么说的:“她若一直病不好,九爷牵挂着她,也是心力交瘁,现如今这位首席御医顾大夫,对女子之症颇为精通,虽说如今顾姑娘病已经好了,可看着到底是身子损耗得厉害,如今这位胡大夫来了,或许经他调理一番,从此后就好起来了呢?” 萧铎想了想,深以为然,当下便命这顾大夫来过脉。 阿砚倒是无所谓,过脉就过脉,弄些补药来补补身子也是好的。若是真个能调理好她的身子,她倒是喜欢的,总比现在病怏怏的镇日没个精神强。 若是哪一日她当不成猫咪了,身子好,也能跑得快呀! 若 是这柴大管家依旧在药食中做什么手脚,那也倒好,她必然设法抓住把柄,把事情设法捅到萧铎面前,到时候且看萧铎如何处置! 正想着间,那大夫进来了,却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模样的男子,面目清俊,身形修长,月牙白的衫子。 阿砚有些意外,这人颇为年轻,而且那样貌竟隐约有几分自己某一世时父亲的样子。 她低头猛地一想,这大夫也是姓顾呢。 想起这个,她望着那顾大夫,心中不免好感倍增。 顾大夫先行过礼了,这才坐在榻前,取了白巾垫在手上。阿砚伸出手来,他为阿砚诊脉。 顾大夫的手颇为温和,当他诊脉的时候会眯起眼来,头部微晃,阿砚见了,越发觉得亲切起来。那一世的父亲给人诊脉,也是这个神态和姿势的。 等到这诊脉结束,顾大夫睁开眼来,向阿砚点头行礼,示意她可以收回手了。 阿砚越发觉得顾大夫颇为亲切,不由得冲顾大夫点头笑了下。 顾大夫看到阿砚对自己笑,眸中显见得有些许诧异,不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宫中御医了,那点诧异转瞬即逝,他眸中又是一片清明平静。 一时这大夫出去后,自是对萧铎回禀了阿砚的身子,无非是大病之后阳虚火衰,失于调养,又因提及这些时日胃口不佳,这顾大夫当下略一沉吟,也没敢开那调理方子,只开了药膳来,说是总要慢慢调养。 阿砚躺在榻上,侧耳倾听这顾大夫向萧铎提及的药膳,无非是些羊肉海参,胡桃肉桂圆,鹌鹑鳗鱼,桂皮茴香等等,说是可以交替选服,又特意提及忌讳鸭肉兔肉獭肉等。 阿砚听着倒是在理,全都是自己往日熟知的,当下也就放心。一时拧眉想着,这柴大管家如今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看来他用过的手段,既然失败了,便不会重复第二次的。 又或者他是看出来自己在那膳食药材上颇有些见识,知道轻易毒不到自己? 她正琢磨着呢,却见门开了,萧铎走进来了。 他身形修长挺拔,站在床前,又是背着光的,乍一看去,并看不真切他脸上神情,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要仰起脸来细看,谁知他却开口道:“你刚才对着别人笑。” 阿砚闻听,微诧,越发仰脸看他。 萧铎沉默地站在那里,抿着薄唇,低头凝视着 半倚在榻上的小姑娘。 身着杏黄色中衣,软嫩得犹如三月新抽出的枝芽,一双清亮无辜的眼眸,略显诧异地看着自己,她好像有些委屈。 萧铎刚才的不悦消散了些去,可终究是心中不快,当下坐在榻边,握起她的手指头:“你的手,只有我能碰。” 阿砚眨眨眼睛,心想那是大夫啊…… 萧铎想了想,勉强道:“大夫也可以碰一碰。” 阿砚松了口气。 谁知道萧铎却马上又道:“你刚才为什么对着他笑?” 阿砚无辜地瞪大眼睛。 猫咪会笑吗?那不是笑,那是在锻炼猫须! 萧铎此时也放弃逼问阿砚了,反正逼急了,她不高兴了,难过的还是自己。他轻叹了口气,捧住阿砚那张摇来摆去的小脸,皱着眉头道: “阿砚,你知道吗,自从你病了后,就再也没有笑过。” 以前的阿砚,不管是真笑还是假笑,总是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对自己笑,还会口若悬河地奉承自己,说一些一听就是假话的漂亮话。当然了她还会和自己对着干,气鼓鼓地和自己呛声。 那个时候的阿砚像山野里养着的猫,滑不溜丢地到处乱窜,想握在手里都不行的狡猾,眼睛里总是散发着动人的光彩。 可是现在的阿砚呢,却是无精打采的,恹恹欲睡,从来不会开口说话,更不要说对自己笑了。 他几乎忘记了她笑起来的样子。 他越发捧着那张小脸细细端详,轻柔而低哑地道:“阿砚,你对我笑啊,我要你笑。” 阿砚望着那剑眉细眸,充满了威迫感,就这么压了下来。 作为一个像长命百岁的猫,她怎么可以不乖呢,于是她忙绽开唇,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阿砚笑了。 然而萧铎却越发拧眉,打量了半响,才喃喃地道:“这是笑吗……” 阿砚听到这个,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是一只猫咪啊,猫咪不会笑的,勉强给你咧咧嘴巴来个笑模样,已经很好了吧!难道要活得长久,还必须学会笑吗? 萧铎见她这般,也就不再提了,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角。 *************************** 柴大管家从庄子里带回来的各样野味做好了,侍 女们流水一般摆上了桌,阿砚这段时间一直吃些易于克化的流食,哪里开过这等荤。打眼看过去时,却见有粳米海参粥,红烧猪獾子,榛菇炖小鸡,当然更有阿砚挂念着的油炸地蝲蛄。 那油炸地蝲蛄看着油光锃亮的,一看就知道舍得用油,炸得火候恰到好处。阿砚眼前一亮,嘴里虽不能言,一双手却不由得兴奋地扯了扯萧铎的袖子。 萧铎低头看了眼阿砚,却见阿砚看着桌子上的菜,看得两眼发亮,甚至还小心地咽了下口水。 萧铎一下子笑了:“原来阿砚喜欢吃这个!” 他其实也好久不曾笑了,如今一笑,顿时仿佛乌云消散般,眼前豁然开朗,细碎的阳光就那么落入他幽黑的眸子中,为他带来了难得的暖意。 阿砚见此,心间忽而间就迸然一跳。 当下不由得地想着,自己仿佛认识了这个人很久很久,可其实从未了解过他半分的啊! 一时萧铎顺着阿砚的目光,精准地感觉到了她的最爱,便亲自夹了一个油炸地蝲蛄来,自己先浅尝了一口,微拧了下眉,低头望着那黑乎乎又怪模怪样的油炸地蝲蛄,不免有些疑惑。 阿砚真得爱吃这个吗? 他抬起手,再次将那个油炸地蝲蛄送到自己嘴边,忍不住再尝一口。 阿砚一见这个,便睁大了眼睛。 她张着嘴巴等了好久的油炸地蝲蛄啊,怎么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嘴里送呢。她有些犯难,作为一个猫咪,她要赶紧去拿双筷子来抢吃吗? 萧铎将阿砚脸上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当下不免勾唇想笑,微微挑眉,他戏谑地道:“小馋猫,唯恐我抢了你的。” 当下便干脆地将油炸地蝲蛄送到了阿砚嘴里。 阿砚张大嘴巴,一口吞下,只觉得酥香满嘴,曾经熟悉的味道,实在是太好吃了! 萧铎见此,又赶紧为她夹了一个。 阿砚又是一口吃下,还是太好吃了! 可是这一次咽下那酥香的油炸地蝲蛄,她却忽然想起了曾经和自己一起吃地蝲蛄的顾墨。 顾墨,自己的弟弟,虽小了自己三岁,可总是处处让着她这个当姐姐的呢。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还有自己的父亲,病痛是否好了,家里如今有了银子,母亲是不是不用像以前那么劳累了? 萧铎很快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失 落,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一旁恰好柴大管家从旁侍奉着,见此情景,笑呵呵地道:“我听闻这油炸地蝲蛄是此地小孩子最爱的零嘴,如今顾姑娘吃了这个,怕是难免想起家人呢。顾姑娘也有好一段时日不曾见到家人了吧?” 萧铎听到这话,想想也是。 他自己是没心没肺绝对不会惦记谁的,可是阿砚却未必如自己一般,她是有父有母有弟弟的,自然会想念他们。 可是阿砚为什么会惦记她的家人呢?自己在她身边,她惦记自己不就可以了? 他有些不情愿地扫了眼旁边的柴大管家,淡淡地道:“阿砚又没有说她想家了。” 柴大管家听闻,一窒,胡子动了动,最后低头叹了口气。 他家九殿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理! 柴大管家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那位被自家爷当姑奶奶供起来的姑娘,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爷,顾姑娘现在不能说话,自然是不会说她想家。” 萧铎想想也是,他皱了下眉,非常不情愿地低头凝视着阿砚,认真地问:“你想家吗?” 阿砚眨眨眼睛,不说话。 萧铎又问:“想家的话就点头,我带你回去。” 阿砚顿时眼前一亮,猛点头。 想家,想家啊,想得不行了! 可是点头过后,她有些反省过味道来了,为什么柴大管家这么好心提议起来呢,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怕是没什么好心的。 当下她疑惑地看了眼旁边的柴大管家。 柴大管家却一个劲地点头,笑得分外和蔼,就像是寻常伺候在主子旁边的老人家一样,老实得只剩下忠诚了。 谁知道她这么一看柴大管家,萧铎马上不是滋味了。 “别看他,他是不能带你回家的。” 说着,他瞥了眼柴大管家:“前几日燕京来消息了,老爷子召我回去,我现如今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正是逍遥自在,是绝不想回去的。柴火,你先回燕京城,去打发下老爷子,还有我那后娘。” 这话一出,柴大管家再是老实和蔼,也不由得僵在那里了。 他……他去打发下当今圣上……和当今皇贵妃……吗? 萧铎挑眉:“怎么,你不想去?” 柴大管家此时还能说什么,只好点头苦笑 :“想,我去……” 阿砚听到这个,却是意外之喜啊,这个柴大管家就这么被支走了? 这下子又可以放松一阵子了! ******************************* 萧铎命人拿来了纸和笔交给阿砚:“你有话要说,就写下来。” 阿砚茫然地望着萧铎,心里琢磨着作为一个猫,她怎么可以会写字呢?他不会觉得奇怪吗? 萧铎想了想也是,便又道:“你画下来吧。” 阿砚依然一脸茫然。 萧铎耐心地教她:“你随便画,只要能看明白就行。” 阿砚低下头,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萧铎画点画。 总是不说话也不行,万一柴大管家又回来了,估计还得斗智斗勇,她总得想办法和萧铎沟通。 这么一想,她决定施展她的才华,先画一张展示下自己的画技。 某一生某一世,她也是学过画画的。 费力地想了想该画什么,最后看到旁边的萧铎,眼前一亮,她蘸了下墨汁,在纸上画了起来。 萧铎从旁盯着看,看她勾勒了半响,出来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墨汁。 他拧眉细看,最后终于恍然:“这是香酥蜜汁鸡,你想吃鸡了?” 阿砚顿时无语,低头看看自己画的,这怎么就是香酥蜜汁鸡了呢? 恰好此时夏侯皎月正准备伺候阿砚用羹,萧铎便随口道:“皎月,你来看,这是什么?” 夏侯皎月听令,当下过去一看,拧着好看的眉观察了很久,最后终于道:“我瞧着这是一只鸭子,呱呱叫的鸭子。” 阿砚这下子彻底无语了! 她这是画得萧铎,画得萧铎啊! ******************** 尽管她画了萧铎,却被误认为芝麻蜜汁鸡和呱呱叫的鸭子,可是阿砚依然不放弃地继续画。 好在她实在是一个颇有天分的人,很快她画的画萧铎也能看懂了。 这一日萧铎准备带着她去乡下的牛桩子村,一早上起来夏侯皎月便过来帮着她洗漱。 她画画弄得自己手上都是墨汁,总是要用胰子慢慢洗干净了。 她一边乖巧地伸出手任凭夏侯皎月帮自己收拾,一边扭头去看旁边萧铎拿着她 画出的画辨认。 萧铎实在是个眼力好的,对着她画出来的一坨一坨的墨汁,认真地道:“这是你家的房子,这是你爹,这是你娘……这个是你弟弟顾墨……” 阿砚猛点头,孺子可教也! 萧铎正看着,忽而就疑惑了,指着距离阿砚家房子老远的一处方块,问道:“这是什么?” 阿砚瞅了一眼,心里一乐,得意地望着他,却是不说。 萧铎越发纳闷。 阿砚却暗想,等你看到就知道了! 一时外面马车准备妥当,阿砚也在夏侯皎月的伺候下梳洗过了,一行人等这才上马车。 阿砚是被萧铎半抱着上马车的,他怕她累着。 其实阿砚心里明白,作为一只猫,也是需要多活动一下的,这样才能锻炼筋骨,身体才能快点好起来。 不过……猫还是听主人的吧……听话的猫才能长命百岁。 她埋在萧铎的怀中,任凭他把自己抱上马车。 马车里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几个攒心盒子,里面放了各样干果点心等,另有个铜壶安置在旁边茶几上,是预备着随时用些茶水。 阿砚是被萧铎放在一个矮塌上的,那矮榻躺上去倒也颇为宽阔。 环顾这马车四周围,实在难以想象这只是一个马车而已,实在是太过奢靡了。一时不免想着,像牛桩子村的自家父母,估计一辈子都无法想象马车里面还可以布置得像个厅堂般阔气。 对于这世间绝大多数乡下人来说,马车不过是一个车辕子并两个轱辘而已。 再一次说明了,当个猫咪,特别是当萧铎的猫咪,真是幸福。 窗外阳光从车帘子里照进来,虽是冬日的阳光,却也有些刺眼,阿砚微眯起眼睛,小心地靠近了车窗享受着。 夏侯皎月跪在榻旁,想将第二层车帘放下,免得晒到了阿砚。 阿砚忙伸手阻止,摇了摇头。 夏侯皎月心领神会,这才罢了。 因如今阿砚奢华地占据了一个矮榻,萧铎也只有局促地坐在她身旁了。他见阿砚眯着眼睛,以为她要睡,便坐在那里并不说话。 后来看阿砚扭来扭去的,像个麻花一般,也不是要睡的样子,这才凑过去,递给阿砚一个炭笔并宣纸。 “没事多练练吧。”萧铎对于阿砚的画技实在是有些不敢苟同— ☆、第66章 挺拔飘逸的身姿如鹰一般从茶楼上飘下,掠过下面接踵人群,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了小镇街道旁一颗老枣树上。 就在他们还未落定的那一瞬间,阿砚听到了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便是人群中惊恐的尖叫,哭喊,以及逃命声。 因站在高处,寒风凛冽,阿砚脸上冻得生疼,她僵硬地搂紧了萧铎的腰杆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后面看去。 其实萧铎的速度是极快的,距离他们两个人逃离那个二楼雅间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那雅间已经炸得四分五裂了。 如今阿砚看过去,刚才他们所在的茶楼二层,已经炸出了一个黑窟窿,有那未及逃脱的茶楼小二,应是已经被炸死,血迹斑驳地挂在茶楼栏杆上,破碎不堪。寒风吹起时,有血迹嘀嗒着飘散在空中。 阿砚瞪着那仿佛能够噬人的黑窟窿,还有那淋漓血迹,这画面实在是太过惊悚,冷意从指尖一点点泛起,迅速地窜至后脊梁骨,她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假如萧铎再慢上那么一弹指的功夫,会如何呢?那具挂在栏杆上的破碎尸体会是她? 萧铎感觉到了怀中阿砚的颤抖,大手轻轻地搂紧了她,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带来一阵温热:“别怕,没事。” 可是阿砚能不怕吗? 她怕死,这种和死亡一线之隔的感觉,太不好了。 原本嘴里还残留的一点甜蜜,顿时化为了苦涩。 她刚才竟然因为那点宠爱而沉浸其中,恨不得他不是萧铎了? 萧铎就是萧铎! 每一世都是这样,见到萧铎出现了,她离死也不远了。 她还是别当猫了吧……看来当猫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萧铎并不知自己多少日子对阿砚的宠爱已经转瞬间付诸东流,他抱紧了阿砚,将她收纳在自己怀中,为她挡去刺骨风寒,抬起眉眼,看向那茶楼方向。 眸中闪过阴冷的戾气,他低哑的声音响起:“出来。” 声音中透着危险的煞气。 此时此刻集市上的人们已经吓得跑光了,街道上是到处都是踩烂的瓜果糕点,倒塌的摊位,甚至还有丢弃的牛车。 他这话音落时,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吹起那栏杆上的尸体发出的沉闷扑簌声,还有偶尔间被丢弃的老牛发出惊恐无助的“哞”声。 阿砚瞪大眼睛忐忑地望 着那空无一人凄凉萧瑟的街道,她是真怕,怕忽然又一个轰隆巨响,到时候萧铎躲闪不及,自己就这么陪着他死去了。 可是许久之后,却见一个嚣张而妩媚的笑声,笑声落时,却见有数道色彩艳丽的身影翩翩降落到了杂乱不堪的街道上。 这其中一名,脸上罩着面纱,手里却擒拿着一个少年。 阿砚从萧铎胳膊缝隙里瞅过去,却见那少年和自己年龄相仿,一袭暗红色缎衣,眉眼俊美,肤白如雪,清冽透彻得仿佛雪地里的一抹腊梅。此时那少年一双桃花眼,正笑眯眯地望着萧铎和阿砚这边。 “九哥,九哥,快来救我啊!”他的声音清脆调皮,虽然被身旁蒙面女子扼住了颈子,却丝毫无惧的样子。 萧铎拢了拢胳膊,挡住阿砚偷看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站在枣树之上,俯瞰街道上的一切,不免冷笑一声。 “小十七,你跑出来做什么?” “九哥,我出来找你啊,我看爹爹每天想你想得不能早起,娘也想你想得吃不下饭,我特特地跑来找你,想着请你回家过年啊!”绯衣少年眨眨眼睛,很是无辜地这么说。 “老头子每天不能早起是因为他懒,娘每天吃不下饭是因为她胖。”萧铎轻蔑地这么说道:“你跑出来是贪玩。” 这位叫小十七的白衣少年顿时有点想哭,委屈地道:“九哥哥救我,我好可怜,一路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到了这地界,谁知道一冒头就被这丑八怪地抓住了,她说要杀了我呢。” 萧铎看都不看他,无情而嘲弄地道:“活该。” 这话刚说完,那个抓了小十七来到萧铎面前却活生生被忽视了整整一条街的“丑八怪”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她挑高了眉眼,冰冷地道: “萧铎,这是你的弟弟,你最好是听话一些,不然我就杀了他。” 萧铎听到这个,唇边泛起嘲讽的笑来,细眸透出不屑的冷意:“你要抓他来威胁我?笑话——” “笑话”两个字低凉而微微上挑,真是高贵冷艳轻蔑至极。 “萧铎,胡贵妃可是你视你如亲生,萧钺更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你敢不顾他的生死吗?”蒙面女子冷冰冰地继续威胁萧铎。 萧铎这次是却连搭理那女子都不曾了,反而是低下头去,用低哑柔和的声调对阿砚道:“阿砚,我们先回马车上去吧,这里太冷了。” 阿砚趴伏在 他怀里,揉揉发痒的鼻子,轻轻点头。 一时萧铎抱着阿砚,飘然落在地上,然后牵着她的手,堂而皇之地就要离开。 “萧铎,你不管他?”蒙面女子急了。这火药得来不易,谁曾想就这么浪费了,好不容易抓来的法宝,他竟然是丝毫不在乎? “关我什么事。”萧铎越发护住怀中女子,小心地让她躲过地上一摊子泼洒的豆腐汤。 “九哥……救我!”小十七简直是想哭了,他不想死。 蒙面女子们看着萧铎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一个个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一时不由得僵在那里。 却就在此时,数名黑影骤然从天而降,剑光逼人,杀气顿起,蒙面女子们见此,纷纷应战。 这些人为首的便是孟汉,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提起宝剑,直刺那蒙面女子,与此同时,有个身影迅疾上前,已经迅疾从蒙面女子手中夺过了小十七。 阿砚听到身后动静,不免好奇,回头看时,却见少年小十七已经被救出,而救出那个人,正是平日里看似老好人和蔼一团的柴大管家。 他果然是个功夫高强的人物。 萧铎微拧眉,修长好看的手挡住她的眼睛,哑声道:“不要看。” 他停顿了下,微微抿唇:“吓坏了你怎么办呢。” ******************************** 豪华奢靡的马车旁,少年小十七揉了揉被禁锢许久的肩膀,孩子气地瞪着萧铎:“九哥你对我不好,我回去要告诉娘!” 萧铎连哼都没哼一声。 一旁柴大管家并孟汉跪在那里,恭敬地道:“属下来迟,还请十七少爷恕罪。” 小十七放开揉了半响的肩膀,耸耸肩:“你们先退下,我要去和我九哥说话。” 说着,他黑亮的眸子绽放出好奇的光彩,偷偷地望向马车里。 马车帘子垂下来,他看不到里面,不过呢,嘿嘿,他其实早就瞅明白了。 他家九哥,金屋藏娇啦! 马车里,萧铎半揽着阿砚,淡声问柴大管家:“不是说了让你回京,怎么又回来了?” 柴大管家跪在那里,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禀九爷,老奴原本确实是要回京的,谁知回京途中恰遇玉香楼人等欲对十七少爷下手,老奴便想着让手下人等回去向老爷汇报,老奴自 己则是保护十七少爷,一路跟随。” 小十七撇了撇嘴:“你既然一路跟着我,那为什么还让我落入那丑八怪手里?” 柴大管家一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老奴原本想看看这蒙面女子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谁曾想她不过尔尔。” 萧铎也懒得听他们提起这个,当下吩咐道:“你既回来了,那也不用走了,把你的马给小十七骑着,你去赶车。” 这话一出的,大家吃惊不下,让柴大管家赶车? 小十七也分外不满,理直气壮地道:“九哥,我不骑马,一路骑马过来的,我屁股都疼了,我要坐车!和你一起坐车!” 萧铎冷硬地回拒:“不行,你骑马。” “我就要坐车!”小**声地这么抗议道,一边抗议,他一边抢先跳上了马车,直接就要往马车里冲。 旁边的人,都知道这位小爷可不是那听话的主儿,哪个敢阻拦呢,眼睁睁地就看着他冲进去了。 却说小十七冲进去后,滴溜溜的眼睛就直看向阿砚。 却见马车里放着一个矮榻,自家九哥是坐在那里的,而那位被他金屋藏娇的,竟然是倚靠在他怀里,把他当成了个毯子。 “你是谁啊?”小十七好奇地打量着阿砚,朗声问道。 ☆、第67章 阿砚其实也颇有些好奇这位小十七,从刚才萧铎和这位小十七的话语中,她琢磨着这应该是萧铎的弟弟了。或许不是亲弟弟,是某个叫胡贵妃生下的皇子,而这位胡贵妃显然是和萧铎关系颇为亲近的,是以萧铎也是看着这位十七弟弟长大的。 虽然萧铎对这位弟弟不假言辞,看似毫不关切,可是她哪里能看不出他的这个脾性。若是真得讨厌,早就一脚踹下马车了,哪里容得上他在这里放肆呢。可见心里还是包容喜欢的,只不过面上故作冰冷罢了。 小十七看阿砚从萧铎怀里探头打量自己,当下也凑过去,于是两个人都睁着晶亮的眼睛好奇地看对方。 阿砚发现这位十七皇子实在是美貌,若是外相,萧铎自然是俊美无匹的,可是他实在太过冰冷,又因昔日那些血腥记忆,总是让人望之生畏,而这位十七皇子呢,却是天生桃花眼,说起话来唇边两个小酒窝,配上那他冰雪一般的肌肤,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可惜是个男儿身。 而小十七呢,看了半响后,只觉得阿砚毛茸茸的脑袋,巴掌大的瓜子小脸,躲在自己九哥怀里,如同个小猫咪般,分外可爱。 他不由的绽唇冲她一笑:“原来我九哥喜欢你这样的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桃花开了,整个马车里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一旁夏侯皎月察言观色,却见搂着阿砚的那位爷,脸上已经结了冰,那是极为不悦的。 想来也是,阿砚就是他手心里的宝贝,那是谁都不能多看一眼的,他也无法容忍阿砚去看别人。 如今来了一个十七爷,生得好模样,年龄又相仿,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分明是一副颇为欣赏对方的样子。 自家这位爷,那心里能舒坦吗? 于是她适时地上前,捧着一杯茶,恭敬地道:“十七爷,请用茶。” 小十七眨眨桃花眼看向她,给了她一个绝艳四方足以勾魂夺魄的笑:“原来是夏侯姐姐啊,你倒是个老实的,跟在我九哥身边这么些年,竟受得住他这坏脾气。” 夏侯皎月抿唇无奈,默默退下。 小十七再次看向阿砚,毫不见外地坐在了萧铎身旁:“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我九哥的?他有没有对你生气过?他是不是经常对你摆脸色?他是不是经常讽刺挖苦你?他是不是霸道不讲理?你是不是很讨厌他啊?” 阿砚纳罕地睁大眼睛看他 ,心想这个小十七太好了,怎么一句句说到她心里去啦! 是啊是啊,以前天天生气,日日摆脸色,三不五时讽刺挖苦,至于霸道不讲理?————他有讲理过吗? 至于讨厌,那自然是讨厌,讨厌得恨不得他死! 小十七看阿砚眸子里的光彩,顿时一双黑眸越发亮了,他一拍矮榻,大有找到知己的感觉:“我早说过的,他就是一个霸道拽横冷血无情忘恩负义毫无兄弟手足之情杀人如麻的大坏蛋!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姑娘喜欢他呢,你一定是被迫的对不对?” 阿砚再也忍不住了! 她虽然立志要当一只醉生梦死趴在萧铎脚底下的一只猫咪,可是猫咪也是有脾性有判断力有喜好的! 小十七说得太对了! 阿砚终于不再顾忌自己现在正躺在谁的臂窝里,以及揽着谁的腰杆,她就那么对着小十七重重地点了点头,要多赞同有多赞同! 如果她现在能说话,她一定向小十七巴拉巴拉说出一堆萧铎的坏话! 小十七见阿砚点头,越发有了知己之感,他伸出手就要拉住阿砚的手: “我就知道,没有女人会喜欢他的,像他这种无情无义……” 他话刚说到一半,萧铎就伸腿踢出,脚尖恰好落在小十七的肩膀上,于是便见可怜的小十七直直地撞到了马车壁上,整个豪华马车都跟着一颤。 赶车的柴大管家拧了下眉。 可怜的小十七捂着胸口重重地“咳”了好几声,拖着哭腔委屈地道:“你要杀死我这个亲弟弟吗?” 萧铎却根本不曾理他,而是低下头来,异样的目光就那么盯着怀里的阿砚。 阿砚看了看被踢飞的小十七,心虚地低下头,看都不敢看萧铎。 真得只是说句实话而已啊…… 她把玩着他垂在胸膛上的玉带,咬着唇。 萧铎看着她那心虚的小模样,黑眸神色难辨地继续盯着她看。 阿砚只觉得头顶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吧,呼吸也有些艰难。 她实在受不住了,便用手扯了下那玉带,又伸手去挠他的胸膛,轻轻地挠,就如同猫咪蜷缩着爪子冲主人撒娇一般。 萧铎忽而便笑出来了。 他这一笑,阿砚头顶的压力顿时没了,她仰起脸看他,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声音低沉动人,胸膛也跟着震动,温暖宠溺。 一旁伺候的夏侯皎月也就罢了,她早是看惯了的,自己那位爷,自从有了阿砚姑娘后,阿砚姑娘便是天,便是地,他眼里心里就阿砚姑娘一个,再没别人。至于阿砚姑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做了什么不喜人的错事,那都统统无所谓的。 而哎呦哎呦揉着屁股爬起来的小十七,却是看得惊呆了,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 这,这……这位对着怀里姑娘笑得那么好看的人,真的是他那位霸道拽横冷血无情忘恩负义毫无兄弟手足之情杀人如麻的九哥吗? 该不会是被人偷梁换柱了吧?! **************************** 阿砚一行人等来到牛栓子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冬日里的小山村点缀着些许未曾融化的雪花,在这夕阳下散发着淡淡的霞光,此时正是炊烟四起的时候,各家各户袅袅炊烟起,又有谁家孩童吆喝着赶鸡的声音,更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 久别重逢,如今再看这生长了十几年的小村落,不免恍如隔世。 小十七下了马车,谁知道一脚踩到一坨牛粪,他先是一惊,后来耷拉着脑袋道:“九哥,你就住这里吗?” 萧铎别了他一眼:“让孟汉带你去附近找个客栈住下吧。” 小十七黑亮的眼看了看萧铎,再看看阿砚:“那你们呢?” 萧铎挽着阿砚的手:“我陪你看看你父母。” 他这话说得认真,语气颇为自然。 阿砚却是倏然一惊,为什么这语气,竟然像是陪着自家娘子回娘家的男人呢?她漏掉了什么吗? 萧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牵着她的手道:“走吧。” 阿砚就这么呆呆地被她领着回到了自己家,一路上自然有乡邻翘头翘脚地围观,不过他们很快便认出这是上次让他们在河里游了几个时辰的人,此时一个个胆战心惊的,哪个敢围观呢,纷纷缩了脖子回家去了。 转瞬间,牛栓子村的街道上廖无人烟,各家关门闭户,每一个敢外出的。 阿砚来到了自家房门前,却见自家大门关着,隔着那土坯子墙头,可以听到里面传来母鸡咕咕咕的声音。 阿砚心里一喜,忙推门进去,便看到自家弟弟顾墨正坐在鸡窝前读书呢。 顾墨见阿砚回来也是一喜,忙迎过来:“姐,你回来了?” 他正高兴着,便看到了站在自己姐姐身旁的萧铎,顿时那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去:“姐?” 萧铎握着阿砚的手,扫了眼顾墨,却见顾墨手里握着一卷发黄的书,穿着一身粗布棉袍站在鸡窝旁。 他神态轻淡地道:“你姐姐前些日子病了,自从她病了,便不怎么说话。” 大夫也看过,没什么大碍,她或许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萧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说就不说。 然而顾墨却是大吃了一惊,忙走过来,却见姐姐脸色还算红润,仿佛个子也比以前高了一些,可是他到底心疼:“姐,好好的你怎么病了?可有看过大夫,如今大夫又是怎么个说法?” 正说着间,阿砚的父母也从屋里出来了,两个人一见阿砚,自然是惊喜万分,又悲从中来,阿砚母亲扑过来抱住阿砚,好一番哭泣。 萧铎看着阿砚活生生被从自己手中夺走,有一瞬间他想蹙眉,不过考虑到这是阿砚的父母,到底忍下了。 他抽回空了的双手,神情略显倨傲地道:“阿砚现在很好。” 阿砚的父母刚才满心里记挂女儿,眼睛里全都看得是女儿,如今才注意到,这俊美高贵的贵人就在身旁呢,当下不由得唬了一跳,面面相觑之下,这才想起要磕头的,夫妻两个人笨手笨脚地就要跪下去。 萧铎扫了眼一旁的阿砚,却见她挂着一点泪痕,白净小脸上满是孺慕之情,心间忽然微动,却是勾起一桩心事。 微微垂下眼眸,他脸上泛红,抿唇淡道:“不必跪了。” 谁知道阿砚父母眼瞅着就要跪下了的。 萧铎不悦,伸出手来,阻止了他们,沉声道:“不必了。” 阿砚其实是知道萧铎身份的,虽然没有挑明,不过自己父母跪拜下这人,也是应该的,是以她并没觉得什么,可是如今萧铎却非不让自己父母下跪,她倒是不免吃惊。 萧铎感受到了阿砚颇为纳罕的目光,他耳根那里也泛起红来,颇为不自在地说:“何必见外。”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最吃惊的是身后跟着的孟汉夏侯皎月等人。 夏侯皎月是再淡定的性子,也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孟汉,果不其然,孟汉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顾墨呢,则是望着眼前的萧铎,微微皱了下眉。 这个陌生而贵气的男子,一看就是来头不小的,看他和自己姐姐行动间颇为亲密,顾墨心里不免泛疑,自己姐姐如今不能说话,该不会是因为被这男子欺负了吧? 萧铎自然是领略到了这一圈异样的目光,他也并不理会,只一径地盯着阿砚看,眸中却是别有意味。 阿砚怔了半响,却是怎么也无法领悟其中意思,最后只好过去扶着父母,示意他们不用跪了。 他说不跪那就不跪吧。 阿砚父母也是颇为尴尬,上一次萧铎来,他们还未来得及醒过味来萧铎便已经走了,后来萧铎走了,牛里正那边可是把他们家捧到了天上,就差供着了,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身份那是他们怎么望也望不到的高贵。 知道见了贵人要跪下的,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贵人不让他们归。 阿砚见自己父母畏首畏尾的样子,心疼他们是没见过世面,如今怕是吓傻了,忙拉起父母的手,唔唔唔地示意着让他们先进屋去。 谁知道阿砚的母亲根本是不能放开阿砚手的,她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女儿刚回来,再舍不得放手,阿砚没法,只好随着她一起进去。顾墨见此,看了眼萧铎,也跟着进屋去了。 于是这院子里就剩下萧铎了,竟是没人招待? 就在此时,院子里那唯一的一只鸡,歪着脑袋打量他,仿佛在品度这初来乍到的陌生人。 萧铎冷眼扫了下那鸡,径自撩袍,也跟着进屋去了! *************************** 一进屋,阿砚娘不由得哭了出来,搂着阿砚:“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曾想养你这么大,如今想见却是不能了!” 偏生是个没名没分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跟了那贵人,还是怎么个情况。虽说如今村里再没人敢说什么闲话,可是面对着那同村的亲家,阿砚娘到底是觉得理亏呢。 当着萧铎呢,阿砚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握着娘的手安慰。 而萧铎一进屋呢,他看了看,却见这是新修的房子,应是他当初派人修的,倒是颇为整齐,只是到底比起他府中宅院来局促许多。 阿砚爹见了萧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跪又不敢跪了,若说弄些茶水招待,怕是这贵人也看不上的。 反倒是一旁的顾墨,虽年轻,可到底读过书见过世面的,当下上前拜了下,这才道:“请问九爷今日造访,这是有何贵干?” 上次县大人就是叫他九爷,应该没错的。 萧铎看了眼顾墨,淡道:“确实有一件事。” 顾墨:“九爷请讲。” 萧铎不在意地道:“阿砚是不是订了一户姓霍的人家?” 顾墨点头:“是。” 萧铎凝视着趴伏在她娘怀里的阿砚,哑声道:“退了。” 顾墨微怔:“什么?” 萧铎不容拒绝地道:“我是说,给阿砚把这门婚事退了。” 他看中的女人,竟然有个未婚夫?这怎么可能呢。 阿砚听到这个,不情愿地看了萧铎一眼,感情这个人巴巴地要跟着自己来村里,就为了这个吗? 阿砚父母也是惊呆了,半响后,阿砚那老实的爹才上前道:“这……这……当日也是三媒六聘定下的,今日说退就退,总是不好……” 他话还没说完呢,萧铎便道:“那个什么阿根哥哥怕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萧铎淡道:“不是已经战死沙场了吗?” 啊? 众人大眼瞪小眼。 萧铎洒脱地撩袍,挑了一处小板凳坐下,这才施施然地道:“那位未婚夫战死沙场了,你们不希望阿砚当个望门寡吧?还不赶紧退婚去。” 阿砚爹听得心惊胆战,没了主意,看向阿砚娘。 阿砚娘呆了一会儿后,总算壮着胆子道:“敢问贵人,这话可当真?” 萧铎倨傲点头:“自然是真。” 阿砚爹娘面面相觑,一时越发不知道怎么办了,反倒是顾墨,从旁道: “若是启根哥哥已经不在人世,自然不能让姐姐当这望门寡,倒是不如把这婚事退了。左右咱们也是要迁回霍州去了。” 迁回霍州? 阿砚好奇地望着弟弟。 顾墨感觉到姐姐的目光,点头道:“不错,前些日子父亲病了,一直思念家乡,这才想着落叶归根,咱们不如举家回去,或许还能再谋个其他出路。” 阿砚低头想了想,心中一阵狂喜。其实她跟随在萧铎身边,处事有所节制,就是怕连累到自己父母弟弟,若是他们就此远走霍州,霍州地处偏远, 人烟稀薄,若是有个万一,便是有心人去找,也未必是那么轻易的。 当下她望向自己弟弟,眸中泛起光亮,点了点头。 顾墨凝视着自己姐姐,见她仿佛很是赞同自己这主意,不免暗暗拧眉,看向萧铎的目光掺了几分怀疑。 萧铎见这家人犹犹豫豫,望来望去的,其实颇有些不喜,不过到底是想着是阿砚家人,便冷声催道:“还不速速唤了那霍家人来,赶紧把这婚事退了。” 他这声音冷涩至极,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阿砚爹一惊,吓得忙点头,连声说:“是是是。” 当下众人眼巴巴地在这里等着,少顷功夫,霍家人并牛里正都到了。 这牛里正此时见了萧铎,简直是比见了亲爷爷还要亲上几分,跪在那里好一番巴结,只恨不得趴在萧铎面前当了奴才似的。此时听得说萧铎命令霍顾两家解了这婚约,忙对霍三娘道:“这个婚事,还是退了的啊!” 霍三娘眼里含泪:“我儿真得战死沙场了?” 牛里正却是根本不想关心这个,他只想马上办好这事儿,以便萧铎对他刮目相看,当下逼着霍三娘道:“无论是否战死沙场,这婚事总是要退的,你家阿根不过是个乡下人罢了,哪里配得上阿砚姑娘这等才情美貌?” 霍三娘听着这话,呆呆地看着牛里正,当日是谁说得来着,说什么那顾砚不过是个外来户家的女儿,根基底子薄,人傻没嫁妆,如今定下她,倒是委屈了阿根?怎么如今不过一年多功夫,这牛里正便生生换了一个说法! 不过她这有冤也没处申,形势比人强,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们只是个平头老百姓,哪里敢和这就连县太爷都怕的贵人去讲理呢,少不得憋屈着答应了退群。 这边霍三娘答应了,萧铎淡声道:“若是缺了你们彩礼,去找我的丫鬟去咬就是。” 霍三娘一喜,这被逼着退婚,彩礼还能退回去,她连忙千恩万谢地出来了。知道这丫鬟就是那个美若天仙的,便赶紧对着夏侯皎月跪了。 夏侯皎月一听,自是哭笑不得,当下拿出五个银锭子,足足五十两银子的,给了霍三娘,算是还他们家彩礼钱。 霍三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许多银子,当下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丢了一个媳妇算什么,这五十两银子,也是够本了! 搞定了这退婚一事,萧铎心事已了,他便要带着阿砚离开。阿砚拉着 自己爹娘手,眼里泪汪汪的,哪里肯走呢。 萧铎拧眉,不悦地看着阿砚父母,想着这可真是得寸进尺。 一旁夏侯皎月见了,也是无奈,只好上前道:“九爷,阿砚姑娘乍见了父母,久别重逢,怎么可能这就离开呢。” 阿砚感激地看向夏侯皎月,一个劲点头,点头完后不高兴地哼了萧铎一下。 只这一下,便让萧铎服软,哑声问阿砚:“阿砚你生气了?” 阿砚别过脸去,不看他。 夏侯皎月又适时地道:“九爷,依奴婢拙见,倒是不如让姑娘和老爷子太太团聚一夜,明日个咱们过来接了她回去。” 这可不行,萧铎现在夜夜都要抱着阿砚睡的,他怎么可能舍得离了她。 阿砚听到夏侯皎月的主意,却是正中下怀,她见萧铎仿佛不喜,便连忙收起之前的小性子,咬着唇,可怜兮兮地望着萧铎,眼中满是哀求。 这下子萧铎可算是没话可说了。 他脸色难看地望着阿砚,半响后,咬了咬牙,让步。 “明日一早过来接你,记得早点起来。”说完这个,他还摸了摸阿砚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送走了一群人等,阿砚一家四口人大眼瞪小眼。 良久后,顾墨最先开口:“姐,你真得不能说话了吗?” 阿砚嘴唇动了动,嘶哑地道:“能。” 她太久没说话了,乍一说话声音嘶哑,以至于阿砚父母听到她的声音都有些吃惊:“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砚低头想了想,看向自己弟弟:“他身份不同凡响,我现在只能留在他身边。” 顾墨听得直皱眉:“姐,他到底多大背景,我们大不了进京去告御状?” 阿砚叹了口气,摇头道:“没用的。” 阿砚娘心疼带哭了,拉着阿砚的手:“阿砚,这可如何是好,怎么摊上这等事了?” 阿砚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一时听着外面也没人偷听,当下压低声音道:“娘,你也别哭,如今你们不是要去霍州吗,到了那里,天高皇帝远,他自然找不到你们,到时候我这里万一有个什么,也不怕连累了你们。” 顾墨却越发皱眉:“可是姐姐,你就这么留在他身边——” 阿砚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阿墨你放心就是了,我如今留在他身边虚以委蛇,静等时机,总有一日我会设法脱身而去,一旦脱身,到时候便去霍州找你们。但你们且要记得,这一路前去霍州,万万不可留下什么行迹,免得被那人派人跟着过去。” 阿砚爹听得这话,担忧地道:“阿砚,你能逃得脱吗?” 阿砚却安慰她爹道:“爹,总能逃得掉的,等我逃了,就去找你们一起会合。如今你们万万不可因担忧我,反而在此滞留,到时候一家人全都掌控在别人手中,反而不好逃呢。” 说着这个,她想起了那个可恶的柴大管家。他真是阴魂不散,明明是离开了这里去燕京的,谁曾想又回来了。 还不知道他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 顾墨低头想了半响,深知自己一家不过是斗升小民罢了,哪里斗得过那等人家,若是一味意气用事,也不过是害了全家性命,此时只能暂且隐忍,前去霍州,免得反而连累了自己姐姐。 当下一家人就此说定了,阿砚娘拉着阿砚的手,难免问起她在那贵人府中的诸般情景,阿砚能说的便说了,不能说的自然也只能编造一番。阿砚娘后来听得落泪:“那贵人看来对你也是极好的,实在不行你就留在他身边……” 阿砚听得此言,因怕母亲担忧,也就随口道: “谁知将来如何,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若是能走,我必去找你们,若是不能,我就留在他身边便是了。” 因阿砚如今在萧铎那里还是不能说话的,她也怕萧铎派人过来,万一看到,倒是麻烦,是以也并不敢多说,一家人早早熄了桐油灯睡去了。 阿砚是阔别了这家的,如今回来,不免觉得分外亲切,虽说家里经过了萧铎派人修整,如今和以前颇不一样了,可是这老炕却依旧和以前没个两样。她挨着自己亲娘躺了,听着亲娘睡觉时发出的酣声,心里不免亲切又温暖,眼里甚至都有些发酸。 如果不是遇到了萧铎,她就这么在这牛桩子村安安分分地过一辈子,那该多好啊! 纵然在这破旧落后的小村子里,受穷吃苦,她也喜欢,至少是经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至少还能活着。 正想着呢,她听到了窗子外面有些许脚步声,当下微惊,看了看旁边熟睡的娘,小心翼翼坐起来,扒着窗子往外看,却见顾墨一身薄衫正立在院子里呢。 她忙披上一件旧棉袄跑出去:“阿墨,怎么好好的不睡觉?” 顾墨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来了:“姐,到底怎么回事,不能给爹娘说,你好歹给我说说。” 阿砚听了这个,耸了耸肩:“该说的都说了呢。” “他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上次半夜里你出去见得是谁?”顾墨步步紧逼。 “啊?”敢情上次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阿砚眨眨眼睛,装傻。 “姐,我瞒得过爹娘,可瞒不过我。”顾墨盯着阿砚不放。 阿砚没办法:“阿墨,他的身份,我只能说,这个世上怕没几个人能约束得了,咱们一不小心,怕是就要牵扯进一桩大事里。” 顾墨听得瞳孔骤然收缩,略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他姓萧?” 阿砚点头。 顾墨一时不免呆了,低头想了半响,再看向阿砚的时候,眸中泛起深深的担忧:“姐,我不走了,我在那里陪着你,让爹娘走。” 阿砚听闻,责备地看了弟弟一样:“爹娘就你一个儿子,若是没了我,又没了你,便是他们走了,咱们万一出了事,他们还能有命在?” 顾墨艰难地动了下唇:“可是你——” 若他猜得没错,那极可能这件事牵扯到了皇家事,姐姐如果牵扯进去,就怕是保不住命的。普通老百姓的一条性命,在他们眼里 根本算不得什么。 阿砚知道弟弟舍不得自己,上前握住弟弟的胳膊:“放心好了,你看他这个人虽然蛮横不讲理,其实对我很好的——” 只要她不触发他的逆鳞,乖乖地当他身边一只小宠物般的存在,她想他会一直对自己好吧?那些惨死的事情就不会轮到自己头上的。 她笑着对弟弟道:“再说爹娘也说得没错,或许我干脆不走了,就留在他身边,将来他飞黄腾达了,我也跟着鸡犬升天呢。” 月色中,顾墨清秀而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却是依旧带着担忧,就那么深深地望着他的姐姐。 其实他明白,姐姐说的这些话,只是安慰自己罢了。她其实并不想留在那个人身边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对方权大势大,而自己呢,稚嫩的肩膀,根本无法承担起保护这个家、保护姐姐的重任。 单薄高挑的少年握了握拳头,咬紧牙,在这冬夜里的寒风凛冽中,轻轻点了点头:“我会带着父母尽快离开这里,如果能离开,到时候我想办法去那人府中,看看能不能捎个信儿给你。” 阿砚点了点头:“嗯,你的字迹我自然是认得的,记得在信上用咱们以前的那个符号,若是捎信,万万不可直接给我,免得引人注意,可以假托说里面一个叫何小起的厨师,由他转交给我。” 以前阿砚陪着顾墨一起读书,颇也写过几个字,是以顾墨自然明白她所说的富豪,当下暗暗记下何小起的名字,点头。 重新回到房间后,阿砚自然是越发无法睡着了。其实她的弟弟顾墨十二岁了,小小年纪已经中了秀才,算是村里罕见的有出息的。如今因为这事,只能远赴霍州,还不知道将来前途如何呢。 再想想爹娘,爹的身体并不好,这一路过去,也怕就此过于劳累生了疾病。 一时呆呆地望着那窗子,看着月亮投射在窗棂上,又缓慢地往西边移去,如此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月亮已经不见了踪迹,外面的鸡竟然叫了起来。 村子里的鸡,但凡有一个牵头的,其他公鸡也都跟着打鸣了。 这是天要亮了。 阿砚娘揉了揉眼,醒来了,摸黑穿上衣服就要去灶房给阿砚做饭,她记挂着阿砚一早又要被接走了,想让她先吃点东西再走。 阿砚见此,一下子眼里发热,忙拉住她娘道:“娘,你歇着吧,我去做饭。” 阿砚娘看着她,叹了口气: “你往日最是爱睡懒觉,今日倒是勤快了。灶房里有腌好的鲜肉和腊肠,你都拿出来蒸了,就当咱们提前过年了。” 阿砚咬了咬唇,强笑了下,披上棉袄去了灶房,准备烧火做菜。 心里不免想着,下一次能给父母弟弟做饭,还不知道何年何月,甚至她不知道以后是否能相见。 一时又想着那个同样姓顾的大夫。 知道每一次重生后的世间都和之前有所不同,但是也总有相似之处,如果她没猜错,那个姓顾的御医,就是她前世的父亲吧。 只是到底已经隔世,自己记得这一切,他却不会记得,曾经多少父女亲情,手把手地谆谆教诲,多少年的牵挂惦记,如今不过是相逢不相识。便是能够搭上脉搏,相对一笑,都已经是莫大的缘分。 若她依旧有来世,这一世的父母还不知道是怎个情况,如今既在膝下,自然也想尽一分孝心。 这么想着间,她已经做好了饭。 乡下人的饭食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锅蓬蓬籽粥,里面放了山药蛋子,并蒸了些蒸饼和糍糕,以及她娘说的腊肉和腌肉。因时下快要过年了,灶房里早已准备了年节要用的各样茶点,如今随手拿来蒸了,倒也方便的。 一时阿砚爹娘和顾墨也都起来了,顾墨早早地拿了书,来到鸡窝旁看书,阿砚爹则是修整下大门口的枯草,要过年了,留着那枯草门面上不好看。 阿砚娘来到灶房,看看能有什么可帮着的,却见阿砚已经料理妥当了的。 天亮了,阿砚再次把自己当成一个不会说话的猫,她只对她娘点了点头,笑着指锅里,却没说话。 阿砚娘一愣,后来想明白了,便叹了口气。 一时饭菜摆上了桌,一家人都坐定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顿饭之后怕是从此要分别很久,再见时不知道何年何月,不免都有些感伤。 阿砚娘将小块的腊肉拼命地往阿砚碗里夹:“阿砚,看你如今虽长高些,比起以前却是瘦了,多吃些吧。” 如此不一会儿功夫,阿砚碗里的肉就堆成了尖。她看了看爹娘,又把那些腊肉分给爹娘和顾墨,示意自己不想吃。 她在外面要吃什么没有呢。其实萧铎实在是对她太好了,要什么给什么,唯恐半点委屈了她的。 只是他不明白的,有他在身边,其实就是最大的委屈。 一家 人正吃着呢,便听到外面有马蹄响,当下阿砚爹娘俱都是一惊,面面相觑。 这是来接阿砚了,这么早? 最先进这院门的是小十七,他一身绯色宽袍,行走间犹如一朵红霞在飞舞般,洒脱绝艳。更兼他肤色如雪,黑眸如玉,整个人晶莹剔透,仿佛冰雕玉琢,让人望之惊艳不已,几乎以为是画中之人。 阿砚父母不过是普通乡下人罢了,之前见了萧铎那等冷冽俊美之人,已经心生畏惧,此时见了这小十七,更是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心里不免嘀咕着,这莫非是观音菩萨身旁的童子下凡来了? 正疑惑着,谁知道这玉面金童口里却嚷嚷着道:“九哥只说阿砚姐姐这里有好吃的,在哪里呢,我快要饿死了!” 阿砚父母顿时呆在那里,面面相觑,原来这童子下凡一般的人物,开口竟也是离不开一个吃字,和之前那位九爷果然是兄弟! 阿砚没想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当下扶着窗棂,咬唇看着跟在小十七后面的萧铎,眸中颇有无奈。 她还想多和父母再亲近一会儿呢,他却是忙不迭地赶来了。 萧铎今日着了一身湖蓝色云纹团花锦袍,配白色玉带,一袭长发并没有若往日那般不羁地散下,反而是规规矩矩地用玉带束了起来。他本就眉眼狭长,剑眉入鬓的,如今长发束起,露出修长精致的眉眼,颇有一股俾睨众生的魅惑和高贵。 只不过他今日不知怎了,黑眸深处隐约可见些许红血色,形容间有几分憔悴。他自打进了这院子,那眼睛便直勾勾地望向窗棂方向,只盯着阿砚看,此时见阿砚仿佛不悦,噘着嘴儿使小性子给自己,便微微抿了下唇,哑声道: “也不是我非要一早来,是小十九吃不得这里客栈的饭菜,听说你颇会调理膳食,这才嚷着要来。” 这话一出,夏侯皎月几乎忍俊不禁,努力咬了咬唇,这才憋下那笑来。 怕是昨夜里整整一夜都不得好眠,抱着棉被坐了一宿,才听得鸡打鸣,便把小十七爷从暖被窝里提了起来,又吩咐自己特特地准备了湖蓝色袍子,说是阿砚以前夸她穿这个颜色好看的。 如今特特装扮好了,来见阿砚并阿砚父母,谁曾想,临到头,他竟拿人家小十七爷做幌子。 而小十七呢,一听这个,险些蹦起来,无辜地望着萧铎,心道是你非说客栈的饭菜没什么吃的,逼着我来这里,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怨怪我 ? 不过他刚要张口,就见萧铎面无表情地别了自己一眼,那一眼,真是充满了无尽的威胁和凌冽。 啊——好可怕啊! 小十七顿时决定改口,对着自家九哥嘿嘿一笑,然后转首对扶着窗棂的阿砚道:“阿砚姐姐,有什么好吃的让我尝尝?” 说着还颇为渴望地舔了舔唇,像是个等糖吃的孩子。 阿砚只好走出来,看了看小十七,又看了看萧铎,指了指自家门厅,示意他们进屋去,又指了指灶房,表示自己去灶房里再取一些来。 萧铎看她倒是也没闹什么性子,看起来并没生自己的气,这才略放心下来。当下他深深地看了她背影一眼,带领着小十七,跟随着顾墨等人进屋去了。 阿砚父母将萧铎请进屋,顿时觉得家里进来两尊神,脚都不知道该站哪里了。 小十七倒是个自来熟,左右看了一番后,找了阿砚家最好的一把椅子坐下了。 萧铎没坐,他绷着脸,盯着阿砚爹看。 阿砚爹只觉得一双冰冷刺骨的黑眸就那么盯着自己,他甚至仿佛感到有一把刀驾到了自己脖子上,他浑身不自在,后脊梁骨发冷。 他很害怕,不知道这位九爷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莫非他生气了? 一时阿砚娘和顾墨也发现了萧铎的异常,不免狐疑和防备起来。 他……他要做什么? 一旁的夏侯皎月见此情景,轻叹了口气,低“咳”了声,硬着头皮提议道:“爷,昨夜里你是说过有事要提的?” 萧铎点了点头,再次看了阿砚爹一眼,这才硬邦邦地道:“我会照顾好阿砚的。” 嗯? 阿砚爹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阿砚娘一愣。 顾墨皱起了眉头,审视着萧铎。 萧铎见大家竟如此怀疑自己的样子,不免心中不悦,不过想到这是阿砚的父母家人,是她颇为在乎的,便只能按捺下性子,继续解释道:“你们放心去霍州吧。” 啊…… 阿砚爹娘面面相觑,他这听起来竟是在承诺? 顾墨听得这话,望着萧铎的眸子带了几分沉思。 阿砚爹僵了半响,终于战战兢兢地上前:“多谢……多谢九爷!” 真是受宠若惊啊! 天知道他们牛栓子 村的村民,自打知道这位尊贵的爷进了村子,全村便没任何人敢发出任何声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睡觉连个呼噜都不敢打,就连家里的狗都被堵住了嘴,免得引起这位爷的注意,惹下什么祸事。 这么一位威震牛栓子的人物,竟然给他们一个保证和承诺……那语气,那姿势,那架势……竟仿佛是把自己当成了他家女婿? 阿砚爹娘都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尴尬万分的时候,阿砚手里端着一盆子的粥进屋了。 她家灶房里的东西到底有限,其他都是留着过年用的,她心疼爹娘,自然希望他们过年吃点好的。如今这么一群人来了,打眼数过去,萧铎小十七是要吃的,孟汉和夏侯皎月还有那柴大管家也不能饿着啊? 她顿时抠门了,想着他们往日里山珍海味地吃,也不缺这一顿,她家穷,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只来点蓬蓬籽粥并一些腊肉年糕吧,这也足以让他们吃饱了吧? 于是萧铎小十七等人便见到了一盆子粥,粥倒是熬得浓郁粘稠,只是里面飘着一些黑籽,不知道是何物事。除了这粥,还切了一小盘的腊肉,以及四块年糕——这就是阿砚给他们的口粮了。 当下众人开始喝粥了,阿砚给他们一人一碗,萧铎小十七夏侯皎月并柴大管家孟汉,一个都不少。只不过给萧铎那一碗,她手底下一抖,愣是多盛了一点粥。 一时萧铎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喝完后,泛红的眼眸深深地看了下阿砚:“是你熬的吧?果然味道极好。” 阿砚抿了下唇,冲他笑了下。 原本以为他素日养尊处优,吃不得这乡下人才吃的蓬蓬籽,这个东西漫山遍野都是,其实是发点涩的,穷人才会采了吃,一般富裕人家谁会肯吃这个。 众人听得这粥好吃,也纷纷端起来品。 其中速度最快的便是小十七了,他年纪小,正长身体,食量自然大,也饿得快,这一早上的饭也不吃就来到了牛栓子村,他好不容易看到点吃的,如今眼都绿了,又听得自家九哥说好吃,当下直接饮了一大口。 谁知那粥一入口,他脸上就变了颜色。 僵硬了片刻后,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噗”的一下子,把口里的粥全都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个能吃吗?又苦又涩的!就连猪都不会吃这玩意儿吧? 而就在小十七饮下那口的时候,夏侯皎月孟汉柴大管家也恰好喝了一 口,这一口下去,他们脸上全都白了。 一口粥在嘴里,不敢吐,也咽不下。 嘴唇在那里抽动了半响,却恰好听得小十七一声狂吐,他们险些也就吐了出来。 谁知道萧铎却凉凉地扫了小十七一眼,淡淡地道:“不想吃,滚出去。” 这话一出,大家脸上由白变红,分外精彩,最后一咬牙,一伸脖子,硬生生把那口苦涩难当的粥吞没了下去! 谁怕谁呢,不就是苦又涩,就当喝汤药吧! 苦死不要紧,得罪了自家九爷才是大事! 小十七在吐出这碗粥后,就发现自己闯祸了。 他在萧铎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下,尴尬地望了眼阿砚,却见阿砚水眸静静地望着自己,没有责怪,也没有生气,就那么理所当然地看着自己。 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虽然调皮任性,可也知道做客该有的礼貌和教养嘛。 他冲阿砚嘿嘿笑了下,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道:“阿砚姐姐,刚才是粥太烫了,我喝得太急,这才吐出来的。” 阿砚倒是并没在意,他这个样子才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喝到这种粥的正常反应呢。偷偷瞥了萧铎一眼,不由暗想,他啊,就不是正常人——怪胎! 萧铎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阿砚瞄过来的这一眼,四目相对,阿砚慌忙躲开了眼神。 萧铎却垂下眼,不由得笑了。 勾起唇角,眸底浮现出一抹愉悦,他心情越发好了,端起碗来,继续喝粥。 夏侯皎月孟汉等人,正犹豫间,却见他们家爷已经一碗粥快见底了。 哦……看来他们必须得喝了…… 萧铎喝完了粥,拿过袖中一块汉阳白巾优雅地擦了擦唇,这才看向夏侯皎月孟汉等人,淡淡地道:“这粥得味道不错,是阿砚一早起来做的。” 这话一出,大家顿时心领神会。 喝吧,必须得喝,就算苦死也得喝。 于是却见这三位,端起粥来,从痛苦的表情中拼命地挤出一点愉悦和欣赏,硬着头皮开始喝粥。 一边喝着,一边心里暗暗纳罕,他家九少爷的舌头,到底是怎么长的啊!!这是真的觉得这粥好喝? 萧铎看着这三位喝了粥,目光又瞥向了小十七。 小十七接收到那分明没什么表情,却显然不悦意味十 足的神情,他鼓了鼓勇气,眯起桃花眼来,端起那碗粥,视死如归地看了半响,最后,一闭眼,喝! 这辈子……再也不要信什么阿砚姐姐料理的膳食最好吃了……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是萧小十七在被苦死之前的最后一点微弱想法…… ☆、第69章 一轮粥喝完了,萧铎用渴望的目光盯着阿砚看。 阿砚想了想,示意自己要去灶房,这个蓬蓬籽粥已经喝完了,还是给他们再取点年糕吧。 谁知道她刚走到厨房,正忙碌着,便看到了柴大管家也出来了,先是去了下旁边的鸡窝转悠了一圈,然后才磨蹭着来到了厨房旁边,笑呵呵地问:“顾姑娘,我来帮您打下手吧?” 阿砚转首看过去,却见昏暗的光线下,他一张老脸笑得让人看不真切。 明明在笑,却总觉得阴森森的。 阿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笑,继续用刀费力地切着年糕,这年糕是上了冻的,如今未曾化开,并不好切。 柴大管家见她并不理会,却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别装了,你也不过是哄哄我家爷罢了,他是陷入情网走火入魔了,这才看不出你那点小计谋。” 阿砚听此,也就不装了,越发冲他冷笑一声,也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柴大管家,您何必和我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柴大管家回之冷笑:“你来勾引我家主爷,怎么和我无仇?” 阿砚一听,也是无语了,拧眉道:“谁勾引你家主爷了?你哪只眼看到了?分明是你家主爷欺负我勾引我?我现在要是离开你家主爷,你家主爷马上哭着抱着我不放开我信不信?” 这话一出,柴大管家老脸铁青,眸中颇有些狼狈,他皱眉沉思了片刻,越发压低了声音道:“你根本不喜欢我家主爷。” 阿砚嗤之以鼻:“这和你有关系吗?你一个仆人,半大老头子,为什么要关心我们之间情情爱爱的事?” 柴大管家被阿砚呛得脸红,默了半响,最后终于冷哼一声:“小姑娘,你但凡有点自知之明,还是趁早打消你的鬼主意,离我们九爷远点吧。要不然——” 说着,他眸中闪过一点阴冷的光。 阿砚就这么看着,忽而一怔,寒气自脚底猛地往上窜,瞬间犹如坠入冰窟中一般,浑身僵硬冰冷,呼吸艰难,整个人失去了知觉,仿佛现在的身体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她的所有意识全都蜷缩在那个惊恐的小点上。 她怔怔地看了他好半响,用力攥了下自己发麻的手指头,艰难地找回了声音:“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见过你吗?”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这个人有些眼熟。 如同那个做了御医 的顾大夫一般,一定是以某种身份出现在自己的往世,可惜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柴大管家眯起眸子,凑近了,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到底是要生,还是要死?” 阿砚从那种几乎窒息的压抑中费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要活着。” 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嘶哑和闷重,完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柴大管家审视她半响,点了点头:“不错,你得活着,你不但要为自己着想,还必须为你的父母亲人着想,对不对?” 阿砚听着这话,盯着柴大管家,深吸口气,涩声道:“你拿我家人威胁我?” 柴大管家一下子呵呵笑了:“不是威胁,是提醒。你既然心里没有我家九爷,离开他,不是很好吗?这样你可以活着,你家人也可以平安地前去霍州,我也高兴了。” 阿砚咬了下唇:“很好,你希望我离开,我也希望能够离开他。所以——” 她望着他,试探着道:“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帮我离开了?” 柴大管家听闻,忽而越发笑了,笑得极冷,就好像黑夜中阴森深山中陡然迸出的冷刀子:“姑娘,你未免聪明过头了。是不是想着让我帮你离开,你再把这件事捅到我家主爷面前,到时候借刀杀人,把我给结果了,从此后,主爷还不是拿捏在你手里,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他越发压低了声音:“不要忘记了,你现在可是不会说话的,你忽然能说话的话,我家主爷会怎么想呢?所以,你乖乖地在那里,不要想着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他得意地笑了下,继续道:“至于你离开的事,总是要寻一个最好的时机,要不然我家主爷未免会放不下,满天下找你,这也是后患。” 他正说着,忽而脸色一变,那原本莫测高深的笑容瞬间变成了和蔼可亲的笑,还温声道:“顾姑娘,好好的怎么烫了手,来,还是我来做吧,您回去歇着就好。” 阿砚微诧,不过很快便明白过来,原来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均匀稳重,极为耳熟,显见的是萧铎过来了。 萧铎走到灶房门前,却见柴大管家距离阿砚颇近,两个人共同握着一个篦子,一个握这头,一个握那头。 他挑了挑眉,淡淡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柴大管家闻听,忙回过头,先恭敬地见过了,然后才 笑呵呵地道:“是顾姑娘,刚才险些烫到手,我想着还是让顾姑娘歇歇,我来弄这些吧。要不然累到顾姑娘怎么办呢。” 萧铎眉眼泛冷:“柴大管家真是体贴周到啊……” 语气颇有些异样。 然而柴大管家再是精明睿智计谋多端,他也没想到,阿砚到底给萧铎曾经吹过什么样的枕边风,以及自家爷竟然是这么一位史无前例酝酿万年酸味冲天的大醋坛子,竟然连他这么个半老头子的醋都要吃! 是以他此时并没有体味到他家爷那微妙语气中的深刻含义,反而是点头哈腰地道:“那是应该的,顾姑娘这一早上为了爷可是忙碌得很,老奴总是要多照料下的,本就是应该的……” 这话一出,萧铎那眉眼就越发冷了,不悦地扫了眼阿砚。 阿砚在经历了柴大管家那等阴险狡诈之人后,顿时觉得自己暂时还得龟缩回去,乖乖地留在萧铎身边。 当下她忙走到了萧铎身旁,不情愿地瞥了柴大管家管家一眼,然后便将脸埋到了萧铎的胸膛上。 萧铎看到阿砚这番情态,顿时脸上放柔,抬头摸了摸阿砚的脑袋,温声问道:“刚才柴大管家过来说什么?他欺负你了?” 阿砚咬咬唇,委屈地再次瞥了眼柴大管家,然后摇头不言。 柴大管家一下子愣了。 他忙上前道:“顾姑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阿砚还是只咬唇,不说话。 萧铎锐利的眸子盯着柴大管家,凉淡的语气里透着极度的不悦:“柴火,说!” 柴大管家恨不得剖心挖肺:“老奴只是和顾姑娘说了几句话,什么都没干啊!” 萧铎冷笑一声:“柴火,你还是去别院继续待着吧。” ************************** 柴大管家再次被赶去庄子上了,这对于阿砚来说是个好消息,然而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赶去庄子上,柴大管家该干的事还是要干的啊。 为今之计,还是要离开萧铎身边,免得这柴大管家看着自己不喜,生出害了自己之心。 这宽阔的马车行驶在崎岖乡间小路上,便是再稳当也不免颠簸,阿砚就在这颠簸之中,半倚靠在萧铎腿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若是这柴大管家今日说的是真的,自己但凡离开萧铎身边,是不 是他就能放过自己? 这事儿听起来匪夷所思,不过阿砚却陡然想起那些过往。曾经的那么多次,每一世,自己的死哪次不和萧铎沾边呢。 可是冥思苦想,她还是想不明白,往世之中,有柴大管家这么一个人吗?如果有,他又在自己的人生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时颠簸得头脑发晕,人就这么昏昏睡去,谁知道刚合上眼,梦里竟浮现了一双柴大管家的眼,带着血盯着自己瞧,那眸子中充满了仇恨,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顿时一个激灵,又醒过来了。 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萧铎墨黑温润的眸子,带着关切,就那么望着自己。 她微诧,因还在梦中,一时不能走出,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凶残暴戾的萧铎,竟用这样的目光望着自己。 “醒了?”萧铎凑过来,用高挺的鼻子蹭了蹭她的额头,声音低哑温柔地这么在她耳边说。 阿砚坐起来,懵懂地看了看,却见自己竟然是趴在萧铎腿上的,一直趴着,趴了许久。 她忙将他的腿放开,看看四周,却见马车已经不再走了,不免好奇地望向萧铎。 萧铎仿佛看出了阿砚的疑惑,抬手帮阿砚顺了下头发,笑着道:“你刚才睡着了,约莫睡了三个时辰呢。” 三个时辰?阿砚没想到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这……三个时辰,不是应该早到了萧铎府中了吗? 萧铎动了动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柔声道:“马车已经到了府中,只等着你醒来了。” 阿砚不免有些奇怪,便撩起车帘子看过去,果然是进了府的。 她越发奇怪,不解地望着萧铎,为什么他不叫醒自己呢? “为什么要叫醒?”萧铎很快明白阿砚的心思,理所当然地这么反问。 阿砚一时无言,所以,因为自己睡着了,他就这么活生生在马车里等了三个时辰? ☆、第70章 此时夏侯皎月来报,说是厨房里已经备好了膳食,只等着爷和姑娘用了。萧铎点了点头,示意夏侯皎月道:“你先扶着姑娘回房。” 阿砚有些纳闷,为什么他让自己先回去,他呢?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当下跟着夏侯皎月进了屋。 萧铎坐在马车上,动了动僵硬的双腿,闭眸运气,让自己的血液在四肢百骸流淌,带到由于长时间被压迫而血脉凝滞的双腿不再僵麻了,这才走下了马车。 这些事阿砚自然是不知,可是一旁的孟汉却都看在眼里了,不免心里暗暗叹息,想着自家爷如今待那阿砚姑娘,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只是那位阿砚姑娘对自家爷,又有几分真情呢? 萧铎这边刚进屋,小十七也跟着进来了,他打了一个哈欠,很是无奈地望着他们:“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在马车里坐这么久!” 萧铎扫了小十七一眼:“少废话,吃饭!” 小十七耸耸肩,赶紧坐下来了。 晚膳是极为丰富的,里面有葱香榆耳烧海参、汗蒸稻草鸡、海螺红烧肉、乳酿鱼、麻饮小鸡头、香螺脍等,一看便是大厨们精心烹制出来的。可是阿砚的目光掠过这些饭食,却落在了旁边一个细瓷煲上,里面一股清新香气隐约而来,阿砚只一闻不知道,这是桑叶枇杷粥——一定是何小起做的。 她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何小起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其实这桑叶枇杷粥吃得是个时令新鲜,这寒冬腊月,何小起用的必然是晒干的陈年桑叶,味道自然和新鲜桑叶无法相提并论。除去之前自己伤风了才特特地做个桑叶枇杷粥外,平日里是不该是这个的。 现在他在这么些美味佳肴山珍海味中,竟然做了这么一个粥,是什么意思?阿砚心里不免猜想,何小起是不是想见自己,有话要说? 偷偷地瞥了眼身旁的萧铎,那张俊美如玉的脸庞上并没什么神情,正一本正经地用膳。到底是生于皇族,出身高贵,他用膳的姿态优雅从容。 可是看着这样的萧铎,她不免心中暗暗思忖,如果说自己要见何小起,他必然是不允许的吧。 自从病了后,除了萧铎身边的几个人,她很少能见到外人的。不说其他,就是想逛个集市,还不是被严密地保护起来,特特地命人将集市上喜欢的物事全都采买了,做在茶楼上看外面的风景。 萧铎对自己是极好的,自己感动莫名,可是他 却永远不会知道,其实自己要的就是那种在人群中拥挤喧嚷中,大汗淋漓地去买一个吹糖儿的乐趣。 甲之蜜糖,乙之□□。 活了这么多世,阿砚求得不多,只求别死,别那么早死,只求自己能够和普通人一般,融入这人间烟火中,享受着世间的悲欢哀乐是是非非。 可是萧铎显然不会明白的,他恨不得打造一个金丝笼子,把自己装进去,还要闷上厚重的布帘子,让自己眼里心里只有他,再看不到外面的所有风景。 而最可怕的是,这个笼子上方还悬挂着一把看不见的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让阿砚前思后想惶恐度日忐忑不安永不得安宁。 正想着呢,猛然间却见小十七和萧铎都在看着自己。 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十七看着阿砚一脸茫然的样子,不免笑出声:“看你呆呆傻傻的,听说你生了一场大病,该不会把脑子病坏了吧?” 他这话一出,顿时萧铎警告了他一眼,吓得他什么都不敢说了。 萧铎放下碗筷,沙哑的声音刻意放柔了语气:“阿砚,我有点事要出去几日,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阿砚一听,心中顿喜,忙点头,愿意啊,愿意,太愿意了! 萧铎审视着阿砚神色,疑惑地道:“看我有事出去,这么高兴?” 阿砚眨眨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萧铎,做出一副不依不舍的样子。 这副模样,看得一旁的小十七越发笑起来:“你太有趣了,知道的当你是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九哥养的一只猫!” 这话一出,却见风声顿起,他家九哥直接将他踢飞了。 小十七没想到自己战战兢兢,不小心说了一句实话便惹来了这般祸事,他闷闷地摸了摸胸口,委屈地道:“你又打我……等回去燕京城,我去告诉老爷子。” 然而萧铎却根本看都没看地上的这个弟弟——显然他在家没事踢弟弟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只是低首看向阿砚:“乖乖等我,这几日我不在家,你乖乖的哪里也不要去,就留在这个院子里,还有记得让皎月早些伺候你歇息。” 阿砚乖乖地点头。 心中却暗暗雀跃。 ********************** 阿砚并不关心萧铎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她只盼着萧铎 早些离开,左等右等,心中跟猫抓痒一般难受着,好不容易,萧铎恋恋不舍地出门了。 虽然临出门前萧铎又召来了孟汉,好一番吩咐叮嘱,不过到底他是走了! 阿砚唇边顿时泛起一个笑来! 她先是故作淡定地拿着炭笔,在宣纸上画了半响,最后才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画了一个锅灶,拿着给夏侯皎月看。 夏侯皎月一看之下,倒是看出阿砚的意思,可是这边有萧铎的吩咐呢,她哪里敢放行,当下忙道:“姑娘,九爷说过了,让你早点歇息。” 阿砚自然是明白,知道萧铎必然是下了命令嘱咐过的。不过呢,这不是萧铎不在么?既然萧铎不在,一切都好办多了! 于是她眨眨眼睛,再次将那个锅灶的画递到了夏侯皎月,指指夏侯皎月,再指指自己,再做出了一个跪拜的姿势。 夏侯皎月开始不懂,后来明白了,一时明白了那意思,脸上泛红,竟有些羞惭起来。 阿砚的意思其实是在说,你明明号称是我的侍女,为什么要听从九爷的吩咐,难道不应该是唯我命是从吗? 夏侯皎月沉默了片刻,无奈地看了下阿砚,还是勉强地道:“姑娘可以去厨房,不过总是要我跟着一起去,若是累了,就早些回来歇息。” 阿砚猛点头! 待走出院落的时候,孟汉最先看到了,忙过来拦着:“顾姑娘这是去哪里?” 阿砚拿出宣纸,对着孟汉挥舞了下。 孟汉一个头两个大,爷是天赋异禀能看懂顾姑娘那些画,他这个悟性差的,怎么看也看不懂啊! 幸好夏侯皎月上前道:“姑娘想去厨房看看。” 孟汉干笑一声:“好好的去什么厨房,爷没说姑娘可以去厨房的。” 这话一出,阿砚恼了。 这些天来,她忍天忍地,把自己当成一只猫咪乖乖地讨好萧铎,可是时候久了,人总是会烦会腻。 特别是当经历了集市险些被炸死,以及回家看到父母却无法团聚的惆怅后,她越发无法忍受下去了。 想到自己想去厨房看看都不能,她胸口的憋闷几乎一下子要爆发出来。 于是她走上前,歪头打量着孟汉,狠狠地盯着孟汉看。 孟汉吓了一跳,这……这顾姑娘为什么忽然那么讨厌地望着自己呢? 阿砚瞪着 孟汉,示威一般将手中在宣纸再次向孟汉挥舞。 那意思仿佛再说,我就是要去,就是要去。 孟汉一时有些呆住了,他并不敢距离阿砚太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家九爷是个醋坛子,他这种呆板的都看出来了,可不能沾染上这位阿砚姑娘。 谁知道他退,她就跟着进,越发拿着手中的宣纸,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做出威胁状。 假如阿砚是一只猫,她现在一定是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一根尾巴也直直地竖上了天。 孟汉看看夏侯皎月,满脸求助。 夏侯皎月低叹一声,垂下头,故作不知。 就在此时,阿砚却是更近了一步,仰起脸来睁圆眼睛瞪视孟汉,一副你不让我去我瞪死你的样子。 孟汉这次是彻底怕了,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姑娘您去厨房吧,只是记得要速去速回!要不然九爷知道了,我这里可是不好交代。” 他这话一出,阿砚的炸毛顿时消失了,她笑颜逐开地对孟汉点头示意,满心欢喜地抓着那个宣纸直奔厨房去了。 夏侯皎月赶紧跟上。 孟汉再次叹了口气,看着阿砚姑娘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忽而觉得,自家九爷这情路实在是坎坷啊! 一时两个人到了厨房,阿砚一双眸子兴奋地东张西望,却见厨房里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如今的厨房,依旧和阿砚最初来到这里时那般洁白干净一尘不染,只不过各样食材准备更为齐全。放眼看过去时,光是各样米类,便有红莲子、粳米、糯米、箭子米、黄籼米等等,全都分门别类放到不同的格子里,随时待用。一旁更有个小灶,是一直开着火的,随时准备着自己房中的临时吃用。 此时厨房里也没其他人,诸位大厨都是回避了的,只有几个厨娘在那里战战兢兢地听令。她们见到阿砚时,比见到萧铎本人还要恭谨呢。 阿砚满意地看了看四周,此时不免手痒,便先去净手,准备做点什么。 夏侯皎月本欲阻拦的,可是看到阿砚那充满笑意的小脸,还有眸子里迸射出的动人光彩,一下子不说话了。 阿砚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本就是一个乡下女子,是一个勤恳做事的厨娘。如今九爷自以为对她好,将她禁锢在房中,出入都扶着抱着,平日里饮□□心调理,可是她却未必喜欢的。 遥想当日,阿砚 虽然偶尔略显呆傻,可是那双眼珠子可是清澈灵气得很,和自家九爷拌起嘴来那叫一个伶牙俐齿,是能活生生把九爷那么冷清的一个人呛在那里的。可是最近这些时日,她成了什么样子?像一只乖巧的猫咪一般匍匐在主人脚下,三不五时还要摇摇尾巴。 当下夏侯皎月垂下眼眸,什么都没说。 ******************* 自从阿砚得以进厨房后,她也算是如鱼得水了,每天给自己做两三个菜,回去慢慢品尝。吃完了后,她又得寸进尺,带着非天鹰在院子里到处溜达一圈。反正现在萧铎离开了,她属这宅子里最大的一个,没人敢说什么的。 唯一遗憾的是至今没见到何小起,问别人,别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最近也外出了。 这一日,她领着非天鹰在湖边溜达,谁知却无端端下起了雪。这后园颇为清静,此时晶莹剔透的雪花扑簌着落下,犹如芦花一般盖在了湖面上,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边际,只隐约可见远处群山的朦胧剪影。 阿砚披着大髦,原本低落的心也跟着赫然开朗,忍不住对着这湖面高喊一声。 不过回头看看夏侯皎月,她想了想,却是比划了一个茶水的姿势,示意夏侯皎月去给她取茶水瓜果。 夏侯皎月也颇是为难,跟着这么一位不安分的主儿,如今没了九爷,她简直像是出了笼子的鸟,活蹦乱跳的到处窜,自己是没法约束的。 她本欲不去,谁知道阿砚故技重施,挥舞着袖子,做出一副我就要喝茶我就要喝茶的样子。夏侯皎月只好叮嘱道:“你躲在这树下,万不可乱走,我马上回来。” 阿砚猛点头,眼中放光。 非天鹰看起来见到这雪也颇为兴奋,扑闪着翅膀,呼啦一下子如箭一般冲了出去,那招展的翅膀便在湖面上划起一道白色的痕迹,雪花飞扬扑簌间,竟仿佛浪花一般。 阿砚见此,不由开怀大笑,拍手叫好。 非天鹰见阿砚喜欢,越发用翅膀在湖面上划起一道又一道白浪,竟犹如在水中滑翔一般,它速度迅疾,让那雪花此起彼伏的落下,浪花四溅,雪花飞舞,分外好看。 阿砚忍不住越发叫好:“非天!好!” 谁知道话音刚落时,便听到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阿砚?” 阿砚不曾想这里竟有人,猛地回头,却见一个略显单薄的少 年,身着一件鸦青袍,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枯树之后。 此人正是何小起。 他身上有些残余雪花,发丝黏在额前,一身鸦青袍已经有些发潮了,显见的是在这里站了许多时候了。 “哦……”阿砚就这么被人抓个正着,嘴巴张开几次,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该说话呢还是不该说话呢。 何小起却已经大步走到了阿砚身旁,低头凝视着阿砚,疑惑地问:“我怎么听说你大病一场后,已经不会说话了,如今怎么你倒是能说话?阿砚,你到底怎么了?” 阿砚脸红了下,只好点了下头,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何小起越发关切:“师父,你是我师父呢,我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可是又不能见你,总想着看看你怎么了。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你倒是说说话啊。你刚才不是会说话吗?” 阿砚无奈,看了眼满脸关切的何小起,只好承认道:“我能说话的。” 何小起沉默了下,却是将一封信交给了她。 阿砚疑惑地接过那信,却见外面是顾墨的笔迹,当下心中欢喜,连忙拆开,却见里面说是不等过年,就此离开这里前往霍州了。看到这个,当下不由得松了口气,想着父母弟弟走了后,她至少是没什么牵挂了。 抬头间,却见何小起拧眉看着她:“师父,发生了什么事?” 阿砚眨眨眼睛:“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时候不想说话罢了,外面传什么,你也不要在意,好好地在厨房做事就是了。” 何小起深深地望着阿砚,皱紧了眉头道:“师父,你还记得当初我拜你为师,你给我定下的规矩吗?” 阿砚点头:“记得。” 何小起哑声道:“师父当时说,第一是我要我听师父的话,第二是要保护师父。现在师父没办法说话了,我问你,你也不说,所以我没办法听你的话。”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可是他的意思阿砚是明白的。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迫的,是不情愿的,所以他要保护自己。 可是阿砚怎么可能让何小起趟这趟浑水呢。 她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对何小起道:“小起,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是我现在很好,在九爷身边,他对我很好。我没有什么需要你保护的,也不需要你帮助我什么。前几日我去厨房,结果你不在,我还担心你,问了别人,别人也不 说什么。可是现在见到你了,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如今你也不必牵挂我什么,只要好好地当你的厨子,它日白兰会上,相信你一定能夺得白玉兰花的。这才是你要做的。” 谁知道这话一出,何小起却忽然一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阿砚的手。 阿砚要挣扎,却没挣扎开。 何小起咬了咬牙,眼圈都红了:“师父,你说他对你好,可是为什么被人都说你病着,病得很厉害,寻常外面也看不到你,甚至大家都说你不能说话了呢?” 阿砚无奈,她的手被何小起攥得很疼,可是何小起看起来一下子激动了,根本没办法讲道理的样子。 她只好宽慰道:“我好得很啊,你看我现在是能说话的。我——” 她想了想,还是道:“我只是面对萧铎,有时候不太想说话而已。不和他说话,我心里感觉会更舒服。” 何小起听到这话,仿佛捕捉到了什么般:“你不喜欢他?” 阿砚皱了下眉,这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如果说是三个月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说,她讨厌萧铎,恨死萧铎了,恨不得萧铎马上就去死!死得越惨越好! 可是现在,她有些舍不得那个萧铎,她也不讨厌那个萧铎。 不讨厌,却又不一定是喜欢,至少没有萧铎喜欢自己那么喜欢。而且韩大白惨死的情景就在眼前,仿佛自己某一生某一世死去的样子。她总觉得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像他那样,惨死在萧铎脚底下。 一个往世总是给自己带来厄运的男人,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呢?她怎么敢去喜欢呢? 何小起见她垂眸不语,越发着急:“师父,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喜欢他吗?” 他这么一逼,阿砚心一狠,竟然脱口而出道:“我当然不喜欢他,我讨厌他,只是他对我很好,我如今也只能留在他身边了。” 何小起听得这个,心中只觉得万千喜悦,竟不知道如何去说,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谁知道一抬眸间,他脸色骤然变了。 清秀的少年,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犹如白纸一般。 就在刚刚还充满炙热和急切的眸子,如今充满了绝望。 阿砚疑惑之下,抬头看过去,顿时发现他的神情不太对劲,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骤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僵硬而缓慢地顺着何小起的目光转过身。 雪花无声,缠绵飘逸地落在地上,和这个粉雕玉琢的世界融为一体,不远处,是非天鹰展开翅膀在空中翱翔的身影,辽阔而苍劲。 修长孤寂的身影,身着一身湖蓝锻锦衣,面无表情地立在这白雪琉璃之中,一双幽黑的眸子以着让人无法看懂的平静,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阿砚。 其实阿砚见过太过样貌的萧铎,温柔含笑的,稚嫩脆弱的,一笑倾城的,暴戾冷漠的,森寒凛冽的,各种样貌,她都见过。 可是此时此刻的萧铎,却分外陌生。 他那双幽深到让人看不懂的眸子里,是望之让人生惧的平静。 这就如同在风暴来临之前,辽阔深远的海面是平静的,可是你永远不知道,在那番让人窒息的平静背后,是酝酿着怎么样的狂风暴雨。 一旦爆发,便是天崩地裂,血腥漫天,便是生灵涂炭,永无宁日。 阿砚的腿一下子软了,几乎瘫晕在那里。 她的唇轻轻地颤抖哆嗦起来。 她现在明白,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 萧铎对她的好来得太过突然和不可思议,其实她每每总有不太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哪一日,他就会变了一个样貌,又成为了往世那个血腥残暴冷酷无情地夺了自己性命的萧铎。 这就如同她的头顶上方一直悬挂着一把剑,她知道这把剑早晚会落下,可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她一直提着心在等,等着自己死去的那一刻。 现在才明白,这个时候,终于来临了。 萧铎,这一次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思来想去,万般考量,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死的…… 假如她依然有下辈子的话,她还是投胎成一个男人,或者一个真正的丑八怪吧…… 阿砚以为在那比深海还要让人窒息的恐怖平静中,萧铎会怒意勃发会暴戾残忍地直接给自己一剑,将自己当场踩死在那里。 不过显然萧铎比她所以为的要更平静一些。 萧铎那深到让人看不透的黑眸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得几乎让人窒息。 他就那么一直盯着她看,仿佛不认识她,又仿佛他根本没有听到她之前说了什么。 阿砚见过那么多种萧铎,其实无论萧铎再可怕,她也是能够想象的。 可是现在的萧铎,不 怒不冷也不残暴,他只是用那种平静到极致的目光无声地望着你。 周围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非天不再四处翱翔,何小起也不敢在说话,就连这漫天飞雪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阿砚浑身就如同一张弓,绷紧,绷到了极致。 她觉得,或许下一刻,她这张弓就会释放,弓弦断掉,也就是她死去的时候。 有什么比悄无声息地等待死亡的来临更可怕的呢? 无法抵制的寒意从阿砚的骨子里透出来,她的喉咙仿佛被人遏制住了一般,窒息,憋闷,意识开始涣散和凌乱起来,她甚至有一种尖声大叫的冲动。 就在阿砚以为自己整个人绷紧到浑身都在无意识颤抖的时候,萧铎终于开口了。 “你不喜欢我?”萧铎的声音是沙哑和冷静的,就仿佛在问起一个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话题。 阿砚呼吸一紧,僵硬的手指头微微弯曲,以便让自己找回一点力量。 其实事到如今,再隐瞒又有什么意思,他也不会信的。无论怎么样都是死,不是吗? 她昂起头来,直视他那双平静到冷漠残酷的眸子:“是。” 她这么向他承认道。 “你一直都在骗我,一直在忍耐我?你厌倦我?你甚至厌烦到根本不想和我说话?” 萧铎语气依然是平静的,可是那平静却像是不能很好控制的琴弦,话到最后已经出现了颤抖的破音。 阿砚听闻这个,却是低下头,轻笑了下,绝望无奈地笑了下。 她才明白他了。 他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可以忍受自己的欺蒙? 他好不容易施舍出一点宠爱和温柔,怎么可以让她来如此践踏。 这一次他必然是会杀了自己的,就如同那个卑微的宫女,那个绝望的土匪头子,那个可怜的小尼姑,也如同那个生不如死的韩大白一般,绝望而痛苦地死去。 怎么都是死,她为什么要选择像以前那般卑躬屈漆? 再次昂起头来,她从来都是胆怯柔顺的眸子里此时充满了决然。 她在他身边乖顺听话地当他手心的宠物,当了好久好久,以至于她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可是她到底是阿砚,那个死了八次,依然在不懈地求不死的阿砚。 命运如此捉弄于她,可这 ☆、第71章 阿砚再次醒来的时候,她额头上一阵阵的温热传来,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触碰上她,安抚着她,低唤着她。 她惆怅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又是一生,又是一世。 接下来按照惯例,她该是张开嘴巴哇哇大哭,然后瞪着小眼看看周围的人,尽管她那双刚出生的小眼睛是看不清楚太远的人的,可是他们依然会夸她。 “看,宝宝看我呢!” “哎呦,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像她爹!” 其实在这时候,她是有一个小经验小窍门的,那就是努力地撑一撑上眼皮,这样子会让她刚出生婴儿的小眼睛看着更大些,也能更招人喜欢呢。 一切准备就绪,她张开嘴巴,发出哇哇的声音,同时睁开了应该是一片迷茫的小眼睛。 咦——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阿砚眨眨眼睛,陡然停止了口中的哇哇哇哭声。 为什么这个擦着她额头的温柔女子,竟然是夏侯皎月? “娘?”阿砚呐呐地叫了声。 为什么她出生了,投胎了,这娘竟然是夏侯皎月? 夏侯皎月也是吓了一跳,再是淡定的她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砚姑娘已经昏睡了两天了,整整两天,她就在旁边衣不解带地伺候着,谁知道好不容易醒来了,她竟然张口就是婴童般的哇哇大哭。 睁开眼,她竟然对着自己喊娘?! 还未曾成亲的夏侯姑娘有点脸红:“阿砚姑娘,这……你没事吧?” 她开始怀疑阿砚是不是被掐住喉咙险些死去后,如今有点精神不太正常了?或者说失忆了? 阿砚怔怔地看了夏侯皎月半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低下头看自己,这手是常人的手,这身体也长得很,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小婴儿。 咦,这是怎么了?没死? 可是她分明记得自己的灵魂直冲云霄而去了呢,分明就是死过了! 夏侯皎月呆呆地看着她诡异的行径,越发担忧地问她:“阿砚姑娘,你?” 面对一个张口叫娘的人,她实在是问不出口了。 阿砚再次看了下夏侯皎月那震惊又疑惑的目光,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张口的那个娘字。 实在是有点没脸见人了,夏侯皎月该不会认为自己疯了吧? 正想着呢,夏侯皎月却 开口问道:“姑娘,姑娘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吧?” 阿砚听得这话,微诧,诧异过后狂喜。 她冲动之下,爆发了八辈子都没有爆发过的怒火,说出那些分明找死的话,若是就此死了还好,一了百了,可是现在没死,她就必须面对这惹怒萧铎的严重后果了! 如果她疯了傻了或者失忆了,岂不是一切都可以逃开? 她可不想萧铎眼巴巴地过来,用被辜负了的目光问她“阿砚,你为什么这么辜负我!”。 于是这念头一起,她顿时有了主意,当下一脸茫然地看着夏侯皎月。 “娘,你是我娘吗?” 夏侯皎月其实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淡定的人儿,自小良好的教养让她早已经锻炼了处变不惊的性子,便是她伺候的那位皇子做出如何放荡不羁任性妄为的事情,她都是淡然处之,悄悄地从旁善后。 可是如今,她没法淡定了。 阿砚竟然喊她娘! 她为难地拧眉,不着痕迹地试探:“你为什么喊我娘?” 阿砚喃喃地看着夏侯皎月:“你不是我娘吗?那我娘在哪里?我,我娘是谁,我是谁啊?” 她一脸茫然地看夏侯皎月。 夏侯皎月声音一紧:“你,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不记得我是谁了?” 阿砚无辜摇头,咬了咬唇,分外可怜。 夏侯皎月试探着问:“你还记得九爷吗?” 阿砚越发茫然,好奇地望着夏侯皎月:“那是谁,我爹吗?” 夏侯皎月顿时头疼无比,她咬牙,抚了抚额:“姑娘,您先躺下,别动,我去找大夫,我马上去找大夫!” 少顷之后,大夫来了。 倒是个老熟人,就是阿砚上上辈子的爹——顾大夫。 顾大夫忙给阿砚过了脉,皱眉沉思半响,又问了阿砚一些事,诸如是否头疼,可觉得哪里不舒服,甚至还让阿砚伸了舌头给他看。 阿砚心里明白这顾大夫是她上上辈子的爹,她对自己的爹自然是分为熟悉,看他这一番望闻问切,不免心里暗暗发笑。 这世上许多毛病,自然逃不过她这位前世老爹的一双慧眼,可是脑子里的毛病,哪个能说清楚呢。 阿砚明白自己只要装得好,谁也不敢说她是假的。 果然,这顾大夫思虑半响后 ,这才对一旁满脸忧虑的夏侯皎月道:“这位姑娘怕是惊吓过度之后,心智受损,这才导致她遗失了记忆。” 夏侯皎月一脸懵:“那……那她什么时候能恢复,怎么才能治好?” 顾大夫拧眉看了眼阿砚,为难地道:“这个嘛……总是要好生休养,假以时日,想必是能恢复的。若是要唤回她的记忆,可以多和她提及以前的事情。” 一时这顾大夫交代了半响,又给开了几副药,就这么走了。 夏侯皎月为难地看着一脸无辜不知自己是何人的阿砚,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 阿砚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烦恼,更不想知道她为何如此烦恼。想她为了生生死死的事儿烦恼了这么许久,现在呢,她忽然觉得失忆也很好。 失忆了,她什么不知道啊,萧铎啊九爷啊她统统不认识。 还有那为什么柴大管家,想拿家人威胁是吧,她也不认识,看你怎么威胁! 阿砚想明白这个后,对着满脸忧愁的夏侯皎月绽开一个单纯的笑:“娘,我饿了……” 夏侯皎月简直要哭了:“姑娘,别叫我娘。” 阿砚眨眨眼睛:“那我该叫什么?” 夏侯皎月想了想:“暂时叫我姐姐吧。” 这倒不是她妄自尊大,实在是现在阿砚身份未明。 阿砚的一切尊荣都是萧铎给与的,现在萧铎恨不得杀了阿砚,这一切自然被马上收回去了。夏侯皎月知道自己没法当阿砚的丫鬟了,所以只能让她暂时叫自己姐姐。 阿砚完全不知道夏侯皎月心中的纠葛,上前搂住她的胳膊,甜甜地叫道:“姐姐!” 夏侯皎月愁眉不展地看着阿砚:“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弟弟吗?” 阿砚茫然摇头:“原来我有父母,还有一个弟弟啊?他们在哪里,姐姐你带我去找他们吧?” 夏侯皎月叹了口气:“你叫阿砚,你有父母弟弟,不过听说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你现在是我们府中的……” 夏侯皎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阿砚此时在府中的地位,她之前应该是九爷的心爱之人,也算是个贴身丫鬟,可是现在呢,已经被勒令滚得远远的了。 所以她停顿了下,只好道:“你是府中的厨娘。” 阿砚听了,舔舔唇,眼中有光:“原来我是厨娘。” 夏侯皎月点头:“你之前不小心撞在墙上,受了伤,昏睡了几日,如今已经好了,过几日等你修养好了,就该去厨房做事了。” 阿砚歪头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有着血痕此时还隐约作痛的脖子,纳闷地问:“原来是我的脖子撞墙上了啊?” 夏侯皎月正要点头,忽而觉得不对,愣了下,才苦笑一声,摇头道:“你是脑袋撞墙上了,摔倒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脖子而已。” 阿砚点头,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 成为了失忆的阿砚后,她开始无所顾忌起来。 她发现当失忆的阿砚和当一只猫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不负责任! 比如现在,她就跟在夏侯皎月身后,满脸无知地到处观望。 她现在已经约莫猜出萧铎在掐了自己后,或许是后面松手了,所以才导致自己死了一半又回来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萧铎放过自己了? 萧铎现在人呢,他是不是正生气着,他会不会又来找自己麻烦呢? 还有何小起,不知道萧铎是否放过了他? 可惜的是失忆的阿砚应该不认识何小起的,不然阿砚真想趁机向夏侯皎月打听打听。 正想着呢,已经到了厨房,厨房里除了标致的厨娘,还有数位大厨,正在那里忙碌着做各样菜式,看上去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并不开心。 阿砚一见此情此景,心中便约莫明白了,看来是萧铎在闹脾气呢。 她抿了下唇,继续茫然地站在那里,做一脸失忆状。 周围的大厨们一转首间,先是看到了夏侯皎月,紧接着便看到了跟在夏侯皎月身边的她,不由得吓得脸都白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千娇万宠的人儿竟然来了厨房! 夏侯皎月的目光扫过众人,这才介绍道:“以后阿砚姑娘也就留在厨房做事了。” 啥? 众人惊呆。 夏侯皎月头疼地叹了口气,尽管她实在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以及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能不能将这件事解释清楚,可是她还是得硬着头皮说: “以后阿砚姑娘和你们一样了。” 和他们一样?这是虾米意思?体型彪悍胳膊粗壮 的大厨们大眼瞪小眼。 阿砚咬了咬唇,从夏侯皎月身后走出,笑眯眯地道:“我叫阿砚,听说我是一个厨娘,以后我就跟着大家一起在厨房做事了。” 众人越发呆了……这哪跟哪啊! ****************************** 从那一日起,阿砚就重新成为一个普通的厨娘,留在了厨房里。 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敢多加打探,只是做出一副失忆的样子,有时候大厨们试探着和她说话,她还时不时会发呆装傻。就这么过了几天,大家都开始觉得阿砚这姑娘是有点傻的。 至于她为什么从九爷身边的第一红人心肝宝贝变成了厨房里的普通小厨娘,听说是她惹得九爷大怒被贬谪了。 不过纵然如此,大家还都是对她客气得很,厨房里的杂事都不敢让她做的。至于那掌勺做菜的事儿,自然更不敢,谁知道这位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吧,万一端过去的菜不合九爷胃口,惹了怒气,那才是连累了一干人等呢。 阿砚在这么过了几日后,也暗地里注意何小起的动静。这一日她正洗木耳呢,却听到几个厨娘小声说话,竟是叹息何小起的。 她顿时一激灵,支起耳朵听。从那些东一嘴西一嘴的话语里,她渐渐明白,知道何小起那一日也是受了连累,痛打了几十大板,不过到底是保住了小命,如今正休养着呢。 而自从那日后,众人一直不见萧铎人影,听说他就从来没有出过房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阿砚麻木地洗着手中的木耳,呆呆盯着手底下的山泉水,却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山泉水中有一双幽深的眸子,没有暴怒,没有痛恨,就那么出奇罕见的平静,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岸一般盯着自己。 那种目光,仿佛要看进自己的心里去。 阿砚呼吸一下子紧了,她拍手打碎了玉盆中的水面,让那双幽深的眸子从自己眼前消失。 我并没有心存歉疚,我并没有觉得对不起你! 我只是要远离你,我有什么错吗? 我不爱你,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爱你,这有错吗? 阿砚咬着唇,一遍遍地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第72章 阿砚这几日也不曾见过夏侯皎月,不过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如今她只是个厨娘了,身体恢复,夏侯皎月自然是撤离了。 还是那句,当柔顺的小猫咪时,主人自然对你千娇百宠,可是你一旦离家出走变成流浪猫,那就不乖了,那就再也不是主人的心头宠。那些加之与身的花团锦簇,当日怎么戴上去,如今就是怎么摘下去。 阿砚其实心里还是庆幸的,至少萧铎竟然留了她一条性命。 这可真是活了七辈子从未有过的事儿,这种侥幸活下来的事儿也能轮到她?正常的节奏不应该是——好巧不巧地就那么死了吗? 倍感幸运的阿砚,一边在厨房里打着下手,一边开始挂念着爹娘弟弟,不知道他们是否顺利地离开了?自己已经不再萧铎跟前受宠了,那个柴大管家是不是没必要再威胁自己了? 还有萧铎,他既肯饶了自己性命,以他的心性,便断断不至于再去找自己爹娘弟弟麻烦吧?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安慰自己,可到底是担忧,想着设法出去打听下,可是这萧府里可真个是铜墙铁壁一般,依她这十几岁普通小姑娘的身子,又没个功夫傍身,还真难溜出去呢。 没奈何,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只好每日里踏实做事,瞅个机会,再寻找时机,先看看自己爹娘弟弟是否安好逃出,自己再想办法逃出去。 若是逃出去了,自己各样手艺在身,也倒是不怕没个活路的。 正这么想着,却听到旁边的韩大厨灰着个脸回来了,看上去愁眉不展,倒像是刚死了爹娘般。 阿砚志起耳朵听他们议论,却是说萧铎这几日根本不曾进食。 这一次倒不是萧铎发火了,看起来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次是夏侯姑娘下了令,若是厨房里不能做出九爷喜欢的饭食,一个个都要重罚的。 温柔美丽的夏侯姑娘说出这话的时候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不过大家没人敢不放在眼里。 因为不用她说,他们也得想办法了,要不然把个九爷活生生饿死在这里,他们回到燕京城怕是也没活路了。 阿砚听到这话,没敢吭声,就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剁肉馅,她剁肉馅的声音不轻不重,犹如鼓点般,她就这么剁着,剁着……剁了也不知道多久,她无意间抬头,发现周围的厨师们都在看她,那目光或者期望,或者疑惑,或者试探。 哦……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砚冲他们傻笑一下,继续低头要剁肉。 然而韩大厨却已经满怀期待地走过来了,他放柔了语调,用一种仿佛怕吓到阿砚的声音问道:“敢问顾姑娘,听说你也会做菜的?” 阿砚眨眨眼睛,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装傻。 她不会做菜,她不会做菜,她失忆了啊,失忆的人怎么会做菜呢? 谁知道韩大厨却越发凑近了她,恳求道:“顾姑娘,我们都听说了,听说你之前给九爷做菜,九爷很是喜欢的,如今能不能求你,救九爷一命,也救我们一命!” 周围其他大厨们,虽大部分将信将疑,毕竟看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哪里像是能拿得动大炒锅的人呢,不过这些传闻看起来像是真的,而且他们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韩大厨看起来很是相信这个判断的样子,他们也只好暂且信之。 阿砚心中苦笑一声,她只是想当一个厨娘啊,本分地在这里剁肉馅。 “韩大厨,我不知道以前我是不是会调理膳食,但是我现在实在是不会呢。” 韩大厨却望定了阿砚,诚恳地道:“顾姑娘,你既失忆了,可能不知道一件事。”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阿砚剁得那肉馅上,肉馅已成肉泥,分外细腻。 他正色地道:“要说这剁肉馅也是有学问的,剁起来的力道要均匀,用力既不能过猛也不能太轻,太轻的时候根本剁不烂的,太重了的话,时候一长,怕是三斤的砧板变两斤,其余一斤进了人肚子。如今姑娘剁这肉馅的力道,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要说没个十年功夫怕是不行的。” 阿砚本来也没多想,这才随意剁个肉馅而已,却万万不曾料到这位韩大厨倒是个眼光锐利精明的,连剁个肉馅都能看出门道,她也无奈,只好道:“或许我之前真得会料理膳食,可是现在已经忘记了。这剁肉馅不过是本能使然,下意识为之,可是若做菜,这调料如何使用,这火候如何掌控,怕是都忘个精光了。” 谁知道这韩大厨却是道:“到底这菜该如何做,你且不用管,便是做糊了也可以,只要你肯做!” 韩大厨这么一番话,说出来真叫一个铿锵有力,震撼了旁边一干人等。 这……能行吗? 韩大厨却很是来劲:“顾姑娘,您就试试吧,就当我等求你了,您若一试,或许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话说到这里,阿砚哪里还能推脱的,再说了…… 她还真有些揪心,那个萧铎,他真得要饿死了吗? 阿砚的心就那么狠狠地一抽抽。 抽了一下后,她蓦然脸上发白。 为什么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那心窝里隐约抽动的疼,疼得仿佛全身筋脉都被牵扯了……分明是上上辈子她临死前的情景! 阿砚大惊失色。 她,她,莫非这辈子也有心疾之症??! 众大厨们却见这位顾姑娘先是一脸傻相,后来再是脸色苍白,紧接着仿佛受了莫大惊喜。 这是怎么了,莫非做个菜而已,她吓成这样?看起来果然是个不行的! 唯独韩大厨,关切地上前:“顾姑娘,你,你没事吧?” 阿砚等得那股心悸过去,深呼吸了几下调理内息,拧紧了眉头,半响后才艰难地睁开眼。 她这辈子,看起来也是有心肌之症的,之前竟然一直不曾犯过。 如今沾染了这萧铎,果然这心肌之症也来了! 阿砚心里想哭,果然那萧铎是瘟神。 一旁的韩大厨捧上一盏茶水:“阿砚姑娘,你要不要喝口茶歇歇?” 望了眼一脸殷勤的韩大厨,阿砚毅然决然地道:“好,这菜我做了。” 她还是继续回到老本行,当厨娘,下毒吧…… 毒不死他,看来死得就是自己! 世上毒物千万种,总有一款适合他! ************************ 下毒这种事也不是说干就能干的,阿砚现在要做的还是当个厨娘。 她看了看厨房里的各样食材,却见光是水产便有新鲜鲈鱼,大蛤蜊并海螺等,当下过去看了看,却见如今虽没开春,可这大蛤蜊已经分外粉嫩了,当下想了想,便道:“往日你们都做什么菜,拿来我看看,要不然我实在记不得这世间有些什么菜名了。” 其他人一听,脸都黑了,面面相觑,想着这小姑娘能行吗? 唯独韩大厨,忙取来了平日做菜的名录。 阿砚装模作样地当自己不识字,又让韩大厨给念了,她才道: “蜜烧肉炙,煎黄雀,黄泥煨鸡,八糙鹅鸭,清撺鹿肉,九转大肠,油爆大蛤,红烧海螺,虾蒸假奶,还有那个火踵蹄膀,酒蒸石首,都可以做一份,至于主食便用耍鱼面和油酥饼儿吧,还有羹汤 ,来一个撺鲈鱼清羹和小鸡二色莲子羹吧。” 韩大厨听着这个,不由试探着问:“顾姑娘,你都要做?” 这是让这位小姑娘做菜啊,她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阿砚很是无辜地道:“怎么可能呢,你们来做,我只做一道菜就可以了吧?” 韩大厨本欲再说什么,不过后来转念一想,便干脆让步道:“好,不知道姑娘要做哪一道菜?” 阿砚随意一指:“我看那个大蛤蜊不错,很好吃的样子,就来那一个吧。” 韩大厨连忙点头,自然答应,然而其他大厨心内却觉诡异,心说这小姑娘,刚才提起那个菜,看上去很是嘴馋的样子,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她真会做吗? 阿砚自然感觉到众人对自己的小看,不过她也习惯了。 闲杂人等不必理会,她还是帮着一起做菜,老实地在厨房帮衬,等以后众位厨子信任了她,再想办法做个手脚吧。 当下阿砚取过那大花蛤来,却见已经是用清水泡过,去了里面泥沙的,这倒是省了她的功夫。 她先取来了尖椒,大蒜和生姜,又将这些全都切好了,接着便是用热油爆炒这些调料,待到调料的香气随着那滋滋滋的热油声弥漫出来,她慢腾腾地把花蛤放进去了。 翻炒一番后,眼看着花蛤的壳全都张开了,她连盐巴都没放,略翻炒过,这就出锅了。 一时忙完了,韩大厨凑过来了:“炒好了,味道如何?” 阿砚无辜地道:“不知道。” 韩大厨无语,当下取了一块来尝,一尝之下,不免皱眉:“放盐巴了吗?” 阿砚这才恍然:“好像没放。” 韩大厨无奈:“赶紧放些盐,我看着你放。” 阿砚战战兢兢地取了盐巴,撒了进去。 韩大厨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了。” 然而这个情景已经落入了一旁大厨们的眼中,他们纷纷皱眉,有的还露出不屑的目光,无非是想,这韩大厨眼巴巴非要提拔这么个小姑娘,难不成一个失忆的小姑娘就能做出九爷喜欢的饭菜吗? 看她炒得那花蛤,外相就乱七八糟,更何况连盐都没放! 阿砚自然是感受到了众位大厨们的怀疑和不屑,她倒是没在意,继续蹲在那里挑拣着黑木耳,这些黑木耳都是庄子上送过来的上等品相,不过还是要挑拣其 中最好的来,留着给主爷做菜吃的。 也不知道蹲在那里多久,她再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个发黑,险些摔倒那里,幸好扶住了旁边的灶台。 一时不免想着,自己经历了这许多事儿,怕是气血亏损,改明儿想个法子来补补。 正琢磨着呢,却见有厨娘急匆匆地过来,竟是满脸欣喜地禀报,说是九爷吃了,九爷吃了! 众位厨子听说,一时眼都亮了,全都围上去:“吃的哪个?可是我那份酒蒸石首?” “到底吃的哪个,我做的是九转大肠!” “是不是吃得红烧海螺?这个咸香清口,想来九爷喜欢!” 为首的韩大厨轻“咳”了声,示意大家安静:“先听厨娘说说吧。” 这厨娘看看大家,笑着说:“不是吃的酒蒸石首,也不是红烧海螺,当然更不是九转大肠,九爷吃得是——” 她还适时地卖了一个官司。 大家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毕竟九爷吃了谁料理的膳食,这可是关系到以后大家各自的地位呢。 厨娘越发笑了,吊够了大家胃口,这才道:“九爷吃的是爆炒花蛤。” 啊? 众位大厨们面面相觑震惊不已:“这……没记错吧?” 就那爆炒花蛤,要外相没外相,要味道没味道,若不是韩大厨提醒,怕是连盐都忘记放了,怎么就能让九爷相中了呢? 谁知这位厨娘却是正色道;“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记错呢?夏侯姑娘可是特意传出话来的,说是九爷夸说,这么多菜色,唯独那个爆炒花蛤,色香味俱全,一看就和别个不一样。” 色香味俱全?! 众位大厨此时已经是睁大眼睛,面面相觑,他们一时言语无能,半响后只能长叹一声:“这……”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 自那一天后,萧铎便开始进食了。 重新开始进食的萧铎,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他每天天没亮就起来,踏雪而行,前往后山练剑。 练剑之后,他回到房中,要先沐浴更衣,更衣之后呢,他就要用早膳。 他的早膳要吃半个时辰之久。 当然了这并没什么 ,因为他的午膳要吃一个时辰,晚膳要吃一个半时辰。 也就是说,这位爷现在每天用三个时辰来用膳。 当他用膳的时候,会吃得缓慢而优雅,仿佛品味着每一粒粳米的香味。有时候正吃着,他会忽然停顿下来,幽深难辨的眸子盯着前方虚无的某一处,就那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久久不曾恢复。 这个时候,夏侯皎月会上前提醒道:“爷,这粥凉了,要不要换一份?” 萧铎听到这话,从失神中醒过来,低头看看桌上的粥,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必。” 夏侯皎月无奈,大胆进言道:“可是粥若凉了,一则是味道不好,二则是对身子不好,九爷,你每日用膳极慢,总是吃些凉的,长此以往……” 接下来的话,夏侯皎月没继续说下去,她也不敢再多说了。 萧铎抬起眸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夏侯皎月看得,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她并不是害怕。 现在的萧铎让她非常陌生。 萧铎以前会着恼,会用嘲讽不屑的眼神看着你,尽管高高在上,尽管偶尔间会任性妄为,可是至少他还有几分烟火气。 后来他喜欢阿砚,纵着宠着阿砚,那个时候的他抛却了原来的清冷高贵,反倒像个心无城府的顽童稚子,一心一意地对待着心爱之物,毫无保留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宠她纵她。 那样的他,像个孩子。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却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那一双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一眼看过去,像是一个黑暗的深渊般,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坠入其中。 可是他的情绪是平静的,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这个人是玉石雕刻,高贵俊美,可是却不沾染任何情丝。 他眉眼间神情漠然,就那么瞥了她这么一眼,让她冷得骨子里仿佛有风在回荡。 “粥凉了,并没什么。”他暗哑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这么说,那声线一如这个人,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夏侯皎月闻听这个,不免紧皱眉头。 一时想着,粥凉了并没什么,那什么凉了,才是最可怕的呢? 夏侯皎月一时有些怔忪,待到总算服侍了这顿午膳,她偷偷溜出去,拜见了柴大管家。 “柴大管家,九爷如今看着仿佛好了,可总 是不太对的。”饭也开始吃了,人也开始走动了,甚至每天早上都去练剑了,可是夏侯皎月却觉得,九爷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九爷了。 柴大管家戴着一个羊皮帽,穿着一身银鼠袍,背着手站在那里,望望天,又看看地,半响后,才眯起眼来说:“这不是挺好吗?” 夏侯皎月看了柴大管家半响,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想着这柴大管家往日最是操心九爷的,如今倒是不吭声了? 柴大管家却抬起手,捋了把他山羊须,意味深长地道:“过了这一次就好了。” 夏侯皎月一听这个,微愣了下,低头想了想,点头:“柴大管家说得极是。” ************************* 阿砚这几日其实过得并不好。 现在大家谁也不敢让其他大厨做了,其他大厨做了,送到九爷面前他也不吃,他总是在各样菜式中精准地找到阿砚做的那个,专吃那一份。 如此几番后,其他大厨全都洗洗睡去,再也不白费功夫,这厨房里做菜的担子就落到了阿砚身上,萧铎的一日三餐全都是要她经手的,偏生他的饭食可不比以前,如今真是花样繁多,这就让她颇吃不消,三不五时眼前发黑。 她知道这身子经了几次大病,气血虚,便偷偷地用落花生炖了粳米来给自己吃,补气血。可是这补气血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见效的,她还是颇感到体力不支,多走几步路便觉得气喘吁吁虚汗直下。 而最让她受不住的是,有时候半夜正睡着呢,却听到外面敲门声,竟然是厨娘来叫,说是九爷要吃宵夜,吩咐厨房做。 阿砚困得上下眼皮都分不开了,可是听着厨娘着急,到底是硬撑着爬起来,支着颤巍巍的双腿,裹紧了棉衣,麻木地走到厨房,半闭着眼开始给萧铎弄夜宵。 晚上的夜宵其实颇为简单,不过是点心十味、蜜煎一盒、切榨一盒、粳米粥一份。只是这粥自然要有个花样,阿砚略想一想,恰见外面有白日里新采的梅花,便弄了个梅花粥。 说来也简单,不过是先将粳米熬成粥,再加入白梅花罢了,阿砚放入锅中后,便命厨娘烧火,她自己则是窝到了厨房角落里想着眯眼睡一会。 一时取了个小木凳坐下,将身体蜷缩起来,越发裹紧了棉衣,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就睡。 这厨房外面是一片桃花林,若是春夏之际倒是好,可是到了冬 日里,寒风枯树,冬雪飘零,偶尔还有寒鸦发出呱呱的叫声,伴随着那萧瑟寒风一下下地吹打着厨房的门,实在是听了让人不寒而栗。 阿砚就在这寒风萧瑟中,耷拉脑袋睡去了。 一觉睡去,她竟做了个梦。 在那梦里,她正赤脚走在荒芜的山头,这山明明生得巍峨起伏,可是上面却是寸草不生,周围连个雀儿都不曾有,偶尔间泛黑的石缝里会冒出一点草根,却也是破败干枯的。 阿砚不由四处张望,想着这是何地,为什么自己会来到此处。 正想着呢,眼前却出现一个人,竟然是柴大管家! 柴大管家用愤恨的目光盯着阿砚,抬起颤抖的手来指责她道:“你这贱人,为何会在这里?” 贱人?自己是贱人? 阿砚无语地望着柴大管家。 柴大管家却一抬手,阿砚便听到一声尖利的鹰叫声,待到抬头看时,却见灰败的苍穹下,一只黑色的鹰正孤寂而悲凉地翱翔。 柴大管家,非天,寸草不生的山峦,愤怒的眉眼…… 阿砚心口发悸,那种熟悉而残忍的痛从梦中席卷而来,她痛得浑身抽搐,喉头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地无法呼吸。 偏生此时,那柴大管家却陡然化作一团火焰,冲她袭击而来。 她瞳孔骤然缩进,浑身惊恐到不能自已。 “顾姑娘?” 一个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砚大口喘着气,猛地睁开眼睛了,迷茫的眸子里一团光亮在眼前晃动。 那团光亮开始是模糊摇曳的,后来随着双眸逐渐地适应,变得清晰起来,却竟然是厨房里摇曳的灶火。 一个厨娘诧异地站在旁边:“姑娘,你没事吧?” 阿砚抬起手来,擦掉额头的汗珠,摇摇头。 厨娘犹豫了下,还是怯生生地说:“姑娘,粥糊了,这可怎么办?熬了好半响的,偏生九爷房里过来人催了呢。” ☆、第73章 阿砚深吸了口气,艰难地扶着旁边的木柜站起来,走到了那锅前,只一闻,便知道这粥是糊了的。 此时若是再重新淘米来熬,怕是来不及了,萧铎若怪起来,她和厨娘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那厨娘见阿砚抿着唇不言语,也是怕了,竟是噗通一声跪在那里:“顾姑娘,都是我的错,刚才我不过是一个打盹,谁知道这粥就糊了。还盼着姑娘好歹想个法子,救救我!” 阿砚刚刚做了那个梦,正是头疼欲裂,心绪难平,此时听得这厨娘哭泣不止,也是无奈,当下虚弱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厨娘哭泣道:“我叫颍荷,求姑娘帮我。” 阿砚点点头:“颍荷,你先起来吧。九爷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如今现熬怕是来不及了,倒不如咱们把这糊了的粥盛出来,想法子去掉那糊味,或许有救的。” 厨娘听得眼前一亮:“听说九爷嗅觉灵敏,这糊味真得能瞒过去吗?” 阿砚拧眉道:“总是要试一试。” 厨娘忙点头:“好,阿砚姑娘,我听你吩咐便是。” 一时阿砚吩咐那厨娘去取几根大葱来洗干净了待用,她自己却是将那些糊了的粥舀出来,先将锅底糊了的黑底子用勺子刮了,再重新将上面完好的粥放进去。 忙完了这个,那厨娘的葱也已经洗好并且切成了半截。阿砚取过葱来,将其扔到了锅里面,这才盖上木盖子。 “重新烧一会儿,这糊味能去个七八成。” 厨娘自然是半信半疑,她是怕这粥里的糊味未曾去掉,反而在粥里增加了大葱的辣味,可是此时也没什么办法,少不得死马当活马医,听信阿砚的,烧起火来。 只烧了约莫一盏茶功夫而已,阿砚便命她熄了火,将灶洞里正烧得旺的木棍子取出去埋在了灰堆里,而她自己则是揭开木锅盖。 这么一揭开,热气腾腾的粥香扑鼻而来,仔细一嗅,虽依然隐约有一点糊味,可是那点糊味在新鲜葱香的掩盖下,并不容易让人注意到。 厨娘也忙过来闻,一闻之下,不免惊叹不已。 她鼻子自然不若阿砚灵敏,此时已经无法闻到里面的糊味,只觉得粥里面葱香清淡,混合着那软糯粥香,分外诱人。 阿砚看她面上露出喜色,却是道:“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九爷嗅觉灵敏,这你也是知道的,或许他还是会不喜这粥。” 可是颍荷却已经是喜出望外了:“便是九爷不喜这粥,对那糊味生了怀疑,想来也不至于大怒吧?总是能有点盼头的。” 正说着间,恰好萧铎房中的丫鬟过来取粥,颍荷忙过去将这粥放在了黑瓷煲里交给了那丫鬟,并将几样其他小点都装了食盒,一并送过去。 接下来的时候便有些忐忑了,那颍荷总是不安,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阿砚见她这样,也不忍心回去继续睡了,便陪着她一起坐在灶台前。 灶洞里还是有些未曾熄灭的浴巾,在这灶房里一明一灭地闪烁着。到底是挨着灶台暖和些,阿砚半靠在土坯垒就的灶台一侧,眯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只是这一次不知怎么并不敢睡去了,刚才那个梦,现在想来依然是心惊不已,脑中乱作一团,却无法理出个头绪,只能默默地靠在那里发呆。 灶房里很是安静,唯独外面呼啸的风却是一阵紧似一阵,远方的山上偶尔间还有虎狼吼啸之声,虽离得远,可是在这深夜里却显得格外入耳,听上去分外惊悚。 颍荷看起来也是个胆小的,不由得凑近了阿砚一些,看阿砚仿佛并没睡着,在那里小声道:“顾姑娘,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谁知道这话刚落,外面四更的鼓声响起来了,远处深山里的野山鸡也隐约开叫了。 颍荷轻叹了口气:“天快亮了。” 天亮了后,其他厨娘就该来换班了。 而最重要的是,九爷那边,至今没来人,可见那粥并没有触怒九爷,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这颍荷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忐忑地看了眼旁边眯着眼睛的阿砚。 “姑,姑娘,该不会是九爷那边……” 阿砚睁开眼睛:“不是九爷房中的。” 九爷房中派来的人应该是夏侯皎月身边的人,都是姑娘家吧,这分明是个男人,还是个年纪大的,颇有些功夫的男人。 阿砚将脑袋靠在温热的灶台墙壁上,不免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 这个时候,却听到厨房的门开了,一股子凛冽寒风顿时席卷而来,灶台里依旧发红的余烬被吹得迷离起来,隐约死灰复燃。 小厨娘颍荷紧张地盯着那门口,却见最先看到的是个灰色的袍角。 紧接着,一个背 着手微弯着腰的人走了进来,一双和蔼的脸庞,正含笑望着灶房里的她和阿砚。 “柴大管家!”颍荷忙上前拜见了。 柴大管家是个和善人,轻易不会责罚府里的人,颍荷看到他,竟觉得松了口气。 柴大管家抬手:“起来吧,你先出去下,我和顾姑娘有话说。” 颍荷看了眼靠在灶台上的阿砚,见她眉眼淡漠,从外面吹来的寒风肆虐着她额前碎发,越发显得那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她见阿砚什么都没说,当下只能点了点头:“是,我先出去了。” 一时颍荷出去了,还体贴地把门关上了。 厨房的门一关上,屋子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小丫头,你命也够大的。”柴大管家冷笑。 “我如果命不大,还轮得到你来给我说这些话吗?”阿砚知道自己怕是瞒不过这老奸巨猾的柴大管家的,是以也不装失忆了。 “你真是好手段呢。”柴大管家慢调思虑地踱步到阿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柴大管家,如果我真得有好手段,就该抱紧了你家主子的大腿,迷得他晕头转向,哄得他从此对我言听计从,然后再让他把你结果了,看你还能不能跑到我面前来说三道四的让我心烦!” 柴大管家听了这话,拧眉沉默了片刻,却是嘲讽地嗤笑一声:“说得倒是也对,小丫头,看起来你是真心不想留在我家爷身边呢。” 一时他竟然咬牙切齿起来,眸中透出恨意:“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连我家爷都看不上眼,就这么糟蹋他一片真心!” 阿砚听得这话,不由吃了一惊。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柴大管家,如果我没记错,前些日子你还恨我勾搭你家主爷,害得他玩物丧志,恨不得我赶紧逃离了他身边呢。怎么这才数日的功夫,你又骂起我看不上他,说我糟蹋他一片真心?麻烦你想清楚,你到底要我如何?反复无常也不是你这样的吧!” 柴大管家听得这个,原本有些激动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他眯起眸子打量了一番阿砚,最后终于叹了口气。 “我早该知道,你不过是塘水里一片残叶罢了,本就无心,又怎么可能有半分情义。只可叹我家主子如今——” 阿砚却听得皱眉,打量着他,疑惑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是残叶?” 柴大管家听她这 么说,不由冷笑一声:“就是残花败柳的意思!” 这话说得,阿砚恨不得抬起手来给他一巴掌,你才是残花败柳,你全家都是残花败柳! 不过她到底没打,握起发痒的手,她挑眉道:“你这个时候跑过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少啰嗦,赶紧说,要不然明天我就跑到你家主爷面前去勾搭他,看到时候不气死你。” 柴大管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是那冷血无情过河拆桥之辈,如今你能无情斩断我家主爷心中的情丝,做得很好。过些日子等风头过去,我便找个机会,送你出府,从此后天涯海角,任凭你去哪里,只要别让我家主爷看到就是了。” 阿砚心里虽然疑惑他的话,并不敢信个确切,可是到底是期望他没骗自己的,当下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若是能逃离这府中,从此后我愿改名换姓,又愿终生以纱蒙面,绝对不让你家爷再看到我一眼。” 柴大管家点头:“如此甚好。” 一时说定了,柴大管家负手离开,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处,却又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阿砚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玉葫芦上。 阿砚低头看了看,那玉葫芦还是萧铎送给自己的,说是他母亲的遗物,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自然不能平白受了这么个贵重的玩意儿,只是一时也没找到办法处置这物。 此时见柴大管家一直盯着这个看,略一沉吟,便将这玉葫芦摘下来:“你家主子的东西,你寻个机会还给他吧。” 柴大管家却根本不动,也不说话,依然盯着那玉葫芦看。 此时呼啸的山风钻进灶房里,只吹得灶房里的长明灯摇曳不定,光影闪烁间,柴大管家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竟犹如荒芜却层峦叠嶂的山脉一般,让人看不透。 阿砚心里一紧,微咬牙,尽量小心地道:“柴大管家,你不要这个玉葫芦了吗?” 她今晚才明白,这个柴大管家根本就不正常。 他是个疯子,他自己说出的话都自相矛盾着。 至于这个玉葫芦,对萧铎如此重要,自己是不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玉葫芦,免得一不小心惹怒了疯子。谁知道疯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正忐忑间,柴大管家却忽而冷笑了声:“给我吧。” 送走了柴大管家后,阿砚径自站在那里,却又想起了刚才柴大管家那张 隐晦不明的脸,还有自己梦中那荒芜的山头,俯冲而来的非天。 她后背已经渗透出冷汗,发根几乎竖起来。 她隐约开始感觉到,自己和萧铎八世的纠葛,并不是巧合。 这本来就是孽缘,自己一直认为是孽缘,可是过去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明白,这孽缘背后怕是有些缘由的,甚至是——有人蓄意而为的。 柴大管家这个人,曾经出现在自己的往世吗? 她努力地回忆着曾经在自己七世的人生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却不得而知。面目相仿的自然是没有,可是若是其他,无论男女,但凡行为诡异点的,总该有个端倪。 可是她真得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吗? 她闭上眼睛细细地去想,可是心口那里却倏然收缩,一阵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 无奈地抬起手,抚住心口的位置。 她这辈子竟然也是有心疾的,而且这心疾,总是会适时地在最关键的时候发作。 “我只是想多活几天,过一过别人柴米油盐的日子,这有错吗?”阿砚茫然地望着灶台里那因为风吹而死灰复燃的余烬,喃喃地这么说。 正在这个时候,门再次开了,进来的是颍荷。 颍荷竟然是满脸喜悦的。 “姑娘,刚才九爷那边的夏侯姑娘命人传来消息了,说是九爷昨晚很是喜欢那个宵夜,特别是那个粥,九爷品了半个时辰呢。夏侯姑娘还说了,以后日日做一个那种口味的粥。” 阿砚听着这个,无力地点头:“好……以后天天把粥熬糊了就是。” ********************************** 这几日她依旧忙碌在厨房里,每日精疲力尽忙得憔悴不堪,夜晚还会被叫起来一次去给萧铎做宵夜,而且必是要做一份葱插糊粥。 如此几番下来,她也实在是受不住了。 虽说厨房里有各样食材任凭她取用,可以做出各色花样来为自己调理身子,可是阿砚却明白,那根本是治标不治本的。 她现在每晚都难以入睡,有时候刚合眼就是各种梦,梦里光怪陆离,有柴大管家,也有萧铎,更有非天,那些梦境犹如一锅糊了的粥般在她脑中回荡,可是当醒过来后,她心中只留下一片惊悚,却丝毫不能记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日傍 晚时分,好不容易忙完了,她身上裹着一件棉衣,麻木地走在院子里,此时眼瞅着已经是快开春了,院子里不再是一味的颓废荒凉,在那枯败枝叶间偶尔能看到一点惹人的绿色。 她深吸了口气,感受着春日的气息,心里却是有万千情绪。 也不知道父母弟弟如何了,还有何小起,至今没听人提起过呢。 正想着呢,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轻不重,颇为均匀,一听便不知道不是寻常人等。 阿砚忽然意识到什么,脑中意识一个模糊,猛然转首看过去。 却见枯木小径之间,是一身玄黑长袍的萧铎。 许多日子不见,他眉眼依旧是往日模样,可是却已经是神色冷漠,仿佛冰玉雕刻一般,那幽深的眸子清冷到犹如万年寒潭一般,看不到丝毫的波动。 甚至于他看到阿砚的时候,也仿佛看到个猫狗一般,那眼神丝毫不曾停留,就那么清冷淡漠地滑过。 这样的萧铎,实在是陌生的,可是又是熟悉的。 这不就是曾经那个视自己如无物的萧铎吗,那个会抬手间随意结果自己性命的萧铎。 阿砚低下头,咬唇,心口开始隐约作痛。 其实也不是没有疑惑过,为什么这一世那个熟悉的萧铎和往世截然不同,如今她才懂了。 萧铎依旧是那个萧铎,只不过自己这一次和他相遇的早了。 冰冷陌生的眼神原本已经滑过,可是却又重新落到了阿砚脸上。 萧铎微微拧眉,低哑清冷的声调淡淡地问:“哪里来的丑丫头,不知道规矩吗?” 阿砚听得这话,微怔,万般情丝自心头掠过,却不知道那滋味是惆怅还是苦涩。萧铎的话语疏远冷漠,仿佛她和他,从未相识过一般。 她走上前,跪下,恭敬地道:“见过九爷,给九爷磕头。” 萧铎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冷笑一声,语气中是满满的嘲讽:“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阿砚乖巧地答道:“这府中又有哪个如九爷这般龙章凤姿?婢女自然猜测您便是九爷。” 萧铎听到这话,垂眸审视了她半响,却见寒风吹拂下,她细碎的额发在那白净的额头上瑟缩颤抖。 他眸底倏然变了颜色,骤然抬眸看向别处,冰冷鄙夷地道:“一个丑丫头罢了,倒是个伶牙俐齿 的。” 说完,他一撩袍角,拾阶而上,径自往枯木深处走去了。 阿砚抬起头来,看向他离去的方向,却见那背影削瘦寂寥,袍角飞扬间原本是该飞扬洒脱的,可是此时却透出一股凄冷的无奈。 其实这么多辈子了,自己和他的缘分也就那样吧。 一面之缘,生生死死,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魔咒。 她打不破,便不再强求。 ***************************** 其实萧铎的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艰难。 他脚底下犹如尖刀铺地,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脚底剧痛难当,鲜血淋漓。 他没有回头看,可是他却能感觉到,就在他的身后,阿砚一定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 据说她失忆了,可是他知道,她应该没有的。 好好的怎么会失去记忆呢,她不过是为了蒙蔽自己而装傻罢了。 就如同她在自己面前装作不会说话,傻乎乎地把自己当一只猫,其实都不过是厌恶自己罢了。 那一日几乎将她活生生掐死,如今又冷落了十几日,也折磨了她十几日,她——可曾有半点的后悔? 萧铎僵硬地命令自己抬起脚来,不要回头看,就那么一直往前走。 假如这个时候阿砚能叫住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不,其实不需要解释,只要她叫住自己,让自己停下来,他就可以原谅,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当萧铎一步慢似一步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那条小径的尽头,身后依然不曾传来任何声响。 小径深处,其实是一片荒芜萧瑟,枯叶满地,枝桠覆霜,偶尔间有些许残雪不曾融化,冬日里的衰竭依旧笼罩着这里。抬头间,是灰蒙蒙的天,其间有光秃的枝桠,并寂寥凄清的鸟巢孤零零地高悬其上。 萧铎清冷好看的唇角勾起一个凄凉寂寞的笑来,带着浓浓的嘲讽。 他是在嘲笑自己。 如果说之前的那番绝情绝义的话语已经让他的心化为一片死灰,那现在她的沉默,无异于在这死灰之上狠狠地践踏几脚。 她是真得不喜欢自己,所以才会这样。 萧铎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中却浮现出在凄冷寒风中,她白净额头上那细碎的额发,细软生动,就那么在她眉眼上方轻颤。 绝望从心底某一处缓慢地扩散开来,犹如一滴墨汁浸润在空白的宣纸上,迅速地蔓延淫润,最后将整张宣纸染为黑色。 萧铎清冷到没有情绪的眸子微微眯起,抬起手来,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地落在了心口处。 在那里,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疼痛在一点点地啃噬着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第74章 柴大管家面无表情地伺候在萧铎身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喝酒。 谁都知道,萧铎是没办法喝酒的,他是沾酒必醉的。 在当今建宁帝发现自己这个最心爱的儿子是完全无法饮酒的时候,他就禁止旁人在萧铎面前饮酒,满朝文武百官并后宫妃嫔皇子公主,没有一个人敢劝萧铎饮酒。 萧铎自己也很少饮酒。 可是现在,萧铎却在捧着一杯九酿春狂饮不止。 此时外面已经大黑,远处的山上又飘起了雪花,北方夹裹着那缠绵细软的雪,肆无忌惮地呼啸着。暖阁里烧着银炭,烛台上的蜡烛在这暖室中安静地闪烁,萧铎抬起手来,优雅修长的手紧握着那如意盏,仰起的颈子上喉结处在动着,不羁的黑发被不经意间流淌出的美酒打湿。 九酿□□泽清亮,醇厚浓烈,酒意袭来,萧铎狭长的眸子里是醉酒微醺时的茫然,棱角分明的脸庞是清贵而漠然的。 一盏酒空了,他眯起醉意朦胧的眸子,低哑地道:“十七,我还要喝。” 声音清冷,并不见醉意,可是柴大管家知道,他必然是醉得不轻。 柴大管家撩起灰袍来,跪在那里,恭敬地道:“殿下可知,为何殿下饮酒必醉?” 萧铎挑眉,烛火迷离中,俊美的脸庞上有一丝红晕,他哑声问道:“为何?” 柴大管家长叹一声:“因为借酒消愁,乃是凡世庸人所为,九殿下龙章凤姿,乃不世出之英才,生来帝王之格,非世间凡夫俗子,怎可耽搁于男女之情,让自己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萧铎听得这话,却是冷笑不止:“柴火,你告诉我,什么是情,为何我会招惹了,又弄得自己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柴大管家俯首望着地,地上以白玉石板铺就,上面烛火摇曳,光影迷离。 他苍老的声音中带了一点悲凉:“主爷,于世人而言,情或许是人之所钟,可是于主爷而言,情是毒.药,情是水草,情是寒鸦塘外一片惨败的荷叶,一旦陷入其中,便缠绵不休,让主爷坠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萧铎听闻,却是一愣,愣了半响后,忽而间就仰起颈子,哈哈大笑。 笑声凄凉,狂放不羁,一缕黑发掩映在他刀斧凿刻一般的脸庞间,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眉眼。 柴大管家低头轻叹:“九殿下,你若能过此关,从此后我便是坠入耳鼻地狱,永世不得翻 身,也心甘情愿啊!” ******************** 这一晚,阿砚麻木地站在灶台边,准备着醒酒汤。 先将青梅糕和山楂糕切成小粒,又把白梨切成小片,之后再用糯米粉做成豌豆大小的汤圆。那边吩咐厨娘洗净了锅,加水烧开了后,在水里放入了葛仙米和百合等,待到煮沸了,再加了白糖,放进小汤圆,并放入山楂粒、青梅粒,雪梨片并醪糟汁等,一时等得锅里烧开了,便取出来,并滴入几滴白醋。 今日又是颍荷当值,她吩咐颍荷将这粥仿佛白瓷煲中,这才道:“这个是八仙汤,和往日常见的八珍醒酒汤并不同,有解醉酒之功效,亦可以补脾益肾的,唱起来也酸甜可口。” 颍荷点头:“好,我这就赶紧送过去,怕是那边等急了的。” 一时颍荷去了,阿砚打了一个哈欠,脑中晕沉沉的想睡,可是外面呼啸的风就那么拍打着厨房门,她也睡不真切。 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怕是再熬一熬,天都要亮了,又该准备早膳了。 正想着呢,门却是开了,阿砚听着那脚步,只因为是颍荷回来了,便随口道:“怎么又回来了?” 谁知道话音出去,却不听到回音,抬头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竟然是何小起。 何小起面色苍白,眼眸深深地陷进去,显见得精神极为不好的。 整个人瘦了许多,身上的袍子裹在身上,犹如裹在竹竿上一般,空荡荡的。 阿砚忙过去,紧声问:“一直想找你,却根本找不到的,你最近去了哪里?看你这样,倒是像大病了一场?” 何小起麻木地摇了摇头:“我是病了一些时日,不过如今已经好了,我之前一直住在一个僻静院子里,是以你才没见过我。” 阿砚上前,还待问他其他,比如那一日自己险些被萧铎掐死,他当时如何,可曾被殃及,后来萧铎又是怎么放过他的。 好多时日不曾相见,如今她是有万千言语要问的。 谁知道何小起却摇头道:“这些话留待日后再说,我如今偷溜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这是十分机密重要,关系性命之忧,你可要听在心里,牢牢记住。” 阿砚一听,竟是关系性命大事,不由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何小起上前一步,一把握紧了她的手,盯着她,郑重地道:“师父,你 记住,三日之后,便是元宵节,这府中会起火的,到时候府中必然大乱,你提前准备好,万万不可睡去,到时候看情形赶紧逃出府去。” 阿砚听得这话难免大惊:“小起,这事儿你从谁哪里听来的,你可是——” 她心里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何小起和三皇子或者玉香楼的人勾结了?他不过是个厨师罢了,竟然被牵连进这等争权之事。 何小起却越发攥紧了她的手:“师父,我时间不多,马上要偷偷回去,你万万记住这个,其他的我一时不能和你解释了!还有就是厨房后面有一片苔藓,那苔藓下面其实是有一个洞的,到时候你可以从那里钻出去!” 说完这个,他最后看了阿砚一眼,放开阿砚的手,径自转身离去了。 阿砚哪里能放他走呢。 说白了他不过是个稚嫩少年罢了,一心想着当个天下名厨,拿到那白玉兰花,如今卷入这是是非非中,说不得是受了自己的连累,想到这里,她哪里忍心他误入这等歧途。 可是何小起速度却是极快的,刚一走出厨房,整个人便钻入了黑暗中。 阿砚待要追出去,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抬眼看时,竟是颍荷回来了。 颍荷见厨房门大开,阿砚一个人站在门前,强劲的山风呼啸着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裙,她整个人单薄得仿佛要被吹走一般,不免担忧。 “顾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站在风口上,仔细冻坏了。” 阿砚抬头看了下颍荷,沉默了下,还是进厨房去了。 坐在灶房旁边,偎依着那暖烘烘的墙壁,她闭上眼睛,开始想何小起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他是铤而走险做了什么吗? 自己如果现在找到他,不管不顾地要他悬崖勒马,会怎么样? 一旦踏出了这一步,若是被萧铎知道了,他还能回头吗,还有命在吗? 就这么想着,外面天不知不觉要亮了,阿砚开始亲自烧火准备早膳。 一夜未睡的脑子里却昏沉沉的,不断地回想着何小起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正想着间,忽而就听到颍荷低叫了声:“顾姑娘,你的手!” 阿砚低头一看,却见火苗已经舔上了自己的手指,她竟未曾觉得疼痛。 当下忙将那根柴塞进去一些,把火势严密地堵进灶洞里。 *********** ************ 做完了早膳,她总算有片刻的空闲,本来应该赶紧回去补觉的,可是她却揣着袖儿,胡乱在这府里逛起来。 何小起到底住在哪里呢,她想找到他,问个清楚。 可是这府邸实在大得紧,她随口问了几个丫鬟,也根本打听不到,收拢了下棉衣领口,她将冻得发红的手缩进棉袖里。 正犹豫着间,却见柴大管家背着手过来了。 柴大管家看向阿砚的时候,目光中的情绪,是阿砚无法参透的。 打量的,不甘的,怨恨的,种种情绪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年纪悬殊,阿砚几乎觉得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辜负了他的情义,或者抢了他的夫人。 “你先去厨房吧,等到巳时,便要给九爷准备午膳了。”他在打量了她良久后,终于背起手,慢腾腾地吩咐下来。 阿砚盯着他,却是反问道:“你不是说放我走的吗?什么时候?” 柴大管家冷笑:“总是要选个好时机。” 阿砚点头:“好,我知道了,我等着。” 一时告别了柴大管家,阿砚也不再去找何小起了,便径自回到了自己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屋子里一穷二白的,现在她也没几件换洗衣物。 略想了想,她卷起了一个棉被,用包袱扎紧了,压在被褥下面。 万一真要逃的话,外面风雪大,天又冷得厉害,她总不能活活冻死。 准备了棉被后,阿砚便琢磨着为自己筹备一些干粮,这事儿倒是好办的,厨房里如今她当家,要什么没有呢。 水倒是不用带的,外面四处都是残雪,到时候渴了抓一把来塞嘴里就行,关键是干粮。阿砚趁着晚上做夜宵的功夫,偷偷地给自己做了糜饼、杂饼和皱饭等,统统装在竹筒里,自己揣怀里带到房间,又塞进那个卷起来的棉被里。 反正现在天冷,一时半刻也不怕这干粮坏掉的。 提心吊胆地过了这几日,眼瞅着这天就是元宵节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说她能逃掉吗…… ☆、第75章 元宵节这一日,若是外间,必然是灯火通明鞭炮四起的,可是这府里却是和别处不同,即便到了元宵节,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是今年不同,因前些日子出去游玩的小十七爷回来了,他是要玩鞭炮的。 于是柴大管家格外开恩,说是因着今年小十七爷在,趁机下人们可以在偏远里挂上灯笼,并放点烟火鞭炮。 这令一出,大家纷纷感恩戴德的,只说这柴大管家实在是个好人,平日里就极为和善的,如今更是体恤众人。 阿砚却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不喜来,想着或许他这个人真得不错,只是对自己不好罢了,对其他寻常人等那是极好的一个管家呢——也怪不得萧铎格外信任他,便是当初自己吹枕边风,也没能把他铲除。 眼瞅着大家都去偏院了,阿砚看了看身旁陪着自己的两个厨娘,便笑问道:“你们不过去?” 两个厨娘眼中有所期望:“可以吗?” 阿砚点头:“去吧。” 这两个厨娘听着分外惊喜,当下谢过了阿砚,便披上棉罩,戴上了帽子,径自出门去了。 阿砚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免想着,今晚若是真得会走水,这火会从哪里起来呢,会否伤了这些无辜性命? 低头细想,何小起那人和这些厨娘也是曾朝夕相处的,若是真都葬身火海,他又怎么忍心?一时又不免想起那一日酒楼上挂着的那伙计尸体,那情状实在是分外凄惨,又是一条枉死的性命。 可是其实世间枉死的性命何其多,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这个时候想着晚上的走水,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独善其身罢了。 阿砚苦笑了声,不再去想了。 她连自己今晚能不能逃过这一劫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能力去关心别人呢。 当下偷偷地从厨房取了一把锅底灰,回了自己房中,也不敢开灯,就用手去摸索了那棉被以及里面藏着的干粮,都是好好的呢,以她的食量,吃个七八日总是没问题的。 她将棉被重新用一张兰花粗布大包袱卷起来,打了一个结后,背起来掂量了下,自己背着跑是没问题的。 至于厨房后面的那个洞,看样子应该是个狗洞,有些年月了的样子,虽很是脏乱破败,不过她这个身量钻出去也是没问题的。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何小起所说的走水了。 她心里有事,难免觉得这时间 分外的难熬,背着那包袱,时不时看看外面,却见外面零星雪花又飘了起来,夜色浓重,朦胧远山连绵不绝,偶尔间会有轻微的鞭炮声传来,那是沉闷多日的府邸中久久不曾有过的欢快。 正想着间,忽而便听到外面的声音杂乱起来,侧耳倾听,却觉夜色中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喊叫“走水”的声音,那声音此起彼伏的,不绝于耳。 阿砚心里一喜,知道这事儿是应了何小起所说,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背起自己的包袱来,用锅底灰把脸上一抹,又把头发弄乱了,低着头直接冲出屋门。 一出这房间,外面的喊叫声和脚步声就更清晰了,听起来像是一处偏院着了火,那火势直向着萧铎的房中去了。 冲着萧铎去了…… 阿砚在心里细细品味了这其中的意思,不免攥紧了手中的包袱系带。 其实何小起那晚对自己说出这话,她应该是早就猜透了的。何小起定时和外人勾结,里应外合地给这宅子放火,他放火,不是烧那些无辜下人,而是冲着萧铎去的。 萧铎武功高强,剑法了得,寻常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可是现在趁乱放火,再行些下流恶毒手段,萧铎或许就此栽了呢。 再者,不是说今晚小十七爷回来了么,看得出,那个少年是个天真的,而萧铎也是在乎这个弟弟的。若是对方以这位小十七爷为要挟,萧铎未必就逃脱得了。 也就是说,今晚萧铎怕是真有些麻烦。 雪花飘零中,阿砚深吸了口气,抬头往那茫茫苍穹。 这一夜,一如上一世那个酷冷的夜里,她抱着那个冻僵的少年,却为自己迎来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她想活,无论如何想活下去,不想死。 阿砚越发握紧了手中的包袱系带,咬紧牙,狠狠心,一溜小跑往厨房方向跑去。 到了厨房那里,隐约可见远处人来人往,大家都在设法救火,还有人大喊大叫,远处则是已经传来打斗声响。 这是一个杂乱纷呈的夜,雪花,杀戮,阴谋,和死亡。 阿砚不再犹豫,一个转身,径自跑到了厨房后面的狗洞里,先将包袱推出去,自己又收腹吸气,小心翼翼地往外钻。 费了半天功夫,弄了一身的雪和泥,总算钻出来了。 她大口地喘着气,看看四周围,却见果然有走动守卫的侍卫,便忙蹲在那里,不敢动弹。 这府里果然是戒备森严的,只是如今那些侍卫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大家低声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便也纵身一跃进了府内。 府内此时喊杀声打斗声越发激烈了。 这可真乃是非之地啊。 阿砚四处瞅过去,并不见什么人影,当下弯着腰,背着包袱,迈开步子开始往外狂奔。 自由了,只要跑出这府中方圆十里地,她就能得自由了! **************************** 北风凛冽,雪花飞扬间,有剑芒几乎和这漫天雪花融为一体。 剑芒所指之处,朵朵艳丽的腊梅瞬间绽放开来,染湿了地上的雪,也惊到了一旁的众人。 萧铎一柄长剑在手,犹如松柏一般立于这苍茫天地之间,肩头一只雄鹰孤傲而立,身后却是火光漫天。 抬起眼来,他盯着这层出不穷的刺客,绽唇一个冷笑:“谁还要来?” 他这一笑间,众位刺客纷纷面面相觑,眸中尽是惊恐。 传闻九皇子剑法了得,可是此时他们详细筹谋,请来了唐家暗器高手,并出动玉香楼七十二名顶级杀手,逼得他腹背受敌,可是谁知道,他一柄长剑在手,却是森寒凛冽,所向披靡。 他哪管你是什么阴谋诡计,更不畏惧什么毒刺毒烟,竟是一柄长剑所到之处,尽皆倒下。 此时地上的雪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体。寒风吹起那些死去人的头发,混着红色的血,白色的雪,在这刺骨的寒夜中一起一落的,看着分外的惊悚。 而那位杀了这许多人的九皇子,此时却那么勾唇一笑,笑得犹如暗夜里的鬼魅,带着他那夺人性命的凶残恶鹰,犹如来到人世间的勾魂使者。 众人全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今天算是栽了,栽了。 萧铎鄙夷地望着眼前这群已经失去了斗志的刺客,淡声吩咐一旁的柴大管家:“你带着小十七,离开这里。” 小十七担忧地望着萧铎:“九哥,那你呢?” 他也不傻,知道外面刺客绝对不止眼前这些,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手段,一个个都想着夺他性命呢! 萧铎眯眸,冷道:“少废话,走。” 柴大管家看了萧铎一眼,提起小十七来,面向萧铎恭声道:“九殿下,保 重,我先保护十七爷离开了!” 话音刚落,也不顾小十七的抗议声,运起轻功,纵身而去了。 待到小十七和柴大管家离开后,萧铎微垂下眼睛,看着自己飞扬的黑发上沾染的雪花,淡声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杀人。” 众人一惊,纷纷提防地望着这个鬼魅一般的男人。 他不喜欢杀人,谁信! 萧铎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依旧用那平静到几乎淡漠的声音道:“可惜,总是有人找死。” 他的话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用了力道。 话音落时,众位刺客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见眼前白芒闪烁,众人的心倏然收紧间,便觉得眼前砰的一下有鲜血不知道从哪里喷涌而出。 谁的血,如此温热,又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们脑中模糊地滑过这个疑惑后,便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也许当身体倒在沁凉的雪花上时,他们才明白,那血根本是自己的。 血涌出,他们就死了。 熊熊烈火依旧在燃烧,那烈火迅速蔓延,燃上了这带血的尸首,呼啸的风声中便有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萧铎一双修长而冷静的手握着长剑,让长剑冰寒的锋刃擦过地上白色的雪,拭去了上面的血污。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府中,知道这宅子是彻底没法住下去了。 当下将剑缓慢地插回到剑鞘中,他转首阔步而行。 他刚才受了伤,内伤,别人不知,可是自己知道,总是要好生休养,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道正走着,忽而心间一动,却是想起一桩心事。 阿砚。 其实柴大管家说得对,过去这一关,萧铎依然是以前那个萧铎。 萧铎本来应该绝情绝义,哪里会在乎那么一个小臭丫头。 在一场醉酒之后,他再想起过去那曾经对小丫头的喜欢,再去想那些昔日情情爱爱,不免鄙夷曾经的那个自己。 不过是一个初尝情滋味的笨小子罢了,只以为自己得了个宝,把个臭丫头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临到头来,还不是戳心窝子的一刀,让他痛不欲生。 风雪肆虐之中,萧铎眯起眼睛,黑眸中有暴戾残忍一闪而过。 其实他可以对别人残忍,也可以对自己残忍。 绝情断义,从此后对那个臭丫头视若无睹,他完全可以做到。 想明白了这个,他微抿起好看的唇,施展轻功,就要离开此地。 谁知道他刚要那么纵身一跃,身形便略一凝滞,他整个人就定在了那里。 身体内,有另一个声音,却是起了疑惑。 那个臭丫头,是不是就会死在那里了?烧死?砍死?还是吓死?她那么笨,一定逃不过的。 萧铎僵硬地立在那里,咬紧了牙,泛白的指骨攥住了手中的剑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就这么离开,还是去看看她? 许久后,他再次睁开眼睛,雪花迷离了他的双眼,他终于对自己这么说。 “如今身受重伤,总是要逃离此地,可是若要离开,一路上风餐露宿,岂不是没个好膳食,总是要把厨娘带上的。” 这么一想,他的主意便定了,当下丝毫不再停留,纵身前往厨房方向。 当萧铎这道黑影从天而降倏然出现在阿砚面前的时候,阿砚正背着包袱跑得灰头土脸。 她仰起脸,望着眼前那个一身黑袍长身玉立,肩头一只非天鹰的男人,却见那锐利的双眸直直地望向自己,不由得有片刻的呆愣。 他,不是应该身陷囹圄之中吗? 萧铎乍然看到眼前一脸黑炭狼狈如鬼的小丫头,不由得微微拧眉。 他先是去了厨房,可是厨房中空无一人,后来查看厨房附近,却无意中发现有脚印直去了厨房后面,并最终追着那点线索发现了狗洞,一路追随而来。 他疑惑地望着眼前分明在逃命的阿砚,皱起的剑眉压下,细长的眸子里有了森寒凛冽的审视。 “你这是做什么?”他挑眉,淡声问道。 阿砚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犹如鬼魅一般从天而降,仿佛就是来夺取自己性命的。 英挺的剑眉斜飞入鬓,黑亮的长发丝丝缕缕,在风雪中和那宽大的玄袍不羁地飘扬,狭长的黑眸迸射出锐利而冰冷的光,削薄紧抿的双唇透露出些许的不悦。 风雪狂卷,一人一鹰一剑,这仿佛是一副画,黑与白动静错落交织的画面,冷傲孤清,居高临下,清贵中自有一股傲视天地的气势。 阿砚一时有些惊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萧铎会忽然从天而降,就这么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她咬了咬唇,想着该如何躲过此劫, 装傻,扮猫,或者依旧假作失忆?还是干脆上前求饶讨好? 万千主意犹如流水一般自脑中滑过,最后她到底是越发咬紧了唇,什么都没说。 事到如今,她还能解释什么?他又怎么可能会信! 锐利的双眸紧盯着阿砚,萧铎抿紧的唇微微勾起,泛起一抹嘲讽鄙夷的笑来。 “你可以解释。”他的声音低凉而危险,在这风雪怒吼之中不急不缓地传入阿砚的耳中,却让阿砚听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事到如今,也许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能了解萧铎了。 他这是起了杀心。 假如自己没有办法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阿砚甚至能感到他身上透体而出的那股冰寒之气,已经给自己带来了莫大的压迫感,那股冰冷甚至比着漫天风雪还要让人骨寒。 阿砚苦笑了下,坦然地对萧铎道:“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如你所看到的,我打算逃走,因为我不想留在这里。” 这话一出,萧铎的双眸顿时变得阴沉起来,浑身散发出冰冷暴戾的气势,森寒凛冽,让人看得不由得心底发颤。 偏生此时,那非天鹰展开双翅,在空中一个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让这风雪鬼魅之夜越发的惊魂。 萧铎挑眉,黑白交错的画面中,那点分外夺目的艳红薄唇轻轻动了下,依旧是低凉的语调:“勾结外人的,是你?” 说着这话时,他往前迈了一步。 阿砚听得这话,忙摇头:“不,不是我,我没有勾结外人来害你,我只是想逃离这里而已。” 死是一回事,可是像韩大白那样惨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铎的手段她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萧铎却是越发勾唇笑了,再出声时,他的语音竟然是难得的温柔。 “到底是不是,我们看一看就知道了。” 语音刚落,阿砚还未及反应,一道剑芒犹如闪电一般滑过耳边,阿砚惊魂不定间,却见那包袱已经到了萧铎手中。 萧铎鄙夷地看着那印兰花包袱皮,伸出修长完美的手,缓慢地打开那包袱。 阿砚顿时脚底下一软,险些栽倒在那里,心知一切都完了。 包袱里面,各样竹筒争先恐后地滚了出来,还有那没有装进竹筒的糜饼和花卷,花卷还白嫩得很…… 她仰起脸来看萧铎,却见萧铎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此时正捏着一个白胖的花卷,轻轻一捏,那花卷就碎成了粉末,如同雪花一般散落了一地。 她呼吸开始变得艰难起来,勉强蠕动了下唇,尝试着解释道:“我只是想逃……至少我没有真得里应外合背叛你……” “你事先早已知道了今日的火灾!”萧铎一双锐利的黑眸骤然射出冰冷暴戾的杀意,就那么直直地射向阿砚,而说出口的话音,更是带着凛冽怒意。 阿砚被逮个正着,此时也无话可说,耷拉着脑袋,蔫蔫地道:“这……这可能是凑巧……” 萧铎却一个箭步上前,精准而迅捷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清贵俊美而冰冷紧绷的脸庞就在眼前,幽深锐利的眸子直盯着她,他冰冷的杀气带来摄人的压迫感,而掐住自己颈子的那双冰冷到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手,更是透出骇人诡残的杀意。 他低首间,一缕狂舞的黑发流连在她的面颊上,滑过她发涩的双唇,带来似有若无的痒意。 她被掐得呼吸艰难,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过她还是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辩解道:“别人告诉我的,但是那个背叛你的人真得不是我……” 至少这一次,真得不是她。 萧铎挑眉,脸庞越发压低了,冰冷的下巴几乎半压在她的脸颊上,四目相对间,他双眸泛起浓浓的嘲讽:“小丫头,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我会信么?” 阿砚绝望地垂下眼睛,是了,他不信,他肯定不信啊,他若信了,那才是傻子呢! 当日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宝,她说得话便是漏洞百出,他也信,如今他恨她入骨,把她当一根草,她便是再能巧言如簧,他也必然不信! 他能将自己捧高,就能把自己摔在地上,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她再抬起眼时,眸中已经没有了原本的绝望。 黑亮湿润的眸子,平静地望着面前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事到如今,她竟是这么熟悉他,熟悉到那张棱角分明脸庞上的每一处。 轻叹了口气,她艰难地喃喃道:“你动手吧。” 上一次,他要掐死她,最后却留了她一条生路,这一次,他是断断不会放过自己了吧。 阿砚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风声凄厉,雪花漫舞,那只黑色 的鹰展开长翅,滑过这苍茫天空,俯瞰着这对纠葛九世的男女。 漫长的等待后,阿砚并没有等来那熟悉的疼痛和死亡——那双手骤然撤离了她的颈子。 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时,却见萧铎已经倏然转身背对着自己,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不羁的黑发伴随着宽大的玄袍在狂舞。 这个背影是孤寂和凄凉的。 “这么杀死你,太便宜你了。”萧铎森寒的声音自牙缝里迸出。 阿砚怔怔地望着他。 “收拾你的包袱,走。”萧铎冷声冰冷道。 阿砚听到这话,望着那背影半响,陡然明白过来,连忙奔过去拾起包袱,背在身上。 这……这是又逃过一劫了? 萧铎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道:“一路上,好好料理爷的膳食,要不然直接把你砍了喂鹰。” 阿砚咬唇,点头:“嗯,我知道。” 萧铎抬眸望向苍穹,苍穹中是那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他略带嘲弄的道:“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你那点心思,不要以为我看不透。” 或许柴火说得没错,这小丫头片子就是一个红粉骷髅,专来迷惑他的心志,让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萧铎是谁,狂傲不羁,世间谁人他曾看在眼里?又曾为谁伏小做低?偏生前些日子,他仿佛被人灌了米汤一般,竟那么着了她的道,像个傻子一般,听之任之,纵容她宠爱她,几乎是把她当心肝一般地捧着。 明明她身上有那么许多疑点,自己却视而不见! 萧铎想到此间,微微眯起眸子,唇边越发泛起冷笑。 他简直是不敢相信,之前那个为了个小丫头片子神魂颠倒,为了她几句言语而在那里借酒消愁的,真的是自己吗? 他骤然转首,冰冷的目光犹如寒芒一般射向阿砚。 阿砚正费力地背起包袱呢,侥幸逃得性命的她,此时被萧铎那么一瞪,顿时吓了一跳…… 之前以为自己要死了,便也无所畏惧了,反正左右是个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如今知道自己竟然能够保下性命,顿时仿佛什么都怕了。这条命既然能活下去,那就必须好好珍惜! 他……改变主意了? 萧铎看着她那个怕死的小样子,不由得挑眉,嘲弄地威胁道:“好好伺候爷的膳食,要 不然——” 接下来的话都不用萧铎说,阿砚赶紧点头:“好,我知道!天天给爷做好吃的!” 此时风雪越发紧了,那风夹裹着雪渣子往脸上扑打,只打得人脸上生疼,几乎失去了知觉。 阿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偏生此时是山地,崎岖不平,偶尔间下面有湿滑的枯草,一脚踩上去便是要摔倒在那里的。 她这些日子身子失去调养,本就不如以前那般精力旺盛,如今这么艰难的赶路,自然是越发体力不济。太阳穴处只觉得嗡嗡作响,两腿又冷又累打着颤儿,至于双手,那是已经冻成了发蔫的胡萝卜,用指甲掐上去都丝毫不觉得疼的。 前面的萧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宽袍黑发在阿砚面前飘扬,看得阿砚眼前恍惚,总恨不得一把拽住那飘逸不羁的发,求着他慢一点。 不过此时此刻她自然也明白,可不是能开口求他的时候。 自己若求他,怕是他能毫不客气地将自己一番嘲弄挖苦。 她咬咬牙,憋着心里一口气,攥紧了包袱皮,拼命跟上去。 萧铎却在此时陡然停住了脚步,阿砚一个收势不住,险些撞上去。 她背着那包袱,疑惑地看着前方的他。 她现在两唇已经冻得发僵,说话都觉得费劲了,于是干脆就不说话。 萧铎微微侧首,淡声道:“累了?” 呼啸的风声中,他清淡的声音让人听不真切,不过阿砚却依然捕捉到了他那那略显低哑的声线,抬头看过去,却见雪花扑打在他黑发间,刚硬俊美的脸庞仿佛比这冰雪还要冷漠几分。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萧铎眉眼微动:“是不是也困了?” 阿砚心中泛起一点希望,他竟生了恻隐之心? 她艰难地蠕动了下冻僵得唇,从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嗯。” 萧铎冷漠俊美的脸庞上依然没有什么神情,却是继续问道:“是不是还饿了?” 阿砚点了点头,咬了下唇。 他到底是血肉之躯,虽则自己屡次让他着恼,可心里其实还是对自己有一分怜悯在? 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千般好万般宠,心中不免感慨万分。 以前不管如何,或许这一生这一世,他至少是个好的。 谁知道正想着时,萧铎却用他那惯有的嘲讽语 ☆、第76章 萧铎看都没看阿砚,走进屋内,将那只尚且挣扎的山鸡扔到了地上,淡声命道:“杀。” 杀?杀谁? 阿砚心头一颤,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要杀鸡! 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摸索到了自己包袱里,又从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开始拿刀子试量着要杀鸡。 萧铎从旁虽然根本没看阿砚,却仿佛将一切收入眼中,嘲讽的语气淡淡地道:“你事先倒是准备得极好,被褥,吃食,火石,匕首,还有什么?该不会还有毒.药吧?” 这话听得阿砚心里凉飕飕的,她抬头冲他笑了下,诚恳地道:“真没有。” 以前有,以后也许也会有,但是至少现在真没有。 萧铎听此,用那双难辨情绪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转首便看向窗外了。 破败的窗户,有风雪呼啸着吹进来,他站在那里,就这么定定地看向远方。 黑暗中的山和树是奇魅多姿的,仿佛鬼怪故事里的幻影,此时又因为这散漫雪花而越发添加了捉摸不定的色彩。 萧铎盯着在风雪呼啸中动荡的枯林,眸子微微眯起,右手便放在了腰间长剑上。 看来总是有些人,是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的。 萧铎眯起的眸子中射出凛冽的冷光。 而蹲在那里准备杀鸡的阿砚并不知道原来外面已经有了异常,她先是捉住鸡的脑袋,在脖子那里开了一个口,给它放血。 这山鸡自然是不乐意,拼命挣扎,阿砚死死按住山鸡,劝道:“我也不想杀你,可是不杀了你,他没肉吃,他没肉吃,就要杀我。为了我能活下去,你还是死了吧,等你死了,我给你念三遍地藏菩萨本愿经来超度你。” 那只鸡后来血都流得差不多了,力气衰竭,渐渐地也就耷拉下脑袋不挣扎了。阿砚忙趁机拿了旁边的旧木盆,取了热水,将它扔进去烫一烫开始拔毛。 一边给鸡拔毛,一边在心里念经超度,待到念了几遍,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那男人:“咱们炖鸡,是不是得加点料,要不然等下我去附近采点野山菇?” 其实阿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旁边应该是长着野山菇的,到时候扔进去,小鸡炖蘑菇,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萧铎冷眼瞥了她一下:“我去。” 阿砚没想到他竟然肯去采蘑菇,真不容易,他可是大爷呢。不过他这么说了他,她也不 敢说什么,就此在那里低着头继续拔毛。 一时萧铎出去了,阿砚将那只鸡打理干净,扔进锅里开始炖。 约莫一盏茶功夫,萧铎回来了,采了些蘑菇,阿砚望过去,却见这蘑菇颜色上长有白色的小点,她不免接过来拿在手里嗅了嗅,却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异香,不免疑惑道:“这蘑菇从未见过,该不会是毒蘑菇吧。” 萧铎挑眉:“你可以尝尝看?” 阿砚看了他一眼,顿时觉得他这话分明是故意的,她怎么可能傻到去尝那个蘑菇啊,不过她自然有好办法。 于是她又跑到了土炕前,摸索了一番,从包袱里找出来一根银针,轻轻挑开那蘑菇,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这是没毒的吧。”银针本就能试出绝大部分□□,更何况她曾是名医,一眼看过去,有没有毒,便清楚得很。 萧铎用无法参透的目光凝视着她,望着她那笃定的神情,以及捏着银针的熟练姿势,淡声道:“你倒是一个行情呢。” 那语气里依然略有嘲讽,不过显然更多的是疑惑。 他宠着她搂着她,把她当心肝那么许久,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怀里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个乡下小姑娘,又是个没读过书的,怎么可能有这等见识? 萧铎紧盯着阿砚,原本搭在剑鞘上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他不由再次想起柴大管家曾经劝说自己的那些话。 如今他方知,自己可真是踏入了迷障,被那红粉骷髅迷了眼睛,抑或者中了她的**汤,她身上种种疑点,自己怎么可能完全看不出呢?不过是一心要信她,便自己骗自己罢了。 阿砚此时正将那蘑菇用融化的雪水清洗着呢,不经意间一个抬头,却觉得萧铎望着自己的目光隐晦不明,又隐隐透着咬牙切齿的怒意。 她微诧,想着自己刚才又哪里惹到了他? 萧铎俯首看着她仰起脸时,那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副无辜的样子,忽而间便有一股冲动,将她撕碎,彻底撕碎在这里,再也不要出现自己面前。 不过最后,他到底是压抑下胸臆间的冲动,深吸了口气,别过脸去,切齿地道:“好好做饭,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样,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他没继续说下去,转身推门离开了。 阿砚望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此人实在是性情不定难以捉摸,他怎么可以 一会儿一个模样,便是三月天也没这么变幻莫测吧? 不过当然这也轮不到她操心,她还是低下头继续炖鸡。 灶膛里的火舔舐着发红的炉膛,阿砚此时身上已经暖和了许多,想起之前在风雪中奔波的凄惨,她满足地舒了口气。 又逃过一劫,又没死成——活着可真好啊! 此时炉灶里的柴用光了,她看了看外面,却见树底下有些枝叶,虽被雪覆盖了,可是下面一层总是有些干的吧?当下便起身出去,扒开那雪,果然见下面有未曾被雪浸润的,当下抱进屋里来继续烧火。 约莫大半个时辰,这个时候萧铎还没回来呢,不过这小鸡炖蘑菇算是做好了。 阿砚闻了闻,虽则没有什么调料,可是这野山鸡自有一股天然的醇香,此时配上那野山菇,鸡肉吸收了山菇的香味,而山菇又完美地融入了山鸡之中,味道香浓,鲜得人口水直往下落。 阿砚眼馋,便拿了旁边的勺子取了一些,张口就要尝一尝。 谁知道就在那鸡汤要入口的时候,忽觉眼前一个人影,还未及反应呢,手中的勺子已经被劈手夺走,勺子里鲜美的山鸡肉也掉在了地上。 阿砚震惊地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萧铎,却见他面色阴郁地望着自己。 萧铎看阿砚那副呆呆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挖苦道:“看你那馋样,就知道吃。” 阿砚心疼地看了眼地上的鸡肉。 她饿了啊,饿了的话,心里难道不是想着吃吗? 不过她此时也不敢说什么,萧铎这是不想让她先吃?其实她只是要尝一尝味道啊…… 她低下头,收拾着地上掉了的鸡肉,小心地道:“爷,您先吃,等您吃饱了我再吃。” 萧铎不置可否,脸色阴冷地站在那里。 阿砚想了想,便忙过去拿了勺子,又在那破旧的灶台上找到了一个缺了口的碗,为萧铎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鸡肉,捧到了他面前: “爷,您尝尝吧?” 萧铎冷瞥了她一眼,接过来。 他优雅地吃了起来。 阿砚却不敢吃,取了棉被裹住半截身子,缩在那里。 野山鸡炖得已经酥烂,山里野鸡特有的鲜香经过那蘑菇新鲜之气的融合,实在是让阿砚口水一直往下落,她肚子里不免咕咕叫起来。 抬眼看了下那个阴冷的男人 ,再看了看锅里还剩下的鸡肉和汤,她并不敢去吃,只好挪蹭着来到了炕边,取了之前冰冷的糜饼和皱饭。 她小声地向萧铎请示:“我可以将汤浇到我这糜饼上吗?” 就算没有鸡肉吃,喝汤也是好的啊! 谁知道萧铎漠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淡道:“不能。” 说完这个后,他继续低头吃肉,肉香四溢,他吃得慢条斯理,优雅舒适。 阿砚万没想到,自己辛苦忙碌半天,竟然是连汤都没得喝? 她失望地望着那热气腾腾鲜美无比的鸡汤,沮丧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啃自己冰冷的糜饼。 等到大半个糜饼艰难地被她啃下去了,她再抬头看时,却见萧铎已经吃饱了。 人家吃饱了后,像个慵懒的豹子一般,正坐在那里闭眸假寐。 阿砚犹豫了下后,终究是受不住那鸡汤的诱惑,小声地问萧铎:“你现在不吃了,剩下的鸡汤,我可以吃了吗?” 萧铎却是连眼都不曾睁开,淡道:“不行。” 噶? 还是不行? 阿砚有点咬牙切齿。 心疼地看那一锅自己辛辛苦苦炖出的鸡汤,她咬咬牙,忍下了。 鸡汤,鸡汤算什么,以后活着逃离了他,她想吃多少鸡汤就吃什么鸡汤! 现在,是命最重要! 忍痛将自己的目光艰难地从鸡汤上移开后,阿砚狠狠心,闭上眼睛,裹上自己那背了一路的暖和被褥,她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或许是太累了,她睡得香甜,梦也没做一个。 后来她是被硬生生地拽醒的。 她睁大眼睛,用迷蒙的眸子茫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冰冷的俊脸。 他幽深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嘲讽:“笨丫头,还在睡,起来!” 阿砚吓得睡虫全无,一个激灵便全醒来了。 萧铎却不管她是否醒了,大手一身,拽起她的后衣领,如同提着一只山鸡般将直接将她拎起来了。 啊——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砚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覆盖着的大雪忽然就涌现出白色的巨浪,仿佛狂风之中大海中卷起的波涛一般,一波推着一波向他们袭来。 萧铎提着自己,纵身 一跃间,两脚踏空,傲然飞翔于这白浪之上,一时犹如雄鹰展翅,又若白帆小舟越过万重山脉。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巨浪翻滚不止间,便见从里面翻出来十数名白色身影,一个个都是穿着劲装,发出尖锐的长啸之声,凌空倒翻间,数到白芒如影随形而至,向着萧铎袭击而来。 漫天剑气杀气凛冽,就连这飞飘的雪花仿佛也在这一刻为那煞气所伤。 阿砚被萧铎扔到了一旁雪地上,幸好雪地松软,要不然她会直接被摔个满头包。 她趴在雪地里看向那边的打斗,任凭她眼力其实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可是却依然无法在那寒芒白雪笼罩中分辨出萧铎的身影。 无数道寒芒白影在狂动,恍惚中仿佛能隐约感觉到里面有一道黑影,可是因为速度太快了,颜色便淡了起来,她只能看到一团白色中的黑,却看不出现在萧铎情景如何。 她心里是明白的,这一次来的人,身手明显比之前的要高明太多了。 萧铎这一次是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他会不会败,如果败了,他是不是就死了? 如果他死了,自己是不是也会遭受鱼池之殃被杀死在这里? 阿砚盯着那疾速旋转的白影,看了看这附近嶙峋山石并大雪纷飞,狠了狠心,一个咬牙,便下了决定。 假如萧铎杀了那群人,也许他以后还是不会放过自己,甚至可能想尽办法残忍地折磨自己,想想昨晚那个眼睁睁地无法吃到嘴的吨山□□! 假如萧铎被那群人杀死了,那些人一定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阿砚当下不再犹豫,瞅准附近的地形,将自己的身体趴伏在雪地上,就着那雪堆的掩护,不着痕迹往附近挪。 她挪啊挪啊,总算挪到了旁边的枯木林附近,当下猛地起身,犹如兔子一般钻入了枯林中。 这片山林虽然树叶落尽,不过枯木枝桠交叉浓密,而且因白雪覆盖其上,人一旦钻进去,外面竟是看不到的。 外面依旧在打斗,阿砚抓了一把枯草,将枯草绑在了一根枝桠上,当下奋力往前继续奔跑,却将那根绑了枯草犹如扫把一样的枝桠拖在身后。 她知道自己奔跑间会留下脚印,而脚印若比较深,一时半刻很难被这落雪所掩盖,可是如今这枯草做的扫把一扫过去,便将身后继续涂抹成较浅的 痕迹,但凡萧铎那边的打斗时间长一些,飘雪很快便将这些痕迹覆盖了,她就有机会逃脱。 一路上林中的枯木枝桠刮擦着她的胳膊和头发,甚至有荆棘偶尔滑上她的大腿,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忍着风雪打在脸上的疼痛,忍着手上渗出血的疼痛,拼命地往前跑。 她想活着,还想像个普通人一样过着最庸俗的日子。 她想嫁给一个像霍启根那样或许贫穷或许富有但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生儿育女下地操劳围着锅台转,她想在几十年后可以看着自己儿女绕膝欢声笑语。 她还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寿终正寝,能够含笑于九泉之下,可以喝一碗孟婆汤,饮一口忘川水,从此后再也不记得往日种种,她想当一个真正的小婴儿,享受本该属于她的轮回。 七世厄运,无休止的重生,这一切都仿佛和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她就是想离开他,和爱没有关系,也和恨没有关系。 阿砚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当她终于停止下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已经是万籁俱寂,枯树疏雪,山石嶙峋。 雪已经停了,天已经亮了,一轮模糊的红日从远处天和山相接之处,跃然而出,唤醒了这沉寂的崇山峻岭。璀璨绚丽的阳光为这一片晶莹剔透的雪山雪林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霞光,又有雾气在那朝阳之下幻化成乳白色的云纱,飘荡在那千山腰际,犹如一条天女抛落人家的白丝带。 阿砚站在山头上,遥望远处,心旷神怡间,不由想放声大喊。 有什么比千辛万苦摆脱了那人的禁锢而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霞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轻轻闭上眼睛,享受着山涧吹来的寒风。 这风虽然冷,可是却分外的让人舒坦。 她自由了,她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走在这人世间了。 再次睁开眼睛,深吸了口气,接下来,她还是想一想怎么活下来的事情吧。 谁知道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身后有一股迅疾的风向自己袭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呢,便有一股巨大强劲的力量将自己席卷。 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山头间蜻蜓点水一般滑过,纵身一跃间,已经提着她飞纵过着万重山脉。 啊—— 风声在耳边呼啸,刺骨凛冽,男子霸道狂肆的气息就在耳边萦绕,其间还夹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血腥,而她呢,几乎是半悬在两个山头之间。 下面便是万丈悬崖! “再叫,我真得把你扔下去了。” 施展轻功,犹如谪仙一般飘飘然跨越这两个山脉之间,甚至还提着一个阿砚,男子却是丝毫气不喘脸不红,咬牙在她耳边这么哑声威胁道。 阿砚吓得赶紧闭嘴了,不但闭嘴,她还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这个世上还有比现在更凄惨的事情吗?! 萧铎望着怀里这个怕死的阿砚,鄙夷地冷笑:“笨蛋。” 说完这句,他想起她施展的小花招,扬眉道:“还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笨蛋。” 阿砚现在已经彻底瘫软了,两脚无力,浑身没了知觉。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变成一坨石头,这样就再也不用面对萧铎了。 可惜她不能。 当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她点头:“我好像是有点笨。” 萧铎垂首,将下巴抵扣在她柔软的发丝间,哑声道:“笨死了。” 说话间,萧铎终于落地了。 他放开了阿砚后,阿砚就直接瘫倒在那里,半坐在雪地里,一动都不想动了。 “起来。”萧铎命道。 “后面,是不是有人追杀我们?”阿砚纳闷地看着萧铎。 “是。他们追上来后,会把你碎尸万段。”萧铎面无表情地说。 “碎尸万段?那太好了!” 萧铎听到这个,拧眉看着雪地里赖着不起来的阿砚。 “我竟然作死地在你面前又跑了,不但跑了,还被你抓住了,你一定更加恨我了,恨不得杀了我?你接下来是打算用什么手段折磨我?”阿砚胡乱猜想着:“与其落在你手里被你折磨,我宁愿被后面那群杀手杀死!” 至少他们还能给她一个痛快吧。 萧铎眉心紧缩,太阳穴那里微微抽动。 “起来!”他低冷的声音这么命令道。 “我不想起来,我想被他们杀死……”经历了在两个山头间飞来飞去的这种吓都能吓死的事,阿砚现在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想起都起不来的。 萧铎抿了抿唇,冷笑一声,挑眉道:“我数一二三,你若是再不起来,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着,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际宝剑上。 “一,二……” 话音未落,阿砚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别杀我!”阿砚马上投降了。 死不死的,只是说说而已,她才不想呢,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啊! 萧铎的手离开了腰际宝剑,绽唇,一抹嘲讽的笑浮现。 “你在前面走。”他这么命令道。 阿砚听了,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 或许是之前她为了逃跑已经跑得筋疲力尽,或者是被萧铎如此三番戏弄之后,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跑不掉的耗子,以至于太过绝望,总之她现在浑身无力,两腿犹如挂了大石块,每一步走起来都分外艰难。 萧铎这次倒是没催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们去哪里啊?” “你本来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你跟着去哪里?” 萧铎沉默。 阿砚想想这事儿都觉得滑稽,忍不住有些没好气:“我本来要去没有你的地方!” 身后的人无语片刻,终于还是道:“那现在就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阿砚越发莫名,心道他往日不是最有主意么,再说凭他那绝世轻功,直接一纵一跃不就跑了么,至于这么和她一样凭着两条腿踩在雪地里吗? 正纳闷着,她又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比之前所闻到的浓重许多。 猛然回过头,当下吃惊不小。 他口中竟然吐出血来,唇边一抹醒目的红,余下嫣红的血浸润了玄色的平宽袍,虽并不显眼,却也触目惊心。 见阿砚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勾唇冷笑:“放心吧,死不了。” 说完这句,他一边抬起袖子拭去唇边的血,一边补充道:“就算死,我也会先杀了你的。” 这话冰冷淡漠的没什么情绪,犹如一阵凉风吹过。 冷得阿砚顿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愣着干什么,继续走。”萧铎解下长剑,以剑拄地,扬眉这么命她。 “你受的是内伤。”阿砚犹豫了下,还是这么说道。 萧铎抿唇无言,安静地望着她。 阿砚叹了口气,走回去,伸出手来,手指捏在了他的手腕上。 萧铎的手腕顿时僵了下,皱眉盯着阿砚,仿佛要看穿她的意图。 “如果你死之前一定会杀了我,那我也不希望你死。”阿砚解释了下,继续号脉,这么一诊,她不由得皱眉:“你这伤势很重。” 而且这伤并不是刚才那场打斗所致,是之前他已经受伤了,如今在遭受众多绝顶杀手围攻的情况下,他才受伤复发,无法支撑而已。 他可能真是要死了——阿砚忽然发现这个事实。 阿砚难得同情地看着他:“你真得能撑下去吗如果你不能尽快疗伤,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她又想起他刚才那洒脱飘逸的飞仙过山,不敢苟同地道:“刚才那个样子,只会加重你的伤势。” 谁知道她正说着,萧铎却陡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漠声逼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计划逃跑的时候筹谋周到,刚才逃跑时还不忘掩盖行踪,看起来对医药和内伤都颇有了解,怎么都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农家女。 “说了你也不信。”阿砚当然不想说。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呢?”萧铎拧眉审视地望着阿砚半响,再次开口时,语气中竟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好吧,那我告诉你,其实我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阿砚胡诌一把。 “胡说八道。”萧铎收起刚才的温柔,冷声斥道。 “看,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信,你不信还问我什么呢。” 萧铎望着伶牙俐齿的阿砚,一时竟无言。 “既然你身受重伤,轻功也不能施展,那你就一定不能杀了我,如果杀了我,谁伺候你膳食,谁帮你抓鸡宰羊,谁带着你离开啊!”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萧铎勾唇,笑里带着嘲讽。 “我们这个时候就应该不计前嫌,互相帮助,一起走出这片雪山。如果彼此存着杀了对方的心,到时候大家说不得一起死在这里。” “嗯,对。”萧铎点头。 阿砚看他竟然真这么想,当下分外满意:“既如此,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趁着现在太阳正好,我们多走些路。” 萧铎抿唇不言。 阿砚自作主张,继续往前走。 “那些人是不是在寻找我们?”阿砚心里又开始琢磨事了。 “是。”萧铎哑声道。 “如果他们找到我们,我们就死定了。”阿砚拧眉这么说。 “嗯。 ☆、第77章 阿砚以为他在盛怒之下,又会掐住自己的脖子,谁知道他并没有。他只是用冰冷平静的目光望着她,扯唇笑了下。 他本生得俊美清贵,是养尊处优的九皇子,如今落魄于这深山雪林之中,虽弄得个狼狈至极,可是那眉眼却依旧风采不减,此时一缕黑发黏在他刀斧凿刻的脸庞上,带血的薄唇一笑,竟让人生了凄绝艳美之感。 阿砚微愣了下,猛然间心口那里便一阵揪疼,疼得不能自已,她怔怔地望着他,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萧铎收起了那笑,黑眸垂下,命道:“去找些吃的吧。” 他的声音暗哑疲惫,仿佛走了很快很快的路。 阿砚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竟是二话不说,转身去找吃食了。 她到底是长在大山脚下的孩子,在这雪地里一番寻觅后,很快寻到一些蘑菇,扒了一个鸟窝得了四五个鸟蛋,并挖到了茅草根,采到了野栗子。 等到她提着自己的裙子满载而归的时候,这才诧异,自己刚才竟然丝毫没想到要逃跑?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萧铎,萧铎已经寻了一处山窟窿,约莫能容下两个人躲在里面的。此时他正盘腿坐在那里,看样子是运功调息。 低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栽到他手里的命啊! 之前还想着一定要杀了他,现如今他不过是一个疲惫的笑容,自己竟然险些犯了心疾? 阿砚无可奈何地凑过去蹲下,先从裙子里取出那些吃食来: “这些蘑菇应该是没毒的,你饿了可以生啃着吃,还有那些鸟蛋,直接磕破了吃吧,好歹能补充一□□力。还有这个,你别看它怪模怪样的,其实这是山里的毛栗子,你剥开皮吃里面的栗子肉,味道也不错,还能管饱。至于这些茅草根,等到口渴了可以咂一口,是甜的。” 嘱咐完这些,她看了看四周围,又道:“山里太阳下山早,这眼看着又要天黑了,等到天黑了,怕是冷得厉害,我去找些茅草和枯叶来,好歹在这里熬一夜。” 一时又问道:“我身上的火石已经丢在那个茅屋里,你有吗?若是有倒是好办,咱们可以生一堆火。” 萧铎闭目养神,连理都没理她。 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那冷漠的样子,她再次叹了口气:“罢了,一看你就是个被人伺候的,哪里知道随身带着火石,我还是去多找些茅草树叶吧,还得弄些枯树枝,挡在这个山窟窿前面, 免得有狼啊虎的过来害咱们。” 当下她认命去扒开雪堆,又用手扒开上面那些发潮的枯叶,最后终于找到下面有干燥的树叶并一层较软的茅草。 她用裙子兜住那些茅草和树叶,一趟又一趟地往这个洞口运,如此三番五次后,总算成功地在洞口堆积了小山那么高。 她先把树叶铺在小山洞里,上面又铺了一层茅草,自己试着躺了下,还是颇为舒服暖和的。 当下转首看向萧铎,却见萧铎已经吃了一个毛栗子和蘑菇,但是鸟蛋却没有吃。 她不敢苟同地道:“你不要看这个鸟蛋好像很小的样子,可是比起普通的鸡蛋还要补身体的,你这受伤了,要想早些好,还是勉强吃下去吧。” 萧铎冷瞥了她一眼,哑声道:“难吃死了。” 阿砚一下子无语了,无奈地望着他,心想这个人真是挑三拣四,现在有自己这么一个大丫鬟在旁边伺候前伺候后的,他竟然还嫌弃? 不过她也是有度量的人,想了想,绝对不和他一般见识:“你不吃,我吃。” 说着她拿起几个鸟蛋,小心翼翼磕开来,一口一个,几下子吃光了。 “这鸟蛋真好吃。”吃完后她还回味了一番,如果能再多几个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一起身间,忽然发现了什么异样。 此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她凑过去,却见萧铎后背以及胳膊外侧,竟是伤痕累累,上面甚至还有山里的毒蒺藜等扎了进去,除此之外,就连腿都好像有些不对劲,看上去脚踝那里已经肿胀起来了? 她拧眉:“这是怎么了?” 萧铎依旧连看都没看她,漠声道:“不要管闲事。” 阿砚看他那冷漠倔强的样子,越发哭笑不得:“你死的话,我倒是高兴。” 萧铎听到这个,冷眸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如寒霜一般,只看得人心里发凉。 她忽而就想起来了,他是说过的,如果他死了,临死前也要杀了自己。 阿砚无可奈何:“你受伤了,需要我帮忙吗?” 她又连忙补充道:“帮忙的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不需要,那我再也不会帮你。” 萧铎面无表情地问:“你会吗?” 阿砚点头:“那是自然,你这显然是擦伤,应是急速下滑后,擦到了山体导致,需要先将那些毒蒺藜□□,然后外 敷金创药,再包扎起来。不过现在没有金创药,我去随便采点草药吧。” 萧铎听她说得在行,当下点头:“好。” 一时阿砚先自己跑去刚才捉鸟蛋的地方,她是看到有三七草的,当下忙跑过去拔了几根,又把自己裙子内里的白棉布扯下来,撕成条,等下给他包扎用的。 一切准备就绪,阿砚先将萧铎的沾血的外衣脱下来,又小心地将那嵌在血肉里的毒蒺藜一个个□□,然后才将三七放在嘴里嚼烂了,给他涂抹伤口。 “会有一点点疼,你忍着点。”当阿砚这么做着的时候,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世当大夫的时候,于是下意识地这么嘱咐萧铎说。 萧铎抬起眸子来,深深地瞥了她一眼。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帮他包扎好伤口的阿砚,忽然有些忐忑。 “你以前当过大夫?”萧铎仿若无意地问。 “看别人做过。”阿砚撒谎不眨眼。 萧铎点了点头,当下也就没再说话。 阿砚闲不住,又跑过去拉来了枝桠以及断掉的枯树干,横着放在了那山洞前面,这样就对山洞形成了天然的篱笆小围墙。半夜里万一睡着了,有个虎狼来袭击,好歹可以挡一挡。这么一档的功夫,里面的人醒了,便有机会活命。再者也可以挡挡山里的风,好歹山洞里能暖和一些。 萧铎此时半睁着眸子,慵懒地靠在山洞壁上,望着阿砚那娇小的身影在那里忙碌。 她做这些很是娴熟的样子,显见得是经常做的,包括刚才处理伤口,手底下不知道包扎过多少伤口呢。 阿砚一切都处理妥当了,这才钻进山洞里,也如同萧铎一般半靠在山壁上,闭眸养神。 此时天已经大黑了,山里昼夜温差大,虽然山风被枯树挡去了大势头,可是却也一直往山洞里钻,阿砚把茅草枯叶全都盖在身上,又把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她却依然冷得上下牙齿只打战。 “能安静点吗?”本以为睡着的萧铎,却忽然这么道。 “我……我冷啊……”阿砚也不想在这里打哆嗦的,可是冷有什么办法? 黑暗中,近在咫尺的萧铎沉默了片刻后,忽而一伸手,竟然就这么精准地握住了阿砚的胳膊,直接一拽,把阿砚拽到了怀里。 阿砚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么?” 萧铎在她头顶嫌弃地冷笑:“你哆嗦来哆嗦 去,太吵了。” 阿砚想哭:“那我不哆嗦了可以吗?” 萧铎断然拒绝:“不行。” 阿砚无语:“为什么?” 萧铎冷笑,切齿道:“我冷。” 阿砚缩在他那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那受了伤后越发冰冷的身体,无奈地道:“不错,你这哪里像活人,简直是像冰人,我这一挨上你,更冷了。” 萧铎扬眉:“你嫌弃我?” 阿砚实诚地点头:“要听真话吗?你不生气吗?” “嗯。” “我是很嫌弃你,从老早就嫌弃你了,以前一直忍着。” 忍得好辛苦。 这话一出,萧铎顿时没音了。 阿砚见他一直不说话,不免有些担忧,抬头看过去:“你该不会生气了吧?你答应我不生气的?你不要想杀我,没有了我,谁给你忙前忙后伺候吃伺候睡?” 阿砚正说着呢,黑暗中,却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直接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啊……你做什么?”阿砚惊恐地望着他。 沁凉而不容拒绝地手紧贴着她的脸颊,又顺着她的脸颊触碰到了她的颈子,那颈子本是敏感温暖之处,如今陡然被冰冷的手触碰,那顿冰冷顿时让阿砚打了一个激灵。 “暖手。”萧铎没有废话,只给出这两个字。 “我不要!”阿砚挣扎。 可惜萧铎再是受了伤,病了的老虎也比猫来得猛,几下子就将她禁锢在那里了,那双手越发肆意地汲取着她颈子间的温暖。 可怜的阿砚本就冷得厉害,未曾想竟然被萧铎故意如此这般戏耍。 阿砚羞愤交加:“萧铎,我真是好心没好报,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萧铎冷笑:“现在还是觉得我的手冷是吗?” 阿砚羞耻无奈,倔强地咬牙喊道:“冷,冷死了!” 萧铎听此,眸中颜色加深,猛地俯首下来,棱角分明的刚硬脸庞,也贴上了阿砚细腻的脸颊,几乎是压迫式地紧贴上来。 阿砚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萧铎,好冷,你太坏了……” 她恨得咬牙切齿。 他却得寸进尺地我行我素。 又过了片刻,她忽然小腹那里抽疼得厉害,钻心一般的胀痛,她不由得低叫一声,几 乎呻出来。 萧铎开始还以为她是装的,后来意识到了不对劲,忙停下手中动作,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阿砚无力地趴在那里,流着眼泪道:“我……我来葵水了。” ☆、第78章 一股温热自下面涌出,伴随着小腹那里剧烈的抽痛,如果阿砚没弄错,她怕是来初潮了。 姑娘家的第一次,竟然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阿砚再次感到自己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葵水? 萧铎拧眉,不解。 阿砚见他略显凝滞的动作,便知道他必然是不懂的,当下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女子和男子不同,女子自幼年之时,肾中精气日渐充盛,肾精可化生天葵,这天葵日益月增,待到女子身体初长成时,便每月按时来潮,所以这个为葵水。古人云,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就是说的这个。天葵来时,或身体酸软无力,或腹痛难忍,这些都是有的。” 萧铎虽然不是女人,也没听说过此事,不过好在也是博览群书的,他细想了一番,隐约记得自己曾在书中看过,当下明白过来:“所以女子初次来葵水,便是说明这个女子已经成年,可以生儿育女?” 阿砚点头:“是。” 当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感觉到有更多的湿润自下面流淌出,她苦笑了下:“所以现在你是不是该放开我了?” 萧铎却忽而一僵,他……也感觉到了…… 那些湿润已经浸在了他的腿上,黑暗中,他可以嗅到血腥之气。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阿砚却痛苦地低叫一声:“啊……好痛……” 腹部仿佛有一把刀在那里翻绞,她痛得冷汗直流。 萧铎皱眉,低声问:“那该怎么办?” 阿砚咬着唇哭道:“我需要热水……热水暖一暖会好……” 可是这冰天寒地的,哪里来得热水啊! 萧铎低头望着黑暗中痛苦皱眉的阿砚,感受着浸上大腿的湿热,默了半响后,放开了阿砚,扶着山壁艰难地起身,一拐一瘸地离开了山洞。 刚才她还嫌弃那个怀抱太过冰冷,可是现在阿砚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干草上,她才发现,再冰冷的胸膛也是男人的胸膛啊!没有了萧铎,她一个人趴在干草上好像更冷了。一时捂着抽痛的小腹,听着外面山涧里呼啸的风声,以及远处隐约的狼嚎虎啸,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是个痛经的命,第一次赶在这个时候也就罢了,还能痛得个死去活来。 难道她这一次不是被杀死,也不是被淹死,更不是说摔死和烧死,却竟然是被痛经 活生生折磨而死吗? 阿砚将脸贴在那干涩冰冷的枯叶上,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她就知道,早晚还是个死。 正想着间,外面有脚步声响起,竟是萧铎去而复返了。 她麻木地道:“我以为你走了。” 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世人视女子经事为不洁之物,男子碰上,难免不喜,他偏生又是个有洁癖的,心里还不知道怎么膈应呢。 萧铎没有回话。 阿砚只隐约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有火光亮起来,一下子照进了这黑暗的壁洞中。 阿砚微惊,费力地抬起脑袋,却见萧铎取了枯枝和干草,已经用火石擦起了火,此时那小火苗逐渐烧旺了。 “你……” 你明明说是没有火石的啊! 真是个骗子……不过幸好是骗子!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蠕动着向那堆火爬去,她要烤火,她要暖和,她不想这么冰冷地死去。 萧铎没看地上的阿砚,他径自取了一块比手掌略大的石头,放在火里面烤。 阿砚一边伸出手来烤火,一边无语:“别人烤个山鸡兔子,你怎么烤石头啊,这能吃吗?” 萧铎将那个烤热的石头取出来,用从自己的玄袍上撕下一块布来,将这个烤热的石头包起来。 待到包得严实了,他将这袍角包石头放到了阿砚面前。 “这是做什么?” 萧铎没吭声。 阿砚摸着那温热发烫的石头,忽然就明白了。 这是让她用来暖肚子的? 阿砚抬起头来看向萧铎,却见萧铎抿着薄而好看的唇,刚毅俊美的脸庞在火光映衬下有些泛红。跳跃的火苗映照在他幽深的眸子里,使那平静漠然的眸中有了几分生机。 她的唇蠕动了下,想说点什么,可是本来应该伶牙俐齿的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微垂下头,她狠狠地咬了下唇,将那块发烫的石头揣进了怀里,放到了柔软的小腹处,一股温热的暖意便自石头传入体内,小腹中原本拉扯着的揪疼渐渐被融化疏导开来,痛意慢慢消散。 她微侧过脑袋,小心翼翼地看向萧铎,却见萧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几个山药蛋子,正放在火里烤着。 火光映衬下,他薄薄的唇依 然是紧紧抿着的,眉眼垂下,倒是看着分外安静,修长匀称的手捏着一根枯木,轻轻挑着此时正燃烧着的木柴。 如果说之前那个稚嫩到孩子气的萧铎是陌生的,那么现在这个,更是陌生了。 他……竟然好心给自己烧了一块石头,在亲眼看到自己要杀了他之后。 阿砚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微垂下眼睑,她仔细地回想了这一次遇到萧铎的事情,之前不曾看在眼里的事情,如今竟然跟明镜似的。 虽然他言语间十分鄙夷恶劣,可是至少在大敌来临前,他没有扔下自己一个人跑了,甚至看上去,倒像是在护着自己的。 还有他后背刮擦伤成那样,定然是雪崩之时从山头一路滑下才导致的,可是自己除了腰酸背痛,却并没有任何伤痕。 为什么?在自己晕死过去后,发生了什么? 阿砚不敢去想。 她抱着那块热烫的石头,怔怔地盯着那跳跃的火苗,眼前又浮现了萧铎醒来后发现自己要用石头砸他的样子。 他没生气,也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问自己。 他后来笑了,那么勾唇一笑,实在是疲倦而无奈。 阿砚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 其实以前萧铎对她极好的,好得把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日日夜夜地搂着不放开。 可是那又如何,这些好,她都没往心里去。 她总觉得那是假的,萧铎对她好,其实并不是对她好,而只是对于自己一个心爱的物事好罢了,这个物事可以是猫是狗,也可以是一个新作的玩具,抑或者一个宠爱的小丫头。那种兴冲冲的喜欢,就如同一个小孩子对待心爱的玩具般。 再说了,萧铎所见到的自己,都是假的,是她曲意奉承造出来的假象。他根本不知道真实的顾砚其实是个蛇蝎心肠,其实是可以为了活下去而罔顾一切的,更不知道自己偷偷地害过他多少次。 可是现在呢,他明明知道了,为什么竟然还仿佛对自己不错? 阿砚就这么闭眸傻想着,却是陡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睁开眼睛,望向一旁沉默的萧铎:“那个蘑菇里有一股香味。” 那种香味,她当时也觉得可疑了,可是她并不觉得那是毒,所以才没在意,可是现在细想起来,又觉得仿佛还是有问题的吧? 当时……萧铎恶劣地不让自己吃那小 鸡炖蘑菇的…… 她当时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萧铎坏,是萧铎故意戏耍自己,可是现在一想,仿佛不是那样的? 萧铎听到她这话,眉眼微动,声音粗噶道:“你很懂毒。” 阿砚抱着那块石头蜷缩成一团,将自己的下巴埋在两个膝盖间,黑亮的眸子不眨眼地望着萧铎看:“我是懂毒,可是如今看来,我未免太过自信了,并不一定能识别出世间所有的毒。” 萧铎听到这话,探究地目光再次扫向她:“其实我之前怀疑你是玉香楼的人。” “嗯?你现在觉得我不是?” “那是玉香楼的一种毒,**香,极为罕见,便是宫中的老御医也未必能分辨得出。” 而萧铎只是因缘际会,恰好知道而已。 阿砚仰起脸:“你当时知道那是玉香楼的**香,却故意不说,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玉香楼的人,后来见我傻乎乎的还想吃,便知道我不是了,所以没让我吃?” 此时那根木柴差不多烧尽了,火苗逐渐微弱起来,萧铎拧眉盯着那逐渐燃尽的火,贵气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丝毫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阿砚其实也没指望着他回答,她耷拉下脑袋,苦笑了声:“谢谢你。” 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又死了一次,不,也许死了两三次了。 他明里对自己极为恶劣,其实是一直在护着自己,而自己在醒过来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拿石头砸他。 谁知道正这么想着,萧铎却忽然挑眉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救你护你,对你不错?” 阿砚咬了咬唇,眼里有些湿润。 萧铎却扯唇一个冷笑:“我不想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死。” 阿砚觉得这话有异,不解地看着萧铎。 萧铎正伸出手,又取了一根新的枯木,放到那烧成白色灰烬的那一根上,试着用枯草引火点燃。 当枯草遇到些许火星便忽然窜出一个火苗的时候,周围一切都亮了,火光映照进阿砚的眼睛,也照上了他那种俊美而冷漠的脸庞。 “我说了,没有人可以那样践踏我。” 他抬起眸子,眸子里跳跃的火苗是灼热的,他一字一字地道:“我怎么可能轻易让你死呢。” 这话冰寒彻骨,阿砚抱着那块分明热烫的石头,刚才涌起的感动,几乎被他这话冲得荡然无存! 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径自起身去山窟窿里了。她专门挑了柔软的干草用手揉捏得越发柔软了,小心地用草绳绑住,再把刚才烧尽的那些灰用一块布包住,塞到这干草里面去,最后再绑在裙子上,算是自制了一个月事带。 虽说有些简陋,不过至少不至于太过难堪。 当她这么忙碌着的时候,时不时会抬头看向旁边的萧铎,不过萧铎看上去对这件事丝毫没有任何好奇,他只是抿着唇,专注地盯着那正在燃烧的火苗,就好像火苗里藏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似的。 不管如何,阿砚算是松了口气。 毕竟初潮来得如何尴尬和难堪,她实在不想被他好奇地围观。 等到这一切妥当了,她摸了摸那块石头,发现已经有些发凉了,正想着该重新烤一烤的时候,一块灼烫的石头“啪”的一声就落在了面前。 她微惊,诧异地看过去,却见萧铎神态平静,一丝不苟地盯着那火苗看的。 比起刚才来,除了他的手姿势变了下,其他一切仿佛未变。 她看着他那肃穆清冷的神情,忽然有些想笑,低下头,咬了咬唇,又有些想哭。 抱着那块熨帖着自己小腹的石头,她怔怔地望着他,轻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其实她多么希望自己忘掉前尘旧事,就当一个普通的小姑娘,那样的话,她一定会为他对自己的好所感动,进而爱上他这么一个人。 但是如今呢,她忘不掉。 那些前尘往事,但凡她记一天,她就不可能释怀,就不可能如同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般去恋慕一个男人。 她将脑袋靠在山壁上,仰头去看远处,白雪覆盖下的起伏山脉在那清冷月色下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山林深处有什么虎狼低而长的嚎叫,在这山谷中悠悠回荡着。 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阿砚发现自己实在是累了。 她恨不动了,却也爱不起。 她还是只能逃。 ******************** 第二天醒来时,她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睁开朦胧睡眼,却见萧铎正盘腿坐在洞口处背对着自己。 她正要爬起来,却闻到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烤肉香味。 “这是烤雀儿!”阿砚肚子实在是饿了,一闻就知道是捉了山雀拿来烤了。 萧铎连回 头都没有,反抬起手来,直接把一个物事扔到了她面前。 她捡起来,却见那烤雀儿外面一层皮烤得焦黄,眼瞅着都要流下黄澄澄的油来,她当下毫不犹豫地啃了一口,实在是外脆里嫩,好吃得很。 “原来你还会这个!”阿砚实在是没想到,萧铎竟然还能自力更生,她一直以为他是离开了奴仆就会活生生饿死在那里的人呢。 “不是白让你吃的。”萧铎清冷的声音缓缓传来。 “嗯?”阿砚也实在是饿了,片刻功夫,一只烤雀儿已经被她吞下了。 没想到他还有条件? “你出去,找到柴火,告诉他我的下落。” “我去找柴火?”阿砚拧眉:“他见了我,一定恨不得把我剁成肉酱,再说了,他凭什么信我?” “就凭这个。”萧铎伸手,手里捏着一根红丝线,红丝线尽头挂着一个玉葫芦。 阿砚一时脸上微红,这个玉葫芦当初是萧铎给她的,后来她让柴火还给了萧铎,现在萧铎却又把它摆出来了。 “这个并不是要送给你。”萧铎转首看过来,幽深的眸子里有着些许嘲笑:“你不要误会,难道我萧铎送出去的东西被人还回来了,我还会厚颜无耻地送第二次吗?” 阿砚羞愧地低下头。 “你拿着这个去找柴火,他见到这个就能明白了,放心,他不敢杀你的。你只要把我的下落告诉他,接下来的事情他会办好的。” 阿砚轻轻“嗯”了声,起身走到萧铎身旁。 “你的内伤很重,腿上好像也肿得更厉害了,让我看看吧?”说着,她已经伸出手来,要搭在他的脉搏上。 “不用了。”萧铎淡声拒绝,坚决地将她的手推开了。 无奈,阿砚接过那玉葫芦来,放在手心里,却见原本晶莹剔透的玉葫芦,此时竟然是黯淡无光的。 她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玉葫芦,轻笑了下:“我一定会把它交给柴火的。” 她抬起眼来,认真地望着他:“对不起,我以前心里恨你,不喜欢你,便想着要害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这一次是真得认命了,遇到他,她是无计可施的,除了认命,除了逃,还能怎么样呢? 她动他,伤得是自己。 萧铎听得这话,原本冰封般的脸庞有了一丝龟裂,他幽深的眸子中情绪难辨,就那么直直地 盯着阿砚。 良久后,他陡然转过头去,咬了咬牙,冷笑道:“你走吧。” 阿砚点头,握着那玉葫芦,起身,离开这里。 她踏着积雪,捏着玉葫芦,一步步地将山中积雪踩得簌簌作响,待到走出老远后,她猛然间回头,往那个山窟窿方向看过去。 萧铎此时正闭着眼睛,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并没有看向自己的意思。 山间晨风吹起他的黑发,缠绵的长发吹过他刚硬的容颜,此时的他是憔悴而疲惫的。 她怔怔地凝视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他,咬了咬唇,努力地这么告诉自己:我必须逃,还是要逃。 留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因你而死的。 ********************** 阿砚顺利地从谷底爬了上来——这其中的种种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不过这并不算什么,能活着走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当她两脚虚浮晃悠着下山的时候,险些眼前一黑就栽倒在那里,不过她到底是撑住了,捡了一根枯木当做拐杖,继续往山下走去。 她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大道,怕被那些要杀萧铎的人看到。 也是她幸运,走到半山腰,正在额头冒着虚汗两脚发颤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批人马。 “顾姑娘!”孟汉分外震惊地冲着她跑过来。 “孟大人?!”阿砚惊喜地看着孟汉,再没有如今这一刻比看到孟汉更高兴的了。 孟汉奔到了阿砚面前,终于刹住脚步:“顾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阿砚喜出望外地看着孟汉:“九爷受了重伤,在山谷里呢,你赶紧去救他!” 孟汉诧异地道:“原来你和我们九爷在一起?” 正说着间,柴火骑着一头毛驴赶过来了。 “原来是顾姑娘。”柴火眯着眸子打量阿砚,看样子并不相信阿砚的话。 其实阿烟看到柴火便觉得不喜,不过此时想着要救萧铎要紧,便拿出那玉葫芦,扔给柴火。 “这是你家九爷让我交个你的,说是交给你,你就明白了。” 柴火冷不防阿砚扔过来一块玉,接在手上,盯着看了半响,面色沉重。 “怎么,你不信?你可以不信,随你吧。”阿砚没好气地道。 柴火一张老脸分外的难看,他盯着那玉葫芦半响,最后抬头看了眼阿砚,不由得苦笑一声。 开始的时候是苦笑,后来是仰颈大笑,笑声悲怆。 阿砚不解地看了看孟汉,孟汉也是一脸懵。 “这……随便你们吧。” 阿砚现在不想杀萧铎了,还为他通风报信,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至于他们信不信,以及这个疯子般的柴火到底要不要去救萧铎,那是他们的事情了。 谁知道柴火却陡然从毛驴上翻身而下,伸手将玉葫芦递到了阿砚面前。 这……算是什么意思? 阿砚拧眉不解。 柴火低叹一声:“你的,终究是你的。既然九殿下再次将它送到了你手里,你就拿着吧。” 阿砚摇头:“柴大管家,你误会了,这个玉葫芦,他交给我只是为了让我取信与你,并不是要送给我。” 柴火却不容分说,直接把玉葫芦塞给了她:“这本就是你的。” 阿砚拧眉:“可是他只是暂时借给我……” 她不想要啊,这么重要的东西! 柴火见她如此,却是分外不悦:“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他送出去的,便不会再收回来。” 哪怕是被人扔在地上践踏,他也不会收回来,他也没办法收回来。 阿砚听得这话,微愣了下,紧捏着这玉葫芦,心里却是想着适才离开时,他那落寞的身影。 一时柴火和孟汉带领人马前去山中救人了,他们给阿砚留下了一匹马,以及几个侍卫。 阿砚将那玉葫芦藏入怀中,苦笑了声,再抬头时,却是看向那几个侍卫:“你们的九殿下如今有难,你们怎么可以留在这里?莫非你们是贪生怕死之辈?” 她这么质问他们。 众位侍卫顿时一愣,其中一个上前,恭敬地道:“我们是奉命保护顾姑娘。” 阿砚笑了下:“顾姑娘不需要你保护,现在需要你们去救的是九殿下。不过你们既然这么忠心,那我们折中一下吧,你们留下一位来保护我,陪着我去山下寻一处休息之地,其余人等,也去山中寻找九殿下,这样一来,你们也有救主之功,不是吗?” 她这么一说,众位侍卫还真有些心动,一时大家商量了下,一个留在这里保护阿砚,其余人等也忙骑马去跟随大家前去山 谷中了。 阿砚当下满意点头,带着那一位侍卫继续往前行。 “把你衣服撕下来给我用用吧。”阿砚吩咐道。 “噶?”这位侍卫也是个楞的。 “快点啊。”阿砚也是无奈,她自制的那个月事带看来已经撑不住了。 “是。”侍卫犹豫着该撕袍子上哪一块布。 阿砚上前,小手一伸,直接把他里面那层柔软的棉布内衬给撕了。 侍卫的脸一下子红了。 阿砚又吩咐道:“我这样的女孩儿家,总是有一些事,却是不方便你跟着的,现在你躲去那边山林里,我好方便行事。” 侍卫听着这个,却是有些为难:“这……不好吧?” 阿砚哼了声:“怎么不好啊?难道你要看着我如厕,要看着我换月事带吗?” “啊?”侍卫嘴巴张得老大。 可怜的他,姓图名成的,也是出身于燕京城名门,才有资格留在萧铎身边为金衣卫的,平日里家教甚至严,循规蹈矩,还真没干过什么欺负姑娘家的事。 “那块石头后面,你躲去那里吧?”阿砚这么建议道。 侍卫犹豫了下,看看四周,并无人烟,想着也不会出什么事,当下也就听话地躲去石头后面了。 阿砚先自寻了一处僻静点,麻利地更换了自己的月事带,又走到两匹马身旁,先是狠狠地用枯木戳了下一匹马的马屁股,那匹马受惊,嘶鸣着狂奔前跑。 紧接着阿砚迅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那匹马是刚才这位侍卫大人的,上面挂着干粮和水,看样子还有一些银钱。 有了这些,她就可以逃命去了。 可怜那位侍卫大人听到马嘶鸣之声,忙跑回来,却见两匹马都已经扬尘而去了。 “快回来!”侍卫大人情急之下,施展轻功,就要追去! ☆、第79章 刚才那位侍卫果然不愧是皇宫里的金衣卫,这马也是上等好马,阿砚骑着这马,一路狂奔,不敢停歇,一路上甚至还几次故布迷踪,免得被追踪上。 阿砚自然也是提心吊胆,唯恐一眨眼间,萧铎就那么陡然间从天而降将她抱住。 不过也许是上苍看她实在是可怜,终于决定偏向她一次了,她担心的事情竟然一直不曾发生。 她就这么一路往南逃去,越是往南走,这天气越来越暖和,一路上都能看到柳枝抽出的嫩芽儿,还有路旁的大片庄稼地冒出了绿色。 其实她原本也想过去找自家父母和弟弟的,可是想起萧铎还有那位总是阴测测的柴大管家来,她终究是叹了口气。 其实若没有自己,他们或许会生活得更好吧? 纵然一时会牵挂担忧伤心,可是至少比亲眼看到自己惨死要好,也至少比哪日受了自己连累丢了性命要好。 这一辈子,缘分也就如此了。 这让阿砚心里不免惆怅,不过落寞了一番后,也就笑笑罢了。 这么多世,人来人往,她早该习惯了不是吗?没有什么人是能够长久陪伴着的,上一辈子的父亲师傅,或许是下一辈子的陌路人,下一辈子的敌人,或许在上一辈子是自己的亲人。 一直不变的,竟然也只有萧铎而已。 阿砚想起萧铎,越发苦笑了声,赶紧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她只希望萧铎从此后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他走他的阳光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如此,她便能幸福美满地过这一辈子了。 想起她如今得来不易的自由,阿砚便忘记了刚才那点惆怅,开始雀跃起来。 她如今为了逃命,早已经将原来那匹马卖了,中间换过三次马,绕过四次路,就是怕对方凭着这马来追上自己。如今她骑着一个枣红色骟马在官道上,偶尔饿了,就从包袱里拿出在城里酒楼买的千层肉饼来啃一口。 这肉饼用料实诚,三分肥七分瘦的上等腌肉,颇为好吃。 正啃着,恰见前方有一个茶铺子,她便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径自进了这茶水铺子。 这茶水铺子的茶博士倒看上去颇为地道,正在那里给客人点茶,一碗茶点下去,里面山水隐约呈现,迎来歇脚客人们的掌声和赏钱。 阿砚身上原本没钱,也是把那匹马 身上的马鞍子卖了才勉强得了几个钱,如今进了茶铺子,便随意要了最便宜的大碗分茶。 这便宜茶水不过是取用此等残茶煮出的而已,味道自然是差远了,不过阿砚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荣华富贵算什么,黄白之物又算得什么,如今若是在萧铎身旁,便是给她喝着镶金的上等碧螺春她也不开心! 正喝得乐悠悠呢,忽就听到旁边几个过往商客也住脚进了店,他们嗓门大,一时整个茶楼里便听到他们在说话了。 “悬赏千两黄金呢,这可是大手笔!” “孙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是打燕京城来,好歹给我们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小妾,怎么就跑了呢?” 那位孙兄见好几双眼睛看向自己,一时难免有些虚荣心飘,当下便慢腾腾地饮了一口茶,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咳的一声清清嗓子:“要说这事儿,我还真知道个底细,刚才提到的那位湛王殿下啊,他都已经二十有四了,若是其他的皇子殿下,怕是都有几个小皇孙了,可是他却一直不近女色,当今圣上可是曾经颇为此操心不少,如今呢,这事儿却有了转机,听说他一直久居乡下荒僻之地,竟在那里收了一房小妾,把这小妾宠得跟宝贝似的。如今这小妾竟凭空给丢了,这位战湛王殿下便一直派出人手来寻找,甚至许诺提供线索者,赏千两黄金!” 众人听得不由恍然大悟,一时想起那千两黄金来,难免一个个眼中冒金光:“孙兄可知道,这位湛王小妾是何等样貌,又是从哪里丢失的?” 他们多想去捡这千两黄金啊! 孙兄听此,却是越发滔滔不绝起来:“要说这位小妾,听说却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沉鱼落雁不足以形容其美,在她身边,就连有河西第一美人的夏侯皎月都逊色几分!” 众人一听这话,难免个个叹息不已,在心里想象着那位比“河西第一美人夏侯皎月”还要美上几分的女子。 阿砚开始的时候还根本没在意,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她才恍然! 敢情这位“备受湛王宠爱”,这位“容貌绝美的女子,沉鱼落雁不足以形容其美”的,竟然说的是自己? 阿砚吓得手里的茶碗都险些掉在地上。 他悬赏千两黄金捉她,还说她是他的小妾? 呸! 阿砚捧着那茶碗放在桌上,起身就要离开。 还是得赶 紧逃逃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没有人知道千两黄金湛王小妾的地方! 谁知道她走得太快了,那位客商中的一位也恰好起身,就这么和她险些撞上。那位客商抬头看过去,却见阿砚虽那双眸子清亮得很,可是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破败不堪,不由皱眉嫌弃道:“哪来的丑八怪,竟在这里险些撞了爷?” 阿砚哪里有心情和他计较这个,当下低着头没吭声,径自出去了。 这边阿砚刚跑出去,恰好此时有官差过来,竟是来茶铺子外面张贴告示,上面画了一个画像。 “大家快来看,当今九皇子小妾丢了,如今寻人告示已经遍布天下,哪位若有线索,赏金千两!” 众人才听了那位客商的故事,心里正跃跃欲试,如今听得官差这么说,一个个都跑过去围观,却见告示上画着一个姑娘家,那姑娘是个小瓜子脸,眉清目秀颇为好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 众人正看着呢,却听得刚才那孙客商却是猛地一拍大腿:“哎呦喂,刚才撞了我的那小个子,怎么眼睛和这告示上颇有些像呢?” 众人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明白过来后,眼中一个个都冒出狂喜,狂喜过后,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奔去牵马。 “刚才那个小个子就是湛王小妾,大家快去追!” 可怜的阿砚,此时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就要跑,谁知道刚跑出去没二里地呢,后面一群人等就已经围追堵截,甚至还有官差施展轻功地往这边赶。 “湛王小妾,且等一等!” “这位小夫人,莫跑!” 阿砚见身后人追赶起来,越发狂夹马腹,捶打马屁股,可是谁知道这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也塞牙,放个屁都能砸到脚后跟,更不要说这马了! “你你你,你这马,难道也贪了那千两黄金?!”阿砚悲愤交加,不敢置信,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让马都背叛主人? 她这么一着急,身后那些追的人越发确信:“看来这真是湛王小妾了,别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是让阿砚欲哭无泪,一群人见到她,像是饿狼见了肉一般扑过来,有的拦住去路,有的拽住马缰绳,更有大胆的,直接捉住她的袖子。 紧随而来的官差气喘吁吁地望定她,最后噗通一声跪下:“夫人!” 夫人………夫人你个头! 阿砚想骂,然而像是被捉贼一 样捉住的她,只能苦笑了声,对着官差挑挑眉:“这位官人,弄错了吧?我是男人家呢。”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我等做不得主,这位夫人你还是等等吧,从燕京城里来的金衣卫就在后头呢……” 金衣卫? 阿砚没听后面的,她顿时绝望了。 还能跑吗?还跑得了吗? 就在她欲哭无泪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扬起一片灰尘,紧接着大家便看到几骑金衣卫英姿飒爽地来了。 待到那金衣卫到了跟前,阿砚心里原本残留的一线希望顿时破灭了。 冤家路窄啊,这为首的,不就是被她骗了马的那位吗? 这位金衣卫姓图,名图成的。 图成先是勒住马,然后对着阿砚打量了一番,紧接着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礼,接着才不卑不亢地道:“夫人,又见面了。” 阿砚对着图成笑,笑得分外无辜:“好巧,怎么又见面了呢!” *************** 可怜的阿砚,一路上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就这么送往了燕京城。 图成对她是恭敬有加,有求必应,可是却死死地看守着她。 “图大人哪,我困了,要睡觉。” 图成挥挥手,一时三个彪悍的女汉子上前,围住了阿砚。 “人太多,我睡不着!” 图成再挥挥手,便有一个帐子围了上来。 “图大人,我不喜欢她们,你让她们离开可以吗?” 图成负手望望天,好像根本没听到阿砚的话。 阿砚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图大人,有一个要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可以吗?” 图成谨慎地望着她,那个防备的样子,就好像阿砚随时会变成一只老虎。 阿砚慢腾腾地抬起手,指了指远处:“那群捉住我的人,我一点不喜欢,你去揍他们一顿给我出气吧。” 图成想了想:“我不能随便打老百姓,他们没有犯错。” 阿砚冷笑:“听说我是湛王的小妾,虽说只是个小妾,那也是湛王的女人啊,堂堂湛王的女人,却被他们拉扯衣袖,逮住不放,这成什么体统!这简直是让我毫无体面可言,丢了我的体面,就是丢了湛王的体面,丢了湛王的体面,你说这群人该不该打?” 图成想了想:“可是我怎么知道谁逮住你不放呢?” 阿砚眼珠一转,出主意:“不是说要赏千两黄金吗?到时候就论功行赏,谁分得黄金多,谁就挨打!” 图成低头再次认真地考虑了一番,严肃地道:“小夫人说得极是。” ********************** 阿砚在小心眼地报复了那群为了金子而把自己当贼捉的人后,终于认命地跟着图成回燕京城了。 一路上,她难免想起萧铎来,那个在谷底山窟窿旁边抿着薄唇,依靠着山壁安静坐着的侧影,孤寂而萧条。 他当时是身受重伤的,现在应是好了吧? 好了的他,如今是否还生气自己? 此时捉了自己回去,他又会是何面目?冷静漠然,还是讥笑嘲讽?抑或者是高高在上地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戏弄自己? 阿砚想了千百种她和萧铎重逢后的画面,甚至踏入燕京城城门时,她还颇有些忐忑,竟有种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夫君的那种不安…… 可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她被带到了燕京城中,来到了一处阔气的上面横挂着“湛王府”大牌匾的门前,进到了这井然有序厅廊重重的宅院中,并被安置了一处叫“听风阁”的园子里,而且身边还有众多奴仆伺候着。 然而正主却从未出现。 阿砚白当了一个传说中湛王的小妾,人们喊着她为“小夫人”,锦衣玉食地伺候着她,可是她却不用伺候那位湛王。 如果一辈子不出现就好了。 阿砚开始的时候还颇觉得不安,总以为萧铎怕是在酝酿着什么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五天过了,甚至一个月过去了,阿砚依然享受着这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也没有人来找茬。 时候一久,阿砚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萧铎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直到这一日,阿砚正品着一盏银耳燕窝羹,却听得外面为首的大丫鬟叫如意的过来,却是说道:“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是今日端午节,是要宴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小夫人您也要进宫去呢。” 阿砚一听,不免问道:“湛王殿下如今也在宫里是吗?” 如意点头道:“那自然是的,打从去年起,皇上一直龙体欠安,是以过了年,才把九殿下召回京来,留在宫里侍寝,又开 府封了湛王。也是咱湛王殿下孝心感动了上苍,这不是才过了四月,皇上龙体日渐好转,恰逢今日端午佳节,便说是要宴请百官呢。” 阿砚听着点头,心里却不免打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被禁锢在这湛王府里养了几个月,如今总是要拉出去遛一遛了。 这群丫鬟仆妇们看来是早已知道了消息,只是瞒着她而已,如今那如意一声令下,大家上前开始为她打扮,先是描眉画眼,涂抹了上等胭脂,最后又用迎蝶粉来定妆,头上则是梳起了双鬟望仙髻,别上了一个翠绿玉簪棒儿,并三根大宝石抱针钉儿,上面满缀珍珠蜜蜡珠。 身上是件金丝绣百蝶穿花绕云的缎裙,配上净色烟罗衫,因外面还有些许寒凉,外面罩上织锦捻金如意云纹大斗篷。 如此一番打扮齐整了,阿砚自己还未曾看看镜子呢,那如意却是先赞叹连连:“人说小夫人生得好,如今打扮起来,这容貌果真是出挑,满燕京城里又有几个小夫人这般颜色。” 阿砚不免好笑,想着这人倒是个嘴甜的,谁知道随意往落地大铜镜里一看,也不免微惊了下。 这段时间把自己当猪一般养着,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她是连自己长什么模样都懒得瞧,猛地一想竟是三四个月没见到自己模样了。 如今一看才知道,或许也该是长开的时候了,小姑娘长大了,这脸盘儿虽然依旧是以前的小瓜子脸,可是却不像以前那般瘦弱,反倒是眉眼精致如画,肌肤细腻柔和,一双眼眸犹如养在水银里的黑宝石般。如今她身量也高了些,盛装打扮起来,并不会觉得小人儿被那珠光宝气盖了风华,反而是身形纤柔,亭亭玉立间前婀娜有姿,区区宝饰不过是点缀了她的姿容罢了。 她顾镜自怜,着实看了这么半响后,竟是越看越好看,不由得捧着脸蛋儿,叹息一声:“原来我长得这么好看!” 如此一来,岂不是萧铎越发抓着自己不放开了? 打扮妥当了,阿砚便坐上了一个八宝翠珠攒盖马车,在几个侍女的服侍下,一路前往皇宫中去了,路上旁边街市熙熙攘攘,有叫卖五彩粽子以及黄酒彩带的,分外热闹,不过阿砚自然无心欣赏。 好不容易穿过街市,进了那皇宫大门,看着这一路望不到头的红色宫墙,她的心不免再次砰砰跳起来。 这皇宫里楼阁巍峨,宫墙林立,又有几个宫殿合抱,殿前各处兽面金碧辉煌,更有檐上彩焕螭头,犹如碧玉雕 刻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此情此景,对于阿砚来说,却是似曾相识。 遥想当年的第一世,她也是在皇宫里摸爬滚打过的人啊。 阿砚进了宫后,因都知道这是湛王殿下最宠爱的小妾,是以早就准备好了宫中软轿的,只等阿砚换了那轿子前去后宫。 “今日宫中前来赴宴的应是不少?”阿砚试探着问如意。 如意轻笑了下,点头道:“可不是吗,外面是文武百官并各位亲王殿下,都先去了文和殿,至于内命妇外命妇,则是先去后面随容宫前去拜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阿砚对后宫布局实在是不懂。 如意知道阿砚不懂,当下又讲解道:“皇贵妃是十七皇子的生母,也是她养大了湛王殿下。” 阿砚点头,明白了,这就是萧铎口中曾经的“后娘”了。 身为湛王的小妾,她这是要丑媳妇见婆婆呢。 一时软轿来到了后宫,却见这里已经有衣着华丽的贵妇妃嫔等来来往往,看样子宫里是没皇后的,这位皇贵妃最大,众妇人俱都前来拜见。 阿砚刚一入场,众人打量的目光便全都射过来了。 阿砚好歹某一世也是当过侯门夫人的,是以倒也知道礼仪,当下矜持又大方地冲大家笑着点了点头。 来都来了,这戏码好歹做全吧,她现在可是萧铎的小妾呢。 众人纷纷点头回应。 待到阿砚走远了,却隐约听得她们在那里议论纷纷:“这就是湛王殿下千两黄金寻找的那位小妾了,听说宠得跟什么似的呢。” “原以为你是个消息灵通的,不曾想竟不知道这个?听说这位小妾一回到湛王府,便失了宠,在府里养了三个月,至今湛王都没回去看一眼,这哪里是什么受宠小妾,依我看,分明是个幌子。” 阿砚听得这话,不免心里暗暗好笑。 女人就是女人,无论哪一生哪一世,即便是皇宫内院的妇人,也免不了捕风捉影八卦的本性。 这么想着间,她已经走入了随容宫,在宫里几个嬷嬷的指引下,来到了皇贵妃的寝殿,拜见这位皇贵妃。 她进去后,先是拜见了,还未曾抬头,就听到那皇贵妃笑着说:“快点起来,走到近前,让我好生看看。” 阿砚一听这声音,便觉得分外耳熟,待到抬起头来看过去,却见此女 子面若银盆,身形略显丰腴,乍看过去只觉犹如一团白面一般,并不似普通宫中女子那般纤细柔弱高冷难懂,反而看着分外亲切可人。 这……这不是第一世时湛王的乳母吗? 阿砚努力地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位湛王乳母当年因湛王不受宠,她也颇受过一些连累。后来自己伺候的皇贵妃不喜萧铎,连带得也看这位乳母不顺眼,后来寻了一个错处,便命人将这位乳母杖毙了。 不曾想,当年惨死的乳母,转世为人,竟是当了湛王的后娘,受尽宠爱的皇贵妃。 阿砚看着这一切,不免感叹人世沧桑,今生前生,也算是因果轮回了。 她在今生这位皇贵妃的亲切召唤下,来到了她身旁,被她牵着手坐下来了。 “我都听小十七说了。”皇贵妃笑呵呵地望着她,一脸的亲切,就好像把她当亲闺女一般。 至于她听小十七说了什么,却是没细说。 阿砚往日种种所为实在是劣迹斑斑,如今也不知这位皇贵妃什么意思,少不得低头做乖巧装,抿唇笑而不语。 皇贵妃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要说起来,小九今年也是二十有四了呢,也该是有个家室的时候了。” 一时她低头打量着阿砚:“我看你模样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年纪到底有些小,今年可满了十五?” 阿砚此时不敢隐瞒,只好点头道:“今年才满十五岁。” 皇贵妃显见得是极为满意的,笑着点头:“那敢情好,今年寻个日子,请皇上下旨,赶紧把这事儿定下来,明年生个大胖小子,我也是当奶奶的人了。” 啊? 这哪跟哪…… 阿砚纳闷地眨眨眼睛,颇觉得不解。 皇贵妃仿佛看透了她的意思,笑着摇头道:“你不要听小九胡说八道,什么小妾!我呸!如今他那几个兄弟都已经有了儿女,唯独他没有,谁不知道皇上这几年都要急死了,只盼着他看中了哪家姑娘,好歹成个亲,留个血脉。如今他长这么大,却只看中了一个你,我们只盼着你能为他生个嫡子嫡女,哪能让你当妾,岂不是白白委屈了我将来的孙子孙女!”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让她当萧铎的妃子吗? 阿砚顿觉不安,这份殊荣来得太过突然,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给萧铎生儿育女?他们还是直接杀了她更好一些! 阿砚心中一动,便忙笑着说:“皇贵妃,你说笑了,我不过是乡下村女罢了,得殿下垂爱,这才得以进了燕京城,能当湛王殿下身旁一个丫鬟,对我来说都是受宠若惊,哪里还敢觊觎王妃之位。” 皇贵妃听闻这个,却是大摇其头:“你这小姑娘,哪里懂得,什么门当户对,什么出身大家,这都算不得什么,再大的出身,能比得过我们皇室子弟吗?皇子成亲,本就会娶低,既是娶低,又何必在乎到底是出身乡野还是出身名门,左右我家小九儿喜欢就是了。再说了,你看看丹东夏侯家,那是丹东一等一的大名门望族吧,如今他家的女儿,那等出身,还不是留在我小九儿身边当个使唤丫头!因几个月前遭了火,受了伤,这才回家休养去了。” 丹东夏侯家?阿砚听得差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丹东夏侯家她是知道的,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原来夏侯皎月竟是这等出身?可是夏侯家的姑娘来给萧铎当丫鬟? 阿砚费解…… 正纳闷着,那边皇贵妃却是牵起她的手,说是要开宴了。 这宴席是开设在永和殿的,此时殿堂前金碧辉煌,外是层层侍卫戒备森严,内是鱼贯侍女随身伺候。这永和殿分外两层,里面那一层是内外命妇的雅座,外面大殿则是本朝文武百官。 皇贵妃来到了这大殿之上,自有各样命妇前来拜见,她先带着阿砚拜见了皇上,其后自然坐在了皇上身边。 阿砚则在一旁女官的引领下,来到了主座旁边一处,却正是萧铎身旁。 她悄悄地打量向萧铎,却见阔别数月,他看上去倒是不曾有什么变化。 此时他头戴玉冠,颜若宋玉,轮空分明的眉眼间淡淡地直视前方,正襟危坐间仿佛自有一股疏朗清冷之态。 阿砚来到他身边坐下,他却置若罔闻,好像眼中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当下阿砚也是没办法,便也如他一般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他这么个人。 就在她面无表情地绷着脸时,却感觉到旁边有人冲着自己打招呼,抬眼看过去,竟然是小十七。 小十七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小嫂子,你终于来了啊。” 阿砚连忙摇头:“十七殿下,我不是小嫂子。” 小十七举起荷叶杯来:“你就是!” 他这么一说话,周围其他几个皇子也都纷纷看过来,他们显然对阿砚 ☆、第80章 出了大殿后,阿砚看着萧铎那阴冷的神情,越发惊惧起来,她开始拼命地挣扎:“萧铎,放开我!” 萧铎冷笑,直接一把将她抱住,禁锢在怀里。 阿砚依然不服气,用拳头捶打他,谁知道他也不躲,就任凭她打。 “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闭嘴!” “放开我,放开我!”阿砚越发大声抗议。 萧铎冷盯着怀里这个鼓噪的小姑娘,直接一俯首,用自己的唇堵上了她的嘴巴。 “唔唔唔……”阿砚手脚被禁,嘴巴被堵,再也挣扎不得半分。 此时萧铎大阔步抱着阿砚,转眼已经来到了一处寝殿,之后便径自来到了一个紫檀木大床前,直接把阿砚往床上一扔。 幸好床上丝褥铺得厚实,阿砚才没摔疼。 她在匆忙中抱起旁边一个枕头,提防地望着萧铎:“这是哪里,你要做什么?” 此时站在床旁的萧铎越发显得身形修长,俯首间仿佛天神降临一般,尊贵不凡,俊美清冷。 他幽深的眸子里仿佛燃烧着火焰,直直地盯着床上的阿砚。 此时阿砚云鬓散乱,脸颊微红,眼中有雾气迷蒙,挣扎间曾经显得太过稚嫩的身段已经隐约有了纤细柔媚之态。她这个样子,让人一看就想把她吃了。 他眸中越发火热,哑声道:“你既然已经是我的通房丫鬟了,总该干点什么吧?” 阿砚听闻这个,顿时一惊,陡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脸上瞬间火烫,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你这个禽兽,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拽到这里来,你,你让别人怎么想?” 丢死人了,所有的人怕是都会知道,她被萧铎直接从大殿上拖到一旁的寝殿给上了! 萧铎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那又如何?你以为你在大殿上说出那些话后,你我还有脸面这个东西吗?” 他略停顿了下,俯身压过去,修长有力的臂膀撑在阿砚两侧:“顾砚,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明白,你是我萧铎的女人。我的女人,谁也别想多看一眼。” 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阿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那并不是完全的惊惧,而是混合着对未来忐忑以及现如今羞涩的一种恐惧感。她拼命地捶打着萧铎坚实的肩膀,大声地喊道:“萧铎,你真讨厌,我讨厌你!” 谁知道被捶打的萧铎却在她耳边冷笑:“反正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说着,他咬住了她的耳垂。 那是最为敏感的地方,阿砚浑身一个战栗,身子犹如过了电一般,顿时软得跟没骨头似的了。 阿砚一下子哭了。 她不想和萧铎这样啊,萧铎这个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她不想和他有床笫之事,可是她现在被这么一咬,浑身瘫软,想挣扎都没得挣扎。 一时不免痛恨,为什么她竟是这样体质,被个男人一挑,竟成这般了?阿砚心中悲鸣不已,不光是恨萧铎,这次是恨自己! 她拼命地咬紧牙,抬起手,狠狠地冲着萧铎后背上挠了那么一下子。 萧铎见她明明脸若桃花,眸中也是星光点点,全然是书中所说女子动情时的模样,谁曾想竟依旧是野性难驯,倔强得厉害。 他动作微停,两只胳膊撑起修长健壮的身体,低首望着她,哑声威胁道:“你若再这么胡闹,我就杀了你。” 阿砚一听,顿时没声了,抬眼小心地瞅过去。 萧铎故意放开她,坐在榻旁,绷着脸威胁道:“说吧,你到底是要活还是要死?要死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要活的话,你就乖乖听话。” 阿砚一双手紧攥着旁边的锦被,双眸盯着萧铎,试图看明白他的意思。 此时他的衣袍已经褪下,从她的角度,在那不羁黑发掩映间可以看到他清宽的背部。他的背部生得坚实耐看,肩膀处颇为宽阔,腰部却是遒劲有力的窄细,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平日里他的身子被衣袍遮挡,并看不出他有这等好身材,浑身都是爆发力,结实得很。 阿砚视线顺着往下,落在他的大腿上,两腿修长而有力道,纵跃间可是能横跨两个山头的。这样的一个年轻男子,此时身体紧绷着,背过身去,气息压抑而急促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一时她心间竟是狂跳不止,脸上绯红,之前被他咬过尚且残留着他力道的耳垂更是火烫不已。她心里其实明白,只要自己答一个想活,他就会扑过来,去做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们将会…… 阿砚想到这情景,心间一颤,手指发麻,浑身悸动不已,她深吸口气,咬了咬唇,还是狠心别过脸去:“我要死,你杀了我吧!” 她如今多少也吃准了,他才不舍得杀了自己呢! 萧铎没想到等了这么 半响,这怕死的女人竟然说出这话,一时有些被噎住了,他皱眉,默了片刻,却看到一旁墙上挂着的宝剑,当下起身,取下那剑来。 他转过身,面对着紫檀木大床,却不看床上角落里云鬓散乱一脸绯红的小姑娘。 他低着头,开始拔剑了,寒光四溢的剑本是锋芒毕露杀气逼人的,可是如今却被那黑色剑鞘所包容收纳,并不能作恶。 萧铎呢,拇指按在那剑鞘上,缓慢地往外拔剑。 他的速度很慢,慢得仿佛他在下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阿砚见了,不免一惊,抱着锦被在那里小声问:“你,你拔剑做什么?” 萧铎抬眸,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声音低哑,毫无情绪。 阿砚顿时慌了:“你……你真要杀我?” 萧铎没说话,垂下细眸,眸中暗光盯着那把逐渐出鞘的剑。 阿砚越发怕了,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爬下床去,跑过去拽住他的袖子:“我要活我要活,我不死了!” 看她那个怕死的小样子……萧铎唇角抽动了下,不过到底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扬眉问阿砚道:“你刚才说,你讨厌我?” 阿砚简直是想哭了:“不讨厌了!一点不讨厌了!” 萧铎唇角上扬,有点想笑,不过转眼间那笑意又收敛了起来:“你……” 阿砚满脸沮丧:“我什么啊?” 萧铎抿了下唇,垂下眸子,哑声问道:“你现在没有月事吧?” 阿砚听他这么问,不由得仰脸看向他,却见他脸上泛着可疑的薄红,她自己顿时脸上也红得厉害了,满脸火烫,几乎那脸不是自己的了。 她低哼一声,小声道:“没有!” 萧铎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抬起头来,他看着钗斜鬓乱的她。她在府中养了这么几个月,实在是养得肌肤晶莹如雪,眉眼精致似画,此时如云鬓发散乱在脸颊旁,她娇态十足,低哼间竟有了几分勾人的妩媚,勾得人心中发痒,恨不得上前——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小妾了,不能名不副实,你懂吗?”他粗噶地这么说道,声音是高傲的。 “不懂!”阿砚心中知道此事已经无可挽回,干脆逞一时口舌之快,干净利索地这么回! “那……我现在就让你懂……”萧铎的声音暗哑不容 拒绝。 ************拉灯了,帷幕落下************* 在场的众位文武百官内外命妇皇亲国戚此时一个个都呆得不知道作何反应,还好的是建宁帝咳了声,苍老的声音道:“今日恰逢端午佳节,外面天气甚好,不如诸位随朕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众人一听,顿时暗自佩服建宁帝的淡定,真不愧是这位湛王殿下的父亲,估计对于儿子种种不羁行为早已见惯不惯了吧! 一时众人纷纷附和,大家前拥后簇准备前往御花园。谁知道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外面晴天一个霹雳劈下来。 “啊?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阳光好得很呢?”众人吃惊不小,议论纷纷。 这话刚落,还有人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却见外间飓风狂卷,卷得文和殿旁百年古树都几乎弯了腰,又有雷声阵阵,紧接着豆大雨点随之而下。 “这天气有异,怕是有什么不祥之兆!”有人难免窃窃私语起来。 “说得是,今日本是端午佳节,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脸,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建宁帝见此情景,不免皱眉,一时吩咐身旁的大皇子睿王道:“去请钦天监霍大人。” 谁知道他话音还没落呢,旁边侍卫群中竟是发出了惊惧的呼叫声。 大家瞬间变了脸色,有金衣卫大统领王德彪上前呵斥:“住口!” 谁知道他这一声斥责下去,却引得人们更为惊惶了。 “王统领,您看,看这剑!” 王统领打眼看过去,顿时脸上血色全无,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 要知道这金衣卫腰间俱都是配备三尺长剑的,如今这三尺长剑分明挂在腰间,并无人去动它,却是自己晃动不止,发出铮铮响动。 偏生此时,又有金衣卫无法按住腰际宝剑,大着胆子便将那宝剑拔出,谁知道这宝剑一出后,竟仿佛是喝醉了酒一般,兀自在空中飞窜,时上时下,时前时后,冲锋间还颇有节奏。 在场众人,无论是建宁帝皇贵妃,抑或者是其他妃嫔公主皇子,又或者是外命妇文武百官,一个个都吓得脸色苍白,双眸瞪大,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时也已经没有人敢再闲言碎语了,他们意识到——这次摊上大事了!值此佳节,竟有如此罕见天象,这简直是亡国之兆啊! 建宁帝原本大 病一场后便身子不太好,此时险些栽倒在那里,被一旁妃子搀扶着,颤巍巍地问:“钦天监,钦天监的霍大人呢?” 旁边太监慌忙回道:“霍大人正赶过来呢!” 就在宫中众人乱作一团的时候,柴大管家却是立在窗前,眯着眸子望向窗外的天。 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这是天有异象。 天既有异象,必然是有大事件发生了。 他回过头来,苍老却锐利的眸子落在了墙上挂着的那把宝剑。 剑正在剑鞘中狂猛大动,仿佛那剑鞘再也无法压制住他的狂野不羁。 良久后,他长叹一口气。 垂下眼来,他喃喃地道:“这已经是第八世了,之前老奴从来不曾让那个女人近你身边,不曾想,这一次竟然功亏一篑。可是老奴此时也不知,到底是以前错了,还是今日错了。” 柴大管家闭上眼睛,听着外面雷雨之声,其间夹杂着剑鸣之声,如此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那剑才消停下来,闷闷地落在剑鞘中,不再动弹。 ************************************* 阿砚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这件事来,她只觉得当时浑身都是疼。 萧铎的身体是冰冷的,她素来明白,可是她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冰冷到像一把剑般。是的,像一把剑,锋利而刚猛,横冲直撞的。 其实她也不是头一遭,按说多少辈子前的某一世她也是经过事的,可是以前从来不记得有这么痛啊!当萧铎进入的时候,她顿时觉得他变成了一把剑,一把刚硬狂猛的剑,仿佛入了无人之地,在那里横行无阻肆意妄为。 她拼命捶打他痛骂他,可是却无济于事,他自从开始了后,整个人仿佛着了魔一般,根本听不进去言语,无论她怎么捶打推拒都无济于事。 恰此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伴随着那轰隆隆的雷声倾泻而下,萧铎的动作一如这狂风暴雨般,狂猛袭来,将她整个人都卷入其中。到了后来,其实她渐渐地不痛了,也有了些许舒适快意,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浑身的酸疼和疲惫,她几乎累瘫在那里了。 他就这么逞凶一个时辰还多,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活活被他弄死在那里的时候,他终于完事了。 风停了,雨住了,轰隆隆的雷声也逐渐褪去,满身潮湿的她趴躺在那里,用乏力的拳头捶打着枕头,闷声道:“好 痛,痛死了,你连那里都是冷的,简直不是人!” 萧铎大口呼气,黑眸中都是满足,他慵懒地伸展了下修长的四肢,竟是一脸神清气爽。此时听得阿砚这么说,虽被她好生嫌弃,当下也不着恼,反而是眸中泛暖,低头看看身旁满脸娇红委屈的小姑娘,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哑声道:“其实最开始我也觉得有点痛,不过你那里很烫,又湿又烫。” 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说得如此直白,阿砚猛地抬起头来,羞愤地瞪着他。 “你……原来你竟然这么不要脸!” 谁知道这话一出,萧铎已经压过来了:“现在满皇宫里怕是都知道你我在这里做什么吧?” 他不提还好,他这么一提,阿砚顿时想起之前的事情来,羞红着脸,瞪视他:“你,你——” 她这么“你”了几次后,终究是记起形势比人强,他权大势大,自己怎么也斗不过他的,不免黯然,最后也只能低叹一声。 “我确实是怕你的,你说要我当你小妾,我也只能当你小妾了!” 萧铎俯首看过去,却见怀中的阿砚脸上眼里都是委屈,简直是如同被恶霸强行霸占的可怜小姑娘般。 他想起之前大殿上的言语,抬手摸了摸她依旧泛红的脸颊,又帮她将落在肩膀上的玉葫芦放好了:“你这一次倒是乖了,这个玉葫芦真就戴在身上。” 一时抬头,哑声道:“你不想当小妾,那要当什么?” 阿砚无力地趴在那里哼哼:“我想当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想让我当什么!” 萧铎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看那发丝犹如缎子般随着她的动作抖动在柔弱窄细的肩头,心中一动,竟是泛起无处安放的温柔,那温柔将胸膛间撑得酸疼,几乎就要倾泻而出,他凝视着适才还在自己怀中哭泣的小姑娘,真是千万怜惜,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温声道:“你想当什么都可以。” 阿砚无精打采地抬眼瞥了他一下:“我就想你离我远远的,这也行吗?” 她这话一出,萧铎原本满足的神情便慢慢消散了,原本的温柔也瞬间消失殆尽。 他扯唇,冷笑了下:“当然不行。” 阿砚叹息:“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萧铎被这么一噎,脸色难看地默了片刻,忽而挑眉道:“我们之间,是没什么可说的——” 他幽深的眸子颜色转暗:“所以,我们还是用做 的吧。” 说着这话,他已经俯身下去,就要再战苍穹。 “你——你别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得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声音关切地问道:“湛王殿下,你没事吧?” 萧铎刚起了兴致,搂着阿砚正欲行事,谁曾想竟被人打扰,自然是不悦,淡声道:“出去!” 来人正是宁非,宁非默了下后,硬着头皮回禀道:“殿下,适才永和殿出事了。” 萧铎听了这话,原本按在阿砚肩头的手停顿了下,皱眉:“什么事?” 宁非恭敬地回道:“适才大殿上出了异象,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且万剑齐动,如今皇上已经命钦天监霍大人前来。” 萧铎听着什么“闪电雷鸣暴雨倾盆”,自然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后来又听得什么“万剑齐动”,不由得眸中锐光闪过:“这又不知道是哪个故布疑阵扰乱人心罢了。” 当下起身,取了一个薄锦被盖在阿砚身上,自己则是重新将之前的湖蓝锦袍穿上,又整理了玉冠长发后,这才俯首下来,凑到阿砚耳边道:“外面出事了,我过去看看,刚才累坏了你,你也不必起来,我命人过来伺候你就是了。” 阿砚将脑袋闷在那里:“我想回府里。” 她无法想象等下她出去,别人会用怎么样的目光看她,这个宫里太可怕,她还是先回府里继续当以前那个“小妾”吧,日子倒是清静得很。 萧铎听到这个,眸间却是泛起笑来,唇角微微挽起,他伸出大手,插到她的发丝中,感觉到那发根之处还有些发潮。 “等我忙完宫中的事,陪你一起回府。” 一时眼看着萧铎离开了,阿砚正打算继续瘫回到床榻上,便见门响了,外面竟然是如意。 如意探头探脑地看过来,见阿砚醒着,便恭敬地问道:“夫人,可要伺候起身?” 阿砚点头:“嗯。” 看到她们,她顿时也没兴致睡了,还是早些出去,想办法回府里去吧。 如意听得阿砚这么说,当下挥手,便见十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有的端着银盆,有的抬了浴桶,有的执拂尘、漱盂、巾帕以及簇新的宫装,进来后都跪在那里,恭声地拜见夫人。 此时她们口中已经称呼阿砚为夫人,却是隐去了那个“小”字。 阿砚品味着那层意思,多少也 是明白,想来自己如今和萧铎也是有了夫妻之实,以后便是只为妾室,但凡生下个一男半女,她们自然不敢看轻。 阿砚便在他们的伺候下先沐浴过了,又擦拭了香露,并重新梳妆。 这边正梳妆着,阿砚不免随意打量着这寝殿,却见这寝殿倒像是寻常有人住的,进门左手处的铁梨象纹翘头案上尚且放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 “这是哪里?”阿砚随口这么问道。 如意听了,笑着道:“这就是咱们湛王殿下在宫中的寝殿呢,这些日子皇上龙体欠安,殿下一直在宫中侍疾,若是不在养心殿伺候,便住在这里呢。” 原来这是他的老窝…… *********** 却说永和殿内乱作一团,文武百官人心惶惶,众位妃嫔宫女几乎都要吓得哭出来了。之前电闪雷鸣万剑齐动,整整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算消停下来,谁知道大家刚松了口气,那剑却又蠢蠢欲动,竟似是要再战乾坤! 建宁帝脸色苍白地坐在书房里,听着宫内外大小统领前来汇报。 “启禀皇上,属下已经走访了燕京城内,这场雷雨虽来势汹汹,不过百姓间也不过是说这五月天闹脸,并没有任何惶恐流言。” “启禀皇上,属下业已查明,这所谓的万剑齐动,也不过是永和殿万风殿一带的剑有所异动,此事属下已经下令封口,任何人等不得将事情传出。宫外并未有人知晓此事。” 建宁帝疲惫地闭上双眸,听着众位统领的汇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国有异动,往往天有异象,可是天若有异象,便是国家太平安定,也容易闹得个人心惶惶,古往今来多少成事者,都借了“天象”二字。建宁帝如今也怕是有人趁机造谣生事,搅乱人心。 当下他略一沉吟,便下了一连串圣旨,无非是封口,严禁外传等等。 待到一切处理妥当,钦天监的霍大人也满脸惶恐地过来回禀了。 “皇上,下官适才竭尽所能,可是卦象上并未有任何显示,今日这场天象异动,下官竟无从得知!” 建宁帝一听,不免冷怒,正要说什么,却又听得一个声音道:“父皇,这宝剑异动,定是有人暗中作祟,装神弄鬼,霍大人自然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霍大人正担心着,听到此言,一抬头见是湛王殿下,顿时心中松了口气。 建宁帝原本 是心中焦躁不安的,如今听得最宠爱的儿子如此说,不由恍然,当下忙问:“若是有人暗中作祟,那又是用什么法子使得万剑齐动?” 萧铎淡淡地道:“父皇,自然是磁铁。” 建宁帝闻言,眸中一亮。 萧铎又道:“儿臣请父皇下令,搜遍宫中各处,严查可疑人等,势必找出这场所谓‘万剑齐动’的幕后真凶。” 建宁帝听得连连点头:“小九儿说得极是!” 正谈着呢,便有外面金衣卫统领进来禀报:“启禀皇上,适才我等腰间长剑又有蠢蠢欲动之态,我等便强行将它按下,不曾想竟然奏效,这些剑已经不再有所异动了。” 建宁帝越发大喜,忙下旨,吩咐萧铎全权接手此事,务必彻查。 至此,萧铎开始带领人马,搜遍宫中内外,借机又不知道铲除了多少异己势力以及**之事,不过是假借此事之名罢了。所幸的是自萧铎接手掌控此事后,宫中宝剑再也不曾有任何异象,每一把剑都是安安分分地守在剑鞘中。 如此一来,建宁帝越发放心了。 这一日他忙到夜深时分,方才回到自己寝殿,进去后却见阿砚已经躺下了,当下示意侍女不必叫醒了她,他自己则是在外间洗漱过后,才进去寝殿,悄无声息地上了榻。 其实白日里两个人有了夫妻之事后,萧铎今日整整一天做事总觉心中恍惚,有时候看到别人一个背影,只觉得像她,便想起她当时种种情态来。 她当时是梨花带雨在自己怀里哭泣不止,开始时是羞恼成怒粉拳一下下地捶打着自己,后来则是攀着自己的脖子一径地求饶,颤巍巍的身子让人忍不住心中生怜。 萧铎想起这些,不免呼吸急促起来,胸臆间倒仿佛燃着一团火,只恨不得飞回自己府邸,将她按在那里。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夜晚时分,他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侧,寝殿内夜明珠已经遮了起来,只有外面廊上壁灯透进些许光亮来。 萧铎便借着那点朦胧灯光看过去,却见阿砚正睡得香甜,挺翘的小鼻子安静地一翘一翘的,耳边秀发掩映间脸颊旁,生动温存,看得人心里发软。 他心神一荡,不免想起昨日和她的种种情景,便有些按捺不住,就要抱住她行事,谁曾想阿砚却是疼了,在睡梦中蹙着眉推开他,没好气地嘟哝道:“你弄得我好疼!” 萧铎闻听一愣,低头看去时,却见阿砚并没醒来的 ☆、第81章 谁知道萧铎左等右等后,并不见他这位新晋的“夫人”,他只等来一桌子的饭菜。 这一桌子菜未免也太过丰盛了。 一旁如意凑过来,硬着头皮道:“夫人说了,这一桌子菜是特特为殿下准备的,还请殿下过目。” 萧铎听到这个,有些意外,不过想想是她特意为自己做的,心中微暖,点头。 如意又道:“夫人还说了,这些菜名,都是要一个个念给殿下听的,让奴婢万万不可记错一个。” 萧铎挑眉:“嗯?” 还要念菜名? 如意点头,深吸了口气,一股脑地道:“这一桌子分别是——滴酥鲍螺高丽栗糕糖蜜酥皮烧饼,水晶皂儿紫苏膏荔枝膏雪花酥,还会做黄雀鲊蟹酿橙酒香螺南炒鳝两熟鱼芥辣虾水晶脍……” 如意一口气念完后,险些憋红了脸,不过好在没念错,全都念完了。 萧铎拧眉,听着这些菜名,竟觉得似曾相识,略一沉吟,便想起来了,当日他和阿砚初见时,他逗弄阿砚,阿砚惊惧,便说出自己会做菜,之后一股脑报出许多菜名来,竟是和今日这一桌子丝毫不差。 这么一想间,他陡然领悟到她的意思,竟是在提醒他往日之事吗? 萧铎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半响后,终于抬起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如意忐忑不安地从旁伺候。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侍女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如今她也明白了,自己伺候的那位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那是在永和殿文武百官面前和湛王殿下对着干的人哪。 偏生这位湛王殿下更是个阴森阎罗,不说往日,只说这几天,听说这位湛王殿下不知道在宫里又掀起怎么样的腥风血雨呢,光是太和殿外的青石板,不知道用了多少桶水才洗去那血腥。 这两位如今明明才圆了房,本以为他们能和和美美的,她一个侍女也能过几天安分日子,谁曾想,才圆了一天房,看样子又倔上了。 如意心里苦。 萧铎呢,则是用完膳后,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满桌子的膳食,每一个都是阿砚亲手所做,如今他一一尝过后,明明每一个都味道极好,可是他却依然不觉得饱。 心底深处总觉得缺了什么,他还是想吃。 正想着间,阿砚探头探脑地进来了,先在帘子外瞅了瞅,见他脸上虽并不见喜色,可倒是也并 不似以前那么冰冷,并不像生自己气的样子,便挪蹭着进来了。 “殿下。”她还朝他拜了拜,见礼。 萧铎抬眸看到她那个样子,唇边顿时浮现笑意,可惜的是阿砚低着头呢,没看到他这点笑。 萧铎正襟危坐:“这几日在府里住得可好?” 阿砚点头:“谢谢殿下关心,一切都好得很。” 萧铎挑眉,又问道:“还疼吗?” 阿砚微愣,待到想明白他什么意思,终于忍不住,抬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好。” 他问这话,她可不认为他是关心自己,分明是看一看是否好了,若是好了,他又要开始行事了。 虽然那一日的种种行径,自己如今想来也有几分欢愉,可是阿砚却是无法忘记最初的痛苦,那简直是像一把剑般,而且还是带倒刺的剑! 哪个能受得住啊! 萧铎听闻这话,皱了下眉:“顾太医分明说过,抹上去后两日便能好,两日后便可重新行房。” 此时如意见这二人这般对话,已经吓得悄无声息退下,房中唯有阿砚了。 不过便是没有外人,阿砚听到这话依然羞愤难当,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颤抖着手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你竟然跑去和顾太医提起这种事!” 顾太医,那是她上上辈子的亲爹啊! 纵然这辈子不是了,可是这种事情在上上辈子亲爹面前提起来,她还是没脸见人了! 萧铎却浑然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却是命令阿砚道:“过来,我看看。” 阿砚提防地看着他:“看什么?” 萧铎面无表情地道:“看看你的伤势。” 阿砚猛摇头:“不要!” 萧铎不悦地望着她:“过来。” 阿砚开始往后退,拔腿就要跑。 萧铎眸中颜色转深,起身过去捉她。 阿砚躲闪不及,被捉住,拳打脚踢一番后,最终还是被他禁锢在怀里。 气息紊乱间,他俯首在她耳边低哑地问:“真得还疼?” 阿砚用手指头抠他的背,使劲地抠,低着头咬着唇小声说:“不疼了……” 她就知道,他这个人满脑子色心,知道自己不疼了,肯定又要拔剑,拔剑,舞剑,舞剑…… 萧铎俯首看她趴在自己怀里,脸 颊上犹如熟透的水蜜桃般,里面的粉润几乎要沁透出来。她这个样子,倒像是女子怕羞了。 他喉头发热,胸臆间有什么在动荡揪扯,再次出声时,嗓音已是沙哑得犹如风吹过砂砾般。 “我饿了……”他哑声道。 “饿了就吃,给我说也没用!”阿砚没好气地咬唇。 “吃了,不管用。”他高而挺的鼻子轻轻磨蹭在她幼滑细腻的脸颊上,带来沁凉的触感。 她想躲开,扭过脸去:“那就饿着!” 萧铎的拇指轻动,按在她的下巴上,迫使她不能逃开。 “我就想吃你。” “我不想让你吃,可以吗?”阿砚小心地问。 “你不喜欢吗?”萧铎拧眉凝视着她,眸中温柔。 阿砚坚定地摇头:“当然不喜欢!” 萧铎疑惑:“可是那天你搂着我的肩膀根本不放开,还很大声地叫。” 她的腰肢扭得像一条蛇,叫得就好像个小乳莺般,委屈又动听,实在是让他当时欲罢不能。 依萧铎从书中所学,这就是喜欢。 喜欢得很。 阿砚瞬间脸上通红,咬牙切齿地望着萧铎,拼命地否认:“不可能,没有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萧铎挑眉:“好,那我们再回忆下吧。” **************************** 柴大管家在自己房中,拿着笔正在一个黄纸上画着什么,却猛然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孟汉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柴大管家,不好了,我的剑又开始动了!这次比以前更猛,我根本按不住了!” 柴大管家忙看过去,却见那剑一直在剑鞘中耸动不止,拔出又进入,发出哐当之声,那剑鞘开始的时候还算沉静,后来不知道怎么,仿佛也着了魔一般,也开始震颤不已,嗡鸣之声不绝于耳。 总之,看起来这剑和剑鞘都已经入了魔。 柴大管家眯起眸子,沉声问道:“殿下和顾夫人在哪里?” 孟汉忙回道:“如今在寝室中歇息呢!” 柴大管家点头,随手拿起旁边的黄色画符,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吩咐道:“前几日命你将府中诸人的剑全都没收放入库房,可有遗漏?” 孟汉沉声道:“不敢遗漏,如今除了我手 中这一把剑,其余所有全都锁入库房,那库房有侍卫把手,闲杂人等是不能进的!” 柴大管家:“那就好,如今随我前去库房看一看。” 当下二人疾步去往库房,这库房在地下室,刚踏入库房的台阶,远远地便听到里面铿锵作响之声,待到孟汉打开库房的锁,推开大门,便见里面府中诸剑真是形态变异,有的已经脱离了剑鞘在空中狂舞,也有的和剑鞘做抽拔动作,更有的甚至飞翔于半空之中,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孟汉此时已经是冷汗直流:“这,柴大管家,这可如何是好!” 柴大管家手中画符拿出,又取了一个火石来,点燃了火,将这画符烧了,随后又命孟汉取来凉水,直接兜头泼上去。 那画符的灰烬见了冷水,顿时化为冷灰,而与此同时,原本狂舞的空中之剑,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纷纷从空中跌落,就此算是消停下来。 孟汉见一切平息,总算松了一口长气,钦佩地看着柴大管家:“大管家,还是你有办法,万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柴大管家听了这话,却是一个无奈的笑,摇头道:“我这个法子,不过只能制的了一时罢了,这效果不过两三天,并不能长治久安。” 孟汉听得这话,瞪眼:“那,那该怎么办呢?还有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咱们府里的剑怎么就都成精了?这可是和殿下有干系?” 孟汉虽然是个粗汉,可是并不傻,他已经多少意识到,这件事怕是和自家殿下有关系了! 柴大管家皱眉,叹了口气:“这件事确实和殿下有干系。只是旁人还未曾领悟到其中干系罢了。” 孟汉低头细想一番,想到一个可能,不免震惊万分,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他很快便想到,刚才那些群剑乱舞的情景,以及那一日殿下自宴席之上直接将那位顾姑娘抱走寝殿行事的时间,这……这一切都未免太过巧合了! “莫非,莫非这些剑全都是因为咱家殿下行房了,他们也跟着——” 孟汉还是觉得此事实在是太过诡异荒谬,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柴大管家看了孟汉一眼,神色肃穆郑重:“这件事事关重大,你我知晓便可,万万不能传出去。” 见柴大管家不曾否认,孟汉几乎要当场跌倒在那里了:“这,这……” 他几乎不敢说什么了。 假如这件事是真的,万一传 出去,怕是自家殿下不要说那个宝座了,就连性命都难保吧? 他垂头丧气地在那里坐了半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震惊地抬头:“可是若这是真的,以后咱家殿下但凡行房,岂不是人尽皆知,群剑乱舞?” 柴大管家眉头皱得已经能夹死蚊子了,他无奈点头。 孟汉想哭:“柴大管家,你可有什么长治久安的法子?这么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啊!” 柴大管家一听这话,却是有些气急败坏:“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法子!说起来,如若不是那个祸水妖精,殿下好好的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祸水妖精?孟汉顿时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柴大管家。 柴大管家少不得解释道:“殿下本是无欲无求之人,性情冰冷,生人莫近,也不会对女人有什么兴致的,是以外人才传闻他有不举之症。如今遇到这么一个顾砚,偏生动了男女之情,这才使得他有了这种事!” 孟汉低头,想想也是:“若不是这位顾夫人,咱们殿下怕是到现在还是个清白之身呢。” 清白之身,也惹不来这种事了。 柴大管家点头:“没错!若不是那妖精,何至于如此!我如今想来,也是后悔,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直接结果了她!” 错就错在,一念之差,想着留她一条性命。 毕竟自家主爷已经在人间轮回七世,却依旧无济于事,再这么下去,柴大管家真怕萧铎就此沉沦在世间,彻底忘却前尘往事,是以才想着以毒攻毒,留下了顾砚的性命。 孟汉听得心惊肉跳,疑惑地看着柴大管家:“柴大管家,莫非你对这位顾夫人曾经……” 曾经下过手? 孟汉想起自家殿下对这位夫人的疼宠,他简直是不敢相信,柴大管家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对这位夫人下手! 柴大管家也陪着孟汉一起坐在了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台阶上,望着那散乱一地的长剑,叹了口气道:“无论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凡对咱们殿下有利,我总是要去做的。我若不去做,谁还能去做。” 包括去杀害一个投胎转世后已经很是无辜的小姑娘。 只可惜的是,自己连害了她七世,让她将一腔怨恨都投射到了自家主子身上,可是这缘分依然是无法阻挡,她到底还是和自家主子在一起了。 孟汉侧过头去,诧异地看向柴大管家,却见阴暗的库房中 ,柴大管家那张脸透着一股子阴郁,让人乍看之下,不寒而栗。 孟汉皱着眉头,细想一番:“柴大管家,你若是此时再对这位顾夫人下手,怕是不但不成,反而触怒殿下。” 更何况,连他这个糙汉子都能看出来,自家殿下对这位顾砚已经是相思刻骨。 那一日从山下将他救上来,他第一句问起的便是顾砚,听得说顾砚已经逃了后,当时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伤势为此还加重了。 后来身体稍好些,就下令搜遍天下,也要把顾砚找出来。 待到找出来后,他反而又别扭起来,把顾砚关在府里养着,自己却躲到宫里不敢来见,就这么生生挺了三个月。 孟汉是不敢想象,这位顾砚有个三长两短,自家殿下又该如何自处,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孟汉不敢苟同地道:“柴大管家,你若害顾砚,那就是害咱家殿下性命。” 柴大管家低着头,皱眉道:“你有所不知。” 区区一世性命算得什么呢…… 自家主子,那是何等出身何等来历,曾经傲啸于九天之上,世间万物,又有什么是他放在眼里呢。如今却因为这么一个区区女子,本体却被禁锢于那暗无天日之处,还不知道在世间多少轮回,才能脱离苦海呢。 孟汉实在是莫名,他想了半响后,试探着提议:“要不然,我去想办法,结果了这个祸水?” 柴大管家拧眉,摇头道:“罢了,先静观其变吧。” 孟汉一脸疑惑。 柴大管家却是一个冷笑:“剑气伤人,那个贱人未必受得住!” *********************** 剑气伤人,阿砚表示有些承受不住。 萧铎见阿砚身子大好,自此算是没了节制,孟浪得厉害,任凭阿砚哭闹捶打哀求,全都无济于事。 他开始的时候还会柔下声来哄她,后来他也不哄了,霸道地揽着她。可怜的阿砚实在受不住了,低声哭叫哀求,他却依然没个停歇,没奈何,阿砚只好去啃他的肩膀,去撕扯他的胳膊,他却犹如打铁一般一如既往。阿砚哭着揽住他的脖子,颤抖着的身子偎依着他,软软地哀求道:“爷,饶了我吧,我真得不行了,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才好,你直接杀了我吧!” 可是任凭她怎么哀求,他一张俊美的脸庞上却是就没什么表情,只用火热的 眸子紧紧地盯着怀中人儿。 这个女人,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不喜欢他,讨厌他,恨不得杀了他,暗地里不知道对着自己下过多少毒刀子。 不过自己就是喜欢她,想欺负她,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嘤嘤得哭,哭得跟个小动物般,惹人怜爱。 曾经的他不懂情滋味,把她捧在手心里对她好,她却丝毫不知珍惜,扔到脚底下踩。 现在的自己看透了她,能够掌控一切了,知道她怕死,拿捏着她的七寸,揽着她在怀里,肆意的索取。 便是现在没有爱,那又如何,他有的是时间。 反正他是绝对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死都别想! ************************ 一切结束后,寝内飘荡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床榻上的阿砚趴伏在那里,弓着纤细的背,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弄了两个时辰,这实在是太过煎熬,她几乎被他吓个半死。 现在的她几乎可以想象了,这一次原来她不是摔死不是捅死也不是淹死的,她竟然是被男人活生生做死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那说得是男人啊,她是女人,作为一个女人,难道她应该说,铁马身上死,做鬼也难受吗? 萧铎好不容易尽了兴,往日总是不悦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满足的笑意,他清冷的眸子里泛起温柔,俯首过来,去哄趴在那里哭泣的阿砚。 “别哭了,下次轻些就是了。”他哑声这么说道,却是许诺着根本不靠谱的诺言。 “你杀了我吧!直接给我个痛快吧!”阿砚咬牙哭道。 “你要我怎么杀你?”他黑眸凝视着她的背,纤细优美的背上散落着丝丝缕缕的秀发,那秀发如今微湿润,就那么犹如水草般黏在她后背上。 为什么出汗呢,是被他弄得。 刚才虽然出力的是自己,其实她也累得不轻。 萧铎想起这个,眸中颜色转深,渴望再次浮现,不过考虑到她如今的身子,当下并不敢就此索取,反而是抬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寻常时候他闻到汗味自然是不喜的,可是此时闻着那房事之后的潮热味道,竟觉得分外喜欢,甚至从那潮湿味道中嗅到了一股动人的香气。 阿砚委屈地道: “随便你怎么杀,直接要了我的命吧,左右我是活不成了!” 萧铎抿唇,沉默了片刻,终于扬眉道:“用我的剑吧。” 阿砚正抽噎着呢,此时听到这话,脸上一白,小心翼翼地瞅向他。 还来真的啊…… 萧铎看她本来哭着闹着说要死,忽然间就不言语了,也不哭了,却用一双黑白分明含了泪水的眸子瞅着自己,那脑门上更是写满了怕死两个字。 一时不免哑然失笑。 他凑过去,让自己的剑抵扣在她,压低了声音道:“用我的剑直接捅进去,你一定能得个痛快了。” 这话一出,阿砚红着脸,咬牙,直接抬腿,再也不顾及其他,狠狠地踢过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人,不但要她没命,还要她没脸! 妈的,和他拼了! **************** 这几日萧铎左右朝中无事,他算是彻底没了节制,每日里都要弄上几个时辰的。阿砚开始的时候还硬撑得住,后来是几乎无法下床了的,平日里膳食自有侍女送进来。偶尔间去趟净房,也是由萧铎抱着过去。 她如今也发现,自己这身子实在是奇怪得紧,明明累了疲了,不喜萧铎近身的,可是只要萧铎一碰了自己,自己的身子就会软下来,软得如同没骨子般,任凭他予取予夺。 她也活了这么久,当过男人,也当过女人,苟且之事也是多少明白,可是从来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是这样的身子! 想想就来气。 这么一来,萧铎自然是更得趣了,如此三番后,原本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童子鸡,如今已经成了个中好手。 阿砚羞愤交加地骂:“你真当我喜欢你吗?我恨死你了!恨不得吃你的肉扒你的皮!” 她骂得狠了,萧铎的脸就冷了下来,可是任凭冷着脸,他该要的还是要,有时候阿砚趴伏在他怀里,看着这个冷着脸的男人和自己做着天底下最亲密的事儿,一时又有些心酸,便用牙齿去咬他肩膀。 问题是萧铎是不怕咬的,他哪里怕这个,便是被她咬得鲜血淋漓,他也喜欢得很。 好不容易熬了这么几日,宫里来了人,说是建宁帝有事,要召萧铎进宫去,萧铎虽然不舍的穿上的阿砚,可是再是沉迷女色,宫里还有大事,那也是要办的,不能荒废了。没办法,萧铎只好 披上袍子,整理了衣冠准备出门,临走前,坐在床边,看着蜷缩在被子里的小女人,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去去就回来。” 阿砚埋头在被子里等了老半响,终于听得他脚步声远了,顿时心里松了口气。 可算是能歇一歇了。 阿砚抬腿准备下床,可是谁知道她脚一抬,整个人便栽倒在那里了。一旁如意吓得赶紧过来扶起。 阿砚眼前发黑,两腿无力,脚后跟虚软,气喘吁吁地靠在床边。 如意忙命侍女取了茶水过来。 阿砚趁机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脉,一摸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自己脉气细弱,这正是肾气不足之症啊! 当下又命如意取来铜镜,却见镜中的女子,眼眸有桃花,面上赛云霞,眉如新月,眼光如水,这哪里是几个月前那个瘦弱纤细的乡下小姑娘,分明就是一代祸国妖姬的面相啊!叹只叹,祸国妖姬如今舌淡苔白,脉气沉迟,气短自汗,倦怠无力,看上去很快就会用纵欲过度而耗损身子,就此香消玉殒了。 阿砚攥住那个铜镜,猛地扣在床沿上,下定了决心:“这样下去,不行!” 再次回忆了过往每一世,阿砚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次的萧铎,看来竟是真要把自己做死在床上了。 她必须想一个办法啊! *************************************** 当萧铎离开湛王府的时候,阿砚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柴大管家也松了一口气。 他比之前的样子老了至少十岁,脸色苍白地坐在桌前,颤抖着手放下了手中的画符。 孟汉担忧地望着他:“柴大管家,你没事吧?” 柴大管家叹了口气:“唉,每画一个符,就要耗损我三年寿命。咱家殿下再这么下去,我怕是很快就要死去了。” 孟汉越发担忧了:“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他不会画符啊,那样一来,岂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家殿下是一个“一行房就让万剑齐动”的异人。 柴大管家重重地将笔放到了桌上,眯起眸子:“为今之计,也只有设法害了那顾砚性命了!” 孟汉听到这话,倒是有些不忍心,他皱眉道:“其实,还是有个办法的?” 柴大管家望向他:“嗯?” 孟汉犹豫了 ☆、第82章 却说那群美人儿,正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呢,忽而间就听说府里的顾夫人过来见她们了,俱都是一惊。 待到阿砚进来,她们看过去,见阿砚虽不施粉黛,却生得眉目清秀精致,皮肤柔细,双眸犹如星子一般,一看便是个美人坯子,更兼她两腮微泛桃花,眸尾犹带惺忪之意,清丽脱俗之中自有一股雅妩动人,一时众美人面面相觑,想着这女子果然长得不错,怪不得湛王殿下千金寻人呢。 当然这其中也有向来以容貌自傲的,一眼看过去,却是看到阿砚身形略显纤瘦且拄着一根拐杖,这实在是……有失湛王府夫人的风范啊! 诸位美人中便有人暗暗得意,想着自己胸大腰细,貌美如花,湛王殿下若是能看中眼前这个,必然也会对自己另眼相待吧? 阿砚呢,拄着拐杖上前,目光扫过众人,便将诸位女子心中所想一一收入眼中。不就是想争宠么,太好了,她求之不得呢。 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化敌为我所用。 一时她在如意的搀扶下坐在一旁主座上,满意地看着诸位女子向自己行礼。 待到行礼之后,她才笑呵呵地道:“我看诸位姑娘个个姿容绝艳,且都是皇上赏赐下来的,想必湛王殿下一定会喜欢各位的,不如现在我们就商议下,到底由哪位先来侍寝吧?” 众女子听得一愣,这意思是说,这位夫人其实很是包容大度了? 其中就有一位女子,叫思静的,也是出身大家的,自小才高八斗,姿容靓丽,本是要在宫中一争长短的,谁知道当今圣上打去年开始便龙体欠安,人家要的不是绝世美女,反而是当世名医,没奈何,这位思静姑娘只得收敛一身傲气,委曲求全,孤零零地活在偏僻的宫殿中。恰逢今日,也是赶了好运,被皇上赐给了湛王殿下,她听说湛王年轻俊美,且身边并无王妃,一腔野心顿时死灰复燃,意欲要在湛王身边争一个盛世绝宠的! 如今她思忖着眼前处境,打量着阿砚,上前一拜,却是满脸傲气地道:“夫人今晚意欲安排我们侍寝湛王,实在是贤惠之人,思静心中钦佩不已,但只是我们这么多女子,夫人打算安排哪位前来侍寝?” 这么多,总不能一起上吧? 阿砚想想也是,低头拧眉片刻:“你说得极是,总是要比拼一个输赢,才能决定哪个今晚先来侍寝。” 问题是,怎么比? 众美女面面相觑,顿时纷纷提议起来 。 “比绣花好了?”这位比较贤惠,在家一直擅长绣花的。 “我呸,怎么可以比绣花,我看还是比谁长都得美最实在!”这个容貌本就极好。 “不行,湛王殿下怎可能是那等肤浅之人,我看还是比吹箫好了。”这个最实在,直奔主题而去。 “依我瞧,娶妻娶德,这侍寝也不外乎贤德二字,我们还是比读书吧?”这位诗词做得好。 一旁思静并不言语,胸有成竹地看着大家,她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论起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无论比什么,她都不怕的。 谁知道阿砚从旁听着头疼不已,她忙抬手制止:“这些都不行,怕是殿下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 “那该比什么?”大家纷纷纳闷。 阿砚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起身踱步,这才满怀忧虑地道:“咱家殿下吧,只对吃感兴趣。” 想当年,若不是她做得菜好吃,他才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吧? 吃?众女子一惊。 阿砚背着手,威风凛凛地点头道:“不错,你们就比做菜吧!” 众女子面面相觑,其中就有人掩唇而笑:“我们会做菜的。” 阿砚挑眉:“是吗?那太好了,让我看看你们做菜的吧!” ******** 一个时辰后,众位女子站成一排,每个人举着一把菜刀正在剁绿菜,可怜这些身娇体软的女子,一个个剁得满头是汗,腰酸背痛手腕发麻,可是却没有一个敢停下来。 阿砚背着手从旁逐个指点:“你这力道太大,你当是剁菜板呢?” “还有你,你这轻飘飘的,剁到明年也剁不烂!” “还有这位姑娘,你脸上胭脂太厚了,小心别掉到菜里来。” 逐个教训一番后,她再次申明:“湛王殿下对膳食可是挑剔得很,他若是不喜欢你们的菜,怕是也不会喜欢你们的人。你们不要想着随意做个糕点就能蒙混过关,没有点真材实料,殿下是不可能喜欢吃你们做的菜的。” 其中一个都要累瘫下的美女几乎想哭了:“可是我只会做点心。” 阿砚看着她那哭啼啼的样子,摇头叹息:“这位姑娘,我看你长得花容月貌眉眼精致,你好歹有些志气行不行,总是要做个能拿得出手的膳食,才能讨得湛王殿下喜欢,怎可如此自暴自弃?” 众女子一听,想想也是,纷纷点头,表示要再接再厉好好剁菜。而其中的思静姑娘呢,则是动了点心思,她忽然想起来了,听说这位小妾以前就是个厨娘出身,敢情她说的是真的,当初湛王殿下能纳她为妾,就是看中了她的一手好膳食? 思静姑娘猛点头,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做菜,讨得湛王殿下喜欢! 却说这些姑娘,忙碌了大半天,一个个累得几乎瘫倒在那里,最后总算每个人捧出了一份好膳食。 恰好此时孟汉跑过来通风报信:“殿下刚刚进了府,听说在宫里并未用膳,应是饿了的,各位姑娘,看你们的了!” 众姑娘们顿时沸腾了,大家纷纷捧着自己手中的食盒,犹如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希望,两眼放光,跟随着前方的阿砚,浩浩荡荡地前去见湛王了。 思静姑娘是走在最后面的,她今日做的是一个清爽的拌三丝鸡,这就是她的用心之处了,想着这么多五花八门的膳食,那位湛王怕是看都看腻了,自己还是做一个清爽的,或许反而能独辟奇径。 谁知道她刚迈出门槛,孟汉便恰好走过来。 孟汉本来是心忧这些姑娘到底哪个能讨得自家殿下欢心,把个阿砚给替换下来,谁知道一个不小心,他腰上的长剑勾到了一旁思静姑娘的裙子,思静姑娘猝不及防就这么摔倒在那里。 顿时,思静姑娘摔倒在那里了,手里的食盒也洒了一地。 孟汉忙将这思静姑娘扶起来,扶起来时,却见这位姑娘梨花带雨,满脸委屈地望着自己:“你……你怎可故意坏我好事!” 孟汉一时有些看呆了,这姑娘,生得可真美。 思静本是要谴责孟汉几句的,可是如今看他仿佛看自己看痴了,顿时觉得此人色迷迷的,不由得心生不喜,拧眉怒道:“原本看你生得粗鲁丑陋,黝黑不堪,可是到底敬你是这府里的侍卫长,可是如今不曾想到,你竟是色胆包天之徒。我虽如今在这府里没名没分,可总也是天子御赐给湛王殿下的,那便是湛王殿下的女人,你呢,竟敢如此看我,看看你又脏又丑的,实在是——” 思静手指头指着孟汉,嫌弃地道:“不知羞耻!” 孟汉其实并不是好色之徒,只是刚才猛地一下子看这位姑娘觉得好看,如今不曾想这姑娘竟是如此坏的脾气,把自己好生一顿骂。他当下挑眉,也是恼了,拉下脸来,硬声道:“这位姑娘,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是看不小心碰到了你,这 才心生歉疚,你倒是好,自以为是,竟以为我看你?!我看你还不如看一块石头!” 这两个人正吵着,前方带领着厨娘美人大军的阿砚不免头疼不已,冷声道:“孟汉,你好好地回去当你的侍卫,思静,速速再去做一份来带着,如今讨好湛王殿下才是你们心中该惦记的,不许节外生枝!” 她这么一番话下来,孟汉想想也是,冷瞪了思静姑娘一眼,抬脚走人了。 思静姑娘哼了声,也收回理智,赶紧回厨房把剩下的三丝鸡装进食盒,重新出发了。 这群人来到了萧铎所住的千竹苑正房后,阿砚先“嘘”了声,示意众美女道:“各位稍安勿躁,我先去探探如今湛王殿下的情况,若是看他心情好,便召唤各位进去送菜,到时候殿下吃了哪个的菜,今晚哪个便可以侍寝。”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一身紫袍玉冠束发的萧铎便迈步从屋内走出,疑惑地看了看这满院子里的婀娜女子,诧异道:“阿砚,这是怎么了?” 众位女子一见,不由得眼中发亮,却见这位湛王殿下生得肌肤若雪,黑发如墨,五官刚硬有型,一身紫袍更衬得他冷峻尊贵,言语间虽略显倨傲,却更添了一分出尘脱俗的清贵。 这样的一个俊美男子,不要说是身份尊贵的湛王了,便是街边一个乞丐,她们也恨不得多看几眼,甚至上床去陪一陪! 要知道,宫里三年,丑男也胜似潘安啊! 萧铎在府里着实和阿砚厮混了几日,正是离不开她身子的时候,这一日被父皇召进宫,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好不容易赶着出来,其实正是要和阿砚继续在榻上厮混呢,谁知道满院子里出来这么一群女人,竟是个个用饿狼般的眼神饥渴地看着自己。 萧铎拧眉,越发不解地看向阿砚。 阿砚大着胆子上前,笑意盈盈地道:“殿下,这是今日皇上赐下的美人儿,一共有十几个呢,我看她们一个个姿色甚好,是以如今已经让她们学了料理膳食,每人都做了一道菜,殿下好歹看看,喜欢哪个的菜,喜欢哪个的人,或者喜欢了哪个的身子,只管拿手指一指,今晚——” 接下来的话,她也不好说得太直白,只是冲着夏萧铎眨了眨眼睛。 他那么如饥似渴,自然应该明白的。 萧铎听得微微拧眉:“意思是说,你帮我好好调理了这些女人,等着我挑一个来伺候?” 阿砚猛点头:“是,且看殿下喜欢哪个 了!” 萧铎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问道:“你很高兴?” 阿砚笑:“也不是太高兴啦,只是想着今晚能有美人儿服侍殿下,倒是能让殿下尽兴了……” 谁知道她话没说完,萧铎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云。 “顾砚,你是什么意思?”萧铎声音冰冷,如寒芒般的眸子直射向她。 阿砚一呆:“我……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想着给殿下找几个女人……” 萧铎听闻,却是勾唇嘲讽一笑:“是了,你——” 他心中发梗,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来,她根本不喜欢自己,便是最亲密之事,口里也说着讨厌自己的,这几日自己缠着她在房中行事,她怕是不知道如何厌恶自己呢。如今有了这么美人儿,她倒是巴不得自己去要别人,她也好摆脱了自己。 萧铎想到这个,一时真是心如刀割,浑身冰冷。 抬眸冷冷地盯着这笑容已经僵在脸上的女人,恨不得挖出她的心,好生看一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何心肠。 阿砚一看他这脸色,顿时感到不对。 这这这……这好好的,怎么恼成这样? 她心知不妙,拔腿就要跑。 谁知道萧铎看出她的意图,已经抬手过去,直接伸手掐住了她的颈子。 “啊——别杀我,我也是好心啊!”阿砚心塞,真是一言不合就掐脖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还真想杀了你!”萧铎咬牙切齿,森冷的目光如刀。 阿砚听到这话,顿时感到一线希望:“这……这意思是你不会杀我了?” 萧铎看着她那黑眸中的光亮,一时想着这女人,脑子里都是些生生死死,她哪里想过自己的心思。转念一想间,又忆起往日种种,她屡次下毒害自己,她明知有人要杀自己却背着包袱逃命,她甚至举着石头要来砸自己,她没心没肺,她转身就跑! 当下真是心灰意冷,颓然冷笑一声,他放开了她,陡然转身,摔袖而去。 阿砚见自己逃过一劫,一下子虚脱,瘫倒在那里。 轻轻摸着自己被掐疼了的脖子,不免嘟哝道:“又逃过一劫,到底是没舍得杀我啊!” 当下抬起头,看向那些捧着食盒的美人儿,却见那些美人儿一个个脸上惊恐不已,手脚颤抖个不停。 “你们,怎么了?”阿砚纳闷 地看着她们。 又想起她们的菜:“这个实在可惜了,今天殿下心情不好,只能等明日再说了。” 这……这还明日?! 众位美人儿一个个都花容失色。 亲眼目睹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她们刚才对着萧铎起的色心已经全部烟消云散了! 就眼前这位,这还是千金寻人的最受宠的小妾呢,人尽皆知的金屋藏娇湛王独宠,结果……看这日子过的…… 那些美人儿呆了这么半响,终于有一个大着胆子问道:“夫……夫人……湛王殿下……他他他……一直这样吗?” 阿砚理所当然地点头:“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众人面面相觑,越发胆颤,这这这……这可真是用生命在给殿下当小妾啊! 这美人儿中,终于有一个,一把将那食盒仍到旁边,噗通一声跪倒在那里:“夫人,饶命!” 紧接着又有一个美人也跪下了:“夫人救救我等!” 阿砚莫名,在如意的搀扶下站起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美人儿一个个泪水涟涟: “夫人,我等家中还有弱母幼弟,宁愿一生为奴,也不敢把性命就此葬送在这里啊!” “夫人,我才二八之年,我还没活够,求夫人开恩,放过我吧!” 最后她们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夫人,我等蒲柳之姿,实在不敢为湛王妾室,求夫人帮帮我等!” 阿砚万万没想到,这轰烈烈的厨房一场忙碌,竟是如此惨淡收场。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们道:“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这是当今湛王啊,是圣上最宠爱的九皇子,你们若是爬上了他的床,就此生下个一男半女,从此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若是运气好,说不得你们还会被封为正妃,从此后飞黄腾达……” 谁知道她说得口干舌燥,那些美人儿却是一径地哭泣道:“荣华富贵也要有命来享受,我看我等是没那个福分了!” 她是不知道,刚刚就湛王殿下掐住她脖子的那个时候,浑身散发出的煞气,足以让她们做三天的噩梦!这若是以后睡在湛王身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天亮呢! 阿砚见此,真是失望至极:“真是一群没用的!” 谁知道这话刚出口,就听到美人儿思静上前,勇敢地挺胸道:“夫人,她们怕了,我却是不怕的。” 阿砚眼中顿时重新燃气希望,简直是想给这位美人儿拍手叫好了。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握住思静的手:“姑娘,你实在是个有志气的姑娘,若是能爬上湛王殿下的床,从此你就是我的亲姐妹了!” 思静咬牙:“夫人放心就是,我一定会让湛王殿下喜欢上我的。” 阿砚也狠狠点头,当下拉着思静进了屋,拉开自己的首饰盒。 “如意,快给思静姑娘打扮一番,之前府里给我准备的那些衣裙首饰,捡好看的统统拿给思静姑娘。” 一时又想起来了什么:“还有之前殿下命人送来的脂粉香露,也都拿给思静姑娘。” 当下侍女们一番忙碌,将这思静盛装打扮起来了,阿砚从旁细细打量,猛地一看,竟觉这位姑娘仿若和自己有几分神似。 她不由得心中大喜,拍手叫好,却是暗暗想着,她如今喷了自己的香露,又用了自己的脂粉,就连味道都仿若自己了。 若是萧铎在半梦半醒之间,必然是分不清的,到时候成了好事,说不得依萧铎那个性子,从此后就食髓知味,恋上了呢。 当下阿砚一思量,便对思静姑娘道:“你我去厨房里,先去做一份醉鸡给殿下吃,等到殿下吃了这醉鸡,你就进房里去,进了房里,抱住殿下不可放开,到时候事情必然能成。” 思静虽然听得有些不懂,不过她想着事情总是要试一试的,当下也就同意了。 阿砚来到厨房,准备做个花椒醉鸡。 “你要想讨好咱家殿下,务必会做一手好料理。依我看哪,殿下先要对你的菜感兴趣,然后才能对你的人感兴趣。” 思静恍然:“我明白,就是先吃菜,后吃人!” 阿砚微怔,看了看旁边的思静,到底还是点头:“不错,你很有悟性。” 这么有悟性的一美人儿,一定能很快爬上萧铎床的吧? 当下阿砚开始教思静做花椒醉鸡:“你要注意看,先用大火将锅烧红了,再放进去盐不停地炒,等到颜色深了,再放花椒,要这么一直翻炒到花椒飘出香味来,我们便取出来,晾在那里。然后再把鸡腿洗干净了,用这个花椒盐抹匀在鸡腿上,最后开始做了,先在锅里放水,烧沸了后放鸡腿,再加点绍兴老酒这么泡,泡三四个时辰,也就差不多能吃了。” 思静看得直流口水:“这个好吃吗?” 阿砚点头 :“当然了,这个醉鸡用了绍兴酒做调料,能够去腥解腻,还能添香发色,做出来后保准色香味俱全。” 思静望着那正烧着的锅,却依旧有些不明白:“九爷吃了这个醉鸡,真能醉倒吗?” 阿砚听到这个,低头想了想:“想当初,九爷对我十分鄙夷,根本看不入眼的,后来他见我做菜好吃,这才对我好起来。有一日他无意中喝了一口酒,醉了,就抱着我睡了一夜。” 如今想想,也就是从那一夜后,他忽然对自己发了情。 要说起来,这情情爱爱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阿砚叹了口气,拍了拍思静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成不成,总是要试一试,或许他吃个醉鸡,你伺候他一夜,他从此后满心里就只有你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哪里记得谁是顾阿砚,少不得把自己抛到脑后了! 思静听到这话,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得多看了阿砚一眼:“可是夫人,若是殿下真得满心里只有我,那你呢?” 她可没忘记,阿砚也是殿下的女人呢! 阿砚摇头,越发叹息:“没关系,他忘记了我,我——” 说着间,忽然便觉得胸口发闷,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那个憋闷的地方,还是硬着头皮道;“到时候,我终于能摆脱他了!” 思静诧异地望着阿砚,想着之前阿砚被湛王殿下捏住脖子的情景,一时有些同情,又有些感慨:“顾夫人,你……你也不容易呢。” 为了这点荣华富贵,那真是拿命在拼! 约莫半个时辰后,花椒醉鸡做好了。 却闻得酒香浓厚,泛黄的老酒浸着那滑嫩的鸡肉,其中又有丝丝花椒的香麻之气融合其中,只这么一闻,人都要醉倒在这香气中。 思静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麻椒醉鸡,几乎要流出口水来:“原来夫人你做的菜这么好吃!” 阿砚挑挑眉,得意地道:“那是。要不然殿下怎么可能对我这么一往情深呢!” 思静听得深有感悟,望着那让人垂涎三尺的麻椒醉鸡:“原来这样。” 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必须捉住他的胃! 要想爬上一个男人的床,必须先撬开他的嘴! 阿砚笑了笑,把那盘子花椒醉鸡放到了思静面前:“这个,给你了。” 思静紧紧捧起那盘子花椒醉鸡,感动地望了眼 阿砚:“夫人,若是我能得殿下青睐,一定不会忘记夫人对我的提拔和栽培!” 阿砚看了看思静,却见她身形和自己极为相似,脸盘儿也有三分相仿,身上裙子是往日自己最爱的款式颜色,就连头上金钗玉簪都是萧铎以前送给自己的。 她点了点头:“你去吧。” 思静拜谢了阿砚,捧着那份麻椒醉鸡前往萧铎的书房。 阿砚看着思静走出去,一时想起什么,忙叫住:“这个也给——” 她话说到一半,便停顿了下来,思静好奇地转头看过去,却见阿砚的手摸住胸口那里,不由纳闷:“夫人,还有什么事吗?” 阿砚的手此时已经捏住了胸前的玉葫芦,那玉葫芦入手触感沁凉,一如夜晚里萧铎抚过自己脸颊的手一般。 她僵硬地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终究勉强笑了下:“没什么了,你去吧。” 思静发现阿砚有些异样,不过此时她满心里想着萧铎,并没多想,当下点了点头,告别了阿砚,径自前往萧铎书房。 而阿砚捏着那个沁凉的玉葫芦,那是萧铎亲手交给自己的玉葫芦,几次周折之后依然挂在自己颈间的玉葫芦,是在夜晚淋漓畅快的亲密后萧铎会摩挲着的玉葫芦。 她望着思静远处的婀娜背影,想着这个女子捧着那麻椒醉鸡,会走入萧铎的房中,萧铎也许会吃了,吃了后也许就会搂着这个女子行事。一旦行事后,依他往日的性子,说不得从此就食髓知味,恋上了…… 到了那个时候,怕是他再也不会记得自己了吧。 阿砚胸口再次憋闷烦躁起来,甚至一股难言的惆怅涌上心头,让她怎么也无法畅快。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捂着胸口泛起的似有若无的疼,思忖了好半响后,终于咬牙,一跺脚,对自己道:“罢了,这些情情爱爱算什么,命最重要!” 想要男人,什么时候都可以,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 思静一路前往书房中而去,正走着间,前方却蹦出来一个男子。 她定睛看过去,正是孟汉。 当下她就皱眉:“你为什么拦住我的去路?” 孟汉两眼望着她手里捧着的食盒:“你这是要给殿下去送膳吗?” 思静翻了翻白眼,望天,鄙夷地道:“我是否去给殿下送膳,关你何事?” ☆、第83章 阿砚抱着锦被缩在拔子床脚,眼睁睁地看着萧铎抽去了腰间的玉带,又抬起修长好看的手,缓慢地解开了外袍,褪下,仍到一旁。 很快他就露出了清宽坚实的胸膛,那胸膛肌肉纹理清晰结实,带着二十几岁青年特有的贲发感,可是却丝毫不流于粗鲁,反而散发着优雅精悍的气息。 他抬起修长匀称的大腿,走到了床边,幽深黑眸中仿佛酝酿着能把人吞噬的风暴,就这么犹如巍峨高山倾倒般,向着缩在那里的阿砚压迫过来。 阿砚心乱如麻,仿佛有无数个小爪子在那里挠着,紧握着锦被的手心也几乎要出汗了。她忍不住再次往后缩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道: “你,你没吃思静的醉鸡?”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思静,萧铎眸中顿时迸射出足以将千年寒冰爆裂的炙火,他怒到极点,反而笑了,绝艳削薄的唇扯开一点嘲讽的冷笑。 “顾砚,你真是好样的。” 说着这话时,他已经俯首压过去。 阿砚也是吓坏了,见那挺拔结实的身子向自己压过来,只以为他这是要杀自己了。 没想到,她不是摔死打死不是烧死饿死的,竟然是被压死的吗? 不不不,还是说他要先奸后杀? “为了把别的女人塞给我,你竟然给我膳食里下药。” 下的是助兴之药。 萧铎虽然并不怕毒,可是这种助兴之药,却是着实在他体内起了作用,他浑身火热,胸臆间焦躁难当,急予纾解,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柔弱惊惶的小姑娘撕碎,又恨不得提剑冲入其中,埋在那香软窝里任意冲撞。 “下药?”阿砚睁大眼睛,惊惶摇头澄清:“没有没有,不是我下的,我没有下!我只是做了一个醉鸡!” 然而她的这些挣扎解释,却是已经无法进入到萧铎耳中了。 萧铎扼住她的颈子,将她压在那里,又取来了刚才她抱着的锦被,塞在了她下面以使她趴在那里。 阿砚哪里肯就范,挣扎着就要跑! 萧铎却一把取来了刚才的玉带,上去便将她的双手利索地绑住,又用刚才的锦帐带子拴住了她的两脚。 这下子阿砚就如同一只粽子般跪在那里了。 她被迫跪在那里,只觉得萧铎在自己身后摆弄,却又看不真切,这次是真吓跑了,口里唔唔唔大叫着,哭着嚷道:“萧铎你 这个大坏蛋,你要干什么!” 萧铎精壮的身体就靠在她后面,俯首间灼热的气息在她敏感的耳垂边萦绕,一把坚硬的长剑此时已经出鞘,跃跃欲试。在他们两个保持着这个最暧昧姿势的时候,萧铎却是在她耳边冷笑:“我要干什么,你说呢。” *************************** 站在阴暗的地下室中,孟汉盯着那些在空中狂舞的剑,略显颤抖的手拿着一个符,开始烧了起来。 可是这一次烧完了后,那些剑却并没有因此消停下来,反而是做起了奇怪的动作。比如平时那些剑就是和剑鞘一起狂舞,做着插剑拔剑的动作,这本是正常的。可是今日呢,这些剑却跑出剑鞘,不再插剑拔剑,反而是用剑尖去刺剑鞘的反面,打算从后面插剑。 这就匪夷所思了! 然而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却在后面,开始的时候那些剑鞘是在空中乱舞,躲避着剑身的,谁知道几次三番后,那些剑鞘却不再乱舞,反而是做出了迎上去的动作! 孟汉实在是想不透了,赶紧跑出地下室,来到了柴大管家院子中。 柴大管家如今病得厉害,躺在床上正咳嗽着,不过此时孟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一把拍醒了昏睡的柴大管家:“不好了,现在和咱们殿下行房的是宫里赐下来的美人儿啊,怎么那些剑依然在闹腾,不但如此,还闹腾得更厉害了!就连剑鞘看起来也疯了,不正常!” 柴大管家勉强睁开老眼,颤巍巍地道:“你怎么知道和殿下行房的是御赐美人儿。” 孟汉犹豫了下,还是红着脸道:“我托人从宫里弄来了助兴之药,恰好前去伺候的是宫里的美人儿。” 柴大管家皱眉:“不应该啊,殿下乃是冷心冷性,铁心寒体,怎么可能轻易和人□□?速速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 孟汉赶紧点头,当下扶着柴大管家,两个人直奔萧铎所住的千竹阁。 谁知道刚到阁楼外,就看到几个侍卫急匆匆地往外跑,而且还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殿下可在院中?”孟汉喝斥他们道:“你们为何脸色有异匆忙而跑?” 那些侍卫低着头,红着脸道:“我……我们……” 孟汉冷斥:“说!” 侍卫们简直是要哭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让我们离开,不许前去。” 柴大管家看着疑惑 :“罢了,我们自己过去看看吧。” 谁知道一旁的侍卫却颇为难堪地道:“柴大管家,孟大人,依小的看,你们还是不要去了的好。” 可是柴大管家和孟汉哪里听得进去呢,如今群剑正在地下室里狂舞,而且舞得如此异常,他们也怕殿下那边会出了什么事,可别精尽人亡? 当下这两个人继续往前急窜,谁知道刚跑到这院门口,他们俱都吓了一跳,连忙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愣了片刻后,孟汉闭着眼小声问柴大管家:“这可怎么办?” 柴大管家气急败坏:“走吧!” 当下孟汉扶着柴大管家,两个人仿佛身后有狼在追,匆忙跑了。 一直跑到了后花园里,他们才敢停下来。 柴大管家已经累瘫在那里起不来。 孟汉气喘吁吁地问:“柴大管家,为何,为何顾姑娘会那样啊?” 柴大管家脸色苍白地瘫靠在一棵老树上,慢调思虑地瞪了孟汉一眼。 孟汉颇为无辜,不懂他怎么忽然生自己的气。 柴大管家冷哼了声:“虽然那女人实在是个贱人,我柴火恨不得将她一刀劈死在那里,不过孟汉哪,你要记住,她再该死,如今也是殿下的女人,不该看的你就不要看。” 孟汉顿时大感冤枉,噗通一下险些栽在那里:“我没看到什么啊!” 他真得只看到顾姑娘趴跪在窗棂前,衣衫凌乱云鬓散落,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就那么一颤一颤地往前耸。她还仰着脖子,眯着眸子,张着嘴儿叫,叫得泣不成声的样子。 她这是怎么了? 孟汉实在是不懂! 柴大管家抬眼瞅了孟汉一眼,上下打量,看他也是老大一个块头的彪形大汉,年纪是和自家殿下差不多,想着也该二十有四五了吧?不曾想……竟是屁事不知! 这可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想到这里,他坏心眼地笑了下:“想必是顾姑娘犯了错,咱家殿下正罚她呢。” 孟汉若有所思。 ************************ 却说阿砚,这一日真是受尽了苦楚。 比照着某本书上的动作,她被摆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甚至到了后来,那位犹自不曾泄火的混蛋,竟然让她跪爬在房中,把她当成一只马来骑着。 别人骑马用缰绳,他却用他自己的硬鞭。她往前挪一下,他的鞭子便抽动一下,真是好生折磨人。 后来她实在受不住了,趁着被解绑的时候,反压。 反压成功后,她骑马。 骑马这种事也是需要技术的,她模糊地回忆往世的一些经验,总算骑马成功,让他一泻千里了。 而这个时候,距离他闯进屋,已经三个时辰了。 外面天都黑了! 阿砚恨得咬牙切齿,一个是恨萧铎,另一个则是恨那个在醉鸡里下了助兴之药的混蛋。 这到底是什么药,竟然如此威猛! 不过她此时已经累瘫了,也来不及细想,就这么晕沉沉地趴在他肩膀上睡去了——尽管他是仰躺在地上的。 她就这么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却是睡在榻上的,周围有如意伺候着。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挣扎着这么问,可是说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 如意见她醒了自然是松了口气:“可算是醒了,夫人你都睡了两天了。” 两天了吗? 阿砚眨了眨惺忪睡眼让自己清醒,脑中慢慢回忆起昏睡过去前的情景。 那是萧铎吃了醉鸡中了助兴之药,折腾了她三个时辰才算作罢,如今他人呢? “殿下呢?”阿砚忍不住问。 “殿下昨日就出去了,临走前只吩咐柴大管家去请宫中的御医帮着夫人看看,又说让好生照料夫人,然后他自己就出去了。” 阿砚艰难地拧眉:“整整两天没回来?” 如意点头:“是,左右不曾来这千竹阁。” 阿砚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不回来便不回来吧。” 说不得是是因为助兴之药的事生自己气了,当然也可能服了助兴之药后,只一次是无法纾解的,所以跑过去找其他女人了。 一时如意自去取了人参鸡汤来,说是柴大管家特意吩咐的,要给她补身体的。 阿砚听了惊诧不已,对着那人参汤看了半响,倒是没什么异味,并不像有毒的样子。 他平时不是恨得自己牙痒痒,总想杀自己吗,如今竟这么好心? 正想着间,却听到外面有侍女进来回禀道:“夫人,御赐美人儿思静姑娘求见。” 阿砚想起思静,就想起那醉鸡…… 她无奈地闭上眼:“她来做什么?” 没想到这思静长得也不错,结果连萧铎的床都爬不上呢!更何况这是一个吃了醉鸡和助兴之药的萧铎! 阿砚的心在这一瞬间便扭曲了。 原来他并不是有了好吃的就会发情!原来他竟然不会去上其他女人,而是只盯着自己折腾!——太可怕了! 原来他并不是有了好吃的就会发情……原来他竟然不会去上其他女人,而是只盯着自己折腾…… 太让人满足了…… 阿砚先是皱眉头,叹气,犯愁,后来又绽唇想笑,忍也忍不住的笑,再后来脸上腾的一下子,红了。 或许……她该好好学习下骑马之技? ☆、第84章 正想着间,外面却传来阵阵哭声:“夫人,夫人救我!” 阿砚听闻,不免一惊:“这不是思静么,她在哭嚎什么?” 如意无奈,只好道:“听说是殿下当时曾下令把她拉到湖里好生洗三日,如今已经是洗了两天,还差一个晚上呢,结果她实在受不住了,跑过来求夫人救命。” 阿砚听着这话,不免同病相怜,想当初她也是被萧铎如此折腾过啊,偏此时又听得外面凄凉的叫声:“夫人救我,救我,我再也不想洗澡了!这辈子都不想洗澡了!” 阿砚当下忙对如意道:“快些扶我起来,我去看看。” 如意没奈何,虽心疼阿砚身体,但到底是扶着她起来,又让那位被迫洗澡两日的思静进了房中。 思静进来后,匍匐在那里就不起来了。 其实也不是一直泡在水里,只是各种搓洗蹂而已,如今身上已经掉了几层皮。 偏生外面还有人在追着她,恭敬地道:“思静姑娘,该去洗澡了。” 思静痛哭流涕:“夫人,救我!” 阿砚见此,忙让外面那位进来了。 “虽说是要洗三天,可是如今殿下不在,你暂且放过她吧。” 那位嬷嬷跪在那里,都不敢抬头的:“可是殿下吩咐下来的……” 阿砚挥挥手:“殿下若是生气了,只让他来找我就是,左右如今已经洗了两日,剩下的一日就先放过吧,如若不然,洗出人命来可怎么办呢。” 这嬷嬷却强自辩道:“老奴洗起来颇为小心,不会伤……” 阿砚昏睡两日,气力虚弱,哪里耐烦听她说这个,当下挥手示意她下去:“此事休要再提了。” 嬷嬷没办法,只好退下去了。 谁都知道如今这位夫人可是着实受宠的,是府里唯一的夫人,殿下又是没个正头王妃的,殿下不在,这位夫人自然是王府里最大的,当下也没人敢不听。 思静见自己总算不用洗澡了,顿时感动得痛哭流涕,跪倒阿砚面前连连拜谢。 阿砚见此,便问起大夫来,知道宫里的大夫还在旁边伺候着呢,便命人让大夫给思静看过了。 却并没有什么大毛病,那些嬷嬷给她洗澡的时候也分外在意,但只是洗了两天澡之后,已经是看到水就恶心了,倒是要好生静养。 阿砚见她这样,也是心里有愧,便让 她留在自己身边,一起调养身体,谁知道思静是死活不愿意的。 “夫人,不是我不愿意陪你,实在是殿下太可怕,我如今见都不敢见他的,我还是赶紧回去,陪着那些宫中来的小姐妹吧。” 思静往日心高气傲的,如今经此一劫,算是彻底醒悟。之前大家都怕死,并不敢去亲近这位湛王殿下,唯独自己觉得自己姿容出众,自信能赢得湛王的心,这就是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现在她就付出代价了。 往日她只觉得那些小姐妹们一个个怯懦胆小没志气,现在她才明白,人云亦云,跟着大家伙儿走,那才是世间正道,虽说大便宜是没有,可总也不至于吃大亏! 当下思静拜谢过阿砚后,匆匆跑回安置那群美人儿的院子,从此后再也不踏入阿砚这边一步。 若是这样,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偏生这位思静美人儿,自此还落下一个毛病,那就是再也不愿意洗澡了,看到水桶就想吐,看到湖水就恶心。 又过了几日,萧铎虽一直不曾归家,却下了令,让柴大管家打发这些美人儿。柴大管家见这些美人儿一个个并不敢亲近湛王殿下,且湛王殿下显见得对这些人也不上心的,想着到底是皇上赐下来的,总要好生安置,便说要为她们各自寻一门亲事,嫁给府里的侍卫,也算是各得其所。 这事儿一出,一群美人儿纷纷摩拳擦掌,开始在侍卫中寻觅如意郎君,很快各位美人儿都有了好去处,欢天喜地结了亲。可是唯独思静,自那之后,从不洗澡,只是偶尔用湿了的帕子擦一擦。不但如此,便是看到太过整齐的男子都有些惧怕。 一直到这一日,她偶尔间碰到了正在那里练剑的孟汉,一见之下,不由得眼中大亮。 当下羞怯怯地过去:“孟大人。” 孟汉一转身发现是她,便有些不喜,当下掉头就走。 谁知道思静却跑过去:“孟大人!” 她忙追过去,就要继续搭话。 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呢,这位孟汉孟大人,浑身黝黑呆板丑陋的样子,一看就仿佛万年不洗澡的大糙汉,实在是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实在是太让人倾倒了。 思静觉得自己对孟汉一见钟情了。 要嫁,就该嫁孟汉这种不洗澡的糙汉子! 这才是女人的归宿! ******************* 阿砚在厨房里随意摆弄着碗碟,听着如意给自己说起思静和孟汉的故事。 “自那一天后,思静姑娘见到孟大人便追着不放,甚至还给他做了荷包要送给他呢。” 阿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呢?我记得当初孟大人和思静姑娘还曾有过过节,如今孟大人见思静姑娘恋慕自己,他是什么反应?” 如意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孟大人说对女人没兴趣,对思静姑娘这样皮肤黝黑丑陋不堪的更没兴趣!” 阿砚越发忍不住笑起来,肚子都笑疼了:“孟大人这是故意的,当初思静姑娘可是这么说过孟大人,如今原样奉还了呢!” 如意想想也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么,听说其他美人儿们一个个都嫁给了府里的侍女,她们知道这事儿后,纷纷吹枕边风,求自家夫君帮着思静姑娘劝劝孟大人,又一起帮着思静姑娘出谋划策的,实在是好不热闹。” 阿砚想想思静,擦擦眼泪道:“要说起来思静姑娘也实在不容易,等哪日若是殿下回来了,我帮着一起求一求,让殿下说合一下这事儿,或许就成了。” 不过一提到萧铎,阿砚那原本的笑顿时不见了。 自从那一日他把自己好生折腾了三个时辰后,请了御医,并着令侍女们好生侍奉,而他自己,则是从此后再不见人影了。 开始几天阿砚还以为他是不是宫中有事忙着,只以为过几日就回来了。那个时候还颇觉得忐忑,想着他若回来,又要对着好一番折腾,自己可如何是好,实在是有些怕他了。 谁知道忐忑了几日后,萧铎一直不回来,她这身子逐渐也养好了,便放下心来。等到放下心来了,想起萧铎,见他一直不回来,心里又颇觉得不是滋味起来。 这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竟是把人好生一番欺凌,提起裤子就走人了,从此后不见个音讯。 她左思右想,心里烦闷,便召来了柴大管家询问。 “殿下人呢?”她拧眉这么问他。 柴大管家笑呵呵地道:“殿下啊,最近几日陪着几个皇兄皇弟随意在这燕京城内外游玩一番,喝喝小酒听听曲儿,偶尔进宫陪陪圣上,这日子倒是过得逍遥呢。” 这话一听到耳中,阿砚顿时不是滋味了。 敢情她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要帮着他料理他那一群“御赐美人儿”,勤勤恳恳地做菜吃饭打理厨房诸事,他却跑 出去逍遥自在了。 自从这一次她被以小妾名义抓回来后,两个人又轻易地有了亲密之事,萧铎明里看着对她冰冷霸道蛮不讲理,话里话外各种要挟,可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对自己也算是呵护备至,自己在这府中,里里外外什么都不曾缺。 而萧铎自己往日也是一副离不开自己的样子,便是自己去沐浴,都恨不得贴身跟着抱了自己去。 就那一副恨不得自己化到他身上的模样,如今竟然十几日不见踪迹? 若说要是朝中有事也就罢了,若说是被派到外边干事也就罢了,现在可就是在燕京城。 什么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的,这话一听就不正经,难不成还要请几个姑娘,过来揉捏玩耍一番? 阿砚想到这里,满心不是滋味。 萧铎,那一日他把自己好一番折腾,如今倒是个什么意思! 他是误会生气,还是歉疚难当,抑或者是厌倦了腻歪了? 阿砚思来想去,心绪难平,只恨不得萧铎早些回来,她好逼着问个清楚。 只是他不回来,自己该怎么办呢? 阿砚心中一动,便猛地回头,对那柴大管家道:“派人去告诉你们殿下,就说让他赶紧回来!” 柴大管家听得一呆,脸色难看地看着阿砚:“从来没有人敢对我们殿下这么说话啊。” 阿砚低哼:“左右你叫他回来就是了,就说我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 ☆、第85章 却说萧铎这几日确实过着听小曲儿喝小酒儿的逍遥自在日子。 此时艳阳高照,杨柳兮兮,河道上画舫富贵华丽,一个个地游荡在这波光粼粼的杨柳河上,河岸两旁有衣着鲜艳的婀娜女子,也有骑马路过的英伟男子,更有酒旗飘荡,各家商户叫卖之声不绝。 萧铎就靠在这杨柳河上最大的一处画舫上临窗的位置,眯着眸子,悠闲自在地望着外面的碧波荡漾的河水。 那河水中倒映着湛蓝的天,辽阔高远,望之让人心旷神怡。 一时有五月的轻风从水面吹来,带来些许潮气,一缕不羁的黑发扫过那犹如刀斧雕刻一般的俊美面庞,映衬得那狭长的眉眼越发有了绝世□□。 画舫里数名女子俱都看呆了眼。 天底下竟有如此惊才绝艳的男儿,只晓闭起眸子临窗而坐,你便恨不得挖出心来呈现在他面前,便恨不得跪在他面前去亲吻他的鞋子。 其实他召了她们前来已经颇有几日了,可是却只是喝酒,命令她们唱曲,却从来不会夜里召去侍奉。几个姐妹也曾私底下偷偷说起,若是能和他缠绵一夜,便是第二日死了也是值得的。 当然也有经验老道的姐妹说,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应付的。瞧那鼻梁高挺得弧度,一看便是个厉害的。 这么一说来,大家难免有些羞,暗自盼着能得这位公子垂青,一偿宿愿。 偏巧这一日,游舫上又来了几位公子哥,个个俱都是容貌俊美衣衫华丽,出手也颇为阔绰,大家都纷纷兴奋起来,于是越发卖力地展示风情,把个腰肢扭得犹如河岸上的杨柳一般,风情万种。 正在饮酒的三皇子看了看那个临窗而坐的九弟,想起那一日的事儿来,垂下眸子,仿佛云淡风轻地问道:“九弟前几日不是新得了一个小妾么,着实弄出一桩风流传闻,怎么如今好好的,竟然跑到这里来喝闷酒?” 一时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起哄:“可不是么,那一日九弟当场抱走去了寝殿,实在是霸气四溢,兄弟我等佩服得紧。也是听闻九弟对那位小妾宠爱有加,千金寻人的,怎么如今竟舍得放开她独守空房?” 萧铎慵懒地抬了抬眼,淡淡地道:“以前倒是并不觉得,如今深深体悟,我家柴火说得实在是有道理。” 众人纷纷表示兴趣:“九弟,柴火那家伙说了什么话让你如此感悟?” 萧铎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女人如衣服。让自己不 开心的话,随手扔掉了就是。” 众皇子听完这个,不由哈哈大笑:“九弟,难得你这心中无情之人,也能得此感悟,说得太对了,来来来,咱们这就多换几件衣服!” 其中竟有三皇子,闻听之后,不免拧眉,审视着萧铎半响,也不言语。 而一旁还有位六皇子,这个是素来风流惯了的,听到这话颇为赞同。偏生那一日他见过阿砚的,知道阿砚倒也是颇有些姿容,当下竟上前,笑呵呵地道:“九弟说得极是,女人若衣服。我那一日看你家中新做的衣服,倒是生得颇为清秀可人,虽不是什么大红大绿锦绣花簇的款,可是倒也实在是让人一眼就对胃口。九弟家中那件衣服,若是穿腻了,可否借给兄弟穿一穿,也好尝尝滋味?” 萧铎听到这个,眼皮都没掀一下。 众人听着六皇子这话,颇觉得不太对味,不过想到六皇子往日也是个放荡不羁的风流人物,当下不过是干笑几声,都不接话,这事儿也就此过去了。 谁知道就过三盏之后,众人走到船头观看外面风光,正说笑着,原本不吭声的萧铎忽然过来,冷不防间,抬起脚来,狠狠地对着六皇子踢过去。 可怜六皇子被人用脚尖在后背一踢后,直接便闷到河里去了。偏生这位六皇子并不擅水性的,萧铎又踢得猛,整个人进了水后借着那下窜的力道直直地往河底沉下去,着实喝了一肚子凉水,后背脊梁骨又疼得厉害。 周围一群人见六皇子落水,纷纷去救,到底是把人给提出了水,可此时六皇子已经昏厥过去,众人没法,只好上前抢救一番,又连忙叫了太医等,总算是把人救过来了。 这位六皇子折腾了半日后悠悠醒转,一眼看到旁边萧铎冷漠修长的背影,顿时怒了。 “你,你,未免太过狠心了!你怎可这么对待兄弟!” 谁知道萧铎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道:“谁让你觊觎我的衣服。” 他的衣服,别人看中了,这怎么可以呢! 六皇子受了这憋屈,急怒攻心,最后险些一口血吐出来:“萧铎,你,你!” 这件事六皇子自然是不服气,但是面对这个行事不羁无人管束的萧铎,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去揍萧铎。 萧铎身上功夫了得,岂能让他揍了去,自然就此还手。当下两个兄弟你来我往的,就在这画舫上大打出手,越打越投入,最后险些把个画舫都给拆了。 周围人等也都吓得不轻。 这件事情就此闹大了,被有心人等参了一本,直接参到了建宁帝面前。 建宁帝知道两个儿子在外面游玩时大打出手,也是无奈,便命人将一众在场人等全都叫来。 众人来到了御书房里后,都拜见了建宁帝。 建宁帝看着两个儿子,一个是鼻青脸肿气哼哼,一个是满脸冷漠抿唇不言,他喜怒不行于色,淡淡地道:“说说吧,你们到底为了什么大打出手。” 六皇子想起那句玩笑话,自己也是无语,没想到萧铎就因为这话而对自己大打出手闹出事来,实在是丢人现眼。 萧铎呢,本来就是少话的,此时更是一言不发。 没奈何,建宁帝沉下了脸:“说!” 六皇子见此,看看旁边的萧铎,犹豫了下。 萧铎再次抿了下唇,终于淡淡地道:“他要抢我衣服。” 抢衣服?建宁帝再是八风不动,此时也有点坐不住了。 六皇子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勉强点头:“是,我要抢他衣服。” 建宁帝:“……” 这下子,在场众人,别说建宁帝,就连旁边站着的大太监都忍不住额头冒汗,无语凝噎了。 为了一件衣服,大打出手? 其他皇子纷纷低着头,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关于两个儿子为了衣服而大打出手的事,建宁帝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后来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都训斥一番赶出去,这才无奈叹了口气。 “原本皇上还担心九殿下无心无情的,怕是还真应了当日钦天监霍大人那句话,可是如今看来,皇上终究是可以放心了。” 一旁的大太监冯德勇笑着说道。 其实建宁帝何许人也,既然叫了两个儿子来训斥,自然是对这事情原委心中犹如明镜一般,只不过见他们兄弟二人有志一同说拿衣服说事,建宁帝也就不愿戳破了而已。 此时听到这个,建宁帝摇头,越发叹息:“怕只怕,用情过深,反而不好。” 这心中素来无情的人,一旦有了意中人,哪怕意中人只是一件衣服,那也是放在心坎里贴着心窝儿的衣服,哪里容得人半点觊觎。 建宁帝想起那昔日钦天监所披萧铎命格,越发拧眉了。 只因当日钦天监 曾提及,萧铎克母克妻克子女,命中孤独一生,必将高处不胜寒。他这一生中,原本不该有这么一个让他用情至深的女子出现的。 如今出现了,会如何? 建宁帝想到这里,不免记起了自己那位已经逝去的皇后,不由得愈发皱紧了眉头。 ************************** 却说六皇子和萧铎分别走出御书房后,萧铎看都没看六皇子,径自往外走。倒是六皇子跑过去,嘿嘿笑了下:“九弟,你也别生气,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萧铎挑眉,漠然望了他一眼:“玩笑是这么开的吗?” 六皇子想了想,到底是无奈地道:“你自己说什么女人如衣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别人哪知道你什么想法!我当然以为你无所谓的,左右是个小妾,衣服就衣服,你我兄弟,难道借用一件衣服也不可以吗?” 说到借用衣服,萧铎那眉眼顿时冷了下来。 六皇子也是没办法了,只好道:“得得得,我算是懂了,敢情你这件衣服,比命还重要呢!” 萧铎脸色稍缓,转首看了眼六皇子,唤道:“六皇兄,这件衣服,别人不要说碰,就连想一下,我都百爪挠心,无法忍受。” 这话一出,倒是把六皇子给逗乐了:“哈哈,你这是坠入情网不能自拔。既如此,那就老实承认,何必又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女人如衣服,我们误会也就罢了,你家里那位小妾——” 他特意加重了“小妾”这两个字。 “你家里那位小妾若是也误会了,那才是平白给自己添不痛快呢。” 萧铎闻听此言,却是低头间,若有所思。 自己多日不归,她又会怎么想? 是不是逍遥自在得很,只恨不得自己一辈子不要出现了? 特别是在那一日,自己几乎疯了一般折腾了她三个时辰。 想起那一天她在自己怀里泣不成声低叫浅吟的样子,萧铎胸臆间便泛起难以言喻的痛,又酸又甜的痛,丝丝缕缕地袭来,让他一颗刚硬男儿心几乎瞬间化为绕指柔肠,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捧到她面前,只求她一个笑颜。 正想着呢,却听闻属下侍卫禀报道:“启禀九殿下,府里夫人特意派了人来问,说让你赶紧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萧铎骑着马,却见下面属下侍卫禀报道:“启禀九殿下,府里夫人特意派了人来问,说让你赶紧回家。” 萧铎听到这个,任凭面上再是冷漠的人,也不免微震,骑在骏马上的他牵了缰绳,垂眸望向地上那人,淡道:“真是夫人说的?她原话怎么说的?” 那侍卫恭敬地回道:“是,柴大管家说,是夫人特意说,要让你赶紧回家。至于其他的,属下也不知道了。” 萧铎微微抿唇,正沉吟间,身后的六皇子骑马赶了过来,鼻青脸肿的他不由得一番笑,戏谑地道:“九皇弟啊,这是弟妹喊你回家吃饭呢,赶紧去吧!” 一时其他皇子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还夹了几句几句取笑之词。 万万没想到,那个孤高清冷视女人若无物,传说中根本有断袖之癖的小九,也有这么一日啊,竟然颇有些被女人管着的架势呢。 在众兄弟的笑声中,萧铎脸不红气不喘,一甩马鞭,扬尘而去。 人家回家穿衣服去了。 众人看着此情此景,越发大笑起来。 ****************************************** 萧铎一路狂奔,回到府中,大阔步地来到了自己的千竹阁,却在走到院前的月牙门时,陡然停步。 他沉默了片刻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袍,做工精细一身贵气,还是阿砚最喜欢的湖蓝色。 微微抿唇后,他深吸口气,一脸平静地踏入了萦绕着那个女人气息的千竹阁。 当时阿砚正在无聊地玩九连环呢,她本来就是个笨的,这九连环是怎么解也解不开,一时不由得想起了萧铎。萧铎那手指头又长又好看的,拿过来解连环三下五除二,灵巧手指翻飞,不几下就解开了。 要说起来上天实在是太不公平,把一切好的都给了他呢,身材好,长得俊美,出身每一次都是一等一的好,偏生又实在是聪明得很,武功也高强! 正想着呢,阿砚一抬头就看到了萧铎。 数日不见,他倒是清瘦了许多,身形越发修长,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冷漠清贵,让人乍看之下并不敢亲近,唯独那双幽深的黑眸中,神色难辨,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试探,更有几分深情,就那么望着自己。 阿砚咬了下唇,故意捏着手中的九连环道:“玩了半天,根本解不开。” 萧铎呼吸微紧,目光下移,看到了被她拿在手里的九连环,略一沉吟间,大踏步上前,拿过那九连环,便开始解了起来。 他是过目不忘,天纵奇才,有什么是他不能轻易做到的,不过三五下功夫便解开了。 萧铎将解好的九连环递给了阿砚,哑声道:“笨死了。” 阿砚听到那久违的声音,心间颇觉得委屈,委屈之中有几分羞恼,想着他好生把自己折腾了半日,事后连句话都没有,人就那么跑了。 如今倒好,好不容易被自己叫回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说自己笨! 她抬眼瞥了他下,还没说话先哼哼了声:“是啊,我都这么笨,连个九连环都解不开,结果还有人把我扔下跑了!” 满满的抱怨,简直是个闺中怨妇了。 萧铎听到这话,微怔了下,随后别过脸去,看向窗外,窗外风吹竹林,绿影婆娑,他削薄的唇不由自主挽起一个弧度。 阿砚眼尖得很,哪里能看不到他在笑呢,当下把那九连环扔到一旁,赌气道:“你竟然笑我!竟然笑我!你还跑出去喝小酒唱小曲!” 越想越来气,应该把他扔到水里去洗三天,洗得干干净净! 萧铎听到这话,回过头来看向阿砚,却见阿砚俏生生地坐在那里,一双水润的眸子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面上一脸平静,走到阿砚面前,低首望着她那气哼哼的模样,哑声道:“还疼吗?” “嗯?”还疼吗,什么疼不疼的。 萧铎伸出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那天,你。” 他沉吟了下,这才道:“那天实在是让你受累了,怔整整三个时辰呢。” 他知道她一定伤到了。 阿砚听到这个,是万没想到的,便是脸皮再厚,她脸上也瞬间红得犹如煮熟的大虾。 “还好,不疼了。”亏他还记得这个,还就这么直接提出来! 阿砚想了想,又觉得心痒难耐,骑马之技,她这几天也在琢磨,总是该练一练啊。 这种事情只在心里想是没用的,还是得上手试一试。 想着这个,她抬眼偷偷瞥向萧铎的身材。 萧铎长得是挺拔修长的,衣袍之下,却见肩部清宽,胸膛坚实,到了腰部那里却是劲瘦有力,两条长腿更是充满了爆发力。其实不说其他,光是那天的三个时辰,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啊! 阿砚暗暗地回忆了下,其实那天并不太疼,便是疼,也是欢愉和痛苦并存的。特别是后来她翻身上马,开始骑马驰骋,翱翔于天际之间,真是人生一大乐趣。 她舔了舔唇,低下头去,越发小声地道:“其实,其实。” 她难得扭捏起来了,这种话怎么好说出口呢。 萧铎见她眉眼羞涩含春,两眸嫣红如珠,更兼那双颊真是犹如涂抹了胭脂般动人。 这样的她,只看一眼,心间已经是醉了。 更何况这几日他每每临窗品茶,就那么看着波光粼粼绿树成荫,其实脑中想的都是她,生气的她娇俏的她,柔顺的她张扬的她,还有委屈流泪的她,每一个都是她。 说什么女人如衣服,这是气话。 父皇原本说得对,便是衣服,她也是一件贴着身子的小物,舍不得拿出来给人看,藏着掖着,搂在怀里抱着。 萧铎看着眼前难得满脸含羞的阿砚,此时是再也克制不住,不由得一伸手间,便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这么一搂间,他才知道,她早已经仿佛被人抽去了骨头,软得犹如豆腐般。 此时此刻,他那习惯握剑的手,原本那双天底下最稳定的手,此时竟是些许颤抖的。 开始的时候并不敢太用力,怕她恼了,怕她不喜,后来尝到那甜美滋味,又听得怀里的她一个低叫,这算是彻底惹起了火。 一时之间,火星燎原,将他点燃,也把她席卷。 热气四溢,滚烫淋漓。 一时之间,到底是谁压到了谁,竟是不分伯仲。 ************************************ 这一日,萧铎疯了,她也是疯了。 萧铎疯了,是因为他是男人。 男人大抵在这个时候总是会疯了的——阿砚又不是没当过,虽然那一世可怜她还是只童子鸡。 她疯了,是因为她心里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 也是这几天萧铎不在,她牵肠挂肚之下,不由得反思自己,这么冥思苦想一番,多少明白了一点,如今在和萧铎那排山倒海般的抵死缠绵中,她猛然间领悟到一件事。 在过去那多少次的重生后,总有那么一次,她其实是喜欢这个人的。 恨过,其实也喜欢过。 在冀州城外的烟火中相遇的少年,她一见之下便已经倾心。后来多少年的逃离,她俯首采药,汗水落在酷热的石头上,她会想起那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她会牵挂,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是否长得越发俊美,又是否已经有了妻儿。 再次相遇,她陪在他身边十九天。 整整十九天,她看着他一点点地接近死亡,抱着大仇得报的快.感,她就那么悄悄地观察着他。 看他身体一点点地虚弱下去,她心中泛起难言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曾经以为是开心,其实如今明白不是。 她亲手把他的命消磨殆尽,却也亲手把他埋到了自己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待到他命丧时,那点苗芽破土而出,在她心里拱出,她的心也就碎了。 心碎了,就死了。 想起那个俊美憔悴的湛王将一个玉挂件塞到自己手里的情景,她泪流满面。 紧紧地抓住萧铎的肩膀,在那狂风巨浪中沙哑地喊道:“阿元!” 萧铎忽而间听到这个,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向阿砚。 幽黑的双眸中弥漫着迷茫,他沉沦在其中,却依旧捡回一点理智,两唇相接间,他低哑粗噶的声音问道:“阿砚,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阿砚坐在那里,低首凝视着这个既霸道时像一个暴君,听话的时候却像一匹良马时的男子,看着他俊美无匹的容颜,还有那熟悉的细眸长眉。 这就是他啊,八生八世,生死纠缠,这就是他。 “阿元……”她呢喃着道:“你不就是阿元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他确实叫阿元。 可是这个名字只有他的父皇母后,还有胡贵妃知道罢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阿砚会知道他的乳名,这个多少年了从未有人叫过的乳名。 不过在听到阿砚用那沙哑绵软的声音叫出“阿元”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是彻底沉沦了。 他爱她。 当她对着他激烈而疯狂地诉说着她的讨厌时,他的心被一刀刀凌迟割成碎片,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爱她。 当风雪烈火的那个夜晚,他沉默而忍耐地走在雪地中,却听着她背了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跟在自己身后时,他明白,这辈子,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放手的。 他本是孤独地游走在世间,没有人能进入他心中,她因缘际会就这么恰巧落入,就如同万千雨滴从天而降偏巧她就落在他的心间。 这就是缘分,这就是爱。 如今当阿砚在那欲生欲死的缠绵中迷乱地喊出“阿元”这两个字时,萧铎丝毫不觉得突兀,也不曾觉得惊奇。 她是谁,她为什么知道,她从何而来,这些都不重要。 哪怕她是山间精怪,是敌国奸细,那又如何,她就是她,是落在自己心间的至宝,是永远无法放弃的执念。 牵起他浑身所有的渴望,只需要她那么一声轻唤。 这一晚,天崩地裂,两个人紧紧相缠,疯狂地拥有着对方。 后来阿砚的记忆其实是已经模糊了,她所能想起来的只有滚烫的喘息,紧密的相拥,以及略带咸味的汗水,从他结实的胸膛滴下,落在她微张开的唇间。 他本来是万年坚冰,浑身的血液都是凉的,可是现在他融化了,烧沸了,成为了爆发的火焰。 阿砚记得,这晚两个人好像做了三次。第一次犹如洪水爆发火山喷溅,以着摧枯拉朽之势,山崩地裂般的气势,速战速决了。这么稍微歇了一下子后,两个人又开始了第二次,第二次的时候少了第一次的猛烈,却越发融洽和谐,两个人同时得到了生命的大和谐。也是都累了,相拥而眠。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也不知道触动了哪个机关,两个人都醒了,又开始了第三次。第三次是在她半梦半醒间进行的,她整个人犹如漂浮在暗夜中的小舟上,小舟在海中飘荡,她前前后后地起伏,身不由己,犹如浮萍,被迫跟随着那滔天巨浪挣扎游荡,最后一个大浪,将她送上了让人战栗的巅峰。 她满足地躺在那潮湿的胸膛上,整个人是从头到脚的慵懒和舒畅,舒畅的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一双温柔的大手抬起,轻轻地抚过她的背,抚得她越发舒服和满足。 “这次还疼吗?”粗噶的声音满溢着温柔。 阿砚在他怀里摇脑袋。 萧铎只觉得她的动作满满地透着傻乎乎的劲儿,一时之间不由得笑了。 阿砚听他这么笑,却是想起之前的旧恨来了,当下抬起软绵绵没什么力道的手,够着去捏他的耳朵。 他的耳朵和自己的不同,并不是肉乎乎的,反而是挺而硬的。 她捏在手里,小声威胁说:“哼,前些日子把我好一番折腾,结果第二天提起裤子就不见了。你就说吧,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萧铎见她言语间满满都是醋意,不由得越发笑起来,笑得低哑性感。 他这么一笑,阿砚的小性子越发上来了,干脆一个翻身,骑在那里,威武地逼问道:“快说,在外面都干什么坏事了!” 萧铎狭长好看的眉眼半合着,就那么望着这个在自己身上耀武扬威的小姑娘,哑声道:“我能干什么坏事?” 阿砚趴下来,凑在他耳朵边道:“叫个姑娘什么的?” 萧铎一听,眯着眸子,故意道:“就是叫了又如何?” 阿砚其实心里约莫知道他在外面也没什么事,定然是干干净净的,本来以为他会对自己解释一番,然后好生地哄哄自己,自己顺势撒撒娇,再搂着脖子亲一会儿——这才是正经路子啊! 谁知道他竟然说叫了又如何,这下子阿砚心里顿时冒了酸,这算怎么个意思,意思是说他就算叫了姑娘,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阿砚先是心里颇不是滋味,之后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起伏的炙热气息,脑子里便开始转开了。 自己只是他一个小妾而已,他别说在外面叫姑娘听小曲儿,便是真领了一百个姑娘回家,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更何况回头他还要娶个正头王妃呢! 阿砚这个时候再想起思静等御赐美人儿,那滋味顿时和之前不一样了。 一时之间,陈年老醋酝酿发酵,半眯着眼睛的萧铎都能闻到一股子酸味了。 他睁开眸子,正要说什么,谁知道阿砚已经重重地在他腰际一坐,顿时,他一个吃力。 “你——”他便是金刚之体,也禁 不住她故意在他最脆弱的地方这么折腾啊。 “你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阿砚霸道地这么说。 “如果你有了别的女人,我就把你阉了。”阿砚捏着他脆弱的地方,这么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萧铎抬手扶着她的腰,哑声道:“好。” “什么啊?”阿砚正满肚子气鼓鼓地,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没想到他就来了一句好。 “我是说,好。”萧铎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意思是说,只会有我,不会有其他人,如果有了其他女人,我就可以把你阉了吗?”阿砚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嗯。”他抬起手,去抚摸她的黑发,如云黑发披散在纤弱的肩膀上,这一刻的她,妩媚丛生。 阿砚又想了想,趁机道:“可是,以后你不会娶王妃吗?” 这才是重点,自己只是一个小妾啊! 阿砚想起端午节时在大殿上的那一幕,她当时还为了当一个通房丫鬟而奋斗呢,没想到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没关系。”他搂着她,这么说。 “为什么关系?你意思是说你回头娶个王妃回家也没关系?那我算什么,小老婆吗?到时候乖乖地在旁边伺候你和你王妃吗?”阿砚想想这场景,都觉得前景凄凉。 她是个倒霉的,该不会到时候那个王妃会直接把自己给结果了吧? 萧铎抬眼看了她一下,一眼就明白她想到哪里去了,当下也是无奈,直接伸手一揽,让这个骑在他身上的小丫头落在了他臂弯里。 然后他轻轻俯首下去,亲了亲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唇儿,这才哑声道:“若是真有王妃,我也会克死她的,放心好了。” 克死她的? 阿砚听到这个“死”字,顿时心里一个激灵。 萧铎这才慢吞吞地道:“反正不会有的,也没人敢。” 其实他最开始应该娶的人是夏侯皎月,可惜夏侯家违背诺言不敢嫁给他,怕他克人也怕他不举之症,夏侯皎月自己也是宁死不屈。后来夏侯家生死关头,又恰好欠了他一个人情,当年夏侯老爷子忍辱负重,只好送出夏侯皎月任凭处置。 可是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夏侯皎月在萧铎身边,竟然当了个贴身丫鬟……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碰过她一下。 这件事越发印证了萧铎有不举之症的传闻。 自此之后,更是没人敢嫁了。 也有那不顾女儿死活谋求前途的,意欲将女儿嫁给萧铎,然而这个主意刚开始打起来,家中女儿或者暴毙,或者重病。 这么一来,萧铎更是成了瘟疫,便是长得如何俊美,也没人愿意嫁给他,只是在心里肖想一下罢了。 可是阿砚却是不知道这些前情的。 她脑子里开始琢磨这件事了,若是自己嫁给萧铎,和他结为连理,从此后是不是? 她这么一想,胸口那里竟然狂跳,心间也发起烫来。 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自己会因此死去吗? 还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其实一直留在他身边躺在他怀里成为他的女人,其实自己反而不会死? 陷入这个思绪的阿砚,不由得趴在那里细细地想起这种可能来。 以至于后来萧铎有事出去,又和她闻言细语地说了一番话,她都没听进心里去。 待到这么趴了半日,她也是无聊了,懈怠的身子总算有了些力道,她起了床,用了膳,再想起萧铎这事儿,不由得心烦意乱。 后来干脆不想了,于是下令:“如意,我去后面院子里走走,透透气,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一时来到了后面院子里,她信步胡乱走着,正走着间,却听到几个侍卫经过,在那里窃窃私语。 “昨晚上一共是三次,第一次真是山崩地裂摧枯拉朽,不过很快也就过去了,来得猛去得也快。这么稍微歇了一会儿,本以为消停了,谁知道就开始第二次了。第二次不像第一次那么猛,时间却也更久,就那么折腾了有约莫一个时辰才算罢休,后来我们等了半响,觉得今晚应该是太平了吧,就这么眯着眼打了个盹儿,谁知道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也不知道又是怎么了,竟然又开始了,这一次就跟海里泛起巨浪似的,来势汹汹,实在是吓人。” 阿砚听得这话,开始时还不觉得什么,后来便有些吃惊,再后来震惊不已,最后两腿一软,险些就这么栽倒在那里了! ☆、第88章 本来那几个侍卫只是在偷偷地讲,如今阿砚这么一摔,他们顿时听到了动静,连忙过来拜见。 阿砚身份不一般,自家殿下是个吃醋的性子,谁也不敢碰阿砚一下子,没奈何,他们只好跪在那里,试探着道:“夫人,您,您没事吧?” 阿砚两腿无力地摔倒在那里,抬眼看了看几个侍卫,挣扎着爬起来,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想了想刚才那几个侍卫的对话,绷着脸,故意问道:“你们刚才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几个侍卫见她不悦,当下也是怕了,忙跪在那里道:“我等知错,还请夫人责罚。” 阿砚见他们竟然承认了,心里越发气恼:“你们,你们实在是胆大妄为!我这就去殿下那里,看他们如何责罚你们!” 也亏得她是个脸皮厚的,若是寻常姑娘,还不当场一头撞死在树上? 这王府里的侍卫们也实在是无法无天了,阿砚简直是不敢相信! 竟然敢妄议主子的房事?他们竟然去听壁角了?! 阿砚简直是……想揍死他们! 这几个侍卫见阿砚恼了,顿时越发怕了,忙磕头道:“这原本是我等不对,不该妄议库房之事,还请夫人恕罪,我等再也不敢了!” 库房? 阿砚一愣:“什么库房?” 侍卫们听阿砚竟然不知道,也是吃了一惊,当下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个这才艰难地道:“就是地下室中群剑之事……” 该不会讲了不该讲的吧? 阿砚见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顿时明了,当下故意道:“地下室群剑一事,本是决计不该对外讲的,这件事,我也特意和柴大管家说过,殿下更是严令不许再提,你们却在这里说得绘声绘色,若是被人听去了,那可是——”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回事,如今也不敢多讲,只是故意吓唬吓唬这几个侍卫。 侍卫们还真被他唬住了,当下忙道:“我等知错,我等往日也不敢讲的,只是恰好今日没有外人,再者昨晚之事实在是离奇。” 阿砚将双手背在后头,学着往日萧铎的架势,冷冷地道:“昨晚之事,具体怎么个离奇法,我倒是还不知,本来打算让柴大管家把你们都叫过去好生问问,如今既然恰好碰到你们,你们就详细说说吧。” 几个侍卫本已经被阿砚唬住了的,如今并不怀疑,便将 昨晚库房中群剑乱舞的情景一一道来。 最后他们还道:“本来这群剑已经消停了十数日了,我等都以为从此没事了,谁曾想,昨晚忽然接连闹腾了三次,而且颇为激烈!” 阿砚微皱着眉头,仿佛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最后深思熟虑般地道:“先下去吧,这件事不可对外提起。” 几个侍卫见她仿佛不再追究,忙跪退了。 待到他们退下后,阿砚自己细想了下,便迈开步子,直接去找柴大管家了。 数日不见,柴大管家瘦得真犹如干柴一般了,整个看着是油尽灯枯的模样,皮包骨头,分外可怕。 阿砚纳闷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柴大管家一边艰难地咳嗽着,一边道:“剑的事,你是知道了吧?” 阿砚点头,怀疑地看着他:“你素来是个狡猾的,断断不会让这种不小心走漏风声的事发生,那几个侍卫在那里胡说八道,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 其实就是引自己过来吧。 阿砚这一段时间也想过的,柴大管家这个人身份必然不一般,他知道的事情,远比自己知道的要多。 他也必然在自己往世的人生中参与过,甚至可能直接导致了自己世世惨死的悲剧。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柴大管家是什么人呢,他也是拥有七世的记忆,甚至每一世都能认出自己,他一直掌控者着自己和萧铎之间的一切? 阿砚想到这里,越发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干瘦的老头。 这么仔细一打量,忽然觉得,还真有些眼熟呢。 只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往世记忆中真得有这么个人啊,他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柴大管家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小姑娘,你也不用多想,我其实并没有害你的意思。” 阿砚听到这个,笑了下,回道:“可是我不信。” 会信才有鬼呢。 柴大管家越发笑了:“顾砚,我今日就和你说实话吧,你的事,我也是知道的。我是劝你,若想活着,很简单,赶紧离开我家殿下,能跑多远跑多远。” 阿砚默然不语,定定地望着他:“明人不说暗话,你以前害过我,害过我多少次?” 柴大管家冷笑:“什么叫我害你,分明是你自己作死!” 阿砚轻笑了下,叹口气:“第一次, 为什么萧铎要杖毙凌秀宫的宫女太监,因为他心里有怨恨。如今的胡贵妃,正是昔日他的那位奶娘吧,他的奶娘是被凌秀宫的当家太监给杖毙的,是吧?” 柴大管家两眸骤然收缩,紧紧盯着阿砚。 阿砚从未有这么一刻,比如今更为清醒了。 她垂下眼眸,无奈地道:“身为凌秀宫大太监,你故意杖毙了萧铎身旁的奶娘,引起了他对凌秀宫中奴婢太监的仇恨,使得他在登基为帝后,杖毙了我们所有的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我。” 她停顿了下,又继续道:“至于第二世,我被没入奴籍,其实一直以来在那王府中活得还算平顺,可是偏生那一日,就在天子要来时,大管家非逼着我去湖边清理水草,这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她歪头打量着他:“那位王府大管家,也是你吧?” 柴大管家闻言,冷笑一声,却是不否认,也不承认。 阿砚又继续道:“当想明白了这两世后,第三世,我也就想明白了。第三世,我为偏远之地小国公主,而你呢,你又该是谁呢?谁才能最恰当地害了我性命,却又能让我把仇恨引到萧铎身上呢?” 她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柴大管家:“我真得一时无法想起,你到底是谁?” 柴大管家咳嗽了几声,抬眼看她。 她陡然间浑身泛冷,后退了一步。 双手几乎都在颤抖。 她冷笑一声,喉咙里发堵,几乎发不出声音,不过她到底是用那变了调的声音道:“你……你是父王……” 柴大管家,在第三世,竟然是她的父王! 是了,只有她的父王,才能将她千里迢迢地送到萧铎身边,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操控着一切,让她在未曾见到萧铎前就已经犯下弥天大错! 为什么萧铎恰好在那个时候远离燕京城而不能和她拜堂成亲? 柴大管家显然是看出了她的猜测,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阿砚没有再深究下去,她拧眉继续细想:“第四次,我坠马身亡了,我为什么会坠马身亡呢?我那匹马一向性情温和,是我用惯了的,没理由忽然发疯使我坠马身亡!” 这么一想,每一次的死竟然都是疑点重重! 想起往日那种种悲伤,阿砚咬牙道:“这一次我想不起来你应该是谁,但是你一定就潜伏我身旁,或许是个普通 的马倌,或许是个什么管家,你操纵着我的一切,故意害得我坠马,让我恨萧铎,让我以为自己的死又是因萧铎而起,你让我把萧铎视作煞星,从此后再也不敢去到萧铎身旁!” 这个时候,柴大管家终于点了点头:“不错,你猜得差不多都是对的。” 阿砚攥紧了拳头,瞪着柴大管家,又继续猜想第五世:“第五次,我只知道有人杀了我,可是到底是谁,是你,还是萧铎?” 柴大管家在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后,嘶哑的声音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想法吗?还用猜吗?” 阿砚深吸口气,眯起眼睛,继续往后猜:“第六次,萧铎终于被我害死了,不过我自己也死了。这一次或许和你没有关系。可是我好奇,为什么这一次你让我接近了萧铎,为什么他会死在我的手中?” 柴大管家痛苦地闭着眼睛:“我无可奉告。” 阿砚想起这个,颇为费解:“难道说第六世,你根本没有出现?或者说你没有找到我们?” 她知道自己是无法从柴大管家这里找到答案的,她便放弃这一世,继续想第七世。 “第七次,我和他的交集便是在那山里,我救了他,抱着他,整整一夜。他第二天悄无声息地走了,走了后便放火烧山,活活把我烧死了!” 她疑惑地回想着这件事:“为什么他就那么走了?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是我救了他!” 以前的她,只认为萧铎混账,萧铎恶劣,萧铎恩将仇报,萧铎要杀她。 可是经过了这么多时候,在她逐渐地了解萧铎认识萧铎,并且喜欢上这个萧铎后,她才明白,其实萧铎看上去残忍冷酷,但是他其实骨子里并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残忍。 至少他应该不会恩将仇报把那个抱了他整整一夜的自己活生生烧死!88 ☆、第89章 其实这是阿砚死得最惨的一世,以至于如今她想起来,依旧不能释怀。 她咬紧牙,冷冷地盯着柴大管家:“告诉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他带走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如果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她抱了萧铎一夜,萧铎并不是不辞而别,而是在夜半时分被柴大管家抱走了,之后柴大管家伪装成那个救了萧铎的人,并用言辞顺利挑起了他对山中尼姑庵的仇恨,以至于之后放火烧山! “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如果说之前那么多世,她都可以释怀了的话,这一世却是不能。 并不是因为这一次她死得有多么惨,而是这一次,她怀着对上一世萧铎的伤悲和遗憾,甚至心中残存了一点对往昔的怀念和……爱。 是了,因为那点尚未萌芽却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的爱,她动了佛家慈悲心肠,她不忍心,所以弯下了腰,抱起了分明已经是几世仇敌的他。 只有她自己明白,当她弯下腰,伸出自己温暖的怀抱去拥抱他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却就是那么一点怜悯和不忍,她还是死了。 这是她最无法容忍,也是永远无法原谅萧铎的。 柴大管家艰难地咳着,最后咳出一口血来,染红了陈旧的褥子。 他苦笑一声,抬起头来:“我了解你,你也曾经是我的女儿。” 这话不提也罢,一旦提了,阿砚恨不得冲上去踹他一脚。 “我只想听实话!”她黑亮的眸子仿佛结了冰,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 柴大管家无奈地闭上眼,大口喘息着道:“不错,是我把他抱走的,就是我让他以为山中之人杀他母亲害他性命,是我成功挑起了他的仇恨,引得他放火烧山。” 不过柴大管家没有说的是,在最后的最后,萧铎心痛难忍之下,竟然失声喊出了“阿砚”这两字。 其实就是从这一世,柴大管家开始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错了。 在萧铎的灵魂最深处,他忘记了曾经所有的一切,可是唯独那个名字,是印刻在他的骨子里,埋在他的灵魂中,七次转世,却依然无法消磨。 于是这一世,他以毒攻毒,干脆放任阿砚留在萧铎身旁。 以毒攻毒,却又怕这个毒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心存顾忌。 当柴大管家的话语传到阿 砚耳中的时候,她脑中有一刻的轰鸣。 她恨了他那么多年,如今总算是不恨了,想要爱了,却总算是明白,这么多世,其实她一直都是恨错了。 她分明在和自己过不去。 阿砚有那么一瞬间的虚软,整个人一下子脱力了,险些栽倒在那里。 她上当了,受骗了。 一般人被骗最多一生一世,临死了发现自己被骗了,养了一辈子的儿子不是自己儿子,或者疼了一辈子的娇妻早给自己戴绿帽子了。 她呢,却是被骗了七辈子。 她就如同别人手中的一个棋子,被活生生地操控了七辈子。 她的爱恨情仇,在别人眼里,或许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试炼罢了。 阿砚勉强扶住旁边的桌子,试着用以前所学过的办法调整内息,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到她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用疲惫的声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柴大管家擦擦唇边溢出的血,笑了。 “我知道你心中必然有许多疑惑,那么今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你难道没听说那个消息吧,那一天你和殿下在寝殿行事时,宫中的宝剑全都在空中狂舞。是了,你是不会听说的,当今圣上已经将这个消息封锁,不会有人传出去的,不过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殿下,殿下是知道的。” “那又如何,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下意识地这么问,可是心中却已经收紧,她隐约已经感觉到了,只是此事实在是太过诡异,比她拥有七世记忆还有诡异。 柴大管家笑道:“你刚才也听说了,咱们府里的剑已经全都被收起来了,收起来,放到了库房里,可是就算放到了库房里,他们依然不安分,昨夜前后闹了三次!” 听到这个“三次”,阿砚再次想起那几个侍卫的话。 “这些剑,和我,和萧铎,什么关系?” 见她这么问,柴大管家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顾砚,你竟然问我这个,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家殿下,身份不凡。” 他望着她,阴声道:“多说了你也不会懂的,你暂且可以认为,他以前是剑神,他本身就是一把剑,掌管天下之剑,所有的剑,都会随他意而动。” 阿砚脸色微白:“ 可是为什么他行房,剑就动,难道以前七辈子他从来没有行房过?” 这未免有些猥琐了,为什么不是萧铎拔剑练武,天下剑随之而动,偏生是他行房呢? 事到如今,被别人窥见她和萧铎的房事,她并没有什么羞红惭愧的,死都死了七次了,何必在乎这些! 她更在乎的时候,这对自己和萧铎有什么影响。 柴大管家满脸嘲讽地望着她:“我家殿下身份特殊,生来冷心冷情,是断断不会对凡间寻常女子动情的,是以他虽然做了七世帝王,可是每一次都是童子之身,从来不会有女子近身。如今想来,也唯独有你了。” “他如果是剑神,那我又该是什么?”阿砚心里明白,自己和萧铎能够七世纠缠,一定有什么原因。 这种孽缘太过强大,以至于有先天之明的柴大管家费劲了七世苦心,却依然无法阻止她和他的宿命一般的相遇。 难道她也是什么神仙下凡? 谁知道柴大管家却鄙视地望着她道:“我家殿下是剑神,而你呢,不过是生在洗砚池里的一株残荷,俗称的残花败柳。” 阿砚挑挑眉:“我区区一个残花败柳,为什么会和你家殿下这么高贵的剑神有七世纠葛,不对,加上这一世,应该是八世了。” 柴大管家瞥了她一眼,冷道:“具体为什么,我不方便和你解释,但是你要记住,你的本命是一株残荷,而我家殿下本命是一把剑。剑扫残荷,你本身就应该死在我家殿下手中。我家殿下冷心冷情,如今破身出鞘之后,他体内压抑的煞气就会逐渐外溢,到时候不但是你,就连周围的普通人等怕是也要为这煞气所伤。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以来千方百计地阻止你靠近我家殿下的原因。” 阿砚皱眉审视着柴大管家:“所以你还是希望我离开他?” 柴大管家点头:“你留在我家殿下身旁,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要记住,剑气伤人,待到宝剑出鞘时,最先刑克的那个人,必然是他的枕边人,也就是你。” 阿砚听得心头不免一震,其实她和萧铎行房时,心中早已有所感觉。 柴大管家所说应该不假的,他果然是一把剑,冷心冷情,连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是凉的。 却又听到柴大管家颤巍巍地道:“在我家殿下出生之时,钦天监霍大人为他批命,批的是克母克妻克子女。如今因为你和他之事,我已经深受其伤,不日即将离世,事到如今,你 说我又有什么必要骗你。为了你好,为了他好,也为了这个世间芸芸众生,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吧。唯有让剑气收敛锋芒,才能求得他一世安宁,也才能保下你的性命。” 阿砚听得这一番话,良久不曾言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有夏风吹过。明明是温煦暖和的夏风,可是落在她身上,却是冰冷彻骨。 她深吸了口气,僵硬地转身,迈出了柴大管家的房间。 外面院子里此时正是好时候,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有长鹰掠过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划起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那鹰凌空盘旋后,落在了她的面前,却正是非天。 倒是好久不曾见过了,她蹲下身来,伸出手摸了摸非天的秃脑袋。 “非天,我该怎么办?” 她喃喃自语,可是回应她的,却只是非天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手心的亲昵磨蹭。 “他是一把剑呢,我知道柴大管家并没有骗我,他本身是一把剑。” 一把冰冷无情,煞气逼人的剑,一旦出鞘,便是排山倒海摧枯拉朽,毁天灭地。 柴大管家现在已经行将就木,用不了多久就要死了吧。 她呢,她还能活多久? 阿砚起身,抱起非天,麻木地往前走,回去萧铎所住的千竹阁。 她刚一踏进千竹阁,便见到萧铎大阔步地往外走。 乍一见到他,他原本冷硬的面孔上顿时泛起了暖意。 “阿砚,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正有事要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阿砚猛然间抬首,却见那眉眼俊美狭长的男子一脸温柔,正低头望着自己。 她忙收敛了心神:“怎么了,殿下?” 萧铎抬手捧着她那张小脸,没有错过刚刚她脸上那一瞬间的茫然:“这是怎么了,傻了?” 阿砚忙道:“昨晚没睡好,有点累而已。” 萧铎想起昨晚,呼吸微紧,心间泛起万般不舍,不过想起正事,到底是哑声道:“阿砚,我要离开了。” 离开? 阿砚微怔,不解地道:“你要去哪里?” 萧铎拉着阿砚的手,进了屋,桌上是冰镇西瓜和其他新鲜水果,萧铎一边捡了一块喂给阿砚吃,一边道:“这几年西北一直不太平,虽不能说连年烽火,却也是北狄蛮人时而骚扰边境,最近北狄人集结人马,看样子倒是有野心攻向我国若月城。老头子的意思,让我前去若月城督军。” 萧铎没有直接说出口的其实是,老爷子原本让他回来,是看着自己身子骨实在不行了。自从过了端午节后,倒是有些好转,看样子撑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所以也就有了想法。之前他一直算是被流放在外,如今总算回来了,老爷子是盼着他能得些战功,将来若有些事,总是能服众。 明面上几个兄弟还算和睦,可是暗地里抱着什么想法,大家心知肚明的。其他人不说,只说三皇子,那都是巴不得他赶紧死去的。 阿砚一听,却是不由得皱了眉头:“西北一带虽则战事不断,可蛮人扰边素来如此,怎么好好的忽然要你去了呢?” 阿砚重生多次,心里也是明白的,若不是事关重大,怕是未必让皇子前去督军。更何况如今皇帝病重,未必能撑多少时候,一旦有什么大事发生,萧铎身在边疆,急忙忙赶回燕京城,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的。 萧铎只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想到这个,心里不免喜欢,摩挲着她的头发,温声道:“今日边疆传来急报,说是北狄纠结几十万大军进犯边境。” 他这么一说,阿砚心里越发打鼓了。 柴大管家所说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宝剑出鞘,剑气伤人,克母克妻克子女,锋芒煞气甚至会让世间生灵涂炭,接下来甚至有国难临头…… 萧铎见阿砚柳眉蹙起,面上一片茫然,不由得诧异:“阿砚,怎么了?看你今日心神恍惚?” 阿砚猛然惊醒,抬头看向萧铎时,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萧铎却是不信的:“你有什么心事?” 阿砚低下头,仓促之间抓了一个理由:“我倒是忽然想起,我以前那位未婚夫婿阿根哥哥,好像也是在西北之地?”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铎听到这个,顿时脸色不好看了。 阿砚也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赔笑,嘿嘿一声:“这不是已经解除了婚约么,我就随便想想罢了,怎么着也是同村,我自小就认识那么几个人,你一说西北,我难免想起来了。” 萧铎却是脸上犹自不豫,一时望着娇俏清灵的阿砚,实在是打心眼里舍不得,若不是想着西北凶险,真是恨不得干脆带了她去得了。 如今到底是不放心,便道:“事出突然,我明日即将启程离开,你自己在府中,我总是不放心,便请了胡贵妃过来看顾你,到时候她会来府里小住几日。” 一听这个,阿砚微诧,这敢情是好好的请来了婆婆监看自己?不过想到胡贵妃实在是温柔通达的性子,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想着明日就要离开了,这二人一时难免不舍的。阿砚这边倒是还好,情正浓时,忽然知道了那个剑气伤人的消息,原本心中对此事的贪恋顿时去了个七八成。萧铎那边却是放不下的,揽着阿砚,便欲成事。 阿砚见他如此,心中一动,便想着要试验一下。那个柴大管家她从来都觉得不是好人,万一是被他蒙蔽了,岂不是白白让自己难过? 当下她灵机一动,便道:“你明日即将离开,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亲手为你料理膳食,不如今晚我就为你做一道好菜,让你吃了,明天也好上路?” 萧铎虽不舍得她,但是看她如此,自然也就同意了。 阿砚当下告别了萧铎,匆忙来到厨房,先试图寻找一把剑,可是王府里所有的剑仿佛都已经被收起来放到了库房里,一时之间竟然是寻不着的。 正头疼着呢,便见宁非过来了。 阿砚一抬头看到宁非,这才想起来,也有好长时间不曾见到宁非了的。 “宁大人,近来可好?”她上前笑着道,眼睛却瞄向了宁非腰际那把剑,好长一把剑,正是自己需要的。 宁非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却是没答声,而是直接抬手,摘下了腰际长剑,直接递给了阿砚。 这这这…… 可真是要上房正好有人递梯子。 阿砚笑 :“宁大人?” 宁非淡声道:“夫人不想要?” 阿砚忙点头:“想要想要!” 接过来长剑在手,阿砚打量着宁非。 自从发现柴大管家是和自己一样重生数次的人后,她对周围其他人也就留了一个心眼,谁知道哪里还有一双眼睛是不是一直盯着自己呢。 她如今最先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是这位宁非宁大人。 如今想起来,自从自己来到了萧铎身旁,这位宁大人虽然一直神出鬼没的,但是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的,当自己被萧铎扔出去后,是他把自己捡起来,当在后山遇到刺客,也是他直接把自己从水里提出来的——尽管这反而让萧铎吃起干醋来。 自从萧铎对自己发情后,他出现得次数几乎是用手指头能够数出来的。 可是每一次的出现都非常巧合,当她在和萧铎打情骂俏的时候,他会忽然出现,然后递上了一封来自燕京城的信函。 当她和萧铎险些擦枪走火直接发生些越矩的事情时,也是他适时地出现,当那个煞风景的桩子,把原本一切的旖旎全部打乱了。 阿砚掰着手指头细算了下,还真是这样,每一次他都能适时地出现呢,为此还险些惹了萧铎的不喜。 事到如今,阿砚自然不会很傻很天真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呢,自己七世惨死,七次遭遇萧铎,其实这都是有原因的。 宁非呢,宁非当初对自己很是不错,后来更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这自然也是有原因。 阿砚想到这些,琢磨了好一番,这个宁非,在自己往世的记忆中存在过吗? 她握着宁非的长剑,仰起脸来,纳闷地道:“宁非,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 如果不是这个人永远清清冷冷地没什么表情,她几乎要以为这人是不是暗恋自己了! 宁非听到这话,眸子略有些波澜,不过很快平静下来,他略显嘶哑的声音平缓地道:“夫人,我们不是认识很久了么。” 阿砚微诧:“什么时候认识的?” 宁非淡淡地道:“从夫人入府为厨娘开始。” 阿砚没想到竟然是说这个,顿时有些失望,她拧眉细想,望着宁非,又忍不住问道:“宁非,为什么你每天戴着面具?” 宁非眉眼微动,不过还是平缓地道:“因为我面目丑陋不堪,不能 见人。” 阿砚这个时候也是倔强性子上来了,故意又问道:“你为何面目丑陋不堪不能见人?” 宁非抿唇不言语了。 阿砚叹了口气:“罢了,你不想说也就算了。” 说着转身离开,却在走出五步的时候,沉声道:“是不是因为你的脸被烧伤了!” 她在说出这话的时候,骤然回首看过去,却见宁非黑眸中乍然显现的震惊。 阿砚一下子笑了。 宁非此时显然已经明白,阿砚是在诈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阿砚。 阿砚抱着那把剑,回转过身,慢悠悠地望着宁非:“火灾呢,我想这火,一定是在山上烧起来的吧。” 她的记忆中,和火灾有关的一共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自然是第七世她被烧死,第二件则是那一夜她做的一个梦。 在梦里,她站在被烧得焦黑的荒山上,非天掠过那苍败的天空,柴大管家用仇恨阴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柴大管家说萧铎是剑神,而自己只是洗砚池里的一株残荷,可是自己这株残荷是怎么和萧铎这把神剑扯上干系,又是为什么会有一个烧焦的荒山?萧铎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砚并不会认为那只是一场梦,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场景,一定应该是存在的。 宁非默然不语地站在那里,只看到阿砚笑盈盈地抱着自己那把剑,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仿佛不从这里逼问出来,她是誓不罢休的。 ☆、第91章 宁非定定地凝视着阿砚,良久后,他却是笑了。 他嘶哑地道:“不错,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模样,是被火烧的,而且是在一座山上。” 阿砚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谁知道宁非接下来竟然继续道:“我当初被火烧,是为了救一个小姑娘。可惜我没能救了那个小姑娘,自己也被烧伤了。” 阿砚这下子是惊呆了,她盯着宁非,努力地想从他那被面具遮挡的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从七次逝去的人生中找到这个人的痕迹,然而那双漠然平静的眸子,实在是陌生而遥远的。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可是她却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他的烧伤,竟然是为了自己?是自己连累得他成为了这般模样? 她在最初的震惊后,终于镇定下来,张口就要问他点什么,可是谁知道宁非却是淡声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是我不会说的。说了也没用。” 阿砚原本要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宁非又继续道:“阿砚。” 他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明明以前他都是称呼自己为顾姑娘或者顾夫人的。 他这么一叫,阿砚心中隐隐悸动,她顿时明白,无论自己是否记得,这个人都是自己的老相识。以前一定是认识过的。 阿砚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握紧了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宁非看着阿砚,竟难得笑了下:“阿砚,我想你现在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吧,虽然有些事,你一时半会怕是难以领悟到的。不过你必须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 阿砚咬了咬唇,点头:“是。我现在才明白,从我们最开始相遇,你其实一直在试图保护我,帮着我。” 宁非漠然的黑眸中有了温和的色彩:“阿砚,离开这里吧,离开萧铎。” “你也要我离开他?”阿砚仰起颈子,努力地想从宁非的眼中找到什么线索。 “是,你必须离开他了。”宁非停顿了下:“再留在他身边,最后受伤害的一定是你。” “他,他以后会怎么样?”阿砚其实是迷茫的,萧铎不是一般人,他的前世是一把剑。 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还有比她拥有七世记忆更匪夷所思的吗? 更何况柴大管家要死了,柴大管家也这么说,如今的宁非也这么说。 宁非垂下眼,淡淡地道:“你会死的吧。” 会死? 阿砚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又是死吗?还是得死吗? 她还以为,这一次总是有些不同的,她已经留在了萧铎身边这么久,几次险些死去,却又总是能化险为夷,而且萧铎不是爱上了自己嘛,自己也喜欢上了萧铎。在这种情况下,萧铎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然后自己安稳地度过一生吗? 宁非抬头看了眼阿砚,见阿砚面上的犹豫和不忍心,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上了萧铎了,可是阿砚你要想明白,你以前也喜欢过他,最后你是什么结局?” 阿砚一听这个,顿时明白他说的是她当大夫那一次,她是大夫,毒死了他,最后也害死了自己。 她还是得离开萧铎吗,离开萧铎,今生永不相见,唯有这样,才能保住性命活下去吗? 她胸口发闷,憋得难受,喉咙也开始发紧,她整个身体都开始发僵,僵在那里,变成了一块石头。 她舍不得他。 到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了,或许不但但是喜欢,比喜欢会多一点。 她好像爱上了那个男人,那个她七次都因他而死的男人。 她喉咙哽咽,再出声时,已经有些发颤了:“为什么?” 她紧盯着宁非,哑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知道之前几次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特意没有说出是谁干的。 “如果这一次把那个障碍排除了,如果那个坏人已经死了,是不是我就不会死了?” 宁非叹了口气:“阿砚,你之所以死七次,并不是因为柴火暗中害你。虽然他也确实是害了你,不过那也是因为他顺应天意而为,你才会死。假如你不该死,他便是刻意要害你,你也没有那么容易死去的。” 阿砚狠狠地咬着唇,把下唇几乎咬出血来:“那么求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我死去,就是天意?这又是谁的天意?为什么让我记住每一次死的经过,又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所谓的天意,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她嘶哑地这么问他,说到最后,她几乎喊了出来。 遇到任何事,她都是可以装傻的,都是可以满不在乎的,可是唯有关系到生死大事,她一想起来就无法淡定。 谁会没事去死七次呢!甚至还马上 可能要死第八次了! 宁非却没再回答阿砚,他低下头,无奈地道:“阿砚,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帮你太多了。如今我能告诉的还是那句话,离开萧铎吧。” 待到他说完这句话,一个转身间,人已经消失了。 阿砚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柳林,愣了半响后,终于重新来到了厨房里。 萧铎要走了,他要去打仗了,她答应他要给他做一个好膳食的。 阿砚看着厨房里的食材,想了半响,才开始做菜。 她忙前忙后,召来了厨子,使唤着厨娘,不多时,便做出一桌子的菜。 “把这些菜给殿下端过去吧。”她这么命令道。 *************************** 当萧铎看到这满桌子菜的时候,也有些诧异,他以为阿砚只是做一两道也就罢了,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功夫,竟然变出这么一桌子。 却见有银针炒翅,鼎湖上素,烩牛腩,酥姜皮蛋,斋扎蹄,碧螺虾仁,火踵神仙鸭,蜜汁火方、虫草甫里鸭,浓香清鸡汤,牛奶蘑菇汤等等。 正疑惑着,阿砚还捧上了一杯酒:“殿下,明日你就要远行了,我虽知你素日不能饮酒,可总是要喝这一杯,就当阿砚为殿下饯行。” 萧铎抬眼看过去,却见阿砚两眸含情,脉脉犹如春日之水,两颊绯红,实在是和往日刁蛮任性的样子不同,隐隐竟有红袖添香温柔贤惠之感,他一时不免感动,点了点头。 “阿砚,如今想来,你我在一起后,发生了种种事情,后来圆房时又颇为匆忙,我也只给了你妾室的名分,实在是对你不住。如今你既整治这一桌子菜为我饯行,又取了酒来,我们便喝一盏交杯酒,就当——” 他并不是太擅长言辞的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微顿,耳根那里略沾染了一些红晕。 阿砚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他们是有缘无分的人,便是水乳交融,也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他说她是他的小妾,但其实小妾还有一顶小轿,而她呢,却是什么都没有。 纵然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可是情到浓时,仿佛总是需要点什么世俗的东西来留住这点情爱。 她和他其实心里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可能也是怕了反复无常性情乖张的自己,而自己呢,则是怕了这个所谓的天意。 于是阿 砚没多说,她斟了两盏酒,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抬首间,她仰视着他:“好,咱们今日就喝个交杯酒。” 萧铎拧眉望着阿砚:“阿砚,你今日总是有些异常,这是怎么了,是怕我离开吗?” 阿砚柔顺地偎依在他怀里,温声道:“是有些怕。” 她喃喃地道:“我怕你离开后,留我一人,在轮回间受尽磨难,求而不得,也怕你离开后,再寻她人,从此后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她说得都是实话,他却只当她别离之痛,有些伤风悲月了。修长白净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俯首吻过她的唇,犹如蜻蜓点水一般。 “傻丫头,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是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 当下他举起杯来,两臂交缠,犹如藤蔓和磬石,结结实实地交织在一起,彼此饮下杯中之酒。 就是在这抬手间,当他仰起颈子来饮下两个人的交杯酒时,他脑中却是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男子器宇轩昂,一个女子娇美如花,两个人在草长莺飞中,以天地为媒,以山水为客,以荷叶为盏,以溪水当酒,缠绵偎依在一起,饮下两个人的交杯酒。 只是这个画面不过是一闪而逝罢了,当清甜的酒流入他的喉咙时,他想再去回忆那个画面,却已经是一片模糊。 美酒入喉,在那甘甜之中,浓烈的酒意袭来。 他素来是不能饮酒的,便是在那画舫上,其实也是以茶代酒。 一杯酒下肚,他已经醉了。 ☆、第92章 醉了的他揽住阿砚在怀,低哑迷乱的声音道:“阿砚,你我今日饮了这交杯酒,从此后便是夫妻,可好?” 阿砚偎依在他胸膛上,点头:“嗯,好。” 他却尚觉得不满足,醉眼朦胧看阿砚,却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良久后,他的拇指轻轻磨蹭过她娇嫩的唇畔,嘶哑地道:“阿砚,我如今要前去西北征战,等我归来,你一定要安好地在家等我。” 阿砚咬了咬唇,继续点头:“嗯,好。” 萧铎紧紧地将阿砚按在自己的胸口,可是却依然觉得不够,他想一口吞下她,想将她藏在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头发,轻轻一个叹息:“我们既做夫妻,那就是生死与共,永不分离,可好?” 有湿润的东西一下子涌出,从阿砚脸颊流淌,顺着下巴一直滴到了萧铎的肩头。 阿砚用哽咽的声音道:“好,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萧铎果然是醉了,醉酒的他并没有察觉到肩头的湿润,他只是搂着她,喃喃地道:“我只让你当小妾,不敢让你做我正妃,是怕我是克妻之命,于你有碍,你心里可怕我?” 阿砚紧紧闭着眼睛,让泪水不要流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怕。” 萧铎打横抱起阿砚。 “我知道你怕死,所以不敢让你当我正妃,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就要你成为我的妃子,成为我唯一的女人,我们结发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别离。若有一日我克了你,我一定不会让你独行,会陪着你,跟随你于九泉之下。” 阿砚迷惘地望着说出这番情话的萧铎,喃声道:“嗯,好的……” 话说出口的时候,泪水流下。 其实她明白,自己在骗他。 这一夜,红鸾帐里情深意浓,抵死缠绵,分分合合永不休。 红鸾帐外,剑鸣阵阵,寒芒四溢。 一直到了后半夜,榻上的那个男人终于停歇了,安稳地睡去。 醉酒中的他睡得很香甜,高挺的鼻梁犹如巍峨山脉,狭长眉眼恰似那逶迤的山水,墨发不羁正是张扬在黑山白水间的长风阵阵。 当他躺下的时候,他就犹如一幅画,挥毫泼墨而成,精致俊美却又巧夺天工。 阿砚的手指头一点点地抚过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爱恋而不舍地摩挲着他那好看的唇角,品咋着这个人曾说过的那动人的情话。 最后她趴在那里,轻轻吻上他的鼻梁,又将额头抵靠住他。 其实她和柴大管家说话,和宁非说话,他们和她都不由自主地回避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假如她是七世惨死的结局,那么他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属于他的沁凉,她此时的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 曾经情热时,他发誓说,若他伤自己半分,他愿忍受万蚁噬心之苦。那个时候她只当这是一个笑话,他怎么可能为自己而受那般苦难呢。 他说他仿佛记得曾经自己说过这句话,对着自己说过的。 她也不信,什么前世今生浪漫情话,那都是一个笑话。 现在她是信了。 她想,或许在他们这么多世的生死纠缠前,总是有那么一世,他们是相爱过的。 一把剑和一株残荷之间的纠缠爱恨吗? 后来是剑斩断了残荷,还是残荷缠住了剑? 她不得而知,可是却明白,或许他之前也说过那样的话,万蚁噬心的话。 所以到了最后,她死了,他怕是也不得好死的。 他们就是被诅咒的一段孽缘,生生死死相见不能相爱,相爱不能相守。 若是相见相爱相逢又相交,便是天地轰动,万剑齐鸣,煞气出世,伤了她也伤了他,甚至使得生灵涂炭。 下了榻后,阿砚拾起那把闹腾了大半夜的剑,握在手里,安静地审视着这把剑。 其实虽然拥有七世记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平凡的,平凡而倒霉的,是那个被命运戏弄的小角色。 突然有人告诉自己,自己和萧铎之间,竟是毁天灭地的结合,她会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可是却不得不信。 其实她这个人是自私的,死了七次了,她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当她意识到自己爱上萧铎的时候,她才发现,命这个东西,远没有自己以前以为的那么重要。 想起昨晚上萧铎的那些情话,她心里明白,她纵然怕死,也是愿意和萧铎同生共死的。 可是这又如何呢。 她和萧铎,终究是为这个天地所不容的吧? 阿砚想起了柴大管家和宁非所说,他们话语中都提到了一个词,天意。 天意是什么呢? 天意就是相爱而不能相守吗? 阿砚颤抖的手紧紧握着那把剑,咬咬牙,泪水再次涌出。 ********************** 当萧铎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心爱的女子正闭眸躺在那里,睡得香甜。 他昨夜醉了,醉了的他,只知道自己和阿砚好一番疯狂,却忘了细节。如今侧首凝视着她睡得恬静的容颜,不由得笑了。 他伸出长指抚过她娇柔的面颊,温声道:“阿砚,等我回来,我必光明正大迎娶你,让你成为让天下为之钦羡的女子。” 当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床上的女子些微眨动了下睫毛,他以为他醒了,不过静待了片刻后,她看上去依然睡得香甜。 萧铎其实是有片刻失落的,不过他想着昨晚自己折腾得厉害,也就不曾多想,当下静坐了片刻后,看看时候不早,也就出发了。 待到萧铎走出去好半天后,阿砚才睁开眼睛,抬起手摸了摸,脸上残存些许沁凉的地方,那是他手指摸过的地方。 他天生体凉。 以前如此,今生亦如此。 因为他是一把剑。 阿砚怔怔地躺在那里,回忆着过去和他的点点滴滴,最后终究是叹了口气。 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相逢一场,八次纠葛,最后依旧是这样吧。 这一日阿砚在床上躺了大半日,如意曾过来问起是否要用膳,她也是了无兴趣。她知道自己早晚要离开这里的,不过萧铎走了,她也不急在一时,总是要好生筹谋一番。 谁知道到了晌午过后,如意匆忙进来,却是回禀道:“贵妃娘娘过来了,说是受托特意来看顾你,一起过来的还是十七皇子呢!” 她这话一出,阿砚顿时没了之前的意兴阑珊,赶紧坐起来了。 尽管她已经准备逃了,可是自己如今到底是湛王府的小妾。 身为湛王府的小妾,她还是得做好表面功夫,孝敬好那位名分上是她的婆婆的人。 于是她勉强支起身体来,在如意的侍奉下起床,洗漱,梳妆打扮。 这边刚打扮到一半,那边就听到有丫鬟传讯,说是胡贵妃已经到了千竹阁的大门口了。 “这么快?”她这还没收拾好和心爱之人从此永别的悲伤心情,心爱之人的后娘已经追到了大门口? “是啊,贵妃说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太过打扮,家常一些就好,只是随意说说话。” 这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贵妃娘娘笑呵呵地道:“阿砚啊,这眼瞅着天都要黑了,你还没起来呢?” 阿砚顿时无可奈何起来。 这位贵妃娘娘啊,你这么多年宫廷生涯,到底是怎么当上贵妃的,怎么行事之间不像个贵妃,反而像个乡间阿婆? 不过纵然心里无奈,她也只好起身,去欢迎婆婆和小叔子了。 贵妃娘娘今日看上去实在是平易近人,一身娇嫩的杏花衫子,头上也颇为简单,并没有太多累赘珠宝头面,果然是“家常一些就好”啊! 阿砚上前拜见,正要跪下,已经被贵妃娘娘给拦下了。 “别跪了,哪来那么多规矩!” 贵妃娘娘平易近人,她身旁的小十七皇子却是越发调皮,对着阿砚眨眨眼睛道:“小嫂子啊,好久不曾见了,最近这些日子,我只说要过来看,谁知道母妃不让我来,九哥哥也不让我来!” 言语间倒是颇为委屈呢。 阿砚只好笑笑不语,当下赶紧请了这母子俩进了屋。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被昨晚自己和萧铎还有半夜闹腾的那把剑毁的,虽然丫鬟们已经收拾过了,可是依然乱。 阿砚也想不到,这位皇贵妃竟然不是循规蹈矩地在花厅等着自己拜见,反而来自己内室啊! 胡贵妃倒是没在意的样子,看了看屋内,笑了笑,自己捡了处绣凳子坐下来了。 环视四周,她笑盈盈地道:“小九儿走得匆忙,放心不下你,说是让我好生照料下你。也恰巧了,这几日我身上不大好,向皇上请了旨,干脆出宫来这湛王府,一则是看着你,二则是好生休养身子,把宫里的诸般杂事交托给了其他人代管。” 阿砚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沉。 这意思是说,母子两个人一时半刻走不了了? 那她还怎么逃啊! ☆、第93章 这胡贵妃来了,她是想逃都逃不了了,一时少不得收敛心绪,小心伺候在胡贵妃身旁。好在胡贵妃是不受约束的温和性子,免了她各种规矩,反倒拉着她说些家常。 “小九这个孩子啊,自小不爱说话,性情冷得很,也就和他母亲亲近。我因和她母亲是好姐妹,他也亲我。后来他母亲出了事,他这性子比起以前就更冷了,好像连我都疏远了,我想想这事儿,也实在是心痛!”胡贵妃叹息连连。 阿砚也没什么可说的,少不得点头称是。 一时胡贵妃又提起萧铎的母亲来:“她呢,性情好,长得美,做菜也好,小九以前就喜欢吃她亲手做的饭菜呢。” 阿砚听着这个,忽然想起萧铎曾经所说“你和我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你做的菜和我母亲一个味道”,不免有些好奇:“不知道殿下的母后是何样貌?” 胡贵妃听她问起,顿时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道:“那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那个的大美人,瞧瞧这里,知道他走了,我特意偷偷地带了他母后的画像呢。” 说着,她命一旁嬷嬷从她箱子里取出来一个画轴,打开来道:“瞧,这是他母亲,这是他小时候。平时他在,我可不敢让他看到的,免得他犯了性子。” 阿砚因为惦记着萧铎母亲和自己想象的事儿,不免好奇,当下忙凑过去看,一看之下,不免诧异。 “这……这是他母后?”和自己长得,真得一点点都不像啊! 自己是个瓜子脸,而这位皇后娘娘分明是个鹅蛋脸!而自己的眼睛是杏仁眼,皇后娘娘则是和萧铎极像的丹凤眼。 无论是从气质还是样貌,真得是没有半分相似! 胡贵妃见阿砚盯着那画像分外诧异的样子,不免纳闷:“这是怎么了,这画像你见过?” 阿砚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和我一点不像啊!” 胡贵妃听了大吃一惊,不解地打量着阿砚:“你为什么会认为你会和皇后娘娘相似呢?” 阿砚哭笑不得:“是殿下这么说的,他说,我和他的母后简直是长得一模一样!” 阿砚特意学了当初萧铎那一本正经煞有其事的语气。 这话一出,胡贵妃先是愣了,接着便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着实豪迈,阿砚无可奈何,外面的十七皇子恰好走进来,好奇地问:“母妃,这是笑什么呢?” 胡贵妃少不得把这件事儿说给了儿子:“你九哥竟然说阿砚长得和先皇后一模一样!” 一旁阿砚听着胡贵妃这取笑的语气,真是无语凝噎,想着萧铎那是什么眼光啊! 十七皇子听得,却是无以为然,摇头叹道:“我九哥何止是眼光差,我看那连口味都差的。说到这里,我还听说小嫂子做的膳食和皇后娘娘做出的膳食味道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胡贵妃听得越发诧异:“先皇后做的菜我是尝过的,吃了一次后再也不要吃第二次了!” 这倒不是她对先皇后不敬,实在是……吃了一次后她就吐了! 她纳闷地望着阿砚:“你难道竟能做出那等难吃的膳食?” 这话一出,十七皇子顿时来了劲儿:“母妃,看来九哥说得没错,你不知道,小嫂子做出的饭,那叫一个难吃……” 当下他走上前,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当初怎么跟着九哥去了阿砚家里,怎么被逼着喝什么菜籽粥,怎么差点吐出来,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只听得胡贵妃笑得前俯后仰。 母子两个人好生把阿砚打趣一番后,这边胡贵妃才道:“这也是难得的缘分,你竟能做出和皇后娘娘一样口味的饭菜,说起来我也好久不曾吃过了,不如你今日下厨,让我重温旧梦吧!” 噶? 蔫在一旁无可奈何看着这母子两人的阿砚,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谁知道这胡贵妃的想法和普通人完全不同,她竟然是要尝尝自己料理的可怕膳食? 她该是寻常心发挥呢,还是如她所愿,让她吃一个难以下咽呢? 阿砚在奉命给这位胡贵妃做菜后,不免有些为难,当下先行告退,就这么琢磨着这件事儿走到了厨房。 刚要踏进厨房门,前面忽然就倒吊着一个人,她惊了一跳,待细看时,却见竟然是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笑嘻嘻地道:“小嫂子,我来帮你了。” “嗯?你要帮我什么?”阿砚对这皇子小少爷实在看不懂。 “你做的菜那么难吃,便是我母妃说了要尝一尝当年先皇后饭菜的味道,但是你万一做得真那么难吃,你以为她饿着肚子心里会好受吗?她如果不好受了,必然对你不满的。你既然要嫁给我九哥,自然不能得罪我母妃,得罪了我母妃,岂不是就得罪了我父皇?得罪了我父皇,你这辈子只能当一个小妾了。” 这听起来实在是很有道理的样子,阿砚顿时对这位皇家小少爷刮目相看了。 “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放心好了,我就知道母妃一定会让你做菜的,所以已经帮你相好办法了。” 说着这话,十七皇子从门框上跳了下来,他挥一挥手,却见旁边的侍卫就领了那么一群人上来。 阿砚定睛一看,却见这些人腕部颇有力道,看上去每一个都长了一张厨师脸和厨师手。 “你找来了一群厨子帮我做?”阿砚佩服这位皇家小少爷,也有些感动。 他真是为自己着想啊! 十七皇子一脸邀功地看着阿砚:“是了,有了这些厨子,小嫂子再也不用担心做饭的事了!” 这敢情好,阿砚再也不用纠结是藏拙好呢还是大展身手好,反正有这些厨子,她是否施展身手都差不多。 “这些都是要备选参加白玉兰会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名厨,每一个单独拿出去都不错的!如今他们一起过来,定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阿砚听着这个,点头,一个个地打量着那些厨子。正看着间,忽而觉得站在后排的一个身形是分外的眼熟。 她不由得有些诧异,微挪动了两步,便看到了后面那位厨子。 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纤细瘦弱,低着头,好像有些羞怯不敢看人似的。 可是即使他低着头,阿砚便一眼认出了,这是何小起。 何小起,自从那一日在乡下府邸里起火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何小起。 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担心过,只是终究以为从此缘绝,再也见不到了的,不曾想他此时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里了!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混在那群厨师中,想做什么?又是受何人指使? 十七皇子见阿砚神情有异,纳闷地看过去:“怎么了,小嫂子?” 阿砚忙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着这么多厨子,必然是够了的。” 一时她镇定下来,说服了十七皇子回去歇息,她自己则是带领着诸位厨师来到了厨房里,开始拟定今日的菜单。 先是让各位大厨们报上来自己擅做的饭食,阿砚一一过目后,便下令道:“今日咱们要做的有剔缕鸡,剪云斫鱼羹,蜜酿蝤蛑,芙蓉蟹斗,烧鹅,云林鹤,青虾卷,还有蒸鲥鱼,炉焙鸡,糖蒸茄。” 说着间,她不免多看了眼,便认出了何小起送上的菜谱,却竟然是“焖炉烤鸭”。 这正是她当初教给他的啊! 她咬了咬唇,漠声道:“这个焖炉烤鸭固然不错,可是却要垒建炉灶,并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好的,就不必做了。” 说出这话时,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人群中的何小起,何小起并没有什么神情,仿佛那个被删掉的菜并不是他的,甚至于仿佛他根本不认识阿砚一般。 阿砚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想当初她是一心想杀萧铎的,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何小起呢,他是不是在那条路上愈走愈远? 她抬起头,深吸口气,先吩咐诸位大厨先行料理膳食,她自己则是亲手做了一个羹,却是甘露羹。 这甘露羹是由何首乌鹿血鹿筋等调制而成的汤,吃了后能让人头发乌黑而有光泽,她是看到胡贵妃头上隐约有了几根白发,是以才想做这个。 虽说这几样食材有些刁钻,可到底是湛王府,要什么没有,片刻功夫便将食材准备齐全,她也就细心地熬起了粥。 正在那里忙着,身后一个人影不着痕迹地走近了她,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我来帮忙烧火吧?” 阿砚回过头,却见此人正是何小起。 ☆、第94章 “好。”阿砚神色淡淡的,仿佛这真是一个并不认识的厨师。 何小起抬眸看了阿砚一眼,坐在那里准备烧火。 阿砚低头看过去,他的手指曾经是白净有力的,如今在火光映衬下,却见那手上布满了茧子以及伤疤,显见得他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她眸中泛黯,不由得叹了口气。 何小起听到了,抬起头来看向她。 阿砚猛然间只觉得那跳跃的火光中,他的眸子泛着红。 她咬了咬唇,故意大声道:“你怎么烧火的?” 何小起低下头,不说话。 阿砚故意绷着脸道:“出来,我要好好考一考,看看你是不是混进来的。”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他们显然是知道阿砚身份不一般,都并不敢说话。 阿砚带着何小起来到了厨房外面的回廊旁,看着周围没有人了,这才问道:“好好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当初的事儿,殿下怕是不知道,可是万一被发现了,你还能有命在吗?” 孟汉跟着萧铎离开了的,可是柴大管家还苟延残喘。 阿砚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老不死的,每天咳血看着要死了,可是他就是不死,不但不死,还实际掌控着府里的一切动静。 柴大管家是个厉害人物,如果何小起被他发现,是死定了的。 何小起发红的眸子倔强地看着阿砚:“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你?带我离开?”阿砚疑惑地看着他。 何小起点头:“是。我得到一个消息,萧铎乃是克母克妻克子女,注定孤寡一生的人,你跟着他,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阿砚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小起,我是否要走,那是我的事情。在考虑我的事情之前,你还是把自己照顾好吧。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知道真假,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进府里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跟你走?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骗你利用你?你又凭什么把我带走?凭你假装厨子进来这府里吗?凭你手里一把炒菜铲吗?” 她这话一出,何小起那清秀的脸庞上顿时没了血色,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阿砚头疼地望天。 她知道何小起对自己好,何小起是为了自己好。 可是何小起只是个凡夫俗子,而且还是凡夫俗子 中最普通的那一个,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和萧铎之间有着怎么样的纠葛,更不知道柴大管家是何等神通的人。 他傻,傻得一根筋,被有心之人利用,根本不知道踏前一步已经是悬崖! 他用这么尖刻的言语来挖苦他,只希望他对自己彻底死心吧。 自己面前是一个独木桥,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悬崖,这样的路,她宁愿自己走,不需要别人来为自己承担。 谁知道何小起却上前一步,死咬着牙道:“阿砚,跟我离开。我一定能把你带走的。” 阿砚听了这话,调头就走,冷笑一声:“我不需要,你赶紧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你!” 如果以前还不确定,那她现在比以往都清楚地明白,何小起看起来是喜欢她了。 这已经超越了所谓的师徒之情。 男女之情,她不需要。 何小起原本要跟过去,可是看看周围有侍卫走动,到底是怕被发现了,把个拳头攥得青筋毕现,硬生生忍下了。 阿砚狠心地连头都不会,径自来到了湖边,看到那碧波荡漾杨柳逶迤,她深吸了口气,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刚才对何小起说了那番话,其实她心里也难受,曾经那个单纯固执的少年,虽对自己百般不喜,可是依旧心存善良的倔强少年,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他误入歧途了,阿砚心里比谁都清楚。 只可惜她自顾不暇,如今能做的,也就是把他推远了。 谁知道她走出没没多远后,便看到前方站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是宁非。 宁非也没说话,就站在那里,阿砚见此,干脆也不说话了。 他来找自己,自然是有话要说,他不说话,她就慢慢等着。 果然,等了片刻后,宁非开口了:“何小起来了。” 阿砚点头:“是。” 何小起以为自己聪明,但其实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吧,府里多少眼睛,怕是都心知肚明呢。 “跟着他走吧。”隔着面具,宁非的声音有些暗哑。 “跟着他走?”阿砚惊讶地抬起了头。 “是。一切我会安排的。趁着萧铎不在,这是你离开的最好时机。” “柴大管家呢?”阿砚知道,柴大管家看似病重咳血,可是那条命,却看起来长久得很。 他也盼着自己离开,可是他会放过背叛了萧铎的何小起吗? “柴大管家,我来应付。”宁非这么说道。 阿砚盯着他那冷硬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挑眉问道:“你对柴大管家很了解?” 背对着她的宁非听了这话,忽然就笑了下。 这让阿砚有些吃惊,因为她几乎以为宁非这样的人是不会笑的。 宁非笑了下后,便慢慢地收敛了,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是想套我的话,想知道些以前的事情。” 阿砚闹了个脸红,点头承认道:“是。我以前生来死去的,总觉得自己是不幸的,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命运会落到我头上。现在才知道,或许这一切都是有起源的,可惜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不会说。” 宁非听她这番话后,轻叹了口气,回过身来望着她,那双眸子平静犹如深海:“阿砚,这是最后一辈子了。” 阿砚略惊,不解地看着他。 宁非垂下眼睛,平静地道:“这是我最后一辈子跟随你们在人世间轮回了,所以我总是要为你做点什么。” 阿砚抿唇不言语,沉默地等着,她知道他一定还会继续说。 果然,宁非又道:“这一次,你跟着何小起走,我会安排好一切的。至于柴大管家,我来应付。我和他已经斗了这么多世,对他也算是颇为了解了。” 阿砚仰起脸来,微微拧眉,盯着宁非那双讳莫如深的眸子:“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在我能记住的过去七世前,是不是还有一世?我一定是认识你的,你是我的朋友,还是亲人,抑或者是爱人?” 宁非垂下眸子,淡道:“我是守护你的人。保护你,是我的职责,只可惜这么多世,我斗不过你们所谓的宿命。” 阿砚盯着宁非,越发问道:“我是谁?他是谁,你又是谁?” 此时有凉风习习吹来,她身上泛冷,冷到了骨子里。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再踏前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铁面具后的那张脸应该是没什么神情的,他沉默了许久后,终于道:“有些事,不是我不说,而是你不想听。” 阿砚咬了咬唇,仰起脸,继续问道:“我非要离开他吗?不离开不可以吗?不离开,我还是会死,一定会死,甚至不但我死,还会害了他,还会害了很多其他人,是吗?” 宁 非点头,他点头的时候竟有一丝温柔和遗憾:“是。” 他轻声补充道:“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有印象,可是这么多世,其实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只有第六世,你为神医那一次,我成功了,阻止了柴火出现在你和萧铎身边,可是你……”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可是阿砚却已经明白了。 那是她最幸运的一次,萧铎算是死在她手里了,可是她却自己把自己害死了。 死于心疾,死于动情,死于她终究爱上了那个她不该爱上的萧铎。 低头苦笑了声,她点头道:“好,宁非,尽管我根本想不起来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可是我相信你。” 她停顿了下,喃喃地道:“我自然会离开的,跟着何小起离开。你既然说你会安排好,那我就跟着他离开。”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其实言语有些颠倒含糊,不过她并没在意。 她脑子里犹如混沌初开时一般,已经不分上下。 心底泛起一种苦涩的滋味,她知道那叫绝望。 清晰明了地知道,她和萧铎,绝无可能。 *********************** 阿砚做的膳食已经呈现到了胡贵妃面前,胡贵妃颇为震惊,连连点头,赞叹不已:“这么多菜,都是你做的吗?” 阿砚笑着摇头:“当然不是啦,这么多菜,一时半刻我一个人自然做不出来,不过这个甘露羹,是放了何首乌燕窝等,美容养颜护发的,倒是我亲手做给娘娘的,也算是我的一点孝心。” 胡贵妃听得真是心里舒坦,品尝着那甘露羹,连连点头:“极好,极好,这味道极好。你这厨艺,可比先皇后不知道好了多少。” 一时不免叹息:“没想到小九儿不但眼瞎,这舌头也是个不管用的。” 阿砚做得膳食,怎么可能和先皇后一模一样呢! 一旁的小十七见此情景,调皮地冲着阿砚眨了眨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阿砚心里明白,小十七一定认为那粥根本不是自己熬的,他是压根不信自己能做出好膳食的。 不过,也就让他这么认为吧,反正她明天就要离开了。 ☆、第95章 离开湛王府的那个夜晚,阿砚心里倒是难得的平静。 其实那么多次,她都试图逃离萧铎身边,然而都没有成功,这件事曾经让她遗憾恼恨。 现在呢,她要逃离了,跟在何小起身边离开。 当走出那个在黑暗中巍峨壮观的府邸时,她不由得回过头去看。此时月朗星稀,一片清辉笼罩在这清冷的街道上。 远处不知道谁家的狗汪汪叫了几声,何小起抓紧了阿砚的手,低声道:“别看了,快些走,马车来了。” 阿砚咬了咬牙,一狠心,终究是闷头钻进了那马车里。 她逃了那么多次,都失败了。 唯有这一次,她竟希望萧铎从天而降,就那么落在她身边。 可是她明白,萧铎已经远在几千里之外,他不会回来的。 马车走在午夜时分无人的街道上,何小起从旁陪着她,低声问道:“你不想离开?” 阿砚勉强扯唇笑了下:“我想不想离开不重要,关键是我必须离开。所有的人都在说,我必须离开他,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必须离开他了。” “据说,这是宿命。”何小起忽然这么说。 阿砚冷笑,笑着转首看向何小起:“宿命?你和他们一样都在和我说宿命,是谁的宿命,又是谁给我的宿命,凭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宿命?!” 何小起沉默而安静地望着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知道,有人告诉他说,不能让阿砚留在萧铎身边,一定要带走。 阿砚在说出刚才那番话后,也就平静下来了,她知道自己有些激动,知道自己不该怪何小起,其实这和何小起和宁非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和那个男人没什么缘分而已啊。 掀开马车帘子,她看向外面渐渐的街道,曾经张扬喧嚣的酒旗牌匾如今在夜色中也有了几分寂寞的味道。 她笑了下,在那清冷的月色中说:“其实没什么,我会忘记他的。” ******************************* 离开了燕京城,这个天下很大。 浅秋时节的天是高远辽阔的,澄彻舒畅的蓝色,没有一丝丝的云。 阿砚闭着眼睛靠在一处石头上,仰起脸来看向远处,眼眸却是涣散而无神的。 何小起走过来,把一碗鸡汤端到她面前:“阿砚,喝鸡汤。” 阿砚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饿。” 何小起担忧地望着她:“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阿砚听了,轻笑了下,摇摇头,却没说话。 何小起将鸡汤放到了一旁,自己捡了一块石头坐下来,也学着阿砚仰脸望天。 “阿砚,你知道吗,西北一带,北狄已经破了我们的城池,我军大败,如今整个夏国都已经沦入了北狄人的铁蹄之下。” 阿砚听到这个后,终于扭脸看了何小起一眼。 何小起苦笑了声,继续道:“你是不是想问萧铎,想知道萧铎在西北,为什么会败了,萧铎是不是出事了?” 阿砚抿了抿干涩的唇,没说话。 何小起叹了口气:“据说他临阵逃脱了。” 阿砚眸子一震,拧眉看着何小起。 何小起继续道:“在北狄三十万大军压境的时候,他忽然临阵逃脱,置几十万大军于不顾,这才使得我大夏军士群龙无首,北狄人马趁胜入侵,破城池,掠财物,又尽情杀戮,不知道多少黎民百姓为此遭殃。” 阿砚听到这个,愣了会儿后,却是想起柴大管家的话。 何小起仿佛看出了阿砚的想法,抿了抿唇,低声道:“或许他真是一个不祥之人吧。” 阿砚耷拉下脑袋,半响后,才喃喃地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的。” 何小起递上那碗鸡汤:“喝了吧。我熬了好久。” 阿砚麻木地接过鸡汤来,慢慢地喝着,脑子中却不断地回想起柴大管家的话。 “我家殿下冷心冷情,如今破身出鞘之后,他体内压抑的煞气就会逐渐外溢,到时候不但是你,就连周围的普通人等怕是也要为这煞气所伤。” 为煞气所伤,生灵涂炭,是这个意思吗?这报应竟然来得这么快吗? 阿砚咬了咬唇,却又想起往世,其实往世的他,她是见识过的。 他确实是能让这天下翻天覆地的人。 ********************* 这几日阿砚的精神倒是恢复了许多。 何小起见此情景,便提议说:“如今梧州一带尽皆沦陷在北狄人手中,再这么下去,怕是北狄大军要南下了,用不了多久就要来到我们这里,我们 必须尽快离开了。” 何小起带着阿砚如今是在郴州,这个地方距离梧州不过是几百里的路程罢了。 阿砚点点头:“好。不过你不用管我了,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自己离开这里。” 何小起听了这个顿时皱起眉头来:“不行,兵荒马乱的,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一个人离开呢。” 阿砚笑了笑:“何小起,你我师徒缘分到此为止吧。以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何小起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阿砚抬起脚来就走。 何小起看着她绝情的背影,握紧了拳头,冷冷地道:“我的心意,你心知肚明,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如今正是战乱,你离开我,自己就能安然无恙吗?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故意对我不理不睬,故意要伤害我,就为了让我死心吗?” 阿砚猛然停住脚步,头也没回,决然地道:“如果说我不想连累你,未免太冠冕堂皇,你也未必肯就此离开我。可是我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不是我,也许你依然是燕京城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厨子,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过去的事儿,我也不必有什么歉意,因为已经无可挽回。我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好,可是以后,麻烦你离我远一些,就当不认识我吧。” 说完这个,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何小起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终究是没追出去。 阿砚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得两脚麻木浑身虚浮,再看向四周的时候,发现四周有了流离失所的难民,有老人有孩子,一个个眼中挂着惊惶的神情。 那些人显见的是从北边匆忙逃命而来,因为战乱,他们不得不离开了他们的家园。 阿砚对于这种事也算是颇有经验了,这么几辈子过去,她当过那个追杀的也当过被杀的,驾轻就熟。 很快她便融入了这群难民中,灰头土脸行迹狼狈地跟随他们一起往南边逃去。阿砚身上没有什么银子,她开始的时候便去跟着人家去旁边捡野果子吃,后来野果子吃没了,有人生病了,她就开始给人家治病。 开始的时候众人自然是不信她的,看着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少年,怎么可能就会治病呢?一直到后来,一位老婆婆晕倒过去,她借了一根针烧了,几下针灸之后,那老婆婆醒转过来,众人才震惊不已,从此后看她的眼光自然和以前 不同。 难民之中最怕的就是生病,最缺的就是大夫,偏生她是能看病的,不但会看病,还仿佛很会做菜。她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无论是什么东西经过她那么一做后,自然便有与众不同的味道。 如此走了约莫几日后,她在那些难民中已经颇有些地位。她不需要再去寻找吃食,便有人会呈现到她面前。 也有蛮横之徒看她体弱又长得标致,竟把她当成那种伺候人的少年,便荤素不忌地想拉回去。她一则是并不怕了那些人,二则是身边自有人保护,每一次也都化险为夷了。 一路继续往南,这天气越发冷了,她倒是有人给送上棉衣。 本来继续这么过下去,她也会跟随那群人一起前往北狄军不曾到过的南方,或许会去找今生的父母,或许会独自寻找一处安静荒僻之地隐姓埋名地过日子。 当晚间休息的时候,她将自己的身体埋在草堆里,两手垫在脑后,仰望着天上浩瀚的星子。 她其实并不讨厌何小起,不但不讨厌,反而是感激他的。 他是一心帮着自己的,对自己甚至有了男女之情。 可是那又如何,如果说萧铎是个灾星转世,自己何尝不是呢。 这么多世,她其实并不想荣华富贵也不想和萧铎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更不想有什么人为了自己生生死死,她就是想安安分分地过最普通的日子。 这个愿望有那么难实现吗? 她不让何小起跟着自己,一则是怕自己连累他,二则其实也是心知肚明,和何小起在一起,萧铎总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听着耳边蛐蛐的声音。 心中却不由得想,萧铎啊萧铎,你现在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已经再一次离开你了? 就在此时此刻,在同一片星空之下,萧铎正翻遍了湛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没有,他没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第96章 萧铎是疯了。 至少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认为萧铎怕是疯了。 他竟然抛却了边疆几十万大军于不顾,风尘仆仆地连夜兼程,回到了燕京城,回到燕京城后,第一件事便将整个湛王府里里外外搜了几遍。 他没找到阿砚。 没找到阿砚的萧铎带着阴冷的怒气,走到了胡贵妃面前,携带着让这九月天瞬间变成寒冬腊月的冰寒之气,一字字地问胡贵妃:“我说过的,请你帮我好好看着她,现在告诉我,她人呢?” 胡贵妃的腿一下子软了,整个人险些瘫在地上:“她跑了……” 胡贵妃检查了阿砚的房间,确定她是有备而去,而不是匆忙之中被人劫持走的。 “我也派人去找了,可是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根本找不到!” 胡贵妃心里也很冤枉,她原本以为照看一个小姑娘而已,有什么难办的,谁曾想一不留神,这人就不见了! 她几乎想哭了:“小九儿啊,走不远的,找一找,总是能找到的,实在不行咱张榜,我出银子……” 话音刚落,萧铎阴着脸转身就往外走。 谁知道他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外面有尖细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当今建宁帝一身龙袍,沉着脸,挡在了萧铎面前。 萧铎咬了咬牙,愣是没跪。 建宁帝冷笑一声,抬起手来,直接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后,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人们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那位狂傲不羁却又挨了打的湛王殿下脸上。 俊美无暇的脸庞此时浮现出一个明显的掌印。 “为了一个女人,你抛却了边关三十万大军,将我多少黎民百姓置于敌人铁蹄之下,置我江山社稷于不顾,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建宁帝是恨铁不成钢,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能干出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他简直是无法相信! 萧铎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歉疚,他勾唇一声冷笑,粗噶低哑的声音却是道:“湛王府内外,重重把守,燕京城里,更是眼线密布,她为何却能插翅而飞?她那么一个弱女子,若是说能自己绕过这层层关卡离开燕京城,我是不会信的。到底是什么人,罔顾我的命令,将她带走?这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 他抬起眸子,冷望着自己的父皇,一字一字 地道:“父皇,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不争气,我就是罔顾江山社稷,因为在我心里,唯她最重!天底下万千人都不及她一个!我不是那种留恋权势的人,更不是心系天下的人,父皇,我和你不同。” 建宁帝一听,威严的脸庞上氤氲出压抑的怒意:“萧铎,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铎冷笑,挑眉道:“如果不是你贪恋这天下,我的母亲又怎么会……” 他话没说完,建宁帝直接一把巴掌打了过来。 萧铎却是仿若毫不在意,冰冷的语气有了难言的平静:“是你吧,一定是你,是你把她送走了……” “一个祸害而已,朕不可能留着她。”建宁帝眯起眸子来,低声道:“若是她不离开,便只能死。我想,你是宁愿她活着的吧。” 萧铎垂下眼眸,一缕半湿的黑发从他额前垂下,掩映了他晦暗到让人难以看懂的眸子。 “父皇,萧铎现在可以这么告诉你,若她安好,我必然还你一个太平盛世。可是,若她有半分差池,这天下,我必搅一个天翻地覆!” 说完这个后,他绕开了建宁帝,大踏步往外行去。 建宁帝听到他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一时气得两腿发颤,两手难以自制,哆嗦着手指着萧铎扬长而去的背影,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严厉地喝道;“回来,你这个孽障,给朕回来!” 然而萧铎哪里肯听呢,已经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建宁帝气得脸上都没了血色,痛苦地捂着胸口,一个劲地说道:“你你你……萧铎你……” 胡贵妃吓得赶紧大喊御医,直接扑过来扶住了建宁帝。 萧铎离开了湛王府后,骑马一路狂奔,径自奔出了燕京城。 天地之大,他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他知道那一日他离开的时候,阿砚情形有些不对,可是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留下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父皇的圣旨下得那么突然,他没办法,只好前往西北边关。 为了能够使自己放心,他其实是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并且做了层层保护的,从柴大管家到胡贵妃,再到府中素日心腹暗卫,甚至到他安排在城门的心腹,他都做了安排。 整个湛王府已经犹如铁桶一般,但凡有一只苍蝇飞出去都能被轻易察觉的。 可是就在他这么费尽心思的保护下,阿砚依然在大家神不知鬼不觉 的情况下逃跑了。 是谁,是谁背叛了他呢? 他掐指一算,有胡贵妃,有小十七,有宁非,有柴大管家,甚至还有自己的父皇。 自己曾经信任的人,这一次他们都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有志一同地背叛了自己。 他们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阿砚驱逐自己身边。 萧铎在这种苦涩中甚至残忍地越发看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连阿砚自己,也不想留在自己身边吧。 似乎让阿砚离开自己,这是全天底下所有人的想法。 他只是喜欢阿砚,想让阿砚一直陪着自己,难道这是多么逆天背地的想法吗? 现在,人海茫茫,烽烟四起,他又该去哪里寻找他的阿砚? 而就在他信手牵马准备前行时,忽然间敏感的耳朵捕捉到一种异响,一时之间,他瞳孔急速收缩。 一股箭雨携带着凌厉的杀气扑面而至,直取萧铎面门。 有刺客,而这些人,分明是要他的命。 **************************** 阿砚跟在人群中,也是能得到各种各样消息的,那些消息有真有假,有的甚至是捕风捉影罢了。 比如说现在,阿砚就听说,当今湛王殿下大逆不道,惹怒了建宁帝,建宁帝一怒之下派人捉拿湛王殿下,同时派了另外几位皇子并大将军徐荣彪前去收复失地,迎战北狄军。而那位徐荣彪分明就是三皇子一党的。 阿砚听到这个的时候,心中不免一个叹息。 他现在的情形,一定很糟糕。 众叛亲离吧。 三皇子如今总算是得势了,怕是要痛打落水狗的。以前三皇子便是蓄意要追杀萧铎,现在趁着兵荒马乱,还不知道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萧铎呢。 她在这么一番担心后,很快也就看开了。 其实她怎么能看不明白呢,这么多世了,生生世世,无数次的轮回,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只要他在,她还在,他们就注定相逢,相逢之后再两相折磨。 正想着间,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捧着一根烤熟的山药蛋子,小小声地说:“顾哥哥,你尝尝这个?” 阿砚垂眸看过去,却见这小姑娘十二三岁,红扑扑的脸蛋虽有些污垢,可是却难以遮掩豆蔻年华的秀气。身上衣衫有些破 旧了,头上乱蓬蓬的黑发却用一根看不出颜色的红头绳扎住。 阿砚想了想,这才记起,是何老三家的姑娘。何老三死了,就死在前几天,好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胀了肚子死的。 这姑娘叫小灵儿,是何老三唯一的姑娘。 阿砚看着小灵儿,眸中泛起怜惜,再看向那烤得外皮发黑的山药蛋子,不由得笑着道:“你吃吧,我不饿。” 可是小灵儿却坚持道:“顾哥哥,我已经吃饱了,这是特意给你剩下的。”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还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 阿砚心里有一丝怜惜,她知道小灵儿必然是饿着肚子,却依然把唯一能吃的东西留给自己吃。 她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们一起吃吧。” 小灵儿脸上有些泛红,羞涩地点头:“好,顾哥哥。” 阿砚拉了小灵儿一起坐在那草堆里,接过来她手中的山药蛋子,仔细地去掉外面那一层黑灰,然后把山药蛋子掰成两半,小灵儿一半,自己一半。 其实山药蛋子在没有调料的情况下并不是那么好吃,甚至有些发涩,不过对于饿肚子的阿砚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她抬眼看过去,却见小灵儿珍惜地捧着那点山药蛋子,啃得颇为香甜,一时不免越发心疼这失去了父亲的可怜孩子,忍不住道:“等这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吗?”小灵儿眼中发亮。 阿砚肯定地点头:“是,我会做很多好吃的。” 她脑中浮现出一系列菜名,可是却没说出。 “到时候可以给你做一桌子的菜,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灵儿咬着那发涩的山药蛋子,脸颊上浮现甜蜜的酒窝。 “好,顾哥哥,我等着。” 谁知道就在这两个人说着话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那马蹄声听起来由远及近,势头极猛,很快便已经接近阿砚所在的这一片流民区了。周围原本歇息的大家伙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有了惧意,很快人们骚动起来,大家背起自己的包袱抱着自己的孩子,纷纷躲避逃窜。 阿砚拉了小灵儿,连忙就要跟着大家伙逃命。 她是当过将军的人,可以听得出这些骏马个个膘肥体壮,怕不是大夏国惯用的那种马匹,反而像是北狄人的马,而且来人颇多,怎么也有几百人。 这些人若真是北狄人,怕是小命休矣。 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开始逃命了,人群中出现了拥挤和踩踏,跌倒的人被慌忙逃命的人踩了几脚,发出哀嚎之声。 可是大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谁都明白,慢了几步,可能小命就没了。 阿砚想着小灵儿年幼,便拉着她从边角之处往前逃。她虽然并不是什么脚程快的,可是到底有经验,死死地拽着小灵儿,一路东奔西跑,不多时便奔窜到了大家伙前方。 谁知道这跑着间,小灵儿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就这么跌倒了。 阿砚忙拽起小灵儿要继续跑,小灵儿却眼里含着泪,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顾哥哥……你跑吧……我,我不行了……跑不动了……” 阿砚一看她脚踝那个姿势,便知道她怕是崴了脚,也难为她这么小个姑娘,竟然经历了这等事。 她一咬牙,便蹲下身去,直接将小灵儿背到了自己背上。 小灵儿拼命挣扎:“顾哥哥,放开我……你自己跑……” 她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知道这个时候正逃命着,顾哥哥身子纤弱,本就逃命机会不大,如今又背了她,哪里能逃得脱! 阿砚背着小灵儿沉重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咬牙道:“我顾砚活了这么多世,纵有过行善之事,却每一次都不得好报。我曾发誓定是要痛恨这个世间,从此后只做恶行,再不会有善念。不是我负天下人,是天下人负我。可是——” 可是事到如今,她终究是明白,纵然全天下都对不起她,那又如何?她还是要求个问心无愧。 活了这么久,混混沌沌的她,她再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白。 她就是要救这个小灵儿,这个单纯可爱叫着自己顾哥哥的小姑娘,哪怕自己会因此而死,她也要救。 死其实也没什么,反正她这条贱命早晚要死的,与其莫 名地死去,还不如做点有价值的事情。 而就在她背着小灵儿往前奔逃的时候,马蹄声已经是就在身后了,一时之间马声嘶鸣,男人们的吆喝声,以及难民的惊恐尖叫,还有钢刀砍向哪里的声音,都在耳边回荡。 阿砚知道逃不了了,干脆也就停下来,放下小灵儿,却见她浑身瑟缩,两唇哆嗦着道:“顾哥哥,咱们要死了,是不是活不成了。” 阿砚攥着她的手,抱紧了她,低声道:“没关系,死了后,还会投胎转世的。” 可是小灵儿却哭了:“那又如何,便是再投胎转世,可是投胎转世后的我还是我吗?我还会记得我爹我弟弟还有顾哥哥吗?” 阿砚愣了下,不知为何喉头竟有些哽咽。 她是会记得的,投胎转世的那个她依然是她,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 两个人正说话间,却见那些北狄铁骑已经将众位难民层层包围,其中一个络腮胡子喊话道:“乌拉乌拉呱呱啦,呜姑嘟嘟呱唧啦!” 一边喊着,他的胡子还跟着一翘一翘的。 众位难民顿时傻眼了,他们听不懂。 看样子这北狄人并不是要杀自己,而是要自己这群人做什么。 那位络腮胡子见他们一个个茫然的样子,不由得怒了,攥紧了手里的大刀,再次喊道:“呦树德台偶米尔嗯姿萧铎,阿泽万紫喂喂尔尅偶尤!” 众人彻底傻了,他们真得听不懂啊! 阿砚抿了下干涩的唇,小心地放开了小灵儿,上前道:“你们要找萧铎,可是萧铎根本不在我们之间。” 她是能听懂的。 她有一世曾为某异域之国公主,又有一世为某偏僻之地小国的将军,这些都在北边异域之地。如今这络腮胡子所说的语言,恰和她之前知道的某个小族语言极为相似。 这个络腮胡子恰好是说,我们在捉拿萧铎,你们务必将他交出来,要不然把你们统统杀掉。 那个络腮胡子看到阿砚,顿时眼前一亮:“库的有安得桑坦德米?” 阿砚点头,用他们的语言回复道:“是,我能听懂。” 络腮胡子又问阿砚:“嗯姿萧铎黑尔?” 阿砚肯定地道:“我们都是一些平民百姓,根本不可能认识萧铎。我也只是听说当今九皇子叫萧铎,此时夏国正在捉拿他,你们也在捉拿他,你们说,他那样的人物, 又怎么可能在我们这些逃难的普通百姓手中呢?” 络腮胡子一听怒了,挥挥手道:“尅偶泽木!” 阿砚忙道:“你杀了他们,除了宣泄自己的愤怒,根本于事无补,依然是找不到萧铎的。倒不如说放过我们,到时候我可以跟着你们,帮你们翻译,这样也有助于找到萧铎。” 络腮胡子皱眉想了想,打量着阿砚道:“呦坎汉呕泼饵丝?” 阿砚点头:“是。我可以帮你们翻译,这样你们就不会有语言的障碍。” 络腮胡子目光掠过下面那些满脸惊惶的人,手中的大刀动了动。 人们一个个都吓得说不出话,纷纷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阿砚。 他们看出来了,阿砚是懂的这些蛮人的言语的,阿砚也在试图和这些人交涉。 阿砚就是他们的救星。 此时此刻,原本在他们心目中地位就颇为高大的阿砚,已经犹如神祗一般了。 阿砚感受到大家求助的目光,心中越发沉甸甸的。 她想起了自己的第六世,当神医的那一次。其实那一次,她也救过很多人,那些人用渴望而感激的目光望着她,当时的她却心中一片平静。 当时的她只是麻木地做着她该做的事,却并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其他的感觉。 可是现在呢,现在她深刻地意识到,她必须做点什么,让拯救这些人的性命。 她咬了咬唇,昂起脸来,对着那个挥舞着大刀的络腮胡子道:“若是杀了他们,我也会死,你不可能很快在我们夏国人找到一个懂你们的语言的。可是如果你肯留下他们的性命,我跟着你们,会帮着你们翻译。我相信你作为一国之将,必然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话一出,那络腮胡子不由得仰脸哈哈大笑起来。 “古德,唉喂偶卡啦嘟噜呦。” 阿砚听到这个,总算松了口气,她转过身来对众位难民道:“这位大将军说,可以放大家离开,大家不用担心了。” 众人听得这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其中却有小灵儿上前,担忧地望着阿砚:“顾哥哥,我们如果走了,那你呢?他们会不会杀了你?” 阿砚摇头:“不会的,我可以帮他们做事,他们不会轻易杀了我的。” 众人感恩戴德地谢过了阿砚后,一个个都纷纷离开了,唯独小灵儿,一瘸一瘸地跟随在人们之间,一步三 回头地看向阿砚。 阿砚冲她笑了笑,挥手。 她知道自己和普通人是不同的,她和许多世间普通人的缘分便犹如小周一般,在那潺潺溪水的时间流动中相逢,虽一时搁浅相逢于一处,却终究是缘浅,最终还是会启航,各自走向各自的归宿。 何小起是这样,小灵儿也是这样。 那小灵儿却很是舍不得阿砚,走出老远后,忽然一下子哭着冲她喊道:“顾哥哥,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我不信投胎转世,不信什么还有来世,来世的小灵儿不是现在的小灵儿,来世的顾哥哥一定也不是现在的顾哥哥了!我们都要活着!” 阿砚眼中泛热,不由得抬起手来,对着越走越远的小灵儿挥手:“我会活着的!” 她站在那里看了好久,一直到那群难民彻底不见了踪迹,而身旁的络腮胡子也开始催促了,才不得不收回视线。 后来阿砚跟随了这些北狄人前去寻找萧铎。那群北狄人开始的时候显然对她并不信任,可是过了几日后,见她分外老实,不但会帮自己翻译,而且会做饭会行医,甚至还知道去哪里野味,慢慢的也就开始信任她了。 “帮我们杀了萧铎,我带你回去领赏。”络腮胡子这么说。 阿砚听此话,便趁机问道:“萧铎不是夏国的湛王殿下吗,你们怎么会来平民百姓中找他呢?” 络腮胡子见她不懂,这才道:“我们的先锋军之前和萧铎遭遇,连番吃了败仗,本来说这一次要铩羽而归,就此灰头土脸地回去,谁知道他那边忽然临阵逃脱,这才使得我们大功告成,攻破城池。如今萧铎因得罪了夏国建宁帝,如今已经被建宁帝下了圣旨,见者捉之。我还听说,萧铎自从离开燕京城后,连番遭受追杀,身边又无人随护,孤身一人,身受重伤,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才猜着他怕是要藏身于流民之中躲避,前几日得了线报,知道他才在这附近遭受一次伏击,就是在这里逃掉的。” 阿砚恍然,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攥了攥拳头。 那个昔日风光无限的男人,现在已经成了丧家之犬? ☆、第98章 根据北狄军的线报,知道萧铎就是在这附近了,他们甚至查到了这山林里的血迹和脚印,猜到萧铎就躲在山里。 他们派了精干人手上山去捉拿萧铎。 这件事自然是和阿砚无关的,毕竟捉拿萧铎又不需要翻译。不过阿砚担心萧铎,便和络腮胡子商量,自己也跟着去,万一有谁受了伤自己可以帮着包扎,再说自己作为夏国人,对这山中情景也熟悉。 络腮胡子倒是个心思简单的,也是这一段时间信任阿砚了,听了阿砚的话便也答应了。 阿砚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当下越发小心奉承着络腮胡子。络腮胡子带领人马上山寻找萧铎,阿砚就从旁跟着捶背递水出主意。 这一日大家来到了一处山坳,却见此时天已冷了,山中落叶缤纷,周围一片静谧,只除了偶尔有林中飞鸟掠过。 这本来是一派的宁静,可是阿砚却嗅到了几分不寻常。 她抬起头,透过被光秃秃的枝叶割裂化开的缝隙看向那湛蓝的天空,却见有一只矫健的雄鹰滑翔过天际,转瞬即逝。 阿砚瞳孔骤然收缩,她浑身绷紧,盯着那雄鹰在天空中留下的痕迹。 这是非天,她知道的。 非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萧铎果真就是在这山中? 回想起之前北狄人发现的血迹,难道他真受伤了,走投无路到这般田地,身受重伤到躲在这么荒僻的地方? 阿砚又想起之前他被追杀的情景,那个时候年幼无知,更是偏执任性,只觉得萧铎天底下最坏,萧铎怎么会干好事呢。如今回想,却是透着酸楚的甜蜜。 他看似冷漠残酷,其实一路都在相护。 如今他再次陷入绝境了。 可有人帮他? 正想着间,络腮胡子回过头来,冲阿砚笑了笑:“据说这位湛王残忍狂暴,杀人如麻,你如果害怕,我派人送你下山吧。” 阿砚也只好僵硬地冲他笑了笑。 其实络腮胡子实在是像极了自己那一世的兄长,外表粗糙,却对自己极好的。 或许这真就是自己兄长的转世吧。 她摇了摇头,对络腮胡子道:“我不怕,我跟着你们一起捉萧铎。” 正说着间,忽然间就听到旁边山林中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紧接着一只黑色的雄鹰伸展翅膀急促地从树林 上空划过,急促地俯冲而来。 “小心!”络腮胡子大叫一声,护住了阿砚。 周围一众北狄军摆开阵型,准备迎敌。 可是那雄鹰非天却急促俯冲之后,又陡然伸展翅膀直接攀升而上,以至于北狄军们的长弓射出的时候,都根本没有触碰到它分毫便势颓落下。 络腮胡子皱眉:“有埋伏!” 他这话音刚落时,便听到后面有风声传来,当下脸色大变,待回头看时,却觉眼前剑影闪烁,紫衣飘摇,不免眼花缭乱。 可他到底是久经沙场之人,当机立断,拔刀绘出,直砍向那剑影闪烁之处,谁知道乱砍一通之后,却觉得自己的力道犹如铁牛如泥潭,艰涩无比,又犹如痛打棉花,根本没有着力之处。 他大惊之下,连忙后退,周围北狄将士纷纷举起家伙抄了长弓,一时之间箭如雨下,冷厉尖锐的嗖嗖铁骑滑过长空之声此起彼伏。 可是那些箭雨最后却都纷纷失了准头落在地上,而那紫色身影也已经不见了。 络腮胡子大步上前,盯着那颓然落地的箭,这才骤然想起一件事:“顾小子呢,顾小子人呢!” 竟然活生生地丢了一个人! 旁边有个将士是心细的,仔细观察过那紫影出现之处后,最后终于在一旁草丛中发现几滴血迹,血迹鲜红,显见的是刚滴下的。 他兴奋地道:“这就是萧铎,萧铎受了重伤,不过他却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跑来招惹我们,如今怕是伤口已经崩裂!我们顺着这血迹去找,定能找到他!” 另一个将士却觉得不对劲,疑惑地道:“他身手这么好,轻功也实在是了得,有那功夫为什么不赶紧逃了,却跑来我们这里找死?” 络腮胡子盯着刚刚阿砚站的那处草丛,看了半响后这才缓缓皱眉,喃喃地道:“他是为了带走顾小子……为什么呢?” ************************ 阿砚头晕眼花目眩神迷,不过她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得很。 萧铎出现了! 他带走了自己! 阿砚在那两脚悬浮中,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人的腰,狠狠地抱住,甚至努力地将脸贴到了他宽厚而干燥的胸膛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风声骤然停了,她脚底下触碰到了什么,隐约中明白这是着地了。 可是她依然不想动,就埋在那个宽厚坚实却略显冰寒的胸膛上不出来。 上方传来一个低哑冷漠的声音:“放开。” 阿砚越发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不放。” 萧铎一个嘲讽的冷笑,眉眼寒凉,言语刻薄:“赶紧逃啊,逃得远远的。” 阿砚闷声道:“我不。” 萧铎修长泛凉的手指抚摸过她的头发:“为什么不?” 阿砚挑挑眉,咬唇道:“你会杀了我的!” 想想也是,她连忙补充道:“我只要放开你,你一定会杀了我!我怕死!” 萧铎挑眉,冷声命道:“放开!” 阿砚低哼一声,越发故意道:“不放不放就不放!” 萧铎冷笑,长指顺着她的发丝抚过她的脸颊:“顾砚,你爱我吗?” 阿砚将脸埋到他腰际,贪婪地吸着那曾经熟悉的味道,低声道:“当然爱,爱死了!” 萧铎默了下,低首望着怀中女子那乌黑犹如缎子一般的发丝,哑声道:“你最好没有说谎,要不然——” 阿砚这下子几乎是扑到了他身上揽着他的腰了:“我爱你,当然爱你,爱你一万年!只要我活着我就爱你!活一天爱一天!” 萧铎狭长的黑眸中泛起一点柔意,他俯首下去,将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丝上,疲惫地闭上双眸,低哑而温柔地道:“是爱一天,活一天。” 声音低颤,犹如山涧里演奏得弦乐轻柔缓慢地颤动而起,就那么似有若无地撩动着阿砚的心。 娇弱而敏感的心微微战栗,收缩,带来丝丝痛意,牵扯着阿砚的四肢百骸。 她闭上眼睛,在那陌生而熟悉的痛楚中回味着那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半响后,她终于喃声道:“爱一天……活一天……” 萧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他幽黑的眸子犹如深海般让人难以看懂,曾经俊美绝伦意气风发的脸庞上是浓浓的疲惫。 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唇,轻轻磨蹭着,他唇边勾起一抹笑,低声道:“阿砚,有时候我真需要一个理由。” 阿砚睫毛轻轻垂下,眼观鼻鼻关心。 萧铎哑声道:“从离开湛王府,离开燕京城,我的心就没有一刻不牵挂着你。后来两军对垒,当我知道你逃离 了府中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滋味吗?” 阿砚想说话,可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般,她说不出。 萧铎其实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他继续道:“你一直在骗我,都是在骗我,那一夜你那么柔顺乖巧,在我怀里颤抖着身子,又湿又紧,让我情不自禁,让我恨不得死在你怀里。你还对着我甜言蜜语,说一些根本言不由衷的话,哄得我开心,可是我前脚刚走,你就开始动你的歪脑筋了。” 他的大手轻轻上移,抚摸着阿砚那脑袋,低声道:“你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说你以为我真舍不得杀你?以为我在乎你,便可以任凭你摆弄欺蒙?” 阿砚低叹了口气:“我可以解释吗?” 萧铎沉默不语。 阿砚无奈:“如果我解释了,你信吗?” 萧铎挑眉:“只要你别告诉我,你逃离我耍弄我都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我就信。” 阿砚苦笑了声:“如果我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呢?” 萧铎勾唇:“我会把你扔到旁边的水沟里洗一洗,让你好好清醒下。” 阿砚搂着萧铎的胳膊:“萧铎,我们行房那天,你听到什么异响了吗?” 虽然那天他喝醉了,可是剑却是响了大半夜的。 萧铎瞥了她一眼,淡道:“我听到你哭着叫着要我再用力点。” 阿砚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在说正事。” 萧铎冷笑:“我也在说正事。” 阿砚叹了口气,垂头想了想,终于掐住他的胳膊,仰起脸来认真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以前是剑神。” 萧铎的声音紧绷:“嗯,然后呢?” “然后呢,你上辈子是剑神,充满煞气,这剑一旦出鞘,便会让天下苍生遭难,到时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而你的剑怎么会出鞘呢,就是因为和我行房了……” 萧铎此时的声音有些艰涩:“行房了会如何?” 阿砚愁眉不展,低声道:“一旦和我行房,剑就会出来,就会伤人性命,不但伤害我,还会伤害别人,比如柴大管家,比如宁非……除了这个,还会——” 萧铎的声音充满了异样:“还会让天下大乱?” 阿砚猛点头:“对对对,还会让天下大乱!” 可是她刚点完头,就发现眼前的萧铎脸色 苍白如纸,紧接着,他的身形骤然往后倒去。 “哎哎哎,萧铎你怎么了——” 当她这么叫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手指头上都是粘稠的血液,而那血—— “我……我抓住了你的伤口?!” 当她震惊地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伤口崩裂的萧铎已经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落魄于山林之中,周围也没个人伺候,萧铎又身受重伤晕死过去,这实在是再糟糕不过了。 她先给萧铎诊脉,这才发现萧铎之所以晕倒,必然不但但是因为自己握住了他的胳膊伤口导致他伤口崩裂,而是他本身就受了很严重的内外伤。 握着他的脉搏,看着他那昔日飞扬跋扈的俊美容颜,曾经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心醉神迷的,如今却是苍白虚弱到仿佛没有了气息。 此时夕阳西下,惨淡如血的余晖透过山林里细碎的缝隙洒在他那几乎透明的面庞上,却见他削薄而没有血色的唇干涩挫裂,就那么紧紧抿着。 高大的鼻梁曾经是一眼望去就给人强烈的压迫感的,如今却仿佛失去了气势,平白透出虚弱的味道来。 狭长的眼眸下有一片灰色的阴影,这是长期不能好眠的人才会有的。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如今呢,却成了一只病猫。 阿砚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来,轻轻摩挲着那憔悴的容颜。 这样的萧铎,不知怎么竟然让她想起了第六世的那个湛王。她作为神医去医治他,陪着他一起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曾经模糊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一度被她忽略的那些事一下子走到了心里,她忽然就想起,当时也是在这样的夕阳之下,清风徐徐而来,傍晚时分,远处是有炊烟的,杨柳岸堤上,是孩子们放风筝的欢声笑语声。 那个时候的她和他一起看着,他的笑虚弱而温暖,后来他还曾经抬起手来,试图伸向自己。 不过那手,其实是停到了一半便再没伸出来的。 那个时候她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怪怪的,她不懂,只觉得这个人必须要死,她只想着生生死死的事,所以她看不懂他的目光。 如今才知,那种目光里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东西,其实就是爱。 阿砚想到这里,心间不由得再次悸动了下。 她俯首下去,将自己的脸庞轻轻贴上那憔悴的容颜,喃喃地道:“我怎么惹了你这么个冤家……” 她吻了吻他的唇,柔声哄道:“那一辈子我骗了你,这辈子我不骗你,不会杀你了,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她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虽然我杀人的本领实在不怎么好,不过我救人的本领却是极好的。” 那一辈子她是神医,但凡她想救活一个人,就连阎王爷都要让她三分的。 阿砚先将昏睡过去的萧铎小心地藏在了草丛中,又特意取了一些干草掩饰,至于旁边的血迹,自然是被她用石块和土坯掩盖了。 藏好了他后,她才开始去附近找些药草和吃食。这几日她也算是对这座山的山性有所熟悉的,知道这山里都有些什么药草,以及哪里容易找到。她眼睛尖鼻子灵的,不多时便找到了诸如三七之类的药草,甚至还找了些鸟蛋山药蛋并野菜等。 得到了这些,她赶紧跑回来,简单地清理了萧铎的伤口,上了点嚼烂的三七草,又撕扯下自己内里白色裹胸缠带来,给他包扎好了。 他身上伤口自然不止胳膊那一处,她就扒下他的衣服,逐个检查。他最重的伤口其实是被背上,看样子是被一把刀直接砍中的,那把刀如果再重一点点,怕是他整个人会被劈成两半吧?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是自己招惹的萧铎,连累了萧铎。如果不是自己逃出来,他也许还在东北一带打仗呢,也许已经将北狄人赶出大夏国,又怎么会落到众叛亲离被人追杀的下场呢。 她这么一想,难免觉得有些感慨。 自己也能成红颜祸水了? 真不知道萧铎遇到自己,倒霉的到底是谁? 这么想着的时候,萧铎终于醒了。 他那修长的睫毛先是颤动了几下,之后喉咙里发出嘶哑粗糙的呻声。 阿砚忙凑过去,俯首在他耳边柔声道:“你受伤了,现在身子虚弱得很,你别动,我先喂你吃点东西。” 一时说着间,她去了点山果来喂他,这种山果红彤彤的鲜亮,并没有毒,吃起来酸甜口,饱满多汁,正好适合他补充水分。 她取了一个,掰成两半,仔细地放到他唇边示意他吃。 萧铎却并不吃,干涩的唇连动都不动,反而是艰难地睁开了眸子。 狭长的眸子,曾经是锐利而冷傲的,如今却有些无精打采。 他抬起眸来,瞥向阿砚,却是哑声道:“你的解释呢?” “解释?”阿砚不解。 萧铎哑声道:“是,为什么要逃离我,我需要一个解释。” 阿砚一听,顿时也有些无语了:“我不是说过了吗!” 萧铎挑眉冷笑:“你以为我会信这个?” 阿砚一下子差点跌倒在那里,他当时脸色剧变,她还以为他是听懂了并且意识到问题严 重性了,敢情其实这根本是鸡同鸭讲,人家其实根本不信! 人家脸色剧变声音艰难,那是因为人家伤口崩裂要晕倒过去了! 她跌坐在草地上,捏着那饱满多汁的山果,无奈地道:“我说假话的时候,别管多假,你都仿佛信了。如今我说真话,不管是多真,你都仿佛不信。” 狼来了的故事说多了,所以他才不信她吗?还是说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已经超出了凡人的理解范畴。 萧铎淡定地抿着唇,虽然虚弱地躺在那里仰视着阿砚,不过那神态,那气势,依然仿佛高高在上。 “其他的我不想多说,但是你知道我为了你都做了什么吗?到了这个地步,我只需要你一个解释。” 阿砚一口狠狠地咬下那个山果,果然是又酸又甜,她满足地嚼了嚼,咽下去后,才无奈地道:“咱们能不能先把这身伤治好了,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上一堆灰,烤它个山味,慢腾腾地吃着,再慢慢地解释下前因后果?” 萧铎断然拒绝:“不行。” 他抬了抬手,艰难地用那玉白修长的手撑在山草地上,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如同阿砚一般坐在那里和阿砚平视。 “我们现在就说个清清楚楚吧。” 阿砚再次咬了一口山果,感受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望着眼前这个恢复了一点精气神后就要盘腿和自己算账的萧铎,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那就慢慢说。” “你不需要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吗?” “比起吃东西,我更想听你说。” “好吧,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奇怪。” “说。” “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宫奴,你是九皇子。” “我从未见过你。”如果见过,他必然是记得的。 阿砚懒散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不是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这一世。” 萧铎的眸光微顿,一点精光闪现,他盯着阿砚,哑声道:“果然……我们果然是上辈子就认识的……” 其实他和她相处的时候,偶尔间脑中总是会浮现一些模糊片段,就好像她和他以前曾有过什么,然而他一直捕捉不到。 而她却竟然是知道的。 阿砚耸了耸肩,却是否认道: “不,这不是我们的上辈子。” “嗯?” 阿砚苦笑:“这是我们的上上上上上上上辈子了。” 萧铎拧眉,盯着阿砚不放。 阿砚品味着那山果,山果已经被她几口啃得差不多,只剩下最后一点果肉,靠近果核的果肉如今没有了甜,只剩下酸了,酸得她心里发苦。 她第无数次叹了口气,终于娓娓道来。 “我们的第一世,你是湛王,从遥远的边关而来,杀气腾腾,而我是一个小宫奴,你俯视众生高高在下,手掌权柄轻易握着我的性命。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一个蝼蚁罢了,是以你轻而易举地处死了我。” 她抬眸,定定地望着他:“是乱棍打死。” 她清清淡淡的几个字,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他陡然捉住她的手:“我不信。” 他不信。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那样惨死呢。 若有人伤她一分一毫,他都犹如挖心一般的疼,他怎么可能舍得伤她半分! 阿砚定定地望着他,笑了下。 曾经的痛苦回忆,如今已经云淡风轻,时至今日,她竟能对他无所谓地一个笑。 “是真的,我死了,你当了皇帝。” 萧铎咬牙,紧盯着她不言语。 如果说一开始他是完全不信的,如今却是多少有些信了。 从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开始,便仿佛对自己极为恐惧排斥。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莫名奇怪,只以为她是天生胆小,如今却多少知道原因了。 一想及曾经的她跪在自己面前连声求饶怕死的情景,他的心口那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割肉。 ☆、第100章 一想及曾经的她跪在自己面前连声求饶怕死的情景,他的心口那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割肉。 再次抬起眸子,他的眼中是幽深晦暗的,喉结微动间,他低哑地道:“你继续说。” 既然有第一世,那岂不是应该有第二世? 阿砚平心静气地望着他,淡淡地道:“第二世,我嫁为人妇,身怀六甲,却因为看到你,而无意间在寒冬腊月跌落在池塘中,一胎两命。” 萧铎凝视着阿砚那平静无波的眸子,就那么定定望着,却仿佛透过那水面的平静,看到了水底深处曾经的痛苦和挣扎。 他微微扯唇,苦笑一声,眸间有几分狼狈。 “第三世呢,你又是谁,我又是谁,你又是因我而死吗?” 阿砚低笑一声:“第三世,我是小国公主,被许配给你,可是新婚之夜,你根本不曾露面。我因前世之事对你心怀仇恨,意欲刺杀,却无意间刺杀了别人。后来你回来,便将我处死了。” 萧铎听到这个的时候,原本散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收拢,收拢后缓慢地攥紧了。 “原来,我们竟曾有过这样的缘分。” 也曾经可以结发为夫妻,可惜到底是缘浅,就这么轻易擦肩而过。 攥紧的拳头微微动着,萧铎痛苦地垂下眸子。 其实他心里明白的,无论是哪一生哪一世的萧铎,只要阿砚来到他身边,只要给他时间,他都一定会爱上她的。 可惜命运捉弄,他竟然还是亲手处死了她——处死了险些和自己有了夫妻缘分的她! 阿砚并没有注意到萧铎的痛苦,事实上此时的她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了。 “第四世,我出身武将之家,是个将军,少年意气风发,当时你奉命征讨我国,我却遭遇了你。我本欲和你在沙场上一决雌雄,谁知道不幸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就那么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死了。” 窝囊的死法。 萧铎抿了抿唇,微垂着头,细碎的额发遮挡住了他狭长魅惑的眉眼,日渐暗下去的天色为他俊美的容颜笼罩上一层神秘的气息,他此时让人看不懂。 “然后呢?”他低哑的声音这么问道。 “第五世,我是个土匪头子,你是个皇子,某一天你从我山头经过,直接把我杀了。” 萧铎微微抬眼:“就这样?” 阿 砚想了想:“我当时跪在那里低着头,结果直接别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杀了。” 她以前从来没疑惑过这个问题,但是后来她知道了柴大管家的存在,才恍悟是柴大管家杀了自己。 “第六世呢?” “我是神医,你是皇子,你找我治病,我一边给你治病一边帮你下毒,后来你死了,我也死了。” 其实他到底死没死她真不确定,不过肯定没错的是她自己给赔进去了。 “怎么死的?”他敏锐地捕捉着其中被她刻意略过的一点。 “心疾复发。”她言简意赅。 这些痛苦都回味了不知道多少遍,就好像被开水冲过多少次的茶叶,如今再次提起来,竟是觉得淡而无味。 或许时间一长,曾经的苦难也就淡去,淡成了口中波澜不惊的往事,淡成了脑中失去颜色的回忆。 萧铎却在听到那四个字时,着着实实把阿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那目光落在了她心口处。 “这辈子呢?”他暗哑地这么问道。 “没事。”阿砚简单地回复。 萧铎细眸审视着她,却不说话。 阿砚耸耸肩,继续说下辈子:“第七世,也就是咱们两个真真切切的上一辈子,那个时候我是个小尼姑,六根清净斩断三千烦恼丝,谁知道我却又遇到了你,我救了你,抱了你一夜,第二天,你却放火烧山,把我烧死了。” 这话一出,萧铎细眸顿时眯起来。 “我烧死你?” “嗯。”阿砚是坦然的,这事儿就是他干的啊! 他放火烧山,烧了飞鸟烧了走兽也烧了山林,纵然其中有柴大管家作梗,可是那又如何,他就是犯下了罪孽! 萧铎清冷的眸子中泛起深沉的痛,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都停滞了。 夜幕降临,山风袭来,给他们带来了点点凉意。空中的星子已经开始清冷地高高悬挂,周围很是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他只能听到草丛中蟋蟀清脆的叫声。 “我烧死了你……我烧死了你……”他把这句话艰涩地重复了好几遍。 “是。” “怪不得你怕我,因为你怕死,你怕死怕得要命,所以你看到我,就想见到瘟神一样躲着我。你还试图给我下毒,因为你曾经被我烧死过。” 他咬着牙,用几乎 算是冷静自持的声音一字字地这么说,每一个字,却都仿佛一把刀,在剜着他的心,割着他的肉。 “是的,我曾经恨你,恨不得一刀砍死你,即使你把我捧在手心里,我也恨你,这是怎么都无法消弭的恨。” 她停顿了下后,长舒一口气,却又继续道:“不过现在我不恨你了,因为我发现这件事好像你也有点无辜。” 萧铎此时已经不会说话了,他透过那细碎而黑亮的额发,用那双锐利而深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此时此刻,无论她说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意外。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特例,天底下像我这种拥有多世记忆的人怕是救就我一个,痛苦的也只有我一个。可是最近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不止我一个。” 她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紧抿着唇,显见得是在等她说。 她只好继续道:“还有柴大管家,他也是拥有七世记忆的人。每一次你我的人生,他都掺合了一脚,那个真正使得我死去的人,其实是他,他一直在从中作梗。” 这句话说完后,萧铎垂着修长的眼睫,良久不曾言语。 阿砚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这是她多少辈子的秘密了,没想到如今会这么坦然地对另外一个人讲起来。 偏偏那个人还是萧铎。 这是以前的她想都不会想到的。 其实说出来这些事儿,她心里也放松了,释然了。 山风吹过,阿砚闭上眼睛,轻轻吐了口气。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萧铎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不能怪他。” 他的声音中几乎听不出痛苦,可是了解他的都该知道,此时的他正处于一种极度压抑的痛苦中。 “怪我。” 阿砚睫毛轻颤,不解地望着他。 “当然要怪我,如果我不想让你死,便是有人作梗,你也不会死。我应该保护你的,怎么可能因为别人作梗,我就杀了你呢。” 他的黑眸有些迷乱:“我怎么可能让你受了这么多世的苦呢?” “不知道,也许是我命中注定的吧。” 这个时候的阿砚想起了宁非所说的宿命,宁非原话说的是“可惜我斗不过你们所谓的宿命”,所以说,宁非其实不是世间人吧。 他来到人间,跟随自己转世而生,其实是为 了保护自己,但是他都斗不过这所谓的宿命。 看来这就是自己的命了,活该惨死的命。 至于为什么,宁非或许知道,柴大管家或许也知道,可是他们不会告诉自己的。 “不,我不信命,这不是命。”萧铎的语气停顿了下,又继续道:“你说的剑神,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她说这话,他只是当她说了一个荒谬的借口,如今却是隐约有些感觉了。 阿砚想了想措辞,这才道:“是柴大管家说,说你是剑神,说你的剑一旦出鞘,便会让天下苍生涂炭,还会克伤人命,当然了我也会被克。这辈子即使没有柴大管家作祟,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死。” “你不会死。”萧铎坚持而固执地道:“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 阿砚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了。 毕竟如果真有天命宿命这个东西,并且她命中就该死去的话,萧铎是没办法阻止的——他自己现在不就身受重伤吗? “好吧,就算你会保护我好了,可问题重点是,你是个什么神剑,一旦剑出鞘,就会让天下苍生受苦受难。依我猜测,现如今的这场动乱,怕就是你惹出来的。” “就是我惹出来的。”萧铎淡声道。 “嗯?”阿砚诧异。 “如果不是我擅离职守,”萧铎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弃几十万大军于不顾,怎么会有这场战乱?” 只这一句,阿砚顿时没声了。 要说起来,这场劫难还是她引起的了? 她不该离开萧铎,该让萧铎安心? 等等,这逻辑怎么有点问题呢? “算了,依我的能力,还是不要关心天下苍生了,我就关心下我自己的命。反正我和你在一起,小命早晚不保。” “我会保护你。” “你自身难保,何谈保护我?” “我自身难保也会保护你。” “那你现在去捉几只山鸡给我充饥吧,要不然我就要被你拖累得饿死了。” “好。” 说着,萧铎起身,咬着牙就要往山里走。 “哎算了我随口说说——”阿砚是知道他的伤呢,哪能这么逞强。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萧铎已经直接栽倒在那里了。 “我就说啊!”阿砚 跺脚无奈,赶紧跑过去查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