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动九霄》 第一章 江湖茫茫非大道(一) 这是一座树木葱茏、众多大树都是冠盖如伞的大山,即使是已经到了初秋,许多大树的树叶开始调零之际,正午的阳光也很难穿透巨大的树冠照射到地面上来。也许是人迹罕至的原因,山上更是几乎没有路,只有几条野兽穿行而出,几乎让人看不出痕迹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盘恒于深草和巨树之间。 当然,在这样的小道上,野物的出现是绝计不可避免,甚至是经常都遇得到的。不过幸好是在正午时分,所以,能遇到的野物多半都是些蛇鼠狐兔之类的小型动物,只不过,这些动物并不怕人,当然,也就不存在要它们让路的可能了,要从它们的脚下借路而行,除了驱赶和杀戮之外,似乎并无他法。 然而,这也不是绝对的。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平日除了兽嘶鸟啼虫鸣风声之外不会再有别的动静的大山之中,忽然响起了一缕幽幽的箫声。 箫声低哑,似乎是从风声鸟鸣的间隙中幽幽穿过而来,宛如一条细细的溪流,在山林间行走得蜿蜒曲折,但这蜿蜒曲折、若有若无,却又始终幽幽不绝的箫声却令山中所有的动物都屏住了呼吸。它们竖着耳朵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箫声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悄悄退开了去,把自己的身影全部隐匿在了莽莽深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过后不久,茂密的灌木丛便被人披分了开来,三条鲜亮的人影有些略显艰难地走了出来。 这三个人准确地说其实都还是孩子,三个十来岁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孩子。 两个男孩子年纪略略大一些,身上都配了小巧的短剑,其中一个穿了件月牙白的衣裳的男孩子五官生得很精致,精致得仿佛是用玉雕出来的一般,几乎没有任何缺憾,只是他的神情,也与他的年纪不符地透着一种玉雕一般的清冷;另一个男孩子则穿了件朱红色的短裳,浓眉大眼,显得要粗糙一些,但眉宇间英气勃勃,却是那个穿白的男孩子远远不及的。那个女孩大约要小他们一两岁,穿着一件粉色的短袄,虽然年纪还小,可以眉眼间已经展现出了一种令人禁不住赞叹的美丽,只是,在她那堪称完美的眉宇间,仿佛重病缠身一般,似乎一直不大协调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她手里握着一管比寻常箫管短了一半的紫竹箫,正放在口边低低地吹奏,原来刚才那劝走群兽的箫声便是由她吹出来的。 来到山中好容易出现的一块小小的空地上,那女孩停下了脚步,放下了紫竹箫。 那红衣男孩道:“幸儿,你怎么不吹了?你不吹箫,一会儿那些令人讨厌的毒蛇臭虫可又要来了!我倒是不怕什么的,要是一会儿毒蛇咬了你,那可大大不妙!” 那穿白的男孩道:“天下哪有什么毒虫毒蛇敢去咬幸儿!明明是你自己怕蛇,为什么不敢承认!” 那红衣男孩不服,道:“谁说我怕蛇?我段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一两条小小的蛇儿!” 那白衣男孩道:“我们是孪生兄弟,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嘿,你当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就偏偏跟爹爹一样怕蛇!” 段柯脸都涨红了,却还强辩,道:“我就是不怕蛇!我段柯要怕,那也只怕一样!” 幸儿忍不住奇道:“咦,柯哥哥你也承认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吗?我还倒真的不知道是什么。” 段柯瞧了一眼幸儿,悻悻地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当真什么都不怕。其实你们也别笑我,我怕的那个人,连师父都怕她的!” 幸儿笑道:“那个人是谁?” 段柯道:“就是师母啊!” 幸儿虽然早已猜到,听他这么坦然,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连那神色清冷的白衣男孩也不禁面露莞尔之色。 段柯道:“幸儿笑倒也罢了,哥,你又凭什么笑,难道你不怕师母吗?” 那白衣男孩的笑容微微一敛,道:“我只要乖乖听师母的话,不招她老人家生气,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段柯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不过,师母偏偏不喜欢太听话的孩子!” 那白衣男孩不以为意,淡淡地道:“你一天到晚闯祸,师母也一样不喜欢!” 段柯竖起眉来,道:“我什么时候闯过祸了?” 那白衣男孩道:“你闯过的祸还少吗?” 段柯道:“喂,我做的那些事叫闯祸吗?” 白衣男孩道:“你做的事连爹爹妈妈都惊动了好几次了,不得不千里迢迢地从乌蒙山赶到酒祁连山来,那样的事还不叫闯祸!” 段柯涨红了脸,道:“那是他们大惊小怪!” 白衣男孩道:“你敢这样说自己父母?嘿,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幸儿息事宁人地道:“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直都喜欢针尖对麦芒,这哪里象孪生兄弟的样子。” 段柯道:“哪里是我在跟他吵架,是他看我不顺眼!” 那白衣男孩横了段柯一眼,有心再跟他争辩上几句,望见幸儿满面不喜,只好不理。 段柯还不肯干休,道:“你瞪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你就是看我不顺眼!自从,自从……哼,自从师父说过要把幸儿许配给你,我表示了反对之后,你就一直看我不顺眼!” 白衣男孩轻飘飘地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看你不顺眼,你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吗?你值得我看你不顺眼吗?” 段柯道:“要是幸儿不喜欢你,你就是样样都是天下第一,那又有什么用!” 第一章 江湖茫茫非大道(二) 白衣男孩道:“谁说幸儿不喜欢我?” 段柯道:“幸儿也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我!” 幸儿笑道:“你们又为这个吵架,值得么?你们别吵了,我去跟妈妈说,等以后我长大了,嫁给你们两个人便是。” 段氏兄弟齐声道:“幸儿,不成的!” 幸儿奇道:“为什么不成?” 段柯道:“世上哪里有两兄弟娶一个妻子的!” 那白衣男孩道:“就算可以两兄弟娶一个妻子,我也绝不跟段柯同娶一个妻子!” 段柯道:“你好稀罕吗?我也绝不跟你娶同一个妻子!” 这样的问题从来也吵不出个结果来,幸儿满面无辜,白衣男孩也不再理弟弟,只向幸儿道:“幸儿,你是不是累了?那咱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这大山莽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走得出去,咱们总是应该保存一点体力的。” 幸儿心中有些犹豫,道:“我是累了,不过我不想停下来。咱们没有爹爹妈妈那样的快马,要是赶不到清江浦去,那咱们不就白溜出来吗!” 白衣男孩道:“咱们走的是近道,不会赶不及的。” 段柯自告奋勇,道:“幸儿,我背你走吧!” 白衣男孩不甘落后,道:“你毛手毛脚的,可别摔了幸儿。幸儿,还是槿哥哥来背你吧!” 段柯道:“我哪里毛手毛脚了?我对幸儿,历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白衣男孩段槿瞪了段柯一眼,本想抢白他几句,想了想后,竟然妥协,道:“好,你背就你背!谁叫你出主意要抄什么近路,否则,咱们也不会摸到这座根本无路可走的大山上来!幸儿,咱们就当是罚他好了。你放心,要是他要把你背得摔下来,槿哥哥在旁边会接住你的。” 段柯瞪起眼来,道:“要是不走这条路,依着你的地图,那咱们还走不出五里路便被爹爹派人捉回去了!而且,咱们走近路可以节约时间,这难道不是好处?” 段槿懒得跟他争吵,道:“只盼咱们不会在这种鬼地方迷路,那才是真正的好处呢!” 段柯道:“我又不是不会辩别方向,怎么可能会迷路!”横了兄长一眼,向幸儿弯下身来,道:“幸儿,来,伏到柯哥哥的背上来。” 幸儿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算啦,咱们都走了一上午了,还是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径自走到一株大树下,先在树根上坐了下来。段氏兄弟彼此对视了一眼,也走到树下,一左一右坐在了幸儿身边。 段槿道:“幸儿,你饿了吗?槿哥哥这里还有干粮。” 段柯道:“干粮有什么好吃的。幸儿你等一会儿,柯哥哥去给你捉两只野兔来,咱们烤了吃。” 段槿道:“野物都被幸儿的箫声劝走了,你想捉野兔,那可要跑出好远,再等你捉回来烧烤,非得大大浪费时间不可!” 段柯道:“幸儿可以把野物劝走,当然也可以把野物再引回来。幸儿,你便吹一曲引兔子的箫曲吧,我也不想要多少野兔,够咱们吃上一顿的就行了。” 幸儿道:“师伯祖传我音波绝技,可不是要我拿来引兔子的,如果她老人家泉下有知,知道我拿祁连山剑派的绝世神功来派此用场,非气得活转来不可!” 段柯笑道:“能把伍师伯祖气得活转回来不好吗?伍师伯祖如果能活转回来,师父师母他们一定大是欢喜,非重重奖赏你不可!” 段槿哼了一声,道:“就会胡说八道!” 段柯道:“幸儿说她用音波绝技引兔子会把师伯祖气得活转回来,这本来便是胡说八道!凭什么她可以胡说八道,我就不能胡说八道?” 段槿道:“你又不是幸儿!” 段柯道:“我当然不是幸儿!哼,我如果是幸儿,我若说石头会吃饭你怕都只会连声附合,说,对对对,石头就是会吃饭,是我段槿亲眼所见!” 幸儿道:“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我吹曲儿引兔子来便是。唉,我真后悔不该跟你们两个一起跑出来,若只跟一个出来,那我的耳朵可要清静得多。”抬起手来,把紫竹箫送到了口边。 段柯犹自不肯罢休,道:“是啊是啊,你就不应该跟段槿说要到清江浦来。本来嘛,以他乖乖听话的好孩子性格,这次也跟着我们偷跑出来,那可真是奇怪之极。” 段槿喝道:“段柯!” 忽地,幸儿一声惊呼。 段氏兄弟大吃一惊,顾不得再争吵,齐齐道:“幸儿,怎么了?” 幸儿抬手来,在她的手背上,竟然出现了一滴殷红的血迹。 段槿脸色微微一变,道:“幸儿,你受伤流血了吗?是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瞧瞧!” 段柯道:“是不是刚才有刺的那株灌木划伤你的?我这便去砍了那株灌木!” 幸儿道:“不是我受伤!这血,这血是从树上滴下来的。”说话间,又有一滴鲜血自树上滴落了下来,正好又滴落在幸儿的手背上,与先前的那一滴血迹差不多重合了在一起。 第一章 江湖茫茫非大道(三) 段氏兄弟和幸儿都不约而同地齐齐抬头向树上望去。树上冠盖重重,看不到有什么东西潜伏其中,只隐隐约约地,似乎可以感觉得到一双极为阴寒,阴寒得有些恶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三人。而就在那双寒光四溢的眼睛下方,还在有血水顺着一片宽大的树叶,慢慢地滴落下来。 段槿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护住幸儿,一连退开了几步,“呛”地一声,手中短剑已经出鞘,横身拦在了幸儿的面前。 段柯却是一声暴喝,手中短剑如虹,连同自己的身子猛然往树上射了去,喝道:“什么妖孽,给我下滚来!” 幸儿叫道:“柯哥哥,别伤它性命!”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冷笑,蓦地劲风扑面,一条黑影倏地如山一般当头压了下来。段柯只觉眼前一花,身子突然之间便不能动了,“砰”地一声,自半空中重重摔了下来。段槿与他血脉相连,虽然自己兄弟间时常争吵,但对外却是同仇敌忾,哪里肯置身事外,叫道:“柯儿!”纵身便抢了上来,但也仅只刚刚才奔上两步,但见眼前一晃,一股劲风袭来,只觉身子一麻,刹那之间便也动弹不得了。 幸儿本来以为躲在树上的是什么受伤的野物,此时见段氏兄弟突然同时受制,这才惊觉原来是人,而且还是武功高强的武林中人,不过她自幼与武林人士为伍,对什么样的人都是见惯了的,此时心中虽惊,却也不慌,道:“你是谁?”抬眼向从树上跃下的那人望来,目之所及,不禁微微一怔。 树上跃下那人不过是名仅仅十七八岁的少年,昔日朝气勃勃的面容如今变得惨白,左肩和左臂上都缠满了血痕斑斑的绷带,虽然看起来是已经包扎过的了,但显然包扎得并不好,仍有血水自绷带上不住地渗漏出,一滴一滴地滴落了下来,刚才幸儿手背上的血滴,明显就是从他的伤口中滴落下来的。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可是他的一双眼睛竟是格外的阴寒凛冽,咄咄逼人,让人一对视之下,便是不由自主地不寒而栗,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那少年已经制住了段氏兄弟,面对眼前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就算她也是习武出身,也是毫无顾忌,冷冷地道:“你们不是叫我妖孽吗?那还问我是谁干什么?不错,我就是妖孽!你们是不是也想杀了我?可惜,仅仅凭你们三个小孩子就想取我的性命,那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幸儿并不害怕,道:“我们以为你是受了伤的野物,并不是有意要骂你是妖孽,大哥哥,你别生气。” 那少年的脸色微有缓和,道:“你刚才叫他不要伤我,心地倒也不错。好,看在你还有一分好心的份上,我便饶了你们!”伸掌在段氏兄弟的肩头上轻轻一拍,解开了段氏兄弟的穴道。 段槿穴道被解,身子急急弹开,让自己和那少年保持一段略为安全的距离,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躲在这里?”眼见那少年满面凶神恶煞的神情,知他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此时已经知道那少年的身手绝非自己可比,虽然手里拿着短剑,却是不敢轻易动手。 段柯却是满面讶色,道:“我们兄弟虽然年纪尚幼,可是自小得遇明师,一般的江湖中人根本不会是我们的对手,你竟然一个照面便点了我们的穴道,这份功夫可真是了不起得紧,我段柯真是衷心佩服!” 那少年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小年纪便练得如此身手,我对你也很是佩服。” 段柯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听他的语气,虽然今天莫名其妙地便败在了那少年的手下,但他对自己的身手其实还是充满自信的。 段槿虽然对那少年心存忌惮,一退再退,却仍是护在幸儿的身前,道:“幸儿,我们走吧!”他不知这少年的来历,但见他一身是血,且面露凶光,心里实在是忐忑不安,不愿在此多做停留,以免不测。 段柯却是不愿意就此离开,道:“这位大哥,你的尊姓大名还没有跟我说呢!我今日折在你的手下,总要知道你的名号,将来我长大了,学好了武功,也才好来找你!” 那少年道:“你想找我报仇?” 段柯道:“也不是报仇。你现在武功比我好,那是因为你是大人,等过上几年,我长大了之后,你的武功未必便强得过我了。” 那少年并不惧惮他日后会来找自己报仇,随口道:“我姓徐。” 段柯道:“徐什么?” 那少年眉头微微一皱,道:“你知道我姓徐,难道还不够吗?” 段柯道:“当然不够!天下姓徐的多如恒河沙数,等我长大之后,我该去找哪一个姓徐的来较量?”那少年凝视了一会儿段柯,目光突然变得阴冷了起来,道:“等你长大之后,嘿,我现在整天被人追杀,未必还活得到你长大之后。” 段柯一愕,连珠介地问道:“你在被人追杀?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你在被什么样的人追杀?” 那徐姓少年道:“我刚才听你们说,你们好像是出自祁连山剑派门下?” 段槿抢道:“柯儿,别跟他说。” 段柯道:“祁连山剑派是天下最显赫的门派,我凭什么不能说出来我们是出自这样江湖中最为了不起的门派?再说,他刚才已经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哥,你以为我们还能瞒得过他吗?”段槿涩了涩,作声不得。 第一章 江湖茫茫非大道(四) 段柯道:“徐大哥,我告诉你,我叫段柯,这位是我孪生哥哥,叫段槿。嘿,他事实上只大了我一柱香的时间,所以,他这个哥哥,做得实在勉强得紧。嗯,这位是我们的师妹,她当然是有大号的,不过我们都喜欢叫她的稚名幸儿。” 那徐姓少年点了点头,道:“你们既然全都出自祁连山剑派,那与群英盟的关系自然非浅了。” 段柯更是骄傲,道:“那是当然了。” 那徐姓少年道:“你说你们兄弟姓段,不知与群英盟的段盟主是什么关系?” 段槿眼见那少年面色不善,心中更紧,喝道:“柯儿,你不能少说两句吗?这位,这位徐大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段柯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段槿道:“防人之心不无可,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懂?” 段柯不以为意,道:“这位徐大哥不会是坏人的。” 段槿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断定他不是坏人!” 那徐姓少年冷冷地道:“不错,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哼,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人追杀,是被什么样的人追杀吗?你们既与群英盟关系非浅,那为什么不去问群英盟!” 段柯一怔,道:“徐大哥,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被群英盟的人追杀的?”想到被群英盟追杀的人大抵非奸既恶,心中不由一紧,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两步。 那徐姓少年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冷笑,道:“你现在害怕了吗?我跟你说过,我是妖孽,是被群英盟,或者说是被整个天下武林都在追杀的妖孽!嘿,难道你一直都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 段柯终于忍不住生了戒备之心,道:“那你到底是谁?” 徐姓少年微微冷笑,道:“你如果真的想知道我是谁,或许可以回去问问令师,或者,干脆去问令尊!”段柯一怔。 那徐姓少年道:“哼,你们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吗?” 段柯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那徐姓少年道:“你们姓段,又能拜入江湖中最为声名显赫的祁连山剑派门下,除了是群英盟盟主段颖的两位公子,还能是谁!” 段柯呆了呆,道:“你很精明。” 段槿却抢道:“祁连山剑派虽然是江湖中最为声名显赫的门派,但却不是什么无法进入的深门大户,剑谷中其实有很多弟子的,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只不过是祁连山剑派最不成器的两个而已,未必便能与大名鼎鼎的群英盟段盟主扯上什么关系。” 那徐姓少年听他言语坦率,似乎并无妄言之处,心里倒不由疑惑了起来,道:“可是你们姓段,又是孪生兄弟,我听说,段颖的两个儿子就是孪生兄弟,而且,也拜入了祁连山剑派门下。” 段槿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算有一两桩巧合之事,那也并不是不可能。”徐姓少年沉吟不语。 段柯却是老大不以为然,道:“哥,你不必骗他!徐大哥,你猜得不错,群英盟的段盟主的确就是我们兄弟的父亲!你说群英盟在追杀你,你现在又偏偏遇到了我们,那你是不是要把气撒在我们身上了?不错,我们兄弟的武功现在是比不过你,你如果要对我们动手,我们自然敌你不过,不过,我段柯是绝不会甘于束手就擒就是了,你想要拿我,恐怕还是要费一点手脚的!” 段槿听他直言不讳,心中大急,一连声地阻止,段柯却是理也不理,径直把要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那徐姓少年听他如此率直,心中倒有了一丝赞许,但他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表露,只打量了他一眼,仍然冷冷地道:“如果你们不是孩子,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们!” 段柯触及他阴冷的目光,虽然禁不住在心底涌上了一股寒意,却也悍然不惧,道:“你如果真的不想放过我们的话,那你可以不必当我们是孩子!” 段槿更是心惊,叫道:“柯儿!”他们的武功明显不及那徐姓少年,如果硬要激怒了他,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幸儿忽道:“大哥哥,你身上的伤是群英盟的人给你留下的吗?” 那徐姓少年冷冷地道:“群英盟的人想杀了我,嘿,岂有那么容易的!” 幸儿道:“我知道群英盟里的人良莠不齐,或许是那些害群之马要对付你……” 那徐姓少年截口道:“你不必再说了!你们不是要去清江浦吗?还不快走!别等我改变了主意。” 幸儿道:“你会改变什么主意?” 那徐姓少年道:“或许,或许我会杀了你!” 幸儿笑道:“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徐姓少年道:“因为你是武林正道首屈一指的祁连山剑派的弟子,而所有武林正道的人,说不定都是我的死敌!” 段槿和段柯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是想道:“他如此嫉恨武林正道的人,难道果真如他所说,他是什么妖孽?”兄弟二人心意相退,不约而同地护着幸儿退开了两步。段槿更是早有退走之意,只是此时此刻,似乎并没有让他们就此离开的时机。 第一章 江湖茫茫非大道(五) 幸儿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道:“其实,在很多年以前,所有的武林侠义道中人也是我妈妈的死敌。” 那徐姓少年微微一怔,道:“你妈妈?” 幸儿道:“我妈妈有个匪号,叫天狼郡主。” 段槿大惊失色,叫道:“幸儿!”幸儿心地坦荡,仍是说了出来,段槿纵是想阻止此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徐姓少年吃了一惊,道:“你是天狼郡主和剑谷宇谷主的女儿?” 幸儿道:“不错。我姓宇,爹爹给我取的大号,叫江寒。” 徐姓少年凝神打量了一会儿江寒,突地一声冷笑,身子蓦然一冲,倏地直扑了上来。 段氏兄弟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齐声喝斥,手中短剑一左一右,齐齐刺出。徐姓少年并不躲避,左边衣袖一拂,内力到处,段氏兄弟二人手中的短剑突然一滑,就这么从他身边滑了开去,与此同时,他手指如钩,刹那间的功夫便已经紧紧地锁在了江寒的咽喉。 段氏兄弟大惊失色,叫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们师妹!”执了短剑逼在那徐姓少年身边,却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徐姓少年根本不理,瞧着江寒的目光中滑过一丝怨毒,涩然说道:“小姑娘,我本来不想伤害你,可是,谁叫你母亲在江湖中造下了无边的杀孽!我取你性命,不过是对你母亲当年所做恶事的报应,你可别怪我狠毒!” 段槿叫道:“你别伤我幸儿!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便是!” 段柯也道:“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何必去为难我师妹!” 江寒却并不慌张,只微微一笑,道:“大哥哥,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先替你把伤口包扎起来好不好?”声音温柔,目光中微现迷离之色。 徐姓少年触及她的眼神,心中不禁怔然,下意识地道:“你不怕我会杀了你?” 江寒淡淡一笑,柔声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就算我爹爹妈妈与你有什么旧怨,那也与我无关啊!大哥哥,你是世之英雄,如果要为难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将来传出江湖,那不是贻笑大方之事吗?大哥哥聪明绝顶,这样的蠢事是绝对不会做的,而且,我是真心要为大哥哥包扎伤口,大哥哥你又为什么要拒绝我呢?”那徐姓少年心中怦然,默然不语。 江寒的声音更加温柔,低声道:“大哥哥,你要躲避追杀,一定日不安食,夜不能寝,很是辛苦。现在有妹子替你看守,你就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小憩一会儿吧!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轻轻推开那徐姓少年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指,扶了他的手臂,要他在树根上坐下来休息。 那徐姓少年似乎不能拒绝,果然慢慢坐了下来。 江寒柔声道:“你已经很累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对你只有好处。等你休息够了,你的伤我也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就听我一句劝,先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那徐姓少年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竟然当真睡了过去。江寒不放心,还在他耳边喃喃低语,过了半晌,见他似乎当真睡得沉了,方才停下口来,退开了两步。 段柯见她竟然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大祸,心中又惊又喜,道:“幸儿,他,他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段槿却是比弟弟精明得多,道:“幸儿,你在自己的声调中使了音波绝技,是与不是?” 江寒道:“其实,我使的并不是真正的音波绝技,而只是音波功中的一点微末之技,叫媚心术。当然伍师伯祖传我时,说得好生深奥,说什么如果施术的对象内力比我深厚的话,我对他施术难免会反受其害,今日一试,却不是那么回事啊!”对自己能施展这样的奇术御敌,心里又是骄傲,又觉迷惑。 段槿又是惊奇又是后怕,道:“这姓徐的小瞧你,以为你是他砧板上的鱼肉,自然难免大意失荆州,这才着了你的道。幸儿,以后对敌,还是要小心为上,不可轻易使这样的手段,以免当真制敌不成,会反受其害。不过,若是过得几年,你内功练好了,使这样的奇术水到渠成,那就又不用担心了。” 段柯却没想那么多,道:“幸儿,你是第一次施展这样的绝学吗?那柯哥哥可要恭喜你初战告捷了。” 江寒道:“爹爹最不喜欢我学什么媚心术,你们别告诉他我已经学会了。” 段槿道:“你放心,我们是不会说的。”侧过头来上横了一眼段柯。 段柯连忙道:“我也不会说的。” 江寒点点头,道:“那就好。”对他们兄弟二人的保证很是放心。 段柯一心只在那徐姓少年身上,道:“幸儿,咱们现在该怎么处置他?” 段槿道:“他是群英盟追杀的妖孽,听他的语气,又是师母的仇家,本来撞在我们的手里,我们是应该把他押回群英盟或是剑谷请爹爹和师父师母发落的,不过,我们是偷跑出来的,如果把他押回群英盟或是剑谷,那自己便也成了自投罗网,想脱身可就不成了。幸儿,咱们就不要管他了,还是趁他现在昏睡赶紧上路吧!要是等他醒来,那咱们可就走不脱啦!他那时对你的媚心术已经有了戒备,你再想这样制住他,那可就不可能了。” 第一章 江湖茫茫非大道(六) 段柯道:“他虽然在被群英盟追杀,但却对我们这两个盟主之子并无恶意,说不定,他和群英盟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哥,咱们不如等他醒来问清楚,如果能替他和群英盟解开这桩误会,那岂不是好?” 段槿道:“就算他被群英盟追杀的事有什么误会,可是他与师母有仇,刚才险些便杀了幸儿,这难道还有什么好误会的吗?” 段柯道:“可是,师母当年的确是杀过不少好人,也许他就是跟那些好人有渊源,如果他就是因为想找师母报仇才被群英盟追杀,那对他未免太不公平了。” 段槿冷笑道:“公平?难道你要他去找到师母报了仇,才算得是公平吗?” 段柯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段槿道:“柯儿,你可要想清楚,这个人的武功比我们可都厉害得多,要是他醒来之后,想要对我们有所不利,谁控制得了局面?” 段柯也知他说得有理,作声不得。 江寒道:“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段氏兄弟一怔。 江寒道:“他中了我的媚心术,至少要睡几个时辰,如果让他就这么昏睡在这里的话,就算没有野物来伤他性命,他的伤口这么一直流血,也会要了他的命的。” 段槿道:“这人是群英盟追杀的妖孽,又是师母的仇家,我们不杀他,已经对他很是客气了,难道你还想救他不成?” 江寒道:“我们与他是萍水相逢,槿哥哥你怎么知道他是妖孽?” 段槿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妖孽?” 江寒道:“我感觉得出他不是恶人,或许他与我妈妈的大仇,当真是我妈妈的过错,那也未必可知。” 段槿道:“如果他不是恶人,那是不是就是说,师母也好,群英盟也好,全都对不起他了?” 江寒道:“槿哥哥,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段柯兴灾乐祸地道:“哈,哥哥,你也要跟幸儿吵架了吗?” 段槿眉头微微一皱,道:“我是不会跟幸儿吵架的。你们要救他,嘿,那就救好了,不过我是不会帮忙的。” 江寒道:“群英盟的事我不知道,可是我记得爹爹跟我说过,妈妈当年做过不少错事,如果有机会,我们总应该替妈妈弥补。嗯,我们替这位大哥哥包扎一下伤口,就算算不得能弥补什么,这总也能表示一下我们的诚意,说不定,还可以因此化解当年的旧怨。” 段槿忍不住嗤了一声,道:“幸儿,你和柯儿一样,当真是天真得紧。” 段柯道:“幸儿,别理我哥哥!咱们一起替这位大哥重新包扎伤口。”伸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幅衣襟来,解开徐姓少年手臂上的绷带,要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那徐姓少年受伤颇重,绷带一解开,便有血水从并没有上过金创药的创口处流了出来。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取出丝帕替他轻轻拭去血水,又从怀中取出伤药,轻轻抖在伤处,止住了血流,然后才接过段柯手中的布条,将他的伤口轻轻包扎了起来。 江寒甚是怜惜,道:“他的伤处包扎得这么乱七八糟,又没有上过药,一定是自己临时胡乱包扎的。唉,他真是可怜!”解开他肩头处的绷带,同样为他重新包扎。 段槿不以为然,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还不知道你便替他包扎伤口,还可怜他,嘿,要是以后知道他是恶人,我看你又该怎么办。” 段柯道:“要是以后证明他是坏人,我来取他性命!” 段槿道:“哼,凭你的武功么?我瞧你便是练上一百年也赶不上他。” 段柯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什么我练上一百年也赶不上他?你怎么可以如此小瞧我!” 段槿道:“咱们从小一起学的武功,你连我都赶不上,还想胜过别人,嘿,这不是笑话吗!” 段柯怒极,面孔涨得通红,却是无言可驳。 江寒并不理会他们兄弟的争执,只凝视着那徐姓少年,忽道:“他被群英盟追杀得无处藏身,却不想对你们兄弟有什么不利,我并没有得罪他,他却想杀我,难道在他的心里,有一种仇恨比对自己被追杀更重要百倍?槿哥哥,柯哥哥,我想问问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问清楚。” 段槿吃了一惊,道:“幸儿,你别天真了。如果他真的想对你不利,你唤醒他之后,咱们又如何控制局面?你肯替他重新包扎伤口,已经是你的大仁大义了,别的,咱们就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江寒微微一笑,道:“问清真相,未必便需要唤醒他。” 段槿一怔,道:“不唤醒他,怎么问清真相?” 江寒道:“这便是媚心术的妙用了。嘿,他是个大人,在他清醒的时候,未必愿意跟我们小孩子说他们大人的事,可是如果是无意识的状态下,那便要另当别论。” 段柯大感好奇,道:“你能在他昏睡的状态下问出他的心里话来吗?那可真的奇了!幸儿,你快施展你的媚心术,我可要好好瞧瞧这媚心术倒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术!”段槿心中也是好奇,但却不同意江寒施术,道:“幸儿,这个人武功高强,万一你施术不当,自己反受其害怎么办?我看还是不要尝试了。就算是问出个结果来,我们只不过是小孩子,又怎么可能是管大人的事!他跟师母和群英盟之间的恩怨,我们是管不了的。我们还要去清江浦,如果在这儿耽搁得时间长了,只怕来不及赶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二章 武林郁郁静听箫(一) 江寒也知自己修为尚浅,听段槿此言,心里也拿不定主意,转眼向段柯望来。 段柯虽然好奇心极强,但听段槿说得有理,倒也不敢坚持己见,道:“这位徐大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一个照面便制住我们,武功确是非同小可,幸儿你的媚心术修为不够,要真是因之而反受其害,那可就遭了。算啦算啦,幸儿,以后你真的练好了媚心术再施展给我们瞧也不迟。我们还是不要管大人的事,到清江浦去吧!” 江寒也不敢坚持,叹道:“那好吧!槿哥哥,柯哥哥,你们帮他找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处把他安置好,我们这便上路。” 段槿皱眉道:“你要帮他找一个什么样的栖身之处?” 江寒道:“咱们如果就这么走了的话,说不定很快便会有野物来咬他,那怎么行。” 段槿道:“生死在天,如果老天不要他死,那他就不会死,幸儿你又何必为他担心。” 江寒道:“槿哥哥!” 段柯道:“幸儿你别急,我来想办法。嗯,哥,咱们两个把他抱到这株大树上去!” 段槿道:“把他抱到这株大树上去?要抱你抱,我可抱他不动。” 段柯道:“我一个人怎么抱他得动?” 段槿道:“或许你可以找根树藤,把他绑起来拖到树上去。” 段柯叫道:“段槿!” 忽听人有淡淡地道:“不必费力了,要上树,我自己会。” 段氏兄弟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纵身跳起。但见树下那徐姓少年张开眼睛,慢慢站了起来,双目炯炯,何尝有半分受制于人的模样。 江寒也是吃了一惊,道:“你,你没有被我的媚心术迷惑?” 徐姓少年晒然一笑,道:“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也是学音波功的,小小的媚心术,岂能迷得了我的心智!更何况,我刚才便听到了你吹箫,已经知道你懂得音波功,那又怎么可能不细加提防,以免在阴沟里翻船!” 江寒道:“那你刚才是假装被我所制的?” 徐姓少年道:“不错。我很好奇,你一个八九岁出身名门正派的小女孩,怎么也会媚心术这样的邪功!” 江寒道:“这并不是什么邪功。事实上,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一门功夫是正是邪,是要看使它的人把它派了些什么用场。” 徐姓少年不禁默然,半晌才道:“这个道理是谁教你的?” 江寒道:“我爹爹。” 徐姓少年点了点头,道:“你的功力已经不浅了,如果不是我也学过同样的媚心术,一定会着你的道。” 江寒道:“大哥哥,我对你施展媚心术其实只是为自保,对你无恶意。” 徐姓少年道:“我知道。如果你刚才对我稍有恶念,我早已一掌拍下,取了你们的性命了!”瞧了一眼自己被他们包扎好的伤口,阴冷的眸光中,略略流露出了一丝温暖之意。 江寒道:“大哥哥,你说你是被群英盟的人追杀的,可是你不肯对付群英盟主的两位公子,却偏偏要对我动手,难道在你的心里,有一种仇恨,比对自己被追杀更重百倍?那个给你这种仇恨的人,是不是就是我妈妈?” 徐姓少年咬住牙关,良久才道:“你是一个小孩子,我不难为你!你回去告诉你妈妈,就说,有一个姓徐的,迟早会来找她报仇的!” 江寒道:“你不肯跟我说你和我妈妈结下了什么仇,我也不会勉强你,不过,你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那你又如何叫我去跟我妈妈说你到底是谁。” 那徐姓少年冷笑道:“天狼郡主此生杀人无数,我便是跟她说了我是谁,难道她便会记得吗!” 段柯忍不住道:“你要找我师母报仇,那自然是应该的,可是我师父是不会答应有人为难我师母的。我师父的武功天下第一,你有信心敌得过我师父吗?如果你敌不过,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剑谷送死的好。” 徐姓少年冷笑道:“涡还神功虽然名驰江湖,可是不见得便是天下第一!哼,我现在的武功当然还及不上宇牧云,可是若等我神功大成,鹿死谁手,那可是未知之数!” 段槿也忍不住道:“涡还神功当然不是天下第一!除了涡还神功之外,天下还有两种盖世神功可称无敌,这两种神功一种叫嫁衣神功,一种叫劳雁神功,都早已绝迹江湖了,难道你还能学会这两种神功不成?” 徐姓少年冷冷哼了一声,道:“井底之蛙!” 段槿脸色微微一变,道:“你说我是井底之蛙?嘿,我虽然年幼,但不自夸地说,这几年我读过的武功秘笈,说不定比你听过的都多,这在群英盟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竟然说我是井底之蛙,哼,岂有此理!” 徐姓少年冷冷地道:“你便是读遍、且学遍了天下所有典籍又能如何?我只凭一部冰阳宝典便可横行天下!” 段槿一怔,奇道:“冰阳宝典?什么是冰阳宝典?”这冰阳宝典确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听徐姓少年说出,不禁甚是愕然。那徐姓少年哪里理他,只在鼻子里轻轻一哼。 第二章 武林郁郁静听箫(二) 段柯哪里肯信,道:“你少吹什么大气!如果你的冰阳宝典当真天下无敌,那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要躲在这里!” 徐姓少年咬住牙关,道:“我的神功还没有练成,还不能弹奏全部的向天九问,否则,凭章素斋那点微末之技,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段柯道:“哦,原来你是伤在我章伯伯的手下的,那倒也难怪。” 徐姓少年微见羞恼,道:“难怪什么?哼,只要再给我三年时间,让我练成了冰阳宝典,别说只是一个章素斋,便是千军万马,我徐伯文又何惧之有!” 江寒拍掌笑道:“原来你是叫徐伯文,我现在可知道了。”徐伯文脸色一寒,一副转瞬便要发作的神情。 江寒微微一怔,道:“怎么,你不喜欢让人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么?”语气之中,除了略略有些惊诧,竟然还有些生怕激怒了他的小心翼翼。 徐伯文默不作声,过了半晌,眉眼间的煞气方才慢慢淡去,淡淡地道:“我的名字本来就是叫徐伯文,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江寒心中一宽,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了你的名字,现在咱们谁都不吃亏了。” 徐伯文眉梢微微一挑,本想开口说话,但一转眼间,脸上的神色便变了,突地身子一晃,蓦然跃上了大树。 段柯甚是愕然,忍不住道:“喂,姓徐的大哥,你在干什么?” 段槿道:“你问他干什么,难道真的指望他告诉你么?幸儿,咱们快离开这里吧!留在这个怪人身边,我,我心里不安之极!” 段柯笑道:“你是害怕吧!” 段槿没有理他,只伸出手来紧紧拉住了江寒的手,道:“幸儿,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拉紧江寒,快步退开。 蓦地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如闪电般从树上掠下,倏地便横身拦在了段槿的面前。 徐伯文冷冷地道:“你们想去哪里?” 段槿没有想到他这么快便拦到了自己面前,不禁一惊,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道:“你想怎样?” 徐伯文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刚才叫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想走,却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段槿脸色微微一变。 段柯更沉不往气,道:“徐大哥,我们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刚才……” 徐伯文截口说道:“别跟我提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话!我已经说了,你们想就这么离开,没那么容易!” 段槿怒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徐伯文冷冷地道:“你们要走,可以,但要把她留下来!”下巴微微一抬,向江寒一指。 江寒一愕,道:“你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徐伯文道:“我当然有我的用意。” 段槿怒道:“不可能!” 段柯也道:“我们三个是一起出来的,那就要一起回去!你要用幸儿的性命来换我们兄弟的活命机会,开什么玩笑!” 徐伯文冷冷道:“我说了要她留下来,你们以为,凭你们可以带走她吗?” 段氏兄弟一涩,彼此对视了一眼,齐声道:“你要留下幸儿,除非把我们兄弟都杀了!” 徐伯文冷冷地道:“我不会杀你们,但如果你们不听话,我会杀了你们的幸儿师妹!”段氏兄弟倒抽了一口冷气。 江寒道:“大哥哥,你想用我去制约我妈妈吗?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你知不知道?她是不会受制于人的,哪怕那个想对付她的人手上有她的女儿。” 徐伯文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母亲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江寒摇了摇头,道:“我妈妈有法子让你无法用我去威胁她。我妈妈智冠天下,她想做到的事一定做得到,我想,对此你一定早有耳闻。” 徐伯文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唇边忽地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道:“我知道天狼郡主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去找她报仇的实力,不自量力的蠢事我徐伯文是从来不会做的!” 江寒心中一宽,道:“那你要留我下来干什么?” 徐伯文不答,只向段氏兄弟道:“你们想要我放过你们的幸儿师妹,倒也不难。我跟你们说,在这大山之下,来了一批人,一批想要我性命的人。我想,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猜得出来那是些什么人。我现在受了伤,不能跟他们再动手了,但我不想落到他们的手里,所以,你们要帮我把他们引开!只要你们能做到令我满意,我自然会放了你们的幸儿师妹。” 段槿眉头一挑,道:“你在要胁我们吗?” 徐伯文冷冷地道:“这不是要胁,而是命令!我说的话,你们必须得听,除非,你们不想要你们幸儿师妹的命!”段槿一涩。 段柯道:“你武功比我们好,用得着利用幸儿来迫我们听话吗?嘿,现在那些追杀你的人应该距此还远,你大可一走了之,谁又追得上你。” 第二章 武林郁郁静听箫(三) 徐伯文道:“我就是要你们去把他们引开!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没有把他们引开,那些阴魂不散的群英盟弟子还一直尾随着我的话,我立即便杀了你们的幸儿师妹!”蓦地右掌一晃,倏地往段槿双目插来。 段槿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侧身一让,右手短剑“刷”地便刺了出去。徐伯文嘿然冷笑,足下一弹,倏然退开。但听江寒一声惊呼,她的整个身子竟然跟着徐伯文掠了开去。原来徐伯文袭击段槿是假,借着这一袭之力抢夺江寒是真,段槿猝不及防,竟然轻而易举便让他将江寒从自己身边夺了去。 段氏兄弟齐齐惊呼,双双抢了上去,但只冲上前两步,便见徐伯文手指已经冷冰冰地扣在了江寒的咽喉之上,心中更惊,连忙止住了脚步。 徐伯文冷冷地道:“引开群英盟的追兵,我便放了宇江寒,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段氏兄弟对视了一眼,齐声道:“你放开她,我们听你的便是。” 徐伯文手指略略松开了一些,道:“群英盟的人现在是往东来的,你们把他们引回到他们来的方向去。我如果确定他们没有再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便如你们所愿放了你们的幸儿师妹。” 段槿道:“你不现在放开幸儿吗?”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小孩子果然就只是小孩子!” 段柯道:“你如果怕我们食言,那大可不必。我段柯虽然年幼,却也是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而肥的。” 徐伯文冷冷道:“少说废话!你们现在便往东去,将群英盟的人引开。我确定摆脱他们之后,会想法子联络你们来带你们的师妹回去。” 段槿道:“要是到时你不放我们师妹又该如何?” 徐伯文道:“现在你们的幸儿师妹在我的手上,除了听我的话,相信我之外,你们别无选择!” 段氏兄弟对视了一眼,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是要他们就这么离开,却又是谁也不甘心。 江寒道:“槿哥哥,柯哥哥,你们就先走一步吧!我相信这位大哥哥是不会害我的。过几天我会到清江浦去找你们的。” 段槿叫道:“幸儿!” 段柯道:“要是过几天才能去清江浦,那可什么好戏都没有了。嗯,徐大哥,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 徐伯文神色大为不耐,道:“我凭什么要在这里等你们!” 段柯道:“我们把群英盟的追兵引开之后便来接幸儿。” 徐伯文冷笑道:“当真是些小孩子,跟你们说话怎么这么费力!我不确信群英盟的追兵果然去了别处,如何能把她还给你们!” 段槿道:“那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放她?” 徐伯文皱起眉来,终于还是说道:“三天之后吧!” 段槿道:“你要幸儿留在你身边那么长时间,我们怎么能放心。” 徐伯文怒气渐生,道:“你们再在此啰嗦,信不信我现在便杀了她?” 段氏兄弟吓了一跳,连忙道:“好好好,我们现在便走!”心中恋恋不舍,却也不得不一步一步退了开去。 段柯道:“幸儿,你别害怕,柯哥哥很快便回来了。” 江寒道:“你们放心,我不害怕。” 段槿心中恨恨不已,道:“段柯啊段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段柯一愕,道:“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段槿道:“如果不是你提议走这条捷径,咱们怎么会遇到这个煞星,幸儿也不至于陷于如此境地!” 段柯道:“喂,走这条路是你也同意的,出了事,可别全推到我的身上!再说,幸儿出事,我心里难道便好过得紧吗?” 段槿道:“我不想跟你吵架!你现在快想,要怎样才能把群英盟弟子引开。嘿,我们本来便是偷跑出来的,现在却要自投罗网,也不知爹爹要怎样罚我们。还有,要是救不回幸儿,我看你怎样向师父师母和爹爹妈妈交待!” 段柯道:“为什么要我想?你难道便不能想吗?我们不但要把群英盟的人引开,还不能就这么自投罗网被捉回去,这个主意我一个人可想不出来,就算想得出来,我也不想一个人拿主意,免得到时师父和爹爹他们问起来,你又全推到我的身上,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两兄弟一边斗口,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往原路返了回去。 徐伯文看着他们走远,一直阴寒冷酷的面容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疲倦。 他没有说话,只足尖轻轻一点,又腾身上树,但这一次他下来的更快,还未等江寒问他上树干什么,他便背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出现在了江寒的面前,淡淡地道:“走吧!” 江寒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说完又忍不住问道:“你背上背的是什么,是琴匣吗?”她自幼修习音波功,对乐器极为熟悉,一见那木匣的形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盛琴用的琴盒。 徐伯文不理,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江寒道:“但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徐伯文皱起眉来,忽地伸手攥住江寒的手臂,足下一点,倏然如飞掠去。 江寒虽然出身江湖中声名显赫的祁连山剑谷,父母和亲友都是武功高强之士,她本身也因故没有练习过刀枪拳脚,但内力和轻功都是自幼修习的,只是自小患病,周围所有的人都对她呵护有加,竟是从来没有象今日这般被人强拉着纵身飞掠,眼见足下树影如飞倒退,心里禁不住害怕,不禁闭上了眼睛,徐伯文要带她去哪里,她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第二章 武林郁郁静听箫(四)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身子一顿,徐伯文终于停了下来,道:“好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跟着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臂。 江寒张开眼来,眼前竟然是一个不算小的山洞,只是,现在虽然还是下午时分,但山洞不浅,洞面前又长满了野草和大树,把炽热的阳光几乎全都挡住了,眼前的这个山洞,黑漆漆的,让人一眼望不到底,也不知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性喜阴暗的毒蛇猛兽。 徐伯文也不管她怕是不怕,随手从洞口的大树上折下几根树枝,从怀中掏出火折点燃,径直走了进去。 江寒回头向身后望去,身后依旧丛林莽莽,也不知自己与段氏兄弟分别的地方到底在哪个方向,她毕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独自面对莽莽荒林,心里实是有说不出的害怕,此时别说要她逃走,便是徐伯文说了让她坦然离开,只怕她也不敢就这么投身荒林之中,自然只有老老实实地守在山洞口,等徐伯文去查看洞里有没有什么可怖之事。 徐伯文执了燃着的树枝,走到洞里绕了一圈,很快便走了出来,淡淡说了一句:“洞里什么怪物都没有,你现在可以放心了。”随手把那个背在背上的木匣放在洞壁旁边,搬了两块石头放在山洞壁边,自己坐了一块,也不理江寒坐还是不坐,径自从怀中取出一包干粮,拿了一块糕饼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江寒中午便没有吃东西,见他食用干粮,肚子自然而然便咕咕叫了起来。 徐伯文瞧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分了一半糕饼给她,道:“你如果怕食物中有毒,自可以不吃,我不会强迫你的。” 江寒并没有一丝犹豫,伸手便将糕饼接了过来,先咬了一口,然后才笑道:“我不怕有毒。再说,这是你吃的东西,应该也不会有毒吧!” 徐伯文道:“哼,那可说不准。” 江寒咬了两口糕饼,在嘴里嚼了半天,殊觉难以下咽,忍不住道:“这种干粮可真难吃。大哥哥,你一直都是吃这样的东西吗?” 徐伯文不理,三口两口将自己的那份干粮吃完,靠着洞壁闭上了眼睛。 江寒道:“大哥哥,你这便要睡觉了吗?” 徐伯文道:“我被群英盟的人追杀,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我要睡一会儿,你别来烦我。” 江寒道:“你就这么睡觉,不点我穴道吗?或许我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对你有所不利的。” 徐伯文轻轻哼了一声,道:“我说过了,别来烦我!”顿了顿,又道:“如果有什么毒蛇猛兽出现,记得叫醒我,我来赶它们走。” 江寒笑道:“原来你是关心我,怕点了我的穴道之后遇到什么毒蛇猛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大哥哥,你果然不是坏人。” 徐伯文不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江寒道:“大哥哥,你就这么睡觉是会着凉的。” 徐伯文仍然不理。 江寒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小袄脱了下来,走到徐伯文的身边,轻轻地披到了他的身上。徐伯文仍然一动不动,看样子确是睡着了。 江寒百无聊赖,想道:“他说他已经几天没有睡觉了,那么这一觉睡下去,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会醒来,我今天要跟他在这山洞里过夜也说不准。这山洞里面又黑又冷,如果不找些柴来生火,那夜里可怎么过得去。”走到洞外捡了许多柴草抱了回来,堆在洞里,做好了晚上生火的准备,眼见徐伯文手边的干粮袋已经空了,耳听得洞外有山鸡啼叫,又跑出洞来,从地上捡了一些小石子,见得山鸡飞过,中拇二指一弹,一枚小石子如矢而出。 一只肥硕的野鸡顿时应声落下。江寒大喜,跑过去将野鸡捉了回来。江寒年幼,指上力道有限,那野鸡虽然中了一弹跌落了下来,但却还未死。江寒也不敢杀它,找了一根树藤将野鸡缚住,放到山洞里,思之再也无事,只好抱着膝盖坐在徐伯文的身边,老老实实等他睡醒。 江寒找柴和打野鸡,前前后后也花去了一个多时辰,在此期间,徐伯文闭着眼睛,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上一动。江寒心中甚是怜惜,想道:“大哥哥一定累得紧了,所以才睡得这样熟。嗯,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竟然值得群英盟如此追杀他。群英盟要追杀他,不会是因为他是我妈妈的仇家吧?我是他仇家的女儿,他却不肯伤害我,可见他其实并不是坏人,当初和我妈妈结仇,多半是妈妈做了错事,只是不知是什么样的错事,也不知有没有法子可以弥补。”正思索间,忽听山洞中不知什么地方轻轻传来“格格”的声音。 江寒一怔,觅声望去,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却是在自己身边,原来,是睡梦中的徐伯文咬牙切齿,磨牙有声。 江寒见他满面痛苦之色,心中怜惜之余,又不禁略感惊慌,想道:“他在梦中也恨得这样咬牙切齿,不会是在恨我妈妈吧?”有心要叫醒他,却又不敢,眼见他满头汗水,心中又甚是怜惜,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悄悄替他拭了一下额头。 第二章 武林郁郁静听箫(五) 丝帕甫触及徐伯文的额头,徐伯文一声大叫,一纵便跳了起来,眼睛还未睁开,右手已经如电闪过,一把攥住了江寒的手腕。江寒猝不及防,一声大叫,只觉手腕剧痛,仿佛要断掉了一般,痛得几乎掉下泪来。 徐伯文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抓住的是江寒的手腕,而她的手上,只不过是一片雪白的丝帕,怔了一怔之后,跟着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面上惊惧之色一闪而逝,道:“以后我睡觉的时候别来碰我,否则,我会杀了你的。”虽然神情依然凶狠,但眼角唇边,却仍是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丝歉意,轻轻松开了江寒的手腕。江寒手腕上一圈乌青,徐伯文这一把抓下,竟然是力道非浅。 江寒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委屈地道:“我看你满头是汗,只不过是想替你擦一擦,你那么凶干嘛?我,我如果要取你性命,早就动手了,哪里还会等到此时。” 徐伯文见她神态楚楚可怜,心中一软,更觉自己老大不对,柔声道:“我不是有意那样对你的……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人要杀我……”一言未落,蓦然心头一震: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是真的睡着了吗?原来他起初说要睡觉之时只不过是心存提防的假寐,想不到到得后来竟会真的疲倦得睡着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完全失去防范,把自己的生死交到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手中,这对他而言,可是生平从来没有过的大意。 江寒道:“你做梦的时候也梦到有人要杀你吗?那个人,那个要杀你的人,是不是我妈妈?” 徐伯文摇摇头,道:“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妈妈,就算想要梦她,那也是无从梦起。嗯,你妈妈害我全家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呢!” 江寒心中微微一惊,道:“我妈妈当真害过你全家?”徐伯文不答。 江寒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脸色,道:“如果当真是我妈妈做了错事,那,那我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徐伯文的面上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神色,但终归是没有开口讽刺江寒。 江寒见他不作声,道:“大哥哥,你如果没有睡够,那你再睡好了,我保证不再惊扰你了。” 徐伯文果然又闭上了眼睛。但他刚刚才闭上眼睛,便听到了一声低低的鸡啼,徐伯文一怔,又张开了眼来。 江寒连忙道:“这只野鸡是我捉的。一会儿咱们饿了才能弄来吃。不过我不会杀鸡,一会儿还要你来弄才行。” 徐伯文勉强一笑,心中想道:“她出去捉鸡我都不知道,看来我真应该好好地睡一觉了,否则,就算不落入群英盟的手里,也非要把自己累死不可。”慢慢闭上眼睛,这次他不愿意再提防江寒,再加上疲倦已极,很快便真的睡着了。 江寒眼见自己刚才给他盖在身上的小袄已经跌落在地上,俯身捡了起来,重又轻轻盖在徐伯文的身上,双眼凝视着徐伯文苍白的面容,小小的心里不禁百感交集,想道:“这位大哥哥明明是好人,可是还未出世便被我妈妈害得害破人亡,现在还被群英盟追杀,他,他真是可怜!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多半是杀了妈妈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吧!如果换了他的仇人是别人,我一定会想法子帮他,可是,那个害他全家的人却偏偏是我妈妈,我,我……我帮他固然不对,可是若是不帮他,那好象也是不对,我到底是怎么办才好?”怔怔地瞧着徐伯文,一心想要想出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来解决这个难题,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对解决这样的难题,如何想得出法子来,即使让她想得头裂了开来,她也是没有法子解决此事的,想了一阵,殊觉毫无头绪,也只好不想。 徐伯文这一觉睡得甚长,待他真正睡醒,已经到了半夜,山洞外早已经是一片漆黑,而洞里也已经生起火来,江寒抱着膝盖,早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在火堆边睡着了。 徐伯文身子微微一动,身上盖着的小袄当即滑落了下来。徐伯文俯身捡起小袄,瞧了一眼睡梦中的江寒,冷峻的脸上略略流露出了一丝感动。他提起小袄,轻轻披在江寒的身上。 江寒身子一动,当即醒转,见徐伯文已经醒来,心中大喜,道:“大哥哥,你睡够了吗?” 徐伯文的面上略微滑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道:“你可别误会。我们还要在一起好几天,如果你生了病,我可没时间去替你请大夫。” 江寒并不关心他的解释是不是言不由衷,道:“大哥哥,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两位哥哥去替你引开群英盟的追兵了。” 徐伯文微微一愕,道:“你知道?” 江寒道:“我坐在这里想啊想,想了好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大哥哥,你是被群英盟的人追得怕了,是与不是?我记得妈妈跟我说过,群英盟就象是一群狼,这群狼里或许不会有绝世的武功高手,但他们追缉的耐力却是世所罕及,要是他们盯准了谁,就会象大哥哥你所说的那样阴魂不散地一直追下去,你可以将他们轻而易举地抛开,但想彻底地摆脱他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你一定已经被他们追了好些天了,在这些日子里,你不但不能好好地吃东西,甚至不能好好地睡觉,如果再不想法子将他们摆脱,你非被群英盟的人累死不可。我们的到来,是你摆脱群英盟追杀的最好的契机,对不对?” 徐伯文本不想回答,但终于还是说道:“你妈妈说得不错,群英盟的人就是一群狼,一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狼!他们的确已经追了我很长时间了。嘿,你两位哥哥就算能把他们引开,那也只是暂时的,我相信他们一定还会卷土重来,直到确是要了我的命为止!”想到群英盟对自己阴魂不散的纠缠,心里除了恼恨之外,更多的还是无法摆脱他们的头疼。 第二章 武林郁郁静听箫(六) 江寒道:“我回去后便跟妈妈说,要妈妈下令,不许群英盟的人再来追杀你。当初害死你全家的人是我妈妈,你要找我妈妈报仇是应该的,如果再为此追杀你,那对你未免太不公平!” 徐伯文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群英盟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来追杀我的。” 江寒一怔,道:“那他们是为了什么原因来追杀你的?” 徐伯文的面上流露出一种讥讽之色,道:“因为,因为我是妖孽!”江寒一怔。 徐伯文道:“你不相信我是妖孽吗?” 江寒摇了摇头,道:“大哥哥,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有人骂她是妖孽的,这种骂人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徐伯文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黯然,道:“这不是骂人的话。事实上,我就是妖孽,我自己也认为,我就是妖孽!”江寒又是一怔。 徐伯文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饿了吗?我烧野鸡给你吃。”也不等江寒回答,自己去提了那只被山藤缚在洞里的野鸡来,杀鸡褪毛,用根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烧烤,很快,一股扑鼻的香味便传了出来。 徐伯文提起已经烤熟了的野鸡,待它稍冷,撕下两只鸡腿递给了江寒,自己也不管无盐无味只管狼吞虎咽,很快便把剩下的半只鸡吃得一干二净。 江寒吃得甚慢,见他吃完了半只鸡,又把自己份下的一只鸡腿递了过去。 徐伯文摇摇头,道:“我不要了。这种熟食,我吃多了胃里难受。”江寒一怔。 徐伯文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道:“我很小便没了亲人,一个人时常都是捉些野物来烤了吃,对这些东西已经是反胃之极了。” 江寒恍然大悟,道:“难怪你宁肯吃那种难吃的干粮也不想捉野物来烤了吃。”见徐伯文满手是油,把自己的丝帕递了过来给他擦手。 徐伯文迟疑了一下,慢慢接了过来,眼见那雪白的丝帕上似乎绣得有山水图画,心中好奇,将手中丝帕展了开来。 丝帕上果然绣了一片骨力苍然的山水,山水的一角还绣了两句诗:“夜半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 江寒见他端详丝帕,倒不好意思了起来,道:“这幅图是我爹爹画了给我绣的。我本来想自己画了来绣,可是总也画不好。” 徐伯文道:“你爹爹画得很好,你绣得更好。我最想不到的,是你一个小女孩,竟然会在丝帕上绣这样的诗。这两句诗大气得紧,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会喜欢的。”江寒道:“你心里一定以为,象我样娇滴滴的小女孩,一定只会绣什么山花孔雀之类的东西,是与不是?” 徐伯文淡淡一笑,随手拭去手上的油脂。 江寒道:“其实我喜欢这两句诗,是因为这诗里含着我的名字。” 徐伯文不由道:“不错,夜半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这两句诗里有你的名字。你爹爹为你取名,就是因为这两句诗吗?” 江寒道:“是啊!爹爹很喜欢这两句诗,便把这诗中的字挑了两个来做我的名字。” 徐伯文道:“夜半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你爹爹很谦逊,也很傲然,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很疼爱你。你有这样一个爹爹,真是你的福气。”想到江寒的父亲如此疼爱于她,不禁心里满是羡慕。 江寒道:“你怎么知道我爹爹很疼爱我?” 徐伯文道:“他怕惊动天上的星斗,落下来惊扰了自己的女儿,对你的怜惜之情,从江寒这两个字里就能感觉得出来。” 江寒笑道:“大哥哥,你真聪明,竟然能从两句诗里感觉得出我爹爹是个什么样人。不错,我爹爹就是你形容的那种人,骄傲而不自大,武功高强,待人却极为宽容。爹爹向来都如掌上之珍一般对我,我也是全心全意地敬仰他!” 徐伯文想到自己的家人,心里隐隐一痛,道:“你吃完东西之后便睡上一觉吧!我要练功,不跟你说话了。”本来要随手将手中的丝帕丢开,犹豫了一会儿,又收回手来,将丝帕折起来放入了怀中,想道:“她虽然是天狼郡主的女儿,可是待我却这么好,我就算不能报答她,也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好意。这方丝帕上她绣了诗句图画,一定是她的心爱之物,我可不能胡乱丢了,待明天找到了泉水洗净之后再还她罢!”退到山洞的另一边,盘膝坐到地上,手心向上,默运玄功,很快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江寒知道人在练功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只好闭上了嘴巴。 徐伯文这一次练功的时间也是甚长,从漆黑的夜里,一直练到黎明时分,练到有淡淡的晨羲从洞外树枝的间隙中照进来,仍然没有练完。 江寒独坐无聊,已经又睡了一觉,睡醒之时,张眼望去,仍可见徐伯文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只是,徐伯文昨天夜里那显得极是苍白的面容隐约有了一丝血色,可见经过行功,他的精气神确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恢复。 江寒闲来无事,饶有趣味地瞧着徐伯文练功,心中想道:“大哥哥说他练的神功是叫什么冰阳宝典,这是什么奇怪的功夫,怎么我从来没有听爹爹说起过。”细细凝视他的面容,突然觉得他那冷峻的面容上隐约可见淡淡的骨骼的影子,似乎整张面孔刹时之间便变得有些隐隐的透明。 江寒心中惊愕,只当自己瞧得错了,不由自主地走到徐伯文身边,细细望去。这次她距他更近,也大概是徐伯文练功时间增加的缘故,在他原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之下,森森的白骨越发地清晰了起来,显得他的面容多添了几分意料之外的奇诡可怖。 江寒心中暗暗吃惊,想道:“咱们剑谷有数不清的武学秘笈,可是我从来也没见过有哪一本书上记载过有这样可以把人的面容练得透明的奇怪功夫,难道,难道他真的是什么妖孽,他修练的,也不是常人的武功?不不不,大哥哥明明活生生地就在我的身边,他怎么可以是什么妖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应该是我孤陋寡闻吧!” 第二章 武林郁郁静听箫(七) 正思索间,江寒忽地听到徐伯文嘴里发出了种略带痛苦的呻吟。 她吃了一惊,凝神向徐伯文望去,只见徐伯文面容上白骨的影子渐渐淡去,一种金光灿烂的神采刹那间便布满了他整张面孔。 江寒怔了一怔之后,突然恍然大悟,想道:“我怎么糊涂了。大哥哥说他练的功夫叫冰阳宝典,那他的身上必然会有寒冰和炽阳两种真气,刚才他练的是寒冰真气,所以面容变得如冰般透明,现在换了是炽阳真气,当然面容就是如阳光一般金灿灿的了。我少见多怪,竟然还猜他是妖孽,真是可笑之极!”心里正在自嘲,见到徐伯文面上痛苦之色加深,脸上金灿灿的颜色渐渐变得火红如血,心中“格登”了一下,当即想道:“不对,一个人练功,身上一般只能有一种真气,他现在身上聚集着寒热两种完全不同的真气,如果略有差池,便会引发龙争虎斗,若是为此送了性命,那也是绝不奇怪之事。大哥哥表现得如此痛苦,难道,难道真是有了什么不测了吗?”知道此时徐伯文的情形必然凶险之极,有心想帮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忽地触及手边的紫竹箫,心中砰然一动,当即横箫于口,低低吹奏了起来。 徐伯文突然张开了眼睛,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星眸之中,竟然闪射出一种血红的凶光,死死地盯住了江寒,一副作势便要跃起扑来,野兽已惯噬人啖血一般的神情。 江寒不加理会,依旧凝神吹奏。她吹奏的,不过是一曲寻常的春江花月夜,但却在曲调中倾注了自己全部的音波功力,要以自己全部的力量助徐伯文挣脱心魔。 随着音波的起伏,徐伯文的眼神渐渐和缓了下来。 他似乎可以看到,一道温存的音波如水般环绕着自己,慢慢地抚平了自己激荡的血脉,令他从几乎无法自拔的狂燥中清醒过来,而自己体内如同野马狂奔的气血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悄悄地沉回了它原本应该留守的丹田之内。 徐伯文吁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到了洞壁之上,那身在体内存蕴已久的虚汗突然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转眼间便将他的衣裳浸得透湿。 江寒止住了箫声,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丝帕,轻轻地替徐伯文拭去了面上的冷汗。 徐伯文怔怔地瞧着她,一种久违的温柔悄悄浮上了面颊,道:“你有很多这样的丝帕吗?” 江寒道:“我闲着无事的时候,便以绣丝帕消磨时间,所以当真绣了许多。大哥哥,你如果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些。” 徐伯文道:“你是剑谷的大小姐,怎么会闲着无事,你不练武功么?” 江寒摇了头,道:“我从小患病,体质嬴弱,骨骼易折,不能象常人一样练习刀剑拳脚功夫,爹爹只传了我内功和轻功,再加上伍师伯祖传我的音波功,其实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可以练完的。” 徐伯文道:“祁连山剑派是以剑术音波功和医术闻名天下的,你就算生了病,难道也不能治好吗?” 江寒摇摇头,道:“就算是神医,这世上也是有治不好的病的,更何况,能治我病的钱师伯祖已经先逝了。嗯,钱师伯祖倒是留下了一位弟子,可是我那小师叔虽然医道高明,手里却偏偏没有药,手里没有药,便再有怎样高明的医术,那也总是无济于事的。” 徐伯文有心想问问她到底得了什么病,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细问,道:“小妹妹,刚才多谢你了。” 江寒心中一喜,道:“我的音波功对你当真有帮助吗?” 徐伯文点点头,道:“我练的内功叫冰阳宝典,我已经练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我练寒冰真气时顺利得紧,可是一到转化成炽阳真气……这炽阳真气就象一头凶猛的,令我永远无法降伏的猛兽,随时都想狠狠咬我一口,要了我的性命。以前没有人帮我,我也不知要受多少苦楚才能挣脱出来,这一次尤其凶险,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会因之而发狂,那也未必可知。嘿,你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我受你的恩惠却越来越多……” 江寒笑道:“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能帮得上你一点儿小忙,那也谈不上是什么施恩惠于你,大哥哥你何必耿耿于怀。” 徐伯文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寒见他礼色郁郁,想着尽量开解于他,想了想,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很想练成你说的这冰阳宝典?” 徐伯文道:“我当然想练成它!我做梦都想尽早把它练成,可是……我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难题,说什么也解不开。”想到练成神功之日真不知遥在何时,心中甚是苦恼。 江寒缓缓道:“大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就是因为你太急于求成了,所以才练不成这项神功。”徐伯文一怔。 江寒伸手向外面树林一指,道:“大哥哥,你看外面的这片森林,你说,它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形成?” 徐伯文怔了怔,道:“我不知道。或许,总要几百年吧!” 江寒道:“如果我想在三五年内,造一片同样的森林出来,你说,有没有可能办到?” 徐伯文道:“这怎么可能!”一言未落,心中怦然一动,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寒道:“大哥哥年纪比我大,学问也一定比我好,水到渠成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大哥哥一定不用我来跟你解释。” 第三章 鸣霄九问弦凝绝(一) 徐伯文默不作声,半晌才道:“我也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可是,我现在是江湖中人人恨不得得而诛之的妖孽,如果不尽快练好武功,说不定明日便会是我的死期。” 江寒涩了一涩,道:“除了冰阳宝典,你便没有别的可以自保的武功可练了吗?” 徐伯文道:“我要报仇,要以一人之力应付整个天下,当然只有练最厉害的武功,再说,除了冰阳宝典,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摧动向天九问。” 江寒听他提及“报仇”二字,心中不由微微一沉,但听他提到“向天九问”四个字,却是更感好奇,道:“什么是向天九问?” 徐伯文道:“你想知道?” 江寒道:“我能知道吗?” 徐伯文沉默了一会儿,道:“好,我让你知道。”站起身来,走到那个沉寂已久的木匣前面,伸手轻轻开启,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当即便传了出来。 江寒道:“好香啊!这是什么香料?” 徐伯文不答,从木匣中抱出一物,转过身走到江寒的面前,道:“它叫鸣霄,取意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他的手里,果然抱着一具琴,但这是一具怎样的琴啊!琴身没有任何花纹,黑乌乌的,显得格外的死气沉沉,而其琴弦明亮如银,却是亮得分外惨然,一眼望上去,整具琴似乎都在弥漫着一股萧杀的戾气。这与其说是一具悦情的琴,倒不如说是一具会杀人的琴,是一件极其致命的武器! 江寒精于乐器,见到自己生平从未见过的奇琴,心中不但不觉害怕,反而自然而然便涌现了想亲手弹奏它一曲的渴望,道:“大哥哥,我能好好地瞧瞧这具奇怪的琴吗?” 徐伯文道:“你如果愿意,还可以试着弹它一弹。”象置放一件举世罕见的珍宝一般,将琴轻轻地交到了江寒的手上。 江寒见到此琴之初,从它乌涂涂的色泽上便可判断出它的份量必然不轻,心里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琴真的接到手中,却仍是手中一沉,险些便将它丢在了地上:这具琴的份量,竟是出奇的沉重,重到与其说它是木头的,倒不如说它是石头的。 徐伯文的唇边稍稍流露出一丝笑意,道:“这具琴是由捞自东海的千年沉香木所制,虽然是木头,却比金石更为坚硬和沉重,你要小心些。” 江寒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好,试着在琴弦上拨了一下,竟然没有拨动,这银光闪闪的琴弦,竟然也如金石所制,不是那么容易拨得动的。 徐伯文道:“这些琴弦是由精选的海外红毛钢所铸,你想拨动它,非得有极为深厚的内力不可。”知她拨之不动,也不跟她多说,伸手接过琴来,放在膝头,略一沉吟,手指轻划,几声杂乱的音调悄然响起。 这是一曲什么样的曲调啊!杂乱而暗哑,彷徨之间,布满了诉之不尽的愁绪惨淡,不过是短短几个音符,便有道不完的恍惑迷离充斥其间,饶是以江寒自幼修练音波功,于此一道造诣精深,闻听此曲,竟也是禁不住地潸然泪下。 徐伯文眼见江寒泪下,心里更感悲凉,手下力道加重,突地琴音绝裂,一股极为强悍的音波猛然直冲天际,震得山洞里尘土沙石如雨而下。 江寒吃了一惊,叫道:“大哥哥,收敛音波力道!你的面前并没有敌人,你用不着使这样的全力!” 徐伯文充耳不闻,手指拂过,一抹绝煞之音如波浪一般自琴底呼啸而出,掠过江寒的身子,直扑洞外。寒风所过,江寒身边的火堆一闪而灭,洞外静静伫立的树木猛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树上那些黄的绿的,不管是不是应该调零的枝叶都如雨一般落了下来,转眼间便在山洞外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大哥哥!” 徐伯文此时已根本听不到她的叫声,平和已久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种近似疯狂的神色,涩涩地道:“向天九问第一问,天何广,宁生日月而无眼!”琴音如瀑,一股绝世的悲怆自手底喷薄而出,瞬时之间,似乎天色顿变。 江寒胆战心惊,道:“不行,大哥哥不能这样下去!”心中念头百转,突地想起紫竹箫,当即扑过去将地上的紫竹箫捡了起来,凑到口边,一缕清正和平的曲调自箫管幽幽而出。 徐伯文琴音裂帛,可谓能憾动天地,江寒的箫声低沉绵软,却偏偏能从那可称惊天动地的琴音间隙穿透了出来,如同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地抚上了徐伯文狂燥的心灵。 徐伯文怔了一怔,手底的琴音悄然而止。 江寒也止住了箫声,道:“大哥哥,你清醒一下吧!这个世间也许对你的确不公平,可是,这样的不公平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老天爷会安排好给你补偿的,你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多一点等候的耐心而已。” 徐伯文道:“老天爷会给我补偿?不,我不相信!天是没有眼的,它什么都看不到!”突地手下一划,一缕悲愤的琴音骤然裂响,跟着,一声略带绝望的长啸蓦然响起。 徐伯文如同疯了一般,突然一把抱起琴来,用力往地上一摔,手掌如风,“砰”地一声,在山洞的石壁上重重打了一掌。山洞石壁受力不过,“哗啦啦”地滑落下一大片石屑来。 江寒心惊不已,叫道:“大哥哥!” 徐伯文回过头来,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竟然又有了血红的光芒,咄咄地闪烁着吓人的凶狠,就象是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江寒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道:“大哥哥,你,你怎么了?” 徐伯文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眼中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跳动了一下,突地纵身向江寒扑来,猛然一把将她抱住,张口便向江寒咽喉咬去。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大哥哥!”手指蓦然下戳,正中徐伯文的膻中大穴。徐伯文身子猛然一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抱紧江寒身子的手臂。 江寒心中刚自一宽,想到自己点中的是他的死穴,复又惊惶了起来,反手抱住了徐伯文,一叠声地叫道:“大哥哥,你没事吧?我知道膻中穴是死穴,是不应该点的,可是,可是我如果不点你的膻中穴,你就,你就要咬死我了。我不是怕死,而是,而是我的血中有剧毒,你要是尝到了我的血,我还未死你自己先就会毒发的。我,我虽然点了你的膻中穴,可是我年纪小,内力还浅,就算我点中了你,你也是不会有事的,大哥哥,你说是吗?你等着,我这便替你解穴!”手指抬起,本要替他解穴了,忽然又犹豫了起来。要是她把徐伯文的穴道解开之后,他又再度发狂,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第三章 鸣霄九问弦凝绝(二) 徐伯文哪里听得进去她在说些什么,只喃喃地道:“血腥味,有血腥味!好浓的血腥味!”目光下垂,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上。原来他刚才发力击打石壁,虽然石壁被他打落了一大块下来,但自己所用力道太猛,手掌磕到山洞凸凹不平,有棱有角的石壁上,难免将自己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淋。 江寒见他被自己点中穴道之后,不但能说话,还能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下反倒一怔,心中想道:“膻中穴是人体三十六大死穴之一,被点中的人轻则残废,重则丧命,就算大哥哥内力深厚,我这一指不能对他有损,他也不应该还能言语行动自如啊!难道,难道是我点穴功夫不到家,其实根本没有点中他的穴道?”正在疑惑间,忽见徐伯文的面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叵测笑容,不由心中一紧。 徐伯文哪里去管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假思索地抬起手来放在口边,伸出舌头舔了一舔掌上的血迹,还未等江寒有什么异动,舌头上下翻飞,转眼间便将手掌上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全部吞下了肚去,尤嫌不够,突然张口狠狠向自己的手臂咬了下来。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大哥哥!”不顾一切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身子,要他不可噬咬自己。 徐伯文双臂一振,力透全身,竟是暴发出了无穷大力,江寒年纪尚小,力气不足,哪里抱他得住,被他这么一弹,当即震飞了出去,后心在山洞壁上一撞,“砰”地一声跌了下来,右腿在石壁上一硌,“喀嚓”一下,小腿顿时折了。江寒一声痛哼,眼中当即便掉下泪来。 徐伯文神态已经疯狂,哪里还会去理她,几步抢出山洞,袖手立于洞前,仰首便是一声古怪凄厉的长啸,啸声乌乌,竟如鬼哭狼嚎一般。且一声长啸刚毕,跟着又是一声,转眼之间,便有十数声啸声响彻环宇,既便现在是艳阳初升,山林间暖意洋洋,江寒听他长啸如同鬼哭,竟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似乎连腿断之痛都感觉不到了。 随着徐伯文长啸声落,远处的丛林深处,几声同样凄切的啸声跟着响了起来。初初一听,这两者的啸声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江寒是习练音波功的,所有声音对她来说,都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其间细微的差别,所以,江寒很容易便听出了,这后来响起的啸声其实是兽啸,准确的说,其实是狼嚎。 江寒心中暗自惊异,想道:“大哥哥原来是在以啸声招唤野狼。他招唤野狼来干什么?”心头此念尚未转停,但听林中忽然响起有物扑过草丛的声音,几头如同小牛犊一般大小的野狼纵身掠过人高的荒草,突然便出现在了徐伯文和江寒的面前。 那几头野狼本来鬃毛直竖,凶相毕露,但一见到徐伯文的面,满面的凶狠竟然突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头头全都将耳朵贴在后脑,俯首贴耳地伏了下来,仿佛家养的狗见到主人一般,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 徐伯文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满意的笑容,走到那几头野狼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头野狼的头顶。那头野狼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徐伯文伸手抱起那头野狼,抚开了它颈中的长毛,突地低头一口,狠狠咬在那头野狼的脖子上。野狼一声低叫,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倒竖起来的鬃毛转眼间便又倒伏了下去,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徐伯文哪里理会这野狼是何感觉,喉头滚动,竟是大口大口地将野狼的鲜血吞入了腹中。 江寒瞠目结舌,作梦也没有想到,徐伯文将野狼招来竟是要吸食它的鲜血,忍不住叫道:“大哥哥!你,你在干什么呀?” 徐伯文已经吞食了十几口狼血,似乎得到了藉慰,神智清醒了一些,听到江寒的问话,身子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双手一松,将怀中的野狼抛下地来。那野狼虽然被他吸食了十几口鲜血,可是还未死,被他这么一抛,重重跌在地上,不由痛叫了一声。 江寒见那野狼脖子上血如泉涌,心中怜惜,不及去管自己断腿也是血流如注,从怀中取出止血伤药,拖着伤腿爬上前来,伸手便要去为那野狼上药止血。 那野狼哪里知道她的好意,见陌生人要接近自己,鼻子一皱,满口尖牙顿时便呲了出来,喉咙中几乎同时发出了低低的恐吓的咆啸。 江寒一怔,道:“我是想为你上药止血啊,你难道也想咬我吗?” 野狼听不懂她的话,不但喉咙中的咆啸声反而更响,甚至还做出了欲扑之势。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喉咙中滚过一声低啸。那野狼如遇大赦,伏在地上倒退了几步,掉头便蹿入了密林。其余几头野狼也跟着退入密林,争先恐后地飞奔而去。 第三章 鸣霄九问弦凝绝(三) 江寒道:“那头野狼脖子上还没止血,你让它就这么走,是会害死它的。”转过头来,一眼望见徐伯文,心中“格登”了一下,不禁脸色微变。 此时的徐伯文眼中的血红的凶光虽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唇边鲜血淋淋,再加上由唇边的鲜血衬得他的面容越发苍白如纸,竟是令人格外地深觉可怖。 徐伯文道:“一头野狼而已,你何必怜惜它。”他说话的声调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可是语气之中,不可遏止地充满了落寞之意,江寒自从与他相识以来,首次感觉到了他满身无处不在的孤寂。 江寒虽然惊惧于徐伯文面貌的可怖,但眼见他落寞难欢,神情凄苦,心中却也不禁为他感到难过,拿起自己的丝帕,就想走到徐伯文的身边,为他擦拭唇边的血迹,但身子只一动,腿上便有无可遏止的剧痛传来,江寒忍不住一声痛哼,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徐伯文怔了一怔,突然发现她的腿上血流如注,不由一惊,想也不想便扑了过来,道:“你的腿怎么了?” 江寒知他刚才状态疯狂,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并不是有意伤害自己,不想他因此而自责,强忍着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我这条腿,大概,大概是折了。”眼望自己伤处血流不止,又觉疼痛,又感害怕,终于哭出声来。 徐伯文默不作声,抬起手来,轻轻替她拭去面上的泪痕,低声道:“是我弄伤你的,你为什么不怪我?” 江寒道:“我知道大哥哥不是有意伤害我的,再说,再说,我自小患病,骨头向来比别人的脆弱,就是自己不小心跌一跤也会折断,这一次小腿骨折,对我来说,不过是寻常之事,我又为什么要怪大哥哥。” 徐伯文怔了怔,道:“你自小患病,骨头易断?你们祁连山剑派不是以医术闻名天下吗,这样的病症难道治不好?” 江寒道:“我一直都在医治啊!从小到大,我到底吃过多少药,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不过,我小师叔常说,医者,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觉得很有道理。” 徐伯文想到自己,不觉深有同感,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卷起江寒的裤腿,帮她点穴止血。 江寒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道:“我这里有药。我这药是我小师叔专门替我配的,于止血疗伤续接断骨颇有奇效,你帮我把药上上,要不了多久我的断骨便会长起来的。” 徐伯文伸手接了过来,将瓶中药粉几乎全都倒在了江寒的伤腿之上,然后才替她对正骨骼,见手边没有固定骨骼的夹板,当即快步走出洞去,在树上觅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折断下来,剥去树皮,又把其从中一剖为二,拿进洞来为江寒固定好断骨,又撕了自己的衣裳为她将骨折处细细包扎起来,其手势之轻柔,其裹伤之细密,远胜为自己裹伤何止十倍。 江寒乖乖由他为自己固定断骨,包扎伤口,轻声道:“我妈妈害你全家,你不但不杀我报仇,还待我这样好,大哥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徐伯文心中怦然一跳,想道:“不错,她是害我全家的大仇人之女,徐伯文啊徐伯文,你不杀她便已经是大仁大义了,凭什么还对她这样好!”忍不住就要抛下手中夹板和绷带站了起来,但只一转念间,便见江寒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限信赖地看着自己,要自此弃她于不顾的事,便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心中想道:“她妈妈是她妈妈,她是她,她妈妈当初害我全家之时她还未出世呢,我徐伯文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把当年旧怨归罪到她的身上!”抛开恩怨不想,依旧细心地为她包扎伤口。 江寒并不知道他此时心理变化,也不关心他的心理有了什么变化,拿着丝帕举手替他去擦拭唇边的血迹。徐伯文一怔,下意识地躲了一躲。 江寒道:“你别动。你唇边有那么多的血,看起来可怕得紧,总要拭去了才好。”动作又快疾又轻盈,很快便将徐伯文面上的血迹拭得干干净净。 徐伯文怔怔地瞧着她,半晌才道:“你现在已经知道江湖中人人都骂我是妖孽,还有群英盟不惜时遗力地追杀我,想要将我置之于死地的原因了,也见过,见过我发狂时的模样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你心里难道便不害怕,便不厌恶我吗?” 江寒柔声道:“大哥哥,你本来一直都好好的,弹了那向天九问之后才突然狂性大发,以至不能控制自己。那向天九问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就不要再弹了。”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不关向天九问的事。我不弹它,到了要发狂的时候,也一样会发狂。” 第三章 鸣霄九问弦凝绝(四) 江寒道:“那是为什么?我不相信有谁会生来喜欢吸食鲜血,大哥哥,莫非你得了一种怪病,非要以鲜血来缓解病情?” 徐伯文道:“怪病?嘿,你不认为我是生来的妖孽吗?”提到“妖孽“两个字时,他没有象以前一样,脸上流露出那种愤世嫉俗的神情,只是在眉宇间,隐约地浮现出一种淡淡的悲凉之意。 江寒摇了摇头,道:“你明明是人,怎么会是生来的妖孽。大哥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吸食鲜血只不过是你用来缓解病情的一种方式,这是病情使然,不能怪你。” 徐伯文怔怔地凝视着江寒,心里又觉温暖,又觉悲伤,良久才道:“这是病情使然,不能怪我……你是在可怜我吗?你不过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孩子,你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我!” 江寒道:“我说的是事实啊,怎么会是可怜你呢?大哥哥,我跟你说,我有一个小师叔,名叫史谦,是我钱师伯祖恨海药君的关门弟子,医术在当今武林中算得极为高明,而且他又是专攻疑难杂症,说不定能替你治好这种怪病,你何不找他替你瞧瞧?史小师叔自从我钱师伯祖先逝之后便离开了剑谷,这几年一直住在沅江。大哥哥,要不我现在便陪你去一趟沅江吧!能早一日治好病,对你可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徐伯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江寒,道:“这里距沅江何止千里之遥,而我一路上绝不会断了有人追杀,你要跟我千里同行,难道便不怕受到池鱼之殃吗?” 江寒道:“可是,可是你治病要紧啊!本来,我是剑谷的大小姐,有我在你的手上,群英盟的人多半会投鼠忌器,不敢过份逼近你,可是如果这件事传到我爹爹妈妈耳中,你多半大事不妙……大哥哥,我们还是易容乔装,悄悄去沅江的好。” 徐伯文心中滑过了一丝暖意,道:“算啦!我不但是江湖侠义道追杀的妖孽,还是你妈妈的大仇人,就算我找到你那位姓史的小师叔,只怕他也未必肯替我治病。” 江寒道:“我那小师叔最是疼我,只要我好好求他,他一定不会拒绝为你治病的。” 徐伯文道:“就算他肯为我治病,我也不想去求他。嘿,你妈妈害了我全家,我可不想去受她的恩惠。” 江寒道:“我们是去求史小师叔为你治病,哪里是受我妈妈的恩惠了?” 徐伯文道:“你妈妈是祁连山剑派的掌门,你那小师叔是祁连山剑派的弟子,我要去求祁连山剑派的人替我治病,那与去求你妈妈又有什么分别!” 江寒道:“大哥哥,这你可弄错了。我妈妈不是祁连山剑派的掌门。我妈妈的掌门之位,早就转让给我爹爹了。” 徐伯文道:“你爹爹妈妈不管谁做掌门,对我又有什么区别!” 江寒道:“大哥哥!” 徐伯文淡淡地道:“好了,你别再说了!如果我徐伯文命该如此,我听天由命便是,何必要去求人,更何况,是去求仇人!” 江寒张了张嘴,本想再好好劝他的,可是一转念间,却又觉无言以对:徐伯文生来傲骨,他既然已经说了不愿意去求史谦,那她便是再三劝慰,那又能改变结局吗? 徐伯文眼望她满面失望的神色,脸上略略流露出一丝不忍之意,忽然之间从心底深处冒起一股想为她做一些事情的冲动,道:“江寒,你是不是要去清江浦?” 江寒道:“是啊!我偷听到爹爹妈妈的谈话,知道他们要去清江浦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心中很是好奇,便缠着槿哥哥和柯哥哥带我去瞧瞧稀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徐伯文道:“你知不知道去清江浦的路径?” 江寒摇摇头,道:“槿哥哥身上倒是有地图。我听槿哥哥说,清江浦离这里已经不远了,可是,到底往什么方向走才能到清江浦,我却是不知道的。” 徐伯文道:“我送你去!” 江寒一怔,道:“你送我去?” 徐伯文道:“你放心,我不是想去找你妈妈报仇。你爹爹妈妈的武功心智天下闻名,我有自知之明,现在,绝计不是我去找他们报仇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想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罢了。” 江寒大喜,道:“真的吗?大哥哥,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徐伯文微微怔了怔,唇边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苦笑:“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这一句话,本来是他想问江寒而因心存疑虑始终没有问出来的,想不到反被江寒先问了出来。 江寒听他肯送自己去清江浦,兴高采烈,道:“爹爹妈妈这几天就要在清江浦做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一直担心去得晚了赶不及看这样千载难逢的热闹,大哥哥,你肯送我去,那真是再好不过!我们现在就上路吧!”身子一动,触及腿上伤处,一阵剧痛传来,不由她“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徐伯文连忙将她的身子按住,道:“你别动!要是弄得骨头错位,那你这条腿可是后患无穷。” 江寒道:“我们要赶去清江浦啊!你不让我动,那我们怎么去?”身子一动,又扯动伤处,不禁痛得冷汗直冒,只是强忍着不愿哭出声来,道:“大哥哥,你帮我折一截树枝吧!有根树枝拄着,我就可以走路了。” 第三章 鸣霄九问弦凝绝(五) 徐伯文见她痛得满脸都是冷汗,心中倍感怜惜,道:“你折了腿,怎么还能走路?我背你!” 江寒大感意外,道:“你背我?我很重的,你背不了我多长时间的。还有,你若背了我,你的鸣霄琴怎么办?” 徐伯文道:“我说要背你便是要背你,你乖乖听话便是!”过去先将鸣霄收入琴匣,负在胸前,走到江寒面前,弯腰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江寒轻轻背到背上,道:“我刚才弹奏向天九问时动静闹得极大,说不定已经惊动了群英盟的人。我不想被他们沿路追杀,所以,咱们要走一些荒无人迹的山间小路,江寒,你不害怕吧?” 江寒道:“大哥哥的武功如此高强,有你在我身边,我又何须害怕!” 徐伯文心中温暖,道:“那咱们这便走吧!”大步走出山洞去。 江寒依在徐伯文的背上,只感觉如同父亲背着自己时一般温暖,道:“大哥哥,你的背真宽,真象我爹爹,不过,你可比我爹爹瘦得多。我想你一定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才弄得自己那么瘦!大哥哥,你不如跟我回剑谷吧!我们剑谷有一个手艺极好的厨子,我让他做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剑谷有我的仇人在那里,我怎么可能到剑谷去。” 江寒心中一寒,道:“大哥哥,你以后,以后还是要来找我妈妈报仇的,是与不是?” 徐伯文道:“不错,我以后要来找你妈妈报仇!哼,我现在不是她的对手,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永远都不会是她的对手!我把你送到清江浦之后便去找一个没人找得到我的地方躲起来练功,过得几年,等我神功大成……”说到这里,心里不禁一跳:过得几年,江寒也已经长大,到时自己要找她母亲报仇,她身为人女,岂能袖手旁观?如果她不能置身事外,那自己到时岂非要和她兵戎相见?想到此处,徐伯文的心底不禁一阵茫然。 江寒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搂着他的脖子,任他背着自己在树林中穿行。过得一阵,她的头轻轻靠了下来,却是已经在徐伯文的背上睡着了。 徐伯文侧头望了一眼背上的江寒,抿得紧紧的嘴角边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丝隐约的笑意:将来的事他何必现在去想?说不定,他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徐伯文抬眼望了一下初升的太阳,确定了自己要走的方向,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们离开未久,一队行动起来悄无声息的武林人士便突然出现在了山洞的洞口。这是一群服饰相同,脸上戒备的神情相同的,手中都执了出鞘的刀剑的显然同属一个帮派的江湖中人。 他们眼望着洞里熄灭未久的火堆,洞里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为首的一人俯身从山洞的壁角捡起了一方沾满了血迹的丝帕,摊开来瞧了,低低说了一句:“这是宇大小姐的帕子!”再抬起头来时,他坚毅的眼神里突然掠过了一丝忧虑之色。 江苏淮安府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一年四季,随时都有舟辑泛于河湖之上打捞水中肥美硕大的鱼虾,清江浦风景绝佳,鱼虾尤多,便是生逢乱世,渔歌唱晚之声仍是每日不绝于耳,更是淮安这等水乡之中的胜景。 徐伯文和江寒到达清江浦积水池边这一天时,天光犹时未晚,一轮斜斜的晚照将其光芒涂满了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得积水池的水面一片金光闪烁,甚是美丽。 江寒是第一次来江南,初次见到如此迷人景致,不禁赞叹不已,忽地问道:“大哥哥,你是爱山呢还是爱水?” 徐伯文微微一怔,道:“怎么?” 江寒道:“你先回答我。” 徐伯文想了想,道:“我是在一个海岛上长大的,从小见惯了海水,心里自然要爱水多一些。” 江寒笑道:“爹爹曾跟我说过,仁者爱山,智者爱水。大哥哥爱水,那么就算不是仁者,多半也是智者!” 徐伯文不禁道:“那你呢,你是爱山呢还是爱水?” 江寒道:“我的名字中有一个‘江’字,江者,水也,我自然是爱水的。” 徐伯文不禁微笑道:“那看来你也是智者了。” 江寒道:“你们男子和我们女子是不一样的。就象我妈妈,她明明是智冠天下,可是却偏偏怕水。” 徐伯文奇道:“你妈妈怕水?” 江寒道:“是啊!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溺过水,所以一直都怕水。虽然后来爹爹花了很多时间耐心教她,终于教会妈妈水性,可是如果不是爹爹守在身边,妈妈仍然是打死也不下水的,别说是下水,便是乘船,她多半也是不愿意的。” 徐伯文想象威名赫赫的天狼郡主“打死也不下水”时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第三章 鸣霄九问弦凝绝(六) 江寒跟徐伯文说笑了几句,既便放眼觅去,但见天水茫茫,除了一叶扁舟轻轻浮于积水池的湖上外,视线中再无他物,道:“爹爹妈妈虽然说是要来清江浦,可是也不知现在到了这里没有,若是到了,也不知是住在城里还是在城外,大哥哥,我们要怎样去找他们?” 徐伯文道:“我是群英盟追杀的妖孽,你可别指望我会去找群英盟替你打听你父母的消息。” 江寒本来确有此意,虽然听他拒绝,却不肯死心,道:“咱们不去找群英盟的人。大哥哥,你找你的朋友打听打听爹爹妈妈的消息下,那总行吧?” 徐伯文道:“我没有朋友。” 江寒一怔,道:“你怎么会没有朋友?” 徐伯文脸色阴暗了下来,道:“我是妖孽,一个妖孽怎么会有朋友。” 江寒道:“大哥哥你不是妖孽,自然会有朋友。我便做你第一个朋友,如何?”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你肯做我朋友?我是你母亲的仇人啊!” 江寒道:“我妈妈是害你全家的仇人,你却不肯加害于我,这样的品行,已属天下少有,难道不能视之为友吗?” 徐伯文心中默然,道:“你现在就算肯视我为友,那也只是小孩子的想法,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心里便不会这样想了。” 江寒道:“我就算长大了,也一样会当你是好朋友!” 徐伯文想道:“等你长大了,等你长大了……”想象江寒长大时的情形,忽觉心中怦然,微有异样,有心想要转过去好好凝视她一番,但此江寒腿伤未愈,仍被他负在背上,他想要瞧她此时的神情,却是不能够的。 一阵突兀而放肆的笑声忽地从不远处的湖面上传来。 徐伯文和江寒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一道银色的光线滑过湖面,一条近两尺长的金色的鲤鱼掠过半空,“扑通”一声,跌入了湖上那唯一的小船之内。船上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瞧他们衣着光鲜,划船的模样也是笨手笨脚的,绝计不会是此间的渔民,可是竟然也钓得起这样大的金色鲤鱼,难怪会笑得如此欢畅。 江寒毕竟是孩子,见船上有人钓起这样大的鲤鱼,不禁眼热起来,道:“我还从来没有在船上钓过鱼呢!大哥哥,咱们也找一条船到湖中去钓鱼好不好?” 徐伯文道:“你不想去找你父母了吗?” 江寒道:“我又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怎么去找他们?就算要找他们,咱们先玩一会儿,那也不妨事啊!”徐伯文不忍拒绝,道:“你想钓鱼,那又有何难,我现在便带你去找船。” 江寒大喜,道:“大哥哥,你真好!”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忽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亲。 徐伯文心中一跳,面孔顿时如火烧一般红了起来。 江寒见他脸红,甚觉奇怪,道:“咦,大哥哥,你的脸怎么突然红了?”她不过八九岁年纪,全然不知男女礼防,亲他面颊,不过是象亲自己父母兄长一般表示亲近之意,却没有想到徐伯文早已到了情窦初开之时,早知男女之别,虽然心里一直当她是孩子,可是被她突然这么一亲,又如何不心生异样? 徐伯文本就脸红,听她这么不知深浅地一问,脸自然就更红了,掩饰着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热了。” 江寒道:“你是不是背我背得累了?大哥哥,你放我下来,咱们歇一歇吧!” 徐伯文不肯,道:“不,我不累。我现在便带你去找船。”他虽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才会找得到船只,但此间是江南水乡,船只应该是极多之物,倒也不担心找不到,当下背了江寒,沿着湖畔大步走去,想来走不得多远,必然可见到湖边所居渔民,就算他们不肯将渔船出借,大不了花些银子,租也是可以租得来的。 湖中船上那一男一女丝毫没有留意徐伯文与江寒的来去,只自顾将渔钩重新穿上钓饵,抛入水中,想的自然是要钓起更大更好的鱼来。 徐伯文和江寒谁都没有想到,这积水池上泛舟捕鱼的一男一女,其实是大有来头。他们不是普通到此游乐的富家子弟,而竟是大明当朝正德皇帝朱厚照及其爱妃刘氏。 正德皇帝虽然向来不喜呆在京师,为帝十余年来,差不多倒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巡游玩乐,但如今会突然出现在江苏淮安清江浦,其实也是大有缘故。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第三章 鸣霄九问弦凝绝(七) 三年前,既大明正德十二年,分藩江西的正德帝的皇叔宁王朱宸濠因见正德帝无嗣,便想让其子承嗣皇位,不惜花重资买通了正德的近臣钱宁,游说皇帝将其子召入京城,在太庙司香。谁想宁王做事并不周全,只顾买通了钱宁,却忘了贿赂向来与钱宁不睦的正德另一位宠臣江彬。江彬本来便与钱宁不和,此时没有得到应得的好处,哪里肯善罢干休,自然便向正德帝进谗。正德帝本来便是耳根极软,又是向来极为宠信江彬,听得江彬言道宁王其心有异,也不理是非曲直,当即命驱逐宁王府人出京。 承嗣之事在宁王看来本已十拿九稳,不想被江彬寥寥数言便将多年美梦转瞬化为泡影,他自是心中恨恨不已,心想正德荒淫无道,自己完全有能力将其取而代之,遂生反意,不但决心要以武力谋夺天下而强夺民间田宅财帛,扩充军备,平日起居,更是索性以皇者自居,公然称其护卫为大内侍卫,其令旨自称圣旨,其声势喧然,竟是远胜当年安化王数倍,直激得群臣愤愤,民众喧喧。 正德十四年五月,御史萧淮上疏揭发宁王不遵祖训,包藏祸心,招纳亡命,反形已具,请旨裁制。正德帝因有安化王之乱的前车之鉴,倒也不敢再掉以轻心,遂命附马崔元、都尉史颜颐寿太监赖义等人奉旨前去宁王府收其护卫,并令其归还夺占民田,赴京请罪。 宁王早有反心,哪里还肯听正德圣旨,闻听正德帝派人问罪之事,不待使臣来到,即与亲信举人刘养正、致仕侍郎李士实等密谋起兵。于六月十三日以祝寿为名,宴请江西地方官员。 六月十四日天明后,昨日赴宴官员依礼前来道谢,宁王遂命护卫数百人包围,声称奉太后密旨,要起兵入朝。巡抚江西副都御史孙燧和江西按察司副使许逵拒不从命,皆惨遭屠杀。参政王纶、佥事潘鹏等人有的怕死,有的本怀异志,当即依附宁王起兵。 宁王以李士实、刘养正分任左右丞相,以王纶为兵部尚书,集兵号称十万,发布檄文,指斥朝廷败政、正德无道,招集天下英雄,共同讨逆。七月初一,除留其侄宜春王朱拱樤与内官万锐等守南昌城之外,宁王亲自率舟师蔽江而下,攻打安庆。 汀、赣巡抚副都御史王守仁得知宁王起兵叛乱,当即与吉安知府伍文定等急檄各府州县,派兵前来会剿。七月二十日便攻克了南昌,擒拿住了宜春王朱拱樤、万锐等人。宁王围攻安庆不下,听得南昌危急,急忙回兵驰救南昌,二十四日便与王守仁部相遇于黄家渡,一场大战,宁王大败,只得退守八字脑。第二天王守仁率兵来攻,宁王不敌又败,退保南昌东北的樵舍,联舟为方阵,期以自保。二十六日,王守仁率军火攻,宁王根本不是王守仁的敌手,于此一战更是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不但军中将士三万余人尽皆战死,军中宁王嫔妃奔逃不及,多数投水而死,就连宁王自己及其子、李士实、刘养正、王纶等人也尽皆被擒。宁王起兵只四十三日即彻底失败,虽然比起当年安化王之乱的十八日便告终结已是颇具胜擅,但成者为王败者寇,宁王终归还是与安化王一样,做了正德帝的阶下囚。 其实当初王守仁起兵讨乱之时,也曾上书向正德帝劝谏,道:“陛下在位十四年,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尚尔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干戈,冀窃大宝。且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伏望陛下痛自刻责,易辙改弦,罢奸回以动天下忠义之心,绝游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正德帝并未因而痛自刻责,反而把出兵平乱看作是巡游江南的时机,仍自化名朱寿,将自己封为大将军,传旨“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亲统各镇兵征剿”。阁臣杨廷和及朝臣纷纷上书谏阻,正德帝不听,下谕说,再有犯颜来奏者,治以极刑。王守仁擒宁王的捷报尚未到京,正德帝即于八月间出发御驾亲征,大学士梁储等扈从,江彬统领军事。 正德帝到达涿州既便接到王守仁奏疏,言道将亲自押解宁王来京献俘。梁储请正德帝回京,正德帝不允,敕谕王守仁候驾。九月,正德帝率军自保定到达临清,独自乘船至张家湾迎接刘妃同行。十月,自临清出发,于十一月,过济宁、徐州,至淮安清江浦,当时便在清江浦捕鱼取乐。十二月到达扬州之后,正德帝又去仪真捕鱼,进至南京停驻。江彬等沿途派遣官校至民家勒索鹰犬、珍宝,拘括妇女,民不堪扰。 正德帝出征前起用诛杀刘瑾的有功太监张永提督军务、查核逆党。张永先到杭州。王守仁自南昌押解宁王,欲来京献俘,途经杭州之时正与张永碰了个正着,便将宁王交付张永,自己奉命返回了南昌。 江彬与太监张忠等迎合正德帝心意,欲夺功耀武,拟令王守仁先将宁王释放,再由正德帝领兵擒拿。张永虽然并非什么忠臣良将,但也知此举太过荒唐,便亲赴南京前来谏阻。正德帝哪里肯听,仍然命王守仁巡抚江西,重行报捷。王守仁身为臣子,不敢有违圣命,无可奈何,只得领命报捷,称“奉威武大将军方略讨平叛乱”,昭告天下。随后,正德帝在南京设广场,立大纛,环置诸军,传令释放宁王一众逆党,先去其刑具,然后再行擒拿,行献俘礼,祝贺胜利,表面上看起来威风八面,实则却如同唱戏一般,虽然演得好不热闹,其实却是令天下知者皆笑。 第四章 龙颜一怒笑置之(一) 此事之后,正德帝自南京北返,沿途仍多方作乐,一路玩回了淮安。这一次回来,与上一次进淮安之时又截然不同。上一次正德帝来到淮安是徒步入城,这一次,因是“凯旋”而回,正德帝当然大张旗鼓,招摇过市,由总兵官顾仕隆等进贺功金牌、花红、彩帐,正德帝自己由戎服簪花,鼓吹入城。而且这次有关部门事先便知道正德帝要回淮安,先便已经做好准备,将已故尚书金濂的宅第装修一新,供他“临幸”。正德帝却之不恭,当晚便入驻金宅,时又碰上了重阳节,“左右竞进菊花,旗牌官责将于民,城中大扰。” 九月十二日,正德帝再驻清江浦,仍然如前次一样住在张阳家里。由于他去南京时在这里体会过捕鱼乐趣,心里念念不忘那汪池水,竟又于十五日再次幸临积水池,而且,这一次他竟然异想天开,不要任何随从护持,只带了刘妃同往,要与爱妃一样享受所谓的平民之乐,恰恰就在这时,遇到了前来清江浦的徐伯文和江寒,而且就在徐伯文和江寒的眼皮子底下果真捕起了大鱼。 徐伯文和江寒固然没有想到自己在积水池所见的渔人竟然是当今天子,而正德帝与刘妃自也是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积水池与如今江湖中最为声名狼藉的妖孽擦肩而过,只一门心思地穿钩弄网,想要钓起更大更好的鱼来“分赐左右”。然而他们更大更好的鱼尚未钓起,便听寂静的湖面上传来一声轻轻的晒笑,有一女子的声音说道:“堂堂九五至尊,竟然亲弄舟辑下湖捕鱼,嘿,看来这积水池虽然只是清江浦一汪普通湖水,却是比天下黎民百姓有幸得多!”声音清脆婉转,只如天籁之音,但其言语中嘲讽有加,却并非是赞颂之词。 正德帝与刘妃皆是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声音传来处望去。但见一只扁舟轻轻划过平波如静的湖面,正往自己停船之处驶来。这是一艘江南寻常到处可见的乌篷船,船尾立了一名下桨如飞的梢公,船头之上,却是迎风而立,站了两名卓尔不群,超凡脱俗的三十来岁的陌生男女。 那立于船头的男子一身白衣,清雅无尘,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唇边浅笑微微,宛如春日的阳光一般明媚;女子身穿淡淡黄衫,袖口裙边都绣了简约而清雅的小花,虽然只是寥寥几针,却显露出了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丽,当然,这黄衫女子的面容比她衣上的小花更要美丽百倍,只不过,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总会在不经意间突然闪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寒芒,让人在面对她时不敢轻易心生他念。 很明显,刚才那突兀至极的话语就是这黄衫女子所言。正德帝站直了腰板,虽然恼于那黄衫女子的无礼,但却更惊诧于她的美貌,心中虽然不悦,却是发不出火来,只是在脸上略略带了一丝愠色,道:“你们是什么人?怎敢如此无礼?” 那黄衫女子轻轻一笑,道:“皇上好差的记性,怎么这么容易便把故人给忘了。” 正德帝一怔:“故人?你们是朕的什么故人?” 那白衣男子淡淡一笑,道:“我们只不过十年前在豹房与皇上有过一面之缘,时过境迁,皇上就是不记得我们这些草民,那也是无可厚非,箴儿,你就不要挑礼了,更何况,挑我朝天子之礼,我们身为大明子民,好象也是不应该的罢!”伸手与那黄衫女子相握,突地足下一弹,当即如同大鹏掠空,瞬时之间便掠过湖面,轻飘飘地落在了正德帝的面前。 刘妃心中惊怒,忍不住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既明知圣驾在此,竟然还敢来惊扰,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有心想要呼叫侍卫,但这次正德帝游兴所致,偏偏是喝退了所有侍卫独自驾船出来的,虽然护驾的一干侍卫不敢远离,但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围在积水池边巡视,如今突然生变,就算她想将侍卫叫来,一时之间,却也是不能。 那黄衫女子道:“惊扰圣驾之事我又不是没有做过,你说我活得不耐烦了,嘿,我的确是活得腻了,可是凭你,想来却未必取得了我的性命!”言语虽然淡然,可是神情间却是咄咄逼人,哪里把刘妃放在眼中。 刘妃见那黄衫女子目光之中寒意凛凛,又知自己周围并无侍卫保护,而身边的皇帝又绝计是指望不上的,心中虽怒,却是不敢当真激恼了这两位来历不明的男女,只得强自忍下心中怒气,闭口不言。 正德帝心里惊诧却是远胜震怒,道:“十年前你们曾来过豹房?是谁带你们来的?你们到豹房有何事见朕?” 那白衣男子道:“皇上,十年前在豹房发生过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皇上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正德帝极力思索,脑子里确是没有丝毫的印象,道:“朕每日事务繁多,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那黄衫女子嘿然一笑,道:“也是,当时我们夫妻都蒙着面,皇上哪里会对我们夫妻有印象。不过,我的这条鞭子,皇上不会不记得了吧?”突地伸手一晃,一条金色的软鞭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倏地掠过碧青的湖面,出现在了正德帝的面前。 第四章 龙颜一怒笑置之(二) 刘妃心中忍不住好奇,道:“这是什么?” 正德帝见到那条软鞭,却如同被毒蛇所噬一般,险些便大失所态地跳了起来,叫道:“金丝软鞭!你们,你们就是十年前来豹房行刺于朕的那两名蒙面刺客天狼郡主和宇牧云!”“天狼郡主和宇牧云”几字出口,面上神色已然有变,显是对当年旧事刻骨铭心,不敢有片刻稍忘之故。 刘妃虽然不在江湖,可是当年天狼郡主与宇牧云刺杀正德帝一事震动朝野,她当时虽然还未入宫,却也听说过宇薛夫妻二人的大名,后来入宫之后,对豹房逼宫一事更是时有耳闻,听得自己面前出现的陌生男女竟然就是人人形容得如同毒蛇猛兽一般的天狼郡主和宇牧云,又如何由得她不吃惊,面上当即便变了颜色。(宇牧云与天狼郡主豹房逼宫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 那白衣男子与那黄衫女子正是名满天下的剑谷谷主宇牧云和其妻天狼郡主。他们听得正德帝果然还记得自己,不禁相视一笑。 宇牧云道:“皇上还是记错了。我们夫妻那日到豹房去,并不是为了行刺皇上。” 正德帝见他神色温和,不似前来行刺自己的模样,定了定神,道:“是了,朕记起来了。杨一清和张永都曾跟朕说过,当时你们夫妻到豹房来,行刺于朕是假,为逼朕诛杀刘瑾是真,不过既便如此,胆敢到朕的面前来舞刀弄剑,那也是大不敬之罪,你们难道便不怕朕降罪于你们么?” 天狼郡主晒然一笑,道:“你不是已经降罪过我们了么?当年的海捕公文可是贴了好久,只不过可惜谁也不敢真的遵行皇上圣命,敢到剑谷去缉捕我们夫妻!” 宇牧云和天狼郡主名满天下,黑白两道对其无不俯首称臣,她说没有人敢到剑谷去抓人,那倒也不是虚妄之言。 正德帝身为九五至尊,虽觉天狼郡主此言太过不中听之极,但也知她并非狂妄虚言,心里极是不自在,勉强一笑,自圆其说地道:“朕本要令锦衣卫及东西两厂将你等贼寇捉拿归案,后来听杨一清和张永言道,你们夫妻曾为平定安化王之乱立有莫大功勋,功过相抵,朕不既奖赏你们,也不再令人拿你们,这对你们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了,你们可不要不知好歹,又来生事!” 天狼郡主眉梢一扬,道:“皇上,现在在这条船上只有我们四人,我们夫妻是杀人如麻的江湖贼寇,要是恼了我们,我们一时性起,想要伤你性命,那可谁也救不了你,所以,‘不知好歹’这四个字,皇上还需三思!” 正德帝脸色一变,知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贼寇巨枭,虽然自己贵为九五至尊,到底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得佯做没有听见,将其无礼言语置之不理。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夫妻突然前来拜见皇上,皇上便不奇怪我们是所为何来吗?” 正德帝道:“你们,你们难道又想来逼宫不成?这次却又是为了什么事?” 天狼郡主道:“皇上机敏睿智,比起十年前来,果然是大有长进了。” 宇牧云道:“不敢有瞒皇上,草民夫妻此来,确是受人之托,想要劝皇上一桩大事。” 正德帝道:“有人请你们来?谁?” 宇牧云轻描淡写地道:“宁王朱宸濠。” 正德帝吃了一惊,道:“原来你们是朱宸濠那逆贼的同党!”有心要叫人来缉拿要犯,四顾无人,唯恐激怒了宇薛二人,已到了口边的话语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天狼郡主道:“朱宸濠虽然比安化王朱鎮藩长进一些,但也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皇上竟然将我夫妻看成是那蠢才的同党,嘿,未免太小看我们夫妻了罢!” 正德帝心中稍安,道:“你们不是说你们是受朱宸濠之邀来的吗?” 宇牧云道:“我们夫妻的确是受宁王朱宸濠之邀而来。其实,早在几年前宁王便屡次派人前往剑谷,邀我夫妻到江西为他出谋划策,不但金银珠宝随我们夫妻取舍,以后事成,裂土封王,宁王也已经信誓旦旦地许诺过,不过,我们夫妻从始至终都没有应过宁王之邀。” 正德帝听得宁王曾邀过宇薛夫妻起兵,心中震惊之余,又不禁庆幸,道:“朱宸濠乃乱臣贼子,两位卿家不肯同流合污,实是我大明之幸!”心想当年安化王谋划多年,一朝起事,结果仅仅十八天便折于天狼郡主和宇牧云夫妻二人手下,宇薛夫妻二人的手段,那当真是天下无人可及,如果他们愿意协同宁王起事,那自己的大好江山,只怕当真岌岌可危,说他们不肯与宁王同流合污是大明江山之幸,那倒确是言自肺腑。 第四章 龙颜一怒笑置之(三) 宇牧云道:“我们夫妻虽然屡次婉拒于宁王,可是宁王对我们夫妻始终礼遇有加,殷勤之处,远胜当初的安化王何止百倍,是以后来他起兵,我们虽然不齿于他的为人,却也不便公然与之为敌。” 正德帝皱起眉来,道:“你们蒙他一时小恩小惠,便不辩是非黑白,竟然坐视他忤逆叛乱,嘿,心里还有我大明天下么!” 天狼郡主眉头一挑,道:“宁王虽然骄奢暴政,不得民心,但你荒淫乱政,只知沉湎酒色,除了一门心思的玩乐,根本不关心民生疾苦,比他又好到哪里去了?我们上次帮你平定安化王之乱,是怜惜百姓平白卷入兵祸,只指望能平定安化王之乱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想不到,你骄奢乱政,越弄越不成话,百姓想要平安,终不过是镜花水月!早知如此,别说是一个安化王之乱,便是再有十个安化王生乱,我也袖手不理!” 正德帝面孔涨得通红,有心想要发作,却又心存忌惮,只有仅重重哼了一声,以声音来表示自己的恼怒与不满。 宇牧云道:“宁王虽然对我们夫妻恩惠颇多,但我们知他绝非世之明主,他所责朝中败政,不过是想将皇上取而代之的借口,所以,并不想为他所用。本来,草民也想过要如当年平定安化王之乱一般助皇上平定了此乱,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可是,皇上无德,实是令我辈心寒。” 正德帝忍不住道:“朕如何无德了?” 天狼郡主皱眉道:“你如何无德,你不知道吗?” 宇牧云虽然不似妻子那么肆无忌惮,此时也终于忍不住说道:“皇上自少年当政,至今已有十五载。这十余年中,皇上只知自己游玩嬉乐,朝堂之事,多半不理,致使宦官与厂卫互相勾结,横行天下,祸及朝野,弄得民不聊生,不但江湖内外怨声载道,藩王多半甫生异心,就连外敌也觊觎我中华,致使北有蒙古,朝夕虎视眈眈,南有倭寇,侵民扰夺,百姓苦不甚言。这些我们都姑且不说,单说宁王起兵,致使天下大乱,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皇上竟然丝毫不放在心上,仍然还有闲情借什么‘御驾亲征’到处游山玩水,甚至两次到此水乡捕鱼为乐。嘿,这些岂是有道明君所为!” 正德帝自十六岁登基称帝以来,耳边所听不是阿谀奉承之词,便是歌舞升平之调,何曾听过这般厉声指责,听得宇牧云声色皆厉,脸色由红转白,旋即又变得铁青,心头恼怒之极,道:“宁王已经伏诛,朕到此小嬉悦情,有何不可?” 天狼郡主冷笑道:“宁王起兵谋乱,于百姓而言是兵祸,于皇上你而言却是难得一遇的有趣之事,因为你可以藉此封自己的官,还可以‘御驾亲征’南巡游乐!嘿,自己明明是皇帝,皇帝不做,却偏偏要封自己做什么‘威武大将军’,明明已经捉住了宁王,却偏偏要当众放了他,然后再演戏一般地将他重新捉住,以示自己‘大将军’的能耐,如此种种可笑之事不能足一而论,你还好意思厚颜问说自己何处无德,当真恬不知耻!” 正德帝脸色铁青,再也忍不住弗然作色,道:“你们此来,便是来指责于朕的么?嘿,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天狼郡主冷冷地道:“我们的胆子有多大,那倒也不见得,不过,相比当年豹房行刺之举,今日只不过是济济一言,嘿,那便也算不了什么了。” 正德帝一涩,不由作声不得。的确,他们既敢到豹房行刺,那么今日当着皇帝的面大骂其种种不是,那便也不是什么令他们不敢为的难事了。 宇牧云道:“宁王是去年起的兵,虽然号称拥兵十万,攻南昌,陷九江,声势造得不小,可是也不过四十三天便已兵败被俘,这实是宁王始料未及之事。” 正德帝心里向来为此事自得,听宇牧云此言,忍不住应声说道:“朕乃天命所归,别人想将朕取而代之,嘿,哪里有那么容易!”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宁王拥兵谋逆,乃是不赦死罪,可是皇上将他囚禁年余,始终未要他性命,想必还是念在叔侄之情,想对宁王从轻发落的,是与不是?” 正德帝一省,道:“朕明白了,你们素受朱宸濠恩惠,这次来,其实更是拿了他的好处,是来替他做说客的!” 宇牧云道:“皇上久不下令诛杀宁王,宁王亲故自然会心有期望,想陛下免宁王父子一死,自然要千方百计地设法挽留住宁王父子性命。朝中大臣,无一敢有替宁王说话者,是以,他们便想到了敝夫妇。” 正德帝哼了一声,道:“你们不是不屑于宁王么,如何又肯来替他做说客了?哼,你们虽然是江湖贼寇之首,历来胆大妄为,可是要刺杀什么人容易,想要替什么人求情,嘿嘿,却未必也能如愿吧!” 天狼郡主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们夫妇不过是布衣草民,要当今圣上听我们的话,嘿,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正德帝面有得色,道:“你们知道便好。” 天狼郡主冷笑道:“不过我们有一个好朋友的面子,皇上却是非买不可的。” 正德帝一怔,道:“你们有什么好朋友,朕竟然非得要买他的面子?”天狼郡主冷冷地道:“我们的这个好朋友,皇上十年前也曾见过的。”手腕微抖,金丝软鞭如同一条金色的灵蛇,倏地掠过正德帝的面前。 第四章 龙颜一怒笑置之(四) 正德帝猝不及防,猛然吓了一大跳,想到他们此来原来是要以武相胁,足下连退数步,感觉微有一绊,低头望去,原来自己已经退到了船边,这才醒悟原来自己还在船上,如果宇薛二人果真要以武犯侍禁,那自己可真是无路可退的,不禁面上变色。 刘妃虽然未曾经历过十年前的豹房之变,但在宫中听得当时传闻已久,心里早对天狼郡主二人忌惮之极,如今被天狼郡主这么一吓,更是花容变色,双脚发软,险些便跌坐倒了下来。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皇上不必惊慌,我等此来,其实并非是为了替宁王请命。” 正德哪里肯信,道:“你们不是为宁王请命,那,那刚才又何必那么说?” 宇牧云道:“宁王的确有亲故到剑谷再三相请,要我夫妻来见皇上为宁王说情。他们以为,宇牧云虽然是一介布衣,可是当年平定安化王之乱时立下过大功,后来又曾潜入豹房行刺皇上,胆色之壮,天下实无出其右者,而宇牧云之妻天狼郡主,其智更是冠于天下,只要肯设法,宁王父子多半便能幸免于难。嘿,其实宁王父子的生死,宇牧云夫妇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另有一事,却是令宇牧云夫妇这趟清江浦之行非来不可。” 正德帝忍不住道:“什么事?” 宇牧云淡淡地道:“我们夫妇虽然已经避居祁连山剑谷,可是并非与世事隔绝,两年前便听说皇上颁过圣命,要天下百姓从此禁武。” 正德帝道:“朕在位这十余年,战乱频起,除了藩王乱政,便是你们这些习武的所谓豪侠之士持武自重,不服王化。嘿,四川刘烈是你们武林中人,听说,甚至还是天狼郡主你当年的部下,他率众造反,虽然自己第二年便死于乱军之中(刘烈当年其实是为宇牧云所杀,只不过正德帝并不知道),但其余部继续叛乱,时长几达六年之久;还有,据说河北兴兵作乱的刘六刘七,也是你们武林群英盟的弟子,他们造反,也乱了朕三年天下;还有后来的江西各地逆党,纷纷效法,战乱直至正德十三年方才勉强平息,这全都是习武之患,朕要百姓禁武,就是要还天下一个太平,这有何不可?嘿,你们是习武之人,自然对禁武令耿耿于怀,可是却不想我大明天下,本便容不得你们这些自命侠者的以武犯禁!” 宇牧云道:“皇上想保住大明江山,用心自是无可厚非,但轻发禁武令,却非治本之道!” 天狼郡主道:“不错,前些年江湖豪侠频频率众起义,可是那也是官逼民反,皇上不自省其错,却反怪到江湖豪侠是在持武犯禁,嘿,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正德帝心中暗恼,道:“这大明乃是朕的天下,朕要如何,难道还要听从你们这些江湖贼寇的指派不成!” 宇牧云眉头微皱,道:“皇上想要保住大明江山,所以颂下禁武令,这本也无可厚非,可是,皇上却忘了,如今的大明正是多事之秋,北有蒙古虎视炯炯,时侵我边界,南有倭寇,虽然是小股流窜,却也扰民不止,皇上不许百姓习武,一旦外侮入侵,百姓何以为御?” 正德帝道:“我大明自有重兵可保社稷平安,你们平民百姓何必忧心。” 天狼郡主一声冷笑,道:“大明有重兵可保社稷?哼,这些年蒙古入侵,我江湖男儿自筹粮饷御敌,所杀外寇,当真无与计数,皇上可派人详查,在西北一线,铸成令蒙古恶狼不敢入侵中原的钢铁屏障,到底是大明的驻边军队还是我江湖义士的血肉之躯!还有,南边沿海倭寇作乱,朝廷只知禁海,不思清剿,反是我那义兄殷龙亭率众御敌,在沿海一驻便是十年,也不知保了多少百姓平安。嘿,大明确有重兵,可是用处却是在清剿中原所谓‘流寇’,坑杀我江湖群杰,不思攘外,只知向自己百姓开刀,这样的重兵,要我等百姓如何敢寄以厚望!” 正德帝哪里肯将她的话听到耳中,道:“不先安内,如何攘外!” 天狼郡主冷笑道:“皇上若是励精图治,以天下百姓的安乐为己任,别说甚比太宗宋祖,便是只做一个直追成祖皇帝的圣明之君,那又何至于内乱不息!” 正德帝心中羞恼,道:“你是在指责朕么?” 天狼郡主冷笑道:“草民不敢!” 正德帝见她神态倨傲,哪里有半分“不敢”的样子,心中更恼,但一转眼间,便见她手中金丝软鞭闪闪发亮,想到十年前豹房一战,众侍卫拼死力战,自己死伤累累却不能有损他们夫妇二人一根毫毛,想象他们夫妻二人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唯恐恼了他们,自己虽是真龙天子,却也未免会膑天于此,只好悻悻作罢。 宇 第四章 龙颜一怒笑置之(五) 宇牧云道:“我们夫妇此来,除了是为大明江山着想,请皇上下旨废除禁武令之外,还想请皇上为了天下百姓,也下旨一并废除了厂卫之制。” 天德帝更是惊诧,道:“厂卫之治乃是我大明立国之本,你竟然也敢干涉?” 宇牧云道:“东厂与锦衣卫横行不法,其创重刑,祸及天下,不但百姓不堪其扰,就是朝中官宦,也多半深以为苦,无论军民官吏,尽皆视之为虎狼,谈虎色变,皇上难道不知?” 正德帝道:“朕自然知道厂卫所刑酷烈,然此乃太祖皇帝所设,且自大明开创以来,厂卫缉访谋逆妖言大奸大恶之辈殊为有功,岂可轻废。” 宇牧云道:“西厂和大内行厂的职权与东厂相若,西厂和大内行厂可废,为何东厂不能废,锦衣卫不能废?” 正德帝道:“西厂本来早已撤销,是刘瑾那狗贼谎言欺君,骗朕恢复的,自刘贼被凌迟之后,西厂自然应该撤销;至于大内行厂,那本便是刘贼所设,随刘瑾之死而撤销,乃是理所当然,然而东厂与锦衣卫则不然。这二者乃是我大明立朝之本,绝不可废!” (注:厂卫乃明朝内廷侦察机构。厂指东厂、西厂、大内行厂;卫指锦衣卫,合称厂卫,乃明朝自创的酷政。东厂系明永乐十八年设立于北京东安门北;西厂系明成化十三年设于旧灰厂,后因引起朝野反对衩迫撤销,于明武宗,即正德年间刘瑾专权时恢复,刘瑾倒台后又被撤销;大内行厂乃刘瑾所设,比东西两厂尤为酷烈,正德五年,刘瑾以谋反罪凌迟处死之后,大内行厂与西厂同时被撤销。锦衣卫则是皇帝的侍卫机构,其掌刑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且不经司法,是明朝有名酷政,贯穿了明朝始终。) 宇牧云道:“厂卫之酷,古未之有,且如今民众对其积怨已深,如果皇上不思改进,前朝亡国之祸,恐距时未远也!” 正德帝大怒,不由自主踏前两步,伸手向宇牧云指来,道:“你敢咒我大明亡国?尔等贼寇,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便不怕朕治尔之罪?” 天狼郡主眉头一挑,道:“你想要了我们夫妻二人的性命吗?嘿,能要得了我们夫妻二人性命的人还没出世呢!倒是你,如果不听我们夫妻忠言相劝,哼!”蓦然眼前金芒一闪,天狼郡主手中的金丝软鞭倏地如蛇噬来。 正德帝大惊失色,脚下连退数步,突地一绊,踏在船舷之上,重心顿失,“扑通”一声,竟然跌下了湖去。 刘妃大惊,叫道:“皇上!”扑到船边想去抓住正德帝,可是船高水深,她一介不懂武功手无搏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如何能救得起落水的皇帝来。 天狼郡主的本意其实只是想吓一吓他,想不到竟然会把他吓得跌落湖中,微微一怔,旋即格格而笑。 宇牧云也没有想到正德帝竟然会失足落水,微微一惊,心想这正德再怎么不堪,那也是大明天子,可不能就这么让他溺水而死,伸手接过妻子手中长鞭,鞭影一晃,鞭梢所至,如同活了一般穿入水中,卷住正惊慌求救的正德帝,手腕一抖,当即便把他从水中拉了起来,抖落船头。 刘妃又惊又喜,不一切地扑了过去,叫道:“皇上,皇上,你怎么样了?”伸出衣袖,替正德帝将面上的水迹拭去。 正德帝这一番落水,虽然旋即被宇牧云救起,连湖水也没有多喝得几口,可是他有生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当即便吓得手足冰凉,面白如纸,连吞到肚中的湖水也想不起来要吐出了。 宇牧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等苦心劝谏,虽然忠言逆耳,却实是为了黎民百姓和皇上与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取缔禁武令和撤销厂卫之事,都是当真关乎大明命脉,皇上即使一时不能决断,也还请再三思之,以免逾误天下。” 正德帝浑身是水,面白唇青,只知一个劲地颤抖,哪里还能与宇牧云应答。 天狼郡主心中瞧他不起,忍不住道:“其实皇上你不必如此害怕,我们夫妻并不想现在便要了皇上你的性命!嘿,事实上,要是皇上听得进我们的谏言,从此洗心革面,励精图治,真正做一个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好皇帝,我们自然乖乖当大明的子民,但如果皇上至死不改,仍然一意孤行,哼,到时我们夫妻再来,那可就不只是言谏了!” 正德帝惊魂本便未定,如今再听得天狼郡主出言恐吓,心里更是恼怒交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驾船送宇薛夫妻二人来此,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舟子突道:“宇兄弟,郡主,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宇牧云回头一望,眼见湖面上突然多出数艘快船,正如箭一般往自己停船之处射来,想来自己到来时间不短,必是已经惊动了在积水池边防御护驾的锦衣卫及众侍从,知道确是不能再在此逗留,将软鞭交给妻子,对正德帝道:“我们夫妻此来,已经言尽于此,还请皇上回去后细把我们夫妻所言再三思索,切莫置之脑后,如若不然,你我必然还有相见之日,而到得那时,想来就绝非今日这般情形了!”携了妻子之手,足下轻弹,轻飘飘地掠回自己来时所乘小舟。 舟中舟子也不待他们发话,船桨一扳,小舟即便无声无息地划了开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正德帝的视线之中。 第四章 龙颜一怒笑置之(六) 锦衣卫一众在湖中忙着救助皇帝自不必说。宇牧云和天狼郡主乘船远离众人视线,在积水池僻静无人之处靠岸,那划船的舟子先跳下船来,将头上所戴斗笠一掀,笑道:“郡主,我还以为你们这次来必得要了正德那小皇帝的性命,想不到,竟然只是苦心婆心地劝了他一劝,真是令属下大失所望。”这人相貌英伟,卓尔不群,却是名博天下的群英盟右使,在江湖中号称“南剑”的天狼郡主旧部北小苏(北小苏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 天狼郡主道:“我倒真是想取了那荒淫无道的小皇帝的性命,可是偏偏云儿不许,唉,我既嫁从夫,没有法子,只好听他的话!”斜了一眼丈夫,满面似笑非笑的神情,“既嫁从夫”云云,既是玩笑,却也是爱夫情切,不愿违他心意的真实意愿。 宇牧云道:“如今天下大乱,并不是杀掉皇帝便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再说,正德帝虽然不好,可是毕竟是一国之君,我们身为大明子民,自当视君如父,此等弑君之举,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绝计不可轻试!而且,我们这次来清江浦,名义上总是受宁王所邀而来,若在这当口杀了皇帝,只怕天下都会误以为我们夫妻乃是为宁王所用。宁王贪婪暴敛,比当年的安化王更为不堪,如让天下英雄误以为我们夫妻竟然事从宁王,那你我夫妻一世英名,岂非凭白自此付诸流水。” 天狼郡主笑道:“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知道你总是有理的,所以我才肯听你的话。”宇牧云一笑。 北小苏道:“宇兄弟和郡主是为宁王亲故请来为宁王父子讲情的,你们明明应了他们之请,来见了皇帝,却不肯替宁王讲半句好话,非但如此,还以鞭为谏,把皇帝吓得跌落湖中,嘿,此事想来绝非宁王亲故所愿,他们若是知道,只怕不会与咱们善罢干休。” 天狼郡主道:“就算他们不肯善罢干休,那又怎样?我天狼郡主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老子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还怕他们这些已经被削为庶民的亲王旧故不成!” 宇牧云道:“其实别说我们夫妻并没有答应过他们来此便一定会为宁王父子说情,就是真的答应过他们,宁王所犯乃是谋逆的死罪,皇帝也不见得便肯听我们夫妻所言。” 北小苏笑道:“他们请宇兄弟和郡主来此见皇帝,看中的可不是你们的口才。” 天狼郡主撇了撇嘴,道:“其实他们知道就算我们以武相协,只怕也救不出宁王父子,只不过,若当真救不了宁王父子,激我们夫妻出手杀了皇帝,那无疑也是为宁王报了大仇。嘿,我们夫妻是何等样人,岂会上他们的当。北二哥,你瞧着罢,小皇帝在清江浦受了这般惊吓,必定会迁怒宁王。宁王父子,已然活不长久了。” 北小苏笑道:“郡主所料无有不中,既然郡主说宁王父子活不长久了,那属下自然相信他们父子必然活不长久。” 天狼郡主一笑,道:“我们在清江浦闹了这么一场,小皇帝除了会迁怒宁王之外,说不定还会企图对我江湖群杰有所不利。你回去跟颖哥哥说,要他传帖江湖,让大伙儿小心行事,可别在这紧要关口犯在官府的手里。虽然若是小皇帝要对付武林,我们夫妻绝计不会袖手旁观,但我们夫妻终归不是神仙,不可能救得天下每一个人,大伙儿与其指望我们夫妻出手相救,倒不如事先警慎些不犯事的好。”她口中所说的“颖哥哥”是当今武林第一大帮群英盟的盟主段颖,除了与她曾有结义之谊外,其妻傅吟双与宇牧云也是结义兄妹,剑谷与群英盟两家的交情历来都是非比寻常的。(段颖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北小苏点头称是。 宇牧云叹道:“其实我的心里,还是希望小皇帝能励精图治,只要他把自己的皇帝做得好了,天下不管是谁,都没有反他的借口,百姓的安稳日子便要多些了。” 北小苏道:“宇兄弟的心思北小苏自然知道,只是,那小皇帝积习已惯,恐怕再难更改,宇兄弟和郡主忠言,只怕是要枉费了。” 宇牧云默不作声,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我们这次到清江浦来进谏未必有用,只是……如今本已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厂卫之祸,尤为无忌,若再奉行禁武令,我大明势必内不能安民外不能御侮,家国之危,恐转瞬既至!不来见一见皇帝,让他知道如今乃危亡之机,我宇牧云枉自身负侠名,又如何安心。” 北小苏道:“宇兄弟,你既知此来清江浦多半无用,那为什么还要来此行此无用之功?其实在我看来,这正德小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不可再救,咱们不如依着郡主有主意一剑杀了他,换一个新的皇帝来治理天下,恐唯有如此,对天下百姓才大有益处。” 宇牧云道:“杀皇帝容易,可是另立新帝,嘿,这种事关乎天下民生,岂是开得玩笑的。” 第四章 龙颜一怒笑置之(七) 北小苏正色道:“我不是开玩笑啊!说真的,如今的武林以祁连山剑派为尊,江湖群杰,更是对宇兄弟你和郡主天下归心,如果你们愿意登高一呼,改朝换代之事,当真指日可待!”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我有自知之明,何必去误天下。” 北小苏道:“宇兄弟你的人才武功,哪里不胜过那个荒淫无道的小皇帝?你将他取而代之,怎么会是逾误天下?” 宇牧云道:“你不必再说了。此事我和箴儿早有过商议,我们此生是绝计不会入朝堂半步的。” 北小苏只好不再劝他,道:“你们此来清江浦劝谏皇帝,如果他肯听你们之劝,废除了禁武令和撤销了厂卫,那自然是好,但如果无功,那又该如何?” 宇牧云转眼向妻子望去。 天狼郡主道:“如果小皇帝不但不听我们夫妻之言,反而变本加厉,那没有法子,我们只好再去见他一见,请他禅让帝位了。” 北小苏眉梢一扬,微现喜色。 天狼郡主笑道:“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们可以杀了小皇帝,但这天下要由谁来做,我们却是不管的。” 北小苏愕然叫道:“郡主,你们怎么能不管?” 天狼郡主道:“我们说过了此生绝不入朝堂半步便是绝不入朝堂半步,谁说也没有用。” 北小苏道:“你们杀了皇帝,却不将其取而代之,那不是凭白为他人做嫁衣么?” 天狼郡主只淡淡一笑,忽道:“我们临来之前,你不是接到群英盟的线报么?颖哥哥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现在总可以跟我们说了罢?” 北小苏面上顿现为难之色,道:“郡主,不是属下不想跟你们说,而是,而是怕说了此事,会引起你们担心。” 宇牧云道:“到底是什么事?我们现在到清江浦的事已了,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有时间去担当了。北二哥但讲无妨。” 北小苏迟疑了一会儿,委婉地道:“这件事你们还是不要问的好。反正大伙儿都在尽力解决,要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便是。” 天狼郡主脸色一板,道:“好啊,北小苏,你学会跟我打官腔了是不是?哼,你心里已经不当我是你昔日旧主了,是与不是?” 北小苏眉愁苦脸,道:“属下怎敢。”一言未落,忽听有人叫道:“爹爹妈妈!”他心中一惊,觅声望去,只见积水池边俪影如燕,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正背负了一名八九岁的纤弱女孩正大步向自己三人一方走来,见那女孩正是自己得到线报已经为人所掳的宇薛夫妇二人的爱女江寒,不禁惊得瞪大了眼睛。 徐伯文本来是背着江寒到湖边去找船只的,但今日皇帝临幸积水池,积水池边的渔民大都被大内侍卫赶开了去,徐伯文想要租借一条船带江寒游湖捕鱼,短时间内哪里找得到人,再加上他们所行不远便听湖中有长笑传来,江寒对那长笑之声熟悉之极,一听便知是自己母亲的声音,当即大喜,连找船游湖捕鱼都不顾不上了,只一心催徐伯文折转回来,好不让自己错过她颇为好奇的父母所要做的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徐伯文身负全家旧怨,对天狼郡主衔仇已久,但他知道天狼郡主智谋出众,其夫宇牧云更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其武功远非寻常武林高手可比,而自己神功未成,说什么都不会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对手,寻仇之举,绝非现今之计,他送江寒至此,也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借此机会报仇,只不过今日既然相逢,自己的仇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总也要借此机会看个清楚究竟,听江寒说天狼郡主就在湖中船上,当然不加思索地便折转了回来。 此时宇牧云与天狼郡主已经在对正德帝共船而谏,江寒武功低微,听不到湖中船上父母与那两名不知身份来历的男女说些什么,徐伯文的武功高强,却是轻而易举便将湖中船上的对话听到了耳中。他未见天狼郡主之时,心中想象,只当她是面容狰狞的魔头,后来见了江寒,虽然对她仍不具好感,但见江寒小小年纪便已经是出奇的美丽,心中已知身为江寒之母,她既便不是姿容绝代倾国之姿,那也绝计不会是什么面容狰狞丑陋的恶妇,否则,她又怎么生得出江寒这样的女儿来。 他对天狼郡主的模样,虽然在心里已经有了不同往日的改观,但今日一见,即使是隔了茫茫水波,其艳绝天下的姿容,仍是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惊愕:这样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怎么会是害他全家的恶魔?再听到宇牧云和天狼郡主夫妻为了天下苍生竟然不惜时恐吓一国之君,甚至将其惊吓落水,想起自己这一年多来在中原听到了有关天狼郡主夫妻的种种传言,心里,隐隐有了些从来没有过的茫然。 第五章 豪杰犯禁换天地(一) 徐伯文心中想道:如果天狼郡主并非似他想象中的那样是一个恶魔,那么,蒙她所害的自己的父母家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就是错的?如果当年的事错不在天狼郡主,那么,他如今一心想要付诸现实的报仇,还是不是就是应该的?正在惶惑难决,那边宇牧云夫妇和北小苏已经闻声迎了上来。 天狼郡主乍见爱女突现积水池边,不禁又惊又喜,道:“幸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宇牧云见爱女被陌生人背在身上,更是惊诧,道:“幸儿,你怎么了?”连忙过去,从徐伯文的背上将女儿接了下来,眼见江寒腿上上了夹板缠了绷带,当真吓了一大跳,道:“幸儿,你的腿怎么了?” 徐伯文定定地瞧着天狼郡主,想道:“她就是我的仇人,她就是我回到中原一心想要找到的仇人!”心头方自恨意一闪,一种突如其然袭来的茫然惶惑便涌上心头,将他心底的仇恨全部压制了下去,不由自主地垂下了愤恨的目光,道:“是晚辈不好,是晚辈把江寒的腿弄折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面前是害他全家的仇人啊,他怎么能对他们如此谦卑恭敬,万一他们有什么想对他不利的地方,他难道也要低眉顺目地听天由命吗? 江寒生怕自己父母责怪于他,连忙道:“不是,不关大哥哥的事,是女儿自己不小心!” 宇牧云关心女儿,哪里还有心情去深究她的腿到底是如何折的,只顾仔细验看江寒伤势,见她虽然折了腿,但伤处已经有了愈合之相,知她已无大碍,心中方才一宽。 天狼郡主见女儿伤势不算严重,也放下心来,道:“你的腿伤了多长时间了,现在还痛吗?”江寒自幼患病,骨骼远比常人要脆弱得多,骨折之事可谓时有发生,她虽然心疼女儿,但因对此事也算得是司空见惯了的缘故,是以并没有徐伯文想象中那样表现得甚是担心。 江寒道:“现在已经不大痛了。妈妈,我腿折之后,多亏这位大哥哥悉心照顾,又送我到清江浦来找你们,这一路上,他对我,可真是好极了。”回手向徐伯文一指。 徐伯文喃喃道:“你的腿是我弄折的,我送你来此,不过是将功折罪。如果,如果宇谷主和宇夫人不能原谅晚辈,晚辈情愿领受责罚。”这样的话他本来是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说出来的,但不知怎么,最终还是不假思索地便从他口里冒了出来。 江寒急道:“大哥哥是好人,爹爹妈妈,你们不要罚他!” 宇牧云知道女儿自幼心善,她既不愿责罚眼前的少年,他便也不想再追究此事,道:“诚蒙小兄弟照顾小女,且把她送回宇牧云身边,宇牧云很是感激。此处虽然距剑谷颇远,但宇某在附近还有朋友,可以替宇牧云款待江湖朋友,如果小兄弟不嫌弃,便请至宇某朋友草庐小憩,以便宇某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徐伯文哪里肯去,道:“江寒的腿是我弄折的,宇谷主不怪罪,晚辈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打扰。替江寒找到父母,晚辈的心愿已了,晚辈,晚辈就此告辞!”瞧了一眼江寒,心中颇感恋恋不舍,但知道此处不是他的逗留之地,纵然不舍,也只有返身离去。 江寒也是不舍,叫道:“大哥哥,你别走啊!” 徐伯文回头瞧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江寒,你好好养伤,如果,如果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江寒道:“你真的会来吗?” 徐伯文道:“我会来的,只不过,只不过……”心底轻轻叹息,大步走出。 只听江寒道:“你答应要来我,便一定要说话算话,我会在剑谷等你!”徐伯文不敢回答,足下如飞,很快便走远了。 北小苏一直在打量着徐伯文,此时方才说了一句:“这少年眼神精光敛聚,武功不低,只是眼中戾气颇为浓重,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天狼郡主道:“他既然一路照顾幸儿,又把她送到这里,且不求回报,那便不会是恶人,至于他的身份,他若不愿透露,那便是有自己的顾忌,咱们又何必强求。” 北小苏点头称是。 宇牧云向江寒道:“幸儿,你的腿到底是怎么伤的?还有,你不好好呆在剑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不会是一个人离开剑谷的吧?谁跟你一起来的,他们现在人呢?” 江寒生平从来不怕父亲,但也不愿意说出真相,以免父母记恨徐伯文,避重就轻娇滴滴地道:“爹爹,我听你们说你们要来清江浦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一心想来瞧瞧热闹,你们不许我们来,那我们自然只有自己来了。妈,我们来得晚了没有?你们要做的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有没有做?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瞧你们做那件大事,你们就带我去,好不好?” 第五章 豪杰犯禁换天地(二) 宇牧云板下脸来,道:“幸儿,你到底是和谁一起到清江浦来的,时至今日,你还不想跟爹爹妈妈说实话吗?” 江寒只好道:“我是和槿哥哥和柯哥哥三个人一起来的啊!不过,不过,我们在路上走散了,所以现在他们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为徐伯文掳去的,只不过,与徐伯文同行了几日,她心里对徐伯文已经产生了一种颇为亲厚的感情,是以父母问起,生恐说出实情引发父母震怒,是以不由自主地隐瞒了真相。 天狼郡主道:“幸儿,妈妈和爹爹已经说过要你们乖乖留在剑谷,你们却跑了出来,嘿,私自出谷,那可是犯了是祁连山剑派的门规,你便不怕爹爹妈妈罚你们吗?” 江寒撅起嘴来,道:“女儿不喜欢留在剑谷!” 天狼郡主道:“你就算不喜欢留在剑谷也不该偷偷跑出来,大人会担心的,知不知道?” 幸儿道:“我们出来时在谷中留了字条,告诉了大伙儿我们的去向,他们为什么还要担心!” 天狼郡主道:“就算留了字条也不行!你们只是几个未成年的孩子,而江湖险恶,万一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谁来负?”突地心中一省,道:“北二哥,颖哥哥传来的消息,是不是就是通告幸儿他们私出剑谷之事?” 北小苏知道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隐瞒,好在江寒平安,就算对天狼郡主直言,也不存在交待不过去,道:“属下接到的消息是说,幸儿已经为人所掳,大伙儿正在设法营救。盟主要我瞒着你们,以免你们担心,想不到,幸儿竟然平安到了清江浦。” 天狼郡主道:“幸儿为人所掳?幸儿,你们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是为何人所掳?槿儿和柯儿呢,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寒道:“妈妈,我没事的。什么为人所掳,那只不过是一桩误会。” 北小苏虽然知道江寒是落入了群英盟追缉的妖孽手中,但见她平安归来,不知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了,心想:“多半幸儿吉人自有天相,是为哪一位武林高人所救。但凡武林中的奇人异士多半有异僻,若是他嘱咐幸儿不许泄露他的事迹,我们苦苦追问,那倒不好。”说道:“槿儿和柯儿已经平安回到了群英盟,只是,他们这次私自带幸儿出谷,险些害幸儿出事,祸闯得不小,盟主很是生气,已经令人把他们押回乌蒙山,说是要罚他们面壁思过。”心中猜测是不是就是刚才那少年把江寒从群英盟追缉的妖孽手中救出来的,但看他年纪,似乎应该还没有在妖孽手中救人的本事,那么想来那个相救于江寒的人,必然与他关系非浅。 北小苏久历江湖,阅历不可不丰,可是纵他阅历再怎么丰富,他也绝计想象不到,今日将江寒送回的那个少年便是掳去江寒的“恶人”,更想不到,今日他见到的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竟然就是群英盟下令追缉的“妖孽”。 只听江寒道:“槿哥哥和柯哥哥是被我缠着出谷的,错不在他们,为什么要罚他们?爹爹,你去跟姑父说,让他饶了槿哥哥和柯哥哥吧!” 天狼郡主道:“你自己也有错,也还要受罚,怎么还惦记着要为他们求情?” 江寒道:“槿哥哥和柯哥哥是听了我的话才离开剑谷的,如果因此而受罚,那对他们岂是公平!” 宇牧云心爱女儿,道:“好了好了,他们虽然私自离开剑谷,可是谁都没事,再说,幸儿折了腿,也算是受到不听话的惩罚了,那便也不必再罚谁了。幸儿,你不喜欢留在剑谷,那待你腿伤好了之后,爹爹带你去游江南。” 江寒大喜,道:“我知道爹爹最好!”抱着宇牧云的脖子重重亲了他的面颊一下。 天狼郡主唇边流露出一丝微笑,道:“幸儿偷出剑谷,你不但不罚她,还带她去游江南,这不相当于变相的奖赏么?你这样鼓励她,难保不会宠得她以后更无法无天起来。若有朝一日你也管她不了,我看你又该如何!”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只要幸儿永远都能这么欢欢喜喜,便是将她宠得无法无天,我也心甘情愿!” 天狼郡主从丈夫的笑容中瞧出些许的苦涩,心中微微一沉,再说不出话来。 江寒不知父母心事,笑道:“爹爹,我们去游江南,能不能带槿哥哥和柯哥哥他们一起去?” 宇牧云道:“只要幸儿你喜欢,带什么人去都行。北二哥,你这便传讯回去给段颖,就说我不怪槿儿和柯儿私出剑谷,他也不必再罚他们,把槿儿和柯儿送回来给我吧!” 北小苏应声称是。江寒大喜,道:“有劳北二伯了。” 北小苏微笑道:“现在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北二伯么?” 江寒道:“谁说的?我早就知道北二伯在这里了,心里还一直想问问寻芳妹妹好不好,只不过一直忙不及罢了。北二伯,不如你让北伯母带了寻芳妹子来,咱们一起去江南!” 北小苏道:“寻芳还小,便不去拖累你们了,等她长大一些,二伯也把她送到剑谷来陪你玩。”他是从小看着幸儿长大的,对幸儿也很是疼爱,虽然知道江寒刚才说自己没有被掳之事言不由衷,不可相信,但也不忍将其揭破,随口跟她聊了几句,当即辞别宇薛夫妇拱手而去。 第五章 豪杰犯禁换天地(三) 江寒知他此去必能带回段氏兄弟,心里并不为此担忧,一心缠着父亲追问他们来此所办“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形如何。宇牧云虽然疼爱女儿,但知道女儿年纪尚小,并不足以托此大事,只随口敷衍,跟她讲些江南美景趣事。 江寒毕竟是孩子,被父亲三言两语便引开了注意力,心中想着江南如何好玩如何有趣,再也不关心清江浦的“大事”了。 正德帝自从在积水池溺水被救起之后,便惊悸得病,不敢再在清江浦逗留,即便起驾还京。十月,北至通州,果因当初在积水池遭逢宇薛夫妇,因而致病受惊之事迁怒于宁王,于十二月,在通州处死了宁王朱宸濠,焚尸扬灰,随后,以亲征凯旋之名还京。回京之后,正德帝依照惯例在南郊祭祀天地,在拜祭时,突然呕血,一病不起。正德十六年(一五二一年)三月,崩于豹房,年三十一岁。 后,太后立正德帝的堂弟朱厚熜为帝继承皇位,是号嘉靖。 嘉靖帝继位之初,下诏废除了正德帝时的弊政,除采取了历代新君例行的大赦、蠲免、减贡、赈灾等措施安抚天下之外,还扭转了正统以来形成的内监擅权、败坏朝政的局面,诛杀了佞臣钱宁、江彬等,并下令清理庄田,“不问皇亲势要,凡系冒滥请乞及额外多占者悉还之于民”等等,使朝政为之一新,遂令天下安心。 十年之后。 南京最为有名的,是“烟笼寒水月照沙”的繁庶秦淮河;而秦淮河最著名的则是盛行于明代的灯船,尤其是夫子庙附近的河房更是绮窗丝幛,十里珠帘,其灯船之盛,堪称甲于天下;而在这号称甲于天下的秦淮灯船之中,最有名的,却只有一只名叫“如意舫”的画舫。 这只画舫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它是整个南京,甚至于是整个中原最有名气的教坊“红袖坊”中最红的艺妓如有意最钟爱的灯船,当然,它也是秦淮河上最为美丽的灯船。 如有意并不算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绝代佳人,而且,她今年已经差不多四十岁了,就算客气地说她并不算老,但也绝称不上是年轻了,但她依旧是秦淮河上最红,或者说是整个南京最红的艺妓,红到要花一两银子才能听她弹一支那种相当短的小令小调类的曲子,并且,你也只能站在外面听听她弹的琴曲而已,根本别想进到厅堂里面或是她的画舫里面去;如果你想进去坐下来听她弹琴,而且想听长一点的曲子,那么,你至少要出到十两银子;但如果你想自己选择听什么曲子,那你至少要准备五十两银子——是至少准备五十两,因为这只是一个底价,也许会有人出比这个底价高得多的价钱让她弹别的琴曲——不过这样的机会很少,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舍得出那么多的钱而只听听如有意弹琴,而喜欢听琴的人,多数又没有那么多的钱,多数人能出得起的价钱只是一两银子——最多到十两——十两银子够盖一间房了,他们不盖房,却用来听琴,而且只是一支曲子,如有意的琴到底弹得有多好,由此可见一斑! 如有意最擅长的便是弹奏琴曲,每到她弹琴的时候,南京城就算不是万人空巷,那也至少是十室九空!其实经常有人不相信如有意的琴会弹得那么好,常常抱着比试的心态来找如有意以琴会友,但他们在听过如有意弹琴之后,多半都会当场便把自己带来的琴砸了,丢到秦淮河里去,并发誓此生再不弹琴;剩下那些没有砸琴的,也多半都会心悦诚服地叹道:“如有意的琴,就算是牛听了,只怕也会随琴音悲喜,诚心拜服!”从此万念俱灰,不再想自己的琴艺还能有什么样的长进了。 如果照这样下去,就算秦淮河的河水不会被砸碎的烂琴填满,就算天下还是会有人弹琴,那至少在南京,除了如有意之外,只怕真的不会再有人弹琴了,所以,楚江东来了! 没有人知道楚江东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来头,人们知道的,只是楚江东是从外地来的,而且他来的时候,南京城月明星稀,秦淮河风平浪静。很多人都亲眼看见楚江东乘着一只并不算小的,而且大有胜过如意舫华丽程度的画舫,自东水关意气风发地进入了南京城,然后,很容易地便在秦淮河畔拦到了还未开始游河的如意舫。 第五章 豪杰犯禁换天地(四) 楚江东的年纪不是很轻,却也不是很老,长得不是很英俊萧洒,但也绝不能说他长像丑陋;楚江东很有钱,因为他的衣着和气度都是一流的;楚江东是武林中人,因为他随身佩着刀,那是一柄镶金嵌玉,一眼望上去便知道是一种除了能杀人之外,还代表着身份象征意味的兵器;当然更重要的是楚江东还懂琴,因为他随身还带着一张琴,一张光琴匣的古朴,便能让爱琴的明眼人一见便知道其匣中之琴一定是那种价格不菲的极为名贵的琴。 懂琴的人一定不会不懂琴曲,所以,当楚江东的画舫停在如意舫面前的时候,每个人都没有奇怪,如有意就更不会奇怪了。 楚江东没有见到如有意以前,以为她就算长得不丑,那也绝对不是美女,他甚至于还对她的年纪做出了极其夸张的想像,因为能将琴曲操练得如此出神入化、轰动整个南京甚至于是整个天下的,那必定要经过了无数的历练!太年轻的人,或者是太美的人,都是经得起犯错误的人,经得起犯错误的人怎么可能会经历那种能令人品得出深刻的带有苍桑感的历练?但不管如有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不会意外和吃惊,因为他来的目的是听琴,甚至于比琴,而不是来看人——要看人,怎么也不会轮到来看一个四十来岁的半老徐娘吧,天下这样的半老徐娘还少么! 然而,当楚江东见到如有意之后还是禁不住地吃了一惊:如有意的确已经不很年轻了,在她的眼角,已经开始看得出有了些细细的鱼尾纹,而且她的那双大眼睛也不再象她年轻时那么清澈明亮了,甚至于她的腰肢,也在不那么引人注目,但却是无法掩饰的变得有了些僵硬。但楚江东还是吃惊了,是那种惊艳般地吃惊!他没有想到,如有意竟然那么具有风韵——不是二三月里招摇的杏花,也不是夏日水融融的芙蓉,而是成熟得令人怦然心动的秋天的果实,让人忍不住有咬她一口,把她吞下肚去的欲望! 如有意见到楚江东后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楚江东来到如意舫的模样略略有些霸道,他是迈着那种目空一切的步子走到如意舫上来的,但这并不能令如有意吃惊,令如有意吃惊的是楚江东的话! 楚江东一上如意舫就掏出了钱来,但他与别人不一样,别人掏出钱来,都只会要她弹琴跳舞,而楚江东掏出钱来,却不要她弹琴。 他玩弄着自己手里那两锭黄灿灿、沉甸甸的金子,笑吟吟地道:“我这里只有五十两金子,还要留下一些做自己的路费盘缠,所以,能给你的最多只有一半,也就是二十五两金子,这二十五两金子应该不算少了吧?我希望你能看到这二十五两金子的份上,听我弹一支曲子!” 如有意感觉有点匪夷所思,于是便笑道:“你出二十五两金子,只要我听你弹一支曲子?”尾上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当然她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你是不是有病?” 她没有说出来,但楚江东却是猜得到,所以他不动声色地道:“你放心,我没有病,更不是钱多了烧的,我只是想要你听我弹奏一曲。如果你觉得我弹得不行,那这二十五两金子便算是我对耽搁了姑娘你宝贵时间的补偿;但如果你觉得我弹得还不错,甚至于比你自己弹得还要好,那么,你就从今天开始金盆洗手,封刀归隐吧!”听到他后面的这一段江湖色彩犹浓的话,如有意这才意识到,楚江东原来是来踢场子的,所以,她的脸色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地有些变了。 楚江东目不转睛地瞧着如有意,微笑着道:“怎么,姑娘是不屑于听我弹琴,还是不愿意听我弹琴?或者,你是不敢听我弹琴?” 如有意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道:“好,我听你弹琴,不知尊驾要弹什么样的曲子?”语气之中,竟然也带上了江湖的腔调。 楚江东没有觉察出如有意语气中有什么与平常风尘女子不同的地方。他又笑了笑,将那两锭金子收回怀中,伸手解开了背上的琴匣,抬出了一张桐面梓底,周身漆黑光泽鉴人,令人呼吸都能为之气结的琴来。 楚江东颇为爱惜地拂了拂琴身,忽地向如有意道:“你看我这张琴怎么样?” 如有意迟疑了一下,道:“这里光线不好,能不能借小女子到舱里看看?舱里点的是比这里好得多的明烛,而且,还没有风!” 楚江东笑道:“你这是什么理由,怎么看琴连有没有风都扯得上关系?”话虽如此,仍是将琴送了过来,竟然是丝毫不担心如有意会对他,或是他的琴造成什么损害。 第五章 豪杰犯禁换天地(五) 如有意抱了琴,快步走到舱门,伸手掀开一直密密地垂在舱门口的细细的珠帘,身子一侧,闪身走了进去。 珠帘随着她的走动轻轻地摇晃,泄露出了一线淡淡的灯光,似乎舱内并不比外面光亮多少。 楚江东隐隐约约地看到舱里设有床铺与琴台,但他还未看清楚舱里的布置,珠帘开启,如有意便已经抱着琴走了回来,笑道:“飞瀑连珠,嘿,果然是好琴!当今世上,能看到这样好的琴的机会可不多!”双手将琴还给了楚江东。 楚江东一愣,他没有想到,如有意这样的风尘女子竟然真的识得自己视如珍宝的,从来不轻易示人的古琴。 如有意却并不将此琴放在心上,淡淡地道:“请客官弹琴吧!” 楚江东哼了一声,手指轻轻拂过琴弦,一声清越圆润的琴音划破了长空。 只听如有意淡淡地道:“沧海龙吟,嘿,曲是好曲,只是在此时此刻奏来,未免有些不能应时应景。” 楚江东一愕,道:“姑娘此话是什么意思?” 如有意淡淡一笑,道:“沧海龙吟描绘的是夜间江涛,水天一色,云雾迷漫,波涛汹涌的雨中景色,大有苍龙出云入海,飘忽动荡的意境,但此地是秦淮河,根本说不上有水天一色之景,而且此时月淡风清,说云雾迷漫,波涛汹涌,那更是相距甚远!” 楚江东呆了一呆,禁不住道:“不错,楚某失误了!”想了一想,忍不住道:“那依姑娘之见,在下应该弹什么样的琴曲?”他见如有意见识不凡,心中对她小觑之心顿时全盘收起,这次相问,却是全心全意地相询了。 如有意道:“公子何不弹奏一曲乌夜啼?” 楚江东微微皱了皱眉,道:“乌夜啼?嘿,难道姑娘以为在下的到来竟然是桩喜事么?”《乌夜啼》是古琴曲,琴曲为乌鸟夜啼,必有喜事将临之意,是以,楚江东会有此一问。 如有意微微一笑,道:“得见名琴,得遇琴友,难道不是件喜事么?” 楚江东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手指一划,琴音铮铮,自他指下划出的,果然是如有意提议的《乌夜啼》。 如有意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的弹奏,忽然站身起来,走到船舱里面去了。 过得片刻,一阵清婉的琴声自船舱内轻轻地滑了出来,她竟然以琴相和,在与楚江东同奏一曲《乌夜啼》! 楚江东听她指法柔和,心中好胜之心忽地又起,琴音铮铮,要借《乌夜啼》与如有意争一长短。 船舱内的如有意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并不跟他斗琴音之强胜,只是琴音如洗,依旧如谱奏来,只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如有意柔和的琴音终于慢慢地盖过了楚江东的琴音,秦淮河上回荡的,终于只有如有意的琴音了,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有如有意一人弹琴一样。 楚江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划弦而绝,道:“如姑娘,楚江东输了!” 船舱内如有意的琴音幽幽而断,如有意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么?”船舱门中的珠帘一挑,如有意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看她的模样,弹奏了这么一大段曲子,竟然是没有花费她半分力气一般。 楚江东满面惭愧,道:“但请姑娘赐教!” 如有意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弹的琴已经很好了,你之所以会输给我,完全是因为,你弹的,只不过是琴,就算是用心而弹,那也只不过是怡情而已;而我,我的琴,我的琴已经跟我的生命融为了一体,我不是用心在弹琴,而是用生命在弹琴。” 楚江东心中默然,道:“在下愿意倾其所有,再付二十五两黄金,专心听姑娘弹奏一曲,不知姑娘尊意如何?” 如有意淡淡地道:“你还是走吧,在我这里多耽搁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说不定,会因此误了你的性命,到时,你会后悔都来不及的!”此言出口,如有意自己似乎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楚江东不禁惊愕起来,道:“姑娘此言何意,莫非姑娘也是武林中人不成?楚江东倒是走眼了!嗯,说起来姑娘的琴声中的确隐约有令人心悸的东西浮动,倒象是一种古怪的内力,难道姑娘懂得世所罕见的音波功么?” 如有意连忙道:“我哪里懂什么音波功,我只不过是一个什么武功也不懂的弱女子。嘿,这世上要人性命的,难道仅仅只有武功么?公子不必多想了。请公子愿赌服输,留下金子,如有意还有别的客人,便不能再陪公子了!”盈盈一礼,便要叫丫环送客。 楚江东虽然满腹疑惑,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从怀中取出那两锭金子,道:“楚江东愿赌服输,绝不会赖帐的!金子在此,姑娘请来取吧!” 如有意大喜。哪知她刚刚走上两步,楚江东忽地将金子一收,道:“姑娘,这两锭黄金……唔,在下手头有些不大方便,这两锭金子其实不大方便赠与姑娘,嗯,不如便让在下收回,在下情愿以此琴兑换这两锭黄金,不知姑娘尊意如何?”伸手往他带来的飞瀑连珠一指。 第五章 豪杰犯禁换天地(六) 如有意皱了皱眉,道:“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然许诺了输后留下两锭黄金,怎么事到临头,却又舍不得了,嘿,仅以一琴相换,这岂是君子所为?”竟然对这飞瀑连珠不屑一顾。 楚江东一愕,道:“姑娘既然识得这琴,便不至于不知此琴之世价吧?难道如今的世价大不如以前了?可是就算世价不如以前,这飞瀑连珠还也不可能值不得这区区的二十五两金子吧?” 如有意还要说话,忽地呆了一呆,神色突然尴尬了起来,半晌才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如此名琴,如有意岂能仅以区区二十五两黄金之数便据为己有。” 楚江东满腹疑狐,忽道:“如姑娘,这船舱之中应该还有人吧,只是不知是哪位高人,能否替楚江东引见?”突地身形一晃,欺身便往船舱内抢去。 如有意吃了一惊,连忙横身拦在他的身前,道:“我这船舱之中不方便外人进入,公子还是请留步吧!” 楚江东道:“嘿,楚江东是来比琴的,莫名其妙便输了,又叫楚江东如何甘心!”听他的言下之意,他竟然是已经认定刚才弹琴的,其实并不是如有意了。 蓦然之间,船外有人大声道:“就是这里!” 忽地船身一沉,跟着“通通”之声响起,船身晃动不止,也不知有多少人跳上了船来。 楚江东微微一惊,扭身望来,但见如意舫的船头已经多出了十余位横眉瞪眼,执了各式刀剑兵器的大汉,那些大汉身形沉重,险险都要将如有意的如意舫压到了吃水线之下。 在那些大汉的身前,一名锦衣男子袖手而立,眼睛冷冷地瞧着楚江东,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具尸体。 如有意心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战,心里不禁微微有了些惊惶,强撑着喝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横着眉头竖着眼,拿着刀剑来的人,怎么看,那也绝不会是特地来听琴的文人雅客。 那些人根本不理她,那锦衣人更是将她视若无物——这在这几年如有意红透半边天的时候,那可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只向楚江东道:“你就是楚江东?来自秦岭宝霞宫的楚江东?”声音冷涩,隐隐地,还含着一丝挟带杀气的不屑一顾。 楚江东略略有些诧异,道:“不错,我便是楚江东!嘿,想不到楚某第一次涉足中原便有人认得出我,楚江东倒真是受宠若惊了!只是不知尊驾何人?找我楚江东到底有何贵干?” 那锦衣人微微一侧首,他身边一名大汉大声道:“姓楚的,别仗着自己是秦岭连环十八宫中的第五宫宝霞宫主便目空一切!嘿,你既然胆敢跟我们群英盟过不去,那怎么会连我们群英盟的人都不认得,难道你真的不把我们群英盟放在眼中?” 楚江东不禁动容,道:“你们是群英盟的人?” 那大汉傲然道:“不错,我们是群英盟的人。这位,便是我们群英盟第一大堂,青龙堂堂主王济通,王大堂主!”伸手往那锦衣人一指。 锦衣人满面晒笑,略略点了点头。 群英盟的前身是曾在江湖中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派的乾坤教,后来虽然已经为一剑知寒宇牧云与天狼郡主夫妇率众所灭,但因教众甚多,不可能全部诛杀,所以,江湖中为解决此事,便把乾坤教并入了为灭乾坤教而成立的群英盟,意在教化异类。乾坤教虽然已经不复在江湖中存在,但因其实在过于庞大,教内编制不可能随意更改,所以,群英盟还是沿用了当年乾坤教的旧制,将群英盟也同样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四堂,上四堂下又各设众多小堂口,如同以前一样,依旧是江湖中威名赫赫的大帮派。只是这样一来,群英盟固然不必为改建新帮而大为伤神,但乾坤教内遗留下的昔日魔教旧患,却是固疾不化,整个群英盟内良莠不齐,龙蛇混杂,纵使其盟主段颖及其妻傅吟双率众苦心整顿经营二十年,所立帮规也称得上甚严,但也依旧收效甚微,盟内弟子阳奉阴违比比皆是,令人防不胜防,惩不胜惩,如今的群英盟,虽然名为侠义道的领袖,但其做事到底属不属于侠义道,那却是有待商榷的。(乾坤教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 如有意听得来的竟然是江湖中威名赫赫的群英盟,心中跳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慢慢退开了数步。她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久在风尘,对江湖中的人或是事却是多有耳闻,群英盟势大遮天,她岂会不知?如今与自己从无交往的群英盟竟然突然来到自己的船上,而且端的来意不善,如果不是在自己的画舫之上,只怕她立即便要择吉避凶地逃之夭夭了。 楚江东当然心中也是一紧,但他是江湖中人,自然不似如有意那么害怕,更兼自恃自己身份特殊,心想就算是群英盟,也未必敢对他怎样,所以,他心头跳了一跳之后,旋即便满不在乎了起来,道:“原来是青龙堂的王大堂主。嘿,不知楚江东什么地方得罪了群英盟,竟令得王大堂主追到这种风花雪月之地来向楚某兴师问罪!”此时突然有人摆明了来向自己挑衅,他虽然心里记挂着船舱中的奏琴高手,却也不敢只将心思放在其上了。 第五章 豪杰犯禁换天地(七) 王济通脸色略略见异,他身边的大汉已经喝道:“姓楚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楚江东道:“咦,你们要我知道什么?” 那大汉道:“你可别装糊涂,我们群英盟眼里可不揉沙子!” 楚江东道:“你们要我知道什么却又偏偏不说,怎么便能断定是我楚江东在装糊涂!”他心里其实是对这些青龙堂中人是老大地瞧之不起的,但碍于秦岭连环十八宫历来与群英盟交好,再看在其盟主段颖的面子上,却是不便立即便与之翻脸。 王济通哼了一声,道:“楚江东,你到中原来,不是空着手来的吧?我问你,你身上,是不是带得有一万多两黄金?” 如有意一惊,怎么这个连区区二十五两黄金都不舍得出的人,身上竟然会带得有一万多两黄金么?她在风尘多年,眼里也是不揉沙子的,怎么偏偏没有瞧出来? 只听楚江东道:“群英盟果然神通广大,楚某身上带得有多少钱你们竟然也查得出来。只是,查出来了又怎样?难道楚某的身上带钱是犯了王法了么?哼哼,就算是犯了王法,只怕也轮不到群英盟来管罢!” 王济通哼了一声,道:“尊驾身上带多少钱自然是不犯王法的,我们群英盟也不想管旁人身上带钱不带钱,只不过,如果尊驾用钱不当,那却是由不得旁人不管!” 楚江东哈哈大笑,道:“奇怪奇怪,怪事年年有,唯有今年多!哼,我用我的钱,要旁人来管什么?阁下是我楚江东什么人?” 王济通脸色一沉,道:“姓楚的,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你那一万多两黄金,被你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是用到我乾坤教下属的小分堂中去了吧!哼,你在我群英盟内肆无忌惮地大恣用钱,到底是何居心?哼,阁下如此触犯江湖大忌,却不怕旁人找上门来,还依旧在这风花雪月的地方弹琴作乐,当真好大的胆子!嘿嘿,难道你真的以为我群英盟奈何不了你秦岭连环十八宫么!” 楚江东脸色微微一沉,冷声道:“不错,楚某身上带的钱是用到群英盟的下属小分堂去了!不过楚某为什么会用到你们群英盟去,难道你便一点儿都不知道么?哼,别的不说,就只说你们青龙堂!哼,你们堂的赵香主为你们群英盟外出办事,他母亲病死家中,无人理会,我出钱替他母亲办了后事,这有做错了么?” 王济通道:“这是我们群英盟内部的事,我们虽然一时不察,但并不是真不会理会,又何必你多管闲事!” 楚江东哼了一声,道:“那你们青龙堂的钱香主,带着手下到赌坊赌钱,输了个倾家荡产,家里老老小小十余口,衣食无着,我出钱安置他们的日常起居,难道这也做得错了?” 王济通也哼了一声,道:“群英盟明令禁赌,有人要明知故犯,本座不拿他是问便是宽待他们了,难道你还想本座替他们安置家小么?哼,你这样做,是助长他们的赌博之风,不但是做得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楚江东道:“你们的弟子做错了事,难道他们的家人也做错了事么?如果任由他们饿死,那岂是侠义道之所为?更何况,教不过乃你们群英盟之罪,你们岂可仅止一句‘明令禁赌’便将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王济通的脸色难看了起来,重重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楚江东道:“好,我再问你,你们堂的孙香主,他是群英盟中正直的典范的罢?他替你们群英盟办事以身殉职,余下一家老小,无人管照,我替他安顿家事,这难道也犯了你们群英盟的大忌?” 王济通冷冷地道:“我们群英盟对死难的兄弟,都是有抚恤的,要你秦岭多什么事,要你楚江东多什么事!” 楚江东道:“抚恤?嘿,区区十两银子,便能买一条命么?你知不知道那孙香主是他们一家的顶梁柱,孙香主一死,他那个家,便全都散了,区区十两银子,如何能将他的家撑起来!” 王济通略略有些羞恼,冷冷地道:“废话少说!哼,你干涉别帮事务,难道这是你们秦岭明珠宫张秀旗吩咐的么?哼,就算是张大宫主在此,只怕她也不敢说你这种闲事管得有理罢!嘿,楚江东,按江湖规矩,你干涉别帮事务,那便是犯了江湖大忌!你自己说,到底是你自己束手就擒,让本座将你带回总坛交我们盟主处理,还是要本座动手?” 楚江东嘿然道:“要见段颖,嘿,我自己难道不会去么,又何劳王堂主动手!哼,楚某正要去见段颖,问他是如何管理的属下,怎么青龙堂的王堂主有钱私购豪宅,却没有钱分给属下抚恤伤亡……” 王济通脸一变,喝道:“你找死!”倏地五指一张,猛然往楚江东胸口抓去,指尖劲风强烈,竟是执意要将他一击毙命。 楚江东哪里肯坐以待毙,身子一晃,倏地自王济通的指风下钻了出来,道:“怎么,我说中了你王大堂主的痛事,想要杀人灭口了么?你想杀我楚江东灭口,嘿嘿,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伸手一带,腰间刀光一闪,蓦然向王济通兜头劈了下去。 第五章 豪杰犯禁换天地(八) 王济通哼了一声,道:“五虎断门刀?原来你是五虎断门刀郝商的门下弟子!哼,凭这点微末之技,竟然也敢多管闲事,真是自不量力!”倏地手掌一转,蓦地一把抓住了楚江东的刀身,手指力到,“啪”地一声,竟然生生地便将楚江东的刀一折为二,撅成了两截。 楚江东一惊,一声大喝,手掌猛然往王济通胸口击去。王济通手掌一沉,后发先至,“砰”地一声,抢先正正击中了楚江东的胸口。 楚江东殊未料到王济通的手会如此之快,眼前徒然一花,胸口猛然一痛,随着足下船板“啪”地一声断裂开来,不由自主身形一晃,险些栽倒,脚步还未来得及立稳,胸中气血翻滚,真气四岔,一个忍耐不住,一口已经勉强咽下的紫血忽地夺口而出。 王济通嘿然冷笑,道:“你想要见我们盟主告我王某人的状,哼,只怕今生今世是没有那个机会了!”右掌如风,猛然往楚江东的头顶拍了下来。 楚江东脸色徒然变作死灰,那边如有意眼见血溅当场已经就在眼前,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来。 寂静的夜空中突然“铮”地一声断响,一道音波忽地袭来。 王济通手掌已经拍到了楚江东的头顶,蓦地只觉身前有无形之物阻隔,他伸出的手掌便说什么也拍不下去了。 王济通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有鬼!有鬼!”叫声未落,已经想到必是有武功高强之人隐身于侧,倏地将身一跳,跃了开去,腰间长剑“呛”然出鞘,自身前一横,喝道:“是谁?给本座滚出来!”掠目四扫,满眼都是戒备的神色——莫名其妙地便出不出手去,这在他王济通纵横江湖十数年以来,可是平生首次! 但听船舱内有人轻轻长叹,王济通长剑一横,蓦然往船舱转过身来。 却听船舱内有人叹道:“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倚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处不堪行。”船舱门上珠帘轻掀,一名青衣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身形又高又瘦,但是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清瘦,而不是骨蚀形消的消瘦;他的脸色有点不大好,有些发白,而且白里带着淡淡的青,仿佛有重病缠身一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眼睛,他那双眼睛很黑,但却没有什么明亮的光彩,有的,只是一层极为深重的寂寞。他的手里还抱着一具琴,一具黑沉沉的,如他的眸光一般根本没有光彩的很陈旧的琴。 如有意见到那青年男子出来,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面上神色顿时变得极为欢喜,道:“徐兄弟,你终于肯出来了!”几步抢过,闪身躲在了那青年男子的身后。 那青年男子淡淡一笑,眼光向王济通扫了一下,即便向楚江东望来,道:“你既然武功不济,那又为什么要多管他人闲事?” 楚江东见到船中终于有人出来,心中先是一喜,但跟着见到出来的只不过是一名年纪远比自己为小的青年男子,心中跟着便又是一沉——他怎么可能便是那个比自己的琴艺还要高超,而且会音波功,并且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于王济通的手下救了自己性命的异人呢?跟着听他如此问自己,微微怔了一怔之后,忽地眉头一挑,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道:“难道你也认为我楚江东是在管闲事么?” 那青年男子凝神瞧了他一会儿,冷寂的面上慢慢展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道:“你是不是在管闲事,其实与我无关,只是,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的多管闲事,引鬼上门,我徐伯文以后再也不能在这秦淮河藏身了。”他面上虽然露出了笑容,但不知为什么,楚江东却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更为浓重的寂寞。 如有意吃了一惊,叫道:“徐兄弟,怎么,难道你要走了么?” 徐伯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如姐姐,咱们的缘份应该尽了。” 王济通满腹疑狐,不敢轻易打岔,他那些属下的招子却是没有那么明亮,冲上几步喝道:“你的后事交待完了没有?” 徐伯文脸色忽地一沉,道:“我的后事向来都是不用交待的,因为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人会替我收尸。你们想替我收尸么?唉,可惜,我还未活够,而你们,却已经没有时间活下去等到为我收尸了!”倏地衣袖一拂,一股劲风猛然往王济通一行袭来。 王济通本自暗中戒备,忽觉船中无风而劲涌,一股似阴似寒又似无比炙热的气流突地袭至,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倏地将身一跃,竟然猛然后蹿,一个跟斗折回河岸上去了。 他那些属下却没有他那份机警的本事,再加上猝不及防,身子随风一晃,只管往秦淮河中落了下去,“通通”之声不绝于耳,竟是在下饺子一般,转眼便下去了大半。 第六章 秦淮争调缘数奇(一) 楚江东一愣,旋即放声哈哈大笑。 那王济通带来的其余部属却是大惊失色,也不待自己堂主下令,一声呐喊,齐齐自船头一涌而上,直往徐伯文扑了上来。 徐伯文轻轻一笑,左手中琴略横,右手手指轻轻一划,一缕琴音呛然而出。随着琴音所至,群英盟众失声惊叫,如同有无形的手掌在他们身后推着他们一般,将他们全都推到秦淮河中去了。 王济通脸色大变,叫道:“音波功?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心中惧怕,连连退了几个大步,这次,轮到他想逃之夭夭了。 徐伯文淡淡地道:“青龙堂的王大堂主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之人,怎么,到了现在还猜不出我到底是谁么!” 王济通心中惊异莫名,夜风轻抚,忽地带来一阵淡淡的异香,王济通到闻这种异香,心中微微怔了怔,旋即面色大变,其色如土,嘴辱颤抖,有心要说出一个名号来,却又心生惧意,生恐不幸而言中,竟是不敢说出声来。可纵然他心里已大生怯意,但要他就此退缩逃跑,碍于属下部众皆在,面子上却是又说什么也下不来的。 楚江东却是猜不出这自称徐伯文的青年男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来头,笑道:“阁下的音波功果然非同小可,楚江东端的佩服之至!只是,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他们是群英盟的人,你得罪了他们,那在江湖中可便无法立足了!” 徐伯文脸色忽地微微一冷,道:“就算我不得罪他们,在这江湖之中,其实也是无有我的立足之地的。” 楚江东一怔。 只听徐伯文喃喃道:“江湖,江湖……嘿,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回到中原来,这个中原,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中原!” 楚江东大为诧异,但见他神色颇有偏激悲愤之色,竟然是不敢轻易动问。 王济通退了一步,忍不住又退了一步,眼见自己的手下狼狈不堪地爬上河岸来,忽地将心一横,扬剑叫道:“姓徐的,你有本事别走,我群英盟卧虎藏龙,你敢不敢在此等我带人来?哼,只要你敢留下来,我群英盟定要教你生不如死!” 徐伯文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要走便走,何必找什么台阶。哼,我徐伯文想走,谁也留不住,但如果我不想走,那谁也别想将我撵走!激将之法,对我徐伯文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的!” 王济通不敢再强称英雄,低声喝道:“我们走!”突地将身一弹,如星矢去,带着自己的部众,转眼间便消失于夜暮之中了。 楚江东虽然是初次涉足中原,到了此时,终于也心生疑惑,道:“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以王济通这样在群英盟数一数二的高手之能,一猜到你的名号,竟然会不战而溃?王济通在江湖中横行无忌,令他害怕成如此模样,那你会是什么样的人?”心中不由地想道:“这徐伯文总不会是江湖中横行无忌的大魔头罢?不,不会!如果他是什么大魔头,那他岂会救我?” 徐伯文并不回答,只向如有意道:“如姐姐,我身份已经泄露,是不能再在秦淮河隐身的了,再说,你已经瞧见我得罪了群英盟的人,他们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为了你和红袖坊姐妹的安全,你们还是收拾东西尽早离开这里吧!” 如有意知他所说是实,不敢勉强,道:“那,徐兄弟,咱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徐伯文道:“有缘自然能再见,只是,以我在江湖上之名,你们还是不要再与我相见的好!”神情落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有意无语相对,默默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做了离开的决定,盈盈一礼,道:“徐兄弟,既然如此,那咱们,咱们就只有后会有期了!”洒下几滴眼泪,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丫环仆役一众抽身去了。 徐伯文转眼向楚江东望来,道:“你也走吧!难道,你还想陪我在这里等他们带着什么高手回来么?” 楚江东道:“我不走!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皱,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你如果知道了,那是一定会后悔的!” 楚江东道:“我不会后悔!琴为心声,你有如此琴艺,我不信你还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徐伯文凝神瞧了他一会儿,突地笑了,笑得有些揶揄,也笑得有些落寞,道:“你真的是初次到中原来,否则,你没有理由猜不出我到底是谁来!” 楚江东道:“我真的是初次到中原来,所以,对中原并不是很熟悉。” 徐伯文道:“就算你是初次到中原来罢,总也应该听说过中原的几个要命的姓名。” 楚江东道:“嗯,你这么说,我倒的确听说过几个。张宫主交待我说,我若见到了他们,是一定要躲开的!” 第六章 秦淮争调缘数奇(二) 徐伯文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揶揄的笑容更明显了,道:“你听说过,并且一定要躲开的是什么样的人?” 楚江东道:“首先一定要躲开的,自然是江湖中最为声名狼藉的‘妖、魔、鬼、怪’了!” 徐伯文哦了一声,道:“何为‘妖魔鬼怪’?” 楚江东道:“这‘妖、魔、鬼、怪’当然不是真的妖魔鬼怪,而是江湖中的四个最令世人匪夷所思的人和组织,武林中也叫他们江湖四异。嗯,听说,其中的‘妖’和‘魔’是两个武功高强,行事特异的人,而那所谓的‘鬼’和‘怪’,则是神秘莫测的两个组织,其中,尤以‘山鬼’最令人胆战心惊!”说到这里,想到刚才夜风送过来的那阵异香,忽地心中一跳,跟着脚下猛地一动,一下子便跳起了老高,叫道:“难道,难道你便是……” 徐伯文缓缓道:“不错,我就是天下最为声名狼藉的‘妖、魔、鬼、怪’之首,琴妖!”一言出口,楚江东猛地脸色大变。 江湖上最近几年最为声名显赫的,的确就是楚江东口中所说的江湖四异——琴妖、箫魔、山鬼与地怪!但既便是他们名满天下,江湖中与他们有过交往,甚至是真正见过他们的人也是屈指可数的,因为,琴妖行踪诡秘,箫魔少现江湖,而山鬼与地怪,江湖中更是只闻其名! 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地怪爱财,敛财之举,端的世上无匹。不管是什么样的帮派或是人家,只要被他们知道其家藏珍宝,他们必会想方设法地去将其全盘掳了来,不管藏得再严再深,家藏再多,就算是上百万两的银子,在钱库里堆成了无数座小山,地怪也有本事在转眼之间便叫你糊里糊涂地家财散尽,白花花的银子,只不过转瞬之间便尽成眼中的流水! 地怪这样不分是非黑白疯狂地敛财方式的确招来了整个武林的忌恨,但奇怪地是,无论黑白两道怎么费尽心机地搜捕,除了查出地怪是从地道将财物全部掳去的外,竟然没有人能查出所谓的地怪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组织,这个组织中到底有多少人,那些人又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利用江湖中声势浩大的追捕逼得地怪自江湖中暂时的销声匿迹,便是江湖中人针对地怪采取的所有行动中最为圆满的一个了。 至于山鬼,则远比地怪要可怖得多。 山鬼是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多年的杀手组织,是一群专要人命的“鬼”! 只要他们想要谁的命,不管是黑道大魔头还是侠义道的大侠客,无论是谁,无论他们怎样地戒备与防范,都会离奇惨死,而且还会死得特别地难看!这还不是最令人感到可怖的,真正令人肝胆皆裂的是,山鬼往往不是同时只要一个人的性命!在他想要那人性命的同时,那人的家人甚至朋友也会惨遭灭顶之灾,就算那人的家人及朋友当时不在同一个地方,他们往往也会相隔万水千山地突然横死,而且死得时辰都不差毫厘,让人端的无从戒备起。 事实上,很多年前,山鬼便曾在江湖中有过极为鼎盛的时光,只不过,鼎盛过后山鬼便悄无声息地消亡了,消亡了很多年,多到世人几乎将其全盘忘记了的地步。直到了近几年,他们又才突然卷土重来,在武林中以其诡秘的刺杀铸就了无数令人胆颤心惊血案,这才令山鬼之名重新震于环宇。 江湖中人其实是想象对付地怪一样地对付山鬼的,就算不能将其诛除,那至少也应该将其逼得不敢在江湖中现身才是,可是,不管黑白两道如何努力,他们都没能在江湖中查出这个杀手组织的任何行踪,当然,连其行踪都找不到就更谈不上将其诛除了。 山鬼,似乎真的是鬼,只有他想要人性命的时候,他才会在江湖中出现! 在江湖四异之中,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应该只有箫魔! 大概是因为箫魔极少在江湖中出现的缘故,江湖中见过箫魔的人寥若晨星,对其了解的更是如凤毛麟角,江湖上对于箫魔,更多的只是那种类似口口相传的神话。 神话中,箫魔出身江湖圣地剑谷,是天下第一剑剑谷谷主宇牧云的掌上明珠,是个极为美丽,美丽到令人感觉惊心动魄的女子。她的武功虽然未必便是出神入化,但手中的一只洞箫却绝对有通天彻地之能,其音波功的造诣,甚至可以说早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当年以音波功名冠天下的乐海仙君伍仙儿。众人称之为“魔”,其实并不是说她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劣迹,正反正,她是江湖四异中唯一清白如莲的一个,她的“魔”只是因为她对箫痴迷到了极致的非凡的造诣,只是因为她在江湖中的现身只如昙花,世人对她的念想,只如心目中那种挥之不去,而偏偏又触之不及的梦魇。 第六章 秦淮争调缘数奇(三) 地怪敛财,令人深恶痛绝;山鬼要命,让人胆战心惊;箫魔莫测,端的令人不可思议;但如果他们跟琴妖比起来,却只能说是远远不及了! 琴妖跟箫魔一样,在琴上也有他极为独到的艺技,甚至,是天下唯一可以与箫魔比肩,称得上是江湖中旷古绝今的音波功高手的一个人。只可惜他并非正道中人,而且,还有一个要命的嗜好,嗜血! 据传,琴妖已经到了嗜血如命的地步,每隔个三五天,他总要吃生肉,吞食活血。吃小动物并不稀奇,要命的是,有人曾经亲眼看到过他吃人,而且,他吃的还是自己! 一个连自己都会吃的人,吃别人难道还会有什么迟疑么? 琴妖的嗜血造成的最为直接的一个后果,便是致使江湖中人只要一提到琴妖,都会有不约而同的一个反应,那便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为了安抚人心,武林中曾经罕见地黑白道联手围堵追截过他,可是,每一次,琴妖总是能安然脱身,当然,他的脱身,都难以避免无边的杀孽,因此可以说,琴妖这两个字,便是江湖中“血流成河”这四个字最好的注解! 见到楚江东脸上的神色,徐伯文面上的揶揄之色更为浓郁了。他嘿然而笑,道:“怎么,开始后悔知道我的名号了么?” 楚江东呆了一阵,忽地大声道:“不,我不相信!你不可能是琴妖!琴妖怎么可能在秦淮河隐身,琴妖怎么可能要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来做自己的挡箭牌,替你打掩护?” 徐伯文道:“我为什么不可能在秦淮河隐身?整个江湖都想要我的命,我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与全天下的人为敌!秦淮河这样的风尘之所,其实正是一个人隐身的最好的地方!至于如有意肯让我做她的替身,嘿,我需要一个隐蔽的安身立命之所,她想要挣钱吃饭,我们各取所需,正好结盟!” 楚江东道:“不,这只是你的借口!琴妖嗜血,如有意这样的弱女子难道会不怕么?”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她为什么要怕?我又不会吃了她!”说到“吃”字,徐伯文的眸光之中,突然有道极亮的光芒一闪而过,面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种狰狞的神色。 楚江东暗自心惊,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但仍自说道:“我还是不信!如果你是琴妖,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徐伯文冷冷地道:“我不是救你,我只是痛恨群英盟!嘿,群英盟是侠义道的领袖,可仍然不分是非黑白,甚至比一般的江湖帮派更为糊涂,更为可恶!”楚江东叫道:“不,不是!我感觉得出来,你之所以会救我,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断送掉自己的隐身之所,根本不是因为你痛恨群英盟!你就算是恨,那也只是恨王济通那样的小人!” 徐伯文道:“如果我恨王济通,那我就会杀了他,我没有杀他,是因为我不恨他。嘿,事实上,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我记在心上,当然也就不配污了我的手!”说到这里,突然猛地伸手一旋,一股力道忽地往身后的秦淮河掠去。 楚江东一愣。却见河水突然分开,一条尺长的青黑色鲤鱼倏地自河中飞出,直往徐伯文的手中飞了过来。徐伯文一把抓住那条鲤鱼,手腕往回一收,张口便咬住了那条鲤鱼的鱼腹。鲤鱼受痛不过,用力挣扎,但它又如何挣得脱徐伯文如铁手掌,随着它的挣扎,鲜血一滴一滴地溅了出来,和着河水,溅得徐伯文满面都是。 徐伯文满面诡异地吞咽了几口鲤鱼的血水,随手便将那条鲤鱼抛开,回头向楚江东望来,道:“一条河鱼,血既不鲜,肉亦不美,嘿,不好吃,真的不好吃!” 楚江东见他满面是血,神色可怖,凝神望向自己,竟是要想吃掉自己一般,心中倍感惊惶,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道:“你,你,你难道想吃我么?” 徐伯文道:“你现在终于肯相信我便是琴妖了么?”哈哈大笑,笑声未落,神色便已转为悲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突地将身一晃,轻飘飘地掠上河岸,头也不回地大步去了。 楚江东殊未料到他竟然就这么一走了之,怔怔地瞧着他的离开,心中反反复复地想道:“他真的是琴妖么?他怎么可能会是琴妖?不,他不是琴妖!就算,就算他真的是琴妖吧,那也一定是一个与江湖谣传中不一样的琴妖!嘿,琴为心声,一个能将琴弹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嗜血成性的大魔头?嗯,我看他神色悲凉,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说不定,是饱尝过俗世的冷暖人情,遭受过巨大的打击,方才会变得如此!”眼见徐伯文越走越远,再也忍不住叫道:“喂,你别走!就算你是琴妖,我也不怕你,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啊!”飞身跃上岸来,直往徐伯文追了过来,百忙之中,竟然还不忘了将自己带来的飞瀑连珠带走。 第六章 秦淮争调缘数奇(四) 徐伯文哪里肯信他的话,耳听得他快步追来,心中骤起反感,倏然回头喝道:“别跟着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楚江东见他神情凶狠,心中一紧。徐伯文青衣如蝠,转眼之间便已经自夜幕之中消失了。 楚江东不敢再跟去,想道:“他为什么不要我跟着他?他要去哪里?我跟他还能再见么?”心头惆怅,竟然是对这个与他仅仅只不过是一面之缘的徐伯文生出了满心的亲厚之意。 寂寂之中,忽听无数脚步声疾速奔来。楚江东心中微微一紧,想道:“难道是王济通带人去而复返了?”不敢迟疑,当即闪身躲藏了起来。 但见秦淮河畔人影憧憧,数十条黑影直向泊在秦淮河边的如意舫扑去,为首一人身穿黑袍,手执短刀,刀身之上,镶有两粒人眼一般的青色宝石,涩涩地闪烁着浓重的戾气。 楚江东并没有见到过此人,但他出身秦岭,见识自然不俗,一见那人手中镶有人眼宝石的短刀,心中便是一跳:“青眼刀王章素斋”这六个字险险就要夺口而出了! 章素斋是碧磷门的高手,当年在号称“魔中魔”的天狼郡主的手下历任青龙堂主、飞天八龙之职,武林中人一闻其姓名,无不胆战心惊、深恶痛疾、闻风丧胆,直到后来在剿灭乾坤教一役中立下卓著功勋,其在江湖中的名望才有所改观。再后来,群英盟接管乾坤教之后,他没有随其主天狼郡主退隐江湖,而是留守乌蒙山,又担任群英盟左使一职,一做便是二十年,将身一晃,由黑道巨枭变为侠义道豪侠、群英盟盟主段颖的左膀右臂。其人无论是从武功还是武林地位来说,就算不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极的人物,那也一定是身份显赫,令人不能小觑。如今群英盟为了杀徐伯文,竟然连章素斋这样的人物都亲自出马,可见对琴妖的确是欲得之而后快了。(章素斋之事详见拙著《星月奇侠传》) 在章素斋的身边,一人长剑引路,正是刚才铩羽而去的王济通。他这次明显是倚仗有章素斋同来,神情已经颇为舒展,一副蹉跎志满,一心要将徐伯文一举拿下的模样。他的确害怕琴妖,可是,他对自己群英盟中左使的武功更颇具信心,更何况,章素斋的妻子,那位武功据说比他还要高强的“红眼刀”宫晓红还在后面接应。群英盟建盟二十年来,但凡有青红双眼刀出马拿人,又有哪一个人不是手到擒来?这琴妖,至多也只不过是一介妖魔而已,难道,他还能强过当年“魔中魔”的心腹爱将么? 王济通满心以为徐伯文必定难逃此劫,可是他没有想到,当他们来到如意舫时,整个如意舫竟然已经空空如也,那所谓的琴妖徐伯文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王济通在不甘心地搜过如意舫后,脸色不由变得格外地难看了起来:如果章素斋认定是他在谎报军情,那等着他的,只会是倍加严厉的盟规惩处——章素斋的手段,在群英盟内,甚至于整个江湖之中,都是出了名的狠,狠到令再肆无忌惮的人都会对之不寒而栗! 章素斋却并没有发火,琴妖重现江湖不是小事,王济通好歹是一堂之主,他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他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明显已经人去船空的如意舫,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将琴妖的模样画下来,传令江湖,琴妖已经重现江湖,无论黑白两道,只要接到群英盟主令,务必要将其设法击毙,以安人心!” 今天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楚江东置身于洞庭湖之中的君山之上,面临浩缈烟波,背靠着一堵高高的,上有一个三尺见方,篆刻为“永”的凹进去近虎口的印记的石壁,这石壁就是传说中的秦始皇封山印。 楚江东就在这封山印之下,备了一张精巧的小几,几上,备了一壶天下有名的君山银针,还备了一具甚至比他的飞瀑连珠更为有名的古琴。 楚江东没有喝茶,他只是在弹琴,可是那是怎么样的弹琴,即使勉强算是弹琴吧,那也是信手而来,胡弹一气,说他是乱弹琴,那是一点儿都不过分的。但是很显然,楚江东要的就是这种乱弹琴的效果,听着这种乱七八糟,甚至是极为嘈杂刺耳的琴声,他的眼睛里,始终都流露着一种意得志满的神情,因为他相信,在他如此乱弹琴之后不久,他便能如愿以偿地见到那个他一心想见、苦苦追寻了多日的人——琴妖徐伯文! 第六章 秦淮争调缘数奇(五) 徐伯文依旧是一件青黑色的长衫,手里依旧抱着那具虽然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却是令江湖中闻风丧胆,能要人性命的琴。他随着楚江东那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琴音,就这么突如其然地出现在了楚江东的面前。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他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的火气,只静静地看着得意洋洋的楚江东,淡淡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弹琴,事实上是在玷污这具琴?” 楚江东哈哈大笑,道:“有首诗,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我虽然知道你在洞庭湖,知道你在君山,可是找不到你,那只有出此下策了!幸好所试不爽,总算也算不得辜负了此琴!” 徐伯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洞庭君山?” 楚江东道:“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整个江湖都在搜寻你的下落,你的行踪再飘忽,避得过一个人两个人的耳目,总也不可能避过全天下人的耳目,你说是与不是?嘿,别人是如何知道你的下落的我不知道,但我只要暗中跟着群英盟,想得到你的下落,那自然是易如反掌!不过你放心,那个查出你下落的群英盟弟子已经被我杀了,你在君山的事是不会泄露出去的!” 徐伯文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楚江东一笑,道:“我这里有天下闻名的君山银针,你难道不想尝一尝么?我虽然是初到中原,但对这君山银针是闻名已久的,为了它,我还特意学过这君山银针的专门冲泡方法。你知不知道这君山银针应该如何冲泡?这君山银针哪……” 徐伯文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不喝茶!什么样的茶都不喝!” 楚江东奇道:“你为什么不喝茶?咱们中原人哪有不喝茶的!” 徐伯文冷冷地道:“我就是不喝茶。哼,中原人,我就算是中原人,那也是你们之中的异类!” 楚江东微微一愕。 徐伯文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找我?” 楚江东涩了一涩,忽地又笑了,道:“就算你不喝茶,那你总也喜欢琴吧?你认不认得我手中的这具琴是什么琴?” 徐伯文道:“这具琴的音色与飞瀑连珠大不相同……”心中沉吟,迟疑不决。 楚江东笑道:“你不过来好好地看一看这具琴,怎么能看得出它的出处。” 徐伯文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展颜一笑,缓步走了上来,盘膝在楚江东面前的小几前坐了下来,顺手将自己的琴放在了自己的膝上,拿起楚江东面前的古琴细细地观看。 楚江东颇为得意,每个人其实都是有弱点的,徐伯文也不例外。其实上,就算不是徐伯文,但凡天下爱琴的人,又有谁能拒绝来看这具绝世的好琴呢? 楚江东瞧着徐伯文,微笑着道:“北宋末年,宋徽宗赵佶在其宣和内府设万琴堂,广罗天下古琴神品于其中,此琴有幸,能为其中第一品。金灭宋后,此琴被金人运往燕京,成为金宫第一琴,被收藏于承华殿中,金章宗死后,此琴陪葬十八年,又复出于世,后来被赏赐给了元朝丞相耶律楚材,耶律楚材又将其赠其师万松老人,后,琴复归其子耶律铸,后又归赵德润所有。嘿,赵德润之后,此琴便不知所踪,所幸苍天有眼,不教此琴没于黄土,终为我楚江东所得。今日取来,不图他求,只想与良琴知己共谋一鉴!” 徐伯文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传世古琴,以唐琴为最珍贵之神器,唐琴之中,又以雷公琴为最,蜀中九雷中,又以雷威成就最大,而雷威一生所斫之琴之中,又以春雷为最。如我所说不错,此琴应该名曰春雷!” 楚江东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此琴正是春雷!嘿,天下能识此琴的,唯今除我楚江东,只有琴妖一人而已!” 徐伯文不由绽颜,道:“如此名琴,你竟然轻易示人,难道你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么?嘿嘿,说不定,我会因此琴而杀你,那也未必可知!” 楚江东眉头一挑,笑道:“你会因此琴而杀我么?嘿,如果你喜欢此琴,那又何必杀我,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带此琴至此,本来便是想将此琴送给你的!” 徐伯文微微一怔,道:“你要将此琴送我?为什么?” 楚江东道:“宝剑赠英雄,名琴馈知己,我为什么不能把此琴送你?” 徐伯文道:“你将我引为知己?嘿,那你真是自作多情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将你引为知己过!你楚江东,充其量只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说到这里,面上突然浮起了一层揶揄的笑容,道:“不论是琴艺还是武功,你有什么资格能让我徐伯文引为知己的!” 楚江东不禁有丝尴尬,但他旋即放形大笑,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做你的知己,不过,你却不能让我不将你引为自己的知己!嘿,就算不是知己吧,那你总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将此琴送给一个配得上它的救命恩人,难道不应该吗?”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春雷虽是天下第一名琴,但我跟它的缘份大概也仅止于此。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我是不会要它的,因为它并不适合我。” 楚江东大感意外,道:“你不想要它?” 徐伯文道:“春雷再怎么名贵,终不过是怡情之物,是死物,而我的鸣霄却是活的!” 第六章 秦淮争调缘数奇(六) 楚江东微微一怔,道:“你的琴是活的?” 徐伯文道:“它当然是活的!它不但是活的,有自己的生命,还有自己的思想!它不是一件乐器,而是我的密友,甚至,它就是我!”轻轻地抚过鸣霄银般惨白的琴弦,将它轻轻地放在楚江东面前的小几之上。 他动作很轻,可是楚江东依旧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咚”的一声轻响,似乎,这具比自己的外表远显沉重琴也在发表意见,证实徐伯文所言不虚。 楚江东哑然:一具琴当然是不可能是活的,但它可以在琴师的手里以音乐的方式复活!徐伯文对待琴的方式和态度是他在天下所有操琴之士中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难道,这便是他号称“琴妖”的原因之一? 徐伯文很显然已经在渐渐失去耐心,他双手轻轻地放在琴弦之上,低声道:“我只最后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找我?嘿,送这样名贵的琴给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声音虽然与往常无异,但手指之间,已经有涩涩的杀机浮动,只要楚江东一语不合,他手下的鸣霄琴便会发出致命之音! 楚江东不能再找借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徐兄弟,实不相瞒,我,我想请你去秦岭!” 徐伯文微微一愣,道:“你想请我去秦岭?” 楚江东道:“不错。” 徐伯文道:“为什么?” 楚江东道:“因为江湖!”徐伯文一怔。 楚江东神色凝重,道:“徐兄弟,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江湖?” 徐伯文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楚江东知道他不会说,便自己接着说道:“现在的江湖,虽然不复有当年祸乱江湖的乾坤教存在,可是,乾坤教其实并未自江湖中消失,他们就存在于群英盟之中!” 徐伯文道:“那又怎么样。” 楚江东道:“当初群英盟吸纳乾坤教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乾坤教那些邪魔歪道放任自流祸乱江湖,其本意自然是好的,可是盟主段颖虽然自己是非分明,但对治下却是并不擅长,群英盟内群魔固疾不化,他却是无力回天,这个江湖,迟早要乱!嘿,如果江湖真的乱了,到时唯一能够阻止这场浩劫的,便只有当今武林中最为声名显赫的秦岭连环十八宫了!” 徐伯文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其不屑之意,楚江东却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楚江东接着道:“能为江湖的兴衰出力,那本是秦岭份内之事,只不过,秦岭今非昔比,早已人材凋零,就算是想力挽狂澜,只怕也是力不从心,所以……” 徐伯文道:“所以,你想不惜一切代价为秦岭招揽人材?包括,象我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材’?” 楚江东道:“你不是声名狼藉!”徐伯文眉头一挑。 楚江东迟疑了一下,道:“就算你是声名狼藉,那又怎样?就是因为你声名狼藉,你才更应该加入秦岭!” 徐伯文道:“怎么,难道你以为秦岭能洗清我琴妖一切的恶名么,那你也未免太高看秦岭了!” 楚江东道:“不是我高看秦岭,而是,现在整个江湖都已经接到了群英盟对你的追杀令,如果你不去秦岭,普天之下,都不将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哼,这世上想取我徐伯文性命的人,只怕还未生出来呢!” 楚江东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别人想要暗算于你,你终归是防不胜防。” 徐伯文瞧了他一眼,忽地道:“你坦白告诉我,你在群英盟内用钱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楚江东一愕,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徐伯文道:“因为我觉得可疑!哼,王济通再不济,他说的话却也没有错,群英盟内再有什么不济,你说的那些事情总是人家的家事,秦岭是江湖中的大门派,根本不可能不知道江湖的禁忌,会胡乱插手别的帮派的事务!嘿,你到底是不是来自秦岭?” 楚江东道:“你怀疑我?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徐伯文道:“哼,你说你是第一次到中原来,那为什么会对中原的事了如指掌,至少是对群英盟的事了如指掌?还有,你到中原来做什么,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那么一大笔钱,而且,几乎每一笔都会无巧不巧地全都用在群英盟弟子的身上?你对群英盟到底怀有什么样的目的?” 楚江东默不作声地瞧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琴妖了,大概只有琴妖这样江湖中声名显赫的人物,才会将事情看得这样透彻!不错,我对群英盟是有目的,但初衷绝对是好的!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群英盟固疾不化,段盟主无力回天,江湖迟早要乱,我们秦岭只是不忍心眼看着江湖动乱横生,所以,秦岭连环十八宫的盟主张婆婆才会要我到中原来,希望能在群英盟动乱始起之时能够设法将其化解一二,将那些尚可教化的中立弟子收归帐下,多多少少,总算也是为江湖减少一些杀戮!” 徐伯文道:“你这么做是想减少江湖的杀戮?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还未减少江湖的杀戮便先已挑起了江湖的纷争,至少,是已经挑起了群英盟与秦岭的纷争!哼,群英盟人多势众,秦岭不能与之相争,所以,你才想要替秦岭招揽杀手,而只要能对付群英盟,就算是声名狼藉,秦岭也会来者不拒!” 第七章 君山遗泪污湘竹(一) 楚江东心中愕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不,你屈解了我的意思,也屈解了秦岭,秦岭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不堪!” 徐伯文冷冷地道:“这江湖之中名不符实者甚多,秦岭也绝不会例外!” 楚江东一愕,半晌无言,这个所谓的琴妖,到底在江湖中经受过了什么样的事情,竟然会对江湖如此偏激? 寂静之中,徐伯文放在鸣霄琴上的手指忽地一紧,沉声说道:“楚江东,你到底带了多少人到君山来?” 楚江东一愕,道:“带人?我为什么要带人来?我带人来干什么,难道是想对你有何不利么?不,我根本没有带任何人来!徐兄弟,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你不肯去秦岭,我也不会以什么人多势众之势来勉强你!” 徐伯文凝神瞧了他一会儿,脸上终于慢慢地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道:“好罢,我相信你!” 楚江东大喜,却见徐伯文忽地神色一肃,道:“你如果不想死,那现在就立即离开君山!”话音未落,忽地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你现在就算想离开君山,只怕也来不及了!” 楚江东一怔,但他跟着脸色便也变了,因为他自己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在君山之上响起了声势浩大,却又隐涩的脚步声,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正暗自往他们所在的封山印围了过来。 徐伯文微微冷笑,突地扬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已经来了,那又何必再躲躲藏藏,想要我徐伯文命的,都出来吧!”手指突地在琴弦上一划,一缕萧杀的琴音,倏地布满了整个封山印。 寂静的封山印突然骚动了起来,君山遍布的茶树与潇湘斑竹之间,无数的声音惊呼不已,但见人影闪动,那些躲藏在暗中的杀手,就象是被人在身后猛地踢了一脚似的,几乎全都仓皇跳了出来。跳出来得最快的一个,竟然就是那天在秦淮河畔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或者说是有过短暂冲突的群英盟青龙堂主王济通。 楚江东见到王济通,心里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虽然已经杀了一个知道徐伯文下落的群英盟弟子,但想要彻底隐瞒徐伯文在江湖中的所有行迹,那也是无能为力的。 徐伯文却并不将王济通放在心上,只微微冷笑,道:“原来是你。怎么,你这次带了什么高手来了么?那个高手在哪里,为什么不替我引见?难道以我琴妖之名,还没有资格与之相见么!” 只听有人冷冷地接口道:“哼,琴妖名动天下,不把天下所有的人放在眼中,怎么会看得见我章素斋!” 徐伯文微微一愕,凝神望去,但见人群之中有一黑衣人缓步走出,其人衣饰普通,眼中却是杀机毕露,端的气度非凡,远胜那王济通不知凡几;在那黑衣人的身侧,还有一名身穿蓝色长裙的妇人,姿色早已半衰,但腰间与那黑衣人一样,都挂着一柄短刀,唯一与那黑衣人不同的是,那黑衣人的刀身上,镶着的,是两粒青黑色,如同人眼一样的宝石,而在那蓝衣妇人的刀身上,镶着的,却是两粒如人眼一般的红色宝石。 楚江东见到那妇人,心中一跳:宫晓红也到了!生恐徐伯文不认识章素斋夫妇,不知他们夫妇青红眼双刀的厉害,连忙道:“那个人是章素斋,天下赫赫有名的青眼刀王,在他旁边的是他的结发之妻,据说是武功比他更为高强的红眼刀宫晓红!” 徐伯文凝视着章素斋的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一种吓人的寒光,冷冷地道:“我知道,章素斋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群英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群英盟左使么!嘿,当年,带人围剿我徐伯文的人中,就有一个他!”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当年重伤于他的,就是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青眼刀王章素斋。 想起当年自己重伤于章素斋的刀下,又被群英盟死命追缉的日子,徐伯文的心都缩紧了:当年他神功未成,不是章素斋的对手,可是一晃十年,他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那个不能自保的少年? 徐伯文知道了结当年旧怨的时候到了,但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原来章左使贤伉丽到了,难怪王大堂主胆敢到此!”说完这话之后,他方才眉梢一挑,咄咄逼人地向章素斋望来,道:“章素斋,我徐伯文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过群英盟,非得要令群英盟传令江湖,必要将我徐伯文除之而后快?” 章素斋嘿然冷笑,道:“你没有得罪过群英盟,嘿,你得罪的是全天下!你令江湖人心惶惶,这便是你该死的理由!” 当年章素斋打伤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那个少年也是他们眼中的妖孽,可是那个妖孽早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许久了,章素斋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令天下人寝食难安的琴妖便是当年险些被自己杀了的那个如丧家之犬一般亡命天涯的少年,当然,他没有认出徐伯文还有一个原因:有十年岁月的磨砺,当年那个少年的容貌已经有了不少改变了。 第七章 君山遗泪污湘竹(二) 徐伯文纵声大笑,道:“我令江湖人心惶惶,嘿,原来这便是我徐伯文罪该万死的理由!” 宫晓红接口道:“这是你该死的理由,但也不是唯一的理由。” 徐伯文道:“你还有什么理由?” 宫晓红道:“还有一个理由是,你和秦岭的逆徒楚江东勾结,图谋不轨,妄想在江湖中重新掀起血雨腥风,为武林铸造无边的杀戮,但凡心怀武林的江湖人士,谁能任你妄为!” 楚江东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我是秦岭逆徒,我想在江湖中掀起血雨腥风,为武林造成无边的杀戮?你简直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章素斋嘿然冷笑,道:“楚江东,我知道你曾经是秦岭第五宫,宝霞宫宫主,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假借秦岭名号,在江湖中胡作非为,甚至挑拨群英盟与秦岭之间的关系,要令我们二者相拼,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秦岭已经觉察,所以,已经通令江湖,声明将你逐出秦岭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秦岭连环十八宫的人,在江湖之中,只是人人喊打的过街之鼠。你已经跟琴妖一样,武林中人,人人都会将你得而诛之!” 楚江东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叫道:“你胡说八道!我楚江东自小在秦岭长大,对秦岭从无二心,怎么会做出对秦岭不利的事情来?你们说我假借秦岭名号,在江湖中胡作非为,挑拨离间,因此秦岭通令江湖,声明将我逐出秦岭,嘿,我又如何假借秦岭的名号,在江湖中胡作非为挑拨离间了?秦岭什么时候将我逐出了门墙,怎么你们全都知道了,我自己反而不知道?” 宫晓红并不回答,只向身后道:“安宫主,这位秦岭前五宫主不信我们所言,你为什么不出来说几句话?嘿,你是秦岭中人,你的话,他总该相信。”楚江东不觉愕然。 只见宫晓红身后慢慢转出一个人来,其人脸孔方正,身形彪悍,正是秦岭连环十八宫排名第九的伏虎宫宫主安羽。 楚江东见到安羽,心中先是一喜,但跟着便是一沉,道:“安九弟,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你快告诉他们,我楚江东还是秦岭的宝霞宫主,他们所说的,根本便是无中生有之事!” 安羽面色冰冷,道:“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们在一起?秦岭与群英盟本来便是同道好友,就算要追缉什么恶徒凶犯,都应该同心协力,并肩进退。楚五弟,你曾身为秦岭中人,难道还不知道么?” 楚江东心中一沉,道:“你说我‘曾身为秦岭中人’,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安羽道:“楚五哥,如果你肯杀了这个妖孽负荆请罪,也许,咱们还可以在秦岭之中依旧做咱们的好兄弟。” 楚江东见他对自己如此冷漠,心中不由一寒,道:“这位徐兄弟就算在江湖中声名不佳,但他却是我楚江东的救命恩人,难道,你要我楚江东连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杀么?知恩不报是我辈不齿之事,更何况忘恩负义,嘿,这样的事,你安羽做得到,我楚江东却做不到!” 安羽冷冷地道:“徐伯文是天下最为声名狼藉的琴妖,你跟他混在一起,怎么对得起我侠义道中人?嘿,张宫主将你逐出秦岭,果然没有做错!” 楚江东脸色大变,叫道:“你说什么?张宫主真的将我逐出秦岭了?为什么?我是奉张宫主之命到中原办事的,但凡她老人家吩咐的事,我楚江东性命不要,也都替她一一办成了,且自问绝无不实不尽之处,她凭什么将我逐出秦岭?嘿,将我楚江东逐出秦岭?我楚江东自一出生便是秦岭连环十八宫的人,她要逐我出来,有没有召集全部宫主公议?” 安羽道:“你不要再多说了,将你逐出秦岭,正是全部宫主的公议!至于为什么要逐你出秦岭,哼,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还不比旁人更为清楚么!” 楚江东叫道:“我清楚?我清楚什么?我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令张宫主做出将我逐出秦岭的决定的事,所以才要问!”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么?秦岭派你到中原来的目的,其实就是要你利用手中的金银分化群英盟!嘿,秦岭想将群英盟取而代之,却又敌群英盟不过,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卑鄙的法子!哼,如果能达成所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惜,群英盟不似秦岭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也许群英盟已经派人到秦岭找张秀旗兴师问罪,张秀旗不能现在便与群英盟翻脸,那当然只有舍车保帅了。楚江东,你就是那个‘车’,你已经被秦岭抛弃了!” 安羽喝道:“琴妖,你别在此胡说八道!秦岭与群英盟是数十年的好友同盟,怎么会想将它取而代之?你可别在此妖言惑众,挑拨离间!” 宫晓红忽道:“不过,他说的话倒有几分猜对了!我们群英盟的确已经派人去过秦岭了!楚江东,不管你干涉群英盟的内部事务是出于何种目的,在秦岭的口中,都只是你私自的行为。哼,我们是大帮派,当然只能相信秦岭,而不可能放着诺大一个秦岭不信,却去相信你一个人的片面之词!” 第七章 君山遗泪污湘竹(三) 楚江东脸色苍白,道:“你们不相信我的片面之词,难道秦岭所言便不是片面之词了么?嘿,就算我说的话是片面之词,你们又在什么时候听过我关于那所谓‘片面之词’的解释了?” 章素斋冷冷地道:“你有没有解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亲眼见到你与天下最为声名狼藉的琴妖混在一起,哼,单凭于此,你便是罪该万死!” 楚江东神色愤愤,道:“我愿意跟谁在一起,那是我的自由,我又不是你们群英盟中人,要你多管什么闲事!哼,就算君山是你群英盟的地盘,你又打着什么为天下苍生、武林福祉的招牌,我楚江东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又怎么该死了!”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其实不管是谁,只要跟我徐伯文在一起,那都是罪该万死。哼,既然如此,那你们又何必再找什么借口!”转向楚江东道:“楚兄,嗯,现在我可以叫你一声楚兄了。楚兄,秦岭的事我不想理,也没有必要去理,我只想问你一句,虽然救你的人是我,但现在害你的人也是我,你现在还跟我在一起,后悔不后悔?” 楚江东放声大笑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嘿,其实害我的人并不是你,就算是你,现在,也轮不到我说‘后悔’二字了!”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好,很好!”忽地笑容一敛,冷冷地道:“章素斋,你们不是想要我徐伯文的命么?好,只要你们能答出我的向天九问,我徐伯文的命自然任君来取!”手指突地一动,一缕怪异的琴音忽地自鸣霄掠弦而起。 宫晓红一惊,“呛”地一声,还抢在丈夫的前面便将红眼刀拔出鞘来。 只听徐伯文冷冷地道:“向天九问第一问:天何广,宁生日月而无眼!”琴音迸裂,一股绝杀之势倏然往围困君山的群英盟众袭去,音波所到之处,众人衣帛撕裂,刀枪不动而鸣。 宫晓红喝道:“天无眼,而我刀有眼!一眼为日,一眼为月,日月并辉,共荡邪魔!”刀光一闪,飞身便向徐伯文扑来。 徐伯文冷冷地道:“刀是人铸之死物,岂能比天?你回答得错了!”琴弦一划,音波如瀑,倏然往宫晓红袭来。 章素斋叫道:“小心!”青眼刀一划,刀光如箭,猛然穿过徐伯文的音波范围迎面往他手间的鸣霄琴撞来——想要阻止天下无人能敌的琴妖,甚至将其或擒或毙,最重要的,首先便是将其杀人的利器毁去,对于这一点,他身为身经百战的群英盟左使,那绝对是清楚无比的。 徐伯文嘿然冷笑,涩声说道:“向天九问第二问:地何厚,宁载万物而无言!”身子忽旋,鸣霄席地,萧杀的琴音如同坠地水银,猛然往章素斋席卷而来。 章素斋一声断喝,身子猛然一跃,倏然翻过徐伯文的头顶,一刀向他后心劈去;那边宫晓红刀光如水,身形如同鬼魅,也蓦然往徐伯文的左侧袭来,二人刀光相合,刀风凛冽,森森然便已经罩住了徐伯文所有的进退之路。 他们夫妇二人联手纵横江湖数十年,彼此间的默契可谓天下无人能及,双刀对敌,根本连招呼都不必打便能心领神会,知道应该如何出手方能将对手置之于死地,徐伯文想要从其双刀之下逃生,那除非他真的有通天彻地之能! 他们以为自己此击必然得手,甚至于楚江东的心都猛然一沉,以为徐伯文定然难以幸免了,然而,徐伯文眼皮都没有抬,身子倏地一晃,便已生生地自章素斋夫妇的双刀合璧的必杀之局中脱身而出了。 他的脸上,甚至依然是那种无动于衷的神情,只冷冷地道:“向天九问第三问:草木长青青,为何偏无情!”十指猛放,数以百计的眩目光华突地自鸣霄琴中喷薄而出,猛然往章素斋夫妇周身罩去。 宫晓红刀光已追至徐伯文身边,斗然见到眩目奇光如闪电一般袭来,心头猛然一震,想也不想,倏地抽身暴退。 徐伯文琴音如矢,“嗡”地一声,一股气涡如影随形,直往宫晓红的胸口撞来。宫晓红再快的身手,终也敌不过琴音音波的快疾,只觉胸口猛然一痛,一口逆血倏地便已夺口而出。 徐伯文纵声长笑。 笑声中,琴音骤强,章素斋一声大叫,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猛然往宫晓红的落脚之处砸来。 宫晓红大惊失色,叫道:“师兄!”想也不想,飞身上前,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丈夫接了下来。 章素斋身体绵软,七窍之中,皆有血水流了下来。他武功不及妻子高强,更兼伤在徐伯文的骤强琴音之下,所受之伤,竟是远比宫晓红更重十倍不止。 宫晓红心惊胆战,叫道:“师兄,师兄!”她与丈夫并肩作战数十年,从来没有见到过丈夫受这样重的伤,竟然是七窍流血,心中惊惶,端的是无与伦比,虽然明知重创自己丈夫的仇人就在身边,要她现在放下丈夫去向仇人拼命,说什么她也是做不到的。 第七章 君山遗泪污湘竹(四) 章素斋受伤极重,但意识却未昏迷,眼见妻子抱住自己,满面都是惊惶之色,唇边竟然牵起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低声道:“大名鼎鼎的……红眼刀……终于……终于也怕了么……” 宫晓红哪里还说得出别的话来,只叫道:“师兄!你,你……我现在便替你疗伤!” 章素斋却是不肯,低声道:“你塞住耳朵便……便不怕……不怕他的音波功了……记住……就算是死……死……也要替群英盟……杀了……他……”一言未尽,唇边便已经涌出了无尽的血沫。 宫晓红叫道:“师兄,师兄!” 章素斋勉强一笑,身子在她臂弯慢慢地沉了下去,一代豪雄,就此饮恨而亡。 宫晓红呆了呆,蓦然放声大哭。 安羽与王济通见章素斋骤然身死,禁不住对视了一眼,尽皆脸色大变。 王济通尤其心惊胆战之极:章素斋夫妇的武功如何他是知道的,以章素斋夫妇如此身手,竟然不是徐伯文向天九问第三问之敌,那,他们这次对徐伯文的围剿,到底还有几分把握?他这样一个根本及不上章素斋的小小王济通,又凭什么能在琴妖的琴音之下逃生? 那边楚江东见到徐伯文手棘如斯,不由肝胆皆寒,道:“徐兄弟,你,你怎么能杀了群英盟的章左使?你知不知道你杀了他,那便是摆明了与群英盟势不两立?得罪了群英盟,那普天之下,可就真的再无你的立足之地了!” 徐伯文冷冷地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章素斋自取死路,怨得谁来?至于立足之地,嘿,在这个江湖之中,我根本不稀罕有没有什么立足之地!” 楚江东一涩,不禁无言以对。 徐伯文神色如常,手指依然在琴弦上轻轻划动,伴着手下那淡淡回响于君山上空的琴音,轻描淡写地道:“还有谁想听我弹奏向天九问?哼,向天九问只不过仅止九个问题,只要你们能答得出来,自然便可以取了我徐伯文的性命!”目光徐徐向四周群英盟众弟子掠去。他目光所到之处,群英盟弟子无不胆怯心寒,纷纷后退。 王济通眼见徐伯文的双眼直向自己望来,更是心头恐慌,不由连连退了几个大步,险些就要逃之夭夭了。 安羽眼见王济通已经心生怯意,对徐伯文的围剿之举转眼便要化为泡影,猛地将心一横,附在他耳边道:“好汉双拳难敌四手,就算他徐伯文武功天下第一,咱们在场的,不是还有一百多位群英盟的精锐之师么?嘿,王堂主如果不乘此机会与这琴妖拼死一战,待得琴妖逃脱,王堂主再落了单,那,死的可就是王堂主你了!” 王济通心中一凛。 只听安羽道:“再说,就算这琴妖以后不会来找王堂主的麻烦,但你害得章素斋横死君山,如果不杀了徐伯文为他报仇,群英盟难道便会放过你王济通么?王堂主,现在你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拼死一战!此战若杀了琴妖,你不但可以向贵盟段盟主有所交待,而且可以从此名扬天下;否则,你面前只有一条死路而已!” 王济通心头一缩,耳听得四周群英盟众弟子骚动不已,目光之中,突地杀机骤现,但这杀机一现之后,旋即又告消失了——徐伯文是何等样人,就算他想杀他,难道他便能杀得了他么? 安羽知道他心中顾虑,想了一想,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你根本不必惧怕徐伯文的音波功!因为在我看来,他这音波功,所能杀的,只不过是一些不动脑子的蠢人罢了!嘿,只要你撕下衣衫塞住自己的耳朵,使自己听不到他琴音发出的妖声,那他还能杀得了你么?” 王济通心中一省,道:“不错!”伸手撕下衣衫,将自己的耳朵紧紧地堵了起来,试试真的听不到什么声音,心中大宽,旋即胆气大壮,伸手一挥,叫道:“群英盟众兄弟,所谓恶虎难挡群狼,咱们群英盟这么多好兄弟,难道还怕了这人人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妖孽?大家给我上,就算咱们不能替章左使报仇,那也总要叫这妖孽知道我们群英盟的厉害!”长剑一挥,率先猛然往徐伯文扑去。 群英盟众弟子眼见章素斋惨死,无不心惊胆战,对琴妖又惧又恨,端的到了切齿的地步,只是首领惨亡,其妻又悲痛难忍,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发令启动对徐伯文的攻击,群龙无首,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此刻见堂主王济通拼死扑上,心中悲惧之情被他一激,顿时群情愤愤,齐声呐喊,各执刀剑,往徐伯文所在之地猛然合围而来。 第七章 君山遗泪污湘竹(五) 徐伯文哪里将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中,只淡淡地向楚江东道:“楚兄,如果你不想死,那就塞住你的耳朵,坐下来运气调息。记住,唯有眼观鼻、鼻观心,忘却万物,才有可能不为我的音波功所惑!”手指一弹,两团湿漉漉的布团带着淡淡的茶香轻轻射入了楚江东的手中,他竟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便已经替楚江东准备好了这由君山银针茶水醮湿了的保命布团了。 楚江东捏着手心里的那两团湿布,耳听得徐伯文手底琴音响起,不知为什么,心头反是一片惘然。 徐伯文见楚江东呆怔不动,眉头微微一皱,道:“楚江东,你不想活了么?”手指一挑,一根琴弦激起一道眩光,直往楚江东的面门挑来,竟是要用自己的琴音逼他塞住自己的耳朵。 楚江东见他如此,心中不由一凛,知道他此番使出的,必然是绝杀之局,心头不敢迟疑,下意识地伸手往自己的耳朵堵去。身边群英盟众已如潮水一般涌过他的身边,往徐伯文扑去,群情激愤,哪怕就此将楚江东撞倒,那也是顾不得那许多了。 楚江东不愿与群英盟为敌,眼见群英盟众涌来,不由自主地将身一侧,让了开去。忽地,他的眼光掠到了安羽。 安羽并没有跟着群英盟众向徐伯文围了上去,他站在依旧紧抱章素斋尸身痛哭不止的宫晓红的身后,无限悲悯地劝道:“章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你便节哀顺便吧!”忽地腰间刀光一闪,“嗤”地一声,整个刀身便全都没入了宫晓红的后心。 宫晓红哪里料想得到身后会有人突施暗算,刚刚才转过头来,还未来得及看清自己是伤在什么样的人和刀之下,眼前便是一黑,天地万物,转瞬之间便已经化为了虚无。 安羽颇为得意,将手中的钢刀一抛,放声大笑。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笑声会引起旁人的疑心,事实上,他的笑声早已淹没于众人的喊杀声与徐伯文的琴声之中了,真正能听到的,又会有谁? 然而,楚江东听到了!整个君山,只有他一个人从始至终盯着安羽,眼看着他暗杀了宫晓红。 安羽与宫晓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根本没有杀宫晓红的理由,更何况,宫晓红是群英盟中的首领人物,杀了她,那便是与群英盟结下梁子,秦岭岂能容忍安羽为自己召来如此大祸? 楚江东心里突然灵光一闪,骤然间明白了安羽之所以混迹于群英盟之内的真正目的。 就在此时,楚江东的耳中,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徐伯文冰冷无情的声音:“向天九问第四问,禽兽善奔走,飘泊何所依!”琴音骤响,一种猛潮巨浪般的压力忽地往楚江东的身上撞来,楚江东只觉内脏忽地全部挤到了一起,他喉头一甜,一口逆血顿时夺口而出。 在他的身前,塞住耳朵的安羽竟然也被琴音波所冲击,甚至还在楚江东的前面便已经倒了下去,倒下去之时,楚江东清清楚楚地看到安羽的唇边,有血慢慢地流了下来,饶是安羽心机深沉,能令群英盟众人对他混迹其间的居心不起怀疑,然而这一次,他却绝计不可能是在假装的了。 楚江东突然觉得自己的视野变红了,他抹了一把眼睛,手掌中,竟然已经全然是血! 恍恍忽忽中,他突然觉得君山安静了下来——说是安静,那其实也不对,因为,一直回荡在君山之上的琴音是消失了,消失得颇为突兀,仿佛从来没有在君山出现过一样,但在他的耳边,却开始有无数悲惨无助的呼声在哀鸣不止——楚江东没有企图费力四顾而望,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他倒下去的时候,只感觉到了君山之上,风声如唳! 君山,湘君夫人的伤恸流泪之地,一个充满了神奇与哀婉爱情传说的地方,一个始终都飘荡着淡淡竹香与茶香的地方,在这一刻,突然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山风有血,湖雾有血,连天空清辉冷照的明月,都似乎被浓浓的血腥味重重地包裹住了。这已经不是世人心目中美丽而神奇的君山了,现在的君山,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屠场! 将这块美丽的土地变成屠场的徐伯文依旧端坐在原地。他的双手仍然轻轻地抚于鸣霄之上,他已经没有弹琴了,因为现在他已经用不着他再弹奏这堪称天下绝杀的向天九问了! 他的双手平平地放在鸣霄琴上,脸上依旧带着那种他惯有的揶揄的冷笑,目光充满不屑地注视着自己的面前——在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在他弹出令群英盟百余弟子无一能够幸免于难的向天九问第四问之后仍然没有倒下的唯一的一个人——王济通! 第七章 君山遗泪污湘竹(六) 王济通站在徐伯文的面前,他的剑只差最后的一尺便可以刺到徐伯文的胸口了,可是,这短短的一尺之距,竟然是他此生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他瞪着徐伯文,口鼻之间同样有血水慢慢地流了下来,但他就是没有倒下。他不但没有倒下,甚至还能用那种不敢相信的语气向徐伯文问道:“明明我已经堵住了耳朵,为什么还能听到你的琴音?你的琴音是怎么钻到我耳朵里来了?” 徐伯文对王济通的不倒根本没有丝毫的吃惊,淡淡地道:“有句话,叫先入为主,你虽然已经堵住了耳朵,但你事先已经听过了我的琴音,在你的心里,便已经有了我琴音的存在,所以,就算你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你也一样逃不过我音波功的截杀,更何况,你那两团布并不是能隔绝一切,仅凭它便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嘿,你未免将我徐伯文看得太轻了!”倏地衣袖一扬,一股阴寒叵测劲气蓦然往王济通袭来。 王济通身子一晃,“砰”然倒地——他没有听见徐伯文对他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刻,就算听到了,那也是晚得太多了! 徐伯文纵声长笑,道:“其实不用音波功,我徐伯文也一样能杀了你,只不过,你们既然叫我琴妖,那我以琴杀人,那才是真正的名符其实!”手抱鸣霄长身而起,想到楚江东,忽地心头一跳,极目四望,叫道:“楚兄,楚江东!” 楚江东神智虽已模糊,但却还没有完全昏迷,恍忽之中听到徐伯文叫自己,心中微微怦然,低低应了一声:“徐兄弟——”虽然声如游丝,却也被徐伯文听到。 徐伯文心中一宽,觅声跃来,待跃到楚江东到跟前,见他七窍流血,已经回天无术的模样,心中方自一惊,连忙将他抱了起来,道:“我给你的那两团湿布上混有我秘制的药粉,虽然不能让你完全安然无恙,但也会减轻你所受的音波袭体之苦啊,你怎么……”一言未尽,忽见他耳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塞住那两团湿布,不由心中微微一缩:他为什么不塞自己给他的湿布?难道,在他的心底,他其实根本是信不过自己的?不由自主地,徐伯文那刚刚想要打开的心扉,忽地又紧紧关闭了起来:嘿,楚江东也只不过是一个俗人,他又岂能免俗。 楚江东眼前一片模糊,慢慢伸手摸到徐伯文的手,低声道:“徐兄弟,是,是你么?” 徐伯文本不想回答,但见他人之将死,而且是要死在自己的手上,念及他对自己千里追随,设茶赠琴,总算也还算得上是一片真诚,终于忍不住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不满抛开了,道:“是我!楚兄,你别怪我,我其实并不想杀你!我给你的那两团布,内有药粉,是可以减轻你的音波袭体的痛苦的,而且,我刚才教你的观心之法的确是免于音波功侵害的最好法子,你不应该不相信我!” 楚江东微微苦笑,低声道:“徐兄弟,我不会怪你伤了我……我也,也不是因为不相信你……只是,只是,你以后……别再跟群英盟……作对了……” 徐伯文眉头一挑,却听楚江东接着说道:“有人……有人要蓄意挑起你与……与群英盟……之间的争端……为的,便是想从中……从中获益……你,你不要上当……别……让人……利用……利用了……” 徐伯文心中微凛,道:“谁想蓄意挑起我与群英盟之间的争端?你怎么知道有人想利用我?我若和群英盟起了争端,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楚江东微微苦笑,突地精神一振,道:“徐兄弟,你能不能……能不能答应……答应我……一件事情?” 徐伯文略略有些迟疑,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楚江东道:“我是……我是秦岭第五宫……宝霞宫主,这,你是知道的……” 徐伯文道:“不错,我知道。” 楚江东低声道:“秦岭……秦岭连环十八宫立盟之时,定了一个规矩……只要交还……交还宫主信物……那便是……那便是……不再隶属于……秦岭连环十八宫了……”握住徐伯文的手突地一紧,将一物塞入了徐伯文的手中。 徐伯文微微一愕,想要仔细验看,楚江东却又将那物握得死死的,低声道:“徐兄弟……你替我,替我……将……此物……送还……秦……岭,我,我楚江东……不愿意……再做……秦岭……弟子……”话音未落,忽地手掌一松,竟然就此气绝了。 徐伯文心中一沉,叫道:“楚兄,楚兄!”楚江东气息已断,哪里还能应答于他。 徐伯文摊开手掌,他的掌中,躺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云彩状的宝蓝色玉佩,玉佩的正中,篆刻着一个拇指大小的“五”字,想来这便是秦岭连环十八宫第五宫宝霞宫主的信物了。 楚江东所居的宝霞宫在秦岭连环十八宫内已经历两代数十年,他自己更是生长于斯的,对秦岭的感情可说是无比深厚,为什么临终之际,他要赐还信物,表明宝霞宫要脱离秦岭的联盟呢? 徐伯文瞧着自己手中这块极为美丽的玉佩,隐隐约约地,仿佛瞧到了一个极大的阴谋,但这阴谋到底是什么,他却是不得而知的。 第八章 洞庭无波吟攒眉(一) 蓦地,徐伯文眼前突地亮光一闪,跟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倏地传入了他的耳鼓。 徐伯文微微一怔,觅声望去,只见君山上空,一团硕大的蓝色火焰突然爆裂了开来,将整个君山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徐伯文识得这是群英盟内部相互联络的讯号,不禁眉头一挑。他的眉头刚刚挑起,章素斋所带来的那些部属中有受伤较轻的,见到那团蓝色火焰,知道后援已到,顿时心神大振,连忙从怀中取出烟火,弹指射上了天空,与来者互为呼应。 徐伯文不禁心头怒火上冲,想道:“好啊,你群英盟既然铁心要跟我过不去,那我徐伯文又何惧之有!”鸣霄琴一横,就要奏响向天九问,将余下未死的群英盟众一举全盘诛杀。 但他琴身一横,先便碰到了楚江东的尸身,徐伯文心中突地一凛,想道:“他说有人要蓄意挑拨我与群英盟之间的争斗,想要从中获益,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嗯,如果我与群英盟斗个两败俱伤,那对他楚江东又有什么好处?”凝视了楚江东的尸身一会儿,不知不觉中,杀心渐渐淡去,断然道:“楚兄,我虽然不想杀你,可是你终究还是死于我的琴音之下,这就算是我徐伯文欠你一个人情吧!你放心,不管你要我替你将宝霞宫的信物送回秦岭到底是何用意,哪怕是一个诱捕我徐伯文的陷井,我徐伯文也一定会赶赴秦岭,达成你的心愿,还你这个人情!”放下楚江东的尸身,将那块宝玉收入自己怀中。 徐伯文刚刚将玉佩收入耳光中,便听得封山印周围人声渐近,也不知有多少群英盟的后援往此地围了过来,他虽然无所畏惧,但既已决定不再与群英盟的人拼个两败俱伤,那便也不想再与他们照面,张目一望,弹身掠到封山印临水的悬崖边,将身一弹,如同一头击水擒鱼的大鸟,“嗤”地一声轻响,直没入洞庭湖水中去了。 徐伯文的身形刚刚逝去,便有人闯到了封山印。 首先闯进来的大概有二十多人,为首的一人年约五十多岁,面容清瘦,须发如墨,穿了一件月白的长衫,配了一柄比寻常宝剑几乎窄了一半,却也长了一半的细剑,犹显卓杰不群。 他们闯到封山印,一眼便见到封山印之上尸横遍野,血水横流的惨状,禁不住脸色大变。 跟着,又有数十名群英盟弟子赶到了,跟着又是百余名群英盟弟子相继赶到,他们见到眼前哀鸿遍地的惨状,无不相顾骇然。 他们都是群英盟中弟子,赶到君山就是为了接应章素斋一众对琴妖的围剿,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仅仅只不过是晚到了一两个时辰而已,怎么这支由章素斋所率领的群英盟青龙堂的精锐之师,竟然会全军覆没了?就算还有人活着,可是,却是没有任何一人能平安无恙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这琴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妖孽? 那身配细剑的白衣人驻足沉默了一会儿,果断地道:“木香主,你带几名弟兄收拾残局,务必要将所有能救活的兄弟全部救活!其余的人,跟我去追捕琴妖!哼,我北小苏一定要杀了琴妖这个妖孽!”他说了这两句话后,转身便走,想杀琴妖,又岂能只站在这里发愣? 然而,他刚刚走出两步,便听身后有人叫道:“章左使,章夫人!北右使,章左使和章夫人都死啦!” 北小苏一惊,倏地回身抢来。 他的手下,已经七手八脚地将章素斋夫妇的尸身从死人堆里抬了出来。 北小苏肝胆俱裂,叫道:“素斋,晓红!”扑过去将章素斋的尸体抢在怀中。章素斋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显见正是死于琴妖的绝世音波功之下。 北小苏与章素斋夫妇是相识相知二十多年的生死至交,此刻见到他们夫妇斗然惨亡,心中之痛,端的无与伦比,咬牙切齿地叫道:“琴妖,琴妖,我北小苏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虎目之中,有泪流滚滚而下。 忽地只听他身边有人轻声道:“章夫人,章夫人好象不是死于琴妖之手!”北小苏心头一震,顿时收住眼泪,凝神往宫晓红望去。 宫晓红混身是血,但口鼻之间却是远比章素斋要干净得多,在她的后心,一道极为明显的刀痕几乎将她的身子剖成两半,当然无庸质疑,这一刀才是对她真正致命的一击! 琴妖是以音波功闻名于江湖的,即使他杀人时不用琴音,那他也从来没有用过刀,难道,宫晓红真的并非死于他手?可是,宫晓红武功高强,甚至更胜于章素斋,现今的君山,只有一个琴妖是他们夫妇共同面对的强敌,除了琴妖之外,还有谁会对她下此毒手? 北小苏的瞳孔忽地收紧了:难道群英盟有内鬼?可是,如果群英盟里真的有内鬼,他又会是谁,他又是来自何方,到底有何目的?在琴妖血洗君山之后,他还会活着吗?他还能等到北小苏找到他来为宫晓红报仇吗? 第八章 洞庭无波吟攒眉(二) 徐伯文跃入洞庭湖之后,一口气便潜游出了二十余里。他对自己的音波功向来极为自负,但真正令他自己深感最为骄傲的,却是他的水下功夫!他十五岁时,为了练习冰阳宝典,曾在冰冷刺骨的深海之中闭气了一个多时辰,击杀了二十多条凶猛无比前来与他缠斗的巨鲨,那时,他的冰阳宝典尚未练成,如今时隔多年,他的冰阳宝典早已今非夕比,而且此时又只不过是在虽然冰冷,却是风平浪静,而且并无什么水怪海兽的洞庭湖潜游二十多里,何足道哉? 他完全有把握再这样继续潜游二十里、三十里、四十里,可是,突然之间,他不想再潜游下去了。就算他能在水里潜游一生一世,他也不可能变成鱼,变不成鱼,他也就只能依旧是徐伯文,一个杀人无数、声名狼藉,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内心深处凄凉悲苦的徐伯文!向天九问第四问:禽兽善奔走,飘泊何所依?嘿,其实飘泊无所依的,又岂仅仅只有禽兽? 徐伯文轻轻地浮上了水面。洞庭湖之上,月白风清,波浪不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心中那种绝世而独立的深重寂寞感不知不觉中减轻了——飘泊无所依又如何?无羁无绊,难道不也是一种快意? 忽然,徐伯文听到了一缕低咽的箫声。 他微微有些愕然,情不自禁地转头觅声望去,在距他数十丈的湖面上,静静地泊着一叶扁舟,扁舟的船头,袖手立着一名身着白衣,腰佩长剑,衣袂临风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男子的面容恬静,一张面孔没有任何的暇眦,也没有任何的表情,除了那双如同点漆一般的星眸之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星火之外,他混身上下弥漫着的,都只是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令人心寒的冷漠。 在那白衣男子的对面,坐着一位同样身穿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徐伯文,他只能看到她如墨长垂的青丝,在月光的映照下犹显纤瘦的身形。她身上没有配戴任何的兵器,只在手里握了一支长长的玉箫。那是一支与众不同的玉箫,箫身通体晶莹润白,如同羊脂一般,但在月光的照耀之下,竟然会散发出一种金灿灿的,如同阳光一样灿烂的光芒。 徐伯文听到的箫声,正是由这只箫发出来的。箫声有情,呜咽不已,也不知其中蕴藏了多少心事,连徐伯文这样擅长此道的音律高手,听到这样的箫声,竟然也禁不住地为此怦然心动,想道:“这箫声至情至性,实属我生平仅见,可是为什么,她这出自肺腑的衷情之中,竟然会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磨灭的空洞?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到底有什么样的难以言说的心事,怎么竟然会吹奏出如此动人心魄的箫声来?”沉吟之间,一道与另一缕微显稚嫩的箫声相关的幻影忽地如云影一般自十年前的记忆中轻飘飘地飞掠而出,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徐伯文念之所及,不禁颇觉怦然,想道:“她也是学箫的,过了十年,也应该长大了……这名湖上的女子会是她吗?”几乎忍不住想游过去,好好地瞧一瞧这个身影虽然未动,发丝与衣袂却随风轻舞,翩然若飞的女子到底是不是自己这十年来不曾有过丝毫淡忘的那个江寒,然而却在这个时候,他于寂静的夜风之中,突然听到了船身破水的声音。 徐伯文心里微微一凛,禁不住地回身望去,但见洞庭湖上,三艘大船正自自君山方向往自己的露水之处驶来。 三艘大船上都悬挂着群英盟的旗号,显是群英盟的后援已经追来了。 徐伯文虽然无惧,但此时此刻,不知怎么的,心里却禁不住略略一沉,想道:“群英盟认定我是十恶不赦,如果有谁要跟我稍做接近,那便会为他们引来杀身之祸,虽然我跟这两人素不相识,但群英盟只怕未必会信,我如果过去,那自然又会为他们带来无妄之灾……嘿,所谓琴箫相知,她虽然不识得我,我也不识得她,但既然同为此道中人,那我又何必凭空为她带来大祸!” 思忖之间,他耳边箫声已停,只听一个淡淡的声音说道:“幸儿,你的这曲千眉攒吹得越来越出神入化了。”说话的,正是那扁舟之上的白衣青年男子。 徐伯文心中一跳,顿时悲喜交织,想道:“原来她真是江寒,吹的曲子叫千眉攒。嗯,这首曲子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知出于何处。”有心想要上前与之相会,但一转念间,心下却又禁不住迟疑,想道:“天下叫幸儿的女子何其多也,只凭区区两个字,我又凭什么断定她便是江寒?”但转念间又忍不住想道:“江寒的稚名是叫幸儿,又擅长于箫,看这女子的年龄,似乎又与她相当,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有这等相似情形的两个女子吧?”但听那女子寂寂叹息,竟然是连自己同伴的话都不想回答。 第八章 洞庭无波吟攒眉(三) 徐伯文心中想道:“江寒的父母在江湖中名博天下,她可算得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天之骄女,应该不会如此寂寥,这名叫幸儿的女子应该不是她吧!嘿,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算有一个与江寒相似的女子,那也没有好稀奇的。嗯,就算当真是她,那又如何?她是高高在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剑谷大小姐,我却是整个武林追缉的不赦妖孽,即便是跟她在十年前有过一点交往,那点交情算起来也实是勉强得紧,她的心里未必还记得我,就算记得,她的父母与我徐家具有深仇大恨,我们即便相见了,又能如何?相见不如不见,如果她当真把我忘了,说不定倒是一件好事。”遥遥凝望了那白衣女子一会儿,耳听得群英盟的大船渐渐驶近,虽然不舍就此而去,但最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过去与之相见的打算,慢慢没入水中,径自去了。 北小苏带人追下君山,洞庭茫茫,毫无遮拦,可是任他放眼四顾,却始终看不到琴妖的半点身影。北小苏不相信琴妖真的会就这么就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立即调派人手,以封山印为始点,乘船往四方追缉。洞庭湖水阔无边,琴妖虽然有妖名,可他也终究是人,他不相信他会真的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远的,北小苏便看到在洞庭湖的湖心泊着一叶扁舟,他心中一喜,只道必是琴妖所乘小船无疑,想也不想,立即率众追来。船至中途,他突然听到了一曲低咽悱恻的箫曲,他怔了怔,凝神往渐渐接近的扁舟望去。扁舟依旧泊在湖心,月明如水,清清楚楚地映出两条衣淡如烟的人影。 北小苏心头一跳,想道:“难道是他们?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剑谷了?”略为犹豫了一下,便令手下加速划船。 船行将近,箫声却止,只听湖中传来一个清淡无为的声音:“幸儿,你的这曲千眉攒吹得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北小苏听到那个声音,心头一喜,顿时疑惑全失,当即扬声叫道:“段槿,幸儿,是你们么?” 那叶扁舟上的人听到他的声音,齐齐将头转了过来,一人眼眸如星,一人明眸似水,正是他猜测的那两人。 北小苏颇为欢喜,叫道:“快把船划过去!那边船上的,是咱们群英盟段盟主的长公子段槿和剑谷宇谷主的掌上明珠宇大小姐!” 北小苏为追捕琴妖,这次带来的手下多半都是从各分堂中调派而来的好手,平日很少有机会能上群英盟乌蒙总坛,更没有机会见到名动天下的盟主段颖的长公子与他的师妹剑谷宇大小姐,今日听北小苏说他们二人竟然就在眼前,禁不住都是颇为兴奋,当下用力划船,直往那叶扁舟靠了过来。 那叶扁舟上的两人,正是群英盟主段颖的长子段槿与剑谷宇牧云的长女宇江寒。 剑谷谷主宇牧云的剑术天下第一,而段颖之妻傅吟双与宇牧云是义结兄妹,段颖自己也与宇牧云之妻天狼郡主有金兰之谊,所以,在自己的双生儿子段槿与段柯满三岁的时候,段颖便理所当然地将儿子送往祁连山剑谷,拜了宇牧云为师,要他们在宇牧云的身边学习天下第一的剑术。 段槿与段柯都是那种绝顶聪明,一点即透的人,再加上宇牧云夫妇的倾心相授,不过短短十余年,段氏兄弟便已尽得宇牧云的真传,如果不论内力和江湖经验,就算是他们的父亲段颖,在他们兄弟二人的手里,只怕也讨不了好去。 尤其是段槿,他是一个心思纯净的人,不似弟弟段柯心思繁多,不甚专心,对剑道的领悟自然更胜其弟一筹,在年满十八岁出师后短短的那一年,便已经凭手中剑在江湖中搏得了“倾城飘香”四个字的绝佳名号,更有那些对他其剑如人,其人如剑皆是风雅不凡由衷赞赏的武林同道,也不管他当不当得起,都称他为“天下第二剑”,其意,那就是说,他的剑术仅止略逊于其师剑谷谷主宇牧云了。 北小苏甚是性急,不待大船靠近扁舟,双足在甲板上一顿,飞身便往扁舟扑来,人在半空,身子只略略轻旋,便已轻盈盈地落在了扁舟之上。 洞庭水波不兴,扁舟只略略一沉,旋即无声无息地浮了起来,越发显得北小苏露出的这身轻功的高明。 群英盟弟子所在的大船之上,呼声雷动,尽皆为北小苏喝采。段槿却是无动于衷,只乘着扁舟的起浮之际,略略斜退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与北小苏并肩的距离。 第八章 洞庭无波吟攒眉(四) 在段槿的对面,那位手执玉箫,身穿白衣的剑谷大小姐宇江寒站了起来,向北小苏盈盈施了一礼,叫了一声:“北二伯。”向着北小苏抬起面来。 群英盟中弟子见到段槿,心中已是激动不已,待到见到江寒,更是禁不住地面上失色,尽皆忘形。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令人倍觉难以置信的面孔。 她很美,美得如同洞庭湖上清冷月华之下那团如同梦幻一般的水雾,没有任何人能准确地形容得出她是如何的美丽,但却每一个人都能看出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却是充满了死亡意味的黑气。她的唇边也似乎始终都含着微笑,含着那种令人倍感亲切,不由不让人怦然心动的微笑,可是在这微笑之中,却又无法掩饰地充满着一种看透世情,甚至于是看透生死,因而想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仿佛天下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人任何的事令她为之动容了。 剑谷大小姐之美,天下皆知,可是,真正令她名动江湖的,却并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声满天南的箫声。 事实上,剑谷大小姐从来没有真正地练习过搏击之术,但她自三岁起始便开始了修练名扬天下的涡还神功,其内力的深厚,甚至还远在段氏兄弟之上,也正是因为她有此深厚的内力,所以,她才能得到当年号称乐海仙君的音波功第一高手伍仙儿的衣钵真传,手中一支玉箫,堪与以音波功闻名天下的琴妖比肩。江湖中也许有人并不知道剑谷大小姐是何许人也,但只要有人提到“箫魔”两个字,那就算是才刚刚初涉江湖的懵懂小子,那也知道指的应该是谁! 琴妖以琴音杀人无数,所向披靡,几乎无人可敌,只有以箫魔之名博于天下的剑谷宇大小姐唯一有可能克制他。 当初,群英盟据于此,盟主段颖曾亲自赶赴剑谷,想要说服已经退隐江湖,立誓不再过问江湖琐事的宇牧云夫妇,让他们的女儿江寒出面对付琴妖。宇牧云夫妇几乎都已经答应让江寒为了琴妖莅临中原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琴妖却偏偏从江湖中消失了,而且一消失便几乎长达两年之久,自然,请江寒剿灭琴妖之事自然而然地化为了泡影。 如今,向来不肯轻易涉足江湖的江寒突然出现在洞庭湖,难道会是为了琴妖而来么? 北小苏禁不住地血脉贲张,如果真能得到江寒的鼎力相助,那琴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今天也休想从他们的包围圈中逃生了。 所以,北小苏见到江寒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幸儿,你们来得正好,琴妖就在这洞庭湖之上!”“幸儿”是江寒的稚名,只有至亲至友之人才会对她如此称呼,北小苏当年曾是江寒母亲天狼郡主旧部,自然不是外人,所以这样叫她。 北小苏满心以为江寒一定会答应助他一臂之力,但江寒的脸上,却是流露出了一丝异色,半晌才道:“怎么,琴妖已经重现江湖了么?” 北小苏一愕,道:“怎么,你们不知道?” 江寒瞧了一眼段槿,道:“江湖上的事,我很少关心,槿哥哥他们知道我的脾气,也很少会跟我说起江湖。” 段槿道:“我也不关心这些事。琴妖重现江湖,那是他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言语虽是辨解,但声音冷淡,语气更是漠不关心,好象就算琴妖现在就在他面前杀人,他也只会袖手旁观一般。 北小苏不禁大为失望,道:“那你们来洞庭湖,并不是为了琴妖之事了?” 江寒道:“我们在剑谷住得久了,心中生厌,想出来走走,今日只不过是路过洞庭湖而已。至于琴妖,他真的已经重现江湖了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北小苏道:“就是两个月前的事。两个月前,青龙堂的王济通王堂主在秦淮河边见到了琴妖,便传讯至群英盟总坛,盟主令我等结集部众,务必要将琴妖除去,以安天下人心。我们一路追到洞庭湖,已经在君山将他围困住了,想不到,想不到章素斋率领的百余弟子竟然不能将他困住,那琴妖不但重下杀手,将素斋所率部众全部伤于他的琴音妖波之下,大都伤重不治,甚至于,他还杀了素斋!” 江寒不禁动容,道:“他杀了章伯伯?他真的杀了章伯伯?” 北小苏道:“自然是真的!君山一役,不但素斋身死,就连晓红,也遭到了暗算!君山之上,可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不是血流成河,而是血已成泥!封山印周围的泥土,已经不能再叫泥土了,而应该是血泥!”想到生平至交惨亡,纵是铁打的汉子,也不禁哽咽。 江寒默默无声,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章伯伯章伯母身死,如果寻梦知道了,真不知她要如何的难过了。”她口中的寻梦是章素斋夫妇的女儿,也是剑谷弟子,在小一辈的剑谷诸英中名列第五,是江寒与段槿的师妹,但她艺成之后,早已离开了剑谷,到群英盟中帮父亲做事,在群英盟中和北小苏的女儿北寻芳分任刑堂正副堂主之职,江湖人称“追梦刀”,也已搏下了不小的声名。 第八章 洞庭无波吟攒眉(五) 忽听段槿道:“你们既然知道琴妖极为棘手,那又为什么还要追杀他?我听说琴妖在江湖中好象从来没有主动攻击过什么人,你们如果不去招惹他,那又岂会替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北小苏不禁眉头微竖,道:“长公子,你难道不知道但凡琴妖出现,江湖中便一定是血雨腥风不断么?我们群英盟是侠义道的首领,岂能以自己的安危为借口,将江湖的祸福置之不理!”他和段颖名分君臣,但实际上是数十年的生死之交,对段槿向来都是视若子侄,一直都是叫他“槿儿”的,象今天这般以“长公子”这等生份的语气称呼,只能证明他对他此时的态度,已经忍不住颇有怒意。 段槿却是满不在乎,依旧淡淡地道:“人要杀虎,虎为自保而伤了人,这岂能全是虎的过错。” 北小苏大怒,道:“长公子,你这么说,那便是说我们追捕琴妖做得错了,章素斋夫妇之死,那也是咎由自取?” 段槿淡淡地道:“如果你要杀我,我别无选择,也只有先杀了你!” 北小苏倒抽了一口冷气:段槿天性冷漠他是知道的,但这次死的是与他父亲段颖堪称生死之交,而且好歹还是看着他长大,把他当自己孩子一般疼爱的章素斋夫妇,他闻听其死讯,怎么还会如此凉薄? 江寒也不禁皱了皱眉,道:“槿哥哥,你不能这么说。” 段槿眉梢微扬,道:“我说错了么?” 北小苏怒道:“你没有错!嘿,长公子的话怎么会错,只不过,追捕琴妖的命令是尊父段颖下的,长公子与令尊的意见如此相左,北小苏到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哼,北小苏原来还指望长公子与大小姐能助北小苏一臂之力,替章素斋报仇,现在看来,却是北小苏想得差了!嘿,北小苏不敢打扰长公子与大小姐的清静,就此告辞了!”倏地折身跃回大船,喝道:“开船!我们自己去追捕琴妖!” 江寒叫了两声“北二伯”,北小苏根本不理,径自带船队去了。 江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这些话,你真的不应该说。” 段槿道:“我为什么不应该说?幸儿,其实这些话也正是你心中所想,你既然想了,那又何必怕人知道!” 江寒道:“我不是怕人知道,而是,今时不同往日,章伯伯章伯母刚为琴妖所杀,这样的话,委实不应该当着视章伯伯为生死至交的北二伯说的。” 段槿不以为然,却也不想跟她有什么争执,道:“好罢,就算我刚才的话说得错了,不过说都说了,不可能再收回来了,你就别再放在心上了,咱们又何必为了旁人的事坏了自己的兴致。嗯,幸儿,你不是要试试这金箫玉管的音色么,一曲千眉攒只怕不够,你再吹一曲别的吧!” 江寒摇摇头,道:“群英盟正在追捕琴妖,而且章伯伯章伯母已为琴妖所杀,这件事咱们只怕不能袖手旁观。槿哥哥,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助北二伯一臂之力?” 段槿不禁皱起眉来,道:“幸儿,你真的要管江湖中的闲事?” 江寒道:“群英盟也好,章伯伯也好,他们与我们都是关系非浅,他们既然出事,我们又岂能置身事外!”迟疑了一下,又接着道:“更何况,他们的对手是琴妖。嘿,天下以音波功闻名于世的,除了我之外,便只有一个琴妖了,我很好奇,真的想见一见这个声名狼藉的琴妖,到底是什么样子。” 段槿凝神瞧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柔声道:“原来你在意的是琴妖。好,你要见琴妖,那咱们便去见琴妖。琴妖箫魔,齐名于世,你们若不能相见,那可真是说不过去!” 突地夜空中有人接口应声道:“谁是箫魔?难道你这么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便是江湖中声名显赫,号称江湖四异之一的箫魔么?” 段槿微微一惊,扭头望去,这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在他们身侧不远处的湖面上,已经悄然泊来了一只小船。小船的船头,袖手站了一名身着黑衣的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这中年妇人面容憔悴,本来并不应该有白发的青丝间,竟然已经有了斑斑的雪色,唯有那尚可称得上美丽的眼睛,在死死在盯着江寒之时,倏地闪出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寒芒,让人觉得这中年妇人其实并不简单。 段槿心中不喜,道:“你是谁,为什么岔我们的话?幸儿是不是箫魔,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妇人不以为忤,道:“这么说,她的确便是箫魔了?嘿,不象,不象,与我想象中的箫魔一点儿也不象!不过,如果你真的是箫魔,那对我倒无不好处!喂,小姑娘,你果然是剑谷大小姐么?嗯,身出名门,貌美如花,这八个字的评语你倒全然当担得起,只是,你既然是剑谷大小姐,那便是天之骄女,怎么会跟声名狼藉的江湖四异挂起勾来?” 段槿眉头微锁,道:“你知不知道,箫魔这两个字,是我段槿最大的禁忌?” 那中年妇人道:“箫魔是剑谷宇大小姐之事天下皆知,怎么到了你这里,便成了最大的禁忌?” 段槿冷冷地道:“妖魔鬼怪这样的匪号,怎么配得起我的幸儿!” 第八章 洞庭无波吟攒眉(六) 那中年妇人哈哈大笑,道:“魔乃修炼千年乃成的得道精灵,可与仙神比肩,被称之为魔有什么不好?如我所知不错,剑谷宇夫人当年还不一样被人称之为魔中魔,也不见得便有损她的威名。再说,你刚才自己还不是也叫她箫魔,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段槿微觉羞恼,道:“我叫她什么,那是我的事,寻常人等,岂能与我段槿相提并论!” 那中年妇人脸色一板,道:“如果我偏偏要叫她箫魔呢?” 段槿冷冷地道:“要犯我之忌,结果便只有一个字:死!” 那中年妇人嘿然冷笑,道:“少年得志,难怪狂妄。” 段槿脸色冰冷,道:“每一个不知进退的人,我段槿都会给他一点教训!”忽地剑光一闪,一道眩目的华彩倏然自扁舟掠起,直奔那中年妇人胸口而去。 那中年妇人嘿然冷笑,道:“不知进退的狂妄之辈,的确是应该给他一点教训!”倏地身形一晃,纤指一弹,一缕无形指风突地往段槿身前撞来。 段槿自十八岁起涉足江湖以来,身经何止百战,哪里会将她这道无影无形的指风放在眼里,他甚至连身子都不屑侧上一侧,剑光一掠,倏然便已经掠至那艘小船之上,那中年妇人的身前,只要剑光再涨一寸,那中年妇人便要立死于他的剑下。 然而,段槿这势在必得的一剑却是根本没有刺到那中年妇人的身上,因为,在他的剑刺到那中年妇人的身上之前,那中年妇人那缕无形开影的指风便已经先撞到了他的身上。 段槿身形忽地一抖,连人带剑突地便定在了那中年妇人的身前。 那中年妇人哈哈大笑,道:“凭你这点微末之技,便不把天下人都放在眼中么?嘿,你难道以为你真的就是天下第二剑么?那是别人看在你爹爹你师父的面上吹捧你的话,你闯荡江湖多年,竟然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真是可笑!”忽地五根手指一伸,倏地便扣住了段槿的咽喉。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你别杀他!”身影一晃,倏地抢上那中年妇人的小船来。 那中年妇人眉头一挑,道:“怎么,你也想跟我动手么?”手指一紧,指甲深深地镶入了段槿的肌肤,险些便要将他的肌肤刺破了。 江寒叫道:“你别伤他,我,我不会跟你动手!”往后退开两步,脚下一绊,便已经踏上了船舷,小船受力,再加上重心不稳,当即便摇晃了起来,但不管小船如何摇晃,船舷如何又窄又滑不能立足,她却始终都是稳稳地站在那里,双足仿佛是钉在船舷上了一般。 那中年妇人眼见她露了这一手功夫,眼中忽地流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神色,道:“你的内力修为不错,比这浪得虚名的所谓天下第二剑强多了!嗯,看样子,我没有找错人!” 段槿又惊又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虽然心中惊怒不已,但他说出的话,却是依旧从容不迫,听起来,仍然是那么冷漠。 江寒却是比他远为急迫得多,道:“家兄无礼,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恕罪,瞧在群英盟或是剑谷的面子上放过他罢!” 那中年妇人道:“哼,我凭什么要瞧群英盟与剑谷的面子?群英盟与剑谷与我有什么相干,又能奈我何?只不过,你要我放过他,那其实倒也不难,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自然会让你称心如意。” 江寒道:“你想要怎样?” 那中年妇人道:“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杀一个本来就该死的人!” 江寒想也不想便道:“我不会杀人!” 段槿道:“不错,幸儿从来不杀人,不管那人是什么样的人,她都是不会杀的。你要她杀人,那是打错了主意。” 中年妇人冷笑道:“箫魔不会杀人?嘿,这样的谎话也来骗我,当我牟春荣是三岁的小孩子么!” 江寒神情幽幽,轻轻叹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从来不杀人。因为,这天下,再没有谁能比我更知道生命的可贵了!” 牟春荣微微怔了一怔,旋即说道:“我才不管那么多,哼,如果你不替我杀了那人,我便杀了段槿!”手指一紧,顿时勒得段槿喘不过气来。 江寒心中一紧,道:“你别伤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为什么要我替你杀人?我并没有真正练过搏击之术,武功远远不及我槿哥哥,而我槿哥哥,他的武功却又远不及你,一个连你都杀不了的人,我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牟春荣道:“你当然能杀得了他,因为你是箫魔,你是以音波功名世,堪称与琴妖比肩的剑谷大小姐!” 江寒道:“我学的音波功不是用来杀人的。” 牟春荣道:“琴妖可以用音波功杀人,你为什么不行?” 江寒道:“我说过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生命的可贵,我既然知道生命可贵,那又怎么会去胡乱夺人性命。” 牟春荣咬牙道:“生命并不都是可贵的,有些生命,根本就是卑贱无耻的,是根本值不得留存在这个世上的!” 江寒道:“心里有恨,所以你才这样愤世嫉俗。” 第八章 洞庭无波吟攒眉(七) 牟春荣道:“我心里有恨,不错,我心里是有恨!”忽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支可惊天地而泣鬼神的旷世神曲:孽海无生咒?” 江寒微微有些愕然,道:“孽海无生咒?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牟春荣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道:“那你听没有听说过嫁衣神功?” 江寒想了想,道:“我听爹爹妈妈提到过,嫁衣神功是远胜涡还神功的一种绝世武功,可是,嫁衣神功早已经失传了。” 牟春荣道:“既然是名动天下的盖世神功,那又怎么会那么容易便失传。我跟你说,我牟春荣便是嫁衣神功的唯一传人,而这孽海无生咒则是嫁衣神功中威力最为强大的一项绝技!嘿,那个人天赋异禀,武功高强胜我十倍,除了孽海无生咒,天下只怕再也没有其他的法子能将他置之于死地了,可是,我不精通音波功,就算勉强吹响孽海无生咒也一样杀了不他,所以,我只能借你之手了!嗯,你是剑谷大小姐,虽然不习搏击之术,以武功来说杀不了那人,但你的音波功胜过我牟春荣何止百倍,只要你学会孽海无生咒,必定能替我报此大仇!” 江寒道:“你要杀的人是谁?他与你,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你又为什么要杀他?” 牟春荣凝神向她望来,忽然说道:“宇大小姐,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江寒道:“你要讲的是自己的故事么?你先放了我槿哥哥,我保证我们绝不离开,一定好好地听你讲这个故事。” 牟春荣眉头微挑,江寒道:“我挂念槿哥哥,怎么能安心听你说什么故事,再说,你这样胁持着他,自己也不大方便,你不如放了他,我宇江寒虽非君子,可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留下来听你说故事,那便一定会留下来听你说故事。” 牟春荣斜了她一眼,心中迟疑了一会儿,本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哼,就算你们不肯听,只怕也办不到!”手指松开,放开了段槿。 江寒心里微微一宽,道:“槿哥哥,你快运功调息,看自己伤到了什么地方没有。” 段槿却是不动,双眼只凝神向她望来,唇边竟然流露出一丝温婉的笑意,柔声道:“幸儿,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如此在乎我的生死。嘿,只要你心里真的有我,就算今日死在这里,我段槿又何憾之有!” 牟春荣听他如此说话,不由心中怦然,凝神向江寒望来。 江寒却是神情冷淡,淡淡地道:“槿哥哥,你别说傻话了,咱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兄妹,我怎么可能对你的险情袖手旁观。” 段槿满心喜欢,虽见她反应冷淡,但是深知她的脾气的,因此心里虽然微觉失望,但也不如何气恼,向牟春荣道:“你要说什么就说罢!” 牟春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段槿,你是不是很喜欢你这个师妹?” 段槿微微一怔,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牟春荣微微冷笑,道:“段槿,你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杀了她罢,只要你杀了她,我立即便传你一套剑法,让你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二剑,不,甚至是天下第一剑,如何?” 江寒大感意外。 段槿更是怒火上冲,道:“你要我杀了幸儿,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如果不是知道她武功比自己远为高强,单凭这一句话,他便要立即动手,将牟春荣置之于死地了。 牟春荣道:“我的剑法名叫回首春空,也脱胎于嫁衣神功,比你们剑谷的什么宁缺勿滥残无虚之类的剑法强过何止百倍,你如果不学,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忽地伸手一带,从袖中抽出随身所携的短剑,剑光微闪,瞬息之间,竟然已经在段槿的面前的甲板上清清楚楚地刺上了“回首春空”四个大字,其速之快,竟然连段槿如此武功也没有看清她的出手。 段槿心中微有骇然,但他天性傲然,就算明知对方武功高绝,那又怎会将其放在眼中,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那套所谓的回首春空,想来必是旷世绝学,但你想要我杀了幸儿跟你学剑,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牟春荣道:“你是瞧不上我的剑法,还是碍于剑谷门规,不敢另投名师?如果你是碍于剑谷门规,那我可以不要你拜我为师;如果你是瞧不上我的剑法,那我传你嫁衣神功如何?嫁衣神功是天下第一神功,一个师父一生只能传一个弟子,师父传了弟子神功之后,师父的武功便会尽废,所以,只要你肯跟我学,那你就是真正唯一的天下第一!”忽地衣袖轻拂,袖风到处,甲板上的“回首春空”四个字突然就此消失,其功力深厚之处,内力强劲之处,当真世所罕见。 段槿并不为所动,道:“你不用再说了。如果你想要幸儿的命,那你除非连我一起杀了!” 牟春荣脸色一寒,道:“那我现在便杀了你,看你到底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宇江寒的命!”倏地五指带风,猛然往段槿袭去。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前辈不可!”飞身抢过,横身拦在了段槿的面前。段槿道:“幸儿,你不必求她!哼,她虽然武功高强,但你的音波功也是天下无双,如果她杀了我,你便用音波功替我报仇!嘻,以其要你为了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破了你从不杀人的惯例,那你还不如为我而破例呢!” 牟春荣忽地纵声大笑,道:“你对宇江寒情真意切,好,好得很!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遇不到这样真心对我的人?”仰面向天,眼中突然落下泪来。 江寒与段槿齐齐一怔,皆是大感意外。 第八章 洞庭无波吟攒眉(八) 牟春荣神色悲凉,半晌才道:“很多年以前,江湖上有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他所练的涡还神功,江湖上无人能敌,为了制服这个大魔头,有对并世侠侣便同时创出了两套盖世无双的神功,一套叫劳雁神功,另一套,便是嫁衣神功了。有了这两套空前绝后的神功,那个大魔头自然便只有伏诛的份。可是在那大魔头伏诛之后,这对英雄侠侣为了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号,竟然彼此反目,直到,直到闹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江寒忍不住道:“这个故事我们都知道。我们出自剑谷,练的又是涡还神功,对这个掌故,我们比任何江湖中人都清楚。” 牟春荣道:“你们知道这个故事,可是又知不知道这个故事后面的故事?” 江寒道:“你口中的故事后面的故事,是不是那创出两套神功的英雄侠侣并没有死?” 牟春荣道:“不,他们死了,只不过,在他们死之前,因为不甘心自己辛苦创出的神功就此埋没于世,所以,想尽办法还是将这两套神功流传了下来。可惜,因为他们当时时间无多,所遇到的可传神功的弟子虽然人品极佳,但却是资质有限,所以,他们虽然将这两套神功都保存了下来,但却没能将这两套神功练成。在往后的年代里,也许是因为太过看重这两套神功的原因,他们择徒极为慎重,嘿,太过慎重的结果,便是终于使得劳雁神功真的失传了。幸好,嫁衣神功还在,只是,嫁衣神功真本已失,甚至其中有部份的口诀心法都已经遗失,至使要让嫁衣神功真正继续流传于世的唯一法子,便只有师父将自己修练的嫁衣神功全盘转嫁给弟子,这样,虽然嫁衣神功不至于失传,但普天之下,世世代代,便也只有一人会嫁衣神功,为了嫁衣神功的沿继下去,本门师祖甚至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修习嫁衣神功的弟子,若非迫不得已,此生都绝不许轻入江湖,为的,自然是生怕有什么意外突然便令那唯一会嫁衣神功的弟子死于非命,将这盖世神功彻底的断送了!” 江寒道:“修习嫁衣神功的弟子不许轻入江湖?难怪江湖中从来没有会嫁衣神功的人出现。” 牟春荣道:“我们嫁衣神功门下弟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对江湖虚名浮利看得极淡的人,一生一世做个无名无利的普通人,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我牟春荣也不会例外!本来,我也是不会涉足江湖的,可是,可是,在我十八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一个……也许是上天注定,我与他的相遇,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也许,也改变了嫁衣神功的命运!”说到这里,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又有欢喜,又有伤心,又有悲愤,又有气苦,一一反复,实是不能足一而论。 段槿与江寒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是想道:“难道那个人便是她想要杀的人么,那个人会是谁?” 只听牟春荣道:“我是山东济南人氏,从小到大都住在大明湖畔,历来是以采菱为生。那天,我正乘船在大明湖中采菱,忽地便听到岸上有人叫喊。我转头望去,看见岸上有个穿蓝衣的男子,正在向我招手。他是外地人,想要游览大明湖,想租借我的船。我当时也没有多想,便将船划了过去,过去之后,我才发现,他竟然是一个极为,极为丰神俊朗的人。我没有读过许多书,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当时见到他时的情形,我只知道,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我当时虽然只是一个采菱为生的渔家女,可也是大明湖最为美丽的女子,所以,他自然也难免多看了我两眼,不过,他也仅仅只是多看了我两眼而已,游过湖后,他依旧还是毫不留恋地走了。我以为,我以后再也见他不到了,可是没有想到,仅仅才过了两天,他便又在大明湖畔出现了。这一次,他不是来游湖,他之所以在大明湖畔出现,是因为有人追杀他!他只有一个人,可是他的对手却有数十人,他的武功虽然还算得不错,可是却是寡不敌众,当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浑身沐血,摇摇欲坠了。我不能袖手旁观,便出手救了他。我不但救了他,还将他留下来养伤,尽心尽意地照顾他。后来,后来,我便嫁给了他,做了他的妻子。” 第九章 回首春归心既远(一) 说到这里,牟春荣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种极为凄苦的表情,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他,那些追杀他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追杀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我说,他对我甚至根本不提江湖二字,直到,直到我生下了我们的孩子,孩子到了周岁,一切才都改变了。那天,又有不知是什么人跑到我家里来找我丈夫的麻烦,他们来了好多人,而且全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我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便无法再顾及丈夫,所以,后来虽然逐退了那些恶人,我的丈夫却又身受重伤,险些便死于非命。我千辛万苦地将我的丈夫救活了过来,可是他却要离开我,因为他说,他在江湖中仇家甚多,如果他再留下来,除了连累我之外,他还会连累到咱们的孩子。他不是真心想走,而只是迫于无奈,他甚至在我面前落下泪来,因为,他此一去,我们夫妻之间,说不定便是永诀。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失去父亲,所以,我便开始传他嫁衣神功。我以为,只要他的嫁衣神功练成,我的幸福便再也无人可以破坏,可是,我错了!我太天真了!” 江寒道:“你的丈夫还是被人杀了么?你要我替你杀的,是不是就是你的杀夫仇人?” 牟春荣纵声大笑,道:“杀夫仇人?嘿,我哪里有什么杀夫仇人!”江寒微微一愕。 牟春荣道:“我跟你们说过,要学成真正的嫁衣神功,便只有师父将自己修练的嫁衣神功全盘转嫁给弟子,但这样一来,师父便会武功尽废,我要保护孩子,便不能立刻便将嫁衣神功传给他,而且,我也总希望能破了嫁衣神功一代只能传一个弟子的惯例,因为他是一个天资极为聪慧的人,我也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将嫁衣神功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所以,我没有象我师父教我嫁衣神功一样,将自己的功力全盘转给他,只是传了他心法口诀,要他尽心修练。他开始不知道,每天全心全意地修练,可是后来他练来练去,始终都练不成功,便终于知道了。他要我将嫁衣神功全盘转嫁给他,我心中犹豫难决,他等了一段时间,见我始终没有答应,心中不耐,便屡屡为了此事跟我争吵。我虽然不愿意跟他为了此事夫妻反目,可是一想到传了他嫁衣神功之后我的武功便会尽废,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苦辛要毁于一旦,终究还是有些不舍。本来,他若好言相求,再容我多想些时日,瞧在夫妻情深的份上,我未必不会把嫁衣神功当真全盘转嫁给他,可是,可是他哪里有这样的耐心,没过几天,竟然就此失踪了。” 江寒随口道:“他失踪了?你不传他嫁衣神功他便失踪,嘿,他不至于是为了嫁衣神功才跟你成亲的吧!” 牟春荣神色微微一黯,道:“他就是为了嫁衣神功才跟我成亲,你是如何知道的?” 江寒反倒怔了一怔,道:“我是胡乱猜的,怎么,难道他真的是为了嫁衣神功才跟你成亲的吗?” 牟春荣微微苦笑,道:“不错,他的确就是为了嫁衣神功才跟我成亲的,不过,当时我并不相信,甚至,在他弃我而去之后,我也仍然不肯相信,但……他走了之后,我带着孩子到处去找他,万水千山,风餐露宿,足足找了他五年,方才找到了他。嘿,我找到了他,可是还不如没有找到他。” 江寒道:“是他不肯回来么?” 牟春荣苦笑道:“他岂止是不肯回来!在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比我更千娇百媚,更温柔可亲的女子,他跟她,甚至早已成亲,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孩子而已。” 江寒道:“他不是已经跟你成亲了么,那怎么还能再与他人成亲!” 牟春荣道:“嘿,停妻再娶,本来便是负心男人的惯用计俩,再说,他跟我的婚姻本来便是一场计谋,他又为什么不能再与他人成亲?嘿,我找到了他,结果便是知道了真相。原来,大明湖畔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蓄意安排的,他为的,只是嫁衣神功!还有,他为了嫁衣神功,已经隐忍着跟我过了两年同床异梦的夫妻,本来只要他再耐心一些,我必然会将嫁衣神功全盘转嫁给他,可是他竟然等不下去了,你们知道是为了什么吗?他为的,就是那个贱女人,为了那个后来跟他成亲的贱女人!为了他,他竟然连快到手的嫁衣神功都不要了!” 江寒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人既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快要骗到手的嫁衣神功,如此看来,就算他对牟春荣真的无情无义,那么至少,他对后来的那个女子却是一片真情,既然是真情所至,又岂能怪他绝决而去,只是牟春荣神情激荡,这样的话,却是不能再对她说的。 牟春荣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是嫁衣神功的唯一传人,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可是,我是真的落到了他的圈套里!他娶了我,还跟我生了儿子,隐忍着,跟我生活了两年之久,这两年来,不但是我,所有见过我们夫妻的人,都要交口夸赞我们夫妻恩爱,情深意长,可是,可是,在他的心里,却是从来对我没有过任何一丝的真心,一切,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他,他骗得我好苦……嘿,幸好,我没有将嫁衣神功真的传给他,否则,我牟春荣此生,更不知会怎样地悲惨!” 第九章 回首春归心既远(二) 段槿终于忍不住道:“你就是因为他欺骗了你,所以想要杀了他?嘿,事实上,他之所以能骗了你,完全是因为你自己有眼无珠,识错了人,又岂能全盘怪到他的头上。” 江寒低声叫道:“槿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段槿道:“怎么,我又说错了么?” 牟春荣道:“不,他没有说错!被他一骗便是两年,的确是我牟春荣有眼无珠,识错了人!唉,本来仅仅因此我是绝不会起心杀他的,因为他始终都是我孩儿的爹爹,我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我的孩儿想一想,要是他长大以后问我要爹爹,我难道能告诉他,他的爹爹已经被我杀了么?不,我不能这样跟我的孩儿说!” 江寒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改变的主意?或是,本来便是我们猜得错了,你要杀的那人,根本不是他。” 牟春荣道:“你们没有猜错,我要杀的人就是他,因为,因为,他杀死了我的孩儿!” 江寒吃了一惊,连段槿也禁不住大感意外,道:“他杀了你的儿子?那可也是他的儿子啊!” 牟春荣心中气苦,面上却是哈哈大笑,咬牙道:“他的儿子?他说我跟他的孩儿是孽障,是一个根本不应该出世的错误,所以,他要结束这个错误!” 江寒与段槿相顾一眼,尽皆无言。虎毒尚不食子,牟春荣爱上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狠心下手杀了? 只听牟春荣道:“我不能原谅他杀了我的孩子,所以,我一定要杀他为我的孩子报仇!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武功,仅仅才五年不见,他的武功竟然已经高过我甚多,高得,远远地超出我了的想象!” 江寒道:“一个人的武功不大可能突然便格外地高明起来,我想,多半他的武功原来就比你高明,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段槿道:“不错。他既然能骗你两年,那自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隐瞒武功,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段槿刚刚附合完江寒的话,江寒却又摇了摇头,道:“不对,如果他的武功原来就比你高明,那他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地来学你的武功?他的武功,应该是在后来才好起来的。” 段槿瞧了一眼江寒,虽然略觉尴尬,但仍然附合地道了一声:“不错。” 牟春荣微微苦笑,道:“他对我没有隐瞒过真实的武功,因为他的武功的确不及我。他的武功高过我,是在我传了他嫁衣神功之后!嘿,我跟你们说过,他是个天赋异禀的人,他虽然练不成嫁衣神功,但他曾经学过另外一项盖世神功。这两项神功本来是相生相克的,可是,正因为其相生相克,所以二者也必有其相通之处,只不过想要将其融会贯通,那并不容易,然而,他却做到了!” 段槿随口说道:“唔,这么说来,他倒真是一个武学奇材。” 牟春荣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便不想知道他原先想学的是什么样的绝世神功,竟然能与我的嫁衣神功相生相克吗?” 江寒道:“嫁衣神功是为克制涡还神功而创的,他学到的那种能与嫁衣神功相生相克的神功,难道便是江湖中闻名暇尔的涡还神功?这不可能啊!” 牟春荣冷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江寒更觉错愕,道:“他学到的当真是涡还神功?他怎么可能学得到涡还神功?” 段槿也觉诧异,道:“不错,涡还神功现在只存于剑谷之内,即使是剑谷弟子也不见得能全都得其练功法门,他怎么可能从剑谷外学到这项绝学?难道,难道他拜的师父是我剑谷弟子不成?”心中禁不住细细推测,猜想是那个剑谷弟子竟然胆敢不遵谷规将涡还神功外传,但剑谷弟子都是他知根知底之人,其中练了涡还神功的人又是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个,所以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可疑之人。 牟春荣冷笑道:“我说你们是井底之蛙你们还不服气,你们以为,涡还神功当真现在只存于剑谷之内吗?” 江寒想起父母跟自己说过,剑谷之外的确也还有两个人会涡还神功,心中不由微微一紧,道:“尊夫是谁?他拜的师父又是什么人?” 牟春荣道:“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丈夫了!他,他姓黄,叫黄狮威。嘿,你们放心,黄狮威虽然人品殊劣,但他也有他的底线。他是绝不会为了学一门绝技而与剑谷有什么瓜葛,更莫论拜师的。他所学到的涡还神功,其实另有出处。” 江寒奇道:“他为什么不愿与我剑谷有什么瓜葛?” 牟春荣道:“因为他此生最恨的便是剑谷!剑谷是他的禁忌,是他宁死也不肯涉及的雷区!” 江寒道:“他恨剑谷?剑谷得罪过他么?” 段槿淡淡地道:“天下恶人,又有谁不恨剑谷。” 牟春荣道:“他怨恨剑谷当然是别有原因,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却是不肯说。我所知道的,只是他要我传他嫁衣神功,为的便是对付剑谷的涡还神功!他曾经跟我说过,当初在大明湖畔追杀他的,便是剑谷与群英盟,嘿,现在看来,当然是假的了,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怨恨剑谷之情,却是丝毫不假的!” 江寒想道:“爹爹曾跟我说过,除了剑谷,江湖中还有两人会涡还神功,一个是红玉姑姑,一个是红玉姑姑的生身之母。红玉姑姑向来患有臆病,不可能收徒,而红玉姑姑的母亲年事已高,说不定早已经逝世了,黄狮威拜的师父,会是她吗?”问道:“牟前辈,你知不知道,黄狮威所学的涡还神功到底是谁教他的?” 牟春荣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他曾经学过涡还神功是在我们夫妻反目之后的事,嘿,那时我与他既已反目,这种事他又怎么可能再跟我说。” 江寒与段槿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不禁默然。 第九章 回首春归心既远(三) 牟春荣嘿然冷笑,道:“抓破你的面皮,只不过是小惩大戒,哼,我下一招,便要掏出你的心肝出来,要瞧一瞧是不是真的是铁石所铸!”身形一动,倏然扑来。 江寒道:“我跟你去见黄狮威!” 牟春荣身影一顿,道:“你真的决定了么?” 江寒道:“我跟你去见黄狮威,但我不能保证,我便一定会杀了他。” 牟春荣大喜,道:“你既肯去见他,就便一定会出手杀他,因为,那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只要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实不足以原谅!”突地一把向江寒抓来。 江寒一怔,只觉一股暖热的气流忽地自牟春荣的手心往自己体内涌来,她心中微微一惊,道:“你想干什么?” 牟春荣道:“我要传你嫁衣神功!因为只有你体内有了足够的嫁衣神功的内力,你才可能吹奏孽海无生咒!” 江寒心中怦然,道:“你不是说如果你将嫁衣神功转嫁他人,你自己便会武功尽废么?你要将嫁衣神功转给我,就这么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会替你报仇么?如果我不能替你杀了黄狮威,那你岂非,岂非……” 牟春荣道:“我只不过轻轻地抓伤了段槿,你便已经承受不住,我相信,你绝不可能真正对我的事视若无睹,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嘿,我牟春荣一生,看错了黄狮威一人,那已经足够了,如果我再看错人,那我此生还能有什么指望。”江寒心中怦然,默然无语。 那边满面是血的段槿凝神望向江寒,眼中,却是流露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温婉笑意:江寒肯为他而折服于牟春荣,肯跟她去见黄狮威,不管后来她会不会杀黄狮威,对他而言,都已经是人间至喜之事了。 半个月后,风景绝佳,却甚少人烟的华容桃花山山道上突然来了两匹快马。一马为青,一马为红,青马红马,快疾无比,然而却是并驾并驱,谁也不肯先行一步,谁也不肯落后一尺,仿佛是同生连体一般。在青马身上,坐着的,是神情略见委顿的牟春荣;红马身上坐着两人,两个白衣飘飘,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宇江寒与段槿。 他们快马驰到桃花山一条山谷的谷口,牟春荣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一丝怨怼的神色,道:“到了。他们就住在这个山谷里!” 江寒轻轻吁了一声,双驹一声轻嘶,稳稳地停了下来。段槿一跃而下,伸手将江寒接了下来,随手轻轻一掌,将坐骑逐开。 牟春荣道:“怎么,你们不想要这两匹马儿了么?”江寒道:“姑姑不是要我以孽海无生咒与黄狮威相拼么?牟姑姑教我的孽海无生咒威力巨大,而江寒只不过是初学此功,还不能得心应手,一旦奏响此曲,未必能控制随心,我不想误伤它们,所以让它们先行离开。姑姑放心,这两匹马儿通灵之极,它们是不会随便乱跑的。” 牟春荣哼了一声,道:“咱们进谷吧!”当即当先带路。 牟春荣对黄狮威衔恨已久,今日此来,为的便是要杀他报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当然行走极快,而这条山谷也并不算深,他们进去未走多远,眼前便出现了一栋小小的茅屋。 牟春荣禁不住地心儿怦然乱跳,叫道:“就是这里。”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扬声道:“剑谷段槿、宇江寒但请屋中主人赐见!” 牟春荣怒道:“跟这样的恶贼,还有什么好值得客气的!”心中恨仇之火熊熊燃烧,突地抢上前去,不顾一切地直闯入了那茅屋之中,叫道:“黄狮威,狗贼,我牟春荣又来了!你出来!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今日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吧!” 江寒心中微微一惊,叫道:“牟姑姑,不可冲动!”跟着她奔入茅屋之内。茅屋之内空荡荡的,却是并无半个人影。 牟春荣微微一怔,道:“怎么没人?难道他们已经不再住在这里了?不,不可能!黄狮威自恃武功高强,天下无人能敌,根本不怕有谁会来找他算帐,那贱人又酷爱这里的景色,若无意外,他们是不会舍得离开这里的!” 江寒道:“槿哥哥,咱们帮牟姑姑找一找人吧!” 当日在洞庭湖中,牟春荣为迫江寒学她的孽海无生咒,曾对段槿下过杀手,划破了他的面皮,后来做为补偿,教了他一套源出于嫁衣神功的名为回首春空的剑法,但段槿天性使然,虽然不再记恨于牟春荣,对牟春荣之事却仍然始终都是漠不关心,黄狮威在不在此,他可不放在心上,只是他对江寒之话却是从无违逆,听她要找黄狮威,点了点头,当即穿过茅屋,往屋后找去。 牟春荣叫道:“我跟你一起去!”快步追上段槿。 江寒知她既不放心,也不甘心,便也不阻止,任由她跟着段槿去了。 第九章 回首春归心既远(四) 江寒一个人留在屋中,顺手在桌上轻轻抹了一抹,桌上洁净无尘,看来屋中之人并未远走。 忽地,有人在她身后问道:“你是谁?” 江寒微微一愕,转身望去,只见茅屋门外,一名黄衫男子慢慢走了进来。 这是一名面容颇为清秀的青年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脸上笑容可掬,神态堪是和蔼,手里拿着一柄绘有似凤凰而又非凤凰的一对怪鸟的折扇,金光闪闪的,潇洒之中,也颇为透着古怪。 江寒知道这茅屋是黄狮威所住之所,斗然间见到这男子,想也不想,便当他是黄狮威出现,当即身子微微一退,盈盈施礼,道:“阁下便是此间主人么?小妹不请自来,实是唐突,还请主人不要见怪。” 那青年男子见她回过身来,竟然是一名姿容绝代的年轻女子,不由微微一呆,旋即哈哈大笑,道:“我不是这茅屋的主人,我也是才来的客人。你这么说,想来也不是这里的主人了。”跟着神色便是一肃,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何以会在此出现?”瞧着江寒的眼神之中,既充满了好奇,也不乏略微的戒备。 江寒与他素昧平生,并不想道破自己的真实身份,道:“嗯,小妹到这里来,实是受人之托,有一件事想要向此间主人黄狮威问个清楚。” 那青年男子好奇心甚重,追问道:“姑娘受何人之托,到此找黄狮威到底有何事?嗯,在下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想要做主,那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姑娘说出所为何事,说不定,在下还可能帮到姑娘,那也未必可知。” 江寒道:“尊驾怎么可能做这茅屋主人的主,阁下究竟是谁?不知和此间主人黄狮威有什么关系?” 那青年男子微微一笑,道:“在下来自秦岭,是秦岭连环十八宫第十三宫夺魂宫的宫主,名叫李鸢。”面容之上,满是那种为自己的身份骄傲的得意之色。 江寒心中一宽,面上也不禁露出笑容,道:“原来是秦岭的十三叔,这样说起来,咱们倒真的不是外人了。” 李鸢一呆,道:“你叫我什么?我年纪虽然略大于你,可是也当不起‘十三叔’这样的称谓,姑娘如此称呼,李鸢实是不敢当。” 江寒道:“晚辈来自剑谷,名叫江寒。家母天狼郡主,曾与秦岭第十七宫宫主凌华珠和卫遥夫妇义结过金兰。十三宫主是我卫五叔的兄弟,自然便也是晚辈的叔叔了。” 李鸢一喜,道:“你便是宇大小姐江寒么?那咱们倒真的不是外人了。只不过,我与凌十七宫主虽然同为秦岭宫主,但他们在秦岭中的辈份比我为高,我也是他们的晚辈,你要客气,叫我一声十三哥便是了,要叫我十三叔,那可折煞李鸢了。” 江寒闻言淡淡一笑,道:“那好吧,我叫你十三哥便是。” 李鸢心中欢喜,道:“江寒妹子,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在此相见。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刚才说,你是受人之托,是受何人之托,不知到此有何事要相询于黄狮威?” 江寒本来想说了,迟疑了一下,又禁不住犹豫,道:“十三哥,你刚才说,你能做这茅屋主人的主,不知与黄狮威是什么关系?” 李鸢不虞有他,笑吟吟地道:“我与黄狮威不是外人,江寒,算起来,你们也不是外人。”江寒微微一怔。 忽地,茅屋之外蓦然传来一声厉叫,恍然是牟春荣的声音。 江寒微微一惊。李鸢也不禁吓了一跳,道:“我们去看看!”抢身往屋后传来厉叫声之处扑去。他身影甫动,突地江寒衣衫一晃,竟然后发而先至,掠过他的身子,先他到了茅屋之后。李鸢见她身影如鸿,轻身功夫竟是高过自己甚多,心里不由略觉惭愧,却也不及多想,跟着奔到了屋后。 茅屋之后是一片好大的桃林,此时时为深秋,桃树叶已落尽,桃枝虽密,却不能挡人视线,是以江寒与李鸢一进到桃林之内,远远便望见了林中立有四人。 段槿白衣飘飘,长剑斜横,看他的神情,似乎已经跟人动过手了,只是没有讨到丝毫的便宜;在他的身侧,牟春荣咬牙切齿,却是心存顾忌,不敢真的从段槿的身边冲出去与对手动手;在他们的对面,并肩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大概三十多岁,看其模样,倒也真的称得上丰神俊朗,卓尔不群,但其眼角眉梢之间,布满了冷酷萧杀之色,却是将他的俊朗抵消了大半;在他的身边,是一名腰身微圆的美貌女子,神态温婉,模样与李鸢颇有相似之处。 江寒来到桃林,径自抢到段槿的身边,道:“槿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段槿下巴微抬,道:“幸儿,那人便是黄狮威。” 江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猜到了。 只听李鸢声音颇为欢娱,笑道:“雏妹,原来你和狮威在这里。” 江寒微微一怔,转头望去,黄狮威身边那美貌女子一声欢叫,抢身飞奔了过来,叫道:“大哥!”一头扑入了李鸢的怀中,与他竟是颇为亲热。 黄狮威面上的萧杀之色微微一敛,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跟着叫了一声:“大哥。” 第九章 回首春归心既远(五) 江寒心中不由微微一沉,到了此时,就算李鸢不说,她也能猜到李鸢与黄狮威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只是,李鸢既为秦岭宫主之一,那他的妹子李雏自然也应该是秦岭中人,既为秦岭中人,那又怎么会不辨是非黑白,会与黄狮威这样的恶人成亲? 只听牟春荣叫道:“江寒,你还不杀了这对狗男女更待何时!” 李鸢一愕,转头凝神向江寒望去。黄狮威听牟春荣提到“江寒”二字,脸色突地微微一变,面上刚刚才显露的温婉笑意瞬息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凝目向江寒道:“你叫江寒?是姓江的,还是姓宇的?” 江寒道:“我来自剑谷,自然是姓宇的。” 黄狮威脸色一肃,道:“你是宇牧云与天狼郡主的女儿,名扬天下的剑谷大小姐?” 李鸢笑道:“你瞧她如此绝代风范,除了来自剑谷的剑谷大小姐,难道天下还会有第二人想么。狮威,咱们与剑谷关系非浅,今日既然能相见,那便应该多多亲近亲近才是。” 黄狮威一声不吭,李雏却是脸色蓦然大变,道:“他们真的都是来自剑谷的么?大哥,是你带他们来的吗?你为什么要将他们带来?你不应该将他们带来的!”李鸢一愕。 黄狮威已经冷冷地道:“他们来了也好!哼,雏妹,现在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你可不能怪我痛下杀手!”李雏一惊。 李鸢道:“且慢且慢,狮威你说什么,你要对付江寒,为什么?” 黄狮威冷冷地道:“因为她是剑谷中人!”倏地身影一晃,蓦然闪身向江寒扑来。 段槿喝道:“你要对剑谷中人痛下杀手,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因为我也是剑谷中人!”剑光一闪,迎面便是一剑刺过。 黄狮威嘿然冷笑,道:“微星也敢与皓月争光!”倏地衣袖一拂,一股尖锐如芒,寒冰一般凛冽的劲气突地直往段槿胸口扑去。 段槿一惊。 牟春荣喝道:“笨蛋,快用回首春空的招式,否则你招架不了他的!” 段槿不及多想,剑光一转,一式“月明千里”,蓦地剑光泄地,倏地直往黄狮威下三路袭去,果然已经使出了牟春荣所授的回首春空。 黄狮威道:“原来你将这套剑法传给了他,难怪象他这样的浪得虚名之辈也敢来跟我动手。”微微冷笑,倏地身影一拧,其影如魅,蓦地袭往段槿身侧。 段槿不及多想,剑气纵横,一招“黄菊怅望”,剑气突地一散,猛然往黄狮威身周罩去。 黄狮威纵声长笑,突地衣袖猛然一抖,“啪”地砸出,正正击中段槿的右肩。 段槿肩头剧痛,手腕一颤,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牟春荣吃了一惊,江寒更是大惊失色,叫道:“槿哥哥!”不顾一切地飞身抢来。 黄狮威嘿然冷笑,道:“怎么,牟春荣,你便是教这样的徒弟来与我黄狮威为敌么?嘿嘿嘿,天下自不量力者甚多,想不到你牟春荣竟然也是其中之一!”蓦地一掌便向江寒拍去,掌风四溢,激得桃林中落叶乱飞。 段槿大惊失色,想也不想,身子一扑,闪身拦在了江寒的面前。 忽地黄狮威眼前金光一闪,一柄尺长的折扇突地横在了他的面前。 黄狮威吃了一惊,连忙收手,锁眉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李鸢黄衫微颤,道:“我能不能知道,你与剑谷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黄狮威哼了一声,道:“这是我与剑谷之间的事!” 李鸢道:“你不肯说,雏妹,难道你也不肯说么?” 李雏退开了一步,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黄狮威道:“大哥,不管我与剑谷之间有什么样的过节,现在是剑谷的人来找我的麻烦,而不是我去找他们的麻烦!哼,他们放我不过,我又岂能坐以待毙!” 江寒道:“黄狮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怨恨剑谷,我今天到此,也并不是为剑谷出面来向你寻衅,而是为了牟姑姑。你与牟姑姑之间的恩怨,你准备如何了断?” 黄狮威哼了一声,道:“宇大小姐,你向来不习搏击之术,就算精于涡还神功,那又岂是我的对手之将,你今日胆敢到此向我黄狮威挑衅,哼,你连自己的性命只怕也保全不了,还想要管他人的闲事不成?我跟牟春荣之间想要如何了断,嘿,难道你能做得了主么!”神情之间,颇为不屑,竟然是丝毫没有将江寒放在眼中。 牟春荣忽地纵声长笑,道:“黄狮威,你当你真的天下无敌么?哼,江寒,你现在还不吹奏孽海无生咒更待何时!” 黄狮威一愣,道:“你说什么,你传了她孽海无生咒?不,这不可能,她不会嫁衣神功,怎么可能有能力吹奏此曲!” 牟春荣纵声狂笑,道:“她为什么不能吹奏此曲?她本来便是天下闻名的音波功高手,再说,我又已经将嫁衣神功全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她自然便可吹奏此曲。哼,当今天下,她宇江寒便是你黄狮威最大的克星!” 第九章 回首春归心既远(六) 黄狮威脸色一变,道:“我不信!你不肯转嫁衣神功给我,却为什么舍得转给宇江寒?” 牟春荣嘿然冷笑,一字一句,充满怨毒地道:“因为,因为我要她合并真正的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之力,奏响孽海无生咒,杀了你这狠心无情,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下得了杀手的人,替我自己,更替我的孩子报仇!” 李鸢心中骇然,道:“你说什么,你与黄狮威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说他要杀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牟春荣冷笑道:“我与黄狮威有什么关系,嘿,你干嘛不去问黄狮威自己!” 李鸢转头向黄狮威望来,道:“狮威,时至今日,你还不肯说么?” 黄狮威道:“不是我不肯说,此时说来话长。呃,我的事,雏妹全都知道。” 李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哥,牟春荣是狮威的前妻。” 李鸢心中一怔,道:“前妻?黄狮威你曾娶过妻子?” 黄狮威道:“大哥,我与牟春荣早已毫无瓜葛了!哼,她这样狠心无情,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了手杀的女人,谁还敢与她做什么夫妻!” 牟春荣叫道:“黄狮威,你说什么,明明是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如今不敢承认,要全盘推到我的身上,你,你还是人么?”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便扑上去将他碎尸万段。 黄狮威冷笑道:“你嫉恨我喜欢雏妹,想利用孩子来要胁我离开她,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你一时发疯,自己下手得重了,害死了咱们的孩子,哼,这岂能怪到我的头上?嘿,我不杀你,便已经是看到了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想不到你还敢到此纠缠不休,你既要自寻死路,那可休要怪我黄狮威翻脸无情了!”手臂一抬,便要动手出招。 李鸢忽地横身一拦,道:“且慢动手!狮威,你与牟春荣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恩怨,先说清楚,然后再动手也不迟!” 黄狮威脸色微微一涩,道:“大哥,牟春荣找了剑谷的人来助拳,你又说你与剑谷的人关系非浅,难道,你是想帮助外人来与狮威为难么?” 李雏急忙道:“狮威,大哥怎么会帮助外人来跟咱们为难,他一定是不明真相,所以才会如此。”转向李鸢道:“大哥,牟春荣与狮威以前的确是夫妇,但他们彼此怨恨,早在我与狮威相遇之前,他们便已经没有丝毫的夫妻的情份了。嗯,狮威先前的确跟她学过嫁衣神功,所以,牟春荣屡次前来纠缠,想要从狮威身上讨回她所教的武功。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别说狮威根本没有练成嫁衣神功,就算练成了,他的武功也并不仅只有嫁衣神功,牟春荣要讨回她教的武功,那便是说要连带着废去狮威其它的武功,这又怎么可以!” 牟春荣怒道:“胡说八道!我和狮威夫妻恩爱,若不是你这贱人,他怎么会突然弃我而去?”突然哈哈大笑,道:“黄狮威,我只道你只会骗我一个人,想不到,天下还有与我牟春荣同病相怜的人!嘿,可惜可惜,可惜她到现在还对你死心塌地,执迷不悟,全然不知道不远的将来,她便也会落到跟我牟春荣一样的下场。嗯,李姑娘,你身上藏有什么宝贝,竟然引得黄狮威这恶贼对你动了心机,竟肯娶你为妻,难道你也会什么类似嫁衣神功的高明功夫吗?”眉宇之间,满是居心叵测的挑拨之意,妄想挑拨得黄狮威和李雏夫妻不睦,她方才称心如意。 黄狮威面上青气一现,喝道:“牟春荣,你真是自取死路!”倏地一掌,猛然往牟春荣胸前拍去。 江寒横箫一架,道:“是不是她说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要杀人灭口?”真气激荡,御住了黄狮威,黄狮威这石破天惊的一掌,竟然便拍不下去。 黄狮威心中微微一凛,道:“她有意坏我与雏妹夫妻之情,难道还不该死?哼,你既然想多管闲事,那便拿出真功夫来吧!”手腕一转,手底劲风激荡,风起云涌间,夹带着无数被他真气所激,变得如同钢镖铁沙一般坚硬锐利的桃树落叶,猛然往江寒席卷而去。 段槿叫道:“幸儿小心!” 江寒手中金箫玉管一横,一缕突如其然的呜呜箫声,如同平生卷起无边的惊涛骇浪,倏然往黄狮威身周罩去,箫声所至,黄狮威所激射而出的劲道忽地烟消云散,他内力所卷起的落叶,也轻飘飘地悠然而落,竟然是变得一丝力道都没有了。 黄狮威脸色一变。 牟春荣却是得意之极,禁不住地纵声长笑。长笑声中,江寒手底由内力卷裹成一束的箫音绵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一潮强过一潮,只往黄狮威一人的耳中钻去,孽海狂涛汹涌,生纵不易,死固更难。 黄狮威神色凝重,脸色苍白,双手连连划动,身周真气涌动,企图抵挡江寒声声迫来的音波神功,但音波之声,无孔不入,无处可绝,纵是黄狮威内力强劲,在江寒声声不绝于耳的孽海无生咒之中,却是禁不住地一步一步退了开去,而且他每退一步,脸色便会苍白一分,仿佛有重物重重击在了他的胸口,令他无法承受一般。 第九章 回首春归心既远(七) 李雏见黄狮威此时对敌不同于往日的气定神闲,已经知道果如牟春荣所说,他此生的克星真的到了,心中惊惶之极,却是苦于武功低微,不能出手阻止,只能一叠声地叫道:“宇大小姐,但请手下留情!” 牟春荣嘿然冷笑,道:“留情?留什么情?这个恶人不但骗了我,也骗了你,我叫我徒弟替你杀了他,一了百了,岂不是好!” 李雏道:“他没有骗我,我也不要你杀他,你,你放过他吧!” 牟春荣嘿然冷笑,道:“放过他?嘿,他对我负心无情,又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凭什么放过他?” 李雏叫道:“害死你孩子的不是他!你明明知道,却为什么要颠倒黑白,非要将他置之于死地?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在你的心里,一点儿夫妻之情都已不再顾念了么?” 牟春荣冷笑道:“夫妻之情?哼,他已经娶了你这个贱人为妻,还会与我有什么夫妻之情!他如果真的与我有什么夫妻之情,那又岂会狠心害死自己的孩子?”她与黄狮威各执一词,都是指责对方才是害死自己孩子的真正凶手,孰是孰非,倒令人颇为难以辩清真伪了。 黄狮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道:“雏妹,你何必求她?能杀我的根本不是她牟春荣!嘿,我黄狮威今日纵有不测,那也只是折在剑谷宇江寒的手里而已,与这贱人何干!”他开口说话,真气自然涣散,更是难以抵挡江寒的音波神功,但江寒性情磊落,不肯乘隙占他的便宜,见他说话,自然而然地收敛了内力,限制了音波功的流散,不叫他于此时伤在孽海无生咒之下。 黄狮威见她不肯乘己之危,心中微微一宽,道:“不,不对,我黄狮威今日也不是折在剑谷的手里。哼,剑谷虽是江湖剑道至尊,想要了我黄狮威的性命,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宇江寒,你今日仗着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合于一体,能吹奏天下第一神曲,世间无人堪敌的孽海无生咒,那我黄狮威自然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但你别以为你便能自此无敌于天下!哼,别说想要无敌于天下,就算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见江寒不肯乘隙,索性收敛了内力,侃侃而谈。 江寒见他住手,自然便也停下箫来,但听他危言耸听,面上虽略见异色,心中却是不信,但也并不主动追问。 段槿却是对江寒关心情切,见黄狮威如此说来,不能等闲视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狮威嘿然冷笑,道:“哼,嫁衣神功是为克制涡还神功所创的武功,你们是剑谷中人,自然知道这两项神功是生而相克之物,既然知道,却为什么还要让牟春荣传嫁衣神功给宇江寒?嘿,相克之物强行合而为一,在她的体内自然难免龙虎并行,龙虎初并,也许会相安无事,但只要时日略久,便谁也保不定她体内两种不同的真气到时不会龙争虎斗。嘿,江湖中人死于此类的,那又岂会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段槿面上蓦然变色,道:“幸儿,你觉得怎样,体内有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江寒还未回答,牟春荣已经喝道:“你们休要听黄狮威胡说八道!不错,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是相克而生,但它们既然相克,那便自然相生,只要能够行功到一定的程度,便会自然而然地水乳 交融,从此生生不息,永远都不必担心会内力枯竭,嘿,这可是江湖中人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好事!黄狮威,你自己不也是将二者并行为一的成功例子么!” 黄狮威冷笑道:“水乳 交融,嘿,这两项神功若能水乳 交融,那自然是极好之事,问题是,它们有可能水乳 交融么?宇江寒,我不怕老实告诉你,我黄狮威当年也是学过涡还神功的,后来又跟着牟春荣学了嫁衣神功,当然,我的嫁衣神功并没有学成,可是对嫁衣神功总有小成。这两项神功在我体内虽然强弱有别,但也依然会在我体内相冲相斗,无止无休,但凡到了月圆之夜,那更是痛苦难挡。我这几年,每每体内真气相拼,便只能依赖药物才能抵挡这附骨之痛,身受之苦,那真是无以言表!嘿,如果不是顾念雏妹,只怕,只怕我早已不能活到现在了!” 李雏低低叫道:“狮威!”瞧她的神情,黄狮威此言必然不假。 黄狮威瞧了她一眼,面上神情温婉,微微一笑,旋即神色一寒,转向江寒道:“哼,牟春荣害我至此,我又岂能不恨她?宇江寒,她传你嫁衣神功,你现在自是感激她,可是要不了多久,你便会体会到我黄狮威此身所受之苦,到时,你才会知道我黄狮威为什么要弃她而去,恨她入骨的了!” 江寒尚未如何,段槿脸色早已大变。 第九章 回首春归心既远(八) 牟春荣叫道:“你简直胡说八道!你跟我成亲,本来为的便是我的嫁衣神功!嘿,你明明已经将涡还神功和嫁衣神功合而为一了,因此才能在武功上远胜于我,什么痛苦不痛苦的话,如何又拿来骗人?哼,就算你体内真有两股真气纠结,那也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真的学会嫁衣神功,以至嫁衣神功不能抵御涡还神功带来的冲撞,但江寒却是不同!她自幼修习涡还神功,内力不可谓不深厚,我将嫁衣神功全盘转到她的身上,她的嫁衣神功也不可谓不完全,所以在她的体内,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的力量基本是平衡的,根本不会那么容易便发生龙争虎斗之事!就算,就算她体内偶尔有内力冲撞那也不打紧,我会教她破除化解之法,不会让她如你一般深受两项神功相拼相斗之苦!” 黄狮威嘿嘿冷笑,道:“你根本没有学过涡还神功,如何会知道将嫁衣和涡还两项神功的拼斗化解之法?嘿,如此言行,想骗谁来!” 牟春荣一涩,强自道:“你于嫁衣神功根本便是一知半解,凭什么断定我不会化解之法?” 黄狮威嘿嘿冷笑,不屑与她争辩。 段槿虽然天生冷漠,但也是久历江湖,眼见黄狮威言之凿凿,已知他所言不虚,心中不禁惊怒交集,道:“这么说来,幸儿体内的两项神功的确是会发生相冲相撞之事的了?牟春荣,你,你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真情?” 牟春荣退开了一步,道:“我什么时候对你们隐瞒真情了?你们根本没有问过我这方面的事,岂能怪我不直言相告?嘿,就算是我隐瞒了真情,那又怎么样?我已经将全盘的嫁衣神功转到了江寒的身上,这对她可是绝大的好事!哼,明说了罢,我与你们素昧平生,我不可能全盘相信你们,但如果不相信你们,不将嫁衣神功转到江寒的身上,我又无法报仇,所以,我只能留下这最后一招达成心愿之术,那便是,如何化解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的厮拼!嘿,江寒,只要你能如我所愿杀了黄狮威,我自然会教你此技,保你平安无恙!” 黄狮威嘿然冷笑,道:“怎么样,牟春荣终于说出实话来了吧?同习涡还与嫁衣两项神功,的确会在体内形成成龙争虎斗之势!其实,牟春荣所言还不是全部的实情,所谓她懂得如何化解这两项神功的拼斗,根本也仍是谎言!哼,牟春荣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们要相信她,当然只会是自取其祸!” 江寒生性再为淡泊,此刻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段槿更是沉不住气,道:“牟春荣,你,你……早知你如此卑鄙无耻,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下也绝不许幸儿来为你讨什么公道!” 牟春荣面容微现狰狞,冷冷道:“不错,我是卑鄙无耻,可是是谁让我变得如此卑鄙无耻的?黄狮威,你毁了我一生,不杀你,我牟春荣生又何喜!”蓦地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宇江寒,你快快出手杀了黄狮威!只要取了这狗贼性命,我必然教你如何化解体内龙争虎斗!” 段槿忍不住道:“你真的懂得如何化解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两项神功的拼斗?” 牟春荣冷冷地道:“时至今日,除了信我,你们别无选择!” 段槿知她所言属实,自己虽然对她之言虽然满心疑虑,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牟春荣哪里还有耐心,喝道:“宇江寒,你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江寒心中尚在迟疑。 段槿却已沉不住气了,道:“幸儿,生死攸关,你还迟疑什么?”瞟了黄狮威一眼,咬住牙关,忽地伸手倏地一旋一招,那柄跌落在地上的长剑如同活了过来一般,蓦然跳了起来,径往他手中飞去。 段槿一把抓住长剑,剑光一闪,一招“堪折残红”,倏地便往黄狮威眉心刺去,长剑甫至中途,忽地剑光一折,径往黄狮威左侧袭去,如果这一招能击在实处,黄狮威纵是能够不死,那也是体残肢断的下场。 黄狮威只是对江寒的孽海无生咒心存惧惮,却哪里肯将段槿放在眼中,见他竟然胆敢抢先动手来攻,微微冷笑,蓦地衣袖一抻,一股极为强劲的劲道猛然劈头盖脸地往段槿砸了下来,袖卷狂潮,端的声势惊人。 江寒唯恐段槿有失,不敢迟疑,凑箫于口,一声呜呜绵长的箫音悄然响起,如蛇般往黄狮威耳中钻去。 黄狮威心中一惊,倏地抽身便退,然而箫音如蛆附骨,他又哪里避得开去。 李雏见丈夫情形危急,再也顾不得那许多,突然抢上数步,叫道:“宇大小姐,你不能杀他!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牟春荣喝道:“你管他是谁!宇江寒,你若想要化解两项神功相冲之法,就必定得先杀了黄狮威这恶贼!” 李雏叫道:“不,你不能杀他!你们剑谷已经欠了他很多,你又岂能再杀他!” 江寒不禁微有动容,道:“我们剑谷怎么会欠他?”既然开口说话,吹奏的孽海无生咒自然而然便停了下来。 第十章 黄梁稻香味偏长(一) 牟春荣叫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黄狮威也叫道:“雏妹,你不必跟她说!嘿,就算她今日杀了我,将来,也同样会有人去剑谷找他们替我讨回公道!” 李雏不理,仍然说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姓黄,他的父母曾是令堂天狼郡主的旧部!” 江寒微微一怔。 李雏道:“你们都已经不再记得了吗?当年天狼郡主麾下的飞天八龙之一,黄铭恩与风玉露便是他的父母!当年,他爹爹为了替天狼郡主,或者是说替江湖铲平乾坤教而战死于湖州,他母亲当时身残,已经自请退隐江湖,可是,最后还是为天狼郡主所害,惨死异乡,黄家一脉,只留下他们几个兄妹孤苦零仃地飘零江湖……剑谷已经欠他们黄家太多,如果现在你再杀了他,那又如何对得起他的父母!” 黄狮威连连喝止,李雏却仍然一气说了出来。 江寒颇为意外,凝神向黄狮威望来,道:“原来你竟然是妈妈旧部的儿子。当年,当年的事我不大清楚,可是,我知道令堂绝非是家母所杀,而且这些年来,家母一直都在找你们兄弟的下落,只是始终不能得见。黄狮威,你既然是家母旧部之子,没有道理不知道我们剑谷一直在找你们,你怎么不到剑谷来?” 黄狮威道:“到剑谷?哼,我的确是要到剑谷,不过,是要去找你们替我父母亲报仇!嘿,如果不是雏妹执意阻拦,我早已经去到剑谷了!” 牟春荣嘿然冷笑,道:“你便是去到剑谷又能怎样?你现在连江寒都打不过,难道还想杀得了她的父母么?” 黄狮威面色一涩,喝道:“牟春荣,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乱传嫁衣神功,不但没有助我增长内力,反而害我体内龙虎相斗,元阳大损,今日我早已报了大仇了。” 牟春荣冷笑道:“你居心不良,自取其祸,怨得谁来!”黄狮威勃然大怒。 江寒道:“你一心以为是家母害死了令堂,所以才想学好武功替母报仇,因而找上了牟姑姑,是与不是?唉,当年旧事,便有伤亡,那也是时势所致,并不是家母有什么不对。嗯,你现在就跟我回剑谷罢,我会请家母对令堂当年惨亡之事给你一个解释。至于牟姑姑,唉,你们虽有恩怨,可是毕竟本是夫妻,又何必真的以生死相搏?” 牟春荣怒道:“宇江寒,你这是什么意思?哼,你知道他与你们剑谷关系非浅,竟然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不想再对他动手了么?嘿,黄狮威对我背信弃义,又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与他早已誓不两立!你想要我跟他化解怨恨,除非我的孩子能活着回来,除非,除非他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了这个贱女人!”指手往李雏一指,满面都是怨恨之色。 黄狮威脸色一寒。李雏却是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寒叹道:“牟姑姑,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你与黄狮威各执一词,我真的不知孰是孰非,我看,你不如也跟我们一起回剑谷。家母心智天下无人能及,我相信她一定能明辨是非,还你一个公道的。” 牟春荣道:“公道?我不需要什么公道!我要的,只是黄狮威和这个贱女人的命!” 黄狮威心中怒极,道:“你想要我们的命,嘿,那你何妨自己来取!”冷眼瞧着江寒不备,蓦地一掌拍出,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袭至牟春荣的胸前。 牟春荣猝不及防,一声大叫,身子顿时倒撞了出去,“砰”地一声,正正撞在一株粗大的桃树上,“啪”地摔了下来。 江寒大惊,叫道:“牟姑姑!”快步抢过,将牟春荣抱了起来。 牟春荣口鼻之间血水横流,显见已经不活了。 江寒又惊又怒,叫道:“黄狮威,你怎么能这样对她?”不及多想,伸手抵在牟春荣的后心,将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体内,只盼能救回她的性命。 李雏似是早知他会有此一举,倒不显得如何吃惊,只是微微苦笑。 李鸢却是大惊失色,叫道:“狮威,你怎么能杀了她?” 黄狮威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她?她害我日夜受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两项神功龙争虎斗之苦不说,明明是她自己害死了孩子,却偏偏要嫁祸到我的身上,还有,她一心一意,企图对雏妹暗中加害,现在,她还与我生平最为怨恨的剑谷互为勾结……哼,她不该死,还有谁更该死?” 李鸢道:“你跟她各执一词,孰是孰非还未有定论,现在你杀了她,那岂非是,那岂非是……” 黄狮威道:“岂非是什么?哼,你怕得罪剑谷,我黄狮威可不怕!”眼见江寒正凝神救助牟春荣,想道:“她会孽海无生咒,此生便注定是我的克星,如果我不杀了他,那我黄狮威此生连出头之日都没有,那还谈何攻去剑谷,杀天狼郡主替母亲报仇?”心中恶念一闪,倏地腰间软剑出手,一剑便向江寒后心要害刺去,剑光如鸿,端的快似闪电。 第十章 黄梁稻香味偏长(二) 李鸢大惊失色,叫道:“狮威不可!” 段槿大骇,不及去阻止黄狮威,想也不想,便是将身一扑,一个身子全然扑过拦到了江寒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黄狮威剑光一闪,众人眼前红光迸现,他此一剑,已经正正地刺中了段槿的胸口。 江寒大惊,叫道:“槿哥哥!”眼见段槿胸口血水横流,心中怒气顿生,金箫玉管一扬,孽海无生咒如同惊海狂潮,猛然往黄狮威席卷而去。 黄狮威眼见自己伤到的人竟然是段槿,心下也是一惊,惊骇未定,江寒箫音已至。 黄狮威心头如噬,一声大叫,手中长剑蓦然挥出,直往江寒袭去,剑至中途,猛地被音波之声一逼,突然“崩”地一声,寸寸断裂,碎了一地。 黄狮威脸色大变。江寒金箫玉管劲气汹涌,倏然往黄狮威周身罩了下来,音波虽然无形无影,但在江寒的金箫玉管的催行之下,竟然在众人眼中现出了一道如同布满了尖锐芒刺的巨大音波之网,只要她此网罩实,黄狮威就算有九条命,那也是非死不可。 李雏大惊失色,叫道:“宇大小姐手下留情!我,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你不能让我的孩子生而无父!” 江寒微微一惊,心念所至,音波巨网忽地一敛,蓦然化为无数剑影,如乱花穿影,倏地在黄狮威身上各处要穴“嗤”然一掠而过。 黄狮威浑身一颤,只觉全身力道倏然而散,丹田之内原本浩如烟海的真气,瞬时之间便不知去了哪里,他身影一晃,颓然倒了下来。 李雏叫道:“狮威!”扑上前去将他抱在了怀中。 黄狮威用力挣扎,叫道:“宇江寒,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江寒不去看他,道:“李姐姐,你其实根本不用求我放过他。我宇江寒从来不杀人,不管是谁,不管他做了什么恶事,我都是不会杀他的,只不过,虽然我不知道他与牟姑姑之间到底孰是孰非,他这样对待牟姑姑,对牟姑姑总是不甚公平,所以,我总要惩罚于他!嗯,我现在已经废了他的武功,他是再也不能任性妄为的了!” 黄狮威又惊又怒,叫道:“宇江寒,你,你……你怎如此歹毒!”以手撑地,挣扎着想要跃起向江寒扑来,但手足酸软,连半分力气也无,又怎么可能跃起找江寒拼命。 李雏轻轻叹息,柔声说道:“狮威,没有武功那便没有武功吧,你没了武功,就算不能再纵横天下,那至少,纠缠你多年的那两项神功相拼相斗之苦,却也可以从此消弥,倒也不算全是坏事。” 李鸢也不禁轻轻地叹气,道:“狮威,你在江湖中仇家不少,现在武功既失,那便不能再保证自己和雏妹的安全。不如,你们跟我返回秦岭罢,我秦岭自能保你们夫妻平安!” 黄狮威对江寒怒目横视,牙关紧咬,却是闭口不言。 江寒走到段槿的身边,伸手轻轻地扶住他,道:“槿哥哥,你感觉怎样?” 段槿伸手捂着胸口伤处,微笑道:“幸儿,我以为你会杀了他,看来,我还是错了!”伤处血流如注,顺着他的手指缝不断落下,但他却毫不关心,一双眼睛只看着江寒,眼神之中,除了脉脉温情,竟无丝毫的痛楚之色,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他身上流出的也不是他的血一般。 江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李姐姐一言提醒,我几乎就要破戒了,幸好还来得及……槿哥哥,我没有杀他,你怪我不怪?” 段槿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杀人,所以当然不会怪你,只是,你不杀他,牟春荣便不会教你化解那两项神功相拼相斗之法,幸儿,你,你便当真不后悔么?” 江寒淡淡地道:“牟姑姑,已经,已经死了。”段槿一愣,旋即脸色大变。 江寒道:“槿哥哥,其实,我时日无多,有什么神功会在自己体内拼斗,我是半分都没有放在心上的。唉,我只不过是……牟姑姑与黄狮威恩怨纠结,是非难辩,就算我肯杀人,我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杀了黄狮威。唉,如果我能有妈妈辩别是非的一半本事,也许,今日之事也不至于如此。”倏地伸指疾点,替段槿点穴止血,取出随身带的伤药替他上药,跟着撕下衣衫替他包扎伤口。 段槿原本神色淡然,但他听到江寒所言“时日无多”四字,忽地神情一黯,眼中星火忽地便熄灭了。 江寒知他心中所思,淡淡一笑,道:“槿哥哥,什么叫天命不可违,难道这么多年,你都还看不透么?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回岳阳吧!”回头看了一眼牟春荣的尸身,不知应该如何处置于她,心下不由迟疑。 忽听黄狮威纵声长笑,道:“好一个天命不可违!宇江寒,你废了我的武功,现在便无人能救段槿,嘿,这便是天命不可违!”笑声狂傲,胸中怨气,竟似舒出了大半似的。 第十章 黄梁稻香味偏长(三) 江寒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狮威冷笑道:“你也是涡还嫁衣双项神功集于一体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两项神功合并之后伤敌的厉害之处?嘿,我虽然只是用剑伤了段槿,但剑端两项神功功力不散,受其剑伤之人,体内必有两项神功滞留!相信要不了多久,段槿的体内便会虎啸龙腾,风起云涌!嘿,段槿命已不久,你如再不抓紧时间带他回群英盟总坛乌蒙山去见见他父母家人,那他可再也没有得见亲人一面的机会了!” 江寒面色微微一变。 段槿哪里肯信,道:“你说这话想要吓唬谁,幸儿也是修练两项神功的,她自然能够救我!” 黄狮威嘿然冷笑,道:“有句话叫解铃还需系铃人,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么?哼,如果你自信宇江寒能救得了你,那你们不妨回去一试!”转向李雏道:“雏妹,咱们离开此地!” 李雏点了点头。 李鸢道:“狮威!你与牟春荣的恩怨我不知详情,但我信得过舍妹李雏,所以,我也不想跟你计较,但你方才那样对待宇大小姐与段槿,实属不该!不管怎么说,宇大小姐总是饶了你的性命,对你有饶命之德。你既然是秦岭的女婿,那便应该守秦岭的规矩,知道知恩图报。狮威,你便想个法子替段槿段长公子化解了滞留在他体内的真气吧!” 黄狮威嘿然冷笑,道:“知恩图报?哼,我黄狮威自然懂得知恩图报!宇江寒,你听着!你今日虽然不杀我,但废我武功,与杀了我黄狮威又有何异?此恩此德,我黄狮威有生之年,绝不会忘记!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也不理李鸢是何想法,向李雏道:“雏妹,咱们走!”转身便要离开。 黄狮威武功初废,身上无力,行得几步,足下便已虚浮。 李雏心中关切,伸手扶住了丈夫,回头瞧了一眼哥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哥,你自己回秦岭吧!狮威生来傲骨,如果他武功未失,他自然会随你去秦岭,可是现在……既嫁从夫,狮威不去秦岭,我自然也不去了,空劳哥哥到此相接!”黯黯神伤,扶着黄狮威,往远处去了。 李鸢叫道:“雏妹,狮威!”追出数步,只听江寒轻声道:“黄狮威武功已废,就算他想替槿哥化解体内缠斗的真气,那也是有心无力,十三哥便不必勉强了。” 李鸢心中怅然,默然无语。 江寒道:“槿哥哥,你别担心,我们这便回岳阳与小师叔和悦儿他们会合,小师叔精于医术,他一定会有法子救你!” 段槿淡淡一笑,道:“我并不觉得身有异样,幸儿,黄狮威于心不甘,所以危言耸听,你不必放在心上。嗯,牟春荣已经身死,虽然她对我们不具好意,但她客死于此,总也可怜,咱们先让她入土为安吧!” 江寒不禁微微一笑,道:“天下第二剑历来淡泊得几乎毫无人情,怎么今天会顾念于此,难道,是念在牟姑姑对你传授剑法的半师之恩么?” 段槿淡淡一笑,道:“幸儿,我只不过是知道你不肯任由她暴尸荒野而已。” 江寒面上笑容不禁略微一敛。 段槿本还要说话,忽地脸色一变,口角一开,一缕紫血夺口而出。 江寒心中一惊,叫道:“槿哥哥!”伸手扶住了段槿。 段槿勉强一笑,道:“你放心,我没事。”话音未落,身子一晃,颓然跌倒了下来。 江寒心中惊惶,叫道:“槿哥哥,槿哥哥!”急忙伸手抱住段槿,但见段槿面上色分阴阳,半边面颊红艳如饮醇酒,而一边却是颜色青黑,容颜可怖,显见确是体内真气阴阳不调所至。 她向来行走江湖都是与段槿或是别的同门同行,无论大务小事,无一需要她费心,今日之事,更是平生从未遇过,斗然见段槿出事,惊惶之中,竟然手足无措,忽地想起仍在身旁的李鸢,想也不想,立即转眼向李鸢望来,眼中满是恳求之色。 李鸢不能袖手旁观,伸手将段槿接了过来,细细地号他的腕脉,只觉他脉象古怪,似有一强一弱两道真气在他体内运行,而且无论真气强弱,皆是溜滑似蛇,根本捕抓捉不到,无法凭己之力替他疗伤,心里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想了想才道:“我帮你将他送回,送回……” 江寒道:“我们现在暂居岳阳!” 李鸢道:“原来你们是住在岳阳。我帮你把他送回岳阳,也许,你那小师叔史谦能救他!”他虽然与江寒只不过是初识,但剑谷弟子名满天下,其谷中有一名恨海药君嫡传弟子史谦,独专医道,堪称世之神医,他却是知道的。 江寒知他不能相救段槿,但听他如此说,心中也略觉安慰,道:“那便有劳十三哥了。”轻轻地打了个忽哨,但听谷外马声长鸣,蹄声的的,青衣红衣闻声相约而来。 第十章 黄梁稻香味偏长(四) 江寒牵过青衣,道:“青衣性情温和,你便骑它吧!”伸手在青衣颈中轻轻拍了一拍。青衣似是知道主人心意,应声长嘶。 李鸢一笑,将段槿抱上马背,自己跟着跃了上去,环手抱住了段槿。段槿昏昏沉沉,自然由他处置。江寒却没有立即上马。 她走到牟春荣的身边,低头瞧了她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地衣袖一扬,一股排山倒海般地内力猛然涌出,“砰”地一声,在她身边的土地上击出一个大坑。 江寒俯身将牟春荣推到坑中,随手推平坑边土堆,将牟春荣就地掩埋,折了一段树杆剖开插在她的坟头,挥指写上“牟春荣之墓”五个大字,道:“牟姑姑,我急着要去救槿哥哥,活人要紧,对你的后事便只有草率一些了,希望你在天有灵,不要怪我。”在她墓前拜了一拜,然后才飘身上马。 红衣纵声长嘶,率先往谷外去了。青衣不甘落后,当即跟上,与红衣并头前行。 李鸢跟着她纵马奔出数里,终于忍不住问道:“宇大小姐……” 江寒道:“咱们不是外人,你又何必如此见外,叫我什么大小姐,你不是叫过我妹子么,现在怎么不叫了?我这一生,还没有人叫过我‘江寒妹子’呢,这个称呼比什么‘宇大小姐’可好听得多。” 李鸢不禁一笑,道:“江寒妹子,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江寒道:“十三哥有话,但请直言便是。” 李鸢道:“我想问,你是怎么跟牟春荣相识的,你既然随她前来报仇,那又为什么最后还是放过了黄狮威,难道仅仅只是因他是你母亲旧部之子的缘故么?” 江寒道:“十三哥不希望我放过他么?” 李鸢道:“不,不是。我只是奇怪,他那样对待你的槿哥哥,你怎么,怎么似乎对他一丝恨意都没有?” 江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人在江湖,所伤所亡自是难免,如果要因此而恨人,那人生一世,又岂能始终快乐?我在这世上时日不多,实在是没有时间去恨人怨世。嗯,其实,就算我不愿恨人怨世,那又岂有什么真正的快乐!”眼神迷离,目光之中,尽是淡淡的悒色。 李鸢心中怦然,道:“你说自己时日无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是你身中奇毒,或是有恙在身?史谦是世之名医,难道他也救你不得吗?” 江寒淡淡一笑,只道:“尽说我干什么。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杀黄狮威。我不杀人,一开始我便已经跟牟姑姑明说的了。我之所以还是到这里来,为的,只是一份怜惜!牟姑姑遭遇堪怜,我想劝黄狮威与她言归于好,毕竟,他们曾是夫妻,人生苦短,既然有夫妻的缘份,那又何必只在恩怨之中苦苦纠缠。可是,到了这里见了黄狮威之后,我的想法,便已经不同于未来之前了。桃花山之行,也许我的确是来得错了!十三哥,你说,牟姑姑与黄狮威,到底孰对孰错?那个孩子,到底是谁杀的?我废了黄狮威的武功,到底做得对了,还是做得错了?” 李鸢心中感慨,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何况你我。江寒,事情既然已经了结,是对是错,那便不必再苦苦纠缠于此了吧!”江寒微微苦笑。 忽听段槿低低叫道:“幸儿,幸儿!” 江寒一惊,应声道:“槿哥哥!”勒马停步。 段槿神智微有恢复,发现自己是被李鸢搂在怀中,顿时面色一变,道:“怎么是你?你走开!我要跟我的幸儿在一起!”用力挣扎,突地便从青衣的马背上挣脱了下来。 江寒吃了一惊,连忙跳下马来将他扶住,道:“槿哥哥,你别担心,我就在这里,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这便带你回岳阳找小师叔替你治伤。” 段槿凝神向江寒望来,过了一阵,方才淡淡一笑,道:“我并不担心自己会不会死。我担心的是……唉,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心里的想法,难道你始终都不知么!” 江寒默默无语,过了一阵,眼中突然落下泪来,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在洞庭湖上吹箫,便不会引来牟春荣,如果不引来牟春荣,那咱们便不会卷入她与黄狮威之间的恩怨,如果不卷入她与黄狮威之间的恩怨,那你便不会有今日之险!” 段槿淡淡一笑,道:“幸儿,你不是向来都喜欢说天命不可违么?既然是命中注定的事,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幸儿,你知道么,其实,自从我知道你的病的那一天起,我心里便一直有一个念头。我想,如果我有一天能得一场大病,能跟你一同生死,那可不知该有多好!嘿,现在我身体内有两股真气纠缠,如果上天真的注定要我死,那便是天遂人愿了,只是,不知我能活多久,能不能真的与你同生共死……” 江寒眼圈一红,道:“你别说傻话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十章 黄梁稻香味偏长(五) 段槿淡淡一笑,忽地道:“幸儿,我段槿此生,对什么事都是淡然处之,只有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必说,我知道!槿哥哥,其实咱们青梅竹马长大,你的心事,便也是整个群英盟与剑谷的心事,也是,也是我的心事……本来,如果不是柯哥哥,咱们说不定早已成亲了……我一直都想找回柯哥哥,因为如果不找回他,不管是跟谁成亲,我的心里,始终都是不安……不过现在……唉,槿哥哥,如果你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那咱们便不必再等柯哥哥回来了吧!” 段槿大喜,道:“幸儿,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跟我成亲么?” 江寒淡淡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鸢见她点头,心中突地没来由地一沉。 段槿却是大喜过望,道:“幸儿,你终于肯跟我成亲了,我,我心里真是欢喜之极!”一言未尽,突地脸色一变,一口紫血又夺口而出。 江寒心中惊惶,叫道:“槿哥哥!” 段槿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就算要死,那也要跟你成了亲之后才肯死!”他虽然身受真气纠缠之苦,但因心中夙愿得偿有望,竟然是无比地欢喜,面上的笑容也是平生罕见的灿烂。 江寒却是禁不住地微有黯然,微微苦笑道:“跟我成亲便真有那么重要么?” 段槿不未及说话,忽地马蹄声骤响,两匹快马风驰电骋般地自远处飞奔而来。 江寒目光如电,一眼便看清到马上来人,不禁心中大喜,道:“槿哥哥,竟然是小师叔与悦儿赶来了!你有救了!” 李鸢微微一怔,凝神向来马望去。 这是两匹虽然快疾,却是远不及青红双衣神骏的快马,一匹快马上端坐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女,那少女距他们虽远,却是远远便望得出其肤白似雪,青丝如墨,一眼望上去,便是一个与江寒颇为相貌相似的十足的美人胚子,只不过,她较江寒为年幼,眼宇之间,颇有稚气未脱之色;另一匹马上坐的,却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葛衣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相貌平平,气度也颇为温和,腰间挂了长剑,马鞍之上还悬了一个尺许见方的药匣,看样子,应该是医武双修之人。 李鸢听江寒口中称来者为“小师叔”与“悦儿”,已知那来的青年男子应该便是剑谷恨海药君晚年所收关门弟子,年纪虽然比段槿江寒大不了几岁,但却是长了他们一辈,早已在江湖中博下“妙手君子”之号的名医史谦无疑,只是那名叫“悦儿”的少女不知又是何人。 李鸢思忖之间,那两匹快马已经驰至近前,马上那红衣少女见到江寒,即便欢声大叫,道:“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真叫我们好找!”转向那青年男子史谦笑道:“小师叔,怎么样,如果依着你仍然在岳阳苦等,那咱们现在还见不到姐姐和槿哥哥呢!” 李鸢心中怦然,想道:“她叫江寒姐姐,难道便是江寒的妹子江雪么?嗯,她们的相貌如此相似,我早应该想到才是!” 只听史谦笑道:“怎么找到幸儿与槿儿,功劳便全都成了你的了?悦儿,咱们一路找来,可不是只有你宇二小姐一个人在沿途打听他们的下落的!”那红衣少女果然是江寒之妹剑谷二小姐江雪。 江雪的性子远比姐姐活泼,见史谦如此说话,当即便做了一个鬼脸,笑道:“你是长辈嘛,有什么事,当然是你出面了,这又有什么稀奇!”忽地转头向李鸢望来,道:“咦,这位大哥是谁?姐姐,他怎么会跟你们在一起?” 李鸢微微一笑,道:“你是江雪吧?在下李鸢,来自秦岭,是秦岭夺魂宫的宫主。嗯,咱们可不是外人!” 江雪笑道:“你真的是秦岭中人?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嗯,你来自秦岭,那我卫五叔凌婶婶他们现在怎样,你知不知道?” 李鸢道:“他们很好,你不用担心。” 江雪道:“担心?我才不替他们担心呢!我问他们的平安,只不过是顺嘴人情,你老于江湖,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李鸢不禁一笑,想道:“这宇二小姐倒是坦率得紧。”心中对她倒不禁颇为喜欢。 只听史谦咦了一声,道:“槿儿,你的脸色怎么如此古怪?你的胸口怎么有血?你受伤了,是谁伤的你?那人好本事,竟然能伤得我剑谷群杰年青一辈中剑术最为高明的一人!”心中虽然诧异,但言语之间对段槿的伤势并不担心,应该是对段槿的武功颇具信心的缘故。 第十一章 玉管清芒月烁夜(一) 江寒却是不敢掉以轻心,道:“小师叔,你快替槿哥哥看看,看他到底伤得怎样。” 史谦见江寒罕见的情急,心中微觉愕然,见段槿神情确是委顿,倒也不敢迟疑,当即便伸手搭在了段槿的腕脉之上,细研之下,只觉段槿腕脉忽强忽弱,忽涩忽滑,跳动极不规律,竟是平生罕见的异象,不由心中错愕,道:“槿儿,你这几日遇到了什么异事?” 江雪听得史谦语气凝重,不由大为诧异,抢先说道:“槿哥哥的伤很严重么?槿哥哥自闯荡江湖以来从来都没有受过伤,不会一受伤便当真要了他的命吧?” 段槿淡淡一笑,道:“我没事,死不了的。” 江寒道:“你身上有两股真气纠缠不清,性命堪危,怎么还能说是无事?”转向史谦,道:“小师叔,槿哥哥是伤在了嫁衣神功和涡还神功的合并真气之下!” 史谦心中错愕,道:“嫁衣神功?江湖上早已失传的那个嫁衣神功么?” 江寒点头道:“确是嫁衣神功,江中早已失传的嫁衣神功!”遂将牟春荣与黄狮威之事一一道来。 江雪越听越觉新奇,笑道:“怎么才几日不见,你们便有这么多的奇遇,嫁衣神功也学了,旁人的武功也废了,生死之事也都经历了,嘿,如此多姿多彩,可真令我羡慕!”笑语嫣然,说话不知轻重之极,竟然是并不将段槿的生死放在心上。 李鸢在旁听了,心中已觉颇不舒服,刚才对她的喜爱之情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槿却是知她涉世不深,难免说话不知轻重,并不是有意刻薄,自己本来便是生性淡漠,又向来怜她幼小,倒不生气。 史谦神色极为凝重,半晌才道:“嫁衣神功与涡还神功都是并列天下三甲之内的盖世神功,这两项神功居然并而归一,其威力自然是不可与单项神功相并而语……” 江寒道:“我不想听这些!小师叔,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救得了槿哥哥!嗯,你是钱师伯祖的关门弟子,医术早已得其真传,你一定能化解槿哥哥体内的真气拼斗,一定能救他性命的,是与不是?” 史谦微微苦笑,道:“我只知道涡还神功,却不了解嫁衣神功,你想我化解他体内龙争虎斗的两股真气,总要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好好地想上一想。幸儿,我看现在槿儿的情形不算太坏,他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咱们不如先返回岳阳再说。或者,唉,我只怕来不及,否则,如果咱们能赶回剑谷找到师兄,我相信槿儿的性命便一定能确保无恙!”江寒心中一跳,道:“怎么,难道只有爹爹能救槿哥哥么?” 史谦道:“你不是说槿儿是为嫁衣神功和涡还神功合并的真气所伤么?我查出他体内,的确是有一股与涡还神功颇具逆反之气的真气在运行,这股真气虽然细弱,但却溜滑如蛇,钻骨附髓,凭槿儿自身的内力,只怕不能将之驱逐化解,而我们这些人又功力不够,就算勉强出手,只怕也驱逐不出槿儿体内那股外来的逆返之气。” 江寒忍不住道:“牟春荣将她的嫁衣神功全传到了我的体内,小师叔,我体内也有涡还神功和嫁衣神功两股真气运行,我能不能运功替槿哥哥疗伤?” 史谦道:“你体内的嫁衣神功是牟春荣强行塞给你的,外来之物,未必能由得你自如收放,再说,虽说理论上你应该能解救槿儿,可是这样的事总是太过冒险。嗯,最稳妥的法子,当然还是回剑谷去请师兄出手。师兄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内力之深,世上不做第二人想,他若出手,槿儿的性命自然无忧。” 江寒道:“既然爹爹能救他,那咱们还去岳阳做什么?小师叔,咱们这便快马加鞭赶回剑谷去找爹爹吧!” 史谦道:“我瞧槿儿神情不对,而这里距剑谷又是有万里之遥,只怕,他撑不到跟我们返回剑谷。” 江寒道:“他撑不到返回剑谷?那你的意思便是说,槿哥哥是没救的了?” 史谦道:“我没这么说!幸儿,不管是什么伤病,能救助的法子总不可能只有一个,你要相信小师叔。小师叔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法子,救他的性命!”话虽这么说,可是忧形于色,显见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段槿柔声道:“幸儿,小师叔不但是咱们剑谷医术最高的人,也是整个江湖医术最高的人,他此生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我一定不会是例外!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江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段槿伸手与她相握,柔声道:“傻幸儿,你既然肯跟我成亲,我又怎么舍得死。我就算真的要死,也要先陪上你三五十年,到你厌烦的那一天!” 江寒瞧了段槿一眼,唇边终是忍不住流露了了一丝笑意,道:“那好吧,咱们先回岳阳!嗯,岳阳有你们群英盟的分堂,就算要找什么珍稀古怪的药,那也容易一些。” 史谦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江寒不再说话,亲手将段槿扶上了马背,眼见段槿乘骑不稳,索性自己也上马与他共乘一骑,一手拉住缰绳,一手牢牢地将段槿搂在自己的怀中。 段槿并不回头看她,但他瞧着前方路径的眼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欢欣的神色。 第十一章 玉管清芒月烁夜(二) 李鸢初见江寒之时,便惊于她的美貌,对她颇具好感,谁知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听说江寒要与段槿成亲,心中已觉失望,此时再见他们二人神态亲密,想到他们方才才说过要成亲的话,不由心中更添怅然,心想:“接应他们的人已经来了,看样子,段槿的性命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那我还用跟着他们去吗?就算我跟着去了,又能怎样?”有心想要告辞离开,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与江寒怅然而别,心中犹豫不决,只听江雪满怀疑狐地道:“小师叔,槿哥哥的情形真的不妙么?” 史谦略略皱了皱眉,道:“怎么,你以为我跟你姐姐都是在跟开玩笑么?” 江雪道:“槿哥哥武功高强,自从他行走江湖以来,连轻伤都没有受过,突然之间,你们说他身受重伤,甚至有性命之危,这又叫我怎么相信?” 史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他以前之所以没有受过伤,不是因为他的武功真的高到天下无敌的境界,而是他没有遇到过真正的高手。” 江雪不以为然,道:“那个所谓的黄狮威,难道便是真正的高手么?” 史谦道:“他当然是真正的高手!你别忘了,嫁衣神功和涡还神功是天下名列三甲的盖世神功,黄狮威不但练了这两项神功,还能将其二者合而为一,这份能耐,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具有的。” 江雪撇了撇嘴,道:“他如果当真了不起,武功又怎么会被姐姐废掉?” 史谦道:“你姐姐之所以能废了那黄狮威的武功,是因为她的体内也有嫁衣神功,而且,还学了专门克制黄狮威的孽海无生咒。” 江雪道:“说来说去,还是姐姐的命好,嫁衣神功和孽海无生咒这样绝妙的功夫竟然也有人强迫塞给她。嘿,怎么没有人求我去练这样的盖世神功!” 史谦摇了摇头,道:“幸儿有这样的奇遇,自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她体内的嫁衣神功若与自小修练的涡还神功不能合而为一,对她,只怕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 江雪一愕,道:“既然不是坏事,那又怎么可能会不是好事?” 史谦道:“有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你听说过没有?” 江雪道:“听说过啊!噢,你的意思是说,姐姐的体内有涡还与嫁衣两项神功,这两项神功是彼此克制的,会在她的体内两虎相争么?” 史谦道:“不错!” 江雪神色微凛,道:“那小师叔,我姐姐体内的两虎相争也是一种大祸了?这样的情形能不能化解啊?”史谦道:“能是能,只不过……” 江雪道:“只不过什么?” 史谦道:“我想,想要化解她体内的两虎相争,总得先满足一个条件,那便是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要能够水乳 交融!” 江雪道:“那要怎样才能让二者水乳 交融?” 史谦沉吟了一会儿,道:“如果嫁衣神功能爱上涡还神功,那么这两头猛虎自然便可相安无事了,甚至,还可以互为扶持,共霸天下!” 江雪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要嫁衣神功爱上涡还神功?这要怎么爱?小师叔,我从来不知道,你说话竟也会这么有趣!”扬鞭打马,纵马追江寒与段槿去了。 史谦却没有笑,他瞧着江雪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你当我是在开玩笑么?不,我说的都是真的,想要化解江寒体内的龙争虎斗,那便非要让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相融不可!至于要怎样才能让它们彼此相融,我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想出来的!嘿,让嫁衣神功爱上涡还神功,这又有什么好笑的,不相爱,那它们又怎么可能相融!”催马扬鞭,跟着江雪去了。 李鸢怔怔地瞧着他们一一去远,心中微觉黯然,想道:“江寒的体内也有两种真气运行,我不瞧着她化解这层祸害,又怎么能就此放心而去?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留我,我又怎么能厚颜留下?”只道自己已要非离去不可了,忽地感到有人牵动了自己的衣袖。他吃了一惊,回头望时,却不禁哑然失笑,牵他衣袖的,竟然是江寒牵来让他乘坐的爱马青衣。原来这马极通人性,虽见同伴红衣已去,但主人既然没有交待它离开李鸢,那它便依旧留了下来,只是眼见同伴与主人皆已去远,李鸢却依旧没有起程的意思,它心中虽然不明白李鸢到底想些什么,却也忍不住去牵了他的衣袖,要他快快跟上。 李鸢本已决定要离开此地返回秦岭了,待见青衣牵袖,不知怎么的,心情突地大为好转,想道:“连青衣都要我留下,那江寒又怎么会要我走呢?就算她想要我走,那也不会是现在!”伸手拍了拍青衣,果断地翻身上马。 青衣不待他催促,一声长嘶,发足便往红衣走的方向追去,蹄不沾尘,其速如电,很快便追上了江寒一行。 江寒听得青衣马蹄声响,回头瞧了一眼,见是李鸢跟来,淡淡一笑,并不置词表示异议。李鸢心中大定,心情更是益发地好了起来。 第十一章 玉管清芒月烁夜(三) 江寒一行回到岳阳之后,自然是住进了群英盟设在岳阳的分堂。 群英盟岳阳分堂见到自己盟主的长公子受伤,无不惊慌,忙前忙后地尽是围着段槿几人乱转,竟然是没有一人前来关注李鸢。 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一个自称香主的人过来照管李鸢,带他到客房住下,吩咐下人准备酒饭,然而自此之后,那香主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夜幕降临,竟是再也无人前来对他略有过问。 李鸢知道他们的心思全在自己的盟主长公子身上,本也无可厚非,但自己倍受冷落,到了岳阳群英盟分堂之后,竟然连江寒的面都没有机会与之相见,心中终是老大的不舒服,想来想去,只觉自己跟来实在无益,去意遂生,想道:“反正我也帮不上忙,留在这里,实是无益,待到天明,还是与江寒辞行了吧!”正思忖之间,夜幕之中,忽地有一阵极为轻微的箫声悠然传入了他的耳鼓,箫声似近实远,让人一听之下,竟是不由自主地甫生幽思之情。 李鸢侧耳静听,心中忽地一跳,想道:“谁会在如此夜里吹箫,而且箫声竟会如此抵人肺腑?难道,难道会是江寒么?”此念既生,竟是无可断绝,立即翻身下床,开门觅声而去。 觅着箫声,李鸢很快便离开了群英盟岳阳分堂,在箫声中渐行渐远,很快,他便听到了湖水拍岸之声,原来他竟是到了洞庭湖边。 今夜弯月如钩,星辰稀淡,借着淡淡的星光月色,李鸢很快便看到了独自坐在湖边大石上的江寒。 江寒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手中拿着那支明明温润如玉,却又在月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金箫玉管,月光微淡,照在她的面上,竟是让人觉得她有说不出的寂寞郁结。 李鸢心中怦然,想道:“江寒是剑谷大小姐,未来的夫婿又是名震天下的群英盟长公子,素有天下第二剑之称的段槿,她还有什么心事,竟然会这么寂寂难欢?难道,她是在为自己身缠涡还与嫁衣两项神功,会在体内发生龙争虎斗的事发愁么?”但听她箫声寂寥,又不似是在为自己的福祸忧心。 江寒一曲吹罢,黯黯叹息,忽地道:“十三哥,是你吗?” 李鸢微微一惊,想不到江寒竟能听出自己的气息,不能再躲,只得现身出来,道:“不错,是我。哦,我不应该偷听你吹箫。” 江寒淡淡地道:“一曲箫音而已,又有什么应不应该的。”过了一阵,转头向他望来,道:“十三哥,你知不知道我在吹奏什么?” 李鸢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道:“江寒,我只知道你吹得好听,最多勉强能猜到你吹箫时的心情,至于你到底在吹些什么,我对音律是门外汉,却是不得而知了。” 江寒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喜色,道:“你说我吹得好听,我当真吹得很好么?” 李鸢道:“是啊!我听卫十七叔说过,你曾跟过乐海仙君伍前辈学习音律,嗯,你既然是她老人家的传人,那还会有什么吹奏欠佳的地方么!” 江寒微微苦笑,道:“你们人人都说我吹得好,甚至连槿哥哥都只会一个劲地夸我,可是,我自己却觉得自己吹奏这曲千眉攒是越来越空泛无依,没有半分感情入到里面,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听不出来?”神情郁郁,颇具神伤之色。 李鸢愣了一愣,不禁大为尴尬。 寂静之中,忽听有人道:“你自觉没有感情入到这曲千眉攒里,那是因为你的心思变了,已经没有真实的感情注入到其中了!” 李鸢微微一惊,转头望去,但见夜幕之中红影如火,一人正大步而来,竟是江寒的妹子江雪。 江寒并不意外妹子的出现,她甚至连头都没有稍回,只低声道:“我的心思变了,我的心思变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变了?”语调怅然,似是对自己的心思也是捉摸不定。 江雪并不回答姐姐的问话,只道:“姐姐,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真的决定要与槿哥哥成亲了?” 江寒淡淡地道:“不错。我已经决定了。” 江雪眉头一挑,道:“你要跟槿哥哥成亲,那柯哥哥呢?你从此不再理会他了么?” 李鸢忍不住道:“我能不能知道,到底谁是柯哥哥?” 江雪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柯哥哥便是段柯,是槿哥哥的孪生弟弟!他除了相貌和武功稍有不及槿哥哥之外,其它什么地方都强过槿哥哥百倍!” 李鸢心中微微一动,想道:“原来是群英盟主的仲公子。难道,难道他们兄弟都爱上了江寒不成?”心中堵塞,更觉黯然。 第十一章 玉管清芒月烁夜(四) 只听江寒轻声道:“不是我要从此不再理会于他,而是……悦儿,你告诉我,我现在到底应该怎样理会于他?” 江雪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呆了呆才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只知道,你决定要跟槿哥哥成亲,那对柯哥哥是极大的不公平!姐姐,你别忘了,柯哥哥现在是在为谁飘零江湖,万水千山地苦寻治病良方!如果他找到治你痼疾的良方回来,却发现他一心深爱的人竟做了他人之妇,这对他会是种怎样的打击?他一定会发疯的!” 李鸢心中怦然,想道:“原来江寒身有痼疾,却不知是怎样的痼疾,竟然连史谦都治她不好,要到外面去寻求治病之方。” 江寒默然无声,良久才道:“他一去多年,杳无音信,我总不能这样无止无休地等他。” 江雪叫道:“不是无休无止!他说过他会回来的!柯哥哥一言九鼎,他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江寒道:“可是我已经等了他五年了!五年,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并不算得什么,可是对我,我永远都不知道,我到底还有没有下一个五年!悦儿,你知道么,再深厚的感情,也是经不起这样缈茫的等待的。我现在,甚至已经记不清柯哥哥的模样了。” 江雪叫道:“姐姐!你不能这样无情无义!” 江寒微微苦笑,道:“无情无义?悦儿,你也知道,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是要做槿哥哥的新娘的,是柯哥哥将一切都搅乱的!唉,这些年以来,槿哥哥明明知道我是为了柯哥哥的缘故才始终不肯与他成亲,但他始终无怨无悔地陪我走遍大江南北,到处寻找柯哥哥,他对我之情,其实远比柯哥哥要来得深厚,我如果再不领会,那对他又岂是公平?” 江雪道:“可是,可是,槿哥哥是一个天性冷漠的人,他爱他自己更胜过爱你,而不象柯哥哥……姐姐,天下真正最为看重你的是柯哥哥,你要嫁人,那自然是要嫁柯哥哥那样的人才会一生幸福!” 江寒道:“槿哥哥的确是一个天性冷漠的人,但他对我用情至深,我在他心目中,并不象你想象中的那样无足轻重。唉,其实就算你说得对,那又能怎样?我的生死其实只在弹指之间,你们心心念念的‘一生’,对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江雪叫道:“姐姐!” 江寒道:“悦儿,你不必再说了!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凭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唉,这曲千眉攒,我以后是再也不会吹奏的了!” 突地有人笑着接口道:“原来这首曲子名叫千眉攒。嗯,这么优美的曲子,你为什么不想再吹奏了?你如果不再吹奏,天下人不能再听此佳乐,岂不可惜!” 江寒三人微有愕然,觅声望去,但见洞庭湖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了三个人来。 这三人都是男子,左首的那人约有五十多岁的年纪,须发灰白,左边面颊之上,有一块淡淡的黑记;右边的那人要比他年轻得多,大概才四十来岁,衣饰极为华丽,眼中精光闪烁,极富干练之色;居中那人年纪最轻,大概才三十出头,衣饰也普通得多,但气度雍容,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势,刚才说话的,便这是居中的男子。 那居中气度雍容的男子见三人转眼向他望来,微微一笑,道:“我说的是真的,这首曲子的确很好,要是从此不再有人吹奏,那可真是可惜了!”顿了一顿,忽地又是一笑,转向他身边的那两人道:“不但吹奏的曲子好听,堪称古往今来难得一闻的佳曲,吹奏此曲的,更是古往今来难得一遇的绝代佳人!嘿,你们久在江湖,有没有见过天下竟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眼珠在江寒的面上转来转去,颇具觊觎之色。 江雪见他神情,不禁火往上撞,喝道:“你是谁?怎敢对我姐姐如此无礼,是不是活得腻了!” 那衣饰华丽的男子踏前一步,喝声竟然比江雪的还大,道:“你是谁?你才是活得腻了,竟然敢对我们主人无礼,哼,你先摸摸自己有几个脑袋再说罢!” 江雪大怒。 那居中的男子不等江雪发作便已经制止住了那衣饰华丽的男子,微笑道:“原来你是这位姑娘的妹子,嗯,我是赞她,哪里是对她无礼了。咦,小姑娘你也很美啊!在下姓朱,你们叫我五公子也就是了,至于这两位,这位年纪较长的,名叫马不群,这位年纪较轻的叫曹野,他们都是我的家奴,如果说话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几位海涵!嗯,不知两位姑娘尊姓芳名?大伙儿都是在江湖中行走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所以,咱们大可做一做朋友,小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江雪脸色阴寒,冷冷地道:“我才不管你们是猪是马还是别的什么畜牲,哼,你们言语无礼还想跟我们做朋友,想做朋友,除非你们能先胜过我手中的这条鞭子!”手腕一抖,“啪”地一声,从袖底甩出一条雪白锃亮,隐隐看得出镶有暗刺的细细长鞭来。 第十一章 玉管清芒月烁夜(五) 江寒知妹子与自己相谈不睦,心中正自恼怒,这自称朱五公子的一行人既然不知好歹地自行送上门来,她是必定要拿其出气的,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道:“悦儿,不可造次!” 那边曹野与马不群二人听得江雪骂他们是畜牲,更是按耐不住,喝道:“小丫头,敢骂我们主人是畜牲,哼,你不摸摸自己脖子上长几个脑袋便在此大放獗词,当真是活得腻了!”身影一晃,竟然先便抢了过来,掌风霍霍,猛然往江雪袭去,声势竟然不弱。 江雪哪里肯自甘示弱,一声冷笑,长鞭猛然一响,赫然便往曹马二人袭去,鞭影卷至中途,突地荡起满天鞭影,蓦然化为遮天盖地的天罗地网,倏地向曹马二人罩了下来。 曹马二人压根就没有想到他们眼前的这个满面稚气的小姑娘竟然会有如此厉害的鞭法,身影略略一慢,但听“嗤”地一声轻响,曹野与马不群的身上,竟然凭添了数道尖锐倒刺划伤的伤痕——一鞭而已,鞭伤所留的竟然是数道细口,而且每道伤口虽细,却是令人痛不可挡。 曹野与马不群对视了一眼,禁不住地齐声叫道:“融雪鞭!你,你是剑谷中人?” 江雪冷笑道:“不错,算你们还有几分眼力,认得出我的融雪鞭,知道我是剑谷中人!” 曹野与马不群对视了一眼,不禁脸色大变。 朱五公子却是莫名其妙,道:“什么融雪鞭?什么剑谷?”竟然是对天下威名赫赫的剑谷从无所闻的模样。 马不群不敢怠慢,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他们是剑谷中人!剑谷是江湖中剑道至尊,天下排名第一的内力和剑法,全都出自剑谷。这位白衣姑娘长于吹箫,只怕便是剑谷中的大小姐,有箫魔之号的宇江寒,而这位穿红的姑娘,应该便是其二小姐,今年刚出江湖便以一条融雪鞭打得武林闻风丧胆的宇江雪了。” 朱五公子对箫魔两个字象也是第一次听闻,竟然并不放在心上,只道:“这位宇大小姐明明明艳不可方物,你们怎么叫她什么妖魔,嘿,天下哪里有这么美貌迷人的妖魔!” 马不群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宇大小姐精于音波功,其箫技可称天下无人能敌,大伙儿称其为魔,其实是推祟之意!” 朱五公子笑道:“你们江湖中人确是古怪,明明是推祟别人的好话,怎么听起来却象是在骂人,依我看,以其叫她箫魔,倒不如称其为箫仙的好。嗯,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位宇大小姐,确是国色天香,强过我所见过的那些庸脂俗粉可不知凡几。”眼珠在江寒的面上转来转去,端的兴趣浓厚。 曹野与马不群跟随了朱五公子多年,对他的心思那真可谓知之甚详,见他如此神情,知他必是对江寒颇有他意,不禁脸色尽皆有异,双双说道:“公子,咱们在江湖中行走的人,是得罪不起剑谷的。咱们,咱们还是走吧!” 朱五公子哪里将他们二人的话听在耳中,道:“你们在江湖中行走,自然不敢得罪剑谷,本公子又不在江湖中行走,可不怕什么剑不剑谷的,再说,本公子看上剑谷大小姐,乃是给剑谷面子,又怎么会是得罪他们。曹野,马不群,你们给我设法,这宇大小姐,本公子是要定了!” 曹马二人最怕朱五公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不到他仍然是说了出来。他们不敢得罪剑谷,更不敢有违主人之命,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禁大感为难。 那边江寒脸色也颇具异容,向江雪道:“悦儿,你的鞭法中,怎么会有涡还神功的痕迹,是不是你背着爹爹妈偷练涡还神功了?” 江雪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将鞭子往身后一藏,道:“我哪里练涡还神功了,爹爹妈妈不许我练,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练。” 江寒道:“你不肯对我说实话么?你别忘了,我就是学涡还神功的,你的武功路数中有涡还神功的痕迹,这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江雪退开一步,强自叫道:“姐姐,我根本没有练什么涡还神功,你别疑神疑鬼了!” 江寒脸色微冷,道:“悦儿,你不说实话,难道是要我动手么?” 江雪心中一紧,又退开了一步。 李鸢颇为不解,道:“江寒,为什么江雪不能练涡还神功?” 江寒迟疑了一下,还未及回答,忽地洞庭湖边脚步声响,有人如飞奔来,叫道:“江寒,江寒,我想到化解槿儿体内真气的法子了!”却是史谦。 江寒大喜,再也顾不得去追问江雪,急急道:“小师叔,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史谦笑道:“那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江寒,你不是学过孽海无生咒么?你当初用来对付黄狮威,甚至是把他的武功废掉的,是不是凭的就是这孽海无生咒?” 江寒道:“小师叔,你是在明知故问!” 史谦笑道:“幸儿,槿儿是伤在黄狮威的手下的,你的孽海无生咒既然能对付黄狮威,当然也应该能救被他所伤的人才是!幸儿,你擅长于音波功,咱们用音波功救他,岂不比直接用内力救他更为稳妥!” 江寒一省,道:“不错,我为什么早没有想到。” 史谦道:“可是现在想到,那也不算晚。幸儿,咱们这便回去替槿儿化解体内的真气!” 江寒道:“好!”当即尾随史谦去了。李鸢心中好奇,也跟着去了。 第十一章 玉管清芒月烁夜(六) 江雪本也想跟去,但走出数步,忽地想到姐姐方才对自己的声色俱厉,心中一颤,迈出的步子便不由自主地又停了下来。 只听身后朱五公子叫道:“咦,他们怎么走了?曹野,马不群,你们怎么不替我将她拦下来!”言语之中,竟然薄有怒意。曹马二人对视了一眼,不敢作声。 江雪蓦然转回身来,冷笑道:“怎么,你们明知我们是剑谷中人,还想对我们纠缠不休,是真的不想活了么?或者,嘿,你们是想跟着我们到群英盟岳阳分堂去,哼,那要不要本小姐替你们引见引见江湖中的诸多豪杰?”融雪鞭一抻,便又要动手。 马不群突地哈哈大笑,道:“你想要替我们引见江湖中的诸多豪杰?我们现在只想见剑谷谷主宇牧云,你也能替我们引见么?” 江雪脸色微微一变,道:“姓马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不群嘿然而笑,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马某知道,剑谷的涡还神功是绝不轻传的,即便是在剑谷群杰之中,宇谷主除了他的长女宇江寒之外,只择了两名德才兼备的弟子传授,而这两名弟子中,有一位是素有天下第二剑之称的段槿,而这第二位嘛,嗯,二小姐虽然是谷主女儿,却好象并不是这第二位得学涡还神功的弟子罢!嘿嘿嘿,要是宇谷主知道二小姐在偷练涡还神功,马某可真的想象不到宇谷主会如何。曹兄弟,你猜测得出么?” 曹野似是知道马不群的用意,应声道:“宇谷主是那种是非分明之极的人,当年为了一桩误会,他甚至几乎连自己的妻子都要杀了,他会如何对付二小姐,我看,情形只怕不容乐观!” 朱五公子莫名其妙,道:“马不群,你搞什么鬼?” 江雪却是脸色大变,道:“姓马的,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马不群哈哈大笑,道:“马某人的武功不及二小姐,二小姐想要怎样,马某自然只有听天由命而已。只不过,二小姐虽然武功高强,却只有对马某这样的小人物动怒而已,如果遇到真正的高手,嘿,到底谁能活谁不能活,只怕还由不得二小姐决定!” 江雪大怒,道:“你敢说我不是真正的高手?好,你说,谁才称得上真正的高手?如果你说不上来,明年的今日便是你马不群的周年!”目光凶狠,端的已杀机毕露了。 马不群道:“你有没有听过八个字:万水千山,王虎奴狼?” 江雪一愕,道:“什么意思?” 曹野抢道:“你连这八个字都没有听过,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万水千山,王虎奴狼,指的便是万兽山庄!” 马不群道:“不错,就是万兽山庄!嘿,如果你能敌得过万兽山庄,别说是我们对你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就算是剑谷宇谷主,只怕也不能轻易便说要废去你的武功了!” 江雪哪里将万兽山庄放在心上,道:“好,我便去拜会拜会这万兽山庄,我倒要看看,这万兽山庄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前面带路!” 马不群与曹野相视一笑,道:“五公子,咱们便带路吧!”乘江雪不备,暗暗对曹野使了一个眼色。 朱五公子本来对马不群有意激怒江雪之事颇为不解,后来听他说出“万兽山庄”四个字,忽地心头一跳,顿时雪亮,此刻听马不群要带江雪去万兽山庄,哈哈一笑,抽身便走,竟是再无异议。 曹野对马不群的眼色心领神会,见朱五公子与马不群带着江雪走远,自己迸指如刀,铁划银钩,在洞庭湖边的大石上刻下了几行大字:“江南江北雪,万水千山藏,若问萍踪影,询王奴虎狼!”笔力刚建,文底不浅,竟然不似是寻常江湖草莽之辈。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睛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在通往荆州的山道之上,李鸢孤马独行,手中折扇、掌中酒壶,无一不透露出他形单影支的寂寥,虽然,他口中长吟的,是那首无不豪情的唐诗《秋词》。 自那天史谦想出替段槿化解体内两股真气纠缠之法,而且江寒引箫奏响孽海无生咒,的的确确替段槿解了体内的真气纠缠之苦之后,李鸢便离开了江寒。 段槿已无虞,江寒纵是身有痼疾,但她有爱她甚深的段槿在侧,还有擅长医道的史谦在旁,说什么,那也是轮不到他李鸢为之苦恼,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再留在她的身边呢?难道真的留下来喝他们的成亲喜酒么? 李鸢不是不想留下来,但他委实不愿意留下来喝江寒的喜酒,所以,他最为洒脱的解决之道,那便是适时飘然而去,去他本应该去的地方——秦岭!所以,他选择了离开,甚至,他选择的离开的方式,是连江寒都不辞行的不辞而别,因为,他实在不想去祝福江寒与段槿——一个违心的祝福,对于江寒而言,还是不要也罢的好! 第十二章 琵琶声咽魔且幻(一) 李鸢喝光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壶,知道再也从中倒不出酒来了之后方才恋恋不舍地将其远远抛开。苍天弄人,为什么不叫他早点遇到江寒?如果他早些遇到江寒,那说不定,他便不会在此寂寞怅饮了,可是,他就算能早些遇到江寒,难道又能早过段槿么?段槿跟她,那是青梅竹马,那是一出生便注定的缘份,他李鸢就算是求得上天眷顾,那又岂能改变一切? 李鸢叹了一口气,散漫的视线突地便落在了距他并不算远的一间孤零零地独自开在荒野道边的小小酒肆上:他还要不要再去打一壶酒? 他失意于江寒,心里的确有些难过,可是,那也并称不上是如何地刻骨铭心,因为,毕竟他与江寒仅仅不过是萍水相逢,旋即分散,就算是真的爱情,那也只不过是散布于表面的浅浅的疼痛,还不到要借酒浇愁的地步。他的喝酒,其实更多的为的是排遣寂寞,无所不在,无可避免的寂寞! 就在李鸢犹犹豫豫地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前面那间小小的酒肆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古怪的琴声。 李鸢不会弹琴,可是他的好朋友楚江东与江难渡都是精通音律之人,他与他们在一起得久了,多多少少,对琴箫之流也能听出一些端倪来,可是,这间小酒肆中传出的琴音真的极为奇怪:这是一种间断而零乱的琴音,曲不成调,倒象是弹琴之人在一根弦一根弦地挑弦识别一般,甫学琴箫的稚儿,所奏之声大抵也不过如此。 李鸢心中好奇,忍不住纵马驰到那小酒肆之前,探头向那酒肆里望去。也许是因为在荒郊野外的缘故,这酒肆之中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客人,李鸢一眼便望见酒肆的一角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汉子,正凝神挑弦。 李鸢呆了一呆,终于忍不住叫道:“安羽!”跳下马来,大步走了进去。原来在这酒肆中弹琴的,竟然是与他同为秦岭宫主的秦岭第九宫伏虎宫宫主安羽。 安羽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心中微微一愕,转头望来,一眼便看见李鸢,不禁大为欢喜,道:“十三弟,怎么是你?你不是到那个什么桃花山去接雏妹回山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嘿,你是还没有接到人呢,还是已经将她送回秦岭,然后自己又下山来助我一臂之力来了?”大声呼叫,让酒保添上一些新的酒菜来。 李鸢老实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先一饮而尽,然后才道:“雏妹已经决定不回秦岭了,我可以算是白跑了一趟。我正准备回秦岭,想不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怎么还弄了一具琴来附庸风雅?嘿,你要学琴,可不是那块材料!”他与安羽同在秦岭相处得惯了,说话彼此都是肆无忌惮的,丝毫没有什么能说与不能说的顾虑。 安羽果然并不往心里去,道:“什么叫附庸风雅?我得了这具琴,心里好奇,不知这具素有天下第一琴之称的名琴到底有什么好处,所以拿出来玩玩。喂,你识得此琴么?” 李鸢听他说此琴竟然是什么天下第一名琴,心中好奇,忍不住多瞧了一眼,但瞧来瞧去,除了觉得此琴模样古朴,有点眼熟之外,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琴,动不动便称之为天下第一名琴,若叫懂琴的人知道了,那还不笑死!” 安羽瞪起眼来,道:“你也是门外汉,却还来笑我?嘿,你知不知道这琴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你,这琴是楚江东,楚老五留下来的!嘿,楚江东爱琴成痴,他会弄一具假的名琴放在身边么?” 李鸢微微一怔,道:“这琴是楚江东楚五哥的?嗯,如果此琴是楚五哥的,那定然不会是什么冒名的假货。只是楚五哥他人呢?他的琴怎么会落到了你的手上?你从来不懂琴,就算楚五哥要托人保管此琴,只怕也不会放心把此等名琴交给你吧!”转头四处打量,只道楚江东必然就在左近,可是这酒肆极小,一眼便能望穿,四处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楚江东的人影! 安羽面色微微一沉,道:“怎么,十三弟,你枉自在江湖中行走,竟是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闻听到过么?” 李鸢见他神色古怪,不由愕然,道:“我要听到什么风声?” 安羽神色凝重,道:“大概一个多月之前,洞庭湖君山发生了一场血战,你知不知道?” 李鸢道:“一个多月前我距洞庭湖君山还有十万八千里,我怎么会知道君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忽地心中一凛,连忙问道:“君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是一场怎样的血战?难道,难道这场血战与楚五哥有关?” 安羽道:“事实上,那是一场围剿琴妖的恶战!不过,与咱们的楚五宫主,倒也关系非浅!” 第十二章 琵琶声咽魔且幻(二) 李鸢大感意外,道:“既然是围剿琴妖之战,那又怎么会与咱们楚五哥扯上关系?” 安羽道:“嘿,咱们的楚五宫主与琴妖勾结,相约见于君山,君山之战怎么还会与他无关!” 李鸢心头一震,道:“楚五哥与琴妖勾结,这怎么可能?不,我说什么也不相信!” 安羽道:“嘿,十三弟,我知道你与楚江东关系极好,这样的事,你自然不肯相信,但对他与琴妖的相交,其实你也应该想象得到。楚江东爱琴成痴,琴妖擅长的也是琴,所谓知己难求,他们会因琴而结交,那并不奇怪!本来,若放在平常,那倒也没有什么,可是现在是非常之时……哼,总而言之,在君山上他与琴妖促膝而谈,乃我和群英盟众弟子亲眼所见!我们同为秦岭中人,我就算再与他不睦,总也不至于用这种事来诬蔑于他!更何况,我与他并无什么不睦之事,我根本犯不着造他的谣!再说他现在人都已经死了,造他的谣,对我又会有什么好处!” 李鸢心中大震,道:“你说什么,楚五哥已经死了?他怎么会死?” 安羽道:“他怎么会死,自然是有人杀了他!难道他年纪轻轻,还会老死不成!” 李鸢道:“是谁杀了他?是群英盟的人么?”想到自己在群英盟岳阳分堂时群英盟弟子对自己的冷淡,似是恍然明白了原委一般。 他只道必是群英盟下的杀手,哪知安羽却道:“不,不是群英盟。群英盟自己派去的青龙堂精英在君山都是全军覆没,哪里还有空隙去杀楚江东。” 李鸢大为意外,道:“不是群英盟下的杀手?那杀我楚五哥的是谁?” 突听身后有人淡淡地接口道:“是我杀的他!” 李鸢一怔,转身望去,只见空荡荡的酒肆之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位身材高挑、青衣如蝠,肩上背了一个长长包裹,一望便知包了琴匣的青年男子。 李鸢自负武功不弱,竟然不知这青年男子是何时到来,不禁愕然,道:“阁下是谁?” 安羽却是脸色斗然大变,失声叫道:“琴妖!琴妖!”“托”地跳了起来,若不是琴妖近在咫尺,心中顾忌会为他所乘,那真的便要立即逃之夭夭了。 李鸢脸色微变,道:“他真的是琴妖?”安羽道:“他,他自然是,自然是琴妖了!我在君山便险些死在他的手里,我怎么可能认错!”一失往日的英爽豪侠之气,声音颤抖,双股战战,显是对眼前的这名青年男子毫无掩饰地怕到了极处。 徐伯文并不将他们二人的态度放在心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向安羽道:“你叫安羽是不是?嘿,我的琴好象在你那里。把它拿来还我。” 安羽面色如土,强自道:“你的琴?你的琴,怎么,怎么可能在我,在我这里!”听得琴妖竟似要找自己的麻烦,禁不住地牙关相撞,竟然格格有声。 徐伯文道:“我指的,是楚江东送我的春雷!嘿,如果不是为了这具琴,我也不会回转而来。不过,我本来以为这具琴已经落在了群英盟的手里,准备亲自去一趟群英盟,想不到,这具琴竟然落在了你的手里。哼,你懂琴么?此琴在你的手里,那可真是明珠暗投了。”突地抻袖一震,一股大力突地往安羽身前卷来。 安羽大惊失色,猛然抽身暴退,手中春雷如有物牵引,蓦然从桌上飞身弹起,径直往徐伯文手中飞来。 徐伯文伸手一张,轻而易举地便将春雷接在手中,伸手轻轻拂了拂琴弦,面上流露出一丝隐涩的笑容,道:“还好,什么损坏都没有。安羽,此琴你保护得倒也周全,多谢了。”琴既到手,便也不想多做逗留,转身便要离开。 李鸢虽然也是久闻琴妖的大名,但却是始终未能与之相见,更别说是领教他的绝世音波功夫了,心里自然不似安羽那般对他怕到了极处。他心里不但不怕琴妖,见安羽对他竟然怕得如此,还老大地瞧安羽不起,眼见徐伯文竟然要就这么离开,忍不住叫道:“站住!你先别走!” 徐伯文微微一愕,道:“你在跟我说话么?”慢慢转过身,凝神向李鸢望去。 他自被称琴妖之始,便再没有见过识得他的人敢如此对他胆大妄为地大呼小叫,今日既然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倒颇令他深觉意外了。 李鸢道:“不错,我是在跟你说话!哼,我不管你是琴妖还是别的什么妖魔鬼怪,你手里的琴既是我楚五哥的遗物,那便自然也是我秦岭之物,你不能将它带走!还有,我听说我楚五哥曾跟你因琴而结交,但你最后却杀了他,我要问一问,为什么?” 徐伯文道:“你想为楚江东报仇么?” 李鸢眉头一挑,道:“不错!别人怕你琴妖,我李鸢可不怕!” 第十二章 琵琶声咽魔且幻(三) 徐伯文道:“你叫李鸢?你也是秦岭中人,那你是秦岭中的什么人?” 李鸢面上略露得色,坦然说道:“我仍秦岭第十三宫,夺魂宫主。嘿,诡凤夺魂,这四个字,你听说过没有?”手中折扇一打,显露出扇中那对金光闪闪,似凤凰而又非凤凰的怪鸟来。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诡凤夺魂,我没有听过,不过‘诡凤’两个字很对我的胃口,很不错!”转过身来,竟然又要离开。 李鸢叫道:“琴妖,你来去自如,难道不把我李鸢放在眼中么?”倏地折扇一收,蓦然往徐伯文后心袭去。 徐伯文并不回身,身子蓦地一闪,倏然便蹿出酒肆,竟是轻而易举地便脱身于李鸢的劲道范围。 李鸢一击扑空,立即长身便追了出来,叫道:“琴妖,你别走!” 徐伯文根本不屑于回头,衣袂飘飘,头也不回地去了。李鸢见他脚下所行并不如何快疾,想也不想,长身便追了去,可是他不管脚下如何竭心尽力,徐伯文终是离他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于他的视线中了。 李鸢虽然知道自己的武功并称不上是天下一流的高手,可是多年以来,对自己的身手也是颇为自负的,想不到,今日任凭自己弹精竭力,竟然是连徐伯文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捞到,想象琴妖的武功,心中不由微生怯意,自言自语地道:“这琴妖,果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只听安羽在他身后道:“琴妖当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了,否则江湖中那么多人围剿于他,他又岂能始终安然无恙!嘿,十三弟,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对他那么无礼,其实已经是从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回来了!”原来安羽也跟了过来。安羽对徐伯文颇为忌惮,眼见徐伯文已经去远,心中安定,说话便自然复又流畅了起来。 李鸢却是对他颇为不满,道:“安九哥,刚才你怎么不出手?如果你肯出手,你我二人联手,便一定能替楚五哥报仇!” 安羽嗤之以鼻,道:“凭你我二人便想替楚江东报仇?十三弟,你真是不知琴妖的厉害!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君山,到底发生的是一场怎样的血战?那天,群英盟左使章素斋带了不下百位青龙堂精锐之师,想要将琴妖一举歼灭,可是,最后全军覆没的,却是章素斋夫妇及他们所带的所有精英!包括我,如果不是我事先塞住了耳朵,只怕也不能再活着回来了,但既便如此,我也受不了他弹奏的向天九问,如果不是琴妖提前退去,如果不是群英盟北小苏所携部众前来相救,那,你我也是绝无相见之期的!十三弟,我在岳阳足足养了半个多月的伤,直到现在还没有全好,七窍之中,还在随时隐隐作痛,你又知不知道?” 李鸢不禁动容,道:“你说的是真的?” 安羽道:“咱们是同盟,我又何苦骗你?老实告诉你吧,如果不是念在同为秦岭的同盟之谊,我早已经逃之夭夭了,又岂会陪你到此送死!”安羽怎么说也是秦岭中的诸位宫主之一,要他说自己生平几历惨败都不是什么难事,但要他坦白明言自己打算逃跑,如此自毁名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现在,他竟然这么坦然说了出来,丝毫不再顾忌自己的名誉是否有所损折。 李鸢想象他对琴妖的忌惮,不由心中默然,这琴妖,难道真的无可匹敌么?可是,要他就此放弃替楚江东报仇之举,他却是于心不甘,道:“那咱们难道便不替楚五哥报仇了么?” 安羽不屑一顾,道:“报仇报仇,他的仇又有什么好报的,其实就算他不死在琴妖的手里,他也是不可能活着回秦岭的。” 李鸢大惊,道:“九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羽此言出口,顿知失言,脸色转瞬间便变得尴尬起来,喃喃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思是说……”心中千折百转,一时之间,竟然是找不到推托解释之词,索性说道:“你别问我!反正此事张大宫主全都知道,你如果心有疑惑,那又何妨回去向张大宫主询问。” 李鸢心中更疑,道:“张宫主知道楚五哥不能活着返回秦岭?她怎么会知道?”目光在安羽的面上转来转去,突地道:“安九哥,你这次突然离开秦岭,到底所为何事?” 安羽自知言多必失,又哪里还肯回答于他,道:“十三弟,我知道你心里颇具疑惑,可是你问我是没有用,我奉张大宫主之命,是什么都不会跟你说的!嗯,前面这条回秦岭的路有那琴妖在,我可不想闯到琴妖的手里去自找晦气,咱们还是改道而行吧!”也不管李鸢是何态度,转身便向来路折了回去。 第十二章 琵琶声咽魔且幻(四) 李鸢知他的脾气,他若不肯说,那勉强也是无用,只得不问,道:“前面的这条路是回秦岭的直路,不走前面的这条路,难道不远万里地大绕圈子不成?”心想:“秦岭连环十八宫虽然平日皆是各自为政,但既为同盟,那便是应该同仇敌忾,同舟共济的,却为什么有事要瞒着我?难道,我李氏一脉,已经不容于秦岭连环十八宫了么?”想到自己妹子私自离开秦岭,暗嫁他人之事说不定便是自己被秦岭所见外的起因,不由心中又觉难堪,又觉颇为不快。 安羽并不知他心中所想,道:“直路?天下哪里有什么路是一直通到底的!咱们不管向什么方向行进,最多绕一个大圈子,始终都是能回到秦岭的!” 李鸢道:“好好地,咱们为什么要绕一个大圈子?费时费力不说,重要的是,我可没有心情把精力浪费在绕路上。” 安羽道:“为什么要绕一个大圈子?嘿,难道你不怕死在琴妖的手里么?” 李鸢道:“哼,我干嘛要怕他?我见了他,还想要替楚五哥将那具名琴讨回来呢!” 安羽忍不住横了他一眼,道:“十三弟,你何必如此不知轻重好歹?哼,你要去找琴妖送死,可别怪九哥不愿意跟你同生共死了!” 李鸢退了一步,昂然道:“九哥,我与楚五哥相交多年,彼此间情同手足,他的事,我是绝不会袖手不理的!这琴妖就算是天下无敌,我找他也是找定了的!” 安羽嘿然冷笑,道:“你既然执意要去送死,那九哥也只有祝你好运了!”衣袖一拂,竟然就此转身而去。 李鸢怔怔地瞧着安羽远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仍然往琴妖徐伯文所去的方向大步而行。 山道行尽,便是荆州城了。 荆州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除了三国时的遗址之外,城内还有保存完好的始建于五代十国时的古城垣,规模甚大,但凡到荆州游历之人,无不心之向往,必往之瞻仰,然而,李鸢到达荆州之后,却是毫无半分游历之心。他的心全在寻访琴妖之上。在到达荆州之前,经过了那么漫长的崎岖山道,他有理由相信,琴妖一定会留在荆州略做休整的,可是,他找遍了整个荆州城,始终都没有见到琴妖,难道琴妖自知不容于江湖,不敢在荆州这样大的城镇休养调整么? 李鸢立在荆州城中,心底不由略略有了一些失望。 就在这个时候,李鸢忽地听到了哭声。 哭声是从他身边那可以算得上是荆州城中最大的酒楼中传出来的,声音悲切哀婉,是一个年轻女子走投无路的哭泣之声。 李鸢是秦岭中人,是江湖侠义道的少年英雄,怎么会将此哭声置之不理?所以,他想也没想,转身便折了回来,然后,他一眼便看到了一匹栓在酒楼门外的快马。这其实是一匹很普通的马,但马的背上鞍边,却是驼着一具上好的古琴,李鸢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具琴,正是不久之前,琴妖从安羽手中夺去的那具春雷! 李鸢心头一跳:难道他遍寻不见的琴妖竟然就在他眼前的这栋楼中? 李鸢想也不想,几个大步便抢入了楼中,横目一扫,不见底层有他要寻之人,当即纵身直上二楼。 果然,在二楼上,他几乎是一眼便见到了他一心想找的琴妖! 徐伯文依旧青衣如蝠,神情寂寂地独自坐在一张临窗的桌边,他的手边有一壶酒,几碟小菜,还有,便是他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琴鸣霄了。 徐伯文也看到了李鸢,但却象是没有看到他一样,仍然镇定自若地慢慢饮下了自己面前杯中的酒。 李鸢咬了咬牙,大步走了过去,拉过凳子,竟然就坐在了他的面前。 徐伯文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突然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知道我是谁,竟然还敢坐在我的面前,当真胆子不小!” 李鸢眉头一扬,正要说话,忽地耳边哭声又起,有个女子的声音悲悲切切地哀求道:“大爷,你便饶了小女子吧!” 李鸢微微一愕,不由觅声望去。 只见在酒楼的一侧,有一张极为宽大的桌子,桌边坐着一群衣饰极为华丽,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少年人,在那些少年的身前,跪着一名衣裳褴褛、手中抱了一把破旧的琵琶,满面泪痕的年轻女子,李鸢方才所听到的哭声,便是那年轻女子所发。 李鸢正自心中错愕,便听那群少年中有一人不耐烦地道:“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嘿,你是卖唱的,可不是卖哭的!” 那年轻女子不敢再哭,苦声哀求道:“几位少爷行行好,饶了小女子吧!小女子只不过是弹几声琵琶混口饭吃,哪里会弹什么名曲雅韵。” 那群少年中有一人神色微恶,冷冷地道:“你不会弹楚汉,还敢卖什么唱?哼,本少爷再说一遍,弹了楚汉,而且弹得好,本少爷便许你在这荆州城内卖唱为生,否则,便是打折双腿,赶出荆州城去,免得你这烂琵琶污了这荆州城的地界!”口气狂妄,竟然似这荆州城是他们家的一般。 第十二章 琵琶声咽魔且幻(五) 李鸢实在听不下去,霍地站了起来,却听身边徐伯文突然说道:“她不会弹楚汉,诸位少爷又何必强人所难。我来代她弹奏如何?” 李鸢一愕。 那边那群倨傲狂妄的少年也大为意外,齐齐转眼向徐伯文望来,甚至连那哭泣的歌女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转回头来。 徐伯文道:“怎么,你们不相信我会弹楚汉?” 那群少年中有一人慢慢地站了起来,道:“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要代她出头?” 徐伯文道:“我与她素昧平生,只不过,我会弹奏她所不会的那曲楚汉而已。怎么,难道诸位不是要听楚汉,而是刻意要刁难于她么?” 那少年怔了一怔,忽地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弹得不能令咱们满意,那你便是双腿打折的下场?” 徐伯文淡淡地道:“我知道!” 那少年凝神瞧了他一会儿,忽地哈哈大笑,道:“那好吧!咱们就开开眼界,瞧一瞧这男人弹琵琶到底是什么样子!”转身折回去坐了下来。 他身边同伙仿佛见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般,皆是纵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无不嘲讽揶揄,极尽狂态。 李鸢虽然不喜欢那些狂妄少年,但也知他们如此对待徐伯文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只怕转眼之间,他们便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由心中微微一紧。 但徐伯文面上却并无怒色,只向那年轻女子柔声道:“这位姑娘,请把你的琵琶借我一用。” 那年轻女子又喜又奇,连忙将琵琶送了过来。 徐伯文微为调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这琵琶也太破了,弹奏起来,只怕音律不准。” 那年轻女子满面羞愧,低头不语, 徐伯文却也不再多说,只手指轻拂,一曲声势浩大的琵琶曲便自他手指下“铮”然而出。 李鸢虽然不懂什么音律,却也听得出徐伯文指下金鼓不绝,剑弩不断,人喊马嘶,端的惊心动魄,俄而,他指下琵琶曲音全失,半晌,才听曲中似有箫声呜咽,怨而难明,隐约透出四面楚歌,西楚霸王悲歌慷慨,虞姬清舞别帐,旋即马蹄声疾,似有无穷无尽的追兵四下围来,终听项羽自刎乌江,刘邦部众竞相马踏其尸。 李鸢心中悲怆,竟然忍不住怆然而涕下。他身边那群少年及那卖唱的年轻女子更是禁忍不住,纷纷落下泪来。 徐伯文神色依旧淡然,只将琵琶轻轻放在桌上,却是一言不发。 那群少年悲切良久,彼此对视,默然无言。 原先那与徐伯文对话的少年愣了一阵,忽地道:“你再接着弹下去啊,怎么不弹了?” 徐伯文道:“我已经弹完了。” 那少年一呆,道:“弹完了?这曲楚汉要到汉高祖高奏凯旋,得胜回营才算完,你只弹到乌江自刎,怎么能就算完了?” 他身边有人应声附和,道:“不错,咱们要你弹的是楚汉,可不是霸王卸甲!” 徐伯文淡淡地道:“我弹楚汉只到乌江自刎,因为,我心目中的英雄,只是项羽,而并非刘邦!” 李鸢怦然心动:他心目中的英雄,也只是项羽,而并非刘邦! 那群少年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过了良久,才有一人道:“他弹奏的的确是楚汉,而且,的确弹得,弹得比任何人都好,只不过,只不过……” 先前那名与徐伯文交谈的少年忽地道:“只不过他只弹了一半,并不能算过关!” 徐伯文道:“那你的意思,是仍然不许这位姑娘在荆州卖唱为生了?” 那少年道:“我不打折她双腿也就是了,至于卖唱,嘿,以其让她来卖唱,那倒不如让你来卖唱的好!喂,你叫什么,愿意不愿意留在荆州,或者说就留在我这天簌楼卖唱?你的琵琶弹得如此之好,我包你能红遍整个荆州城!”神情真挚,竟然是真心希望徐伯文留下来。 李鸢心中一惊:这少年言出无状,只怕身遭横祸就在眼前了。 哪知徐伯文竟然并不以为忤,淡淡地道:“对不住,我不想卖唱。” 那少年道:“你不卖唱?那我请你到教坊教人弹琵琶如何?” 徐伯文淡淡一笑,转向那女子道:“我听你的琵琶的确弹得不好,你如果想以此为生,那想不想到教坊去学上几年?” 那年轻女子苦笑道:“小女子自幼喜爱琵琶,但因家境贫寒,根本不可能拜得名师,全靠自己领悟而已,如今父母双亡,小女子更是身无长物,纵想拜师学曲,那又怎么可能?” 徐伯文淡淡一笑,转向那少年道:“你收她到你的教坊去学琵琶,我答应你,每年我都会到荆州来,在你的教坊传艺七日,如何?”那少年一怔。 第十二章 琵琶声咽魔且幻(六) 他身边已经有人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我们陈公子收这个贫贱丫头,而你只到教坊传曲七日?嘿,你当我们陈氏教坊是什么地方?你又当自己是什么人?区区七日之数,便要我们管这臭丫头一年的吃穿用度,嘿,真是异想天开!” 李鸢再也忍不住,道:“你们可别胡说八道,以免自寻死路!” 那少年满目讥嘲,道:“自寻死路?嘿,他以为他是谁?琴妖么?” 他身边众人均觉可笑,皆是纵声大笑了起来。 李鸢道:“你们也知道琴妖?不错,他就是琴妖!你们如果不想死,那就赶快离开此地!” 那些纨夸少年哪里肯信,道:“他是琴妖?琴妖怎么会为我等弹奏琵琶?再说,我们听说的琴妖只是弹奏古琴,他怎么可能会弹奏琵琶!喂,你是琴妖么,你会向天九问么?” 李鸢心中一紧,喝道:“你们说得太多了!”右手紧紧握住折扇,虽然明知只要徐伯文怒而出手,以他的武功未必能阻挡得住,但既便如此,他却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观,任眼前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纨夸少年尽皆死于非命。 徐伯文却并无出手之意,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那年轻女子道:“姑娘,他们不肯要你,你说,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那年轻女子苦笑道:“小女子本自贫贱,如何敢奢求能入荆州名气最大的陈氏教坊。” 徐伯文想了一想,道:“他们不许你在荆州城卖唱,我也无法勉强,何况卖唱之事,终非长久之计,一个孤身女子,实也不应该久滞此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些钱,你拿着另外设法谋生吧!唉,我能帮你的,也大抵只能如此了。”从怀中取出银袋,从中倒出两分碎银算做饭资放在桌上,然后便把银袋递到了那年轻女子的手中,竟是把自己的银钱全部送给了那个年轻女子。 李鸢一呆,不由大感意外。 那年轻女子大喜过望,接了银袋,千恩万谢地去了。 那些狂妄少年见徐伯文如此动作,也是颇为意外,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时之间,倒不知应该拿徐伯文如何是好了。 李鸢呆了呆,慢慢在徐伯文的面前坐了下来。 徐伯文慢慢倒了一怀酒,送到了自己的口边,道:“我知道你的来意。我不想伤害到无辜之人,想动手,待咱们吃完饭后到城外去吧!” 李鸢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替那年轻女子弹琵琶?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徐伯文皱了皱眉,道:“这件事好象与你无关吧!” 李鸢道:“这件事是与我无关,不过我觉得很奇怪,你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却为什么要救助那样一个根本于你无用的弱女子?还有,就算你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帮人一回,那也不必选择如此方法啊!以你的武功,你大可杀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你却又为什么不杀他们?” 徐伯文瞧了他一眼,本不想说,可是最后终于还是说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正如你所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他们也仅仅是不知天高地厚而已,罪总不至死!嘿,一群知道楚汉的少年,绝非会是罪大恶极之辈!再说,他们不懂武功,我徐伯文此生有誓在先,平生绝不杀不懂武功之人,所以,就算他们真的罪大恶极,而且又得罪我至深,我也是绝不会杀他们的!” 李鸢呆了呆,不由地道:“怎么你的口吻,与我楚五哥一模一样!” 徐伯文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忽地道:“你是不是要回秦岭?” 李鸢不由道:“不错!” 徐伯文忽地笑了,道:“那正好,咱们可以同行。嘿,我正愁找不到去秦岭的便捷之路呢!” 李鸢一愕,道:“你说什么,你要到秦岭去?” 徐伯文道:“不错。” 李鸢大感意外,道:“你去秦岭干什么?” 徐伯文道:“嘿,我杀了你们秦岭的楚江东,你们不是要找我报仇么?李鸢,你虽然武功不错,但却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我自己送上门去,让你们集结群党,一起为楚江东出手报仇,那不正中你的下怀么!” 李鸢满腹疑狐,目光在徐伯文的身上转来转去,真不知道徐伯文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边那群狂妄少年听他们说话,脸色尽皆有变,一人忍不住抢道:“你们说什么,你,你说他是琴妖,他真的是琴妖么?”不敢去看徐伯文,眼睛只向李鸢望来,心中忐忑不安,只盼他说出一个“不”字来以安人心。 李鸢道:“他当然是琴妖!嘿,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值得我秦岭李鸢以此相欺么?” 那群少年面面相觑,忽地一声呼喊,竞相奔逃而去。他们一逃,整个酒楼皆是大乱,人人争先恐后,转眼之间便自酒楼之中逃了个干干净净。 第十二章 琵琶声咽魔且幻(七) 徐伯文微微苦笑。 只听酒楼之下有人奇声问道:“你们怎么了?酒楼里闹鬼了?” 李鸢心中一跳:那个人的声音,竟然似是史谦! 他忍不住转头向楼下望去,楼下一名穿黄衫的青年男子正驻马买粮,正是他在岳阳别后的史谦。 李鸢心中大喜,想道:“史谦既然在此,那么江寒……”不由凝神往酒楼下觅去。 在酒楼前方的不远处,驻有两匹快马,正是江寒的爱马青衣红衣,红衣上一名雪衣男子衣袂翩翩,自是段槿无疑,而青衣上白衣似雪,亦正是他心中念念难忘的江寒。 李鸢心头大喜,不由心儿怦然乱跳。 只听段槿道:“大白天的,闹什么鬼。小师叔,想必是江湖中的小小纷争,我们赶路要紧,不必多事理会了。” 史谦迟疑了一下,答应了一声,拔马而去。 江寒似是颇为心急,不等史谦走近,先自纵马而去。 李鸢大急,叫道:“江寒,江寒!”但听楼下人声鼎沸,马蹄骤响,江寒与段槿史谦三人纵马远去,竟是没有听到李鸢的呼叫。 徐伯文曾在洞庭湖上听到过段槿的声音,此刻突地又听到,不由心中怦然一动,转头向楼下望去,楼下人群四散,唯有双骑白衣映入他的眼帘,只是,双骑快疾,他所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条渐去渐远,青丝如黛的纤纤背影而已。 徐伯文心中略觉怅然,忽地向李鸢道:“你刚才在叫谁,是不是就是那名骑青马的白衣女子?” 李鸢心中微微一惊,顿生警觉,满怀戒备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叫与不叫谁,与你有什么相干!” 徐伯文微微冷笑,道:“你如果想要叫人来助你杀我,大可不必如此鬼祟。”见李鸢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心中就算想问他那女子的姓名来历,此刻也已不想再问了。 李鸢哼了一声,道:“我李鸢想要杀你,那又何需找什么帮手?琴妖,反正现在酒楼之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咱们要动手,便不必到城外去了吧!”霍然立起,“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打了开来。 徐伯文微微冷笑,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是那么自负?”突地手指一弹,一股劲风猛然扑过,李鸢只觉炙热之气突地席卷而来,心头一惊,但还未及有所动作,只听“呼”地一声,他手中的折扇竟然猛地起火燃烧了起来。 李鸢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倏然放手,将折扇远远抛开。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你连自己手中折扇都保不住,又谈何跟我动手?”将自己手中酒杯一顿,抱起桌上的鸣霄琴,倏地自楼边窗中一跃下。 李鸢叫道:“喂,你别走!”不假思索,跟着一跃而下。 他落在楼下,方自落稳脚跟,张目一望,不由脸色大异。 原来就在刚才的片刻之间,酒楼之下已经来了不少身穿群英盟服饰的弟子,个个横刀拔剑,将刚刚下楼的徐伯文围了个水泄不通。 徐伯文手中牵了那匹驼了春雷古琴的快马,静静地站在众人的围困之中,神态颇有不屑之色,淡淡地道:“群英盟当真是阴魂不散!” 群英盟众弟子中有一名蓝衣汉子踏前了一步,道:“你真的就是琴妖?” 李鸢抢道:“他当然就是琴妖!你们怎么都不认识他么?” 那蓝衣汉子眉头微微一挑,看向李鸢的目光中竟然透露出了更多的敌意,好象倒是识得李鸢一般,道:“我们的确不识得琴妖,只不过是听说有一个相貌长得颇似琴妖的人在荆州出现,所以才带人前来一探究竟。想不到堂堂秦岭的李十三宫主竟然和琴妖在一起,嘿,秦岭与琴妖相勾结,果然确有其事!”蓦地将手一挥,沉声喝道:“大伙儿给我上,连李鸢一并处死,无需顾忌!”说着手袖一抬,一支尖锐鸣响的袖箭呼啸着直扑天际,他自忖自己要杀李鸢或许不难,可是对付琴妖这事却是极为棘手,是以要招聚同伴,以图共同擒杀琴妖。 李鸢吃了一惊,叫道:“你们连我也要杀?你们是不是疯了!”一语未落,群英盟众弟子已经一声呐喊,手执刀剑,蜂拥而来,刀影剑光,齐齐向徐伯文与李鸢罩来,对他们竟然真的是一视同仁,要共下杀手。 李鸢又惊又怒,喝道:“秦岭向来与群英盟同忾连枝,你们岂可如此对我!”一言未落,“刷”地一声,刀光森寒,一名群英盟弟子手腕一翻,一柄长刀猛然便往他的头顶劈了下来。 李鸢心中虽怒,却是不敢怠慢,身影一晃,倏然闪开,那边剑声霍霍,又有数柄长剑快枪向他朔来。 李鸢的武功本比那些群英盟弟子为高,但他顾及群英盟与秦岭的关系,不敢当真翻脸与群英盟弟子动手,以免惹大事端,为秦岭与群英盟带来不睦,是以束手束脚,一时之间,反被群英盟弟子迫得连连后退。 徐伯文冷眼旁观,道:“他们都已经不以你为友了,你何苦还对他们手下留情!”突地衣袖一拂,五指如轮,惊天怆地之声自鸣霄之弦夺然而出。 群英盟众弟子惊惶大叫,如潮激退,有些武功略为低微的群英盟弟子,甚至已经夺口喷出血来。 第十二章 琵琶声咽魔且幻(八) 李鸢大惊失色,叫道:“琴妖,你不能再造杀孽了!”突地飞身往徐伯文扑去,竟是想要阻止徐伯文动手对付群英盟中弟子。 徐伯文面上青气突地一现,冷冷地道:“你想要跟我动手?哼,真是不自量力!”蓦地琴弦一挑,一声萧杀的绝命之音猛然往李鸢荡来。 李鸢心中一惊,倏地只觉胸腹猛然一痛,如遭重击,丹田之内的真气,突地四散奔蹿,一口逆血蓦然涌到口边。 徐伯文嘿然冷笑,突地一掌向李鸢拍来。李鸢心中一寒,却见徐伯文掌至眼前,忽地一缓,蓦地手腕一沉,一掌击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李鸢只觉胸口剧痛,眼前一黑,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群英盟弟子突然见到徐伯文对与自己同行的李鸢反目相向,痛下杀手,不由大感意外。 那名为首的蓝衣汉子也不及多想,喝道:“琴妖音波功厉害,咱们塞了耳朵,必然能不为他琴音所惑!”众人无不深以为然,纷纷撕下衣衫堵塞耳朵。 徐伯文嘿然冷笑,一把抓起李鸢的衣衫,将他抛在马背之上,自己身影一晃,纵身上马。 群英盟弟子叫道:“琴妖想要逃走!” 蓝衣汉子喝道:“大伙儿快给我把他拦住!” 徐伯文纵声长笑,五指一轮,琴音骤然响起。 群英盟弟子惊声大叫,又有数人口喷鲜血,倒地而亡。余下群英盟弟子相顾愕然,想不到他们就算是塞住了耳朵,竟然也不能躲开琴妖的要命之音。徐伯文纵声狂笑,径自纵马而去。群英盟弟子深知琴妖的厉害之处,竟然不敢再拦。 “山色横侵蘸晕霞,湘川风静吐寒花。远林屋散尚啼鸦。 梦到故园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明月千里照平沙。” 李鸢迷迷糊糊之中,忽地听到一个似乎是遥不可及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曲清兴淡雅,却又颇具故园之思的琴音。 琴音似水,自他的耳中而入,盘恒于他的心间丹田,如同一只无比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平了他胸口剧痛之处。李鸢只觉纷乱的气息渐渐平复,一股浓浓的睡意在伤处的不复疼痛之后慢慢席卷而来,终于,他所有的意识都消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鸢突地猛然惊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破庙之内,身下铺得有柔软的稻草,距自己不远的地方,竟然还有一堆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 李鸢呆了呆,记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想道:“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竟然能从琴妖的手里救我出来?”突地心头怦然一跳,斗然想起了梦中那似真似幻的琴音,心底突生惶惑不安之感,想道:“那人用琴音为我疗伤,难道是琴妖他自己?可是,他分明要将我置之死地,为什么又突然要救我?”环目四顾,破庙内空荡荡的,哪里有琴妖的人影。 李鸢心中迷惑不解,暗自运功行了一周天,自觉已无大碍,便从稻草堆上站了起来,庙外日影偏西,也不知是今日天暮,还是已是他昏迷的第二天黄昏了。 忽地,庙外传来了一阵颇为嘈杂的声响。 李鸢心中奇怪,快步走出庙去。庙外不远之处,一名屠夫打扮的汉子拖着一头腿脚有病的母牛,一个劲地往前走,看样子,似是要将其拖去屠场宰杀。 那母牛低声哀鸣,不住地回头望向自己身后,眼中,竟然有豆大的泪珠,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了下来。在那母牛的身后,一头小牛“哞哞”地叫着,不顾跟在身边的主人横拖竖拽,大声喝骂,鞭打不止,仍是一路跟了来。 李鸢自幼生长在秦岭之中,很少到中原来,对于那些屠宰牲畜的场面,更是见之甚少,此刻见那母牛竟然眼中泪如雨下,不禁心中大为诧异。 忽地,他眼前一花,但见青衣如黛,徐伯文衣袂飘飘,竟然不知从何而来,突然便出现在了那屠夫与牵小牛的农人的面前。 李鸢心中一愕,想道:“这屠夫和农人分明都是些不懂武功的寻常百姓,这琴妖突然现身于前,难道是想去与他们为难吗?” 只听徐伯文向那屠夫问道:“你是不是想杀这头母牛?”言语温和,并没有带上什么火气。 那名屠夫瞧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是屠夫,不杀它,我买它干什么,替它养老送终啊!”跟着还横了那农人一眼,心中颇为不满地道:“嘿,一头跛牛,还舍不得卖,害老子磨破嘴皮,费那么大的功夫,现在你肯卖了,却还要老子白白地多养它一晚!” 徐伯文并不动怒,分向屠夫与农人说道:“反正你想杀这头牛,也是为了卖钱,不如就把它卖给我吧,免得你白养它一晚。嗯,我连着小牛一起买,你拿钱重新去买头大牛,也不耽搁你干活。” 李鸢心下大奇,想道:“这琴妖搞什么鬼,好好地,买什么牛?咦,他身上的钱不是已经全给了那卖唱的女子了吗,他怎么还会有钱买牛!” 却见徐伯文竟然真的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手指轻轻一分,一断为二,分别递到那屠夫与农人手中,道:“这些钱够了么?” 那农人与屠夫皆是大奇,纷纷道:“要不了这么许多。” 徐伯文道:“你们倒也不贪心,多的便都给你们吧。” 那农人与屠夫皆是大喜,将牵牛的缰绳交到徐伯文的手中,欢天喜地地去了。 第十三章 吞狼逐虎趁年少(一) 李鸢心中一省,想道:“唔,原来在我昏迷期间,他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弄了些银两来,嘿,也不知他到底是巧取呢,还是豪夺来的。” 只见徐伯文牵了那母牛的缰绳,轻轻地拍了拍它的头,柔声道:“你放心,你不会死了!”言语竟是出奇地温柔。 那母牛似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哞”地一声,伸舌舔了舔他的手心。那头小牛更是欢喜之极,围着徐伯文团团打转,不住地伸头去抵他,显是极为亲热。徐伯文也是心情甚好,伸手抚摸那小牛的额头,面上竟然是流露出了由衷的欢喜之情。 李鸢大感意外,忍不住叫道:“你买这两头牛干什么?难道你想牵着它们行走江湖么?” 徐伯文回头向他望来,道:“我能救你,为什么不能救这两头牛?更何况,在我的眼里,它们不仅仅是两头牛,而是母子!” 李鸢一呆,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徐伯文道:“其实,我也不是救你,而是改变主意,不想杀你了!嘿,就算是我瞧在楚江东的面上吧!” 李鸢一怔,道:“瞧在楚江东的面上?你与我楚五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跟你论琴相交,甚至送你名琴,而你却杀了他;你杀了他,却又要看他的面子饶我性命,为什么,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徐伯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其实……”突地伸手往小牛头上一拍,道:“趁天色还早,咱们走吧!在去秦岭之前,我还要为它们母子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呢!”竟然对自己想说之话又闭口不提了。 那头小牛听懂他所说之话,不住地连连抵他的腰间,自己右蹄下屈,示意要他骑到自己的身上来。 徐伯文面上微笑,道:“小牛啊小牛,天下,大概也只有你们这样的牲畜会对我不虞有他了!”竟然真的跃身跳上牛背。 小牛颇为欢喜,“哞哞”大叫,驼着他放蹄奔跑。 徐伯文纵声长笑,长吟道:“别人骑马我骑牛,回头往后看,后面还有行路汉!”回头望了李鸢一眼,哈哈大笑着去了。 李鸢大急,叫道:“喂,你别走!” 只听身边那母牛“哞”地一声长鸣,李鸢心中一省,想道:“他既然说要替这母牛母子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那便应该不会丢下母牛一走了之,他会回来的!”心中稍安,牵了那母牛的缰绳,往徐伯文所去的方向走来。 果然,他们未行得几里,徐伯文便折转了回来。与他回来的,除了那头小牛之外,还有一名年事已高的农人。那农人骑在小牛身上,小牛快蹄奔走,却始终奔不过看似徐徐而行的徐伯文去。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李鸢的面前。徐伯文伸手从李鸢的手中接过牵牛的缰绳,将缰绳交到那农人的手中,道:“老伯,记着你答应过我,永远都不杀它们!” 那农人欢天喜地,一连声地道:“小兄弟请放心,它的脚伤是可以治好的,就算治不好,小老儿也是绝不会杀它的!唉,小老儿一生辛苦,却挣不到买一头牛的钱,想不到,老了老了,却沾了小兄弟的光,凭白得了两头牛!”牵着那两头牛的缰绳,一副就要喜极而泣的模样。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老伯替我养着它们,我才应该要多谢老伯。” 那农人道:“你送我牛,还给我钱,怎么还要谢我?不是我听错了吧?” 徐伯文淡淡一笑,拱手向那老农别过,向李鸢道:“咱们走吧!”径自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李鸢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只听身后两头牛“哞”声不断,似是对徐伯文颇为恋恋不舍,甚至于连那老农道谢之声,也是不绝于耳,徐伯文却是充耳不闻,足下越走越快,转眼间便将那农人与牛皆是远远地抛开了。 李鸢跟着他走出十数里,始终不见他开口说话,心下再也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嘿,我真的弄不懂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在江湖中声名狼藉,杀人无数,是人人以为的恶贯满盈,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甚至轮到我自己的头上,你也是罪恶滔天,因为,你曾经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杀我,你还当着我的面,杀了十数位群英盟的弟子……可是,可是你却为什么会救助一个落魄卖唱的女子,甚至是救一头即将被送往屠场的牛?你做的这些事,又哪里象是一位十恶不赦之徒!” 徐伯文侧头瞧了他一眼,忽地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干什么去了?” 李鸢一怔,道:“我怎么会知道。” 徐伯文道:“我去荆州找了一家镖局,让他们把那具名琴春雷护送到秦岭去。” 李鸢不由一愣,道:“你托镖师送琴到秦岭?” 徐伯文道:“其实那具琴对我而言并无大用,我带着它,徒添累赘而已。嗯,它原来便是楚江东之物,现在楚江东既然已死,那么算来算去,它也应该算是秦岭之物,我将它送回秦岭,那是理所当然。” 李鸢迷惑不解,道:“你不是说那琴是我楚五哥送给你的吗?” 徐伯文道:“他是想送给我,可是我没有接受。” 李鸢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出手把它从我安九哥的手里夺回来?” 徐伯文道:“那具琴是楚江东要送给我的,虽然我不要,可是,我却也不能看它落到那些不懂它的庸人的手里,就算同为你们秦岭中人,那也不行!” 李鸢呆了呆,不由道:“你这个人的想法当真与众不同。”徐伯文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第十三章 吞狼逐虎趁年少(二) 李鸢忍不住又道:“你是声名狼藉的琴妖,荆州城内怎么还会有人愿意替你押镖?” 徐伯文的面上突然流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他们不是替琴妖押镖,他们是替秦岭连环十八宫中第十三宫主李鸢押镖。” 李鸢哪里肯信,道:“镖行别的不行,招子却是最为明亮,就算他们不认得你,却也不见得便会相信你便是什么秦岭十三宫主。” 徐伯文道:“我将你的宫主信符拿给他们看了,那信符不是假的,他们没有理由不信!” 李鸢一呆,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你拿了我的宫主信符?” 徐伯文从怀中取出一块其状如花的玉佩,往空中抛了抛,顺手扔还给了李鸢,道:“你身上还有两百多两银子,也被我拿了,付了请人押镖的酬金。嗯,酬金还有四百两没有付清,我跟他们说好,琴送到秦岭之后,我,不,应该说是你会跟他们清帐的。” 李鸢伸手入怀,怀中空荡荡的,果然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他原先见徐伯文拿钱买牛,已经想到他的钱必是巧取豪夺来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巧取豪夺的对象竟然是自己,念及此处,不禁哭笑不得。 只听徐伯文道:“我从镖局回来之后,又将我的马牵去卖了,因为,咱们一路同行,总需要一些盘缠才好到秦岭,可是卖马的银子跟着又被我买了牛,最后剩得一些,也全给了那买牛的老伯,所以,现在咱们身上,真的是一文钱都没有了。嗯,你说咱们现在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李鸢匪夷所思,道:“你武功盖世,所向披靡,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难道还用问我么?” 徐伯文道:“你的意思,是唯我马首是瞻了?那如果我不去打家劫舍,而是去卖身为奴,你也愿意跟着我么?” 李鸢只当他是说笑,道:“你是大名鼎鼎的琴妖,怎么会卖身为奴!天下,又有谁敢要你为奴!” 徐伯文神色微冷,道:“怎么,你以为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么?”李鸢心中一跳。 只听徐伯文道:“其实自从我离开怀乡岛以来,为回中原,除了伤天害理之事,我什么样的活没有干过?我曾经以为,只要回到中原,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我太天真了,中原,中原……哼,早知如此,我又何苦历尽千艰万苦地回来!” 李鸢一怔,眼见徐伯文满面恨世嫉俗之色,心中虽然诧异,却是不敢轻易动问。徐伯文也不再说话。 两人默默前行,大概又走了数里,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远处的山林之内,隐约传来了虎狼吟啸之声。 徐伯文淡淡道:“你内伤初愈,不宜久行,天也晚了,咱们便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也不待李鸢说话,径自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折了些树枝来,就地生了一堆好大的火。 李鸢迟疑了一下,走到徐伯文身边坐了下来。 徐伯文一言不发,只打开琴匣取出那具黑乌乌的鸣霄,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轻轻地顺着琴弦擦拭,动作轻柔,视琴的目光怜爱四溢,竟似对待自己的至亲至爱一般。 李鸢怔怔地瞧着他拭琴,心中不由想道:“看他的所作所为,他其实应该不是一个恶人,可是,他又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杀人不眨眼?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心底到底有什么样的创痛不能为外人所道?”不知不觉地,心底竟为徐伯文有了一丝淡淡的隐痛。 静寂之中,徐伯文突然说道:“你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肉?” 李鸢一怔,忽地,山风刮过,将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味送入了李鸢的鼻端,黑夜之中,两团绿莹莹的幽光出现在了李鸢的面前,火光之下,隐约现出一条硕大恶狼的身影。 李鸢一惊。 徐伯文嘿然冷笑,突地手腕一转,一股劲风倏地卷出,直往那大狼的身影袭去,但听骨骼断裂之声传入他的耳鼓,那大狼哼也未哼一声,竟然就此头骨碎裂,倒地而亡。 李鸢自认自己绝无此功力,忍不住叫道:“好功夫!” 要知狼虎之类头骨最为坚硬,就算是武功高强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能一掌将其头骨打碎,可是徐伯文只不过凌空一掌,掌风所至,竟然能将其头骨击碎,其武功之强,那自是不言而喻的。 徐伯文并不将他的赞誉放在心上,起身过去将大狼拖了过来,指甲轻轻一划,卸下大狼的一条腿,道:“我只要这条腿,其它的都归你,你想怎么吃,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鸢一愕,道:“你什么意思?这里有火,除了烤狼之外,难道你还有其它的法子将它弄熟么?” 徐伯文微微冷笑,以指为刀,剖开狼皮,竟然就这么血淋淋地一口一口咬了生狼肉含在口中慢慢咀嚼,一边嚼,一边斜眼向李鸢瞟来,满面都是讥讽之色。 第十三章 吞狼逐虎趁年少(三) 李鸢目瞪口呆,眼瞧着徐伯文慢慢将那条狼腿吃得干干净净,肚中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将肚中所有之物,尽皆吐了出来,只是他多时未能进食,虽然肚中翻天覆地,所能呕出的,只不过尽是些清水罢了。 徐伯文将李鸢的狼狈之态尽悉看在眼中,微微冷笑,索性又道:“其实这狼肉根本不好吃,远不及深海之中千姿百态的鱼儿。李鸢,深海中有一种名叫鲑鱼的大鱼,其色会随时改变,生食其肉更是极为鲜美,远胜陆地所有飞禽走兽百倍,不知你尝过没有?” 李鸢脸色极为难看,不能回答。 徐伯文纵声长笑,其意竟是甚为痛快。然而他笑声未落,寂寂夜中,竟然腥风扑面,无数莹莹绿光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周围,竟似有无数的野狼觅着血腥味向他们围了过来。 李鸢大惊,从地上一跃而起,道:“你刚才杀的是它们的头领!现在狼群来报仇了!”存心戒备,可是他的武器折扇已为徐伯文所毁,现在手中又没有刀剑之类的东西足以应付狼群,以期自保,不由脸上色变。 狼性虽然凶猛残忍,有时饿极了,连自己的同伴都能噬杀吞食,但在平时,却是极为恋伴情深,若有人伤其同类,余者必然群起报仇,前仆后继,除死方休,就算是武功天下第一,那也不见得便能敌得过那些成群结队舍生忘死的饿狼。 李鸢久在秦岭,是深知狼性的,方才徐伯文要杀狼,他已知不妥,但徐伯文出手太快,他来不及阻止,所以在心中只盼徐伯文所杀的只是一匹独行山中的孤狼,可是如今,狼群拥来,腥风遍地,想到幼时在秦岭山中曾经见过的狼群复仇之状,念及手无御狼无物,竟是由不得他不面上色变。 徐伯文却是并不将群狼放在心上,膝上鸣霄略横,一曲古怪的琴音自鸣霄弦中吟啸而出,声音忽尔悲切惨烈,忽尔急促尖锐,呜咽不定,百转千回,其怪异之处,竟然是李鸢前所未闻。 李鸢心中诧异,想道:“这琴妖难道想用音波功来对付狼群么?这些畜牲怎么可能懂得音律。”心中不由对徐伯文此举老大的不以为然。可是,徐伯文琴音初起,狼群竟然骚动起来,未几,数头为首的恶狼忽地伸吻于地,呜呜长嚎了起来,紧跟着,几乎所有恶狼或而俯首触地,或而仰首向天,嚎声大作,声震林莽。 李鸢心中愕然,不由脸色大变。徐伯文却是依旧气定神闲,手下古怪琴音不断。狼群嚎叫良久,声音方渐渐低沉,但见黑暗中绿光次第减少,狼群竟然闻声悄然而退了。李鸢大奇,眼见黑暗中绿光消失,林中残留的腥风臭气也被山风渐渐洗清干净,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凉嗖嗖的,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一身的冷汗,忽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江湖中人称为琴妖了!” 徐伯文眉头微挑,住手不弹,道:“为什么?” 李鸢道:“你明明是人,可是身上又颇具魔性,连野兽都能驱使,嘿,界于人与魔之间的,自然只能是妖了!”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狼群是不会再回来的了,天色已经不早,就算你不肯吃狼肉,那也应该休息了吧!”倏地将身一跃,如同一头大鸟一般轻飘飘地掠上一旁大树的树杆,卧杆闭目而睡,竟然再不理会李鸢了。 李鸢心中不满,想道:“你既然自信狼群不会再来,那又何必再上树休息。”虽觉自己腹中呱呱而响,但的确吃不下狼肉,只好扫了土来将自己方才的呕吐之物及那匹恶狼的尸体掩盖了,然后如法炮制,纵身跃上另一株大树,卧倒在枝杆之上,闭目睡了,但他始终不似徐伯文那样对自己的的音波功深信不疑,虽然高卧树上,却依旧但心狼群会去而复返,再加上肚中空空如也,终归难以安然而眠,迷迷糊糊中,隐隐听到耳边有鸟啼鸣,睁眼一看,却原来天已经亮了,旁边树上徐伯文原先卧处空荡荡的,徐伯文又已不知去了何处。 李鸢跳下树来,想道:“他总不会一去不返吧?嘿,若真是一去不返,那倒是一件好事,李鸢啊李鸢,你又何必为此担心!” 忽听有人大声叫道:“十三弟!” 李鸢心中一愕,转头望去,却见山林之中,一人紫衫如雾,衣袂飘飘,正向他大步而来,其人面容清秀,颇有文士气质,但眉宇之间,又隐有悍然之态,竟然是与他同为秦岭挚友的秦岭第四宫主,紫气宫主江难渡。 李鸢大喜,叫道:“四哥!”快步迎了上来。 江难渡见到李鸢,也是颇为欢喜,道:“十三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鸢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唉,那真是一言难尽。四哥,你不是在秦岭么,怎么也会下山来了,是张大宫主派你下山来公干的么?”忽地腹中呱呱作响。 江难渡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道:“你怎么……我这里还有一些干粮,你要不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递到李鸢的手中。 李鸢大喜,接过打开,包内原来是一些糕点。 李鸢饿得极了,也不多说,拿起来便往口中送去,含含糊糊地道:“我都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幸亏遇到你。” 第十三章 吞狼逐虎趁年少(四) 江滩渡奇道:“你怎么会两天没有吃东西?你遇到了什么事?” 李鸢微微苦笑,道:“其实,我不是没有东西吃,而是,而是,徐伯文让我吃的东西,我委实难以下咽。” 江滩渡奇道:“徐伯文是谁?” 李鸢道:“徐伯文就是琴……”话到了口边,却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来,迟疑了一会儿,转而说道:“四哥,你还未说你怎么会离开秦岭的呢,你总不会是到中原来闲游散心的吧?张大宫主肯放你出来么?” 江难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十三弟,我其实是私下秦岭的。” 李鸢微微一惊,道:“私下秦岭?这可是有违咱们秦岭连环十八宫的盟约啊!” 江难渡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对五弟见死不救!我离开秦岭,就是为赶去救五弟的性命!十三弟,你也跟我去救五弟吧!” 李鸢心中微觉黯然,道:“你想救楚五哥,已经迟了。因为楚五哥已经死了。” 江难渡脸色徒然一变,道:“五弟已经死了?不,不可能!我一得知五弟的有难之讯便立即赶至中原,一路快马加鞭,如果不是刚刚马死了,我也不会步行……我应该来得及救他的,他怎么还可能不等到我来便死了?这会不会是江湖中的谣传?” 李鸢道:“洞庭湖君山一役,死的并非只有群英盟的章素斋夫妇,还有我们秦岭的楚江东,此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怎么还可能是谣传?更可况,楚五哥的死讯是安九哥亲口跟我说的,你说,他有骗我的必要吗。” 江难渡脸色铁青,道:“这么说,我还是来迟了。安羽,安羽,安羽终是将五弟杀了!” 李鸢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你说安羽要杀楚五哥?大家同为秦岭中人,他为什么要杀楚五哥?这怎么可能!” 江难渡瞧了他一眼,道:“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十三弟,你说安羽跟你说五弟死了,那你一定是见过他了,嘿,他难道没有跟你说过,五弟其实是死于他手?” 李鸢心中惊异,道:“九哥不会杀楚五哥的,四哥,你可别胡思乱想。” 江难渡道:“我胡思乱想?嘿,十三弟,咱们是如同手足一般的好兄弟,有一件事,我不想瞒你。其实,楚五弟当初离开秦岭插手群英盟之事,奉的便是张大宫主的秘令,你知不知道?” 李鸢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五哥插手群英盟之事是奉的张大宫主之命,你怎么知道?” 江难渡道:“这是我亲耳听到张大宫主与杨荫他们密谋的!嘿,张大宫主觊觎江湖,想将群英盟取而代之,所以,她便骗五弟下山插手群英盟之事,想分化群英盟,秦岭好从中得益,可是,五弟并不知她心中真正的目的,做事难免露出马脚,终是让群英盟查出他的背景。群英盟段盟主派群英盟右使北小苏到秦岭兴师问罪,目前群英盟势大,秦岭不能与之为敌,自然便只能找一个替死鬼,而这首先的替死鬼,当然便只能是我们那懵懂无知的楚江东楚五弟了!”他口中的杨荫,是秦岭第十五宫,幻魔宫宫主,向来都是首座明珠宫张秀旗的心腹。 李鸢却是不肯轻易相信,道:“不,不可能,张大宫主生性淡然,自她担任秦岭连环十八宫的总盟主以来,二十多年,从来不多管江湖之事,她怎么会突然便觊觎江湖想将群英盟取而代之?” 江难渡道:“张大宫主多年不管江湖之事,并不是她生性淡然,而是,而是武林一直都没有给她对江湖生杀予夺的机会!嘿,如今剑谷宇牧云夫妇退隐江湖,群英盟内乱频生,若再不抓紧时间,秦岭想要称雄于武林,那可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时机了,所以……咱们张大宫主派安羽下山的目的,除了是要安抚群英盟,杀五弟灭口之外,还想让他借机挑拨群英盟与江湖群雄之间的争斗,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秦岭要做的,便是这得利的渔翁!” 李鸢仍觉难以置信,道:“这一切,难道都是你亲耳听到的么?” 江难渡道:“不错!那天我找张大宫主有事,便去了明珠宫,想不到,张大宫主正与杨荫密谋。嘿,琴妖已经重现江湖,他们甚至还想借助琴妖之力,对群英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李鸢心中怦然,想到那天群英盟说自己是与琴妖勾结的事,料想群英盟中绝非尽是庸碌之辈,多半已经看穿秦岭对群英盟居心叵测之事,再加上自己与江难渡素来交好,深知其并非妄言之人,不由对他的话信了大半。 只听江难渡道:“秦岭如今变得如此,早已非我紫气宫当日加盟连环之意。嘿,这秦岭连环十八宫,我已经决意带紫气宫退出了。我现在要赶去救五弟,所以,没空跟张秀旗声明此事,但我已经决定,我救回五弟之后,便一定要带紫气宫退盟!想不到,想不到,我还是来迟了一步,五弟,五弟终归是……十三弟,连自己人都可以痛下杀手,这样的秦岭,我们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我是一定要走的,你呢?你还想带夺魂宫留在秦岭为虎作伥么?” 李鸢心中迟疑,道:“你要我跟你一起离开秦岭?呃,夺魂宫在秦岭连环十八宫内已经历时两代,怎么可能说离开便离开。” 江难渡道:“你还舍不得离开秦岭么?嘿,今日张秀旗可以令安羽杀了五弟,明日,她便可以让别人杀了你我!十三弟,你别忘了,你、我、楚五弟,咱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如果张秀旗知道我们知道了楚五弟死亡的真相,那她岂会容我们活命?” 第十三章 吞狼逐虎趁年少(五) 李鸢心中迟疑,道:“可是,五哥其实并非为安九哥所杀!他是死在琴妖的手下的。” 江难渡哪里肯信,道:“时至今日,难道你以为安羽还可以相信么?” 李鸢道:“可是,这不光是安九哥跟我是这样说的,琴妖也是这样承认的!” 江难渡一怔,道:“琴妖是这样承认的?你见过琴妖?” 李鸢道:“不错,其实,其实我刚才说的徐伯文便是琴妖!这两天,我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江难渡脸色微变,道:“你竟然跟琴妖在一起?那你是在做他的朋友还是在做他的阶下囚?那琴妖呢,他人现在何处?” 突听有人应声说道:“我在这里!” 江难渡心中微凛,眼前一黑,一条人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徐伯文手中拎着两只颇为肥大仍在动弹挣扎着的野兔,道:“李鸢,我知道你吃不下那只狼,所以,替你捉了两只野兔,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多事了!”手指一松,两只野兔跌落于地,一个翻身,箭一般地逃了。 江难渡不由退了一步,道:“你真的便是琴妖?真的是你杀了我楚五弟?”五指一收,紧紧地握住了悬挂于腰间的长剑剑柄。 徐伯文淡淡地道:“不错,我就是琴妖。楚江东也是我杀的。嘿,李鸢想找我报仇,结果自己险些死于非命,现在,轮到你来替楚江东报仇了么?你是谁?” 江难渡紧咬牙关,一字一句地道:“在下江难渡!”“呛”地一声,长剑出鞘,蓦地一剑,直往徐伯文胸口刺去。 李鸢大惊,叫道:“四哥不可动手!”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紫气东来江难渡,原来你也是秦岭中人!”倏地衣袖一震,一股大力猛然卷来,江难渡剑至中途,“崩”地一声,长剑竟然斗然碎成了无数碎片,四散而去。 江难渡大惊失色。 李鸢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叫道:“四哥不可动手!” 江难渡牙关紧咬,道:“十三弟,你已经怕了他了么?嘿,我江难渡可不怕他!”抛开断剑剑柄,扭身又要扑上。 李鸢大急,叫道:“四哥,你不能跟他动手,他是好人!”江难渡一怔。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我是好人?嘿,当今世上,竟然有人说我是好人?嘿嘿嘿,这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鸢道:“你当然是好人!四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杀五哥,我只知道伯文哥哥曾想赠琴于他,与他结为至交,而且,我的性命也是他救的!当日要杀我的不是他,而是群英盟,如果不是他,我早已死于群英盟之手了。” 江难渡颇觉难以置信,叫道:“十三弟!” 李鸢道:“四哥,你放心,我这两天与他在一起,对他的为人,那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其实在你来之前,我自己内心深处,也不愿意要自己相信天下声名狼藉的琴妖竟会是好人,可是,他这两天的做为,实在不是十恶不赦之辈所会做的!” 江难渡道:“十三弟!琴妖居心叵测,他的做为,必有不可告人之处,你岂可轻信?” 李鸢道:“他武功高强,我的性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要故做姿态骗我,意欲何为?他总不会是想加入秦岭,所以才来讨好我的罢?”话出己口,突地心中怦然一动,不由转眼向徐伯文看来。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我是琴妖,琴妖所为,当然有其不可告人之处,嘿,你们这些非妖之人,又如何能够知道!” 李鸢道:“徐兄弟,你又何必如此?嗯,我在江湖中,唯一能让你利用的,只不过是能让你加入秦岭,可是我知道你自视甚高,必然不屑为之。不过现在,不管你屑与不屑,我都要求你加入秦岭!徐兄弟,你肯不肯应李鸢之邀?” 江难渡吃了一惊,叫道:“十三弟!” 徐伯文也大感意外,道:“你说什么,你要邀我加入秦岭?” 李鸢道:“不错!楚五哥已死,宝霞宫无主,我可以在张大宫主面前进言,请她让你继任宝霞宫主之位!” 江难渡叫道:“十三弟,你说这话,是不是疯了?” 李鸢道:“我没有疯!四哥,你不是说秦岭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么?我不相信秦岭会突然面目全非!秦岭之中,定是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阴谋诡计,说不定,说不定张大宫主是为人所持!四哥,我们既然是秦岭中人,秦岭既然有难,我们又岂能袖手旁观?我要回秦岭!而且,还请徐兄弟助我一臂之力,共同查明真相,还秦岭,也许还是还江湖一个太平!” 第十三章 吞狼逐虎趁年少(六) 江难渡心中微微一凛,不由道:“不错,咱们一日为秦岭中人,便不能对秦岭之难袖手旁观一日。只是,秦岭,秦岭今日之变,难道真的是另有原因?” 李鸢道:“张大宫主在秦岭任盟主数十年,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觊觎天下之心,怎么今日会性情大变,四哥,难道你便不觉得奇怪吗?” 江难渡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凭什么断定张秀旗这么多年对江湖的淡然视之确是因从来都没有觊觎之心?” 李鸢道:“咱们毕竟是多年同盟,若无确凿的证据,我委实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同盟。” 江难渡不禁默然,其实,他也是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同盟的。 徐伯文听他们对话,不由凝神瞧了李鸢一会儿,突地哈哈大笑,道:“你邀我加入秦岭,难道便不怕是引狼入室么?” 李鸢道:“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徐兄弟绝不是那样居心叵测的人!” 徐伯文冷冷地道:“你不怕,嘿,不怕是好事,可是我徐伯文却不屑加入秦岭!嘁,秦岭的运数也好,天下武林的运数也好,与我徐伯文又有什么关系!李鸢,你们自己的命运,根本不应该寄托于旁人身上!” 李鸢道:“徐兄弟,我知道你其实心地善良,江湖大难说不定转眼在际,你怎么能袖手旁观?” 徐伯文冷笑道:“江湖?哼,江湖对我从无公平可言,它若有什么大难,我徐伯文正乐得于做壁上观!” 李鸢退了一步,道:“徐兄弟!好,就算你不肯为江湖着想,那楚江东呢?楚江东其实是死于秦岭阴谋之下,他曾对你有赠琴之谊,难道你不想替他查出真相,让他瞑目于九泉之下么?” 徐伯文冷冷地道:“楚江东赠琴于我,是他一厢情愿,他是不是死于秦岭阴谋之下,与我何干!” 李鸢道:“解开秦岭中的阴谋,说不定会因此让天下了解你,从而令天下群雄再不与你为难,这对你自己其实也是有莫大的好处的。徐兄弟,我不相信你情愿永远象今天这样为天下人所误解!” 徐伯文道:“天下误解又怎样,难道天下误解我得还少么?他们想要了解我,哼,就算他们愿意,那你问过我愿意没有?嘿,了解,我徐伯文可不稀罕别人的了解!” 李鸢又退了一步,道:“好吧,就算徐兄弟不屑天下理解于你,那至少,你总要替自己觅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吧?徐兄弟,你现在为群英盟所通缉,除了秦岭,天下委实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了!” 徐兄弟嘿然冷笑,道:“秦岭便能给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吗?哼,就算他能给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那又怎样?我徐伯文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我根本不屑于谁才能给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李鸢道:“可是,不管你武功如何天下无敌,你总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天下!” 徐伯文道:“我就是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哼,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侠义道,如果想要我徐伯文的性命,不是不行,但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李鸢不禁无言以对。 突地虎啸声起,腥风四溢,蓦然间,山林中狂啸之声不止,有一个冰冷狂傲的声音涩然说道:“是谁杀了我万兽山庄的狼王大灰?”忽地人影闪动,两条人影突然现身于徐伯文三人眼前。 这两人都是身着劲装,但却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派文文弱弱,弱不禁风的模样,但他的腰间却是佩得有长剑,其眼底,也是精光闪烁,显见必有一身足以傲视群雄的武功;至于那名女子,年纪较那少年要大许多,大概有二十七八岁,面容并不至于让人有惊艳之感,但眉眼之间,却是媚态十足,可是方才那冷涩的声音本是出自女子口音,如果真的是出自此女之口,倒不由让人颇感诧异了,但令人最为觉得惊诧的,却是她手臂上缠着的那条粗如儿臂,而且倒刺横生的长鞭,长鞭殷红,也不知是有意染成此色还是伤人性命太多染血太甚的缘故。 在他们二人的身后,虎咆狼啸之声不绝于耳,密林之中,隐现虎狼之躯,也不知有多少恶兽与之同来。 李鸢斗然见到她,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失声道:“万兽山庄?你就是名扬天下,善驱虎驭狼的万兽山庄庄主柳方君?” 那劲装女子傲然道:“不错,我就是柳方君!”声音冷涩,刚才说话之人果然是她。 李鸢知道万兽山庄在江湖中虽然名声不甚响亮,但却背靠朝延,倚仗锦衣卫,端的小觑不得,此刻闻得她竟然是万兽山庄之主,不禁心底暗暗叫苦,道:“糟糕,徐兄弟,你刚才杀的……咱们得罪的,竟然是万兽山庄!” 柳方君柳眉一竖,道:“是你们杀了我万兽山庄的狼王大灰?”目光自李鸢身上转到江难渡身上,又从江难渡身上转到徐伯文的身上,不住地上下打量,看他们三人都是文静瘦弱的模样,都不似能有本事轻易杀得了山庄内群狼头领,可是群狼带自己前来报仇,绝不会找错敌人,想来狼王大灰必然是丧于他们之手,心想他们多半手中有武林一绝的神兵利器之类足以对付兽群的东西,倒也不敢小觑于他们。 第十三章 吞狼逐虎趁年少(七) 徐伯文慢慢踏前两步,道:“你要找的杀狼之人是我!嘿,想不到,一头山野饿狼,竟然也会有主人,而且,它的主人竟然还是万兽山庄的庄主。” 柳方君打量了他一眼,道:“看你的样子,显是并未受伤。嘿,你杀了我的狼王,自己却没有受伤,果然有几分本事,只不过,就算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想跟我万兽山庄作对,却是自不量力!”蓦地手中突地长鞭“啪”地一炸,但听兽啸之声风起云涌,无数虎狼裹着呛人腥风猛然自林中扑了出来,眼眸寒光闪烁,口中白牙森森,饶是李鸢与江难渡纵横江湖,胆识过人,斗然见到如此众多的恶兽,而且自己还身陷恶兽群中,也禁不住地面上神色大变。 徐伯文却是镇定自若,淡淡地道:“你养狼不教,任它四处游荡害人,因之送命,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柳方君眉梢一扬,道:“我养狼不教?嘿,天下竟然有人会说我柳方君养狼不教?好,我便叫你知道我教狼之术!”鞭影一闪,长鞭连连炸响,群狼纵声长嚎,作势就要扑上。 徐伯文嘿然冷笑,低声吟道:“向天九问第四问:禽兽善奔走,飘泊何所依?”手中琴音略露悲凉之声,音披四野。 狼群怔了一怔,跟着便“呜呜”而鸣,委身而退。 柳方君一呆,不敢相信地手中鞭声再起,她身后虎豹张口长啸,其声既起,初升之日蓦然黯淡无光。徐伯文不为所动,五指轻转,琴音突起,音色似啸,竟然声盖虎豹,犹有王者号令天下之势,柳方君所带来的虎豹虽是畜牲野兽,竟也威风尽敛,闻声而退。 柳方君脸色大变,喝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也懂得驱虎驭豹之术?” 徐伯文嘿然冷笑,不屑于答。 与柳方君同来的那名劲装少年突然道:“柳姐,他是琴妖!” 柳方君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会猜他是琴妖?” 那劲装少年道:“天下能以音波绝技控制住柳姐虎狼的,我想,除了琴妖箫魔,应该再无他人!嘿,他当然不可能是箫魔,那自然便只能是琴妖了。” 徐伯文纵声长笑,道:“不错,我便是琴妖!”柳方君大骇,不由倒退数步。 那劲装少年却并不惧惮,道:“我已经猜出你就是琴妖,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徐伯文道:“我好象用不着知道。” 那劲装少年道:“不,你应该知道!我叫殷照羽,来自剑谷!嘿,我是你所杀的章素斋夫妇的女儿章寻梦的师弟!你杀了我师姐的父母,我如果没有见到你,那倒也罢了,可是我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了你,那又岂能将你凭白放过!”身影一晃,大步上前,拦在了柳方君的面前。 李鸢不由与江难渡对视了一眼,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名看似文弱的劲装少年竟然会是剑谷弟子,可是,剑谷是剑道至尊,侠义道的首领,他的弟子,怎么会与恶行累累的万兽山庄庄主柳方君混在一起? 徐伯文并不将殷照羽的身份放在心上,但听他说章素斋夫妇竟有女儿拜入剑谷门下,心中却不由是微觉吃惊,只是虽然隐隐已觉不妥,却也不及深思,面上更是不肯流露出丝毫的异色,依旧淡淡地道:“你想要为章素斋夫妇报仇,哼,那可得要有报仇的本事!” 殷照羽昂然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纵横江湖以来,几乎无人能敌,可是,我剑谷弟子,又岂有闻声而退的道理!哼,古人有一句话,叫做:邪不胜正!就算我今日不能杀了你,迟早总有一日,你也终将死于正道之手!”“呛”地一声,腰间长剑夺鞘而出,映着朝阳,闪耀出了一层极为眩目的光芒。 李鸢心中微凛,忍不住叫道:“殷,殷兄弟,既然明知不可为,那又何必为之?” 殷照羽并不认识李鸢,只知自己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听他竟对自己以“兄弟”相称,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但仍然说道:“琴妖,我知道你音波功极为高明,我殷照羽多半不是你的敌手,但为着师姐,却是不能不与你一战!只不过,我希望你我之战,不会伤及无辜!你不必推诿,我知道,你绝对有本事约束琴音,不让它伤及旁人!” 徐伯文道:“我自然有本事约束琴音,但我又凭什么听你之言?无辜,嘿嘿,这两个字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写,我也不想知道应该怎么写!” 殷照羽牙关微咬,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写?嘿,我其实应该知道,你如果真的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在洞庭湖君山之上,你也不会大开杀戒,几乎将章世伯所率部众一举全歼了!嘁,群英盟传令天下,要武林中通缉于你,果然没有做错!”倏地剑光寒芒乍现,猛然往徐伯文身前罩来。 第十四章 击鼓直缨动渔阳(一) 徐伯文嘿然冷笑,五指轮转,一声绝强之音,薄然而发,宛若一道极为刺目的强光,蓦然往殷照羽胸前射去。 殷照羽一声长啸,剑光向下一掠,剑气纵横,竟然借剑气喷薄之力自徐伯文所发琴音音波华光之上一跃而过,全身而退。 李鸢与江难渡对视一眼,心中均是想道:“如果换了是我,只怕不能退得如此干净利落。嗯,剑谷果然不愧为剑谷,竟能教出这样出色的弟子来!” 徐伯文也不禁微微动容,忍不住道:“你不怕我的琴音?” 殷照羽不禁面露得意之色,道:“我不是不怕你的琴音,而是,你忘了我来自剑谷!剑谷是当年三圣圣僧所创的武林圣地,不但以剑道独尊武林,而且,医道与音律之术也是称王江湖久矣。嘿,我虽然是剑谷末流弟子,未能习得音波之功,但我师伯祖和三师姐当初练习音波功时,我们为避其伤害,对自保于音波功之下的功夫倒也练过少许。哼,你想凭借音波功杀我,只怕不会有如杀旁人那般容易!”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就算你练过防范功夫那又怎样?我徐伯文若要你死,那你便一定不可能再活!”突地将鸣霄往身后一抛,喝道:“李鸢,接着!” 李鸢一呆,伸手接住了他抛过来的鸣霄。 江难渡见徐伯文竟然将自己的杀人魔琴抛给李鸢保管,对李鸢竟是极为信赖,心中也不禁一愣。 却见徐伯文身影如鸿,倏然往殷照羽扑去,身至半途,一红一白,一热一寒两道截然相反的劲气一左一右,猛然往殷照羽包抄罩来,气浪袭人,其内力,竟然是出奇的强劲。 殷照羽心中大惊,失声叫道:“冰阳宝典?”竟然不敢与之为敌,将身一晃,倏然跃开。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你也知道冰阳宝典!”内力突迸,那一红一白,一热一寒两股劲气突然大涨,猛然向殷照羽合围而去,其势之疾,直如不及掩耳之迅雷。 殷照羽虽然人极机警,武功也不算不高,可是,任他竭力闪避,却是始终都逃不开徐伯文那极为霸道的劲气,电光火石之间,徐伯文所发劲气便已经撞上了他的后心。 殷照羽只觉后心剧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猛然往前撞去。 柳方君大惊失色,叫道:“殷兄弟!”不顾一切地飞身上前,一把将被徐伯文震飞的殷照羽接入怀中,殷照羽低声叫道:“柳姐。”话音未落,一口逆血已经夺口而出。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怎么样,我就算不用琴,也一样能杀了你!”衣袖一涨,袖中劲气竟然又要往殷照羽袭来。 李鸢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叫道:“徐兄弟,你不能杀他!”飞身上前,横在了徐伯文的面前。 徐伯文面色一沉,道:“李鸢,你想要阻止我么?哼,那你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那种本事!”忽地伸手一旋,李鸢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控制不住地双手一松,怀中所抱鸣霄突地一挣,竟然脱却他的怀抱,如具灵性般蓦然扑入了徐伯文的怀中。 柳方君抱着殷照羽的身子,只觉他半边身子炙热似火,另外半边身子却是冰冷僵硬,如坠冰窟,不由暗自心惊,咬牙叫道:“徐伯文,你如果敢杀了殷照羽,嘿,就算剑谷不会对你有何作为,我万兽山庄也会跟你誓不两立!哼,万兽山庄在江湖中虽然是名不经传的小门小派,但要想为某人报仇,哼,就算不能正大光明地动手,阴谋诡计,万兽山庄却也会层出不穷!” 殷照羽心中甜蜜,低声叫道:“柳姐!” 柳方君抱紧了殷照羽,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无比妩媚的笑容,柔声道:“殷兄弟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杀你的!” 徐伯文见他们二人目光之中温情款款,呆了一呆,不觉心中微感怦然。 只听身边李鸢急急道:“徐兄弟,你杀了章素斋,就算是已经跟群英盟结了仇,如果你再杀殷照羽,那便是真的连剑谷也得罪了,那你与江湖侠义道的仇不就越结越深了么?徐兄弟,我知道你眼界极高,从不把谁人放在眼中,可是,剑谷之内,有天下第一剑宇牧云宇谷主,有计谋无人能敌的天狼郡主,有少年得志的飘香倾城剑,更有以音波功著称于世,其功力绝不在你之下的箫魔宇大小姐江寒!你可以得罪全天下,可是,你绝不能得罪剑谷!” 徐伯文本一脸不屑,忽地听到他提及“江寒”两字,心头突地轻轻颤了一颤,当年的往事忽如云影般掠上心头,忍不住道:“江寒?你也识得江寒么?” 李鸢微觉愕然,道:“我当然识得她!” 殷照羽听他这么说,也禁不住心中怦然,道:“你真的认识我三师姐?” 李鸢点了点头,道:“殷兄弟,你我虽然素未谋面,可是彼此却不应该陌生。我叫李鸢,来自秦岭,是秦岭十三宫宫主。” 殷照羽不禁“啊”了一声,道:“你既然是秦岭弟子,为什么会与这妖孽在一起?”李鸢一涩。 江难渡轻轻哼了一声,道:“你是剑谷弟子,又为什么会与万兽山庄这种声名狼藉的人在一起!” 殷照羽一涩,不禁作声不得。 反是柳方君羞恼成怒,喝道:“我万兽山庄再怎样声名狼藉,也抵不过杀人如麻的琴妖吧!” 江难渡待要辩驳,瞧了一眼李鸢,到了口边的话终还是咽了下去。 第十四章 击鼓直缨动渔阳(二) 徐伯文刚才隐隐觉察到的那种不妥之感恍然间便清晰了起来,刹那之间,他只觉自己心底甚是悲凉,再也无心去理会他人,喃喃低声自语道:“江寒、江寒……我在江湖中很少听说她的事情……只知道她虽然很少涉足江湖,可是也已经是声名鹊起的箫魔了。她的音波造诣,当年便已经颇为出众,如今能名满天下,那也是理所当然。” 李鸢一怔,道:“徐兄弟,你也识得江寒么?” 徐伯文不答,只在心中想道:“章素斋竟然也有女儿拜入了剑谷门下,嘿,我若知道他的女儿是江寒的师姐妹,那我说什么也不会杀他,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总归已经太迟了……不不不,天狼郡主害我全家,我杀她的旧部,只不过是给她一点教训,这又有什么不应该!我杀不杀章素斋,都是要和剑谷结仇的,我杀了章素斋,这仇,只不过是结得更深一点罢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剑谷弟子历来手足情深,江寒自然不能例外,我杀了她师妹的父亲,只怕,只怕……唉,就算我不杀章素斋,他日若能与江寒相见,必然也只有生死相拼一途,既然如此,那我又还有什么顾忌……那日我在洞庭湖上见到的那名白衣吹箫女子,必然就是江寒,我未能上前与之相见,说不定倒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嘿,她母亲本便是我徐家的仇人,就算没有章素斋之事,我和她也只能生死敌对,既然如此,凡事种种,又何必多想!”虽然已经极力宽慰自己不必多想,可是多年情牵,岂能说忘就忘,想到自己与江寒之隔,本已如蓬山之远,如今更是辽若银汉,心中端的难过之极。 李鸢见他面上略露悲凉之色,不知他心中所思,甚为惊诧,忍不住又低声追问。 徐伯文惊觉自己失态,回过神来,犹豫了一刻,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瓶,倒出几粒红白相间的药丸,弹指射入殷照羽之手,道:“每天到这个时候都服一粒,运功化开,只要连服七日,你所受冰阳宝典之伤自然痊愈!” 殷照羽微微一愕,凝神向他望来,不敢相信地道:“你,你要赠药给我疗伤?” 徐伯文道:“你怕我会害你吗?嘿,我如果要取你性命,只须袖手而去便是,又何必做下毒这样多此一举之事。哼,我只要袖手而去,要不了多久,你自然会丧生于我的冰阳宝典之下。” 殷照羽道:“我当然知道冰阳宝典的厉害,你不必跟我解释。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给我疗伤之药?嘿,要知道,就算你治好了我的伤,我也不会感激你,因为本来就是你把我打伤的,你还是我章师姐的杀父大仇人,我们剑谷弟子手足情深,就是只为了师姐,我也是绝计不会放过你的!” 徐伯文道:“你想不想放过我,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根本不与他目光相接,竟然就此转身拂袖而去了。 李鸢心中惊愕,叫道:“徐兄弟,你想去哪里?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喂,你等等我啊!”快步追了去。 江难渡忍不住叫道:“十三弟,你真想邀他去秦岭么!”眼见唤不回李鸢,放心不下,也只有快步跟了去。 殷照羽见徐伯文竟然收手而去,心中大惑不解,道:“他怎么走了?他当真不想杀我了么?柳姐,你说他给我的药是真的还是假的?”摊开手掌,掌中药丸芳香扑鼻,不似有假。 柳方君道:“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收手,只是,如果他真的想要你的命,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给你假药?嗯,我看他不是怕了你们剑谷,那便是怕了我们万兽山庄!哼,算他识相!” 殷照羽摇头道:“不,他是琴妖,天下没有他惧怕的事!他的离开,绝对不会是因为惧怕剑谷或是万兽山庄!”一言未尽,胸中气血翻滚,一口紫血即便又要夺口而出。 柳方君不禁关切,道:“管他为什么要走呢,你先服下此药运功疗伤吧!”接过殷照羽手中的药丸,强行塞到他的口中。 殷照羽为冰阳宝典所伤,体内寒热交织,正极为难受,也不拒绝柳方君提议的疗伤之举,当下便盘膝坐起,默运玄功化开药力,缓缓运行了一大周天之后,只觉心中寒热之气已经初有相融,心中难受之感大减,知道此药的确是真不假,不由心中大定,张开眼睛,向守在一旁的柳方君道:“柳姐,这药是真的!原来那琴妖是真的不想杀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奇怪,真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 第十四章 击鼓直缨动渔阳(三) 柳方君微微冷笑,道:“他虽然不想杀你,可你对他也不必心存感激。哼,他只不过是现在不想杀你罢了,可不代表他以后都不会与剑谷,或是我们万兽山庄为敌!殷兄弟,你别忘了,他是声名狼藉的琴妖,如果有机会,你还是要诛杀了他,否则,那你可真的枉自身为侠义道首领的剑谷弟子了!” 殷照羽心中微凛,道:“不错,他是江湖中人人恨不得将其诛之的琴妖,我不能对其有什么仁慈之念!柳姐你放心,就算琴妖身上没有负有我章师姐的杀父之仇,我也是不会是非不辩的!” 柳方君点了点头,忽地微微一笑,道:“殷兄弟,咱们出来已经很久了,该回去了。唉,如果早知杀我狼王大灰的是琴妖,我说什么也不会出来替大灰报仇。我此番出来,仇没有报到,反累你受伤……殷兄弟,你怪我不怪?” 殷照羽道:“我怎么会怪你?嗯,也是我江湖经验不够,否则,从狼群无功而返之事,我便应该料想到杀死大灰的,应该绝非庸手。” 柳方君道:“可是就算你的江湖经验再丰富,你也不可能想到,琴妖竟然会于此处出现。” 殷兄弟皱起眉来,道:“是啊,说来也真奇怪,琴妖怎么会在此处出现?嗯,柳姐,江湖传闻中的琴妖历来都是独来独往,怎么今天他的身边竟然还带有同伴,而且,他的同伴竟然还会是秦岭中人?秦岭与那琴妖,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罢?” 柳方君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当姐姐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么!” 殷兄弟不好意思起来,道:“柳姐,你别多心,我只不过是心里奇怪罢了。” 柳方君嫣然一笑,道:“你心里有疑问,以后见了江湖中的好友,或是群英盟弟子,自可去打听,现在却是不必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殷兄弟,我们回万兽山庄吧!”知道殷照羽内伤未愈,不宜施展轻身功夫疾驰,便牵了他的手,慢慢往来路返回。 殷照羽侧脸瞧了一眼柳方君,面上流露出一丝脉脉温柔笑意,低声道:“柳姐,如果你能永远都这样陪在我的身边,那我真是此生再无所求了。” 柳方君嫣然一笑,道:“你总是这样说些傻里傻气的话。你好歹也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只为儿女之情,而其他再无所求!”突地长鞭炸响。 殷照羽吓了一大跳,但听密林之中狼嚎虎啸,群兽竞相奔走,抢在柳方君与殷照羽之前往来路去了。 柳方君骂道:“这些畜牲,听到回家,跑得比谁都快!哼,如果对敌之时它们也能如此,那我万兽山庄又何必依附朝廷锦衣卫,就算是称霸天下,想来也是指日可待!” 殷照羽心中微凛,道:“柳姐,你不是说,万兽山庄要改邪归正,不再做朝廷的走狗,也不再妄图问鼎江湖了么?你答应过我的话,难道你已经忘了?” 柳方君心中微凛,连忙笑道:“殷兄弟,你别多心,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嘿,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不再与朝廷中人来往,那又怎么会食言而肥!你放心,我柳方君一诺千金,我是不会骗你的。” 殷照羽心中稍安,道:“你记得你答应过我话,那是最好不过。” 柳方君笑道:“我答应过你的话怎么会不记得。”亲亲热热的挽了他的手,随口点评山色,将殷照羽的心思不着痕迹的转了开去。 万兽山庄距徐伯文杀狼之地其实并不算远,柳方君与殷照羽携手走过两个山头,座落于群山包围之间的万兽山庄便已经遥遥在望了。 随柳方君回来的群兽见到自己的家园,纷纷欢叫,争先恐后地往山庄奔去。 柳方君却突然面现异色,蓦然发出一声急促的短哨,制止住了竞相回奔的群兽。殷照羽微有愕然,凝神向万兽山庄望去,一望之下,也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万兽山庄平静如昔,唯一略有差别的,只不过是在山庄的门口不知从何时起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是很普通的那种油壁马车,可是拉车的那匹马却是身高腿长,膘肥体壮的好马,让人一眼望去便知必是产自塞外的名种,一般的人是绝舍不得让这样价值不菲的好马来拉车的,就算要用这样的马来拉车,与之相配的车也绝不应该是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油壁马车,良马陋车,这便不能不令虽然年轻,却已久在江湖,极为机警的殷照羽大为起疑了。 未待殷照羽发出质疑之词,柳方君已经说道:“咱们万兽山庄只怕是来了大有来头的人物!殷兄弟,你留在这里替我控制兽群,我先回庄看看。嗯,如果听到我的啸声,你便带兽群冲入山庄里去接应我!” 殷照羽道:“柳姐,你如此心存忌惮,难道来的会是万兽山庄的大对头么?” 柳方君迟疑了一下,道:“也许是罢。” 殷照羽道:“既然如此,我陪你回去!” 第十四章 击鼓直缨动渔阳(四) 柳方君道:“其实来的是敌是友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是敌非友,你才为琴妖所伤,伤势未愈,我又怎能叫你再替我出手?” 殷照羽道:“可是,让你一个人回去,我又怎么放心得下。” 柳方君微微一笑,道:“我柳方君好歹也是一庄之主,就算来人想对我有所不利,他总也要想一想万兽山庄的‘万兽’二字是怎么来的,是与不是?殷兄弟,其实你在这里带兽群接应我也是一样。”轻轻地拍了拍殷照羽的手,不容他反驳地将那条驱狼驭虎的长鞭塞入他的手中,倏地弹身而去。 殷照羽大急,叫道:“柳姐!”刚刚追出数步,忽听身边虎狼低啸,他心中微微一凛,立即转过身子,沉身喝道:“谁?” 林中格格娇笑声起,有名女子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鼓:“殷少侠,是我!”跟着树枝长草披开,一名大概有十六七岁,穿了浅绿色衫子,怀抱了一头尚未睁眼如同小猫一般虎崽的少女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殷照羽识得她是柳方君的徒弟韦子霁,心中一松,道:“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韦子霁道:“我听庄中弟子说北面山上有头母虎跌落悬崖摔死了,便跑去看了,结果便找到了这只小虎崽。嘿,它没有了妈妈,那是非死不可,所以,我便把它抱回来了。嗯,师父这几天一直念叨着要找几头小虎小豹回来以壮山庄兽群,你在山里找了几天,连根虎毛都没有找到,想不到,这个大功却是让我来立下了!”怀抱虎崽,神情颇为得意,忽地向殷照羽望来,道:“殷少侠,我师父怎么抛下你自己回庄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没有找到那杀了大灰的凶手,师父生你的气了!”似笑非笑,满面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殷照羽并不跟她计较,道:“不是。柳姐说山庄来了大对头,要我带着兽群在庄外接应她。” 韦子霁一怔,下意识地转头向万兽山庄望去,一眼便望见了那辆与众不同的马车,心头猛然“格登”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怎么他们又来了?师父说他们是咱们的大对头,难道,难道师父真的要跟他们反目了么?” 殷照羽心中一动,道:“子霁,你知道来的是谁么?” 韦子霁瞧了他一眼,突地道:“殷少侠,师父真的是要跟他们翻脸,叫你在此接应她的么?” 殷照羽道:“子霁,我的为人,难道你还信不过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了?” 韦子霁也知他与自己师父关系非浅,再加上对他的脾气也是深知的,对他此言更不怀疑,道:“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我只知道,每隔三五个月,这辆马车便会出现在万兽山庄一次,只要它出现,师父便要将所有的人全都屏退。在跟那马车中的人见过之后,师父还会好长一段时间心情恶劣,嗯,有时,她还会因这马车之故离开万兽山庄一段时间,回来时,多半还会身上带伤……师父当然是恨极了这辆马车,可是,却又离不开这辆马车,说起来,可也真是奇怪。” 殷照羽心中颇为疑狐,想道:“听子霁这么说,柳姐明明知道这马车的来历,那她又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她难道想隐瞒我什么吗?”向韦子霁道:“你是柳姐最为亲近的人,马车中的人是谁,难道她也不肯跟你说么?” 韦子霁摇了摇头,道:“现在你才是师父最为亲近的人,可是她不是也没有跟你说吗?”想了一想,又道:“不过,师父虽然没有跟我说什么,却也不能不让我猜。我猜,这辆马车中的人,只怕,只怕与锦衣卫颇有关联!” 殷照羽心中一凛,道:“你怎么能断定这马车中的人会与锦衣卫颇有关联?” 韦子霁不答,过了一阵才道:“其实,这辆马车前天已经来过一次了!” 殷照羽一怔,道:“前天这辆马车便已经来过万兽山庄了么?怎么我不知道?” 韦子霁道:“这两天你都在山中替师父找虎崽豹仔,再加上师父严令不许我们跟你说此事,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嘿,如果不是这次师父已经决定跟他们一刀两断,这些话,我也是不会跟你多说半句的!” 殷照羽心中微微一紧,道:“这辆马车前天到万兽山庄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韦子霁又是摇头,道:“我只知道他们上次带了一名极为美貌的红衣姑娘来。嗯,那红衣姑娘年纪跟我差不多,但武功却是极为高强。殷少侠,我知道你的身手不俗,可是如果让你跟她相比,那你却是差她甚远,因为,我知道师父曾经伤到过你的手下,可是,那却是在五十招之后,可是那位姑娘,嘿,当时我躲在暗中偷看,我师父跟她动手,竟然还没有在她手底下走满十招!如果不是了凭借万兽山庄兽群的力量,想要将她拿下,哼,那与痴人说梦又有何异!可是既便如此,那天在庄中的大战,她也杀了我们山庄三头猛虎,七头金钱豹,四十多匹豺狼,其武功之高,手段之狠,端的属我韦子霁生平仅见!” 第十四章 击鼓直缨动渔阳(五) 殷照羽皱起眉来,道:“那红衣姑娘是谁?她既然是随那辆马车来的,那你师父又为什么要将她擒下?是你师父当时便已经决定要跟那马车中人反目,还是,她其实是奉命而为?” 韦子霁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嗯,不过,昨天庄里发生了一件事,跟那红衣姑娘却是关系非浅!” 殷照羽微微一愕,道:“昨天庄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韦子霁道:“昨天,万兽山庄来了一群陌生人,闯进来向我师父要人,嘿,要的自然便是那穿红衣的姑娘,可是奇怪的是,我师父竟然不敢见他们,只要我出面,不管想什么法子,都要替她解决了此事。嘿,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能有法子替她解决了此事?我好说歹说,只不过能劝得那群陌生人暂时离开而已。我知道,他们虽然暂离开了,可是绝对还会再来的!” 殷照羽满腹疑狐,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韦子霁道:“他们是怎样的人,嘿,象他们那样的人,就算不是天下无双,那也绝对是世所罕见!嗯,他们一共是三个人,两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两个男人中年纪较长的那人倒也罢了,可是那位年纪轻的公子,他不但相貌出众,眼睛清澈得没有一丝的杂质,看他淡然处世的样子,真的象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武功极其高明,高明到了一种,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地步……”提到那年轻公子,眼神微见迷离,隐约有种悠然神往的样子,显见对那位公子颇具好感。 殷照羽心中一动,隐隐猜到她说的那人是谁,道:“你跟他动过手了?” 韦子霁道:“没有!他怎么会跟我这样的小丫头动手。他自从进了万兽山庄的大厅,就站在那儿没怎么动过,甚至,他连话都说得很少,可是,他走了之后,他站过的那几块青石板上,却留下了他的脚印,就象是寻常人在泥地里留下脚印一样……能在坚硬无比的青石板上不动声色地留下脚印,而青石板却不会有一丝龟裂,这样的武功,当真匪夷所思,幸好我只是一个做不得主,一问三不知的小丫头,他根本不屑于我为难,否则,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怎样应付他!哦,对了,他的兵器是剑,那是一柄极为普通的剑,没有半点花哨的图案和纹饰,可那剑在他的手里,不知为什么,却是出奇的好看。嗯,与他同来的那名女子好象是叫他作‘槿哥哥’的。” 殷照羽心头猛然一跳,道:“与他同来的那名女子是不是十八九岁年纪,美得匪夷所思?她应该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衫,手里,还握得有一枝极为美丽的玉箫!” 韦子霁大为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那女子穿着白衣,而且极为美丽?我前天见到那红衣姑娘时,已经觉得那红衣姑娘是天下罕见的人物了,想不到,昨天见了那穿白衣的女子,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嗯,只不过,那白衣女子的脸色很不好,而且在她的眉宇之间,始终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仿佛有重病缠身一般,你说她美得匪夷所思,这个评价倒是恰如其分!” 殷照羽怔怔地听着韦子霁说话,一股突如其然的寒意突然自心底油然而生。 按照韦子霁的描述,昨天来的那名年青公子与那白衣女子自然是剑谷的段槿与江寒无疑。段槿是那种天性冷漠的人,江寒也是那种世间万物尽皆不放在心上的人,能令他们一反常态亲自跑到侠义道并不屑与之交往的万兽山庄来要人,那其人必定非比寻常,甚至,殷照羽几乎都可以断定,他们所向万兽山庄索要的那红衣姑娘,必定是江寒之妹,江雪无疑了。 他心中所寒的是,柳方君既然明知江雪是殷照羽爱如亲妹的小师妹,那她还为什么要将她擒获关押,如果,她如果别有苦衷,那她为什么根本不将此事跟他明言?联想到柳方君在江湖的声名,纵然殷照羽对她一往情深,也禁不住深感其居心叵测了。 韦子霁见殷照羽的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不禁略为诧异,道:“殷少侠,你好象没有在听我说话。你神不守舍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殷照羽忽地把手中的长鞭往韦子霁手中一塞,道:“你留下来管照兽群,我要到庄里去瞧瞧!”不待韦子霁说话,蓦地抽身而去,兔起鹘落之间,便已经抢到了万兽山庄的庄门口。 守庄的弟子知道他与自己的的庄主关系非浅,并不阻拦,殷照羽也不跟他们多话,身影一掠,径自往大厅而来。 眼见将行奔至,殷照羽心中忽地一动,想道:“我只以韦子霁的片面之词,便断定柳姐居心叵测,而根本没有想到也许她会另有若衷,如果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进去质问于她,结果却发现事出有因,嘿,柳姐知道我不相信她,必然对我说不出的伤心失望!”此念一生,再难断绝,眼见大厅左侧的一扇窗户没关好,转念一想,悄然掠过去蜷身伏在了窗下。 第十四章 击鼓直缨动渔阳(六) 大厅之内,只听柳方君正淡然道:“柳方君有几个胆子,岂敢欺瞒世子!” 殷照羽微微一愕,心中想道:“世子?什么世子?”不由得地悄然起身,凝神往厅中望去。 厅中除了柳方君之外,只有三人,其中两人站着,一人是名五十开外的老者,他的面上,还有一块极为醒目的黑记,另外一人要年轻一些,衣饰举止都显得极为干练,他们两人的太阳穴都是高高地鼓起,摆明了皆具一身不低的武功;余下的一人衣饰比这站立着的两人都远为普通平凡,但却是气度雍容,别有一股小觑天下的气势。他手里摇着一柄画有水墨山水画的折扇,正坐在客席上喝茶,瞧他的神情,对万兽山庄的待客之茶似乎颇为满意。 殷照羽虽然年青,却也在江湖上行走了一段时间,瞧这三人的模样,已经猜到那坐着的那人必定是柳方君口中所说的“世子”了,只是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世子,难道,会是朝廷中某位王爷贵胄的公子么? 就在殷照羽向厅中那三人打量的时候,厅中那面上有黑记的老者已经嘿然冷笑道:“你不敢欺瞒世子?哼,若是别的事,我谅你也不敢欺瞒世子,但此事关系到涡还神功的归属,你觊觎涡还神功,怎么还会将世子放在眼中!” 殷照羽心中一寒:涡还神功?涡还神功仅出自剑谷,难道是江雪暗中将涡还神功偷了出来,结果又为柳方君所乘?柳方君既然觊觎涡还神功,那她与自己的交往……殷照羽真的不敢仔细想下去,他只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慢慢漫了上来,直将他的身心全都淹没了——柳方君,这个就站在他的眼前,依旧是那么娇媚可人、却居心叵测,对与他的交往怀有不可告人目的的女子便是他一心深爱的那个答应他改邪归正的女人么? 殷照羽虽然不愿承认自己无意间了悟了真相,可是也无法避免地感到了一股彻骨的悲凉! 柳方君并不知道殷照羽就在窗外,依旧按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万兽山庄对朝廷忠心耿耿,岂敢因一本小小的涡还神功有违皇族号令,世子如果要这样看待柳方君,那柳方君可是欲辩无词了。” 那老者冷笑道:“你如果真的对皇族忠心耿耿,那便应该依号令行事!哼,说宇江雪已经逃脱,此话骗得了谁?你万兽山庄拿住的人,有谁逃脱过了?” 柳方君柳眉微竖,道:“马不群,你说这话,那是存心想要让万兽山庄万劫不复么?嘿,宇江雪武功高强谁都知道,万兽山庄虽然一时侥幸拿下了她,可她终非易与之辈,给她逃脱,那有什么不可能的。” 站在一侧的另一名汉子嘿然冷笑,道:“柳方君,你执意说宇江雪已经逃走,嘿,那你敢不敢让我们在你这万兽山庄搜上一搜?哼,如果让我们搜出宇江雪来,那等着你的是什么样的罪名,不用我说,想必你也应该知道!哼,满门抄斩、诛连九族这八个字,你应该不会不认识吧!” 马不群脸色阴冷,跟着道:“曹副指挥使,你又何必跟她多说!哼,搜是一定要搜的,只不过,来万兽山庄搜查的,绝不会是只有咱们两人!” 柳方君脸色不由得地微微地有些变了。 那一直不置一词的青年公子突地道:“曹野、马不群,你们岂可这样对柳庄主说话?万兽山庄对朝廷也是立过无数汗马功劳的,岂能说满门抄斩便满门抄斩!” 曹野与马不群低眉应了一声,退开了两步。 柳方君心中微微一宽,道:“多谢世子还记得我万兽山庄对朝廷的功劳。” 那年青公子淡淡一笑,道:“柳庄主,我朱五虽然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可也知道这涡还神功的大名,嘿,象这样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功,你们武林中人又有谁不想得到?所以,就算你对涡还神功有了觊觎之心,本公子也是不会怪你的。正相反,这涡还神功就算是到了我的手里,我也还是要将它送给柳庄主你!” 柳方君一愣,虽然没有开口相询,可是眉宇之间却也布满了疑虑。 朱五公子微微一笑,道:“柳庄主,其实我想得到的只不过是宇江寒!” 殷照羽心中一凛,只听朱五公子道:“我答应你,只要你设法将宇江寒擒来交给我,我便将宇江雪赐还给你。至于你想如何逼问诱骗,从她手里得到涡还神功,那便是你的事,锦衣卫也好,东厂也好,都绝不会干涉,而且,涡还神功落入万兽山庄之事,我保证绝对不会传入江湖,如何?” 柳方君忍不住退了一步,道:“世子是想跟柳方君做一个交易么?嘿,这叫柳方君如何敢当。” 朱五公子微微一笑,道:“我现在人在江湖,那便不是什么世子,而只是一个与你同为江湖中人的朱五!嘿,既然咱们是平等的,那做笔交易又有何不可!” 柳方君道:“既然咱们是平等的,那你又凭什么来跟我柳方君做交易?” 曹野喝道:“柳方君,你不要不识抬举!哼,你以为,你真的能与世子相提并论么!” 第十四章 击鼓直缨动渔阳(七) 柳方君当然也知道朱五公子跟她说的什么平等之类的话是当不得真的,自然于曹野的喝问置之不理,只向朱五公子道:“那宇江寒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世子是知之甚详的。她不但是武林剑道至尊剑谷大小姐,天下第一剑的女儿,听说还是天下第二剑的未婚妻子,群英盟主的儿媳,而她自己,虽然本身不擅长于搏击之术,但却内力深厚,音波功更是堪称一绝,箫魔之号,更是响彻环宇,就算是我万兽山庄不惧剑谷和群英盟这两个江湖中泰山北斗级的门派,想要将她拿下,那又岂是易与之事?” 马不群哼了一声,道:“世子自然是知道擒拿宇大小姐不易,否则,又何必将宇江雪引来万兽山庄要你将她拿下?” 曹野道:“不错!你拿了宇江雪,这宇江雪便是饵,有她有手,你又何愁没有法子拿下宇江寒!” 柳方君不再否认江雪的确是在她的手上,道:“宇江寒擅长音波功,你们不是不知道!嘿,如果在以前,我柳方君自也不会将那仅凭虚无飘缈以音律致胜的所谓的音波功放在眼中,可是……实不相瞒,我刚才遭遇到了琴妖,真正领教到了所谓音波功的厉害!嘿,他只不过手中琴音略起,我麾下那些无往不利的群兽,竟然斗志全失,不敢动他分毫。如果,如果宇江寒也跟他一般……” 朱五公子道:“我并没有要你利用兽群对付她!如果她有什么好歹,那我要她又有何用!” 柳方君道:“现在不是如何拿她的问题,而是,万兽山庄说不定会毁在她手里的问题!” 朱五公子微微皱了皱眉。 柳方君道:“宇江寒擅长音波功,兽群不能对她怎样,世子想要得到她,当然便只有利用宇江雪与之相易了。宇江寒与宇江雪姐妹情深,咱们要她暂时听话,想来并不是难事,可是,世子,即便你真能以宇江雪的性命换得宇江寒暂时听话,你又敢保证能永远都拥有她么?” 朱五公子脸色微微一沉。 马不群喝道:“柳方君,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话岂是你能对世子说得的!” 柳方君淡淡一笑,道:“柳方君说的可全都是真话!其实世子自己未必不知道,留一个武功高强,极难掌握,对自己又有异心的江湖草莽之辈在身边,那怕她是武林第一美女,这也恐怕并非是皇族的幸事!” 朱五公子眉头微微一竖,道:“怎么,难道剑谷胆敢造反不成?” 殷照羽心中一紧,只听柳方君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说,世子如果真心喜欢宇大小姐,那便应该攻心为上,要她真心真意对你服贴,那她不但不会对你生有异心,还会对你忠心耿耿,万一世子有难,她还会舍命相救,甚至于她身后的剑谷,也能为世子所用!可是,如果是用阴谋诡计强迫得来,嘿,万一将来事态由不得世子控制,事情将会如何变化,以世子的精明,总不至于还要属下提点吧!” 朱五公子心中默然,不禁微微颔首。 马不群忽地冷笑道:“柳方君,你今日跟世子说这些,不会是真的只是为世子着想吧?嘿,你是不是担心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剑谷要对付的,首先便是万兽山庄?或者说,不管她对咱们会怎样,她首先不肯放过的,便是万兽山庄,所以,你想先将这后患杜绝,好叫剑谷再怎找麻烦也找不到万兽山庄的头上!” 柳方君道:“我有现在宇江雪在手,将来还会有涡还神功在手,我对剑谷又何惧之有?属下说这些话,真的全是一心为世子着想。” 马不群冷笑道:“你不怕剑谷?嘿嘿,就算你现在就是武功天下第一,你柳方君总也是邪魔歪道,你怎么可能是侠义道首领剑谷的敌手!” 柳方君冷笑道:“我自然是邪魔歪道,可惜,哼,你们也不瞧瞧自己,别以为自己就是什么东西!大伙儿只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距而已!” 马不群脸色一变,但只顷刻之间,面上怒意便消,只嘿然冷笑,转身向朱五公子道:“世子,依属下之见,柳方君根本便是不想交出宇江雪跟剑谷交换宇大小姐,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想说服世子放弃此念。哼,万兽山庄目无世子,应该怎样处置,还请世子定夺!” 柳方君脸色微微一变。 忽地,大厅之外,有人扬声说道:“剑谷史谦、段槿、宇江寒求见万兽山庄柳庄主!” 柳方君心中一紧,还未及开口拒绝,厅外已经有人道:“柳庄主不必借口推辞,该见的,总是要见的!”跟着脚步声响,有几人大步往大厅而来。 殷照羽心中又喜又愧,情不自禁地将身子缩了一缩,等将为看厅中柳方君一众时探出的身子在窗下完全藏好,这才转眼向厅外望去,但见来者衣袂飘飘,确是史谦、段槿与宇江寒无疑。 朱五公子见到江寒,双眼蓦然一亮,霍然自椅中站起,道:“原来是宇大小姐到了。”出口便想让柳方君令人奉茶,话到了口边,猛然想起自己在庄里也是客,这才罢了。 江寒却是对朱五公子其人视而不见,只向柳方君瞧来。 史谦更是不客气,已向柳方君道:“柳庄主,我等今日的来意,只怕庄主已经知道了吧!” 第十五章 风云乍起催折翼(一) 柳方君当然知道段槿三人来此的目的,但却不愿坦然承认,惺惺笑着拱手,道:“剑谷三位高足到万兽山庄,不知有何贵干?” 史谦微微皱了皱眉,道:“不知在下师侄宇江雪如何得罪了柳大庄主,竟蒙庄主见怒,将其囚于万兽山庄之内?在下虽然年轻,却是添为剑谷长辈,舍师侄若有什么地方失礼得罪了万兽山庄,家师兄不在,便让在下代师兄先向柳庄主赔礼了,还请柳庄主不要见怪!” 史谦的年纪虽然才三十不到,但却是剑谷第二代首徒恨海药君的关门弟子,算起来,还是剑谷谷主宇牧云的同门师弟,而且在剑谷群杰中除了宇牧云夫妇外不但年纪最长,也是最先行走江湖的,在武林中的声名也甚为鼎盛,但凡与江寒等小辈同行,当然事无巨细都是他当先出面,此次到万兽山庄,更不例外。 柳方君干笑了一声,道:“史神医,我看,咱们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嘿,万兽山庄与剑谷无怨无仇,怎么会与宇二小姐过不去?就算万兽山庄与剑谷有怨,以万兽山庄的身份,也无论如何都是不敢与剑谷为敌的。” 史谦道:“误会?嘿,‘江南江北雪,万水千山藏,若问萍踪影,询王奴虎狼’这几句诗,说的除了万兽山庄,还会有谁?” 柳方君显然并不知道这几句诗,此刻听史谦吟来,不由微微一怔。 曹野忽道:“这几句诗是我曹野留下的,因为我知道宇二小姐的下落!嘿,柳庄主,宇二小姐明明就在贵庄之上,柳庄主为何不敢承认?” 柳方君脸色一变,勉强笑道:“尊驾何必开此等玩笑!” 曹野道:“我是在开玩笑么?马兄,你说我是在玩笑么?公子,你说我是在开玩笑么?” 朱五公子的目光只落在江寒的身上,对曹野的话充耳不闻。 唯有马不群嘿嘿而笑,道:“实不相瞒,宇大小姐,其实,我们也是来找柳方君要人的!” 江寒终于凝神向他们望来,道:“你们是谁,你们怎么知道舍妹落入万兽山庄手中,又为什么要替我剑谷出头?” 朱五公子见江寒开口说话,心中欢喜,抢着道:“我们不是替剑谷出头,而是替你宇大小姐出头!宇大小姐,咱们曾有过一面之缘,难道你全都不记得了么?我姓朱!” 江寒瞧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虽然不置可否,但其神情冷淡,一望便知在她的心里,委实是没有保存对朱五公子的半分印象的。 朱五公子见她如此反应,不禁大为失望。柳方君其实早知曹野马不群会如此说话,但见他们真的如此说了,心中却也禁不住地恼怒,道:“你们每个人都一口咬定宇二小姐是在我万兽山庄之中,但不知有什么证据?哼,剑谷虽然是剑道至尊,却也总不至于毫无证据地倚强凌弱吧!” 史谦一呆,其实他们所凭的,无非是当初曹野留下的那四句诗,柳方君如今要他们拿出真凭实据,他们又如何拿得出来。 朱五公子一行虽然知道宇江雪的确是在万兽山庄之内,但要他们拿出证据证明,那也不可能,是以柳方君此言一出,皆是由不得众人缄口难言了。 段槿踏前一步,道:“你想要证据,好,我这便给你找证据!”抬脚便往庄内走去。 柳方君吃了一惊,连忙抢身拦在段槿面前,道:“你想干什么?” 段槿目光如水,淡淡地道:“我现在便去庄内将我们要找的人找出来。活人应该能称之为证据了吧!” 柳方君退了一步,道:“你想闯庄?嘿,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段槿淡淡地道:“容不容易,试一试便知道了。” 柳方君脸色一沉,道:“你想试试?那好啊!”张口欲啸,忽地面前寒光一闪,一柄尖锐的长剑已经准准地指在了她的喉头。 柳方君殊未料到段槿的剑会快得如此匪夷所思,呆了一呆之后方才蓦然脸色大变。 只听段槿淡淡地道:“现在,我可以进去找人了么?” 柳方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禁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突地,大厅的顶部忽然传来了几声极为轻微地“吱吱”声,众人微觉诧异,除了段槿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抬头向上望去。 在大厅上方的横梁上,探头探脑地伸出了几个小小的,如同老鼠一般的头颅,原来却是几只貂鼠。 柳方君突地神色一喜,道:“你想进入万兽山庄,制服我是没有用的,你只要能制服它们,万兽山庄自然由你出入!”伸手往上方轻轻一指。 段槿微微一愕,下意识地抬头向上方望去。 柳方君瞧他抬头,面上微微冷笑,蓦地一声低哨,倏地空中掠过几道灰色的弧光,如同闪电一般猛然往段槿身上袭来。 段槿吃了一惊,想也不想,手中长剑寒光掠影,猛然往那几道弧光拦腰斩去,但见剑光所至,空中蓦然血雨横飞,那向他猛然袭来的弧光,竟然就是那几只栖在横梁上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貂鼠。 第十五章 风云乍起催折翼(二) 貂鼠自然不可能要得了段槿的性命,可就在他全神贯注对付貂鼠的时候,柳方君已经自他的剑下脱身而去,而且,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就在这瞬息之间便招来了许多貂鼠蛇虫之类,虽然体形不大,却也颇为令人头痛的小动物环卫在了自己的四周。 见到段槿剑出如风,柳方君的面皮微微动了动,但仍然态度强硬,道:“杀几只小小的貂鼠算不得本事,如果你能杀尽我万兽山庄的所有兽群,我柳方君这才服了你!”蓦地一声厉啸,啸声未落,山庄之外,已经有无数虎狼咆啸应声响起。 殷照羽知她此啸便是召集庄外的兽群,想道:“柳姐,不,是柳方君,她要召集兽群,那便是说摆明了要与小师叔和师兄师姐们一决雌雄了。嘿,师姐的音波功就算不是天下无双,那也绝不会输给那琴妖,琴妖既然能以音波功控制兽群,师姐也一样能做到,我不必为他们担心,可是,如果柳方君要以悦儿的性命相要胁,那无论是谁,总归是束手无策。我不如趁现在他们谁也不察觉之时去将悦儿救出来。嗯,只是不知道她会将悦儿关在什么地方。”凝神思索,忽地想起有一次柳方君无意间跟他说过,如果万兽山庄想要关押什么人,是根本用不着看守的,只要将那人关在虎豹笼中,虎豹豺狼环伺于左右,就算那人有天大的本事都不可能跑出去的话来,心中一喜,当即缩身悄悄离开窗下,扭身往庄后关囚群兽的地方奔去。 他虽然在情急之下,并顾不得掩饰行藏,而且沿途也有万兽山庄的弟子看到他的行迹,但那些弟子又哪里想象得到此刻的殷照羽已经与往日不同,又岂会对他心生戒备,是以,殷照羽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了后庄饲虎重地。 万兽山庄是以饲兽驱兽闻名于世的,庄后便是整个山庄饲兽的核心,因为野兽众多的缘故,距后庄老远,便能闻到那几乎能令人窒息的虎狼腥臭,所以,殷照羽虽然跟着柳方君去过一次,但却是一次便已经足矣! 当时,他不肯再去是因为那后庄的恶臭,可是现在看来,却是颇为令他后悔当初自己没有深入地了解后庄的情形了。的确,如果他对后庄知之不详,他又谈何去解救那十有八九便是被关押在那儿的江雪? 殷照羽对后庄最为印象深刻的,只不过是后庄有一个极大的樊笼,笼中,关着无数的野兽,有虎,有豹,有豺狼,甚至还有几头凶猛的棕熊。它们之间没有隔栏,因为它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它们彼此间根本没有什么敌意,可是,对生人,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殷照羽虽然对后庄的情形不甚明了,可是,他还是很快便来到了后庄。 距后庄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他便看到了几名守庄饲兽的弟子伸长了脖子往自己的方向望来。 殷照羽心中微微一紧,却见那几名弟子满面关切的神情,一边快步向他迎来,一边大声叫道:“殷少侠,怎么我们听到前面庄中好象有庄主的啸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殷照羽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道:“是啊,好象是万兽山庄的大对头来了!柳姐要你们将所有的猛兽全都带到大厅去助她对敌。” 一名庄中弟子微有怀疑,道:“所有的猛兽全都带去吗?” 殷照羽道:“怎么,你们不相信我的话?那你们刚才听到的啸声是不是从大厅里传出来的?那啸声是不是柳姐平常招集兽群时所发,难道你们也听不出来吗?” 那几名庄中弟子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讪讪的笑容,道:“我们怎么会怀疑殷少侠。”当即折转回去,取了钥匙打开了后庄关兽群的那个极大樊笼的铁门,长鞭响处,笼中猛兽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在那几名庄中弟子的驱使之下,掠过殷照羽的身边,往大厅而去。 殷照羽暗暗叫了一声“侥幸”,抽身往笼内奔去。 一入笼内,殷照羽猛然一惊,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也许是庄中弟子才喂过兽群罢,笼内到处都是不计其数的牲畜尸骸,到处都是尚未吃完的血肉模糊的碎肉,其状之惨,竟然如同到了鬼域屠场一般。 殷照羽虽然知道万兽山庄用来喂养兽群的,全是活的马牛羊、猪鸡狗,但却仍是生平首次见到兽群吞食过后的狼籍惨状,绕是他艺高胆大,此时此刻,竟也忍不住略觉胆寒。 忽地,笼中有人大声叫道:“殷师兄,殷师兄!” 殷照羽听出是江雪的声音,心中一喜,连忙觅声扑去。 在樊笼的正中,还有一个丈许方园的小铁笼,笼中摇晃着一个红色人影,正是江雪! 江雪当初被擒之初,曾与万兽山庄的群兽大战过一场,她固然杀了不少虎豹豺狼,自己却也受了不轻的伤,所幸都是皮外之伤。柳方君想要从江雪身上得到涡还神功,倒也不敢对她太过怠慢,虽然江雪武功高强,虎落平阳之后仍是令她近身不得,但她却也往笼子里丢进去了一些伤药与绷带,让她自己把伤处处理好。 江雪也是那种不肯吃亏的人,当然不会自寻烦恼,已老实不客气地将自己的伤口全都包扎妥当了。 第十五章 风云乍起催折翼(三) 虽然身边群兽环伺,野兽吼声腥臊气味都令江雪彻夜难眠,但经过两天的休整,她的精神已经大为好转,此刻见殷照羽出现,心中之喜,当真溢于言表,远远地便叫道:“殷师兄,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殷照羽无心多话,但直到扑到铁笼旁边,他才突然想到,自己又没有钥匙又无利器,真不知应该如何替江雪打开这牢笼。 江雪见他着急,自己却“扑哧”一笑,弯腰从自己足上的小皮靴中取出一柄雪亮的短刃,随手一挥,如同剁豆腐一般,眨眼间便将那铁笼的铁条斩断,闪身掠了出来。 殷照羽大感意外,道:“悦儿,你自己能出来?那你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面不出来?” 江雪嘻嘻一笑,道:“外面那么多恶虎黑熊,我怎么敢随便出来?嘻,殷师兄,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那些畜牲转眼间便走了个一干二净?” 殷照羽无心说笑,道:“悦儿,此地不易久留,咱们快离开此地吧!” 江雪道:“好啊!这个地方臭都要把我臭死了,我才不想再呆在这里呢!”跟着殷照羽奔出樊笼,笑嘻嘻地道:“殷师兄,你是怎么知道我身陷万兽山庄的,怎么这么快便赶来救我了?嘿,本来,我还以为我必定要在这臭气醺天的鬼地方多呆几天呢!” 殷照羽心中隐隐一痛,勉强笑道:“你是我最亲爱的小师妹,你有难,师兄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自然是掐指一算便算出来你有牢狱之灾,所以立即赶来救你。” 江雪做了个鬼脸,笑道:“你以为你是神仙啊,甜言蜜语哄人,我才不信呢!” 殷照羽记挂着大厅内的江寒几人,无心再与她开玩笑,正色说道:“悦儿,柳方君已经召集兽群要对付你姐姐他们了,咱们快去大厅助他们一臂之力!” 江雪心中微微一凛,道:“我姐姐也来了?” 殷照羽道:“是啊,除了你姐姐,小师叔和大师兄也都来了,他们就在前面大厅里跟柳方君对恃。嘿,若无他们在前面牵制柳方君,我也不可能这么容易便救得你出来。嗯,说是我救你出来,那好象也不对。悦儿,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我来救你的,是与不是?” 江雪甚是得意,道:“那是自然!” 殷照羽淡淡一笑,才走出数步,忽听江雪道:“殷师兄,你不是一个人在外游历吗,怎么会跟我姐姐他们遇到了一起,还有,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万兽山庄?那姓柳的为什么要抓我,她跟你们说了原因没有?” 殷照羽心中微微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凝神向江雪望来,道:“悦儿,有一句话,我也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偷学了剑谷的涡还神功?” 江雪心中微微一凛,道:“这是谁跟你说的?是不是柳方君说的?” 殷照羽道:“你不要管是谁跟我说的,你只要回答我,你是不是真的偷学了涡还神功?” 江雪欲言又止,终归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殷照羽心中一沉,道:“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悦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师父早已说过,这涡还神功颇具邪气,但凡定力不够,练了这涡还神功只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现在你私自练习,触犯了剑谷的门规事小,万一这项功夫真的对你有什么损害,那岂非是悔之晚矣!” 江雪听到“触犯剑谷门规”几个字,禁不往眉梢一扬,道:“什么涡还神功颇具邪气要有足够的定力才能修练,哼,我才不相信呢!爹爹妈妈练了涡还神功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他们有什么邪气袭身?说到定力,嘿,难道姐姐和槿哥哥和柯哥哥的定力便够了?爹爹偏心向着姐姐,什么好东西他都只会想到姐姐,就连练武功也是一样,而槿哥哥和柯哥哥则是沾了姐姐的光,因为,因为他们中的一个最终会成为姐姐的夫婿!哼,别以为我小我便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过姐姐,同样的东西,为什么姐姐能拥有,而我却不能?” 殷照羽低声道:“你姐姐身中先天寒毒,难道你也想拥有么?” 江雪一涩,只听殷照羽道:“悦儿,你应该知道,其实你姐姐跟我们大家都不一样,她身中先天寒毒,练涡还神功其实只是为了保命而已,甚至大师兄和二师兄练涡还神功,那也是为了能替你姐姐在毒发时驱除寒毒,就算练涡还神功对他们来说是弊多利少,那也是别无选择……你什么都羡慕姐姐,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你姐姐更羡慕你,羡慕你健康快乐,性命无忧!事实上,只有健壮的生命才是真正值得羡慕的,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了生命,那你一心想争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江雪默默无言,半晌才道:“殷师兄,我知道错了。” 第十五章 风云乍起催折翼(四) 殷照羽道:“你知道错了那是最好不过。回到剑谷之后,你要好好地向师父认错,我想师父应该不会太过责怪于你,毕竟,你也是他老人家的亲生女儿,他疼爱你之情,绝不亚于疼爱三师姐的。” 江雪却是心中一凛,道:“什么,这件事你要跟我爹爹说么?不,殷师兄,你不能跟我爹爹说,爹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这个人教条之极,私练武功按门规是要被废除武功的,爹爹向来不会徇私,就算他想徇私,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只怕他也是无别选择要废了我的武功。我辛辛苦苦练成的武功,我可不愿意就这么废了!殷师兄,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我发誓我此生绝不会以涡还神功为非作歹便是!” 殷照羽道:“悦儿,你以为,你练习涡还神功的事还是个秘密吗?你姐姐,小师叔,大师兄他们都知道了。即便是在江湖中,除了朱五公子几人,柳方君之外,说不定也还有不少人都知道你会涡还神功之事呢!嘿,若非他们知道你身蕴涡还神功,因此心怀觊觎,你也不会有万兽山庄之难了!” 江雪呆了呆,道:“这么说,我练涡还神功之事,爹爹迟早都是会知道的了?” 殷照羽道:“不错。师父虽然隐居于世,但并非耳目不聪之人,这件事,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不过,悦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向师父替你求情的。” 江雪道:“求情?嘿,爹爹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认为我犯了错,想要责罚于我,就算是妈妈来求情只怕也没有用……不,我不能回去让他废了我的武功!”突地将身一跳,远远地弹了开去。 殷照羽一怔,道:“你不想回剑谷了吗?” 江雪道:“我不是不想回去,而是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殷师兄,你知道我也是那种不能任人宰割的脾气,就算是我生身之父想主宰于我,那也不成!” 殷照羽吃了一惊,叫道:“悦儿!” 江雪道:“殷师兄,我意已决,你就不必再多说了!反正,除非我自信武功已经超过了爹爹,或者爹爹修改门规,答应保留我的武功,否则,这剑谷,我是永远都不会再回去的了!不过,不管我走到哪里,你们依然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好姐姐,我是不会忘了你们的!”飘身一掠,径自掠过万兽山庄的高墙,如鸿般去了。 殷照羽连声喊叫,却又哪里叫得回她来。 殷照羽根本没有料到江雪竟然会就此一走了之,想要去追她回来,却又知道以自己的武功,那是绝计追她不上的。正在犹豫间,忽地庄中兽啸大作。殷照羽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群兽要发动攻击前的集啸,当下不敢再迟疑,连忙飞身向大厅方向抢去。 远远地,殷照羽便瞧见大厅的屋顶立得有人,竟然是朱五公子一行三人,在他们身周四方的屋顶上,竟然还虎视炯炯地立着几头如同小牛犊一般大小,作势欲扑的金钱豹。 朱五公子虽然依旧气度雍容,但脸色已经变得颇为有些难看,毕竟,他是皇族贵胄,出身娇贵,哪里见到过这样根本不管他出身如何,只知要把他当午饭的群兽环伺的情形,幸好他自恃身份,一时之间,倒也还不至于吓得屁滚尿流。 脸色比朱五公子更难看的还是他身边的马不群与曹野。马不群与曹野当然知道朱五公子喜欢江寒,即使深知江湖恩怨不便参予,也不愿意就此离开,可是,他们却不能让朱五公子在任何地方有任何危险,否则,他们会有怎样的下场,那是想也不用想便能知道的。他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强迫朱五公子暂时离开,至于江寒,她终归只不过是一个女子,得到与得不到她,始终不可能与朱五公子的身家性命相提并论。他们以为他们是锦衣卫,与柳方君多年交往,唇齿相依,柳方君必然不能对他们怎样,却不想柳方君为了涡还神功竟然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们也想除去,此刻会被万兽山庄的群兽逼上屋顶,困在豹群之中脱身不得,那可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 江寒与段槿、史谦也都已经离开了大厅,但是他们并没有走,只是与柳方君并排站在大厅的门口的台阶上。史谦面对阶下的兽群,肋下长剑出鞘,神色微有警惕之色;江寒却依旧神情淡然,别说她面对的是凶猛狰狞的野兽,就算她面前有泰山崩顶,她也不会有神色微动;段槿也一样神情未改,但他的长剑却已经不是殷照羽离开时的长剑了。 段槿的长剑轻轻地横在柳方君的颈边,柳方君颈中无伤,但段槿手中的长剑却是有血慢慢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看他剑锋上的血迹颜色斑驳不一,应该是不同时间溅上的血水,先溅上的已经干涸,后溅上的还未凝固,想来在殷照羽离开之后,他便大开杀戒,是在除尽了护卫柳方君的那些小兽之后,方将柳方君制住的。 而柳方君,此刻虽然已经有韦子霁带了群兽下山,与庄中赶来的兽群合并,围住了整个大厅,可是她自己的性命现在就握在段槿之手,她又如何敢轻举妄动。 第十五章 风云乍起催折翼(五) 韦子霁听到师父啸声,带了群兽下山,刚好与被殷照羽骗到厅外的庄中弟子撞了个正着,两厢一照面,庄中弟子更深信了殷照羽之言,当即便依万兽山庄的庄规,将自己一方的兽群交到了韦子霁的手中,由她统一号令,围困了大厅。可是,就在韦子霁率领群兽准备如约攻入大厅的时候,她却突然看见自己的师父落在了敌人的手里,而且这个擒住了她师父的敌人,竟然不是朱五公子一行,而是她已经照过面的剑谷宇江寒与段槿一行。 她现在当然还不知道段槿江寒三人的真实身份,对殷照羽与他们几人的关系,她也还无从了解,但坦白说,她对年青俊朗的段槿很有好感,也不相信他们来此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是以即便此刻斗然见到他们与自己师父敌对,甚至是已经将自己师父擒到了手里,在她的心里,也仍然对自己应不应该动手去围攻他们解救师父有些惶惑迟疑,不知大厅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明明师父是要对付朱五公子一行的,到了最后,却为自己竖起了本来不应该竖起的强敌。 正在迟疑之间,韦子霁突然一眼便见到了飞奔而来的殷照羽,她心中禁不住地大喜,道:“殷少侠,你刚才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来得正好!你快跟我说,大厅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要对付的,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众人听到她叫什么“殷少侠”,尽皆一怔,齐齐转头向他望来。 柳方君心中徒生希望,抢先叫道:“殷兄弟,你快来救我!” 段槿微微一愕,紧紧勒住柳方君脖子的长剑不由略微一松,只听史谦奇道:“照羽,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万兽山庄的人很熟悉么?” 江寒说的却是:“照羽,你的眼神怎么会这么悲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虽然处世淡然,却不似段槿那么冷漠,观人察事的细至入微之处,还胜过史谦一筹,是以首先发现了殷照羽神情有些不大正常。 朱五公子一行见他们双方竟然都与殷照羽招呼,不禁相顾愕然,更是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了。 殷照羽微微苦笑,扬声道:“大师兄,你放了柳庄主吧!悦儿已经被我救出去了。” 段槿微微一怔。柳方君却是大吃了一惊,不禁面上变色,叫道:“殷兄弟,你说什么?” 韦子霁也颇为奇怪,道:“谁是悦儿?” 殷照羽道:“悦儿便是你师父前天擒下的那名红衣姑娘。她是我的小师妹宇江雪,悦儿是她是稚名。” 柳方君脸色大变,叫道:“殷兄弟!”殷照羽凝神向柳方君望来,眼神颇为悲苦,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了,我全都知道了!” 柳方君大急,道:“不是我要掩饰什么,殷兄弟,我想你对我有些误会……” 殷照羽道:“误会?算了吧,我不相信你在抓悦儿的时候不知道她来自剑谷,是我的小师妹,是我最为喜爱,视之如同亲妹妹一般的小师妹!” 柳方君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殷兄弟,不错,我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可是我有我迫不得已的理由!殷兄弟,你既然爱我,那为什么不肯相信于我呢?” 到了此时,不用说,段槿也已经知道殷照羽与柳方君到底有什么样关系了,他虽然天性冷漠,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自己对付柳方君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横在柳方君颈中的长剑,脚步微收,退回到了江寒的身边。 殷照羽神情悲凉,低声道:“柳姐,还记得当初咱们是怎样相识的么?” 柳方君微微一愕,不知他此刻提起此事是出于何意,但仍然答道:“我怎么可能忘了。那天,我奉命追杀一名犯了朝廷忌讳,却是民心所向,朝廷不能明着杀,便让我万兽山庄出面解决的朝廷大员。你为了救他,出手打伤了我,可是,你没有杀我……” 殷照羽抢道:“可是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柳方君心中愕然,道:“殷兄弟……”殷照羽喝道:“你别再叫我什么殷兄弟了,我殷照羽,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的姐姐!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当初为什么要曲意跟我结交,你为的,是不是涡还神功?”“涡还神功”四个字出口,纵使是段槿与江寒,也不禁微有动容。 柳方君脸色微异,道:“殷兄弟,你便是这样想你的柳姐的么?” 殷照羽道:“不是我要这样想你,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想你,可是……你在大厅内跟朱五公子他们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柳方君,我殷照羽一心喜欢的,绝计不是你这样口是心非,永远对他人,甚至是对为你付出了真心的人都心怀叵测、另有目的的女人!其实,我根本不应该妄想你会改邪归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它的含义!柳方君,往日种种如同昨日死,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已经不再与我相干了!”轻轻撕下一块衣角,手指一松,任由那片衣角慢慢飘落于柳方君的面前。 柳方君面色一变,道:“殷兄弟,你,你要跟我割袍断义了么?” 殷照羽脸色苍白,凄然无语。 第十五章 风云乍起催折翼(六) 韦子霁瞧了一眼师父,又瞧了一眼殷照羽,忍不住道:“殷少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事误会我师父,但我知道,我师父是真心喜欢你,当然你也是真心喜欢我师父的,既然你们彼此真心相待,那又有什么样的误会是不能化解的?你心里有什么,摊开来说了,我相信师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师父,你说是与不是?” 柳方君默不作声。 殷照羽并不看柳方君,只是苦笑,道:“子霁,你如果还念咱们的相交之情,便驱开群兽,让我们走吧!这万兽山庄,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韦子霁叫道:“殷少侠,你怎么这么固执!” 柳方君忽地道:“你不能走!” 殷照羽道:“既然相留无益,那你又何必!” 柳方君紧紧咬住嘴唇,突地闪身抢到韦子霁身边,伸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条驱兽长鞭,沉声道:“子霁,传我号令:凡是与万兽山庄为敌的,一概都不许放走!其中,包括殷照羽!” 韦子霁吃了一惊。 朱五公子忍不住喝道:“怎么,柳方君,你难道连我也要留下来么?” 柳方君脸色铁青,左思右想,终是不敢太过得罪朝廷,道:“朱五公子并未与万兽山庄为敌,万兽山庄岂敢相留。” 马不群道:“哼,谅你也不敢!”斜了一眼屋顶的豹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喂,柳方君,你既然不想留我们公子在此,那为什么还不驱开这些畜牲让我们公子离开!” 柳方君道:“请朱五公子恕罪,此时此刻,这兽群是绝不能驱开的。子霁,你替师父送朱五公子和他的手下离开万兽山庄吧!” 韦子霁斜眼瞧了一眼朱五公子一行,道:“师父,你不是要跟他们翻……” 柳方君厉声断然喝道:“子霁!” 韦子霁不敢多话,道:“朱五公子,你们跟我来吧!”口中轻哨连连,屋顶的豹子听到她的哨声,低低呼啸,纵身跃下屋来。 马不群与曹野知道柳方君终是不敢真的与朝廷为难,不由心中大安,一左一右护了朱五公子,坦然自屋顶跃了下来。 厅外院中满是猛兽,见有人落在自己的眼前脚边,都道是对方前来挑衅,皆是本能地身子往后微微一缩,蓦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吼声震天中露出了满口森森的白牙,竟是竞相发狂,其中有一头猛虎,更是倏地抬起前爪,一爪便向朱五公子扇了过去。 曹野大吃一惊,一声断喝,不顾一切地抢身向前,一掌向那猛虎的头顶拍去,“砰”地一声,竟然还抢在猛虎袭至之前便重重地击中了猛虎的头颅,直打得猛虎一个跟斗倒翻了出去,只是老虎头骨极硬,他这一掌虽然已经使出了七八分的功力,却也没有对猛虎造成什么损伤。 那头猛虎中了他一掌,只是微微后挫,但它突然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由不得兽性大发,一声虎啸,腾身又扑了上来。 曹野面色一变。 史谦虽然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却也不忍见他们就此伤在虎爪之下,叫道:“我来帮你!”手中长剑一晃,“嗤”地一剑刺来,正正刺中那猛虎的脖颈,跟着剑锋一转,在虎颈中划开一条好大的口子。 那猛虎一声长啸,回身向着史谦蹿来,仅仅奔出数步,忽地脚下一绊,“轰”然倒地,颈中血如泉涌,四爪乱捣,眼见已经不活了。 旁边几头猛虎见同伴吃亏,齐声长啸。 虎为兽中之王,王者长啸,其余群兽尽皆蠢蠢欲动。 朱五公子脸色微变,喝道:“柳方君,你还不快制止住你手下的这些畜牲!” 柳方君微微冷笑,心想:“我不敢得罪朝廷不假,可是我柳方君也不是好惹的,叫你们吃些苦头,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竟然对其置之不理。 朱五公子不信柳方君竟然真的敢对自己的处境视而不见,待要再叫,马不群已经一声厉喝,蓦然将身一扑,竟然自群兽之中如雕穿过,眨眼之间便已扑至韦子霁的面前,倏地一爪向她抓了下来。 韦子霁大吃了一惊,反手便是一掌。 马不群哪里将韦子霁这点微末之技放在眼中,手掌只轻轻一转,便已经将她擒在了掌中,沉声道:“韦姑娘,还烦你将我们主仆三人送出万兽山庄吧!” 马不群老于江湖,早知柳方君心机深沉,今日既然彼此有隙,那柳方君便大有可能就借此群兽围庄之机大发神威,叫自己一行好看,嘿,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她此时借群兽之口将自己一行除了,朝廷无凭无据,只怕也不能拿她万兽山庄怎样,唯今之计,也只有拿住韦子霁这名擅使虎驱狼的柳方君亲传弟子,也才能保得自己一行平安了。 韦子霁满面惊惶,叫道:“师父,师父救我!” 殷照羽于心不忍,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为难一名小小的女子?你放开她,我保你能平安离开万兽山庄就是!”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你自身难保,还胡吹什么大气!”转身柳方君道:“柳庄主,你怎么说?”柳方君听他点了自己的名,不能再装听不见,道:“子霁,你便送他们出去吧!朱五公子身份尊贵,他是不会为难你的。”撮口轻哨,抚平了躁动的兽群。 韦子霁迫于无奈,只得道:“是。”将手中驱兽长鞭交给柳方君,作哨叫群兽让出一条道来。 第十五章 风云乍起催折翼(七) 曹野护着朱五公子,一步一步走出群兽的包围圈。 朱五公子犹自舍不得就此离开江寒,一步三回头地向江寒望去。 曹野低声在他耳边道:“世子,此地不易久留,咱们先离开此地!剑谷是武林中的剑道至尊,相信以其之能,宇大小姐断然不会葬身于兽吻,世子要纳宇大小姐之事,将来再做图谋不迟。” 朱五公子知他所言不虚,只得点了点头,向江寒道:“宇大小姐,朱五不愿意掺予江湖纷争,只好就此告辞,嗯,如果大小姐他日有事,只要传讯至南京……南京朱府,不管是怎样的难事,朱五都一定会替大小姐办到!” 江寒淡淡一笑,道:“多谢!” 朱五公子见江寒微笑,心头一喜,还想说话,身边曹野不肯再让他滞留,伸手一提他的臂膀,半提半拽,强行带着他去了。 殷照羽眼见韦子霁虽然是跟着马不群去了,却满面都是惊惶害怕的神色,心中殊觉不忍,只听身侧柳方君慢慢说道:“殷兄弟,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放你走?嘿,你既然要背叛柳姐,与我万兽山庄为敌,那,那你可就怨不得柳姐对你翻脸无情了!” 史谦忍不住道:“柳方君,你是不是昏了头了?照羽是我剑谷弟子,他就算要背叛师门,应该背叛的也是剑谷,什么时候轮到背叛你万兽山庄了!” 柳方君道:“他当然是背叛我万兽山庄了!嘿,他是剑谷弟子不错,可是,可是他也是我万兽山庄的人,你们知不知道?” 她此言出口,众人皆是大吃了一惊。 柳方君道:“殷兄弟,你自己跟他们说,你是以什么身份留在万兽山庄的。你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史谦转眼向殷照羽望来,满面都是疑惑之色。 殷照羽脸色苍白,良久才道:“小师叔,大师兄,三师姐,照羽没有禀明师父,擅自与人私订终身,有违剑谷门规,现在师父不在,师叔与师兄师姐为长,还请你们惩处!”双膝一曲,就此跪在了史谦和段槿江寒的面前。 史谦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但听殷照羽如此直言不讳,心中终是不免痛惜,道:“照羽,你怎么,怎么……唉,柳方君是朝廷鹰犬,向来作恶多端,你难道不知道吗?”伸手拉起殷照羽。 他虽是其长辈,但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几个小辈面前端什么长辈的架子,要他以长辈的身份就此处置殷照羽,他是说什么也做不到的。 只听柳方君道:“其实我们也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我们之间,的确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而且,我还答应过他,我们拜堂成亲之后,我便退位,这万兽山庄的庄主,便由他来当,到时,他想如何处置万兽山庄,我是绝计不会过问的!殷兄弟,我说的对与不对?” 殷照羽面色惨淡,道:“不错,可是……” 柳方君低声道:“殷兄弟,其实,我谋夺涡还神功,为的全都是你,你知不知道?嘿,同样身为剑谷弟子,宇谷主教别人学涡还神功,却不教你,这对你公平么?殷兄弟,正因为你已经是我真心深爱的夫君,我才要助你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之人,你又知不知道?” 殷照羽紧紧咬住牙关,忽地眉头一扬,道:“你不用再对我花言巧语了!嘿,我爹爹是我师母的结拜兄长,我娘也是我师母当年的旧部,我没入剑谷之前,师父师母便待我甚好,自我入剑谷之后,师父师母更是待我如同亲子。他们不教我涡还神功,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是绝不会因此而对师父师母心怀怨恨的!还有,剑谷之中各位师兄师姐妹也是对我亲如手足,你既然是真心爱我,那便应该知道我对我剑谷同门的感情。嘿,你擒我师妹,将她囚于兽笼之内,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会如何做想?嘿,只怕,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何感受的吧!” 柳方君道:“我当然想过,所以,这件事我才没有跟你说啊!” 殷照羽道:“你对我的顾念便是不跟我说实话么?哼,事实上,你根本不在乎我想的是什么!你委身于我,根本为的就是涡还神功!虽然我没有习过涡还神功,但我是剑谷中人,只要我是剑谷中人,那便迟早有一天会学到涡还神功,再不济,也会接触到涡还神功,所以,只要跟我在一起,你便一直都会有机会,是与不是?现在抓到我师妹,其实只不过是你遇到的另一个机会!一个机会不够,你总要多几个机会,才会对得到涡还神功之事多有几分把握,是与不是?柳方君,你不必再骗我了,我,我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第十六章 锦书至兮枉牵肠(一) 柳方君慢慢地退了一步,跟着又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忽地将牙一咬,道:“你这么说,那便是真的要跟我为敌了?嘿,妾意似水,郎心如铁,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但凡跟我万兽山庄为敌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你知不知道?”双手一抻,将手中的长鞭紧紧绷了起来。 殷照羽心中微缩,道:“你想要杀了我么?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悲凉,犹显心中气苦,眼中也禁不住慢慢流下泪来。 段槿瞧了江寒一眼,轻轻地迈前一步,淡淡地道:“照羽是我剑谷中人,就算他该死,也只有我剑谷能取他的性命,哪里轮得到旁人来动手。” 江寒微有愕然,道:“槿哥哥,你怎么这么说?” 史谦也叫道:“槿儿,你这是什么话?” 段槿道:“照羽该死,轮不到旁人来动手,照羽不该死,那便更轮不到旁人来动手了!”倏地剑光一闪,剑气如虹,蓦然往柳方君眉宇间照来。 柳方君是领教过段槿剑术的厉害之处的,听他突然开口说话,心中已暗自戒备,此刻突地见他出剑,更是不由徒然一惊,倏然抽身暴退,身影初动,手中长鞭“啪”地炸响,猛然往段槿胸腹之间缠来。 段槿哪里将她这点微末之技放在眼中,唇边微微冷笑,长剑略晃,“嗤”地一剑,倏然直插柳方君的咽喉,其速之疾,快过她手中长鞭何止百倍。 他自恃自己武功远胜于柳方君,擒她是易若反掌之事,所以刚才肯放开她,当然,是不是真的放过她,那可由不得柳方君自己做主。 殷照羽心中一惊,叫道:“大师兄不可!”想也不想,猛然抢过,横身向段槿剑上拦来。 段槿剑势极快,殷照羽身影未至,他的剑光已经掠到了柳方君的身上,将她的衣裳划破了,正要用力刺入,突地见殷照羽不顾一切地向他剑上横撞过来,心中一惊,连忙剑光一敛,堪堪从殷照羽的胸前缩了回来,喝道:“照羽,你不要命了么?”见他竟然不顾自己性命地来救助柳方君,心中大为不解。 殷照羽微微苦笑,道:“大师兄,反正悦儿已经没事了,那咱们又何必非要伤她性命不可。你便饶了她吧!” 柳方君虽然惊魂未定,却是对殷照羽此举毫不领情,咬牙道:“谁要他饶命?哼,他想要饶我性命,还没有那样的资格!我瞧你们还是先设法保住自己的命吧!”蓦地长鞭一甩,“啪”地一声骤然响起,鞭响之后,庄内群兽纵声长啸,倏地齐齐发力,猛然往段槿、江寒、史谦扑来,甚至连殷照羽,群兽竟然也毫不容情。 殷照羽虽然已经声明要与柳方君恩断情绝,但心之所爱,想要轻易舍弃,那又岂是什么容易之事,他此刻为救柳方君险些伤在段槿剑下,虽然不至于后悔,但见柳方君如此狠心无情,却也禁不住心底一寒,低低叫了一声:“柳姐!”叫声未落,突地小腿猛然剧痛,竟是有头恶狼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 殷照羽猝不及防,失声大叫。 柳方君心中微微一凛,不待她有所动作,史谦已经抢身而来,一剑斩下,顿将那恶狼斩成两段,只是狼性甚狠,虽然身首异处,仍是死死咬住了殷照羽的腿骨不松口。 史谦挥剑守护在殷照羽的身边,防着兽群再来伤他,只是他虽然精通医术,但此刻情形危急,却是容不得他有空隙仔细察看殷照羽的伤势,更别说替他包扎伤口了。 柳方君本已向殷照羽奔出数步,见史谦已经仗剑守在他的身边,心中微微“格登”了一下,忽地将牙一咬,扭身退开。殷照羽见她如此,心中更是冰凉。 那边江寒眼见群兽扑至,想也不想,足下轻轻一点,倏然飘身而起,掠上了大厅屋顶,道:“槿哥哥,既然悦儿已经没有什么事了,那咱们就离开此地吧!妄开杀戒,那并不是什么好事。”话音未落,但听兽啸不断,几头金钱豹屈身一纵,竟然跟着她跃到了大厅的屋顶之上,收腹屈腿,作势便要扑来。 段槿随手一剑,逼开扑来的两头恶狼,回头向江寒应道:“幸儿,你说柳方君肯让我们就此离开么?”忽地左手曲指一弹,几缕劲风突地袭来,两头已经作势欲扑的金钱豹一声怪叫,“扑通”一声,自屋顶跌落了下来,其余几头豹子吃了一惊,立即攻击之心顿时散去,纷纷自屋顶跳下,融入兽群之中去了。 段槿晒然一笑,回手挥剑,剑光所至之处,兽群血肉横飞如雨。 第十六章 锦书至兮枉牵肠(二) 江寒正待开口说话,忽地殷照羽一声惨叫,江寒心中一惊,转眼望去,正好看到史谦挥剑斩断狼首,心中稍感安稳,只听史谦扬声叫道:“幸儿,你还迟疑什么?就算你不愿意杀生,那至少也该将这些畜牲驱散,嘿,总不至于你要我们为了这些畜牲累死在这万兽山庄吧!” 江寒叹了一口气,慢慢将金箫玉管凑到口边,略一沉吟,一缕低沉呜咽的箫音慢慢弥散了开来。 柳方君是领教过徐伯文的音波功夫的,此刻见江寒也要使展音波功夫,心中微微一凛,蓦地撮口一啸,要唤群兽啸声震天,以掩盖江寒显得颇为低沉的箫声。 啸声初起,庄内群兽尽皆应声长嚎,声厉四野,直震得天地之间风云变色。 柳方君面露得色,却听群兽长嚎声中,江寒的箫声依旧清晰可闻,呜咽声中,群兽凶悍之色慢慢消失,甚至有几头性情较为温和的猛虎黑熊已经开始蜷身退了开去。 段槿反身跃上屋顶,轻飘飘地落在江寒的身边,微笑道:“幸儿,好一曲暮雪吟!” 柳方君面色一变,喝道:“畜牲,一曲箫音而已,怕什么?如此斗志全无,本庄主真的白养你们了!”手腕一抖,长鞭猛然向后退的群兽打去,硬要驱使群兽向江寒一众攻来。 庄内群兽闻听江寒箫声,本来凶悍之色已失,突地被主人重鞭打来,兽性猛然一逼,蓦地纵声长嚎,复又向史谦和殷照羽扑来。 江寒箫声微紧,万兽山庄之内突然遍布萧杀之意。群兽竞相低啸慢吼,进退维谷。 柳方君喝道:“疾!”长鞭一甩,猛然往群兽头上砸去。 群兽受激,又不愿与江寒劝退的箫声相违,只是躁动不安,低吼不断。 柳方君心头甚怒,喝道:“疾!疾!疾!”手中长鞭劈头盖脸,不要命地狠砸狠打了下来。 群兽群情激荡,一头身形格外高大的猛虎突地一声大吼,反身猛然往柳方君扑了过来,其势如虹,骤然扑至,一头便将柳方君按倒在地,虎口大张,蓦然往柳方君的喉头咬去。 柳方君哪里料得到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宠兽竟然会反脸相噬,心头自是大惊,但事发突然,纵使她武功不弱,一时之间,却也来不及防护,一声惊叫,不及细想,连忙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咽喉。但听“咔嚓”一声,那猛虎牙关闭合,一口便将她的手掌咬断了。 殷照羽大惊失色,叫道:“柳姐!”身子微微一动,便觉断腿之处痛得钻心,他想要出手救助柳方君,却又是哪里能够。柳方君也不等他来救助,左掌一扬,“啪”地一拳,重重击在那猛虎的下颌之上。 那猛虎一声断吼,蓦地举爪扫过,一爪将柳方君的面孔抓得血肉模糊。 柳方君失声惨叫,江寒不敢迟疑,口中箫声一激,那猛虎一声长啸,倏地掉头逃去。 虎为兽中之王,此虎似乎又是虎中之王,此虎既去,群兽竞相长啸,一阵风地跟着去了。 江寒面露笑容,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长箫。 史谦道:“幸儿,你若早一刻吹箫,照羽也不至于如此了。”细心地替殷照羽拔去仍然镶在腿骨之上的狼牙。 狼牙本便有毒,殷照羽延迟至此方才拔去狼牙,毒性深入,竟然已将他腿部肌肉腐得微烂了。 史谦检查他的腿伤,发现他腿部骨头竟然已经折了,而且断折处骨头缺了一块,应该是被那恶狼咬崩了,知他这条腿不能再康复如初,不由心中微微一沉,但却又不好跟殷照羽实说,不由心中老大地为难。 殷照羽却并不关心自己,不待史谦替他包扎好伤口,便强撑着站起,挣扎着向柳方君扑去,将昏迷的柳方君搂在怀中,低声叫道:“柳姐,柳姐!”伸掌抵住她的后心,将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体内,要将她唤醒。 江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咱们下去吧!” 段槿点点头,伸手揽了江寒的腰,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江寒虽然内力深厚,轻功绝佳,但似是习惯了段槿的呵护,竟然自己不想费一点儿力气,就这么由着他带自己飘落下来。 柳方君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殷照羽的怀中,呆了一呆,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舒心的笑容,但笑容初现,便已经牵动面上伤口。剧痛传来,柳方君面上肌肉抖动,神情忽地变得极为可怖。那猛虎一爪,不仅仅只是抓破了她的面皮,更抓裂了她面上颚骨,柳方君向来自负美貌,此刻脸上受伤,变得面裂脸歪,竟是说不出的难看。 殷照羽对她相爱甚深,斗然见她变成这般模样,心中悲悯难过,眼中不禁溢满了泪水,低低叫道:“柳姐!” 柳方君不敢伸手去摸自己的面孔,颤声道:“殷兄弟,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殷照羽还未回答,段槿已经冷冷地道:“玩火者必自焚,你的脸怎样,你自己难道还想象不出来么?” 柳方君呆了一呆,忽地纵声长笑,笑声初起,便因面孔剧痛而笑容突敛,整个面容,更是扭曲得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第十六章 锦衣至兮枉牵肠(三) 殷照羽低声道:“柳姐,我小师叔医术高明,他会替你疗伤,帮你恢复容貌的。” 史谦道:“照羽!柳方君对我剑谷居心叵测,我不可能替她疗伤,助她恢复容貌!” 柳方君转眼向殷照羽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慢慢说道:“殷兄弟,在你的心里,并不是真的对我狠心无情,是与不是?唉,你不用回答,因为现在回答这个问题,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殷兄弟,你说,你我相爱一场,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结局?” 殷照羽微微苦笑,想道:“我们怎么会落得如此结局,难道还用说么。” 只听柳方君低声道:“殷兄弟,如果你没有偷听了我与朱五公子的对话,又没有私自放了宇江雪,终令我无法制约剑谷,嘿,那你我之间,又何至于此。” 殷照羽心中一沉,道:“柳姐,你,时至今日,难道你还执迷不悟么?” 柳方君纵声长笑,虽然牵动面上伤口,痛得她肌肉抽慉,但却仍然笑而不止,道:“什么叫执迷不悟?嘿,就算是我执迷不悟罢,那又能如何?万兽山庄群兽散去,山庄无兽为恃,又如何再能立足于江湖?”怔怔地仰目向天,突然一声长叹,倏地一掌,猛然往自己的天灵盖拍了下来。 殷照羽吃了一惊,叫道:“柳姐!”倏地伸掌一隔。 柳方君死志早萌,手腕只是略略一弯,“啪”地一声,仍然重重地击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顿时将自己打得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殷照羽一下子拦了个空,已经知道不妙,但待要再拦,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瞧着柳方君就此死于自己的怀中,心中悲苦,一声大叫,眼中泪如雨下。 江寒轻轻叹息,低声道:“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段槿低声道:“我有一枝如画,只为幸儿你而开。” 江寒眉头微皱,嗔道:“槿哥哥,照羽腿断,他心中所爱的柳方君又横死于前,此时此刻,你竟然还有闲心跟我说这些。” 段槿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是我错了,幸儿你别生气。” 江寒知他天性如此,也无可奈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生气。” 殷照羽伤心了一阵方才收起泪来,低声道:“小师叔,我想好好将柳姐葬了。” 史谦道:“所有恩怨,人死俱了。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殷照羽摇摇头,道:“不,不用了。”强撑着抱柳方君站了起来。 史谦急道:“照羽,你腿上有伤,再这么不爱惜自己,只怕,只怕……” 殷照羽摇摇头,他心已若死,腿伤如何又岂会再放在心上。 忽听庄外有人大声道:“群英盟章寻梦求见万兽山庄柳庄主!” 史谦一喜,道:“是寻梦来了!奇怪,她不在群英盟做她的刑堂堂主,不去追捕琴妖为父母报仇,怎么会到这里来了?”顾不得多想,快步往外迎了出去。 殷照羽心中微觉诧异,一时之间,倒也不想就这么离开了。 过了没有多久,史谦便满面欢喜,带了一个人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随他同来的是一名身穿紫衣,鬓边戴着素白孝花,腰佩青色短刀,英姿飒爽的美貌少女,正是剑谷群杰之中名排第五,在群英盟位列刑堂堂主之职,江湖人称“追梦刀”的章寻梦。 章寻梦见到段槿与江寒,欢欢喜喜地过来跟他们见礼,道:“我听群英盟弟子说你们到万兽山庄来救悦儿,所以就赶来了。呃,万兽山庄大战已息,我真是来得迟了,没有看到你们如何对付这万兽山庄群狼恶虎的精彩场面。”转眼瞧见殷照羽,又是一笑,道:“照羽,与狼共舞的滋味如何?”听她的语气,她似是对殷照羽与柳方君的关系早就知道了一般。 殷照羽脸色微沉,道:“小师叔、大师兄、两位师姐,你们有话先谈吧!我自知触犯了剑谷门规,待我替柳方君办完后事,自会回剑谷向师父请罪!” 章寻梦道:“你生气了?照羽,我跟你开开玩笑而已,你又何需生气。其实,象柳方君这样的女人又有什么好,你放心,七步之内,必有芳草,我就不信我的好师弟会找不到一个强过柳方君千百倍的好女子!”殷照羽不理,径自去了。 章寻梦向来与剑谷同门感情深厚,彼此之间是笑闹惯了的,此番见殷照羽竟然不理自己的玩笑,心中微微一愕,知道他必是伤心太过,瞧他一瘸一拐地抱着柳方君往庄后而去,不禁心下黯然。 段槿道:“寻梦,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不是带人去追捕琴妖了么?” 章寻梦听他提及琴妖,眼中恨意一闪,道:“琴妖杀我父母,我当然放他不过!不过,江湖之大,一时之间,我又怎么找得到他。大师兄,三师姐,我今日到此,其实是为了你们而来。” 江寒微微一愣,道:“为我们而来?你不是为悦儿来的吗?” 章寻梦道:“悦儿?嘿,悦儿精灵古怪,又有你们这样的高手前来助她,我才不会为她担心呢!三师姐,我真的是为你和大师兄而来。嗯,说是为了你们而来,那也称不上是对的。” 史谦道:“到底有什么事,你便明说了罢,别卖关子了。” 第十六章 锦衣至兮枉牵肠(四) 章寻梦道:“怎么是我卖关子。”突地一笑,道:“大师兄,三师姐,你们近两年来一直在江湖上飘泊,不知到底为的是什么?” 段槿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寻梦,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章寻梦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匣和一封信,递了过来,道:“三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江寒心中奇怪,接过锦匣轻轻打开,锦匣之内,却是一只其状如凤,雪白锃亮,甚象金属,却是透着淡淡幽光,薄得仿佛透明了一般的白花。匣盖内侧有朱红色的印记,上书“银花之母”四个篆字。 江寒微有愕然,道:“这是什么?” 史谦却是怦然心动,道:“银花之母?这银花之母是天下疗毒的圣品,向来只闻其名而难见其形,寻梦,你是从何得来的?” 章寻梦笑道:“这可不是我寻来的。三师姐,这还有一封信,你为什么不好好地瞧上一瞧。” 江寒将锦匣交给段槿,抽出信笺,凝目看来,一看之下,突地脸色一变。 段槿道:“怎么?” 江寒脸上忽悲忽喜,变幻不定,道:“是柯哥哥的信!” 段槿心中一凛,伸手接过信笺,展开之后一目十行,转瞬便将信中内容看完,神色微见木然,道:“不错,是柯儿的信。” 史谦道:“柯儿信中说了些什么?” 江寒神色伤感,低声道:“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行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段槿神色更见黯然。 史谦知道他们都不可能跟自己说什么,伸手从段槿手中又将信接了过来。 信笺之上墨迹深浅斑驳,隐隐还有已经干涸的泪迹,史谦心中怦然,始知江寒方才所念之词是何意思了,心中感慨,照着信笺上的字念道:“幸儿吾妹,见字如面:愚兄在外飘泊多年,听说解毒圣品银花之母与一种名叫子母馨香草的异药,两两相合,再甫以天下能融合阴阳寒热之阴泉血鱼,便能解吾妹体内先天寒毒。历时数年,费尽千辛万苦,兄终于得到一只银花之母,特专程请人送回予妹,望妹好好保存,待兄至那人迹罕至的冰峰雪山之巅,采得子母馨香草,再到极北之地去捕得阴泉血鱼之后,便回来与之相见!路遥水阔,兄自会为妹珍重,然离别情苦,相思难寄,我旋泪为墨,妹又知否?段柯顿首。”念到此处,想象段柯滴泪研墨的情形,史谦不禁喟然长叹:段槿与段柯虽是孪生兄弟,他们平日素无同喜同好之事,但却偏偏同时爱上了江寒,此情纠结难分,也不知最终是何结果。 段槿虽然深爱江寒,与弟弟段柯互为情敌,但一则与乃弟同生双胞兄弟情深,二则对江寒素无违逆之意,所以这么多年来才肯陪江寒踏遍大江南北寻访段柯,此时听到段柯的音讯,心中虽然有忧,却也有喜,道:“寻梦,柯儿的信,当然还有这锦匣是怎么送到你手里的?” 章寻梦道:“二师兄是请南京顺天镖局的人将这锦匣与信送来的。我知道你们这一段时间都在洞庭湖一带滞留,接到信之后,本来想送去岳阳给你们,可是听属下弟子说你们已经赶到万兽山庄来了,所以也跟着赶来了。” 段槿道:“他只是请南京顺天镖局的人送了东西来,自己便没有留下什么话么?” 章寻梦道:“顺天镖局的人说,二师兄要说的话,除了写在信上的之外,其它的,其实你们都知道!” 段槿道:“不错,他还要说什么,我知道!嘿,他无非是要我在他回来之前不跟幸儿成亲罢了。哼,他始终都是那样自私,他想怎样便怎样,却从来不问幸儿想的到底是什么。” 江寒忽地低声道:“槿哥哥,我想去一趟南京。” 史谦道:“幸儿,你去南京干什么?柯儿只是请南京顺天镖局的人送东西回来,南京顺天镖局的人是不可能知道柯儿的确切下落的。” 江寒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去南京一趟而已。”突地身影一晃,倏然飞身掠去。 段槿叫道:“幸儿,我陪你去!”想也不想,跟着她掠去。史谦与章寻梦连连呼叫,叫声未落,江寒与段槿的人影皆都已经不见了。 第十六章 锦衣至兮枉牵肠(五) 秦岭连环十八宫其实是十八个散落于秦岭山脉之上的武林门派的小联盟。 起初,并不是所有的门派都称之为“宫”的,但后来既然已经缔结联盟,那自然要一统口径,便全都改名为“某某宫”了。 这些“宫”中,最为眩目的自然是位于秦岭主峰太白峰之上的明珠宫!太白峰本就极高,纵是到了一年盛夏,峰顶仍是冰雪覆顶,亘古不化,遥遥望去便如羊脂白玉一般无瑕,再加上明珠宫宫体全是晶白透亮的宛若积雪一般的汉白玉砌成,其建筑又极尽巧思,远远看去,竟似与整座山峰融为了一体,平日山峰之上云雾缭绕,那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只要到了艳阳高照的时候,明珠宫便会自然而然闪耀出极为眩目的莹光,如同是天地间最为光彩夺目的美丽明珠一般,再加上明珠宫乃秦岭连环十八宫的同盟之首,那它怎么还可能有不令人深感眩目的理由? 明珠宫是秦岭连环十八宫的心脏首脑,其地位之重要,自然远非其它宫可相提并论,所以,本来在终南山中的南星、北斗二宫尽皆迁至太白峰下,专司守护。 南星宫主郭佳,年过不惑,为人处事,颇为慎小甚微,要他在江湖中出人头地,那自是有几分困难,但如果要他专司戒备诸事,那他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更何况,其妻北斗宫主金翅也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有他们夫妇二人互为呼应,在秦岭之下布下重重防线,不但明珠宫,就算是整个太白峰,甚至于是整个秦岭连环十八宫,那也都是固若金汤的。 所以,当荆州镖局的总镖头陈启带着他的儿子陈济郎将当初徐伯文托荆州镖局押送的古琴春雷送来,才一踏入秦岭连环十八宫的地界,他们便被南星北斗宫的两位宫主请到了南星宫内。 说请他们到南星宫内其实还是一种颇为客气的说法,因为,如果不是陈启及时言明他是受十三宫主李鸢所托押镖至此,那他和他儿子的脑袋,说不定已经被郭佳和金翅夫妇借下喂山中快要冬眠的黑熊了。可是既便如此,郭佳瞧着那具用琴匣装好,而且还贴了封条,摆明了不愿意让人随便查看的镖货,心里终还是难免疑虑重重,满腹怀疑地问道:“这东西真的是琴?真的是我们秦岭连环十八宫中的李鸢请你们送来的?” 陈启不禁略有不悦之色,道:“里面的东西当然是琴,而且的的确确是一具古琴,是李宫主当着老朽的面亲手将它装到琴匣中,然后才封起来的!嘿,荆州镖局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镖局,但却也算不得是什么无名之辈,我陈启更是在行镖一行干了三十多年了,倒也还略有口碑,总不至于老了老了,还特意跑到千里之外的秦岭来拆自己的招牌!” 金翅道:“陈老镖头自然是不会那么不爱惜羽毛,跑到秦岭来拆自己的金字招牌,可是,敝宫的李鸢根本不会弹琴,他怎么会弄一具琴来?就算他一时兴起,喜欢上了弹琴,或是要想弄具琴来送人,以他的武功与身份,那也用不着求什么镖局将琴送到秦岭来啊!” 陈济郎忍不住道:“李宫主说他另有要事要办,分身乏术,这才请了镖局。嘿,李宫主是贵人,自然事忙,但他说明自己会在秦岭等着接我们送来的镖,怎么,他难道还没有回到秦岭么?哼,他还欠我们四百两银子的押镖酬金呢!” 郭佳与金翅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忽地宫外一声绵长的清啸蓦然响起,啸声并不如何响亮,但却声环山簏,久久不息,足见传啸之人武功颇有独到之处。 郭佳心中一喜,禁不住微笑道:“李鸢已经回山了!你们说是他要你们送的镖,嘿,是真是假,见了李鸢那便知道了。” 陈启道:“很好!老朽也正想见他!”跟着郭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然而郭佳夫妇还未及走出,厅外便有人笑着说道:“爹爹你留下来陪客人,茜儿替你出去迎接十三哥回山!”一条朱红色的倩影仿佛一抹红云,轻盈盈地飘了出去。 陈济郎看清出去相迎于李鸢的是名二八年华的少女,见她身法曼妙,忍不住心中怦然一跳,立生仰慕之心,想道:“那名叫茜儿的姑娘,只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怎么一身轻功会如此了得,秦岭果然不愧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门大派,连个小姑娘的武功都颇为高明。” 那边郭佳夫妇相视一笑,又重新坐了下来,陈启父子不好跟着那红衣少女去,只好也坐了下来。 那红衣少女去时未久,突地秦岭上空又传长啸,此番啸声颇为怪异,仿佛是什么野兽纵声长嚎一般。 郭佳与金翅一闻此啸,顿时脸色大变,霍然立了起来,又惊又愕地异口同声地叫道:“秦岭怎么会有大敌来犯?”身影一晃,倏地抢身掠出南星宫去了,竟然不再理会留在宫内的陈启父子。 陈启父子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是想道:“秦岭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大门派,武林中人向来不敢轻易得罪,怎么还会有什么大敌,竟令秦岭如此惊惶?”心下好奇,忍不住抱了琴匣,跟在郭佳夫妇双双奔出南星宫来。 第十六章 锦书至兮枉牵肠(六) 躲在厅外偷听郭佳夫妇与陈启父子谈话的是郭佳夫妇的独生爱女郭茜。 因为郭茜是唯一一个父母都是秦岭宫主的秦岭子弟,所以从小郭茜就比别的秦岭子弟要更为得宠,性子也养得颇为任性骄横,在秦岭小一辈中的人缘向来不好,唯有性子温和的李鸢能与她相处,自然,她与李鸢的关系便要比别的秦岭弟子要好得多,是以,这次听到李鸢回山,郭茜不待父母吩咐便抢先奔了出来,肯让郭大小姐亲自出迎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李鸢一人而已。 郭茜奔出南星宫数里,远远地便瞧见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自山道间飘然而来。她心中微感好奇,想道:“十三哥什么时候喜欢起黑色的衣衫来了?”正奇怪间,那青年男子已经走到近前,却并不是她一心以为的李鸢。 这是一名极为面生、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脸色青白,犹显双眼乌黑似漆,但他那双如漆星眸之中却没有什么神采,有的,只是一层连郭茜这样缺心少肺的小姑娘都能感觉得到的极为深重的寂寞。他的手里还抱着一具琴,一具黑沉沉的,如他的眸光一般根本没有光彩的很沉旧的琴。他当然就是声名狼藉的琴妖徐伯文了! 郭茜并不知道他是谁,见有陌生人进入秦岭,首先的反应便是上前喝止,叫道:“喂,站住!你是谁?面前是秦岭连环十八宫的禁地,不许再往前去了!” 徐伯文抬头瞧了她一眼,唇边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略显揶揄的笑意,道:“我知道这是秦岭连环十八宫的地盘,我要来的,也正是秦岭连环十八宫。” 郭茜一愣,不禁满腹疑狐,道:“你到底是谁?你来秦岭干什么?” 徐伯文道:“你又是谁?凭什么来盘问我?” 郭茜傲然道:“我是郭茜!秦岭南星二宫主北斗三宫主便是家父家母。” 徐伯文哦了一声,道:“我不见他们。我要见明珠宫主张秀旗。”神情之间,不但没有把郭茜放在眼中,竟然连南星北斗两位宫主也没有丝毫放在心上。 郭茜生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不把自己父母放在眼中的人,闻言先是一阵错愕,但跟着心中便恼怒横生,道:“你想见我们张宫主?嘿,你以为我们张宫主是什么样的无名小辈都可能见得到的吗?” 徐伯文并不动怒,依旧淡淡地道:“我叫徐伯文,江湖中人都叫我琴妖。嗯,不知凭着‘琴妖’两个字,我有没有资格拜会贵宫的张宫主?” 郭茜一愣,她虽然生长在秦岭,生平还未离开过秦岭半步,但琴妖的大名响彻环宇,她身为武林中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听说眼前这个混身上下什么地方都没有一丝危险气息的普通男子便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她又如何肯信,道:“你就是琴妖?你真的是琴妖?”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琴妖恶名昭著,是武林的公敌,难道还会有人不知死活地冒充他么?我的的确确就是琴妖,如假包换!” 郭茜凝神向他打量,目光在他怀中的那具古琴上略做停留之后,终于后退了几步,流露出了戒备之色,“呛”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道:“你既然是琴妖,那为什么还敢到秦岭来?哼,你是活腻了不成?”掌中长剑斜横,剑光似雪,转瞬之间便布满了杀气。 徐伯文淡淡地道:“我瞧你拿剑的姿势便知你的武功确实不怎么样。嘿,就算我真的是活腻了,难道以你的武功,你还能对我怎么样么?” 郭茜大怒,剑光一闪,倏地便向徐伯文刺去。 徐伯文哪里将她的这一剑放在眼中,衣袖只轻轻一拂,道:“撤剑!”内力涌来,郭茜一声惊呼,手中长剑不知怎么的,竟然如同活了一般,蓦然脱手飞去。 徐伯文伸手一招,将她的长剑吸回到手中,横转剑锋递了过去,道:“得罪!” 郭茜已知自己的武功跟他相差太远,哪里还敢到他手中去接剑,蓦然将身往后一跃,一声厉啸夺口传出,声震山簏。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皱,随手将那柄剑抛开。 只听山间有人大声叫道:“茜儿,你怎么胡乱传啸示警?” 郭茜转头望去,山道间衣袂如风,李鸢与江难渡正并袂而来,刚才发话的,正是她专程来迎接的十三哥李鸢。 郭茜见到李鸢与江难渡,不禁大喜过望,叫道:“十三哥、四哥,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助我对付大敌!”有心要奔过去与李江二人相会,但顾及徐伯文横身其间,却又不敢冒然行事。 江难渡向来不喜郭茜,闻言不禁眉头微锁,道:“什么大敌,秦岭哪里有什么大敌?” 郭茜伸手往徐伯文一指,道:“他不就是秦岭的大敌么?” 李鸢道:“茜儿,你可别胡闹!这位徐兄弟是我和江四哥请来的好朋友,他可不是秦岭的大敌!” 郭茜一愕。 第十六章 锦书至兮枉牵肠(七) 只听李鸢道:“其实说徐兄弟是我和江四哥请来的,那也不全对。我们倒是诚心请他来,可他却是不想跟我们同行,饶是我们仗着路途熟悉,抄近路紧赶慢赶地,终还是晚了他一步,不过,总算也没有晚得太过离谱。” 江难渡道:“不错。” 他开始时对李鸢要请徐伯文加盟秦岭之事颇为不解,但这段时间与李鸢同行,经李鸢多方解释劝说,终也渐渐明白了李鸢的良苦用心,对请徐伯文加盟秦岭一事虽然不是全盘接纳,却也不再反对了。 郭茜呆了呆,忽地跳了起来,叫道:“十三哥,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天下最为声名狼藉的琴妖啊!” 李鸢道:“我知道他是琴妖,正因为他是琴妖,我才要请他加盟秦岭连环十八宫!”听他说出此言,郭茜更觉匪夷所思。 但听衣袂临风之声从她身后传来,郭佳夫妇与陈启父子尽皆赶到。 郭佳见秦岭之上除了同属秦岭连环十八宫的李鸢与江难渡之外,便只有一名随随便便站立一旁,毫无敌意的青年男子,只道与同门同来的必定是友非敌,哪里还虞有他,不禁对女儿传啸之举微有质疑,忍不住道:“茜儿,你传啸示警说秦岭有大敌来临,秦岭的大敌现在何处?” 郭茜眉头一挑,叫道:“咱们面前的这个陌生人便是秦岭的大敌啊!爹爹,娘!你知不知道这人是谁?他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琴妖,嘿,琴妖难道还不是我秦岭的大敌么?十三哥还说这琴妖是他请来的,十三哥竟然请琴妖到秦岭来,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郭佳夫妇齐齐一怔。 金翅瞧了一眼李鸢,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茜儿,你十三哥毕竟是秦岭宫主之一,你不得对他无礼!” 郭茜不满地哼了一声,撅起嘴来后退不语。郭佳知道自己的女儿虽然性情骄横,却是不会用这样的事开玩笑,不禁打量了一眼徐伯文,沉声道:“这位朋友尊姓大名,不知可容见赐?” 徐伯文淡淡地道:“令千金不是已经道明了我的身份了么?在下徐伯文,的确便是江湖人口中的琴妖!” 郭佳夫妇彼此对视了一眼,虽然仍然是满腹疑狐,却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让自己跟面前的这位所谓琴妖保持一点距离。 陈启父子更是大感意外。 陈济郎少年心性,尤其沉不住气,抢先便叫道:“他明明是秦岭十三宫的李鸢李宫主,怎么变成琴妖了?” 郭茜道:“嘿,你还不老啊,怎么便已经老糊涂了,竟然当着我们秦岭的面指鹿为马!哼,谁是我们十三宫主,难道我们自己还不知道么!” 到得此时,老于江湖的陈启已经知道事情并非自己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脸上变色之余,尚且不忘伸手拉住儿子,要他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卷入这场不知敦是敦非的江湖纷争。 金翅道:“茜儿,不许对陈总镖头无礼!”转眼向陈启望来,忽地展颜一笑,和颜悦色地道:“陈总镖头,你说到底是谁请你将那支镖押送到秦岭来的?” 李鸢忙道:“郭叔叔,他们押的镖是我请他们送来的。” 陈启道:“请老朽押镖的自然是李十三宫主!”却是伸手往徐伯文一指,此刻虽然郭茜已经指证徐伯文并非秦岭十三宫主而是武林中声名狼藉的琴妖,可是他却仍抱了万一的指望,希望当初那个找上门来,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并非杀人如麻,天人共愤的琴妖,毕竟,如果江湖中传出荆州镖局曾为琴妖押镖的消息的话,那么对他们荆州镖局,绝非一件幸事! 只听徐伯文淡淡地道:“陈总镖头,请你押镖的人的确是我,可是,我却不是秦岭的李十三宫主。我是琴妖,是你们江湖中人恨之入骨的琴妖!” 陈启如被人猛然掴了一掌般,脸色变得格外地难看起来,道:“你既然是琴妖,那为什么当初不跟我们明说?” 徐伯文道:“如果我明说了,你还会替我押这趟镖么?” 陈启断然道:“那自然不会!”一言出口,顿时知道自己刚才的问话太不高明,不禁甚是沮丧。 徐伯文早知他会如此回答,闻言淡淡一笑,自然不再多做解释。 江难渡早知徐伯文请荆州镖局押镖之事,此刻见到陈氏父子,伸手入怀取了银票送到陈启手中,顺手将陈启手中的琴匣接了过来,道:“不管当初请陈总镖头押镖的是谁,总之这帐秦岭认!这是酬金,有劳陈总镖头了。” 陈启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得到酬金,见江难渡递过酬金,反倒愣了一愣,然后才接过酬金,道了声谢,想了想,仍觉于心不甘,道:“琴……琴妖,你自己武功盖世,堪称无人能敌,却为什么要找我们荆州镖局来替你押镖?” 徐伯文淡淡地道:“陈总镖头,镖已经送到,酬金也已经到了你手,咱们之间好象应该是两清了。” 陈启心中微凛,后退了一步,道:“不错,咱们之间是两清了。”知道自己若是再继续追问下去,说不定便是惹祸上身,只得回身向郭佳金翅几人拱了拱手,道:“镖货送到,陈启便功成身退了!告辞!”转身向儿子打了一个手势,大步离开。 陈济郎虽然不甘就此糊里糊涂地走了,但父亲既走,自己却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只好跟着去了。 金翅并不关心陈氏父子的来去,只凝神向徐伯文道:“琴妖,秦岭与你素无往来,你却请人送支镖到我们秦岭来,到底是何用意?” 徐伯文淡淡地道:“我哪里有什么用意。那支镖只不过是一具古琴而已,而徐某请人将那具古琴送来也只是因为它本来便是秦岭之物!” 郭佳金翅夫妇双双一怔。 李鸢道:“郭叔叔,他是琴妖不假,但却不是我秦岭的大敌。” 郭佳心中不满,道:“小十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琴妖为祸江湖,怎么还不是咱们的大敌?哼,他不是咱们的大敌,难道倒会是咱们秦岭的挚友不成?” 李鸢知道此时不是跟他辩驳徐伯文到底是敌是友的时候,对他的质问只有避而不答,问道:“郭叔叔,不知安九哥回来了没有?” 郭佳道:“还没有,不过,算来他也就该在这一两天回来了。整个秦岭为了等安羽从江湖中带回确信,都已经齐集太白峰,哼,就算有人想对秦岭不利,所选的却也太不是时候了!”横眼斜着徐伯文,他口中的那个“有人”自然指的便只是徐伯文了。 第十七章 称侠命义亦觊觎(一) 李鸢道:“咱们上峰顶去见张宫主,我有话要跟大伙儿一起说。” 金翅是深知琴妖在江湖中的威名的,自知凭己之力根本无法与琴妖相抗衡,闻言便道:“好,咱们便上峰去见张宫主!”心想就算琴妖来意不善,但太白峰明珠宫集聚了秦岭连环十八宫几乎全部的高手,就算琴妖有通天手段,只要上了太白峰,那他们又何必怕他! 郭佳更不答话,只向徐伯文一伸手,道:“请!” 徐伯文毫不客气,衣袖一拂,抽身便走。 金翅落后几步,从袖中取出一只竹管,扣在指尖倏然弹上天空,但听尖锐啸声不绝,一朵极为绚丽的硕大烟花斗然于睛空绽放开来,这自然是传讯于明珠宫了。 秦岭之上起先便有郭茜的传啸示警,后又有金翅的烟花传讯,所以,当李鸢一行与徐伯文上到太白峰上时,那极为美丽的明珠宫前已经聚集了七八位秦岭连环十八宫的宫主,而且几乎每位宫主都兵刃在手,面上布满了如临大敌的神色。 明珠宫主张秀旗没有露面,所以,站在秦岭诸位出迎宫主之首的,是当前秦岭之上排名最前的第六宫沉吟宫宫主田横。 田横今年约有三十许,是秦岭中惯于弄诡的一个人物,但他对秦岭最为忠心,所有的阴谋诡计,从来不用在秦岭同门的身上,所以,他在秦岭之中也还算是颇得人心;站在第二位的是第十二宫神武宫宫主裴勇,裴勇力大无穷,但却疏于用脑,所以对擅长用计的田横佩服地五体投地,向来喜欢跟在田横的身后,仿佛他不是什么宫主,而只是田横的影子;排在第三位的是第八宫降龙宫宫主安旭,他与第九宫安羽是秦岭所有宫主中唯一有血源之亲的亲兄弟,两人不但容貌相似,性情相仿,就连武功,也几乎相差无几,人言孪生兄弟,大概也不过如此;站在安旭身后的是第十四宫引魄宫宫主叶苇,叶苇是名女子,今年才十八岁,大概是目前秦岭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宫主,她是继承其父职位,才当上宫主不久的,性子活泼好动,天真浪漫,武功不高,但心肠极好,无论从什么地方看去,她都不象一位宫主,甚至包括此次琴妖的来到,在她眼中看来,有趣好玩的成份仍然是远远地大过危险的;站在叶苇旁边的是第十六宫悬剑宫的宫主陶不悠,陶不悠年过六十,是一个为了秦岭甚至可以不择手段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在外面固然不大讨人喜欢,但对秦岭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紧随陶不悠而立的,是秦岭第十五宫,幻魔宫宫主杨荫,杨荫今年大约四十来岁,面黄肌瘦的,一脸的病容,虽然此次跟着诸位宫主出来应敌,却是满面的勉强之色;站在最末的是第十宫金乌宫宫主温于清,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跟着众位宫主迎了出来,但神态间却是比杨荫还要勉强,远远站在最后,仿佛今日琴妖突至之事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李鸢远远看见诸位同门齐集明珠宫门口,便一一为徐伯文引见。 郭佳夫妇见自己同门大半齐集于此,心中更宽,郭佳夫妇尚要顾及身份,郭茜却是不管那么许多,身子一晃,抢先奔了过去,叫道:“诸位宫主快助我们对敌!” 秦岭诸位宫主见传出大敌来临警讯的郭佳一家三口及李鸢江难渡仅止陪着一名陌生男子上山,心头颇为疑惑。 裴勇可不管那么多,早已经抢先问道:“郭老二,你们南星北斗宫连番示警,如临大敌地,为的便是他这一个人吗?”伸手往徐伯文一指,言语神情之间皆是老大地不客气和不耐烦,一副殊觉郭佳夫妇端的小题大做的表情。 金翅向来不喜裴勇的鲁莽,现在听了他如此不知轻重,大有责怪南星北斗宫之意的话,心中不禁更是恼怒,忍不住道:“可惜江湖上只有一个琴妖,如果多有几个琴妖,自然轮不到我们南星北斗宫来多事示警了!”裴勇一愕。 郭茜心中更是不满,道:“你以为他是谁?他就是琴妖啊!琴妖至此,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如临大敌吗?”裴勇这才吃了一惊。 叶苇大感惊奇,抢道:“什么,他是琴妖?他哪里长得象个妖怪了?”转眼向徐伯文望来,满眼都是好奇的神色,对徐伯文却是殊无敌意。 徐伯文对对他没有敌意的人多半都有几分好感,闻言淡淡一笑,道:“不错,我就是琴妖!所谓的‘妖’,并不一定要长得‘怪’,这位小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金翅苦着脸,道:“不错,所谓的‘妖’不一定要长得‘怪’,这句话确是有理之至。”此言出口,无疑便是证实了郭茜所言,证明了他们面前的这位看似普通的青年男子的确就是琴妖。 除了叶苇与温于清之外的太白峰上秦岭诸位宫主都不约而同地纵身后跃,仿佛都要给自己留一个与琴妖相距较为安全的距离——他们可以不相信徐伯文自己承认的他就是琴妖的话,可是,他们能不相信跟他们朝夕共处的南星宫北斗宫吗?如果连郭氏一家三口都已经认定了来者就是琴妖,那他们还有什么怀疑的必要! 第十七章 称侠命义亦觊觎(二) 徐伯文对诸人如此反应似是早已司空见惯,面上毫无诧异之色,只道:“徐某此来只是想拜会秦岭张大宫主,此外,受人之托,有一件东西想要转交张大宫主,并不想与秦岭有什么过不去。不过,如果秦岭要跟徐伯文过不去,徐伯文却也不会束手待毙!” 太白峰上,鸦雀无声,谁都没有出声应答。 李鸢道:“咱们先进去见张宫主罢。”话音未落,明珠宫内已经有一名绿衣女子闪身而出,道:“外面来的是大名鼎鼎的江湖四异之首琴妖徐伯文徐兄弟么?张宫主已经恭候徐兄弟多时了!请徐兄弟跟我入宫见张宫主吧!” 这是一名年过三十的女子,容貌平平,但说话的声音极为好听,只是她那极为好听的声音忽地说出这样邀敌深入的话来,秦岭诸位宫主都是禁不住相顾愕然。 李鸢见她如此说话,心中却是不由一喜,向徐伯文道:“这是秦岭第十一宫玉兔宫的宫主康小筑,她性子温和,生平最不喜欢打架,张宫主要她出面相邀,那必是不想与徐兄弟刀兵相见。” 徐伯文并不以为然,心想:“我既然敢到秦岭来,难道还怕与秦岭刀兵相见吗!”但也知李鸢拳拳之心,是以还是报以微微一笑,跟着李鸢坦然进到明珠宫去了。 秦岭诸位宫主彼此对视了一眼。 郭茜首先便忍不住道:“张婆婆竟然邀琴妖入宫,难道说她不认为琴妖是咱们秦岭的大敌么?” 金翅低声道:“茜儿不许胡说!” 郭茜扁了扁嘴,身影一晃,抢先往明珠宫内去了。 秦岭诸位宫主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都是跟郭茜一样的想法,见徐伯文已经进入了明珠宫,自己不敢迟疑,相继跟着走了进去。 硕大的明珠宫内,除了出来相邀徐伯文的康小筑之外,其实只有两个人在内相候,其中一人是位面上毫无皱纹,但却是银丝如雪的妇人,绕是徐伯文阅人无数,竟也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大的年纪,但他想到明珠宫张秀旗“不老仙女”的绰号,不用李鸢引见,便已经猜到她必是明珠宫主张秀旗了;另一人也是名女子,其年纪大概与康小筑相仿,但却比康小筑美貌得多,而且瞧她眉目之间精描细画的模样,徐伯文不用猜便知道她必是那种对自己的容貌极为注重的人。 李鸢低声道:“她是秦岭第七宫逍遥宫宫主齐蓉蓉,她是秦岭之上武功最为高强的人,是秦岭抵御外敌最为得力的人选,虽然性子有些不太好,但却是一个并不危险和难应付的人。嗯,她也是咱们秦岭之中最为爱美的女子。”言语间微见笑意,似是与她关系不错。 徐伯文听说眼前的这名女子竟然是秦岭之上武功最为高强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齐蓉蓉却并不看他,一双眼睛只专心地瞧着自己秀美纤细的指甲,似乎要从自己的指甲中看出一朵花来。 郭茜见徐伯文进到明珠宫来之后,既不说话更不向张秀旗行礼问安,先便已按耐不住,喝道:“喂,姓徐的,你要求见我们张大宫主,现在不是已经见到了么?你不向我们张宫主行礼问安,到底懂不懂江湖规矩?” 徐伯文瞧了一眼郭茜,淡淡地道:“来者是客,不懂江湖规矩的,好象不仅仅只是徐伯文吧!” 郭茜大怒。 张秀旗忽地哈哈一笑,道:“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似闻名,今日得见江湖中大名鼎鼎、声满环宇的琴妖,张秀旗真是三生有幸!” 徐伯文并不跟她客套,道:“张大宫主,你好象知道我会到秦岭来?” 张秀旗道:“当然!嘿,说起来,老身等你差不多已经等了三年了!”此言出口,不管是徐伯文还是秦岭诸位宫主,尽皆一怔。 徐伯文忍不住道:“你一直在等我到秦岭来?” 张秀旗道:“你一定会到秦岭来的,就算现在不来,一年半载之后,最多不超过三年五载,你终归会来的!” 徐伯文道:“你凭什么认定我会来?” 张秀旗一直似闭非闭的双眼之中,突地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徐兄弟现在不是已经来了么!” 徐伯文不由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又为什么要等我来秦岭?” 张秀旗哈哈大笑,但只不过笑得一声,便忽地笑容一敛,一字一句地道:“现在的秦岭,除了寒水宫久置无主,宝霞宫楚江东客死异乡,伏虎宫安羽远行未归,中伤宫凌华珠夫妇有事未至之外,可以说是精英尽在于此,如果尊驾想要对秦岭有何赐教,那可是最好的时机了。” 徐伯文微微有些诧异,凝目瞧了张秀旗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赐教不敢当。其实徐伯文此番不请自来,为的只是三件事。第一,是将当初贵宫楚江东馈赠于我的古琴春雷原物奉还。春雷古琴已经送至秦岭,想必郭宫主已经验过货了,那这件事,徐伯文便算是已经办完了。” 郭佳道:“我可没验过货。” 江难渡接口道:“不管琴匣内的古琴是不是春雷,我都已经接下了。”他手里一直抱着陈启父子送来的琴匣,但开匣验货之事,却是一直都没有时间去办,当然,此时此刻,他也无心去验什么货。 第十七章 称侠命义亦觊觎(三) 叶苇忍不住从江难渡的手中接过琴匣,打开仔细看了一阵,道:“不错,这就是楚五哥的春雷古琴!琴妖,怎么会是你帮楚五哥把春雷古琴送回秦岭?楚五哥爱琴如命,这春雷更是他的眼中珠掌中宝,连我跟他那么好的关系,他也最多只让我看上几眼,而连摸都不肯让我摸一下,他怎么会把它送给你?他为什么要送你琴,你又为什么不要,而要将这具琴送回秦岭来,难道你不知道春雷是价值连城的名琴吗?嘿,天下想要这具古琴的人,那可真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 徐伯文道:“他为什么要送我琴是他的事,我为什么不要是我的事,好象与旁人无关!” 叶苇一涩,不由道:“你可真是个怪人。” 郭茜冷冷地道:“什么怪人,他是妖人!”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有发作。 张秀旗道:“那么尊驾亲临秦岭的第二件事为的是什么?” 徐伯文道:“你们已经知道楚江东死了,但你们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忽听宫外有人大声道:“楚江东就是被你琴妖杀死的!”但见宫门外一人大步走了进来,竟然是安羽适时而回了。 安羽惧怕琴妖,曾为躲开琴妖要与李鸢绕道而回,但他熟悉路径,一个人在路上又没有什么耽搁,是以虽然绕了一个老大的圈子,仍然与徐伯文一行先后脚地回到了秦岭。 他回到秦岭之后,发现徐伯文竟然也已经到了秦岭,心中之惊,端的非同小可,但他是秦岭宫主,不可能为了避开徐伯文而再度离开秦岭,再加上诸位宫主都在,人多总是会给人一种安全感的,所以,他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进来,但既便如此,他仍是走到距徐伯文还有数丈距离他觉得比较安全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只遥遥向张秀旗行礼,道:“婆婆,安羽回山复命来了!” 张秀旗并不意外安羽的回来,更不意外楚江东之死,点了点头,道:“楚江东之死江湖中皆已传遍,我们都知道他是死在君山之上了。”对楚江东之死,竟然是丝毫都不放心上一般地看得极淡。 徐伯文见张秀旗神情淡然,倒感觉有些意外,道:“不错,楚江东的确是死于是我手!其实我并不想杀他,但他命中注定了有此一劫,徐伯文也无可奈何!” 郭茜从一开始便瞧徐伯文不惯,此时听了他的这番话,心里更觉反感,重重哼了一声,道:“无耻!” 徐伯文仿佛没有听见,接着说道:“楚江东曾想赐琴于我,对我总算殊无恶意,再说我虽然不想杀他,可是他却始终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所以,在他临终之前,我答应替他做一件事情,也算是报答他对我的一番好意。而这件事情,便是将他身为秦岭宝霞宫主的信物送归秦岭!” 李鸢与江难渡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们也只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徐伯文到秦岭来的用意竟是如此。 徐伯文不待众人质疑,已从怀中取出一方半个巴掌大的云彩状的宝蓝色玉佩托在手中,那玉佩的正中,篆刻着一个拇指大小的“五”字,正是楚江东随身所带的秦岭宝霞宫的宫主信物。 裴勇性情率直,忍不住叫道:“楚老五要你送回他的秦岭宝霞宫信物?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送回秦岭信物,那便是意味着要从此退出秦岭十八宫的联盟吗?他凭什么要退出秦岭连环十八宫?嘿,楚江东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一死,宝霞宫就算是彻底完了,还谈什么退不退出秦岭!就算他真的想要退出秦岭,那也是多此一举!” 田横阴恻恻地道:“我不信老五临终会做这么一件事。嘿,这宫主信物说不定是琴妖从老五身上偷来的,或是抢来的,他拿着它到秦岭来,必定另有目的!” 李鸢急急叫道:“不,徐兄弟虽然江湖名声不佳,但他却绝非妄言之辈,而且,他也绝非那种擅使诡计之人。他说这宝霞宫的宫主信物是楚五哥给他的,那便一定是楚五哥给他的,我信得过他!” 江难渡瞧了一眼李鸢,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想,徐伯文如果想对秦岭怎样,以他的武功,只怕根本用不着施什么阴谋诡计吧!”虽然没有明说帮徐伯文辩白,但言下之意,却也是在帮着他说话的。 田横哼了一声,道:“人心叵测,那可难说得紧。” 陶不悠忽道:“我相信这块玉佩是楚老五给他的。秦岭信物是何等机密之物,如果老五不说,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这块并不起眼的玉佩便是秦岭宝霞宫主的信物。只不过,楚老五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宫主信物给他却是大为值得商榷,嘿,说不定是老五想要秦岭替他报仇,才借玉佩将仇人引到秦岭上来,那也未必可知!” 他此言出口,好几位秦岭宫主都仿佛幡然醒悟一般,齐声道:“不错!” 安羽却道:“我看不是!我在君山之上亲眼见楚老五与这琴妖促膝弹琴,两人相聚甚欢,嘿,以楚老五的脾气,他怎么可能要我们杀他衷心所喜之人为他报仇,哪怕,的的确确是眼前这个人杀了他!” 叶苇叫道:“不错不错,楚五哥既然肯将自己爱若性命的春雷古琴送给他,那又怎么会要他的命!我看其中必定另有原故。” 第十七章 称侠命义亦觊觎(四) 张秀旗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示意齐蓉蓉先将那块玉佩接了下来再说,向徐伯文道:“不知尊驾到秦岭的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徐伯文的目光之中突然布起了一层杀机,冷冷地道:“楚江东临死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有人要蓄意挑起我与群英盟之间的争端,为的,便是想从中获益!嘿,我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既然是秦岭中人,那想必秦岭定然会对他此言有所了悟,所以,想要到此问一问秦岭,看看秦岭知不知道到底是谁有此等居心,想要我徐伯文与群英盟,或者说是整个江湖斗个两败俱伤!” 张秀旗微有动容,道:“楚江东当真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徐伯文道:“不错!” 康小筑道:“我不信楚老五会说这样的话,他根本没有理由说这样的话!” 齐蓉蓉慢条斯理地道:“楚老五当然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琴妖嗜血杀人是事实,群英盟要杀琴妖以安天下之心也是事实,群英盟与琴妖之间誓不两立,那是有目共睹,那又何需要人挑拔!” 徐伯文道:“可是这话的确是楚江东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根据楚江东的为人,我不相信他会骗我。再说,我徐伯文早已退隐江湖,摆明了对群英盟退避三舍了,如果没有人从中挑拨,我与群英盟的争端,是应该不会轻易再起的。” 郭茜道:“你会退隐江湖?嘿,真是笑话!” 徐伯文微微皱了皱眉。 李鸢低声道:“郭茜!这两年江湖中的确已经没有了琴妖的音讯,他说他退隐江湖,应该不是假的。” 郭茜哪里肯服,道:“他若肯真的退隐江湖,那现在怎么又出来了?我说哪,他的退隐江湖,多半是做做样子骗人的!” 徐伯文心中怒气渐生,道:“就算徐伯文不愿退隐江湖,那又怎样?” 郭茜眼见徐伯文眼底寒光迸现,仿佛跟着便要扑上来狠狠咬她一口般,想到他琴妖的恶名,心中不免惊惶起来,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躲到了父母身后,但嘴里还不服输,仍自强辩道:“哼,你愿不愿意退隐江湖,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徐伯文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好笑起来,怒气反倒熄了,不再理她。 叶苇已经想了半晌,此时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也许,楚五哥是想你从此不要再与群英盟为敌,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群英盟弟子遍布天下,要想不以他为敌,以你琴妖的身份,退隐江湖是唯一可行的选择,可是琴妖历来心高气傲,无缘无故地,你又凭什么要听他的劝告,所以,所以他才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李鸢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的楚五哥终归还是骗了徐兄弟?只不过他的本意是好的,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而已?” 江难渡道:“楚江东生平从来不说谎!人之将死,他就更不会说谎了!” 叶苇道:“可是善意的谎言是不能称之为谎言的。” 江难渡道:“谎言便是谎言,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不能改变其谎言的本质!” 叶苇撅起嘴来,道:“那照你这么说,一定是楚五哥知道了什么大秘密,这才跟这位徐大哥说这些话了?” 江难渡道:“不错!而且我相信,这个秘密在如今的秦岭,只怕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了!” 叶苇更糊涂了,道:“这个已经不是大秘密的秘密是什么,怎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温于清突然道:“我却知道。” 叶苇一愕,道:“你知道什么?” 温于清道:“这个大秘密就是,其实挑拨群英盟与琴妖斗个两败俱伤的人,就是咱们秦岭!” 叶苇吃了一惊。 徐伯文的神情却反而要平静得多,道:“秦岭为什么要挑拨群英盟与我的械斗?” 温于清道:“因为,群英盟势大,天下无人能敌;琴妖武功高强,音波功冠于天下,也是无人能敌!这两个‘无人能敌’如果不能为我秦岭所用,那便都是秦岭的心腹大患!想要除去这心腹大患的最好法子,当然是让他们二虎相争,彼此斗个两败俱伤了!嘿嘿,秦岭如果想独尊天下,那么这样的选择便是理所当然!” 徐伯文纵声长笑,道:“很好,很好!我终于见到一个肯说实话的人了!” 温于清道:“我不说实话也不行,因为,我知道你其实早已猜到了!” 徐伯文道:“不错,我的确已经猜到了,但不从你们自己口中证实,我真的不敢想象,天下闻名遐迩的侠义道首领之一的秦岭连环十八宫竟然会觊觎天下!” 叶苇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叫道:“胡说八道!我们秦岭怎么会觊觎天下!” 忽听张秀旗道:“不错,秦岭是觊觎天下!嘿,才开始的时候,在江湖中称霸的是乾坤教,乾坤教灭了之后,称王于世的又变成了群英盟。我不甘心,为什么独尊天下的,始终轮不到秦岭连环十八宫,秦岭连环十八宫到底有什么地方及不上乾坤教和群英盟!”叶苇大吃一惊,叫道:“婆婆!”环视四周,诸位宫主竟然没有几个面有异色,看来,张秀旗觊觎天下,整个秦岭连环十八宫,其实早已知者甚多,只不过她叶苇仍然被蒙在鼓里而已。 第十七章 称侠命义亦觊觎(五) 只听张秀旗缓缓地说道:“徐兄弟,你知不知道,其实,真正令我张秀旗对天下心生觊觎之念的,正是你琴妖!” 徐伯文微微一怔,道:“是我?嘿,我什么时候要你觊觎天下了?” 张秀旗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在江湖中称霸的,开始是乾坤教,乾坤教灭了,称王于世的又变成了群英盟,我不甘心,可是,秦岭实力不如人,我就算是不甘心,那又能怎样?徐兄弟,如果你不出现,也许我张秀旗这个心愿一生一世都不会说出来,当然就更不可能付诸现实。可是,你偏偏出现了!嘿,你的出现,应该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最好的得偿所愿的机会!” 徐伯文道:“你想借我之手助你达成所愿?” 张秀旗道:“徐兄弟,你武功卓杰,照我看来,只怕剑道至尊剑谷谷主宇牧云也未必能胜得过你。嘿,你有这样的身手,难道便甘心一生一世仅止挣扎于俗世善恶的泥潭么?” 徐伯文的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容,淡淡地道:“在张大宫主看来,我徐伯文投靠秦岭,助你成就一统天下的霸业,才算得是此生唯一的出路么?” 张秀旗淡淡一笑,道:“徐兄弟,你初出江湖便得罪了群英盟,招至天下群雄围攻,虽说以你的武功,你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也无不可,可是,这终非长久之计!嘿,连自己想过的平安日子都不能得到,那你千辛万苦地回到中原,又所为何来?” 徐伯文心中怦然一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秀旗微微一笑,道:“徐兄弟,实不相瞒,老身既然想借助于你成就大业,那自然对你的一切都要了然于胸!你虽然是中原人,可是你并没有在中土出生,是与不是?” 徐伯文道:“哼,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正因为江湖中人知道我徐伯文并非在中土出生,大家才将我徐伯文视为异类!” 张秀旗道:“如果你的身世称不上秘密,那么半年之前,南京城中永寿王府那场惊天窃案,算不算得上是你徐伯文的秘密?” 徐伯文心中微凛,不禁眉头略挑,甚至于秦岭诸位宫主,斗然听到张秀旗提到南京的惊天窃案,也禁不住相继动容,尽皆向徐伯文望来,想道:“南京那场惊动了无数江湖豪杰的窃案会是琴妖所为么?怎么张大宫主既然知道,却对我们一丝口风也不透露?” 琴妖在江湖中素来是以杀人如麻、嗜血如命而闻名的,说他竟然会做下盗窃之事,别说是秦岭诸位宫主,便是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会信?只是,张秀旗身为秦岭连环十八宫之首,她又岂会妄言惑众,更何况,琴妖本身并不否认,看来的确是确有其事的了,只是,张秀旗既然知道此事的始末,那却又为什么直到此时才肯说出来? 张秀旗面上笑容更显灿烂,道:“徐兄弟,实不相瞒,老身自从得知徐兄弟现身江湖,几乎无人能敌的事情之后,心里便有了招揽尊驾的意思,可是,以徐兄弟如此杰出的人材,又岂能轻易听命于人?再加上徐兄弟崛现江湖虽然搅起了满天的风云,却也只是如同昙花一现,还未及我秦岭做出反应,徐兄弟便已经自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所以,秦岭始终未能与徐兄弟相交。” 徐伯文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以秦岭的能耐,想要知道我徐伯文的下落,那又岂是什么难事。” 张秀旗微微一笑,道:“秦岭虽然不及群英盟势大,但却胜在心思远比群英盟缜密,更何况对徐兄弟之事又是誓在必知,所以,想知道徐兄弟的下落,那也的确不会是什么太难之事!” 徐伯文轻轻哼了一声,道:“如我所料未差,当日楚江东于秦淮河去见以琴闻名于世的如有意,只怕也其实另有所图罢。” 张秀旗笑道:“区区一名艺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折尽天下音律高手,再说,秦岭既知琴妖隐身于秦淮河畔,又岂能不心生猜疑,派人前去详加察看,那是理所应当,只不过,因此而招来群英盟的对徐兄弟的围攻,那却也并非我秦岭衷心所愿。”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我隐身于南京的?” 张秀旗一笑,道:“老身对徐兄弟曾寄予厚望,自然不相信以徐兄弟之能,会甘心只在江湖中如昙花一现便告归隐。嘿,就算徐兄弟起意归隐,老身自也不想遂徐兄弟之所愿,所以,老身派出得力弟子四处暗中查访,希望能得知徐兄弟的下落。嘿,徐兄弟宛若神龙,纵使以秦岭之能,想要知道徐兄弟的下落,那也真是费了不少的功夫的。嗯,说起来,也是那场发生在南京的惊天大案帮了秦岭一个天大的忙!”端起茶碗来,轻轻呷了一口碗中香茶,忽地转眼向秦岭诸位宫主望去,道:“关于那场南京的惊天窃案,你们还记不记得?” 第十七章 称侠命义亦觊觎(六) 裴勇忍不住道:“我们当然记得!嘿,这场窃案不但是发生在高手如云,有锦衣卫出没的永寿王府,而且王府失窃的还是旷世奇宝,就算六扇门的朋友不肯张扬,江湖之中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但却又怎么瞒得过我秦岭连环十八宫!”忍不住斜了一眼徐伯文,虽然他也知道张秀旗之语不可质疑,但要他相信那场窃案便是琴妖所为,他却也委实倍觉难以置信。 张秀旗淡淡一笑,道:“其实,当初南京永寿王府发生窃案之时,老身开始时并未怀疑到琴妖的身上,因为老身听说,那天晚上在永寿王府出现的窃贼是两个人,而琴妖向来独来独往,他根本不可能与人联手去做什么案子,哪怕是当得起‘惊天’二字的大案!嘿,如果不是老身后来查到沅江城外的辛宅,老身也不会将南京城中的惊天窃案与威名赫赫的琴妖联系在一起。” 徐伯文不禁微有动容,道:“你既然连沅江城的辛宅也查到了?” 张秀旗微微一笑,道:“老身既然想将琴妖之事查个水落石出,那自然是什么都不能放过的!嗯,沅江辛宅的辛敏辛大小姐在江湖中寂寂无名,可是,她却是武林神医史谦的表妹,其医术也是世所罕见的高明!徐兄弟有幸,曾与这位辛大小姐有过一段交情,而且,还从那位辛大小姐口中得到过一昧奇方:银花之母与阴泉血鱼共煮一酒,能疗人体内难愈寒毒之症!只可惜,这银花之母与阴泉血鱼皆是世上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徐兄弟想找到它们替自己医治病患,脱却嗜血之苦,却是没有那么容易!” 李鸢心中怦然,想道:“原来他嗜血是身患奇症,不得不为之,而并不是自己真的嗜血成魔。嗯,他为什么一直不肯明言?难道是天下对他偏见甚重,至使令他缄口?”想到自己跟他同行期间他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由颇为感慨。 只听张秀旗道:“大伙儿知不知道,南京永寿王府失窃的奇宝到底是什么宝物?” 一直都默不作声的幻魔宫宫主杨荫终于忍不住道:“难道那宝物便是银花之母与阴泉血鱼?” 张秀旗摇了摇头,道:“银花之母与阴泉血鱼都是世上可遇不可求之物,怎么可能全都齐集于王府之中?不过,王府能藏得其中之一,那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嘿,咱们的这位徐兄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得知永寿王府藏有一对世所罕见的银花之母,自然便不肯放过了。说起来,徐兄弟倒也真的颇有耐性,为了得到这对银花之母,他竟然肯在南京秦淮河畔一隐身便是一年,终于探出银花之母在王府内的藏匿之地,然后才出手——为了银花之母而隐身江湖,这只怕才是琴妖真正退隐江湖的原因罢——嗯,说来有件事,老身却始终也想不明白。徐兄弟分明是一人到永寿王府窃取此宝,但为什么当时江湖中所传出来的流言去却是永寿王府指证有两人盗宝?” 徐伯文淡然说道:“当初我的确是一个人到永寿王府去的,但我得到银花之母之后,竟然在永寿王府之内遇到了一个同样想要窃取此物救命的人,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既然是为救人命而冒险前来,我又岂能让他空手而回,所以,我便分了他一支银花之母。” 郭茜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是琴妖,怎么会这么好心分人宝物。” 李鸢却是知道以他的为人,他的确会这么做的,心中很是信服。 张秀旗也并不怀疑,点了点头道:“这便难怪了。”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永寿王府发生这起窃案之后,南京六扇门的朋友曾与锦衣卫共撒大网,遍天下的搜捕窃贼,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盗取王府宝物之人竟然胆大包天,居然还在南京滞留,而且,仍然不动声色地过着他一直以来都在过着的大隐于市的日子。嘿,他们只知到别处去找,自然是找不到人的了。嗯,如果不是楚江东在南京出现,而且引来了群英盟的围攻,只怕徐兄弟到现在都仍然不会轻易离开南京吧!” 徐伯文突地眉头微挑,道:“我记起来了,楚江东在南京见到我时,神情很是诧异,难道你事先没有跟他说,他那所谓的以琴会友,会到的会是我琴妖吗?” 张秀旗微微一笑,道:“不错。老身的确是跟他说过南京有懂琴的高手,但老身并没有跟他说那懂琴的高手便是琴妖!老实说,徐兄弟隐身南京,老身虽然猜到了,但却没有真凭实据,兹事体大,如何敢妄下断言,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又岂是我张秀旗的衷心所愿?” 第十七章 称侠命义亦觊觎(七) 叶苇道:“婆婆,你不是要楚五哥到中原去帮群英盟处理一下他们自己盟内处理不好的事么,怎么又会跟琴妖扯上关系了?” 田横道:“这两件事,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叶苇,你怎么现在都还不明白!” 叶苇道:“我就是不明白,这两件事怎么会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了?” 江难渡哼了一声,道:“张宫主要楚老五去中原,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在琴妖,所谓的群英盟之事,只不过是一种表面借口,当然,如果能顺便管了群英盟的闲事,那自是再好不过!” 张秀旗缓缓地道:“老身要楚江东去中原,主要的目的是将琴妖逼现江湖,而天下唯一能将琴妖逼现江湖的,除了我们秦岭之外,便只有群英盟。嘿,咱们秦岭既然要收伏琴妖,那便自然不能与琴妖再起冲突,当然就只有借群英盟之手了,不过,插手群英盟之事倒也不完全是顺势而为……其实只要琴妖再现江湖,他便必定归属于秦岭,那整个江湖便是我秦岭指日可待,那咱们对群英盟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自然是该出手时便出手了!” 江难渡眸光一闪,道:“婆婆要楚老五离间群英盟,想将群英盟内可分化的力量收归秦岭,可是,你没有料到群英盟的反应会如此之快,竟然会抢在琴妖归属秦岭之前便查明真相派人到秦岭兴师问罪。嘿,现在的秦岭还远非群英盟之敌,婆婆不敢得罪群英盟,那自然便只有舍车保帅,让楚老五来当这替罪羊了,是与不是?” 张秀旗淡淡地道:“老身便知道瞒不过你江难渡!嘿,其实,能为秦岭舍命,那是所有秦岭连环十八宫弟子的最大幸事,我本也不想瞒你们,只不过是怕你们与楚老五友情深厚,会因此而波动情绪,有损我秦岭的一统江湖大计,这才没有跟你们明言。此事并非我张秀旗一人的决断,南星、北斗、降龙、伏虎、魔幻、悬剑宫的诸位宫主对此事都是知道的。” 郭佳等人相视一眼,点头称是。 李鸢心底不禁一沉。江难渡嘿然冷笑,不再开口。叶苇呆了一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徐伯文突地冷冷一笑,道:“原来一切都是在张宫主的算计之中,看来,徐伯文到秦岭,那可真是算得上是自投罗网了。” 李鸢心中微微一凛,忍不住道:“徐兄弟,我并不知道张宫主的意图,更不是为此才力劝你加入秦岭的!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 他毕竟是秦岭弟子,说到此处,仍是禁不住看了一眼张秀旗,心想:“我如果说明我若知道张宫主有意将徐兄弟引入秦岭之事便必定不会再劝他加入秦岭,那夺魂宫与秦岭的联盟可就真的是断了!”想到夺魂宫的将来,不由气结,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只听张秀旗微微一笑,道:“徐兄弟何必用‘自投罗网’这个词,将我秦岭对尊驾的好意表述得如此难听。其实,徐兄弟要加入秦岭,虽然对秦岭颇为有益,但此事对徐兄弟自己而言,却也并非全无好处。嗯,徐兄弟虽然已经得到了银花之母,但想要彻底治好你体内的寒毒固疾,只怕还远远不够吧!” 徐伯文不禁微有动容,道:“秦岭将徐伯文之事查得一清二楚,而且在这个时候将一切始末全说出来,难道是要告诉徐伯文,秦岭之上便有阴泉血鱼,并且,张宫主想以此为交换条件,要我徐伯文从此听命于秦岭么?” 张秀旗淡淡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交换条件。咱们秦岭是很有诚意想邀徐兄弟你加盟秦岭的,这阴泉血鱼只不过是你加盟秦岭之后所应该得到的众多好处之一而已。” 叶苇忍不住叫道:“什么,秦岭有阴泉血鱼?怎么我从来不知道?” 郭茜同样愕然,道:“秦岭上什么地方有阴泉血鱼,怎么我也不知道?” 安羽道:“叶苇,郭茜,你们能不能少说一句?哼,秦岭之上你们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李鸢也忍不住道:“我也不知道秦岭之上竟然有阴泉血鱼。秦岭之上真的有阴泉血鱼吗?这样的事,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张秀旗道:“这阴泉血鱼只生长于极苦寒地,本来咱们秦岭是不可能有它的踪迹的,但是,世事无绝对。嘿,老天爷让我秦岭生出阴泉血鱼那便是要我秦岭坐拥天下,天意如此,夫复何言!”面上满是笑容,端的颇为得意。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如果真是天意要助你将我徐伯文收归于你秦岭门下,徐伯文自然别无他言,只不过,秦岭始终并非那阴泉血鱼的生存之地,你说秦岭有阴泉血鱼,却又如何叫人相信?” 张秀旗道:“世上之事无奇不有,秦岭有阴泉血鱼,那也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徐兄弟,老身怎么说也是江湖成名人物,就算不爱惜羽毛,那也不可能拿这样转瞬便能分清真伪的事来欺骗于你。” 第十八章 追踪觅迹徒怅望(一) 徐伯文本不愿意加盟秦岭,但心里终是抵御不住那阴泉血鱼的诱惑,道:“我想知道,那阴泉血鱼现在何处。” 张秀旗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肯答应老身从此效力于秦岭,老身自然会带你去捕捉阴泉血鱼!”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徐伯文向来不重信诺,嘿,张大宫主敢相信徐伯文一诺么?” 张秀旗淡淡一笑,道:“徐兄弟是君子,君子又岂有不重信诺的。嘿,其实以徐兄弟的武功,别说是秦岭,就算是剑谷,只怕也不能轻易得控,秦岭所能自恃的,也只有徐兄弟的千金一诺了!” 徐伯文冷笑道:“要我答应你什么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只不过,琴妖乃是天下武林的公敌,你秦岭想拢络于我,难道便不怕惹得天下武林群起而攻之么?嘿,如果果真如此,那可与你秦岭拢络天下群雄,继而称雄天下的初衷大为不符了!” 张秀旗哈哈大笑,道:“群英盟力剿琴妖无功,秦岭却能将琴妖困于秦岭之内,导之向善,将江湖劫难化之于无形,这对秦岭连环十八宫而言正是声名大震的绝佳良机,怎么会不符秦岭的初衷!” 徐伯文道:“江湖知道秦岭将琴妖困于此处,如果一拥而来,想要取我徐伯文的性命,那张大宫主又该如何应对?” 张秀旗道:“不管是谁,只要入了我秦岭连环十八宫便是我秦岭弟子,秦岭连环十八宫岂有不庇护自己门下,让门下弟子任人宰割的道理。” 徐伯文道:“秦岭便如此自信能庇护于我,哪怕与整个武林反目也在所不惜么?” 张秀旗道:“若放在以前,秦岭说此话当然难免底气不足,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只要你琴妖加入了秦岭,你我双方联手,那放眼天下,就算是剑谷,想来也未必会轻易敢来与秦岭为难了!” 叶苇忍不住道:“张婆婆说这话当真好笑,也不知到底是咱们秦岭要庇护于琴妖,还是要琴妖来庇护于我秦岭!” 张秀旗并不以为忤,道:“这有什么区别么?徐兄弟加入秦岭,本来便是徐兄弟与我秦岭的双赢之事。” 徐伯文眉头微扬,道:“双赢?” 张秀旗道:“不错,双赢!加入秦岭,对于你徐兄弟来说,一,可得到阴泉血鱼医治体内的恶疾,从此脱却嗜血之苦;二,可以自此拥有一个绝好的安身立命之所,嘿,只要你一入秦岭,你以往在江湖中的恶名自然而然便是清洗得干干净净!嗯,当然,相比较而言,秦岭得到的好处自然是要多上那么一点儿,因为你能助我秦岭得到整个天下,而秦岭却不可能给你一个天下!不过,秦岭也不会让你太过吃亏。徐兄弟,老身答应你,只要你肯加入秦岭,那么从现在起,你便也是我秦岭连环十八宫的宫主之一,至于你愿意入主哪一宫,那也自然是任由徐兄弟自己选择,除了我明珠宫张秀旗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号令于你,不但如此,将来秦岭一统武林之后,秦岭的天下,便有一半是你徐伯文的天下!除此之外,老身还会替你安排一门举世瞩目的亲事,让你娶妻生子,把你们徐氏血脉真正在中土留下来,以告慰徐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嘻,徐兄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妨明说出来,秦岭定会让你如愿以偿,哪怕你想要效仿皇帝,想要佳丽三千,那也无妨!” 徐伯文忍不住眉头微挑,道:“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嘿,张大宫主便不怕付出太多,而得到的太少,我徐伯文根本不可能替你得到天下吗?” 张秀旗微微一笑,道:“老身相信以你琴妖的身手,定能替我秦岭得到天下!嗯,就算徐兄弟真的不能替我得到天下,那也是天命所归,只要你能始终为秦岭而战,老身便也觉得值了!” 徐伯文凝神向张秀旗望来,过了良久,方才说道:“我想知道那阴泉血鱼现在何处!” 张秀旗神色一喜,道:“徐兄弟这么问,那是已经答允老身加入秦岭了么?” 徐伯文道:“我已经说过自己向来不重信诺,既然宫主还肯相信,那区区一诺,徐伯文又何吝之有!” 张秀旗大喜,道:“秦岭能得徐兄弟加盟,那可是天纵之喜!你们大伙儿快来与咱们的新宫主好朋友相见!” 秦岭诸位宫主相顾愕然,谁也没有移动。 张秀旗眉头一挑,道:“怎么?你们全都不把老身的决定放在眼中心上了么?” 温于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天意如此,夫复何言!”率先走了过来,躬身向徐伯文施了一礼。 温于清施礼在先,田横、裴勇、齐蓉蓉几人也相继过来跟他见礼,然后是郭佳夫妇、叶苇、康小筑、安氏兄弟、陶不悠几人,李鸢与郭茜迟疑了一会儿,也走过与他述同盟之礼。唯一始终不肯过来与徐伯文述此同盟之礼的,竟然只有江难渡一人。 第十八章 追踪觅迹徒怅望(二) 张秀旗脸色微凛,道:“难渡,你对咱们秦岭接纳徐兄弟之事还有异议么?” 江难渡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难渡岂敢对张婆婆决定的事有何异议,难渡只不过是心中对某人不屑而已!” 张秀旗眉头一挑,道:“你对谁人不屑?” 江难渡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李鸢是深知江难渡的心思的,见他如此,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四哥,你又何必!” 江难渡不答,只是冷笑。 徐伯文已经略略有些不耐,道:“张大宫主,我只想得知阴泉血鱼现在何处,可不是想见识你们秦岭之中的内讧!” 裴勇忍不住道:“你既然已经加入了秦岭,怎么说话还‘你们秦岭’、‘你们秦岭’的?应该是‘咱们秦岭’!” 徐伯文微微怔了一怔,跟着便是一笑,道:“好吧,就算是咱们秦岭!嘿,是不是我一入秦岭,咱们秦岭之中便要开始内讧了?这恐怕不是张宫主的初衷吧!” 张秀旗哼了一声,道:“江难渡私下秦岭,该当何罪,温于清,你是执法宫主,该如何处置于他,难道还要老身教你么?” 李鸢心中微凛,忙道:“四哥下山其实是为了找我回来,只是事情紧急,来不及禀明婆婆,还请婆婆瞧在紫气宫与秦岭世代联盟的份上,宽恕了四哥这次吧!” 叶苇忙道:“是啊,四哥是初犯,婆婆你便原谅他一次吧!” 张秀旗根本不理,只向徐伯文道:“徐兄弟,老身这便带你去瞧那阴泉血鱼的存身之处!”转身大步向宫外而去。 李鸢与叶苇是深知张秀旗的独断专行的,见她如此,知道必不能劝她宽恕江难渡了,但要他们就此不管此事,他们又怎么做得到? 他们对视了一眼,正在迟疑要不要追出去继续求情,江难渡已经冷冷地道:“你们不必为我求情了。嘿,张大宫主的决定,有谁能够改变?就算她肯改变,哼,我江难渡也不稀罕!”转向温于清道:“不敢有劳温十哥相送,我自己去太白峰顶面壁思过三月!”转身大步自明珠宫后而去。 温于清不发一言,仍然跟着他去了。 李鸢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去见徐兄弟,也许徐兄弟能劝得动张宫主。” 叶苇道:“这姓徐的刚才一句相劝的话都没有,片刻之间难道便会改变主意吗?”言语之间,对徐伯文颇为不满。 李鸢道:“不,叶苇,你不了解他!”顿了一顿,忍不住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不了解他!普天之下,只怕没有人能了解于他!”不愿在此时跟叶苇仔细讨论徐伯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步往张秀旗和徐伯文所去的方向去了。 秦岭诸宫主对秦岭之上到底什么地方有阴泉血鱼,其实每个人都十分的好奇,眼见张秀旗和徐伯文要走找阴泉血鱼,当然跟着便走。叶苇虽然还是满腹疑狐,但见众人都跟着张秀旗和徐伯文去了,当然也只有跟着去了。 叶苇刚刚追上众人,便听张秀旗道:“那个地方便在太白峰之后的落月谷寒水宫!” 郭茜颇为好奇,道:“寒水宫?寒水宫内怎么会有阴泉血鱼?” 张秀旗瞧了她一眼,又转眼向众人望去,眼见众人满面都是愕然之色,不由眉头略舒,淡然笑道:“咱们秦岭曾于十年前发生过一场山裂,而那场山裂曾令寒水宫毁于一旦,这件事你们都还记得么?”她此言出口,秦岭诸位宫主尽皆心中怦然。 裴勇道:“难道那将寒水宫毁于一旦的突发寒水之内便有那传说之中的阴泉血鱼?” 张秀旗点了点头,道:“其实,老身虽在秦岭多年,但始终都没有想过咱们的这寒水宫之内会有阴泉血鱼的存在。如果不是拜访了辛大小姐,得知了阴泉血鱼可能生存的环境,老身做梦也不会去猜想我秦岭之内竟然也会有可能有阴泉血鱼生存,当然就更不可能回来去寒水宫中细加详察,那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这阴泉血鱼的秘密,当然也就不可能寄望邀请徐兄弟入山了。嘿,所以老身一直在说,天意!这一切,实属天意!”仰首向天,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徐伯文却是毫不动容,只淡淡地道:“寒水宫在哪里?” 郭茜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寒水宫自然是在落月谷里了!”伸手往前一指。 徐伯文转头望去,只见眼前的山凹中露出了满目郁郁葱葱的翠竹,翠竹之间,野花遍地,竟是说不出的奇美,只是,在通往谷内深处的青石板路上因为久无人至的缘故,已经在石板间隙中长满了生意盎然的野草,在这奇美之中,不禁微微显露出几分荒凉寂寞。 李鸢叹息道:“寒水宫本来是我们秦岭最美的一宫,可惜十年前毁于突发寒水,如今,只余得残宫破瓦,如冷月般的寂寥广寒了。” 张秀旗道:“说寒水宫是残宫破瓦,那也不全对。徐兄弟,咱们到前面去看。”率先走入落月谷。 徐伯文紧跟其后。 走了一会儿,路边郁郁葱葱的翠竹渐渐稀疏,终至于消失无形,青石板中野草次第枯黄,草叶之上,竟然渐渐结有了霜花。再行数里,一座巍峨极美的比明珠宫更显高洁的纯白色宫殿已经出现在了徐伯文的面前。 第十八章 追踪觅迹徒怅望(三) 这座纯白的宫殿在明明的艳阳之下,竟然有一层极为眩目的七彩霞光灿然生辉,徐伯文凝神细看,发现这层灿然生辉的七彩霞光竟然是冰层反射,心中不禁微有愕然:现在虽然已经入冬,秦岭诸峰之上很多地方已经有了落雪,开始了冰封,但落月谷地处凹陷,要远比外面温暖得多,雪一落下,很快便会融化,而降雪既然很快便会融化,那又怎么会凝有冰层?如果说是亘古未化之冰,那就更加不对了,因为这是在山谷之内,地势比太白峰几乎低了近五六百丈,而且在落月谷口都还有有翠竹野花竞相而放,怎么进到比谷口要暖和的谷里,倒会有冰层凝聚了? 李鸢瞧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咱们这寒水宫本来是不会有这样的冰层的,可是,自从十年前突发的那场山裂开始,寒水宫便变成现在的样子了。唉,那场山裂不但突生寒泉,将寒水宫变得如同冰窟,而且,那场大变故之中,咱们秦岭原先的寒水宫主也因之死于非命,他的尸体落入寒泉之内,直到今日,咱们都还无法将其捞出……”神情寂寂,显而易见,他与原先的寒水宫主关系甚好。 张秀旗道:“咱们进去吧!”率先走入宫门一直都在半开状态的寒水宫去了。 徐伯文跟在她的身后,只觉越往里走,寒意越是浓厚,宫内的冰层也越来越厚,很快,他便见到了一条腾腾冒着寒气的颜色发黑的丈宽河流。 徐伯文见这条河流两岸冰层极厚,其覆盖之处几乎看不出河岸本来的面目,确象是辛敏跟自己说过的阴泉血鱼的生存之地,不由心中微微一喜,快步抢到河边低头望去。 这条表面上看来是黑色的河流其实并不是黑色的,相反,它其实很清,清得可以看见河流之中游动的鱼儿。 这条本来奇寒无比,不可能有生灵的河流中,也的确有鱼。那是一种颜色雪白,但身上却有火红花斑的小鱼,鱼不大,充其量只不过指头长短,可是游速却是极快,瞬时之间,便倏然去远,直如流星赶月一般快疾。 徐伯文是知道何为阴泉血鱼的,见到这寒水之中的小鱼,便已经知道这的确便是他要找的疗毒之物,心中欢喜,唇边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来。 张秀旗将他的面部表情看在眼中,心中更是大定,道:“这些小鱼自然便是阴泉血鱼了,只不过,秦岭中人身手有限,那是没法子潜入这奇寒之水内替徐兄弟将这些小鱼捕出,捕鱼之事,只有劳徐兄弟自己动手了。” 徐伯文微微一笑,忽地说道:“我喜欢这里!我要住在这里!从现在起,我便做寒水宫的新任宫主!” 徐伯文此言出口,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裴勇先就忍不住道:“你要住在这里?你真是不知这寒水宫寒水的厉害!现在是正午时分,寒水之寒意算是最弱的,如果到了子夜,寒水内寒气上浸,就算是一块石头掉下去,转眼之间,那也是会冻得四分五裂,更别说是活物了。我们知道你武功高强,可也用不着如此逞强啊!” 李鸢更是竭力劝阻,道:“徐兄弟,这寒水之寒端的非同小可,咱们在场的都是武功不俗之辈,可是,包括张大宫主在内,咱们都只能来到这寒水之畔转上一转,如果要我们越过寒水进到真正的寒水地带内侧小住,嘿,别说在咱们秦岭之内,就是放眼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人有这样的能耐。” 叶苇接口道:“就算有人有这样的能耐,可是也不见得便愿意就住在这冰寒绝冷之地!” 徐伯文道:“或许武林中的确没有愿意住在这寒水之畔,可我徐伯文偏就不在此例!”身子微微一掠,竟然如同一头大鸟一般倏然扑过寒水,直往寒水宫中去了,身影一晃,转眼间便消失于寒水宫内了。 众人见徐伯文竟然能踏寒水禁地如同无物,不禁相视一眼,相顾骇然。 齐蓉蓉低声道:“婆婆,你拢络徐伯文,那自然是对的,但是,如果有朝一日徐伯文不听我秦岭的号令,那咱们岂非是养虎为患?” 张秀旗淡淡一笑,道:“徐伯文的确武功了得,天下罕见,可是就算他是武功天下第一,他也是一个人,只要他是一个人,那他就一定会有人的弱点,既然有弱点,那又何虑他会成为我秦岭的心腹大患!” 金翅忍不住道:“现在徐伯文的弱点自然是那能治他恶疾的阴泉血鱼,可是如果等到他的恶疾治好之后,那咱们又该如何控制于他?” 张秀旗次第瞧了一眼郭茜和叶苇,面上浮起了一层不可预测其意的笑容,道:“咱们将来要如何控制于他,那可得看你们这些年青人的本事了!”众人一愕。 第十八章 追踪觅迹徒怅望(四) 张秀旗还未及开口细说,徐伯文身影如鸿,已经自寒水宫内翩然而出。 寒水宫内寒气浓郁,连空气之中仿佛都凝结满了冰霜,李鸢等人向来自负武功不弱,但在此寒泉边站得久了,就算眉梢发上还没有凝固霜花,也个个脸色青紫,有了畏寒之意,可是徐伯文一进一出,不但身上薄衫依旧随风而动,一点儿冰霜的痕迹都没有,面上更是坦然自若没有丝毫寒态,足见他对这寒水宫内的寒气当真是丝毫都不放在心上。 果然,徐伯文一出来之后便坦然说道:“我看过了,里面原设还不错,没有什么灰尘,更没有许久无人居住而生出的霉味。只要换一套干净的被褥,我就可以住了。” 叶苇忍不住道:“你真的要在这里面住?这里面这么冷,可没有人能有那种本事跟你一样住进来服伺你。” 徐伯文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做,用不着别人服伺!” 张秀旗微微一笑,道:“既然徐兄弟决意如此,那咱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吧!康小筑,你是分管供己的,你安排吧!” 康小筑道:“是!属下这便去安排,只不过,我只能让人将徐兄弟所需的一切送到寒水宫门口,宫内的布置,还要烦劳徐兄弟自己动手!” 徐伯文道:“那就有劳康宫主了!” 康小筑躬身一礼,先自去了。 张秀旗道:“康小筑去替徐兄弟你准备衣物被褥,所需时间不短,徐兄弟,咱们还是先到明珠宫等候吧!”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张宫主请先回吧,我想熟悉一下这里!” 张秀旗也不勉强,道:“那好,徐兄弟安置好了一切再来明珠宫见我。秦岭有些事,老身还需要说给徐兄弟知道,尤其是身为寒水宫主在秦岭连环十八宫内应该负责的事宜,徐兄弟可不能不知。” 徐伯文答应了,拱手与张秀旗一众别过。寒水宫前,转眼之间便只留下了李鸢、叶苇与徐伯文三个人。 徐伯文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怎么不走?” 李鸢迟疑了一下,道:“徐兄弟,我想求你一件事。” 徐伯文道:“你们想要我替江难渡求情?” 叶苇忍不住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你们走吧,我是不会为别人说情的。” 李鸢急道:“为什么?徐兄弟,我知道四哥心里对你有成见,可是,那是因为他觉得你令他大失所望!你答应要替张宫主夺得天下,不但他觉得意外,觉得不齿,就是我,我也深觉难以置信——在我的印象中,你可不是那种觊觎天下的人!” 叶苇道:“哼,有阴泉血鱼治病救命,有宫主之名清洗旧时恶号,有完美无缺的安身立命之所,有即将得到的权势美女,将来,还会有旁人无所能及,但却可以意料得到的无数好处,加入秦岭,那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十三哥,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来求他!” 徐伯文微微冷笑,本来不准备回答,可是在思忖了一阵之后,他终于还是说道:“我答应加入秦岭,并不是为了你们说的这一切,包括,包括阴泉血鱼。” 李鸢一愕,道:“你连阴泉血鱼都不为?那你是为了什么?我曾经请求你加入秦岭,但你却拒绝了,你现在突然改变主意,可当真令李鸢意外之极!”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知不知道,其实现在的阴泉血鱼根本不能疗我固疾!” 李鸢一愕。 叶苇叫道:“我不相信!如果阴泉血鱼不能治你的恶疾,那你为什么还要在秦岭留下来?” 徐伯文道:“阴泉血鱼是能救我的命,但它要与银花之母两两相合才有效,如果单靠它自己,那是根本没有用的。” 李鸢道:“你身上不是有从永寿王府盗来的银花之母吗?” 徐伯文道:“我的确有银花之母,可是……我盗得银花之母之后,便带着它赶到沅江去见了辛敏。辛敏跟我说,银花之母是雌雄异株,要解我体内寒毒,必须要一对银花之母与阴泉血鱼同时作用。嘿,我盗得银花之母之初便将其中的一枝送了人,现在身上只有一枝银花之母,就算有阴泉血鱼在手,那也并不能治我体内寒毒。” 李鸢心下恍然,道:“原来你只有一枝银花之母,已经治不了自己的固疾了。那,那你现在又该如何?”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我现在还能怎样?银花之母虽然是被我自己送了人,但我并不知道那个少年是谁,根本不可能找他去将银花之母要回来。就算我知道他是谁,我也不可能去将银花之母要回来!因为那个少年要银花之母也是为了救人性命,而且,那个他要救的人,是他一生中最为心爱的女子,救了她一个人,跟救了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拿银花之母去救她,比只救我一个人要有价值得多!” 第十八章 追踪觅迹徒怅望(五) 叶苇心中怦然,道:“你将本来能救自己性命的东西送了人,结果反而害了自己,心里便一点儿也不后悔么?” 徐伯文道:“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不能解毒,充其量一生一世地嗜血,又不会立即便死了!再说,这世上有的是奇迹,我能得到一枝银花之母,现在又能得知阴泉血鱼的下落,你们又怎么知道我不能最终得解寒毒?我当初取得银花之母之后还滞留南京,是因为想寻机会再得一枝,现在我答应留在秦岭,其实也未必不是心怀希望的原故。” 李鸢与叶苇对望了一眼。叶苇性情率直,抢先道:“是我错怪你了!只不过,你既然肯向我们解释,那为什么不肯跟四哥解释?就算你不屑于解释,那你为他在张婆婆面前求一求情,也不至于让他误会你啊!” 徐伯文淡淡地道:“他误会我了又怎样?嘿,我徐伯文从来不屑于求人,我是绝不会因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初衷的!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江难渡,就是比他更要紧百倍的人要我替他求情,我也不会去求,因为在我的眼里,求情与求饶并没有什么两样!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事自己担当便是,为什么要去求人!” 李鸢呆了呆,不禁微微苦笑,道:“这话原也说得不错!” 叶苇于心不甘,道:“十三哥,你也赞同他的话?那咱们便袖手旁观,看着四哥受罚吗?” 李鸢叹了一口气,道:“面壁思过三个月,此罚说轻不轻,可是说重,那也算不是如何重,十四妹,让四哥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叶苇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沉默了。 徐伯文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加入秦岭,未来秦岭之前没有想过,甚至是李鸢你邀请我加入秦岭之时我也一直没有想过。我从小自由自在地长大,在我的生命中,自由比任何事都远为重要。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踏入秦岭的那一刻起,我对秦岭却突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我踏入寒水宫之后犹为鲜明,仿佛,仿佛,秦岭便是我的归宿,而这寒水宫,生来便是为我而建!”回首向寒水宫望去,眼光之中突然闪烁出一种极为明亮的光彩。 李鸢瞧着他寂寞深重的眼眸之中突生异彩,本是想替他高兴的,但不知为什么,听了徐伯文说“归宿”两个字,他的心里,却突然甫生出一丝微微的惶恐,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有什么理由说出来呢?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他心里的感觉,江湖中人,谁会注重什么无凭无据的感觉? 顺天镖局是南京最大的镖局,任何人想找到它都很容易,所以,江寒与段槿来到南京,很快便找到了它,然而,他们眼前的顺天镖局,却是大门紧闭,蛛网密结,门口处封条陈旧,竟然是已经被朝廷封门已久了。 段槿知道江寒查不出段柯的下落是绝不会死心的,不用她催促便自己翻身下马,找了顺天镖局旁边的酒肆中的小酒保打听镖局的情形。 那小酒保本不想说,瞧了他半天,见他虽然神情冷漠,但却无什么凶恶之色,又瞧在他出手大方,一给自己便是一大锭银子的份上,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将他拉到一旁,小声说道:“这顺天镖局啊,早就封了,封了差不多半年了,听说是因为顺天镖局与当初参予盗窃王府的什么人有勾结。嘿,顺天镖局不但被封,镖局里的人多半也都被下了大狱,余下几个没有在当时被抓到的,现在都一直还在被通缉。嗯,我说,你们到底与顺天镖局是什么关系?如果关系不要紧的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这里的好,免得惹祸上身,后悔都来不及!” 段槿轻轻哦了一声,道:“顺天镖局与参予盗窃王府的人勾结?是什么王府?王府里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竟然连顺天镖局这样的大镖局都免不了被封的下场?” 那酒保大感诧异,道:“被盗的当然是南京最为显赫的永寿王府了,怎么你们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至于王府中到底有什么东西被盗,嘿,那是王府的机密,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怎么可能会知道,只是听说是件稀世之宝。嗯,如果不是什么稀世之宝,永寿王府只怕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段槿知道再不可能问出什么来,谢了那酒保回到江寒身边,迟疑了一下才道:“这顺天镖局只怕是被柯儿连累了。” 江寒虽然没有过去,但她内力深厚,却也早将那酒保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道:“你的意思是说,永寿王府失窃的就是柯哥哥送回来给我的那枝银花之母?” 段槿道:“银花之母难道还算不得是稀世之宝吗?” 江寒默不作声,过了良久才道:“我要去永寿王府瞧瞧。” 第十八章 追踪觅迹徒怅望(六) 段槿皱了皱眉,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就算去了永寿王府,那又能怎样?永寿王府的人就算再厉害,他们也是不可能抓到柯儿的,你放心就是。” 江寒道:“我自然知道现在柯哥哥是绝不可能在永寿王府的,只不过,顺天镖局为他所累,局中之人大半都下在了狱中,我们又岂能袖手旁观?我要去将顺天镖局的人救出来。再说,顺天镖局的人说不定能知道柯哥哥的去向,只要有一分的希望我也绝不想放弃。” 段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你要去哪里,我总陪你就是了!” 江寒垂首不语,过了一阵,也叹了一口气:她为什么非要找回段柯呢?就算能找回他,那又能怎样?可是如果不找到他,她又如何死心? 今天的月色很好,几乎到了月明如水,地上万物纤毫可见的地步,但江寒与段槿还是一身惯常的白装,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轻轻飘进了永寿王府。 的确是“飘”,因为王府中也有人看到了他们的进来,但他们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盈盈的白云,而且只在他们的眼前一晃,便已经消失了。 每个看到这片白云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眼花了,或者,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没有人将他们当成是突临王府的不速之客,当然,也就没有人传声示警了,所以,江寒与段槿很轻易地便进入了王府。 永寿王府内楼宇成群,回廊返复,宛如迷宫一般。 江寒与段槿从来没有到过类似王府这样的地方,不知道如果有人被关押囚禁,一般会在什么地方,当然也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救人,正迟疑间,他们突然听到了王府的后院传来了一阵极为狂烈的狼嚎犬吠。 江寒与段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觅声而去。 王府的后院其实就是王府的后花园,奇花异草,多不胜数。 然而就在这不计其数的奇花异草之间,却是极不谐和地集聚了数十头恶狗,每一条恶狗的颈中当然都有一根系着它们,限制它们行动的铁链,而铁链的后面,全都是衣甲鲜明的锦衣卫,其中甚至还有他们与之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马不群与曹野。 江寒与段槿见到马不群与曹野已经先吃了一惊,但真正令他们深感惊愕的,却是他们在这永寿王府的后花园内见到了他们曾在万兽山庄见到过的朱五公子和韦子霁。 朱五公子依旧穿着一件普通平常的家居便服,舒舒服服地坐在园中的太师椅上喝茶,韦子霁垂手站在他的身前,却是满面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正倔强地说道:“我力尽于此,要怎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马不群喝道:“韦子霁,你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世子说话,你是不是活腻了?” 江寒与段槿对视了一眼,他们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名衣饰普通的朱五公子竟然会是永寿王府的世子。 只听朱五公子道:“马不群,下站!” 马不群不敢违命,应了一声是,往后退了一步。 朱五公子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凝目向韦子霁望来,心平气和地道:“你出身万兽山庄,虎豹豺狼尽皆被你驯得服服帖帖的,怎么反会驯不好区区几只狗?韦姑娘,你若要藏私,那你可别怨我永寿王府不替你万兽山庄报仇了!” 韦子霁哼了一声,道:“你口口声声要替我报仇,哼,你真的会替我报仇吗?你别拿我当傻子了!毁我万兽山庄的人是剑谷大小姐和群英盟段盟主的长公子,就算剑谷与群英盟你无所谓得与不得罪,但现在你喜欢上了剑谷大小姐,你现在想与她亲近都还找不到借口,怎么可能再为外人去触怒她!” 江寒心中微觉诧异,段槿却是脸色一冷,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 只听曹野冷声喝道:“韦子霁,你可别不识抬举!咱们世子要你驯狗替锦衣卫搜捕朝廷要犯,那是看得起你,你可别不知轻重死活!哼,惹恼了我们世子,自然有你的好看!” 韦子霁眉头一挑,道:“哼,我韦子霁生就的不识抬举的脾气,你看不过,那不妨现在便杀了我!” 曹野大怒。朱五公子摆了摆手,道:“韦姑娘,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替我永寿王府驯犬?” 韦子霁道:“世子又何必明知故问!”朱五公子眉头微微一皱。 后花园之中,突地群犬躁乱,尽皆冲着江寒与段槿的藏身之处跳跃狂吠,江寒与段槿武功极为高强,人当然是难以觉察的,可是狗的听力与嗅觉远胜人何止万倍,江寒与段槿瞒得过人,却又如何瞒得过那些恶犬。 群犬一吠,园中的锦衣卫顿时惊觉,“呛”地一声,手中刀剑出鞘。 马不群与曹野更是横身拦在了朱五公子的身前,扬声喝道:“什么人竟然夜探永寿王府?再不现身,可别怪永寿王府内有乱箭伺候!”撮口一啸,永寿王府中顿时警声大作,跟着火光四起,一时之间也不知有多少锦衣卫与王府护卫蜂涌而至,转眼之间,便将后花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十八章 追踪觅迹徒怅望(七) 江寒与段槿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抽身飘落了下来,并肩站在了朱五公子的面前。 韦子霁斗然见到江寒段槿,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数步,满面禁不住都是戒备之色。 朱五公子却是大喜过望,连忙喝道:“你们全都给我后退!不许私自放箭,如果谁误伤了宇大小姐,我一定先要了他的狗命!” 锦衣卫众起先见到出来的竟然是如此举世罕见的人物,便已经惊愕不已,一时之间,谁也没有想过要动手抓捕于他们,现在听得主公下令,那更是不加迟疑,尽皆领命后退。 朱五公子满面喜色,笑吟吟地道:“宇大小姐,不,我应该叫你江寒才是,这样,才不显得生疏。江寒,你终于还是来了!” 江寒淡淡地道:“我来了,是为救顺天镖局的人而来。不过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朱五公子竟然会是永寿王府的世子!” 朱五公子得意地一笑,但旋即脸上便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道:“你是为救顺天镖局的人而来?这顺天镖局与你有什么关系?” 江寒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顺天镖局的人,只不过,我听说他们是为半年前的王府窃案而牵连入狱的,不知是与不是?” 朱五公子道:“不错。” 江寒道:“半年前的王府窃案之中不知失窃了什么要紧的事物,是不是银花之母?” 朱五公子微微吃了一惊,道:“原来你也知道此事。嗯,这件事是令王府大失颜面的事,父王和我都已经下令不得外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江寒道:“你能不能猜到,那个得到银花之母的人会是谁?” 朱五公子道:“这我怎么猜得到。” 江寒道:“你应该猜得到,因为那个得到银花之母的人,就是我!” 朱五公子一怔。 江寒道:“也许你不知道,我身上有先天的寒毒,听说银花之母可以替我医治寒毒,那个盗取永寿王府银花之母的人,就是为此而来的。” 朱五公子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嘿,那他又何必行此盗窃之事,要是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是为了江寒你,这银花之母我朱五一定会双手奉送,那便不必闹得如此不可开交了!” 段槿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世子不必在此说这些空话了,嘿,半年之前,世子哪里知道天下还有一个宇江寒!” 朱五公子面色无改,哈哈一笑,道:“现在知道那也不迟啊!” 江寒并不笑,道:“既然世子愿以银花之母相赠于江寒,那不知世子可否再卖江寒一个人情,放了由此事而牵连入狱的顺天镖局中人?” 朱五公子笑道:“既然江寒开口,我自当从命!来人,将顺天镖局的人放了,准许他们重开镖局!嗯,你跟他们说,是剑谷的宇大小姐救了他们,要好好记着宇大小姐的恩德!” 曹野答应了一声,奉命去了。 江寒殊未料到朱五公子竟然如此好说话,微微怔了一怔,然后才道:“那江寒便替顺天镖局的人多谢世子了。” 朱五公子微微一笑,道:“咱们又不是外人,江寒你又何需如此客气!哦,你与段长公子远道而来,朱五却忘了待客之道,真是该死。来人,看座,奉好茶来!” 江寒道:“世子不必客气了,江寒有事在身,就此告辞了。” 朱五公子道:“你才到王府,怎么能就此离开?江寒,你不妨安心留下来做客,你有什么事要办,我派人替你去办,包管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便是!” 江寒本已经转身要走,听了朱五公子此言,不禁微有动容,想了一想,竟然当真停了下来,道:“我想要找一个人,不知世子能否助我查出此人下落?” 朱五公子笑道:“那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连名满天下的剑谷与群英盟都找他不到吗?” 江寒道:“剑谷与群英盟不是找他不到,而是他一直在躲着剑谷与群英盟,说不定,连我也一样在躲着。世子是外人,又不是江湖中人,说不定倒有几分可能查得出他的下落。” 朱五公子本来心情甚好,听江寒说“外人”两字,心情当即便恶劣了起来,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怎么,在江寒你的眼中,我朱五只能算是一个外人么?” 段槿冷冷地道:“我家幸儿要找的就是盗取银花之母的那个人,不知世子可知他的下落!”他心里根本不指望朱五公子能帮自己找回弟弟,但江寒既然问了,他便也不愿有违江寒心意,当然要帮着随口问上一问。 朱五公子并不起劲,随口问道:“不知那人是谁,与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江寒道:“他是我二师兄,也就是我槿哥哥的孪生兄弟,名字叫段柯。” 朱五公子哦了一声,颇为随意地向身后的马不群看了一眼,道:“你现在便派人去查查,看有没有那位段仲公子的消息。记着速度快一点儿,宇大小姐可在这里等着消息呢!” 马不群心领神会,想了一想才道:“王府的窃案是发生在半年之前,当时咱们都没有查出那窃贼——哦,是段仲公子的下落,现在想得知他的下落,一时之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第十九章 莺声犹恨耳边娇(一) 江寒道:“我也知道此事不易。” 马不群淡淡一笑,道:“不过,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银花之母是那窃贼——哦,是段仲公子盗走的,想查出他的下落,想来便应该不难了。宇大小姐不妨在王府小住,三五日后,马不群一定设法给宇大小姐一个肯定的答复!” 朱五公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似是对马不群如此应对颇为满意。 江寒正自心中迟疑,忽地听韦子霁道:“你们想知道段柯的下落,那为什么不来问我?”江寒一怔。 朱五公子皱眉道:“韦姑娘,你可别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段仲公子的下落!” 马不群道:“不错,段仲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找他,可是从来都找他不到,你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凭什么知道他的下落!” 韦子霁微微冷笑,道:“你们要找的段仲公子是不是脸黑黑的,眼睛大大的,是个性情率直,根本与段长公子的飘逸不尘截然不同的少年?” 江寒心中一喜,道:“不错,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韦子霁哼了一声,道:“我听说万兽山庄已经除名于江湖了,不知是与不是?我还听说,家师柳方君是你宇江寒所杀,你还下令,一把火烧了我万兽山庄,是与不是?我万兽山庄与你剑谷无怨无仇,家师与你宇大小姐更是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对我万兽山庄下此毒手?” 江寒道:“万兽山庄的确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除名于江湖了,但万兽山庄不是我烧的。万兽山庄被烧之时,我早已经离开万兽山庄不下百里之遥了。你师父柳方君也不是我杀的,她是为自己驯养的猛虎所伤,气极自尽的。” 韦子霁冷笑道:“你说万兽山庄不是毁于你手?哼,万兽山庄出事之前,我记得你们还留在万兽山庄,时隔未久,万兽山庄便毁于一旦。嘿,万兽山庄被毁之后,你们剑谷弟子史谦、章寻梦还在左近逗留,良久才去,哼,你说万兽山庄之祸与剑谷无关,谁又肯信!” 江寒微觉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后来章寻梦到万兽山庄来了?” 章寻梦到万曾山庄之时,朱五公子几人早已经带着韦子霁离开了,韦子霁竟然知道章寻梦到过万兽山庄,这又岂能不令她深为奇怪。 韦子霁哼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她既然能到万兽山庄,便不能保证旁人不会知道!哼,你说万兽山庄不是毁于你手,那你敢保证它同样不是毁于殷照羽、史谦、以及章寻梦之手么?”江寒心中默然,叹道:“我不能保证。我只能肯定地告诉你,你师父柳方君的确不是我杀的,剑谷中人谁都没有杀她,她真的是自尽的。” 段槿道:“我与幸儿都是从来不说谎的,我们没有理由骗你。” 韦子霁哼了一声,道:“你们没有理由骗我?哼,现在可不见得!” 朱五公子眉头微皱,道:“韦子霁,你今天突然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韦子霁哼了一声,忽地向段槿道:“我不管你们是不是真的与万兽山庄被毁之事有关,是不是真的杀了我的师父,今日,所有的这些事情我都可以暂时不放在心上。段长公子,你只要先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段仲公子的下落。嘿,也许,这不会是你我之间唯一的一次交易,我希望,咱们能开一次好头!” 段槿道:“你到底要跟我做什么交易?” 韦子霁道:“很容易!你带我离开永寿王府!你只要带我离开永寿王府,我便告诉你段仲公子的下落。哼,至于毁庄杀师之仇,离开永寿王府之后,咱们再将这笔帐好好地算上一算!” 马不群喝道:“韦子霁,你是不是疯了?” 韦子霁冷冷地道:“我没有疯!正相反,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百倍!嘿,我韦子霁武功低微,落到永寿王府的锦衣卫手里,怎么还可能有机会逃出?现在是我离开永寿王府最好的机会了!嘿,至于报毁庄杀师之仇,只要能离开永寿王府,得到自由,我便自然有法子替师父报仇!” 段槿淡淡一笑,对韦子霁所说的“报仇”一语没有丝毫放在心上,道:“好,我带你离开永寿王府!” 朱五公子面上微微变色,拂然不悦,道:“段槿,你这么说,是不把我永寿王府放在眼里了?” 江寒道:“世子既然能看在江寒的薄面放过顺天镖局的人,那又为什么不能看在江寒的面上放韦姑娘离开?强扭的瓜不甜,韦姑娘不愿意替你做事,那你又何必非要勉强于她?” 马不群抢先喝道:“韦子霁,永寿王府瞧中你的一技之长,那是你的福份!你可别不识抬举!” 韦子霁嘿然冷笑,道:“我就是不抬识举!哼,你如果看不下去,那你便杀了我吧!” 朱五公子脸色微冷,道:“韦子霁,你别以为有宇大小姐和段槿的庇护,我朱五便不敢杀你!哼,在这个江湖之中,只怕还没有我朱五不敢杀,不能杀的人!” 第十九章 莺声犹恨耳边娇(二) 段槿心中不屑,但面上神情始终淡淡地,道:“朱五公子是永寿王府世子,在朝堂之上,那自然是生杀予夺,但如果放在江湖上,只怕未必便能如愿!” 朱五公子眉头一扬。 段槿慢慢踏前一步,倏地衣袖一带,一股劲风猛然往朱五公子袭来。 朱五公子脸色一变。马不群一声大喝,旋风般地抢至朱五公子的面前,双掌一错,蓦然往段槿的胸腹要害拍去。段槿纵声长笑,袖底劲风突地一折,奇诡无比地折向了韦子霁。马不群只觉眼前一花,韦子霁如同有根无形的绳索往她的腰间一带,她竟然就这么突然飞身一撞,自投罗网一般猛然撞到了段槿的手上。原来,段槿袭击朱五公子是假,要将韦子霁带离朱五公子的掌控范围是真。 朱五公子的脸色在转瞬之间便变得极为难看。他沉着脸,一字一句地道:“段柯盗取永寿王府宝物,不但是犯了永寿王府的大忌,更是犯了王法!现在连段长公子也要跟永寿王府为敌,嘿,难道群英盟想造反不成!” 江寒不愿此时便与朝廷反目,语气略软,道:“世子别误会,我们其实只是想知道家兄的下落而已。” 段槿道:“不错,我们只是想知道舍弟的下落!嘿,如果世子不肯放弃韦姑娘这样的人材,那何妨待我们离开南京之后,世子再派人将她抓回来,但现在,我们却是一定要将她带离此地!” 韦子霁心中微凛,段槿已经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向江寒道:“幸儿,我们走!”转身便要离开。 朱五公子的脸色更是阴沉如水,突地沉声喝道:“宇江寒,你如果现在要强行带韦子霁离开这里,那么,你便是在为群英盟、剑谷,甚至于整个江湖招来了大祸!” 江寒身影一顿。 朱五公子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便回去起草奏章禀明皇上,哼,群英盟与剑谷阴谋造反,罪不容赦!我要请命带兵剿灭这些逆贼!” 江寒默不作声,过了一阵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世子是想留下韦姑娘,还是想留下我?” 朱五公子瞧了她一眼,忽地舒展了脸色,微微一笑,道:“韦子霁,我可得可不得,这对永寿王府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影响。江寒,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段槿神色微肃,道:“你想跟她说什么?” 朱五公子道:“这是我与江寒之间的事,段长公子好象没有理由过问吧?哼,你只是她的表哥,或者说是师兄,可不是她的丈夫!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带江寒离开,但要留下韦子霁,其结果,自然是再不可能得知段仲公子段柯的下落;第二,留下江寒,带走韦子霁!你放心,我不会强留江寒在永寿王府,但江寒以后还愿不愿意与你会合,那就要看江寒跟我谈话之后自己的意愿,朱五绝不勉强便是!” 段槿眸光微寒,隐生杀机。 江寒轻轻叹息,道:“槿哥哥,你先带韦姑娘离开吧!” 段槿一愕,叫道:“幸儿!” 江寒道:“咱们青梅竹马,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便是柯哥哥的下落,槿哥哥,你不愿意成全我么?” 段槿不愿违拗江寒,退了一步,道:“好,你说什么,那便是什么!我带韦子霁先离开。不过,幸儿,我在王府之外只等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不见你回来,那这永寿王府我便是闯定了!嘿,群英盟与剑谷,甚至于整个江湖的命运,那都不是我段槿首先为之考虑的事情!” 朱五公子面上露出笑容,挥了挥手,道:“你们退开,让段长公子走!” 锦衣卫领命,尽皆后退。 段槿哼了一声,抓住韦子霁的胳膊,倏然脱身而去,转眼间便消失于夜幕之中了。 江寒道:“世子有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朱五公子并不着急,他慢慢抬起身边小几上的茶碗,轻轻地呷了一口茶,然后才道:“江寒,你知不知道我朱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寒摇了摇头,道:“坦白说,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寒并不关心。” 朱五公子嘿然一笑,道:“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江寒,我朱五虽然是永寿王府的第五子,但却是嫡次子,而我唯一的亲兄长,早已过世,这永寿王位将来是一定会传于我的,而且,我如今深得皇上宠信,已经越权于父,在实行永寿王府实权之余兼管锦衣卫了,而且,已经铁定的是,在不远的将来,我要正式跻身于朝堂之上。嘿,皇上一心只想得道成仙,将来掌握天下之事,多半全权在我,以我这样的身份,天下巴结我的人当真是数不胜数,我要什么都不可能得不到!甚至包括我要起兵扫荡江湖,料想皇上也是绝对不会不许的,哼,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在江湖中剪除异已!这,你应该都知道!” 江寒道:“我以前不太知道,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嘉靖帝一生尊道教,敬鬼神,痴迷炼丹方术,一心只想长生成仙,但并非不问朝政,虽然后期让严嵩专权二十年,至使朝纲败坏,边事废驰,但在历史上也不是一个完全不问时政的无能的昏君------严嵩专权是在嘉靖后期,在江寒行走江湖之时还未有此事。) 第十九章 莺声犹恨耳边娇(三) 朱五公子道:“江寒,我不想瞒你,我想,我也不可能瞒你。其实象我这样身份特殊的人,当然是很早便已经成亲了,我不但已经成亲,而且,我甚至还有了四名侧妃。五名妻妾,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家世显赫,本人也才德容工无一可指责,本来按道理我应该心满意足才对,可是,我做不到满足,因为我从来不喜欢她们,从来没有真心真意地喜欢过她们!我以为,那诗书中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那些文人墨客编出来骗人的,直到,直到我遇见了你!江寒,我喜欢你,所以,自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便已经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你!” 江寒淡淡一笑,面上带着的,始终是那种无所谓的淡然神情,仿佛朱五公子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朱五公子慢慢地呷了一口茶,道:“你知不知道,你妹子宇江雪其实就是我派人将她骗到万兽山庄的!我要得到你,当然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可是,柳方君曾经说过一句话,说得很好,真的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她说,如果我是真心喜欢宇大小姐,那便应该攻心为上,要她真心真意对我服贴,那样,她才不会对我生有异心,而且,不但不会对我再生异心,还会对我忠心耿耿,万一我有难,她还会舍命相救,可是,如果我用阴谋诡计得到她,后果如何,嘿,不用说,那自然是谁都知道。江寒,她的话,我想了很久,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江寒,我回到永寿王府,克制着自己不去找你不是因为想忘了你,而是想给自己一个可以跟平常百姓一样自己感动心上人的机会。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不管柳方君的话说得如何有理,我是如何的认可,事实上,我是永寿王府的世子,这就注定了我不可能跟一个寻常百姓一样去做事,不管那是什么事!” 江寒道:“不错,你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你不是寻常百姓,所以也就决定了你不可能去跟一个寻常百姓相提并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朱五公子道:“嗯,我本以为,我既然不想用强,那么万兽山庄一别之后,咱们想要再见,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容易,想不到咱们这么快便见面了。江寒,这便很难让我不相信这不是天意!” 江寒并不以为然,道:“也许咱们今日相见的确是天意,但这天意也仅止于此了。世子,江寒始终都只是江湖草莽,配得上世子的,应该是那些名门贵淑,而不是我这样的江湖草莽之辈。” 朱五公子微微一笑,道:“江寒,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咱们大明朝与前些朝代不一样,咱们从太祖皇帝起,便有自民间选妃入宫的制度,出身如何,根本不是你我之间的鸿沟!嘿,我现在缺乏的,只是你的一句话!江寒,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肯说那句话,我发誓,我立即便可以废黜永寿王府的少王妃,立你为正妃,甚至只专宠你一人,不管我将来前程如何,我都绝对不会离弃于你!” 江寒淡淡一笑,道:“世子位高权重,竟然会垂青于江寒,江寒实是始料未及。嗯,世子对江寒的厚爱,江寒本不应该推辞,可是,江寒只怕君恩深重,妾命浅薄,终归会令世子错将衷情付于了镜花水月!” 朱五公子道:“你是怕自己体内寒毒发作,活不了多久么?嘿,这只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皇宫大内聚集了天下名医中的名医,宫中珍奇异药,更是多如恒河沙数,只要你做了我的少王妃,又何愁体内寒毒不能痊愈!” 江寒微微一笑,道:“我曾经得到过一纸医方,说是只要有银花之母、阴泉血鱼和子母馨香草三昧奇药合一,便能治得了我体内的寒毒。不知皇宫大内之中,有没有这三昧奇药?” 朱五公子听江寒口气松动,不禁心中大喜,道:“永寿王府中的银花之母便是皇上赐予的。嗯,大内既然有银花之母,那便自然也会有其余的两昧药!江寒,我立即便传书,不,我这就亲自到京城去,去向皇上求药!” 江寒淡淡一笑,道:“好,只要世子能聚齐这三昧药,我便会再到南京来见你!”略微退开两步,忽地身影一晃,倏然便自朱五公子一行人眼中消失了。 朱五公子心中欢喜,扬声叫道:“江寒,你等着,最多两三个月,我们便一定能再见的!” 马不群却是心存疑惑,忍不住低声道:“世子,宇江,哦,是宇大小姐,宇大小姐的言语之中尽是不尽不实之处,只怕她对世子并不诚心,只是在敷衍世子。” 朱五公子心情甚好,不由深感马不群之言逆耳,忍不住眉头微微一皱,道:“她言语之中怎么尽是不尽不实之处了?” 马不群道:“宇大小姐说只要世子能聚齐这银花之母、阴泉血鱼与子母馨香草便会到南京来见世子,确是对世子有了承诺,可是,这三味奇药都是世间罕见之物,可以得其一而不可得其二,就算上天垂怜,能让世子得到阴泉血鱼和子母馨香草,那银花之母也已经早落入了宇大小姐之手,世子又如何能轻易再得到一对,将这三昧药聚齐?宇大小姐明着没有拒绝世子,但她开出的条件根本便是不可能办到的!” 第十九章 莺声犹恨耳边娇(四) 朱五公子道:“我大明朱氏富有天下,怎么可能找不到第二对银花之母!” 马不群道:“就算世子真的找到第二对银花之母,也聚齐了那三昧奇药,可是宇大小姐给你的承诺,也仅只不过是到南京来见你,她始终都没有答应嫁给世子啊!” 朱五公子皱眉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心里自有分寸!嗯,我要连夜进京,马不群,你就不用跟着我去了,你替我去看着江寒。嘿,她既然要做我朱五的少王妃,那不管是段槿也好,或是别的什么人也好,她都是不能再与他们有什么纠葛的了!” 马不群心中微微一沉,想道:“宇江寒内力深厚,音波功更是天下无人能敌,我怎么可能看得住她。”但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出什么异色,恭恭敬敬地躬身道:“是!”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世子,那韦子霁……” 朱五公子此时心中的念,只不过是一个江寒而已,如何还会把韦子霁放在心上,混不在意地道:“韦子霁只不过是一个略懂驯兽之术的小丫头罢了,既然她不愿意为我永寿王府效力,我也不想勉强于她。她爱去哪里便由她去哪里吧,我可不想为了她惹江寒不高兴!” 马不群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闭口不言。 段槿带着韦子霁离开永寿王府之后并没有在南京城内停留,径直带着她越过城墙,直远达南京城外三十余里方才停下了脚步,道:“咱们现在已经远离了南京城永寿王府的掌控之地,只要你说出柯儿的下落,我便放你走。从此以后,只要你不惹事生非,再去招惹永寿王府,相信他们便没那么容易再抓你回去了。” 韦子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种感觉真好!” 段槿道:“你想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并不难,只要先说出柯儿的下落便可从此随心而为。柯儿到底现在何处?”一直抓着韦子霁不肯放开的手指突地一紧,要她知道她现在仍然只不过是他的阶下囚而已。 忽地,他眼角银光一闪,一阵轻微的疼痛突然自他的手腕传来。段槿一怔,五指张开,明明的月光之下,他的手腕之上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个细细的小孔,一丝暗红色的血线正慢慢自他腕上的小孔中流淌了下来。 段槿知道自己已经中了韦子霁的暗算,一时之间,历来冷漠的面容之上也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又惊又怒的神色,眼中杀机一现,想也不想,蓦然反手一掌,便向韦子霁的头顶拍去。 韦子霁并不退缩,只冷冷地道:“你如果不想活,那自然可以一掌打死我!” 段槿的手掌已经触到了韦子霁的发丝,终是硬生生地收了回来,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韦子霁嘿然冷笑,道:“我不这样对你,难道还能这样对宇江寒么?听说宇江寒生来百毒不侵,我若这样对她,那与自寻死路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指尖拈着一枚银针,一枚长仅三分,如同绣花针一样的小针,针尖在如水月光之下,犹自闪烁着蓝幽幽的寒光,这当然便是那枚暗算段槿的暗器了。 段槿听她此言,禁不住心中怦然一跳,道:“你怎么知道幸儿生来百毒不侵?是殷照羽跟你说的么?他连幸儿的事都会跟你说,那柯儿的相貌脾气,他也一定会跟你说了。韦子霁,你其实根本没有见过柯儿,是与不是?” 韦子霁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道:“段长公子,你真是聪明,可惜,聪明得晚了点,不过,聪明得晚,那也有聪明得晚的好处,至少对我是有好处的,否则,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利用你带我离开那该死的永寿王府,并且,能得到这样一个控制于你的大好机会!” 段槿哼了一声,抬手瞧了一眼手腕上的那个小孔,默运玄功,将内力聚至腕上,要将腕中之毒逼出来,可是哪知他不运功逼毒还好,他这一运功,一直平若无事的腕上小孔突然便生出了一条如同蚯蚓般粗细的黑线,倏然便往他的手臂之上延伸了上来,转眼之间,便冲上来了数寸。 段槿吃了一惊,功力顿散,而他的功力一散,那一飞冲天之势的黑线便也停驻了下来不再上升。 韦子霁冷眼旁观,道:“我这银针上猝的毒名叫莲心苦,中毒之人可以运功对敌,却是不能运功逼毒,否则,毒性便会立即沿着真气侵入其肺腑,加速莲心苦之毒的发作……嗯,你是剑谷谷主的得意门生,应该也是博古通今,通晓药理的人,应该知道这名列天下十大绝毒之一的莲心苦的厉害之处。嘿,如果你够聪明,那就不要再做这些运功逼毒的无谓之事了。” 段槿哪里肯甘心从此任韦子霁的宰割,暗中吸了一口气,猛然运内力往臂上黑线迫来,内力到处,那条臂间的黑线又蓦然升爬,转瞬间便又上升了数寸,直达臂弯。 韦子霁道:“好,你不听我的话,那便只管运功逼毒吧!哼,只要毒线过了腋窝,直逼心脏,那可是神仙都救不了你了,到时毒发,你可别怪我韦子霁见死不救!” 第十九章 莺声犹恨耳边娇(五) 段槿不敢再逞强,怒道:“韦子霁,你到底想干什么?” 韦子霁冷笑道:“我想干什么,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哼,你们毁了我的万兽山庄,杀了我师父柳方君,此仇不报,那我韦子霁又怎么对得起养我教我的恩师!” 段槿道:“我们都跟你说了,我们并没有毁你的万兽山庄,更没有杀你师父柳方君。嘿,我段槿好歹也是堂堂的天下第二剑,如果真的做了这件事,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韦子霁道:“你现在当然不敢承认,因为你怕你承认了之后我再也不可能给你解药!” 段槿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稀罕你的解药吗?哼,我的幸儿生来的百毒不侵,她身上的血,虽是绝毒之物,但只要运用得法,用在中毒的人身上,那却也是极佳的解毒之物。幸儿很快便会赶来,她会救我的,你的诡计休想得逞!” 韦子霁微微冷笑,道:“她如果知道你中毒,那自然会赶来救你,可是,她现在怎么可能知道你中了毒正等着她来救命呢?段长公子,此毒从中至发作,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的潜伏期,而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我就算是费尽心机也是绝不会让你重返永寿王府去找她的,而她,只怕也不可能离开永寿王府来找你!” 段槿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离开永寿王府来找我?永寿王府那样的污浊之地,又岂能留住我的幸儿!” 韦子霁道:“在你倾城飘香的眼中,永寿王府自然是污浊俗物,可是,你别忘了,永寿王府内,可是有一个对宇江寒一往情深的永寿王世子朱五公子!嘿,永寿王世子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有他世子的超越普通百姓的特权,就算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宇江寒只怕也不能不为剑谷与群英盟考虑而不把永寿王世子的那些特权放在心上吧?哼,如果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话,那她现在也不会单独滞留于永寿王府了!” 段槿退了一步,道:“就算幸儿赶不回来,我也有法子可以得解莲心苦之毒!哼,你不是说过中此毒之人是可以运功的吗?那我便要对你动手!我也要用这银针在你的身上刺两个小孔,教你自己也尝尝身中其毒的滋味。嘿,你不可能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吧!” 韦子霁纵声长笑,道:“很可惜,这枚银针本来是我的保命之物,之上的毒只能使用一次,所以我并不敢轻易使出。现在我的银针用在了你的身上,毒性已失,就算你想再以其之道还施其身也已经晚了!”中拇二指轻轻一弹,远远地将手中的毒针弹了开去。 段槿不肯相信,道:“你身上只有这一枚毒针么?我可不信!” 韦子霁笑道:“你不信,那你可以来搜啊!嘿,就算你再找到一枚毒针,将那枚毒针用在我的身上,解药也在我的口中牙内,只要我将牙齿咬碎,其毒自然便解了。只是,我这解药也只有一份,如果解了我的毒,那你的毒便不可能再解,你最终还是要死得很难看!啧啧,天下赫赫有名的倾城飘香剑如果死得令人不忍目睹,真不知会是一副怎样的情形,我很是好奇,段长公子,你好奇么?” 段槿不信她之言,却也不敢不信,端的无计可施,道:“韦子霁,你到底想要怎样?” 韦子霁脸色突地一肃,道:“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不管万兽山庄是不是你们毁的,我的师父是不是你们杀的,现在都已经无可考据,我想就算我去查,只怕也会是一无所获,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全都是因你们剑谷的涡还神功而起,那却是无可质疑的!” 段槿道:“难道你想得到涡还神功?” 韦子霁摇了摇头,道:“涡还神功无论到了谁的手里,便是为谁招来大祸,我师父的命运难道还不能给我以启示么?我还不至于那么蠢,明知有祸还要不知死活地为自己招祸上身!” 段槿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韦子霁冷冷地道:“涡还神功害我山庄被毁,师父被杀,它才是我真正的死敌!所以,我要你杀了这世上所有修练涡还神功的人!哼,世上修练涡还神功的人几乎全在剑谷之内,所以换言之,我要你替我杀了剑谷中人,而这些人中,头一个该杀的,便是你那又是师妹又是表妹而且你还对她一往情深的宇江寒!” 段槿根本不瞧她,只不屑地道:“你疯了。” 第十九章 莺声犹恨耳边娇(六) 韦子霁道:“哼,你不肯帮我杀人,我自然也是无法勉强于你的,最多只能眼瞧着你毒发而死罢了。哦,我忘了跟你说,这莲心苦曾经被我师父在其中加过几昧药,毒发之后,除了会如平常一般肝肠寸断,生不如死之外,它还会导致乱性!其性之乱,说白了也不如何可怕,只不过会跟禽兽滥交而已!嘿,我真不敢想象,宛如玉树临风,有倾城之誉的天下第二剑段槿段长公子跟禽兽在一起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嘿,更不知此事如果传遍天下,入了群英盟段盟主夫妇耳中,那又会是一种怎么样的场面,还有你那一心深爱的幸儿,如果她知道了,又不知会做何感想?哼,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段家的列祖列宗,定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嘿嘿嘿,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段长公子对你们段家可真是功不可没,那你也算得是死得其所了!” 段槿脸色大变,叫道:“韦子霁,你,你……” 韦子霁眉头一挑,满面都是挑衅的神色。 段槿怒不可遏,却又不敢真的对韦子霁下手,呆了一阵,突然面上怒容一敛,道:“如果你要我杀别人,我自然不会迟疑,可是你要我杀的是我一心深爱的幸儿。嘿,我爱幸儿远远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声誉,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绝不会伤到她分毫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韦子霁脸色一寒,道:“你不肯杀她,那你就等着毒发吧!哼,你如果毒发之后才后悔,那便后悔得迟了,因为到了那时,就算是神仙也休想救你!” 段槿转眼向韦子霁瞧来,脸上慢慢地流露出一种异常温存的神色,道:“我自然不会甘心就此毒发身死,只不过,既然命中注定要我如此死去,那我也是无可奈何。唉,我段槿一生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幸儿之事,如今要被你害得名节尽毁,我实在是不甘心!”凝视韦子霁的双眸之中,缓缓浮起了一丝暧味的笑意,忽地双臂一张,轻而易举地便将韦子霁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韦子霁又惊又怒,喝道:“段槿,你想干什么?”用力挣扎,想从他的手臂间挣脱出来,可是段槿武功高她太多,她想挣脱,又哪里能够。 韦子霁正自心惊胆战,忽地感觉耳垂一麻,段槿竟然在她耳垂上轻轻亲了一亲,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到你的。嘿,我又怎么忍心伤害到你。”声音温软,竟然给人一种柔媚蚀心的感觉。 韦子霁一愕,忽地唇上一凉,段槿竟然低头向她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下来。 韦子霁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猛然僵硬了起来,但几乎紧跟着,她便感觉到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奇异感觉:一种如冰般寒冷,却又如温软如棉一般的包围,让她不由自主地颤粟,情不自禁地想去探索,让她觉得迷醉,又让她品味出了香甜。不错,是香甜!那是自段槿的唇齿间散发出来的一种奇异的芬芳,陌生,令她禁不住地惊惶,却也又令她无法控制地目眩神迷。不知不觉中,韦子霁松开了紧紧咬合的唇齿,变抗拒为迎合,变被动接纳为主动追索求取,可是,突然之间,她的唇齿间空了,紧紧抱着她的那双手臂也突然消失了。段槿仿佛一条鱼,轻轻地便自她的双臂间滑了出去,滑得远远的,滑出了她伸手可及的最远距离。 韦子霁没有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望着段槿。段槿的脸上笑意盈盈,在他的指间,竟然拈着一枚牙齿大小,颜色净白的小小药丸。 韦子霁一个机伶,连忙伸舌在自己的口腔中转了一转,一转之下,蓦然脸色大变:那粒隐藏在她牙齿间的莲心苦的解药,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原来方才段槿竟是以吻为手段,从她的口中掏去了她身上唯一的一份解药。 段槿见她神色变幻,便已知自己拿到的必是解药无疑,当下再不迟疑,立即便将解药吞了下去,解药入口即化,他手臂间的黑线也跟着便消褪了。 段槿心中大安,细心地放下卷起来的袖子,然后才想起来一般地瞧了韦子霁一眼,淡淡地道:“虽然你对我居心叵测,意图通过我的手去害幸儿,不过,我和幸儿既然都没有事,那我现在便也不想为难你。你走吧!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做这样的蠢事了。” 第十九章 莺声犹恨耳边娇(七) 韦子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忽地一声冷笑,道:“你现在要去找宇江寒了是不是?嘿,你说我做蠢事,那你呢,难道你自己做的便不是蠢事么?” 段槿禁不住眉头微微一皱,道:“韦子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韦子霁道:“哼,你心里只有一个宇江寒,什么都为她着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心里也只是仅止有一个你么?哼,她根本不爱你,你不但看不出来,反而帮她踏遍江湖去找她真正的心上人,嘿,这难道还称不上是蠢事?” 段槿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道:“我与幸儿青梅竹马长大,她的心思难道我还不知道。嘿,她真正爱的人自然是我,她之所以要找到柯儿,只不过是因为她自觉欠柯儿一份情罢了,她要还了柯儿的情,然后才能真正安心跟我成亲。” 韦子霁冷笑道:“这些话是宇江寒跟你说的吧!嘿,你跟她青梅竹马长大,难道段柯不是与她青梅竹马长大?你自以为知道她的心思,却没有想过段柯也会如此想,说不定,她曾经也给过段柯什么许诺,否则,段柯又怎么会放心把她留给你,自己却万水千山地去替她找什么治病的良药,甚至不惜为她触犯大明的律法,得罪权势遮天的永寿王府。” 段槿心中微凛,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说,幸儿一直都在骗我?” 韦子霁道:“这样的话我可不敢说。只不过,嘿,就算她心里原来喜欢的是你,可是段柯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的心里又怎么可能连一丝的感动都不会有?因感而生爱的事情多得很,宇江寒也不是神仙,如果她也如此,那我可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意外!” 段槿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是他仍然说道:“不,我了解幸儿,她是绝不会辜负我的。在岳阳之时,她便已经答应跟我成亲了!” 韦子霁道:“如果她只是真的想嫁给你一个人,那她又为什么要跑到南京来?段槿,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宇江寒找回段柯,你又该如何自处,难道,你真的相信宇江寒在千辛万苦地找回段柯之后,还会弃他而去,仍然不顾一切地跟你成亲吗?” 段槿混身的血液忽地便凝固了。 江寒在找回段柯之后真的还会如约跟他成亲么?原来,他对此事是满怀信心的,可是现在,他突然之间完全没有了把握。不错,他是跟她青梅竹马长大,也向来在外人的面前自诩知晓她的心思,可是,幸儿心思深沉如海,他又怎么可能真正地看破? 他忽然想起了江寒生平最喜欢的两支曲子《暮雪吟》和《千眉攒》。《暮雪吟》是她为他而谱的曲子,可是他都已经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她吹奏此曲了,现在他胸海中唯一回响的,只有一曲缠绵绯侧的《千眉攒》,只有那曲为段柯而谱的《千眉攒》! 韦子霁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宇江寒是不会跟你成亲的,就算最终嫁给了你,你跟她也是不会长久的!你别忘了,她身上有先天寒毒,那是一种药石难治的寒毒之症,她到底能活多久,天下没有人能知道。段槿,你明明知道现在你爱她得越深,将来便只会越是痛苦,那你又何必还要执迷不悟?难道天下除了她宇江寒之外,便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值得你倾心相爱吗?” 段槿眼神迷离,半晌才道:“我三岁之时,爹爹便把我送到了剑谷。自从我入剑谷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里便只有幸儿。我真的不知道,除了她之外,天下还有谁能值得我去爱。” 韦子霁道:“天下女子多如恒河沙数,远的不说,单止你面前的我,难道在白头偕老这一点上,还不能远远强过宇江寒不知多少倍吗?” 段槿微微一愕,转眼凝神向她望来。 韦子霁的面上突然飞起了一抹红云,道:“你说你没有毁我万兽山庄,我信你;你说你没有杀我师父,我也信你!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不再质疑!我不但信你,而且,我还会听你的话,还会处处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尽心尽意地服伺你!槿哥哥,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突然飞身上前,不顾一切地一把抱住了段槿,掂起脚尖,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亲。 段槿吃了一惊,道:“你这是干什么?男女有别,让别人看到了象什么样子?你快放手!” 韦子霁眼波如水,道:“我不放手!槿哥哥,我不想你离开我!你别去找宇江寒行不行?” 段槿一怔。 韦子霁娇声说道:“我是女子,身子比金子还要宝贵,那些臭男人,我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意让他们碰一下,可是,刚才你却那样对我……我,我杀不了你,当然只有从此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了!槿哥哥,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再将我当成外人一样对待!”伏身靠在他的怀中,竟然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一生的依靠一般。 第二十章 弹铗醉歌认前朝(一) 段槿啼笑皆非,道:“原来你说幸儿的坏话意在于此!嘿,我们之间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怎么会变成我的人了。” 韦子霁叫道:“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那样对我,你还敢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么?” 段槿道:“我为什么会那样对你,其实你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嘿,我心里只爱幸儿一人,别的女人,我是绝对不会要的,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轻轻一震,震开了韦子霁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 蓦地,一道金色的亮光倏然往段槿身前投射而来。 段槿吃了一惊,身影略为一侧,倏然伸手一捞,来物入手生凉,竟然是他送给江寒的那支金箫玉管。 段槿心中微微一凛,叫道:“幸儿!”一条人影应声自路边的树林中飘落出来,柳眉如剑,横刀竖眼,却并不是江寒,而是在江湖中素有追梦刀之称的章寻梦。 段槿心中微微一宽,但跟着便又一紧,道:“寻梦,怎么会是你?幸儿的金箫玉管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幸儿呢?” 章寻梦冷笑道:“你有软玉温香于怀,还想得到师姐么?”斜眼瞧着韦子霁,满面都是那种恶狠狠,恨不得立即便将她碎尸万段的神色。 韦子霁却是满不在乎,斜了她一眼,仍然抢回段槿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 段槿眉头微皱,挣脱了韦子霁的手臂,向章寻梦道:“寻梦,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寻梦哼了一声,道:“我本来是想回群英盟乌蒙总坛的,可是,我也想知道二师兄的下落,所以处理完万兽山庄的事之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到南京来跟你们会合。我只是想知道二师兄的下落,想不到,我却看到了自己生平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哼,我们还一直都以为你对师姐真的是一往情深,之死靡他,想不到,想不到……” 段槿心中一沉,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韦子霁对我下毒,我只不过是在设法获取解药而已,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章寻梦哼了一声,道:“你不应该向我来解释,你应该向之解释的人是师姐!我跟你说,刚才看见你和韦子霁亲热缠绵的,可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师姐她也已经看见了!” 段槿心中一凛,道:“幸儿看见什么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她人现在哪里,我要跟她解释!幸儿知我甚深,她是一定会听我解释的!” 章寻梦冷笑道:“师姐还在我之前来到这里,你跟韦子霁做了什么,她便看见了什么。嘿,已经亲眼目睹了,难道她还需要你的什么解释吗?我告诉你,她留下这管金箫玉管还给你,那便是决意要跟你恩断情绝了!” 段槿脸色微微一变,道:“寻梦,你可别跟我开玩笑!这样的事情是开不得玩笑的。” 章寻梦道:“这种事我敢拿来跟你开玩笑么?大师兄,师姐跟我说,说她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嘿,既然这位韦姑娘处处强过师姐,那便让这位韦姑娘陪着你吧!” 韦子霁大喜,道:“好啊好啊,槿哥哥,以后便由子霁来陪着你。” 章寻梦目中喷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段槿脸色大变,哪里还有心情去迁怒于韦子霁,道:“幸儿现在何处?我要去跟她解释!” 章寻梦嘿然冷笑,道:“她去了哪里?她现在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到雪峰之巅找那对她真正一心无二的二师兄去了!” 段槿急道:“寻梦,你就不要跟我说这些气话了!天下有那么多的雪峰,她到底去了哪里?” 章寻梦没好气地道:“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跟你说的!”转身便走。 段槿叫道:“寻梦,寻梦!”刚刚追出数步,韦子霁忽地纵身手一拦,将他拦了下来。 段槿怒道:“你干什么?嘿,你还想纠缠我是不是?好!我也正要你跟我走!我要你替我向幸儿解释清楚刚才发生的事!” 韦子霁道:“槿哥哥,你我之间发生的事你是根本不可能解释清楚的,我劝你就别费心去追回宇江寒了!” 段槿脸色一寒,道:“你的意思,你就是要将这潭水搅混,是不肯跟我的幸儿解释刚才你我之间的确是事出有因了?” 韦子霁道:“哼,我凭什么要向我的情敌去解释什么!” 段槿退了一步,目光之中,突地便浮起了一层涩涩的杀机。 韦子霁从来没有想到过段槿凝视自己的眼神中会出现如此凶狠的神色,不禁心中一惊,只听段槿冷冷地道:“韦子霁,如果幸儿会因今日之事最终离我而去,那么,我段槿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触及段槿冰冷的目光,韦子霁只觉一股彻骨的寒意猛然从心底涌起,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作声了。 第二十章 弹铗醉歌认前朝(二) 这些天的天气一直都不是很好,时时都是阴沉沉的,北风呼啸不绝,一副随时都要催下雪来的样子,可是,这雪却是始终都没有下下来。 陈启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不好,不但是不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恶劣! 其实,自从他在秦岭知道自己为之押镖的竟然不是秦岭连环十八宫中的第十三宫主李鸢,而是天下最为声名狼藉的琴妖之后,他的心情便一直都好不起来。 荆州镖局虽然称不上是江湖中赫然有名的大镖局,可是在荆襄一带,那却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建局二十年,哪里如今日一般栽过这样天大的跟斗? 其实如果仅止是栽跟斗,人在江湖,那也不是什么太过大不了的事,可是,他真的一直想不明白,当初接镖之时,他明明亲眼看了秦岭连环十八宫第十三宫夺魂宫主的信物,怎么镖货送到秦岭之后,请他们押镖的人竟然会变成了那名声极劣的琴妖?如果真的是琴妖请他们押镖,那琴妖又为什么要冒秦岭之名,而且,镖货送到之后,那真正的夺魂宫主又为什么肯替他出面承头,并且支付那笔为数不菲的酬金?秦岭本是江湖侠义道的中流砥柱,怎么会与琴妖似有极为重大的瓜葛一般?这趟看似平安的镖货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如果真有什么隐秘,那他荆州镖局又会不会卷入其中?就算是这趟镖的确只是一趟极为普通的镖,如果让天下江湖同道知道他荆州镖局竟然与琴妖有什么瓜葛,那他们又会不会来荆州找他陈启兴师问罪?如果他们真的要来兴师问罪,只怕荆州镖局行镖这碗饭,以后是再也不用吃的了! 想到这里,陈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向儿子陈济郎道:“济郎……” 知父莫若子,不待陈启说话,陈济郎便已经知道其父要说什么了,抢先便说道:“爹,你放心,孩儿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把请咱们押镖的是琴妖的这件事说出去让别人知道!就算是娘亲问起,孩儿也绝对不会说的!” 陈启点点头,犹自不放心地道:“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我荆州镖局以后还能否在江湖中立足生存的大事,济郎,你可不能心口不一,只在嘴上敷衍爹爹!” 陈济郎微有不耐,道:“爹,我知道了!嘿,你这样交待我了已经不下四五十遍,甚至在做梦的时候都在念念有词,你便不怕我不说,反是你自己泄露出去吗?” 陈启呆了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回家吧!” 进入荆州城后,转过两条街,他们很快便看到荆州镖局的朱红大门了。陈济郎归心似箭,连胯下的坐骑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倍加快疾了起来。陈启见家门将至,一直患得患失的心情终于也禁不住地略微开怀了,可是,就在他的目光落到荆州镖局那扇他亲手漆红的朱红大门上时,突然一种突如其然的惊惶猛然袭上了他的心头。 陈启想也不想,几乎立即喝叫了起来,叫道:“济郎,你快站住!” 陈济郎一怔,转身向他望来。 陈启没有作声,只默默地瞧着那扇朱红大门,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异样了起来。 陈济郎转眼向镖局大门望去,心中忽地一震,叫道:“爹,不对呀!咱们荆州镖局门口往常人庭若市,现在只不过是正午时分,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了?太安静了,过份的安静便是危险的预兆!” 的的确确,荆州镖局的门口太安静了,不但没有了以往来往不息的托镖客人与局内的镖师趟子手,甚至,在荆州镖局附近的街道上,都没有行人在行走,这,不能说不奇怪! 陈启翻身下马,定了定神,然后才慢慢踏上了荆州镖局门前的石阶。陈济郎伸手抽出了腰畔的长剑,紧随其父之后,一步一步地踏上了荆州镖局门前的石阶。 这扇本来代表着安宁的朱红大门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谁都不知道,也不敢想,但小心总是必要的! 陈启瞧了儿子一眼,示意他提防,然后才轻轻伸手,推开了那紧闭的朱红大门。那扇门看似关闭得甚为紧密,可是陈启轻轻一推,那扇大门就轻轻应声而开,寒风掠过,吹过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陈启只看了一眼便已经明白了现在荆州镖局内的形势,因为,荆州镖局内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院中,只不过,他们全都躺倒着,身上和身下,全都是血,全都是早已经干涸变黑了的血! 荆州镖局遭逢大难,其实早已非止一日了! 陈济郎忽地一声狂喊,不顾一切地奔了进去,俯身从尸体堆中抱起了一名妇人。 这是一名并不年轻,同样也并不美丽了的中年素衣妇人,这样的妇人如果走到大街上,没有任何人会有兴趣多向她看上一眼,可是,她却是荆州镖局中除了陈启之外武功最为高强的人,同时,也是陈启的结发之妻,陈济郎的母亲!然而现在,她却混身是血地早已气息全无。在她的胸口,明晃晃地插着一枚蓝柄的匕首,一柄被血污了的蓝柄匕首,这自然是令她毙命的凶器了。 陈启见到那枚蓝柄匕首,心中突地一沉,禁不住微微闭了闭眼睛,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慢慢流了下来: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第二十章 弹铗醉歌认前朝(三) 陈济郎痛哭了一会儿,霍地站了起来,咬牙叫道:“到底是谁杀了我娘?又为什么要灭了我荆州镖局?我们荆州镖局什么时候有了这样残忍无情的对头?嘿,我不管你是谁,如果你还在这里,那有种你就站出来!我陈济郎如果怕了你,我就不姓陈!”双目尽赤,竟似是要喷出血来一般。 陈启见到陈济郎如此模样,心中却是猛然一惊,立即叫道:“济郎,快别说了!你现在立即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不管爹爹是生是死,一生一世,都是不要再回来了!而且,爹娘和荆州镖局的仇,你都要全部忘了,报仇之事,永远都不许再提!” 陈济郎一愕,道:“为什么?” 陈启道:“你别问那么多了,快走吧!”伸手从怀中取出得自秦岭的押镖酬金,全部塞到陈济郎的手中,道:“你拿着这些银子,走得远远的,以后都要隐姓埋名,再也不要说自己是姓陈,知不知道?” 陈济郎大为意外,道:“为什么连说自己姓陈都不行?爹,你如果不说清楚,孩儿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走的!” 陈启急道:“事情紧迫,你如果再耽搁,只怕想走也来不及了!”话音未落,镖局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为放肆的狂笑,有人冷声说道:“他就算是不耽搁,现在想走,那也是来不及了!”陈启脸色蓦然一变。 陈济郎喝道:“是谁?给本少爷滚出来!” 那人嘿然冷笑,说道:“死到临头,竟然还如此气贯长虹,嘿,当真是少年心性!”一人黑衣如蝠,忽地便出现在了他们父子二人的面前。 这是一名年过五旬,须发皆已灰白的锦袍老者,在他的面颊之上,还印着一块黑色的印记,竟然是永寿王世子朱五公子的手下,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的马不群。 陈启是识得马不群的,见他出现,脸色不由变得更为难看。 陈济郎却是不顾那么许多,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留在荆州镖局里?荆州镖局的血案,是不是就是你做下的?”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灭荆州镖局的,其实就是荆州官府,否则,光天化日之下死那么多人,这么多天,荆州府衙怎么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哼,荆州镖局结党营私,阴谋叛乱,按大明律条,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陈济郎怒道:“你胡说八道!荆州镖局向来安分守己,怎么结党营私阴谋叛乱了?荆州府衙,荆州府衙又怎么可能听从你的面片之词便将荆州镖局定下如此莫须有的罪名!” 马不群嘿然冷笑。陈启脸色苍白,道:“济郎,你不要再说了!他现在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一个小小的荆州府衙,又怎么敢得罪锦衣卫,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陈济郎不肯相信,道:“他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他这样残忍无情,杀人不眨眼的人,怎么可能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就算他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那又怎样?咱们荆州镖局与朝廷素无往来,根本没有得罪过锦衣卫,他一个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凭什么对我们荆州镖局指手划脚,决定我们的命运?” 陈启苦笑道:“咱们得罪的不是锦衣卫,而是马不群,但得罪马不群,跟得罪锦衣卫又有什么区别?济郎,你难道不知道锦衣卫是什么组织?天下也只有象马不群这样的人,才能做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职位,而只要他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那么荆州镖局就不可避免有今日的下场!” 马不群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马不群的兄长,果然聪明睿智,不用别人多费唇舌!” 陈济郎心中一怔,道:“什么兄长?爹,你认识他?”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怎么,大哥,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一直没有跟你的宝贝儿子说么?这未免也太不应该了吧!” 陈启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陈济郎满腹疑狐,瞧了瞧父亲,又望了望马不群。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你不说,是不想你那宝贝儿子知道你以前做下的丑事么?哼,你不说,我来说!” 陈启脸色更白,有心想要阻止,却也不敢妄动。 陈济郎心中愕然,想道:“爹爹以前又做下什么丑事,竟然不敢让我知道了?” 只听马不群道:“你叫陈济郎是不是?嘿。其实你根本不信陈!你有一个好姓,姓龙,龙凤呈祥的龙!” 陈济郎心中一震,转眼向陈启望去。 陈启咬了咬牙关,断然说道:“与其让别人跟你说,那倒不如让爹来跟你说!济郎,他说得不错,咱们的确不是姓陈,陈是你娘的姓,咱们原来是姓龙的。爹是台州人氏,当初跟你面前的这个马不群,那是拜过把子的义结兄弟,只不过,咱们不是那种生死与共的结义兄弟,而只是赌桌上的结义兄弟!” 陈济郎犹自不肯相信,道:“咱们既然姓龙,那又为什么要改姓陈?” 马不群道:“因为他怕我马不群找上门来杀了他!嘿,可是就算他改名换姓,躲到天边,他也休想躲过老夫的追杀!” 龙启低声道:“不错,自从我知道你已经入了锦衣卫之后,我便知道我就算是躲到天边也都不可能真正地躲过你的追杀,可是,我又不能不躲!” 第二十章 弹铗醉歌认前朝(四) 龙济郎道:“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这姓马的,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你为什么要躲他?” 马不群哼了一声,道:“我跟你爹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哼,龙启杀了我全家,夺了我马不群的全部家财,更将舍妻慧娘卖到青楼妓馆,迫害至死。他做贼心虚,怕我寻仇,自然是要隐姓埋名躲起来了!” 龙济郎哪里肯信,道:“你胡说!我爹是一代知名镖师,他怎么会杀你全家!” 龙启却道:“他说得不错,我是杀了他全家,可是,那是无心之失!” 龙济郎吃了一惊,叫道:“爹!”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无心之失?你竟然还有脸说自己是无心之失?闯到我家里去杀人是无心之失,那么夺妻、掠财也全都是无心之失么?” 龙济郎的脸色变得格外地难看了起来,道:“爹,你真的做过这些事?” 马不群道:“他当然做过!龙启,是男人,你就承认了吧!” 龙启咬牙道:“不错,你说的这些事我全都做过,可是,这一切全都是事出有因的!你在赌桌上输了钱,家财老婆都是你心甘情愿地赌输给我的!我去你家里接收财产,你家里人不肯给,非要跟我争执,嘿,我带去的都是练武之人,下手难免比常人为重,一时失手打死了人,那也并不能全盘怪我!至于你的妻子,她宁愿卖身青楼妓馆也不肯跟我走,那又怪得谁来?”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你是我的结义兄弟,我输钱给你倒也罢了,连妻子,你也想要,哼,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欺,你难道没有听过?” 龙启道:“赌场无父子,更何况是结义兄弟!” 马不群哼了一声,道:“就算赌场无父子,无兄弟,难道也无人性了么?你当初只不过是一个身无长物的小混混,从老夫手中得过的好处难道还少了?老夫只不过是输了一次给你,你便要赶尽杀绝,连一丝的后路都不肯给老夫。哼,老夫记得我当初还求过你,可是,你又是如何对我的?龙启,你当初没有杀我,那便应该想到会有今日之变了!” 龙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到了!自从我听说你加入了锦衣卫之后,我便知道我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我不甘心,所以,我才隐姓埋名,跑到荆州来做一个趟子手。嘿,我本来只想隐姓埋名了此一生,想不到,最终却是娶了荆州镖局老局主的女儿,做了这第三代荆州镖局的局主。唉,我一直心存侥幸,希望你不会知道现在江湖中略有声名的荆州镖局的局主就是当年的龙启,可是,你终归还是找来了!” 马不群哼了一声,道:“灭家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老夫又怎么可能不找上门来?虽说为找你龙启,老夫花费了不少功夫,可是,老夫终于还是找到你了!” 龙济郎怔怔地听着父亲和马不群将当年的事一一道出,心中端的只觉难以置信,叫道:“爹!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是与不是?你是荆州镖行人人称道的大镖头,怎么会做那些事!我不相信!我说什么也不相信!嗯,你一定是怕得罪锦衣卫,所以才说是自己做错了事,是与不是?” 马不群微微冷笑。龙启叹了一口气,道:“人世无常,济郎,世上有些事,并不是你不肯相信它就没有发生过。” 龙济郎倒抽了一口冷气,连退数步,哑然无言。 龙启沉默了一会儿,突地精神一振,向马不群道:“这些年来,我也听说过你的事,知道你曾从锦衣卫前指挥使那里学得了一身杰出的杀人绝技,再加上你现在颇得永寿王府的宠信,又有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身份,荆州镖局说什么也是敌你不过的。嘿,我当初杀你全家,现在你也已经杀了我全家了,你想要回家产,我把整个荆州镖局全都给你就是,还有我卖你妻子入青楼的那笔帐,虽然说不是我害死她的,可是她既然已经死了,那我把自己的命赔给你便是!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犬子济郎,他总是无辜的!”顿了顿,又转向龙济郎道:“济郎,当年的事,错在爹爹,你记着爹爹的话,今日荆州镖局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什么报不报仇的了!” 龙济郎道:“不,不,不!就算当年是你做错了事,那娘总是无辜的!全镖局的人总也是无辜的!爹,你不能因你当年的错事赔上那么多人的命,这对他们谁都不公平!” 龙启苦笑道:“公平?江湖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江湖,当年我杀马不群全家,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公平,所以,现在,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什么公平!” 龙济郎一涩,哑口无言。 龙启转向马不群,缓缓地道:“当年的马不群,也只不过是一个徒有万贯家财的纨绔子弟,虽然自诩一诺千金,可是从来也没有做到过言而有信,不知今日身份尊贵,添为锦衣卫副指挥使的马不群,又能不能做到他以前从来没有做到过的事情?”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你既然知道马不群向来都是言而无信,那又何必多问!哼,你当年杀了老夫全家,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既然如此,老夫今日又凭什么要放过你的骨肉?再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江湖铁律,我马不群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第二十章 弹铗醉歌认前朝(五) 龙启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你不肯放过济郎?” 马不群涩涩地道:“你想要老夫放过你的儿子,除非,除非当初你强迫舍妻慧娘卖入青楼之时,她腹中的那个小产的孩儿能够活回来;除非,时光能够倒流,当年的一切全都不会发生!”倏地将身一跃,猛然扑过,掌风霍霍,如泰山压顶般地直取龙启。 龙启一惊,想也不想,腰间长剑“呛”然出鞘,一剑向马不群搠来。 马不群身影一晃,扭身闪开,喝道:“龙启,你不是说你愿意把命赔给老夫么,那干嘛又要还手?” 龙启道:“你放过济郎,我龙启自然束手就擒!”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你就算不想束手待毙,难道还能逃出生天么?”掌风一荡,蓦然往龙启拍来。 龙启知道马不群不可能会放过其子,剑光霍霍,只有竭力纠缠住马不群,叫道:“济郎,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龙济郎叫道:“不,爹,要走我们父子一起走!” 龙启怒道:“现在的马不群早已今非昔比,我们父子联手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现在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如果让他的手下赶来,你就算想走,那也走不了啦!济郎,你如果真的想要替爹爹报仇,那首先便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成!” 龙济郎心中一凛,想道:“爹爹说得不错,如果我也把命送在这里,那又怎么可能替娘亲报仇?”扬声道:“爹,你自己保重,孩儿就先行一步了!”退出数步,转身往镖局门口奔去。 蓦地,空中传来了一声长笑,一条青色人影突然平空掠来,猛然出现在了龙济郎的面前。 龙济郎吃了一惊,身子一退,长剑斜横,喝道:“你是谁?” 那人年纪远比马不群为年轻,但服饰却与马不群一样,阴阴笑道:“人在江湖,最重要的是招子要亮,你连我锦衣卫的服饰都认不周全,我瞧你也不必在江湖中混了!” 龙济郎心中一惊,道:“你也是锦衣卫中人?” 那人冷笑道:“不错!锦衣卫一共有两名副指挥使,马不群是其中之一,我曹野也是其中之一!嘿,你们姓龙的得罪了马副指挥使,便是得罪了整个锦衣卫,本来,锦衣卫是要全部出动,将整个荆州镖局夷为平地的,可是,马副指挥使说,区区荆州镖局,有他一人足矣!嘿,曹野不放心,自愿替他掠阵,荆州镖局内如果没有逃出的人,曹野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但如果有什么漏网之鱼,说不得,曹野只好出手,也免得马副指挥使抱怨!”忽地一掌,兜头便往龙济郎拍来。 龙济郎大惊失色,身子一晃,不由自主地倒蹿回了荆州镖局。 曹野哈哈大笑,跟着走进了荆州镖局的大门,扬声道:“马兄,该堵回来的人,曹野已经帮你堵回来了,该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袖手站过一旁,竟然再不动手了。 马不群斜了一眼龙济郎,阴阴一笑,道:“那有劳曹兄弟了。”掌风一荡,“啪”地一声,重重在龙启的胸口击了一掌。 龙启的武功的确不及马不群甚多,就在龙济郎逃走未果的这短短一瞬,马不群掌风如幕,已经在他身上连连拍中了数掌,只不过他一心想要纠缠住马不群,好让自己的儿子能有机会逃脱,这才强撑着没有倒下,如今斗然见马不群竟然还有同伙,并且已经将龙济郎堵了回来,心中又气又急,再被马不群击中一掌,顿时再也禁不住内腑气血的翻腾,一口粘稠的逆血不由自主地夺口而出。 龙济郎大惊失色,叫道:“爹!”逃走之念顿时抛开,不顾一切地往父亲奔来。 龙启蓦然一声大叫,不顾一切地猛然往马不群扑来,一边扑来,还一边叫道:“济郎,从后门走!” 马不群纵声长笑,道:“想走?我看你们父子是谁都走不了的了!”掌风一压,猛然往龙启的头顶压来。 龙启再也撑不住,一声大叫,应声而倒。 龙济郎大惊失色,叫道:“爹!”不顾一切地尽扑上来,剑光如虹,猛然往马不群刺去。 马不群嘿然冷笑,左掌一晃,劈面便往龙济郎印来。 龙济郎武功不及其父甚多,只要他这一掌印下,他马不群的大仇,那就算是报了!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极为刺目的剑光倏然而来,无声无息地直逼马不群的眉心,如果他不躲,那么,他便一定会在龙济郎前便死于非命。 马不群不敢迟疑,蓦然扭身一闪,弹身退出数丈。 那道剑光并不追过来,只稳稳地停在龙济郎与他马不群之间,只听曹野声音殊异,诧异地道:“殷照羽,怎么又是你?” 马不群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在龙济郎的身前,一名身穿蓝衣的少年正持剑而立,果然是他们曾在万兽山庄见过的剑谷弟子殷照羽。 第二十章 弹铗醉歌认前朝(六) 龙济郎根本不知道谁是殷照羽,他也不关心殷照羽来了又会对他的命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甚至根本看都没有看上殷照羽一眼,只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抱起父亲,叫道:“爹爹,爹爹!” 龙启勉强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济郎,爹爹不是……不是你心目中……真正的……真正的英雄……你,你失望了吧……” 龙济郎连连摇头,道:“不,我不要什么心目中的英雄,我只要我的父亲,我只要我的爹爹!” 龙启勉强一笑,唇边血如泉涌,旋即气绝。龙济郎放声大哭。 殷照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长剑一指,道:“马不群,荆州镖局全局的人都是你杀的?” 马不群是深知殷照羽的名头的,加上内心深处又深以剑谷为惧,见殷照羽竟然插手此事,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道:“殷照羽,只怕就算是剑谷宇大谷主,也不能任意插手旁人的私人恩怨吧?” 殷照羽慢慢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道:“这些地上的尸体中,有许多人都只是江湖中的寂寂无名之辈,而你却是堂堂锦衣卫的副指挥使,你怎么会跟他们有什么过节?” 他不走动时旁人还看不出什么来,他一走动,马不群与曹野立即便觉出他的两条腿似乎略略有点儿长短,仿佛突然之间便瘸了一般,只不过瘸得并不严重而已。 马不群与曹野对视了一眼,心中颇为诧异。 殷照羽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腿是在万兽山庄瘸的。万兽山庄的恶狼咬了我一口,虽然有我小师叔在侧,但我的骨头已经不见了一块,所以,便残废了。不过,就算我残废了,我也不会对江湖中的不平之事袖手旁观!” 曹野瞧了马不群一眼,哈哈一笑,道:“殷六侠这次恐怕真的不能多管了,因为,咱们这次办的可不是江湖中的恩怨之事。咱们这次是奉永寿王府的号令,对结党营私,阴谋叛乱的荆州镖局满门抄斩,嘿,这可是公事!” 龙济郎怒道:“你胡说!荆州镖局根本没有结党营私阴谋叛乱!” 殷照羽瞧了他一眼,道:“刚才马副指挥使还说是私人恩怨,怎么到了曹副指挥使的口中,这便成了公事了?不过就算是公事,我殷照羽也一样会管!哼,朝廷枉杀的人,难道还少了么!” 曹野退了一步,阴笑着道:“这么说,殷六侠是铁定要跟我锦衣卫作对了?” 殷照羽抬起手中的长剑瞧了一眼,轻轻地叹道:“剑谷弟子一般不轻易针对朝廷,所以,我并不想跟锦衣卫有什么过节,只不过,如果有谁想当着我殷照羽的面杀人,嘿,除非他能给我一个能令我信服的理由,否则,我很难说服自己置身事外!唉,天性如此,我自己都无可奈何,更何况他人!嗯,不知你们谁能告诉我,如果我今天杀了锦衣卫的两大副指挥使,后果会是怎样?” 马不群心中微微一凛,知道以他的武功,他既然能这么说,那便一定能这么做的了,不由心头惧意倍生,但如果就为他这么一句话而退,那面子上又如何过得去?不由色厉内惧地道:“你想杀了我们?哼,只怕没那么容易!” 殷照羽淡淡地道:“容不容易试一试便知道了。”长剑一抖,忽地剑声龙吟。 曹野忽地伸手一拉马不群的衣袖,低声道:“马兄,记得宇大小姐么?” 马不群心头一跳,不禁作声不得。 他们的主子永寿王世子朱五公子现在正寄情于剑谷大小姐宇江寒,一心想纳她为妃,那自然是不会轻易得罪剑谷的,如果他们得罪剑谷,说不定倒是先得罪了朱五公子,得罪别人都没有什么,但如果得罪了朱五公子,就算朱五公子不屑于要他们的性命,那他们一生的前程,也都要全都化为了泡影,这样利益攸关的大事,如何不容得他们不三思! 曹野低声道:“殷照羽是宇江寒的师弟,这样的人,咱们还是少惹为妙!马兄,反正你的大仇也报得差不多了,就算再留下一个龙济郎,什么时候要他死,那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那咱们又何必非要在今日得罪殷照羽!” 马不群哪里甘心就此离开,但他也知道自己除了绝对不是殷照羽的对手之将外,也绝计得罪不起他背后的剑谷,或者干脆说是间接地得罪朱五公子,权衡利害,只得向殷照羽抱拳道:“既然殷六侠要插手此事,马不群看在宇大小姐的面子上,只有也给殷六侠一个面子了。嘿,只希望殷六侠将来不要后悔今日插手此事才好!”退开数步,闪身便走,走出数步,眼见已经要出了荆州镖局的大门,忽地衣袖一甩,一篷银芒突地无声无息地向地上的龙济郎罩来。 第二十章 弹铗醉歌认前朝(七) 殷照羽殊未料到他们竟然会不战而退,微微怔了一怔,忽地眼角银光闪烁,无数牛毛细针突然如雨飞来。殷照羽吃了一惊,长剑一轮,剑光所到之处,所有牛毛细针顿时应声而碎。 蓦然间,龙济郎一声惨呼,殷照羽一惊,抢身扑过。 龙济郎脸色苍白,右手用力捏住自己的左手腕,颤声道:“有枚银针,有枚银针穿到我的腕脉中去了!” 殷照羽一怔,伸手握住了龙济郎的手,道:“让我看看。” 龙济郎松开手指,在他的左边手腕之上,果然有一个针尖大小的血点,在血点之旁,隐隐可见有一点米粒大小,铁青色的物件在血管中凝固不动。 龙济郎脸色惊惶,道:“这枚银针穿到我的腕脉中去了,我会不会因此而死?” 殷照羽道:“幸好这并不是整枚银针,只是一点儿被我削断的针尖,你放心,你不会死的!”忽地扬声大叫:“小师叔,你怎么还不现身?有人要等你救命,你快出来啊!” 龙济郎吓了一跳。只听荆州镖局大厅的屋顶有人淡淡地道:“怎么叫我不肯现身?我一直都在这里啊!嘿,我知道有人要等我救命,只不过,这小子的这条命,只怕不能救!”人影一动,一名黄衫男子突然自荆州镖局的大厅屋顶上跃了下来,果然便是剑谷中以医术称道的史谦。 殷照羽皱了皱眉,道:“你为什么不能救他?他中的好象是锦衣卫内的绝杀暗器蛀心针。虽然只是有一点儿针尖钻到了他的体内,但如果你不救他,这点针尖也仍然会沿着血脉钻到他的心肺中去,让他伤及心脉而死!” 史谦仔细看了看龙液晶郎手腕上的伤痕,道:“他中的的确是蛀心针,只不过,你只想救人,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什么样的人才应该救!” 殷照羽道:“不必问,锦衣卫会做什么好事,我只要跟他们反其道而行之,那就绝对不会有错!” 史谦道:“那可不见得!” 殷照羽道:“这么说,你是不肯救他的了?” 史谦道:“不知底细的人,我从来不救,以免所救非人,将来反倒遗祸无穷!嘿,这其实也是师兄师嫂的教诲!”他口中的师兄是殷照羽的师父宇牧云,师嫂自然便是宇牧云之妻天狼郡主了。 殷照羽道:“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于这该死的蛀心针之下么?见死不救,那可是师父最为痛恨的事,难道你只听师母的话,却不听师父的话么!” 史谦道:“听师嫂的话有什么不对?连师兄都听师嫂的话,史谦身为师弟,又怎么能不听师嫂的话!再说,师兄恨的是见死不救,这小子现在又没有死,我不救他,那也算不上是见死不救啊!” 殷照羽皱了皱眉,道:“小师叔,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我已经插手了此事,你总不能叫我半途而废,现在就拂袖而去,不再理会于他了吧?” 史谦沉吟了一会儿,突然一笑,道:“好吧,我可以救他,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殷照羽道:“你要我跟你回剑谷?” 史谦道:“照羽,你总不会想让自己的腿就这么瘸下去吧?你跟我回剑谷,我去好好地翻翻我师父留下来的医书,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你的腿骨再生一块出来,或者是能找到什么上好的材料把你的腿骨补上一块,让你的脚恢复如初。” 殷照羽神色郁郁,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剑谷。” 史谦道:“剑谷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也算得是你的家,你始终都是要回去的,既然要回去,迟回倒不如早回,就算师兄为了万兽山庄的事要惩罚于你,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那也不应该逃避啊!” 想到万兽山庄之事,殷照羽心底一阵隐痛,道:“我不是想逃避……唉,救不救他在你,反正,对蛀心针之类的暗器,我是无法可施,他如果非死不可,那便是他的命,我也无可奈何!”长剑入鞘,竟然转身就要离开。 史谦心中愕然,叫道:“照羽,你要到哪里去?” 殷照羽叹道:“天地广大,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史谦道:“那你就不管你才救下的这小子了?” 龙济郎甚是惊惶,叫道:“别丢下我!你们就救救我罢!我不想死!我爹娘惨死,全家被灭,我还要活着为他们报仇呢!” 殷照羽仿佛没有听见,身影一晃,即便出了荆州镖局的大门。 史谦无可奈何,叫道:“你别走!我救他就是!不过你要回来助我一臂之力,否则,以我一人之力,我可救不了他……”话音未落,殷照羽便已经去而复返。他满面都是得意洋洋的神色,似是早已料到史谦必然会屈服。 史谦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吸星石放在龙济郎的手腕伤口处,略略晃动,很快便取出了穿入他腕脉之中的针尖。 取出针尖之后,史谦随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一些粉末送到龙济郎的口边,道:“把它服下。” 龙济郎不敢迟疑,连忙将那些药粉吞服而下。但药粉甫一入口,龙济郎便觉胸腹间气血乱蹿,好不难受,不禁脸色大变,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一言未落,丹田之内真气翻腾,一口逆血猛然夺口而出。 第二十一章 甫奏绝响逢旧识(一) 史谦一怔,伸手往龙济郎的腕脉号来,不及片刻,神色顿时变得分外凝重了起来。 殷照羽道:“怎么?” 史谦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蛀心针。针上猝过剧毒,毒性发作虽然不急,却能令人武功尽失,心脉寸断而死!照羽,这次,小师叔是真的救不了他了!” 龙济郎脸色大变,叫道:“不,我不能死!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只觉双膝发软,险些便要跪倒了下来。 殷照羽见史谦神色凝重,知他绝计不是在开玩笑,心里不由一沉,道:“小师叔,难道,真的没有法子可想了么?” 史谦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倒也不是全然无法子可想,至少我现在还想得出两个法子:第一,追回马不群,从他手里拿解药!不过我想,现在我们要想追回马不群,只怕已经迟了!” 殷照羽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史谦道:“找幸儿!幸儿身上有甚称毒者之王的先天寒毒,也就是天生的百毒不侵,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用法得当,幸儿的血就能救他性命!” 殷照羽道:“可是,现在连大师兄和四师姐五师姐劳动整个群英盟都找不到三师姐的下落,我们现在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三师姐来救命!” 史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除此之外,咱们只有回剑谷了!也许,师兄的涡还神功能替他驱逐毒素!” 殷照羽默然无言。 史谦嘴上说不救不知底细的人,但终归是学医的,自幼便是割股之心,眼见龙济郎当真性命垂危,却是不能不理,叹道:“你不想回去,我不勉强你。我自己带他回去!照羽,你腿脚不如以前,一个人在江湖,一切都要千万小心!”转向龙济郎道:“你跟我走吧!希望我这次没有所救非人才是!”携了龙济郎的手,大步走出。 龙济郎走出数步,回头看了一眼父母尸身,用力挣脱了史谦的手,道:“我现在还不能走!我爹娘尚暴尸于此,我怎么能说走就走?我要先让他们入土为安,然后才能离开!” 史谦道:“你身中剧毒,能早一刻赶到剑谷,活命的机会便能多一些,岂能再在此耽搁?你放心,我师侄殷照羽不回剑谷,你父母的后事,他会替你办好的!” 殷照羽突然道:“你们先走,我办完荆州镖局的后事便去追你们。小师叔,我跟你一起回剑谷!” 史谦大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殷照羽淡淡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史谦道:“我可不可以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便改变了主意?” 殷照羽道:“你不是说不知这个人的底细吗?师母为人疑心甚重,只怕也不肯救他。我不放心,跟着去帮他说说好话,那总是好的!再说,我回剑谷也是为了我的腿考虑,我并不想真的一生腿脚残废。再说,小师叔你也说得对,我总不能一生一世都不回剑谷,与其迟回,那便不如早回。我做了错事,就算师父师母要责罚于我,我也应该承担!” 史谦面上不禁流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你在万兽山庄做的事,师兄是一定会责怪于你的,你自己自身难保,还想着替别人说情,哼,真是不知死活!” 殷照羽一笑,忽地面上一凉,他抬头望去,但见天空中飘飘洒洒,竟然有无数的雪花慢慢落了下来。这场雪,终于还是下下来了!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秦岭内外,一片茫茫银白之色,天气寒冷得似乎连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深藏不出了,整个秦岭山脉都显得那么安静,安静得甚至透露出了一种深重的寂寥。是啊,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就算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又有谁愿意出来经受这刺骨的朔风呢?但是例外也不是没有,至少,在秦岭太白峰后的落月谷内,还有一个不怕风雪寒冷的人在外行走,那个人的名字叫李鸢。 李鸢不是不怕冷,只不过,今日是江难渡被罚在明珠宫后的思过崖面壁思过满三月之期的日子,他要去接他出来。他不但想自己去接他出来,更想邀徐伯文一起去接他出来,因为,今天这样的日子,应该是他们二人冰释前嫌的日子。李鸢跟江难渡是好朋友,同样,自从与徐伯文相遇以来,他也一直深觉与徐伯文颇为投缘,既然如此,徐伯文与江难渡又有什么不能相好至交的呢?李鸢一直都想为他们牵一条线,毕竟,这世上多一个朋友,总是强过多一个对头。 落月谷口的温度与秦岭别的地方大体相似,但越到谷里,寒气便益是迫人,甚至还未到寒水宫中寒水之畔,四处的冰层便已经厚厚结纳,饶是以李鸢如此身手,他还未走到落月谷寒水宫内最冷的寒水之畔,便已经深觉其寒之无法经受,不能再前进一步了。 李鸢小心翼翼地让自己跟那条寒水保持了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以确保就算自己不慎在冰层之上滑倒,也不会滑落入那条几乎敢号称为天下至寒之流的泉水之中,然而,他还未来得及传啸呼喊,他便突然看见了郭茜。 郭茜的武功远不及他,所以,她穿得很厚,乍一看上去,仿佛比几个月前要胖了一倍。郭茜就站在寒水宫的寒水之前,因为她穿了一身雪白貂皮大氅的缘故,再加上她的头上身上都已经落满了积雪,所以一开始李鸢竟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的身子周围没有脚印,因为她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以至于她来时留下的脚印都已经又被落雪覆盖住了,可是她却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李鸢禁不住地微微有些愕然:她到寒水宫来干什么? 第二十一章 甫奏绝响逢旧识(二) 郭茜也已经看到他了,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种讥讽的神色,道:“十三哥,你来找徐伯文么?那你可来得迟了,徐伯文根本不在寒水宫里!” 李鸢一愕,道:“他不在寒水宫内?那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郭茜皱了皱眉,道:“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嘿,爹爹母亲要我来请他到北斗宫吃饭,我来时,他已经不在寒水宫内了!” 李鸢不信,道:“你怎么知道他的确是不在寒水宫内?” 郭茜道:“我来此差不多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叫了他无数次,根本无人应答!哼,如果他在寒水宫内,他凭什么不出来见我?我是来请他吃饭的,可不是来要他的命的,如果他在寒水宫而不肯出来见我,哼,那他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李鸢心中微觉失望,道:“徐五弟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人,他既不出来见你,那便应该的确是不在寒水宫中了。那他会去哪里呢?” 他对徐伯文知之甚深,知他就算加入了秦岭也一直是独来独往,甚少跟秦岭中人交往,除了谨遵规定到明珠宫拜见张秀旗和偶尔会到夺魂宫去看他、指点他一下琴技之外,他几乎只会在寒水宫内闭宫自守,别的地方几乎是从不轻易涉足的。今天不是到明珠宫拜见张秀旗的日子,他也分明没有到夺魂宫来找自己,却也竟然不在寒水宫内,那他到底会去了哪里? 李鸢凝神苦思,始终不得其解。他瞧了一眼郭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郭家妹子,郭宫主与金宫主怎么会想起来要请徐五弟吃饭了?” 郭茜冷冷地道:“请他吃饭有什么稀奇?哼,爹爹母亲请他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这徐伯文架子也未免太大,我来请了他七八回,他只去了北斗宫一次,而且还满面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好象我们请他吃饭,倒是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我真想不明白,爹爹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巴巴地对他!”瞧了一眼李鸢,也禁不住心下好奇,道:“十三哥,你找徐伯文又有什么事?徐伯文这人孤傲得很,你想请他帮你办什么事,甚至是跟他做朋友,只怕都没那么容易!” 李鸢微微一笑,忽地道:“郭家妹子,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郭茜一怔,道:“什么声音?”凝神细听,寂寂山谷上空,隐隐约约似是有琴声传来,只是琴声若隐若现,几不可闻,看来相距此地甚远,并不是出自落月谷内。 李鸢道:“咱们秦岭会弹琴的,除了江四哥之外,便只有徐五弟了,然而江四哥人被困在思过崖,他手中又没有琴,那么这弹琴的,除了徐五弟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 郭茜道:“这弹琴的人肯定就是徐伯文了!奇怪,他要弹琴,怎么不在寒水宫之内?” 李鸢道:“徐五弟突然离开寒水宫,说不定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去瞧瞧。郭家妹子,你去不去?” 郭茜哼了一声,道:“徐伯文武功高强,几乎可称天下无敌,就算有什么事,也不需要我们去帮什么忙啊!嘿,如果我们去了,说不定是帮倒忙,那也未必可知。” 李鸢道:“你不想去,那我就去了。” 郭茜道:“我当然不想去!只是,我是奉爹爹母亲之命来请他去北斗宫的,如果请不到他,我可没有法子向父母交待!”身影一晃,竟然还抢在李鸢的前面掠出了落月谷。 李鸢一笑,飘身尾随她往琴声传来之处而去。 现在的徐伯文的确不在落月谷寒水宫之内,他甚至并不在太白峰之上,但他却也没有离开秦岭的势力范围。他就在距太白峰并不算远的一处小小的山冈坡面之上。 他并不知道这面山冈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这山冈向阳,远较太白峰和落月谷温暖,而且,这坡上种满了梅花。此时正值大雪封山之际,梅花应时而开,白梅如云,腊梅如金,红梅如霞,其中更有不少世所罕见的绿梅,淡雅清香,迎雪吐艳,傲立凌霜,令人称绝。 徐伯文根本没有想到,此时的秦岭之上竟然会有梅花怒放,而且,还有这么多,开放得如此之盛,本来,他是想远远地离开秦岭的势力范围,去到了个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到他的地方,好好地做他未尽之事的,可是见了这些怒放的梅花之后,他的主意不由自主地改变了。他想到了自己那几乎可以说跟自己是素未谋面的母亲。听说母亲是一个极为爱花的人,可是在她那短短的一生中,她唯一能接触到的花,只不过是书上图画中的、衣衫上绣出的、别人口中描述的、她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如果她能亲眼看到如此多的梅花盛放,那对她,会是一种怎样令其欣喜之事啊? 第二十一章 甫奏绝响逢旧识(三) 徐伯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留了下来。 他选了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头,轻轻地放下了自己从不离身的鸣霄琴。 今日,是他母亲过世二十七年的祭日,他唯一拜祭她的方式,只有在一个她有可能会喜欢的地方,为她弹奏一曲她生平最爱的琴曲——当然,他也只是听说她除了爱花之外还酷爱于琴,酷爱于那首对当今天下来说可以称得上是绝世名曲的琴曲——他对自己母亲的一切,其实全都是听来的,甚至于他心目中母亲的相貌也不例外,因为,他母亲去世时,他才刚刚出世几天,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具有什么真正的印象,然而他爱自己的母亲,这份爱,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生命在自己的身上得到了沿续!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江寒勒马停在秦岭山下,仰望那白雪皑皑,连绵不绝的秦岭山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韩愈的这句诗。 当年韩愈来到秦岭,那是被贬的万般无奈,虽然她今日之到,并非是迫于无奈,可是面对莽莽秦岭,她的心里,也同样禁不住地徒生飘泊旅羁之感:她的家她不可能回不去,家里也永远都有着爱她至深的父母和一直都很喜欢她的师兄弟和师妹们,可是回家之后又能怎样呢?她的家,是武林众人瞩目的剑谷,是天下人心神向往的圣地,可既便如此,那又怎样?她在剑谷里住了那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真正感觉到过自己有归属感——其实,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归属感,也许,是因为她宇江寒生来便是江湖,或者说是老天安排在人世的一个过客,一个可以预知结局的过客的缘故! 江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坐骑青衣,低声道:“青衣,咱们走吧!” 青衣是她的心爱坐骑,当初她决意离开南京时,什么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可是却舍不下青衣,终还是决定将青衣带离南京。青红双衣形影不离,青衣既走,红衣自然也跟了来。 江寒从来没有孤身行走过江湖,当时一怒而去,初时倒不觉得怎样,日子久了,终是难免有几分孤单,所幸双衣颇通人性,倒也能令她暂舒心怀,所以,江寒对它们更是待之如友了。此刻听主人说要走,青衣并不迟疑,拔足便走,旁边一直空鞍以待的红衣却神情有异,口中低嘶不止,流露出一种略微焦躁不安的神色。 江寒从来没有见红衣流露出这种神色,见状不由微微一怔,正愣怔间,忽听一曲隐隐约约的琴音自山后幽幽传来。 江寒微感一愕,想道:“这样的大雪天,山里怎么还会有人弹琴?”凝神微一辨别,猛然心中一跳,想也不想,蓦地将身一跃,纵身下马,觅着琴声径直往山后奔去。 青红双衣纵声长嘶,江寒也不回头,只向后轻轻挥了一挥手,示意要双衣在山中等她,手还未放下,她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于如席大雪之中了。 徐伯文一曲弹罢,双手轻抚琴弦,面上,又不由自主地习惯性地流露出了那种落寞的神色。 忽地,他心中一凛,不知什么时候,他面前不远处的梅花树下竟然多出了一位身披白狐大氅的白衣女子。 这名白衣女子似是极为怕冷,一身白狐大氅差不多将她的身形全都掩去了,而且,由于狐毛甚长的缘故,她的面颊几乎也被狐毛遮去了大半,徐伯文看不全她的真实面目,他只能看到她那双狐毛遮不住的眼睛:清澈无波,干净得仿佛透明了一般,这才是真正的明眸如水,但令徐伯文真正怦然为之心动的,却并不是她那双令人自惭形秽的如星明眸,而是她手中那支连长长的狐毛都不能遮挡住的长箫! 这是一支很普通的长箫,无论箫形箫品,无一有何特异之处,可是,徐伯文却以他惯练音波功的极为敏锐的感应,感觉出了那支普通的洞箫中所蕴藏的涩涩的煞气! 那名女子自然是江寒了,可是徐伯文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当初,他们相逢之时,江寒还只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而十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满面稚气的孩子成长为一名形容大异当年的妙龄少女,徐伯文再怎么对江寒念念不忘,他也不可能准确地想象出十年后江寒的模样。 而江寒也同样已经认不出徐伯文来了,虽然徐伯文的形容在这十年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十年不是一段短的时间,而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一个只与他有过数日相聚缘份的孩子淡忘了他的容颜,哪怕是在此之前,他们曾经在洞庭湖之上、荆州城中几乎都有过一次称得上是失之交臂的相逢。 然而幸好,江寒喜好琴箫,而当年她在徐伯文那里见到过的鸣霄,是她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得见过的奇琴,对她而言,记住鸣霄,也实是比记住徐伯文的容貌更为容易,所以,当她一眼便认出徐伯文面前所横的鸣霄之时,她眼前这名脸色并不太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很差,与段槿相比较而言,委实没有半点出色,能令人为之侧目青年男子,恍然间便与她记忆中十年前徐伯文的印象重叠到了一起,于是,她猜到了他是谁。 第二十一章 甫奏绝响逢旧识(四) 江寒笑了,但故交重逢的喜悦在此时此刻,却还比不上她听到徐伯文所奏琴曲后的惊喜,所以,她冒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会弹奏广陵散?” 徐伯文喜爱音律,对精于此道的人大抵都有好感,所以虽然没有认出她便是江寒,但看在她手里也有长箫的份上,即使不喜她突然闯来打扰了自己弹琴,却也没有立即便拂袖而去,直到听她问得直抵要害,这才真正地有了些动容:他弹奏的的确是世人无不以为早已经失传了的古琴曲《广陵散》!自他回到中原,十余年来,所遇之人始终没有一人能坦然呼出此曲之名,眼前这名突然出现的年青女子竟然能一语道破他弹奏的便是广陵散,真的颇为令他惊愕不已。 徐伯文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弹奏的是广陵散?” 江寒道:“这么说,你弹奏的的确就是世人都以为已经失传了的名曲广陵散了?” 徐伯文道:“不错!” 江寒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道:“广陵散没有失传,那可真是好极了!”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伸手掀开了头上的风帽,将面孔露了出来。 徐伯文见她面色苍白,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黑气,心中不由微微愕然,想道:“她体内有绝毒之症!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体内会有绝毒之症?”心中隐隐想到,自己今日遇到了这名手持长箫的女子会不会便是江寒,可是跟着他便自己否定了:不管是当初他与江寒险些在洞庭湖重逢时自己亲眼所见还是从李鸢的描述中,他都早已知道,江寒有一管天下无双的玉箫,叫金箫玉管,而他面前的这名女子手中所执,只不过是一管普通的长箫而已,仅凭于此,她便不可能是他记忆中的江寒——江寒,他的江寒只怕也不会如眼前的这名女子这般美貌罢! 只听江寒说道:“我以前听过一次广陵散,那是我七岁那年,我听我师伯祖弹奏的!师伯祖答应过要教我,但我当时太过年幼,师伯祖说我还不能弹奏此曲,可是,待我长大一些,有足够的功力弹奏此曲时,师伯祖却已经仙逝了。我不甘心,曾找遍了师伯祖的房间,根本找不到广陵散的琴谱。后来,我除了请人在江湖上帮我寻找之外,自己也曾四处打听,想知道世上还有谁会弹奏此曲,可是,我得到的答案全都是‘广陵散早已经失传于世’。唉,我醉心追求此曲,得到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片镜花水月!我几乎都已经相信,广陵散已经绝响于天下了,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地再聆听到此曲!你怎么可能会弹奏已经成为绝响的广陵散?”转眼向徐伯文望来,满目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徐伯文也颇觉难以置信,道:“尊师伯祖是谁?他怎么会弹奏广陵散?” 江寒道:“我师伯祖在世之时,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音律高手,从她出道起,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人在音律方面的造诣能超越她老人家……”想起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还会问起自己的师伯祖是谁,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异色,道:“你不知道我师伯祖是谁么?” 徐伯文随口道:“我连姑娘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姑娘的师伯祖是谁。” 江寒心底不觉微微一沉,想道:“他说他不知道我是谁,原来,原来他早已经把我忘记了。”想到这十年来自己时常惦记于他,而他却是把自己忘了,不禁心中难过,半晌不语。她可没有想到自己的形容与十年之前早已大不相同,徐伯文不是把她忘了,而只是不知道他面前的这位少女便是当年的江寒。 徐伯文见她面上突然流露出难过的神情,虽然不知为什么,但见这样美貌的女子突然在自己面前神情黯然,心中难免有些不忍,不由道:“我回到中原仅仅才十来年的时间,而且这些年中,向来都是独来独往,少与人交往,江湖中的人和事,我有很多其实都是不知道的。”言下之意,自是说他便是不知道她的师伯祖是谁,那也是丝毫不奇怪之事。 江寒微露异容,道:“你说你回到中原才十来年的时间?你不是中原人吗?” 徐伯文道:“我自然是中原人氏,只不过,我并不在中土出生。” 江寒道:“你不在中土出生,那这广陵散难道你是从外域带回来的吗?外域如何会有我中土的广陵散?” 徐伯文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的广陵散是我姑姑教的,而我姑姑的广陵散,却又是我母亲教的!我姑姑跟我说,我母亲娘家姓袁。” 江寒微微一愕。 第二十一章 甫奏绝响绝旧识(五) 徐伯文道:“你既然知道广陵散,自然便一定知道此曲是嵇康乃自鬼怪处学来的,他答允过其鬼师,一生一世绝不将此曲传于旁人。嵇康临终顾日影而弹,自以为此曲在世间已经成为绝响,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他有个名叫袁孝尼的外甥早已于静夜听学得此曲三十三拍,后又据其曲意续完了全曲。广陵散其实根本没有绝响于世,只不过是传者极为慎重,所以世人知之甚少而已!” 江寒心中怦然,道:“你说自己母亲姓袁,难道便是那袁孝尼的后人?” 徐伯文道:“不错。本来,广陵散是袁家绝不外传之物,可是,到了先母这一辈,袁家便只有先母一支血脉了,所以,先母便将广陵散带到了徐家。嘿,其实先母不将此琴谱带到徐家也不行,因为,在她出生的那个地方,唯一能与她相匹配的,只有徐家尚有一脉男丁!”说完这些话,徐伯文突然觉得有几分后悔,他与面前这名女子只不过是素昧平生,他有必要跟她说这些么? 江寒却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并不想深究他的母亲是如何到的徐家。 她的目光定定地瞧着他的那具琴,突然说道:“我能不能用这张琴弹奏一曲?我很想弹一弹这样的琴,想了很久了。”她是想了很久了,差不多想了十年之久。 徐伯文微微有些意外,道:“你知道我的琴是什么样的琴吗?没有深厚的内功,是根本不可能拨得动这琴的琴弦的。”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徐伯文微觉愕然。 他知道他应该拒绝她,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轻轻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江寒——将鸣霄拱手让人,这对他徐伯文而言,可是平生首次! 江寒没有客气,径自端坐于琴前,素手调弦,琴音铮铮,顿时响彻云霄。 徐伯文见她果然能拨动琴弦,心中不觉微感怦然:这女子虽然年轻,但内力深厚,却确是不容小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待得听她弹出数音,他更是猛然心中一凛,忽地伸手一按,按住了琴弦,道:“你也会弹奏广陵散?” 江寒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我说过,我七岁那年曾听我师伯祖弹过一次广陵散,刚才又听你弹了一次,脑子里自然会有些印象了。只不过,我所记得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大概,所谓细节,我却是不能而知的。嗯,此琴琴弦坚硬得无可匹敌,想弹奏它,当真颇为不易,不过,也只有用这样的琴弹奏起广陵散来,也才相得益彰!” 徐伯文淡淡道:“弹奏广陵散,不过是闲睱怡情而已,此琴真正的用处,非在于此!” 江寒当然知道他的鸣霄除了可以怡情之外,更可要人性命,所以并不似徐伯文想象中的那样会好奇追问此琴的真正用处到底是什么,只是说道:“你能不能教我弹奏这曲广陵散?” 徐伯文微微皱了皱眉头,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口边,忽地心中怦然一动,道:“你想学此曲,那倒也不难。嗯,你手里有箫,可知必是精于此道,想来于世上箫曲断不陌生,只要你能与一曲箫曲相换,我便教你此琴曲!” 江寒心中微微一喜,道:“你想学箫曲,原来你也会吹箫!”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会吹箫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手里拿的是箫,可你不也能弹琴么?” 江寒禁不住失笑,道:“说得也是。嗯,你想学哪支箫曲?” 徐伯文道:“我不知道那首箫曲叫什么名字,但我记得它的旋律。”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拿起江寒放在石上的洞箫,凑箫于口,一曲低沉呜咽的箫声悄然响起。 江寒满面错愕,道:“千眉攒?你怎么会吹奏我的千眉攒?” 徐伯文大为意外,道:“此曲便是叫做千眉攒么?此曲,此曲当真是你自己所谱?” 江寒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我所谱。嗯,我记得我从来没有把此曲外传,你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徐伯文心中怦怦乱跳,道:“你没有教过别人吹奏此曲吗?” 江寒道:“从来没有。” 徐伯文头脑中一阵晕眩,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叫道:“她是江寒,她便是江寒!是我十年来念念不忘的江寒,是我当初在洞庭湖和荆州城中擦肩而过的江寒!想不到十年未见,再相逢之时,她已经出落得如此,如此……徐伯文啊徐伯文,枉自你对她念念不忘,怎么如今相逢,你竟然已认不出她来了?她,她还认得你么?你形容未改,可是,可是又岂能要求她象你记得她一样记得你!”有心想要与她相认,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是突生怯意,已经到了口边的欲与之相认的话,在舌尖不过转了一转,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二十一章 甫奏绝响逢旧识(六) 江寒却并没有留心他的神色已有不同,只顾自己回忆往事,道:“我从小喜欢琴箫,十一岁的时候便已经学会谱曲了,可是我自从学会谱曲以来,一共只谱过两支曲子。我记得我生平第一次谱的曲子,名字叫做暮雪吟,那是为我槿哥哥谱的曲子。我槿哥哥生性儒雅,最爱诗词歌赋,他生平最爱的,便是那首元好问的《迈塘坡》: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泣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哭,来访雁丘处。嘿,当时我初会谱曲,难免心存卖弄,便替他谱了一曲暮雪吟。可是谱了暮雪吟之后,却引发了我柯哥哥的不满。柯哥哥说我偏心,质问我为什么只替槿哥哥谱曲,不替他谱曲,非要我替他也谱一曲不可。他还找来一首词,非要我照词而谱。他找来的那首词那是柳永写的《昼夜乐》:记得洞房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别离情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凭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我起初嫌此词不好,不肯谱,惹得柯哥哥好不生气,可是,随后发生了一件事,柯哥哥远走他乡,一走便是杳无音讯……后来,我便谱了这曲千眉攒,也算是对柯哥哥的一个念想。唉,柯哥哥一心要我替他谱曲,可是此曲谱成之后,他却从来没有机会得听!”言罢轻轻叹息,满面都是怅然之色。 徐伯文听她口口声声“槿哥哥”“柯哥哥”的,不由想道:“是了,她心里一直只有段槿段柯二人,别人自是不会再放在心上。嘿,你徐伯文纵然当年与她有过一点交情,但对她来说,你在她心目中总不过也仍然是‘别人’而已,她又怎么会记挂于你!”心中不觉难过。 江寒见他神色冷淡,只当他同样也忘了段槿段柯,道:“槿哥哥和柯哥哥都是我的师兄,他们姓段。” 徐伯文淡淡地道:“我这几年虽然匿迹于江湖,但对群英盟段槿段长公子的大名,却也是听闻已久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段仲公子的名号却是很少有人提及。” 江寒道:“我柯哥哥已经失踪好几年了,我一直都在找他,可惜一直找不到。”想到段柯萍踪杳杳,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徐伯文见她神情郁郁,不由道:“你放心,段柯身份尊贵,寻常武林中人,谁也不敢为难他,他是不会有事的。” 江寒道:“我知道他不会什么事。其实几个月前我便得到了他的消息,我到这些高山雪岭之上,为的便是来找他,只是不知到底要在哪里才能找得到他,所以,只好一座雪山一座雪山地慢慢找来,希望迟早有一天能找到他。” 徐伯文心里更觉不是滋味,想道:“原来她来这里是来找她的柯哥哥的。嘿,如果不是为了找段柯,我们岂会相逢!”勉强道:“秦岭之上好象没有你要找的柯哥哥。” 江寒道:“我知道他不会在秦岭,否则,我卫五叔和凌婶婶他们早就将他的消息通传回去了。我到秦岭,其实不过是路过而已。西边的雪山多,我是想到西边去的,想不到却在这里遇到了你。”顿了一顿,道:“对了,那曲千眉攒,除了我剑谷同门之外,我从来没有在别的人面前吹奏过,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徐伯文不答,只道:“我也很奇怪,广陵散向来只在袁家世代相传,尊师伯祖又怎么可能会弹奏。” 江寒道:“我师伯祖会弹奏许多绝世名曲的,要每一支曲子都去追究她是从哪里学来的,那可难了。”言下之意,自是她也不知道乐海仙君是从哪里学来的广陵散。 徐伯文默默凝视着她,忽地神色一肃,道:“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约有同伴?” 江寒微觉诧异,道:“我自然是一个人来的。”话音未落,耳中也听到花树之后略有异声响起,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道:“怎么这里会有这么多人?” 徐伯文瞧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的听力不错啊!”伸手抱起琴来,忽地身影一晃,猛然凭空掠去。 江寒大感诧异,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喂”,徐伯文的身影便消失于花树之后了。 江寒忍不住低低喝采了一声:“好轻功!”虽然自己向来不喜多事,此时由于关心徐伯文的缘故,却是禁不住尾随着他自那异声传来之处飘然掠去。 第二十一章 甫奏绝响逢旧识(七) 花树之后的山坡之上,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数十条身穿锦衣卫服饰的精壮汉子,他们并没有径直上山,只是在原地裹足不前地低声议论,似乎是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往秦岭山上来。 徐伯文一眼便见到其中为首一人面颊上那块极为醒目的黑记,心中不禁冷笑,道:“原来是永寿王府的走狗!” 江寒远远看见来的是马不群和曹野一众,微微皱了皱眉,知道他们必是为自己而来,心中甚是反感,因为不想出来跟他们照面,当即便隐身于花树之后,不想刚刚隐好身影,便听到徐伯文的话,闻言不禁一怔,心道:“他怎么认得他们?” 只听马不群喝道:“你说什么?”声音之中,满是怒意。 马不群他们自然是不知道徐伯文是身为何人,他们其实是跟踪江寒而来,也的确与徐伯文无关,但徐伯文又如何知道。他只道他们是为永寿王府的银花之母失窃之事追踪而来,闻声冷笑道:“我说什么你们难道听不懂么?嘿,你们不但有本事查出当初永寿王府内窃取银花之母的人是我,还有本事千里迢迢地追我追到这里,哼,我倒真的小瞧你们做走狗的本事了!” 江寒心中一愕,想道:“窃取银花之母的不是柯哥哥么,怎么他却自认是他做的此事?到底是朱五公子骗了我,还是其中另有缘故?不,就算朱五公子言语不实,但银花之母是柯哥哥派人送来给我,那却不是假的,他说盗银花之母的是他,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马不群与曹野压根没有料到自己追踪江寒到秦岭竟然会无意间撞见当初窃取永寿王府银花之母的大盗,彼此对视了一眼,禁不住心花怒放。 曹野踏前了一步,道:“你既然自认盗窃了永寿王府的银花之母,那我来问你,那银花之母现在何处?” 徐伯文冷冷地道:“银花之母既然已经到了我徐伯文的手里,难道你们还想得回去么?哼,你们有这样的想法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马不群喝道:“银花之母本就是我永寿王府之物,物归原主,那是理所当然!嘿,你敢到王府窃宝,当真好大的狗胆!姓徐的,我劝你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以免无法为自己留一个全尸!”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你想要我徐伯文的命?那好啊,只要你能回答得出我的向天九问,我自然任由你宰割!” 马不群与曹野猛然一惊,齐齐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向天九问,你会弹奏向天九问?你,你到底是谁?” 江寒心中也不禁一凛,想道:“他的性子似乎比十年前更为偏激怪异了,虽然马不群他们这些锦衣卫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一见面要弹奏向天九问这样的杀人之曲啊!嗯,这些年他一个人孤身飘零江湖,必是经历了无数我所不能得知的苦楚!”凝神往徐伯文望去,只觉他周身上下,果然隐约弥漫着那种愤世嫉俗的悲愤寂寥之气,想象这些年他一个人在江湖中飘零时所历磨难,心里不禁颇为怜惜。 只听徐伯文冷冷地道:“你们千里迢迢地追来,竟然不知道我是谁,这也未免太好笑了吧!” 曹野心惊胆战,道:“你,你真的是琴妖?” 徐伯文道:“不错,我就是琴妖!哼,天下除了琴妖之外,难道还有谁人会弹奏向天九问么!” 曹野与马不群对视了一眼,不禁脸色大变,甚至包括他们身后随他们而来的那些锦衣卫们,也禁不住低低惊呼,骚动了起来。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会在秦岭见到了天下至煞的魔星! 武林中胆敢与琴妖为敌的,都是自寻死路,就算他们身为锦衣卫,只怕也不能幸免于难!几乎不约而同地,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秦岭之行感到了后悔! 徐伯文哪里去管他们心里是做何想法,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一缕颇为怪异的琴音突然便响了起来。 马不群与曹野大惊,倏地抽身便退。 只听徐伯文涩声吟哦:“向天九问第一问:天何广,宁生日月而无眼!”琴音未暴,马不群与曹野及手下的锦衣卫一声大叫,返身狂奔而去,转眼之间便自徐伯文与江寒的视线中逃得无影无踪了。 徐伯文嘿然冷笑,止住了琴音。 江寒自隐身之处慢慢走了出来,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方才说道:“比起十年前,你的性情更偏激了。一见人面便要弹奏向天九问,这可不好。” 徐伯文心中怦然,想道:“她终于想起我来了。”但此喜悦之情只不过在心头略略一转,旋即便被自己强行压制了下去,冷冷地道:“什么十年前不十年前的。嘿,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琴妖,心里一定对我又是厌恶又是痛恨了罢!嘿,这也正常!宇大小姐,我杀了你们侠义道中不少人,你如果要替他们报仇,那便不妨划下道来吧!”鸣霄微横,已经做好了与之一战的准备。 第二十二章 忽陷迷案疑新知(一) 江寒微微一愕,本想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但略一迟疑间,一股傲气油然而生,想道:“你既然不记得我了,我又凭什么要记得你!”生生把到了口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只道:“我有句话想要问你。那银花之母真的是你从永寿王府中盗出来的么?”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原来你不但想替你们侠义道出头,还想替永寿王府的人出头。哼,有什么帐,那便一起算吧!老规矩,只要你能回答得出我的向天九问,你想要我徐伯文的命都成,更别说仅止区区一问了!”琴音铮铮,那缕怪异的琴音又自他指下无比灵异地滑了出来。 江寒眼见他竟然要对自己动手,心中更是难过之极,微微咬了咬嘴唇,道:“向天九问至少有一半是绝问,我又如何回答得出来。”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那你至少有一半都能回答得出来了?哼,你本事不小啊,竟然能答得出其中的一半来,只不过,就算你能回答得出其中八问,最后一问回答不出,那也是无济于事!” 徐伯文话音未落,一名女子的声音突然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怎么,咱们秦岭成了集市了么,来的来,去的去,当秦岭连环十八宫中都是死人么?”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皱,转眼望去,山道中,一人衣袂飘飘,正风驰电骋地踏雪而来,竟然是南星宫主与北斗宫主的独生爱女郭茜郭大小姐。 徐伯文素来不喜郭茜,见她不合时宜地突然出现,眉头不由打了一个结。 郭茜却是不管那么许多,快步奔到了徐伯文的面前,道:“徐……徐五哥,有人擅闯秦岭,你为什么不传声示警?”斜眼向江寒瞟来,满面都是敌意,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跟刚才擅闯秦岭的那些锦衣卫到底是什么关系?”听她的语气,方才马不群等人闯到秦岭来时的情景她都是已经看到的了,只不过是当时她与其相距太远,所以来不及干涉而已。 江寒听她称呼徐伯文为“徐五哥”,又听她口口声声都是“秦岭”,禁不住心中微有诧异,忍不住问道:“你是秦岭中人么?你跟徐伯文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替你们秦岭传啸示警?” 郭茜眉头一挑,道:“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哼,你不肯说实话,自然有人会让你说实话!”转向徐伯文道:“徐五哥,你身为秦岭寒水宫主,有助南星北斗宫御敌之责,现有外敌入侵,你难道不应该动手么?” 徐伯文心中反感,冷冷地道:“不管我是不是寒水宫主,应该怎么做我都自有主意,不劳郭大小姐费心!” 郭茜脸色一变,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我倒忘了,你徐大宫主做事向来都是自有主张,怎么可能会要我一个根本不是宫主的小丫头来指手划脚!”蓦地一声厉啸,声震秦岭。 江寒听她说徐伯文竟然是秦岭的什么寒水宫主,心中更觉诧异,但此时却也来不及追问,只有先辩解道:“这位姑娘,我对秦岭根本没有什么恶意,你又何必满怀敌意。” 郭茜冷笑道:“你对秦岭没有恶意?那你带锦衣卫的人到我们秦岭来干什么?咱们秦岭是江湖中的门派,可不想与官府有什么瓜葛!” 其实,她会对江寒如此深怀敌意,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江寒的美貌。美丽的女子见到相貌远胜于自己的女子,生来便是具有敌意的,更何况,此时与江寒几乎同时在秦岭出现的,还有世人深恶痛嫉的锦衣卫。 江寒不想跟她争执,只辩解道:“姑娘请不要误会,那些人不是我带来的。” 郭茜冷笑道:“那些人不是你带来的,那是谁带来的?锦衣卫凭白无故地,到秦岭来干什么?” 江寒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顿了一顿时,忽地又道:“不过,说不定我猜得到。” 郭茜更是疑心,道:“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什么叫猜得到?” 江寒心知自己的锦衣卫之间的事三言两语是解释不清的,便不想向她解释,只向徐伯文道:“这位姑娘说你是秦岭寒水宫主?你怎么又会成为秦岭寒水宫的宫主了?”眸光如水,满目都是诧异之色。 徐伯文冷冷地道:“我便不能是秦岭的寒水宫主么?” 蓦然之间,山道上忽然传来了声又惊又喜的欢叫:“江寒,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秦岭出现?” 李鸢衣带御风,如流星赶月一般飞扑而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穿秦岭连环十八宫服饰的男女,徐伯文只认得其中一名笑容甜美的少女叶苇,对于另外几人,虽然他已入秦岭已有三月,却是素未谋面,并不识得他们是谁。 第二十二章 忽陷迷案疑新知(二) 江寒见到李鸢,却仅止是淡淡一笑,道:“十三哥,好久不见了。” 话音未落,忽地一条淡蓝色的人影倏然抢在李鸢的前面扑至她的面前,有人又惊又喜地叫道:“幸儿,真的是你么?” 江寒转眼望去,这是一名四十多岁,时值不惑之年的壮年男子,五官分明,神态温和间更是颇有几分能与江寒相见的欢欣喜悦之喜。 江寒微微愕了一愕之后,眼神中不由略微流露出一丝欢喜之色,道:“卫五叔,你也来了!” 那男子名叫卫遥,是江寒母亲天狼郡主的结义兄弟,自从与秦岭连环十八宫的第十七宫少宫主凌华珠成亲之后,仅止在十年前去过一趟剑谷,后来第十七宫主凌杼病故,凌华珠继任宫主之位,卫遥一心协助妻子处理宫务,便再也没有与剑谷中人见过面了。(卫遥和凌华珠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 此刻卫遥意外地见到江寒,心中真是欢喜之极,道:“十年不见,你也长大了!嗯,你来秦岭怎么不事先跟我们招呼一声?如果不是明珠宫张婆婆过几天要做寿,我们便不会到太白峰来,那岂非要跟你错过了。” 江寒浅浅一笑,道:“其实幸儿到秦岭只是信马由缰,并不是刻意而来,不过,幸儿既然来了,那就算今日见不到五叔五婶,也会到中伤宫前往拜见的。” 卫遥很是欢喜,道:“你记得五叔,五叔心里真是高兴得很!嗯,你还记得五婶么?”伸手往身后一指。 在他的身后,除了叶苇之外,便只有一名女子,那是名四十多岁的美貌妇人,江寒虽然只是在十年前见过她一次,但她面貌未改,如今又有卫遥相示于前,自是想都不想便知道她是谁,当即飘身下拜行礼,道:“五婶的容颜未改,幸儿一见便知道是五婶到了!” 徐伯文见她记得同样是十年未见的卫遥和凌华珠,却是不记得自己,心里更觉酸楚,只觉自己与江寒之间距离,相隔的又何止一个万水千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抱了鸣霄琴,悄悄地去了。 凌华珠对徐伯文的离去并未留心,见江寒还记得自己,心下颇为欢喜,道:“五婶容颜未改,幸儿你却是比十年前更美貌了百倍不止!只是,怎么眉宇间的黑气还是那么浓郁……” 卫遥咳了一声。 凌华珠当即醒悟,连忙笑道:“瞧我,才一见面,便说这些!爽儿,快来见到你江寒姐姐!” 她身后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深深辑了一礼,道:“江寒姐姐,我没有大哥二姐那般好命,还从未跟爹爹妈妈去过剑谷,当然便跟剑谷中的哥哥姐姐都是素未谋面,咱们今天可是第一次见面!不过,虽然咱们以前没有见过,但对诸位哥哥姐姐在江湖中的声名,我却是听闻已久,心里对你们好生仰慕!” 江寒连忙回礼,道:“我很少在江湖中行走,哪儿又有什么声名可令你仰慕的。” 卫爽笑道:“姐姐何必自谦,江湖中只要一提起剑谷宇大小姐,又有谁不知道!” 江寒道:“他们知道的其实是剑谷,可不是我。” 卫爽道:“姐姐当真当我是小孩子了!槿哥哥人称倾城飘香,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二剑,江寒姐姐更是有箫魔之号,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一美女,我可全都知道!” 卫遥与凌华珠夫妇一共有二子一女,长子卫越与女儿卫袖当初跟着父母去过剑谷,江寒都是认得的,知道卫越沉稳,卫袖文静,想不到今日见的这个卫爽却是如此口舌灵伶,与其兄姐竟然大不相同,心中虽然微觉惊奇,但见卫爽心直口快,心里对他却也颇为欢喜,道:“江湖传言多半言过其实,你也相信?” 卫爽笑道:“本来我是不大相信的,但今日见了姐姐的面,便相信江湖传言的确不虚了!” 江寒无言以对,唯有一笑而已。 叶苇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见了江寒之后,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道:“原来大名鼎鼎的箫魔是这个样子。嗯,宇大小姐,你真的很美,可是,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你身体不好么?” 郭茜却仍是疑心重重,道:“你们认得她?她真的是剑谷的大小姐宇江寒么?” 李鸢道:“她当然是宇大小姐了!我跟她上一次见面不过才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我怎么可能认错!” 卫爽笑嘻嘻地道:“象我江寒姐姐这样的人物,想要把她认错,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第二十二章 忽陷迷案疑新知(三) 郭茜哼了一声,道:“她既然是剑谷大小姐,那为什么会跟锦衣卫的人搅在一起?难道剑谷一改初衷,要跟朝廷往来了么!” 江寒道:“那些锦衣卫并不是我带来的。” 郭茜哼了一声,道:“锦衣卫不是你带来的,那我们徐五哥怎么会跟你起冲突?你总不至于会跟我说,他跟你们剑谷有仇吧!”她没有想到,徐伯文确是与剑谷有仇,但他和江寒的冲突,却并非为此。 李鸢心中已是一惊,道:“江寒,你跟徐五弟起冲突了?你们怎么会起冲突的?郭茜,你刚才传声示警,为的便是此事么?” 郭茜道:“十三哥,咱们既然同为秦岭中人,那又岂有不维护自己人的道理!” 李鸢微微一怔,唯余苦笑而已,道:“你传声示警得对,我并没有怪你。” 卫遥与凌华珠对视了一眼,不由问道:“鸢儿,你口中的那个徐五弟,便是咱们秦岭新近来的寒水宫主么?他人呢?” 李鸢道:“他就在这里啊!”转眼望去,山坡之上,落雪茫茫,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没有了徐伯文的身影。 郭茜冷冷地道:“咱们的徐五宫主早已经走了。” 李鸢唯恐卫遥夫妻误会,连忙解释道:“卫十七叔,徐伯文生来便是这种孤僻的性子,不是有意不肯与你们相见。” 卫遥淡淡一笑,道:“我们虽然还未与徐五弟见过面,但对他的为人,却也不是一点儿都没听说过。”言语之中,对徐伯文的不辞而别并无怪罪之意。 叶苇与卫爽极为相好,秦岭之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中伤宫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们当然很早就知道秦岭多添了一位宫主,只是,中伤宫距太白峰不近,若非有要事,他们轻易不会到太白峰来,徐伯文生来又是那种喜欢独来独往的孤僻性子,连拜见明珠宫主都是抽没人的时候来,是以他们一直没有机会相见。 忽听江寒道:“他真的是你们秦岭的寒水宫主?他不是江湖中声名,那个声名不算太好的琴妖吗,什么时候又做了你们秦岭的寒水宫主了?” 李鸢微微苦笑,道:“不错,他的确就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但他同时也的确是我们秦岭的寒水宫主。唉,此事说起来,那可真是一言难尽。江寒,你既然已经到了秦岭,那不妨在此多住几日,我找时间跟你慢慢细说。” 叶苇叫道:“是啊是啊,过两天便是明珠宫张婆婆的寿辰了,本来我们倒没有想过要邀请江湖中的朋友,但既然宇大小姐来了,那便不能就这么走了,好歹,总要留下来喝一杯寿酒才行!” 江寒道:“张婆婆寿辰在际,我却没有准备贺礼,冒然上山,只恐失仪。” 凌华珠道:“幸儿,你跟我们又不是外人,又何必如此见外。其实,闻名天下的宇大小姐大驾光临,已经令秦岭蓬壁生辉了。” 江寒道:“五婶这么说,叫幸儿如何敢当。” 叶苇叫道:“你们别只顾客气来客气去的行不行?嘿,威名赫赫的宇大小姐,竟然也这么不爽快!” 江寒听叶苇将话说得那么直接,倒也不好再做推辞,只得微微一笑,点头答允。 卫遥大为欢喜,道:“那咱们这便上山,幸儿,我替你向明珠张大宫主引见。”话音未落,秦岭之上,突然又斗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厉啸。 李鸢吃了一惊,道:“怎么又会有传声示警?难道这次真的发生什么要紧的事了?” 江寒心中微微有疑,想道:“难道是锦衣卫去而复返了?” 只听卫爽道:“秦岭有事,那你们这些宫主便先行一步吧,我陪着江寒姐姐在后面慢慢来。” 江寒道:“我不用你陪我,咱们一起去吧。” 卫遥不跟她客气,道:“那咱们快走。”展开身法,抢先掠往秦岭山上去了。 其余众人也不敢迟疑,纷纷放开身影,尾随卫遥往山上而来。 江寒乃是首次来到秦岭,一路行来,眼见秦岭风光绝佳,心中颇为喜爱,走得数十里山路,眼前恍然便是一座隐约宝光万丈的雄伟宫殿,心中微微一动,忖道:“这便是名列秦岭之首的明珠宫么?” 耳边卫爽已道:“江寒姐姐,这便是张婆婆的明珠宫了。” 江寒停下脚步,正想细细观摩,忽听短哨连连,十数条人影纵横,转瞬之间便将江寒团团包围在了中间。 江寒方才一愕,便听其中一名锦衣男子喝道:“将她拿下!”将手一挥,他身周包围江寒的那十数男女一声呐喊,蜂拥而来,竟是不由分说,一齐向江寒动手,端的是就要将江寒立擒掌下。 卫遥吃了一惊,叫道:“且慢动手!”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晃,江寒已不知怎样轻轻脱却了众人的包围。 众人心中一惊,只听李鸢叫道:“她不是外敌!她是剑谷宇大小姐江寒!” 刚才喝令动手的那名锦衣男子南星宫主郭佳愣了一愣,道:“她是剑谷大小姐?你怎么知道?” 李鸢道:“我几个月前才见过她,怎么会不知道。” 卫遥也道:“我也可以做证,她的确是剑谷宇大小姐,并非我秦岭外敌。” 第二十二章 忽陷迷案疑新知(四) 江寒微微曲身一礼,道:“剑谷宇江寒,拜见诸位秦岭宫主!” 郭佳不禁为难。只听金翅道:“是剑谷大小姐又怎么样,难道便不可能是我秦岭的敌人了么!” 凌华珠一愕,道:“三姐,你怎么这么说,难道秦岭真的有什么变故不成?” 金翅哼了一声,道:“金翅有一句话,想问问宇大小姐。” 江寒道:“金宫主有话,但请直言。” 金翅哼了一声,道:“请问宇大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到的秦岭?” 江寒道:“大概两三个时辰前吧。” 第八宫降龙宫主安旭叫道:“她两三个时辰前便已到了秦岭——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一定便是凶手!”身影一动,猛地又扑了上来。 李鸢一惊,蓦地横身拦于江寒之前,叫道:“且慢动手!你说什么,什么凶手?” 安旭恶狠狠地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兄弟安羽死了!被人杀死了!尸体如今就陈于寒水宫内!” 李卫等人皆是大吃一惊,纷纷道:“安羽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安旭道:“这便是两三个时辰之前,这位宇大小姐初上秦岭之时的事!” 李鸢道:“安九哥怎么会突然被人杀死了,验过尸了没有,可看得出是什么人下的手?” 幻魔宫主杨荫冷冷道:“安九弟横尸于寒水宫内,而寒水宫是奇寒之地,武功不臻化境便难得入内,如何去验?” 李鸢道:“既然没有过验过尸,你们凭什么断定是江寒杀的人?” 玉兔宫主康小筑道:“其实张婆婆和徐五弟已经去验尸了,只不过还没有回来而已。不过不管怎么说,在这两三个时辰之内,秦岭大雪封山,根本没有外人来到,唯一的外人,便是宇大小姐。安羽之死,就算不是宇大小姐动的手,她也脱不了干系!” 江寒淡淡地道:“我没有杀安羽。我宇江寒生平从不杀人。” 叶苇道:“是啊,我也听说,剑谷的宇大小姐是从来不杀人的。” 悬剑宫主陶不悠喝道:“小叶苇,你懂什么!哼,咱们江湖中人,谁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她说她从不杀人,难道你亲眼见过不成!” 叶苇不服,道:“宇大小姐从来没有到过秦岭,她跟安羽也没有什么恩怨,她为什么要杀他?” 杨荫阴恻恻地道:“宇大小姐与群英盟关系非浅,而我秦岭前不久才得罪过群英盟,她若要为群英盟出头,那也无可厚非!”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群英盟人材济济,便是有什么事,那也轮不到我来替他们出头。” 杨荫冷冷道:“听说宇大小姐内力深厚,当世少有人敌,而寒水宫是极为苦寒之地,一般的人是根本进不去的,更别说在里面杀人了。哼,我秦岭中自然有人能出入寒水宫,可是他们又岂会杀我同门弟子?只有这位宇大小姐,最为可疑!” 江寒道:“我不认识安羽,也不知道寒水宫在哪里,如果仅凭我内力深厚便足以证明我是凶手,那又如何叫人心服!” 杨荫冷冷道:“你说你不认识安羽,也不知道寒水宫在哪里,哼,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于你!” 卫遥道:“我看这件事颇为蹊跷,还是等张婆婆与徐五弟验完尸回来再做定论不迟。” 忽听逍遥宫主齐蓉蓉道:“大家别争了,张婆婆和徐五弟回来了!” 众人转头望去,果见大雪中三条人影电射而来,这三人中两男一女,除了徐伯文和张秀旗之外,竟然还有才离开思过崖的江难渡。 李鸢见江难渡已经出关,不禁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糟糕!”他本想邀徐伯文同去接江难渡出关的,想不过诸事纷繁,竟然耽搁了,可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多想了。 徐伯文斗然见到江寒竟然也在山上,不由微微一愕,先便停下了脚步。 张秀旗也微微一惊,道:“这位……” 卫遥道:“婆婆,她是剑谷大小姐宇江寒。” 江寒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张秀旗哦了一声,道:“宇大小姐突然莅临秦岭,不知有何贵干?” 安旭叫道:“婆婆,宇江寒明明便是凶手,咱们又何必跟她客气!” 张秀旗一惊,道:“宇江寒便是凶手?你们如何知道?” 李鸢道:“婆婆,江寒不是凶手!她没有杀人!” 安旭哼了一声,道:“她一上秦岭,我兄弟安羽便死于非命,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凌华珠不愿与安旭争执,道:“婆婆,你们已去了寒水宫险尸,不知情形如何,安羽到底是如何死的?” 张秀旗神色凝重,道:“安羽是为乱刀所斩,整个寒水宫内,到处都是血水,不,是已经凝固的血冰!” 徐伯文接口道:“他中了七十二刀,看刀法,应该就是他自己擅长的七十二路伏虎刀!” 安旭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他是死在自己的七十二路伏虎刀下?这怎么可能!七十二路伏虎刀是我安家的绝学,天下只有我们兄弟会使,总不成,是我杀了他?” 沉吟宫主田横道:“你们是兄弟,你怎么会是凶手,就算你们兄弟不睦,你们兄弟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你也不可能杀得了他,再说,凭你的武功,你也根本不可能进到寒水宫里去杀人!” 第二十二章 忽陷迷案疑新知(五) 郭佳道:“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了——杀人者正是宇江寒!” 江寒道:“为什么只会是我?我又不会七十二路伏虎刀。” 郭佳道:“剑谷精通天下武学,七十二路伏虎刀纵是安家的不传之秘,只怕也瞒不过剑谷。嘿,剑谷宇谷主将你爱若性命,怎么可能不传你此类绝学!” 江寒啼笑皆非,道:“我向来不习搏击之术,此乃天下皆知。” 郭佳道:“天下皆知?怎么我们秦岭偏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习搏击之术?如果你真的不懂武功,那箫魔两个字又是从何而来!” 凌华珠道:“幸儿确是历来不习搏击之术,这我们夫妇可以做证!” 卫遥道:“不错,她不学武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至于音波功,音波功不动刀剑,那又另当别论!” 叶苇叫道:“不错不错,宇大小姐历来都是以美名与音波功驰名江湖的,我可没听说她的搏斗之术如何了得。” 杨荫冷冷道:“剑谷乃武林剑道至尊,说他们的大小姐不会武功,那又岂能令人信服!” 神武宫主裴瑶不耐烦起来,道:“她会不会武功,咱们一试便知,光在这里打嘴仗有什么用!”踏前一步,便要动手。 江难渡忽地迈前一步,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张秀旗一愕,道:“你知道凶手是谁?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出来?” 江难渡道:“这个凶手武功了得,如果我冒然说出来,只怕大伙儿奈何不了他,除非宇大小姐仗义援手,我才能将他指认出来。” 江寒奇道:“你要我援手?我说过了,我不习搏击之术,只怕我帮不了你们。” 江难渡道:“宇大小姐一管长箫足以横行天下,所谓的搏击之术,自然是不习也罢!” 江寒淡淡一笑,道:“好罢,你既然这样说,江寒便只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想来也是不能袖手旁观了。” 李鸢早已急不可耐,道:“你快说,那凶手到底是谁?” 徐伯文忽道:“不用他指认,还是我来说罢。嘿,在他江难渡的心里,真正的凶手只有一人,那便是我徐伯文!” 江难渡大声叫道:“不错,我要指认的人正是徐伯文!” 他此言出口,众人皆是大惊失色,除了李鸢与江寒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抽身后退,生恐万一徐伯文突然出手,自己首先便要遭殃。 李鸢道:“我不相信,徐五弟怎么可能会是凶手。”江难渡道:“这天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李鸢道:“可是指认凶手,总得有证据才行。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凶手是他?” 江难渡道:“咱们秦岭中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唯有一个外人,便是徐伯文!你们别忘了,安羽当初在洞庭君山参加过对徐伯文的围剿,徐伯文与他早有宿怨,而且他是死在寒水宫,一般人都难以进入的寒水宫,而徐伯文,出入寒水宫,简直就是前庭散步一般。嘿,他将安羽藏尸于寒水宫内,想的便是没有人能轻易发现安羽的尸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安羽的尸体偏偏立即便被人发现了!” 徐伯文接口道:“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我会七十二路伏虎刀!” 李鸢一怔,道:“你会七十二路伏虎刀?你怎么会七十二路伏虎刀?” 徐伯文微微冷笑,道:“徐伯文生来过目不忘,再难记的武功我也是一见便会,更何况我已经瞧过安羽安旭兄弟不止一次地使过七十二路伏虎刀了,学会这区区七十二路伏虎刀,那有何难!” 江难渡道:“不错,他会七十二路伏虎刀,否则,他不可能一见安羽的尸体便知道他是死于他自己的七十二路伏虎刀之下!” 徐伯文道:“原来,我一说出安羽是死于他自己的七十二路伏虎刀之下,你便已经开始在怀疑我了。” 江难渡哼了一声,道:“不错!我们与安羽相交多年,尚不能一眼便看出他是死于自己的七十二路伏虎刀下,你如不会七十二路伏虎刀,又如何一见便知。” 徐伯文冷冷地道:“你很聪明,确是算得一个人材。” 李鸢身上一冷,道:“徐五弟……你真的……真的杀了安羽?” 徐伯文道:“我没有杀他。” 江难渡叫道:“徐伯文,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做又为什么不敢承认?” 徐伯文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徐伯文纵横江湖,从来无所惧畏,手上的人命,自也不少,多一条还是少一条,于我并没有什么相干,只不过,别人想要嫁祸于我,那却也是休想!嘿,安羽算什么东西,他的贱命,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就算我真要杀他,他也大不可必死得如此难看!” 安旭大怒,突地一声虎吼,不顾一切地向徐伯文猛扑了上来。 徐伯文面上青气一现,倏地一掌,神鬼莫测地往安旭胸口按来,手掌将至安旭胸口,念头转处,突地手掌一收,蓦地飘身后退,冷冷道:“如果我现在杀了你,那岂非是背定了这个黑锅。哼,我便暂且饶你一命!” 安旭气得哇哇大叫,拔出肋下钢刀,不要命地向徐伯文冲了上来,叫道:“徐伯文,我们留你在秦岭,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却是养虎为患……有本事,今日你连我一起杀了!”刀光霍霍,没头没脑地向徐伯文砍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忽陷迷案疑新知(六) 徐伯文面上青气一现,却也强忍着怒气没有还手,只是一退再退,喝道:“安旭,你可别不知好歹,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安旭不理,叫道:“你杀了我兄弟,我要你偿命!” 张秀旗急道:“安旭,不可冒进,真相还未查明,岂可乱来!” 安旭叫道:“婆婆,徐伯文本来便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我们根本便不应该将其留在秦岭之中!他今日能杀我兄弟安羽,明日自然也不会放过你我!” 李鸢道:“徐五弟既然已身为我秦岭中人,怎么会残杀同盟。” 安旭叫道:“他算我们什么同盟?你问问他,从始至终,秦岭中有谁被他当成过自己人了!”刀锋一转,蓦然削出。 徐伯文厉声道:“安旭,我已经是一让再让,你可别以为我怕了你!若将我逼急了,哼!” 安旭叫道:“我逼急了你又怎样?你琴妖杀人如麻,双手沾满了血腥,老实说,我安旭从始至终都信不过你!” 徐伯文怒极,终是一声冷笑,提起手掌,猛然一掌向安旭胸口按来,出手如电,端的是手下再不容情。 张秀旗大叫道:“伯文,你如果还认自己是秦岭寒水宫主,便不许对安旭出手!” 徐伯文理也不理,“啪”地一掌,正中安旭胸口。 安旭一声大叫,身子倒撞而回,一口逆血夺口而出。 秦岭诸位宫主大惊失色。 杨荫、裴瑶、郭佳、田横、陶不悠几人一声呐喊,一齐抢上,齐齐往徐伯文攻来。 徐伯文嘿然冷笑,鸣霄琴一横,五指拂过,一缕断魂之音倏然奏响。 李鸢大惊失色,叫道:“五弟,你真的要跟我们动手么?” 徐伯文冷冷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岂能轻饶!”琴音铮铮,杀机已现。 杨荫等人心头如有重击,一声惊呼,纷纷抽身暴退。 徐伯文毫不容情,琴音之中的杀戮之声更强。 张秀旗连连叫道:“伯文住手!伯文住手!”徐伯文哪里肯听。 江难渡叫道:“宇大小姐,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现在徐伯文已经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难道你还不想出手?就算你不记得答应过江难渡什么,瞧在秦岭连环十八宫与剑谷和群英盟的交情上,面对秦岭今日大难,你身为剑谷大小姐,又岂能袖手旁观!”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长箫凑于口边,一缕如泣如诉的箫音悄然响起。徐伯文心中微微一凛,住手停弦,冷冷道:“宇江寒,你要跟我为敌么?” 江寒道:“现在凶手尚未查明,你若动手,那岂非是自认其罪?” 徐伯文冷冷道:“现在他们人人都认定我是凶手,我若不出手,嘿,难道你想要我任人宰割不成?” 江寒道:“大家既是同盟,那为什么不能先心平气和地查明真凶,再做道理?同室操戈,除了自损实力让人笑话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徐伯文冷笑一声,道:“我是琴妖,不管查不查明真相他们都是始终信我不过,那我又何必跟他们客气!哼,我徐伯文自踏入江湖以来,手上有多少条人命,那真是数也数不清。虽然我不愿有人嫁祸于我,但如果遇到此类事端,我徐伯文也绝不会为求一己清白而任人宰割!哼,安羽的命,就算在我徐伯文的身上好了,你们要想为安羽报仇,那便一起上来罢!”鸣霄一横,严阵以待。 张秀旗叫道:“徐伯文,难道你真的想与秦岭为敌?你可是秦岭寒水宫的宫主,当初答应过老身的话,你全忘记了不成?” 徐伯文冷笑道:“这秦岭的寒水宫主之位我本来便不稀罕,你想以此钳制于我,哼,那是妄想!”从怀中取出那块本来隶于已故的楚江东,现在归属于他的代表秦岭连环十八宫第五宫宫主身份的宝蓝色玉佩,扬手一掷,丢在众人面前的雪地上。 他此举无疑是表示要与秦岭决裂,张秀旗见状,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杨荫道:“徐伯文自恃武功高强,根本不受我秦岭的钳制,婆婆,以属下之见,要想查明害死安羽的真凶,必须先擒下徐伯文不可!” 陶不悠也道:“不错,现在宇大小姐在秦岭,正是我秦岭的一大臂助,正是擒下徐伯文的大好时机!”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你们想要擒下我,好啊,那便来擒吧!”鸣霄琴一横,铮铮强音顿时便充斥天宇。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扬声道:“请诸位宫主宁神静气,鼻口观心,以达物我两忘之境,如此,方可免受音波袭身之害!”长箫微扬,一缕低缓的箫音悠悠而起——她当然不想跟徐伯文动手,可是她深知徐伯文琴音的厉害之处,放眼天下,恐怕只有她能化解他琴音中的无限杀戮了。 徐伯文脸色如冰,琴弦一紧,恍然之间,秦岭之巅斗然涌现千军万马,无数铁骑横扫而来,跟着风起云涌,巨浪涛天,天地为之色变,日月为之无光,山崩地裂,就在眼前。 秦岭诸人神色激荡,气息翻涌,尽皆忍不住要跟着他的琴音起伏大叫大跳。 忽地一缕平和的清音悠然而至,宛若乌云密布的狂风暴雨中恍然亮出一丝淡淡的月光,将乌沉沉的天地照出了希望的一色。 秦岭诸人心神微微一敛,记起江寒刚才说过的话,连忙相继跌坐地上,个个运气调息,抱定归一,随着他们对身外万物的浑然忘却,心头的狂燥之感终于随着江寒的箫声开始慢慢消失了。 第二十二章 忽陷迷案疑新知(七) 徐伯文脸色更沉,忽地一声长啸,放声吟道:“天何广,宁生日月而无眼!”手下琴音突然迸裂,一股绝杀之气猛然往江寒席卷而来,竟然对她也是再不留情。 江寒衣袂临风,箫声越吹越低,低得几不可闻,突地一声尖锐之音凭空而起,如同一道闪电,蓦然撕破了徐伯文如波音律布下的天罗地网。 徐伯文微微一怔,手底不闲,继续吟道:“地何厚,宁载万物而无言!” 江寒箫声如诉,颇具沧桑之感,似是正在回答徐伯文的提问。 徐伯文微觉惊讶,琴弦鸣处,弦音又转,吟道:“草木长青青,为何偏无情!”琴音其弦瑟瑟,音律之中,突生萧杀,仿佛天地万物,即将化为烟尘。 江寒箫声不绝,忽然在徐伯文的眼前幻化出无数南国红豆,正如相思满枝。 徐伯文想到自己对江寒十年的念念不忘,如今再见,却要生死相搏,心中微生酸楚之感,手底琴音更见悲凉,低声吟道:“禽兽善奔走,飘泊何所依。” 江寒箫曲跟着呜咽起来,便是不懂韵律之人也似乎可见千山暮雪,雁飞雁落,便是失侣孤行,犹自无悔无怨。 徐伯文凝神体会她曲中之意,心底杀机渐渐淡去,手底琴音也渐渐消失,只听得江寒一缕箫音不绝于耳,直如逝水东去,犹任风雨,世事沧桑,不免令叹者再三。 徐伯文默然听箫,低声自语道:“波涛从来东流去,奔腾不知何时息;山岳亘古不能动,因何致罪招愚公;公卿富贵如云烟,为何因此分贵贱;世间道理数以千,哪条敢称扑不巅;浊世杀戳无绝尽,何处方是极乐天!”凝目望着江寒,心中甚感黯然,突地一声长啸,弹身而起,倏然远去。 江寒止住箫声,默然目送徐伯文远去,良久,方才惘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岭中人方才如梦初醒。 裴瑶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叫道:“徐伯文逃了!他敌不过宇大小姐的箫声!我们快追,欲擒徐伯文,应该就在此时!” 江寒道:“他不是逃走!你们也不必追他,就算追到他,你们也捉不住他。天下,没有任何人能轻易捉住他。” 郭茜抢道:“我们捉不住他,难道你也捉不住他吗?你的音波功比他高明,这我们可都是亲眼目睹了!” 江寒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的音波功并不比他高明。” 叶苇忍不住道:“他住弦而退,难道不是输了吗?” 江寒道:“他没有输,我也没有赢。” 叶苇皱起眉来,道:“我不明白了。” 江寒神情淡然,随口说道:“知音者乐而悲之,不知音者怪而伟之。嘿,你并非知音者,又如何能知道。” 叶苇更是莫名其妙。 李鸢却是微有所感,问道:“江寒,你和徐五弟用琴箫问答,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们能知道吗?” 江寒摇了摇头,转向张秀旗道:“张大宫主,依晚辈之见,这位徐宫主并非杀害贵宫安宫主的凶手,真凶所属,还应另加详查才是。” 张秀旗道:“你说他不是真凶,你又怎么知道?” 江寒道:“琴乃心声,晚辈听他弹琴,已知他的人品。嘿,他虽有琴妖恶名,但在江寒看来,其心底坦荡,却跟一般的恶人大不相同。” 李鸢大喜,道:“不错不错,徐五弟虽然恶名在外,孤僻偏激,但他心地善良,这我是知道的。” 张秀旗却是不信,道:“你不是真凶,他也不是真凶,那谁才是真凶?” 江寒默不作声,过了一阵才道:“你们说安宫主的尸体陈于寒水宫内,而寒水宫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那江寒想问一问,不知是哪一位发现了安宫主的尸体?” 金翅道:“安羽的尸体是我发现的!本来我派小女郭茜去寒水宫请徐……徐五弟来敝宫吃饭,但茜儿久去不回,我便去寒水宫找他们,谁知任我大呼小叫,寒水宫里都没有人答应。我知道徐五弟自从来到秦岭,便极少离开寒水宫,以为他之所以没有回答,说不定是出了什么事,一时心慌起来,便进了寒水宫,一则,是想瞧他到底在不在宫里,二则也是想,万一有什么事,我身为他的同盟,也好相助。谁知一进去,便看到了满地的血迹。宫内冰墙之后,似乎还躺着一人,那人僵卧不动,混身是冰,当然是已经死了的。” 江寒道:“你便没有仔细瞧瞧那具尸体么?” 金翅面上略露惭色,道:“金翅武功有限,进寒水宫连一柱香的时间都未必能支持下来,哪里还有功夫去验看尸体。” 江寒道:“那你们怎么知道死的便是安羽?” 安旭怒道:“伏虎宫里有血迹,而且我兄弟也失踪了,就算死的不是他,他也一定出事了!哼,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张婆婆和江难渡,当然还有徐伯文都去验过尸了,死的就是我兄弟安羽!” 江难渡忽道:“我没有进宫去验尸。我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在寒水宫内滞留。我是在出关的路上遇到张婆婆与徐伯文的,当时他们已经验过尸离开寒水宫了。” 第二十三章 故乡迢迢应觉阔(一) 江寒道:“秦岭之上,有几人能进寒水宫?” 卫遥道:“能进寒水宫的不少,但多半都撑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嗯,张婆婆和徐五弟那自是不必说的,南星宫主郭佳、北斗宫主金翅、逍遥宫主齐蓉蓉、金乌宫主温于清都能进寒水宫,但能在寒水宫内滞留超过一柱香时间的,只有张婆婆、齐蓉蓉和徐五弟,而说到能在寒水宫长住的,便只有徐五弟一人。” 齐蓉蓉听出江寒的言外之意,先便解释道:“金三姐发现安羽的尸体时,我和张婆婆,还有杨荫、康小筑、裴瑶都在明珠宫内商议处理宫务。我们几个人在明珠宫已经有好几个时辰都没有离开过了,我们不可能分身去杀安羽。” 康小筑道:“就算能分身,我们也不可能去杀安羽!秦岭连环十八宫多年同盟,大家都是世交,我们有什么理由杀他!” 江寒心下默然,半晌才道:“张婆婆,我想去趟寒水宫,不知方不方便?” 张秀旗道:“宇大小姐想助我秦岭查明真相么?” 江寒道:“查真相什么的,晚辈是没有那样的本事,只不过,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江寒能发现一些什么也说不定。” 凌华珠首先赞同,道:“江寒的母亲其心智世上无人能及,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说不定她真能助我们查明真相,找出真凶,那也未必可知。” 张秀旗微微颔首。 李鸢道:“江寒,你要去寒水宫,我陪你。” 卫爽叫道:“我也要去!” 叶苇道:“还有我,我也要去!” 张秀旗哼了一声,道:“你们去干什么,难道你们也能进得了寒水宫么?” 叶苇天真烂漫,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张秀旗不去理会叶苇,道:“宇大小姐愿意替我等找出真凶,那是再好不过。李鸢,你便替宇大小姐带路,若她有什么需要,不必问我,尽量满足于她便是了。” 李鸢大喜,道:“是!” 江寒也不客套,道:“那咱们走吧!”尾随李鸢径自去了。 叶苇和卫爽虽然想跟着去,但见张秀旗脸色不善,却也不敢公然跟去,只好暂且罢休。 杨荫眼见江寒二人走远,方才说道:“婆婆,你相信宇江寒真能查出真凶来么?” 张秀旗道:“不管怎么说,她能进寒水宫,便让她去查吧!她既想插手此事,那么在查明真相之前,她便不可能离开秦岭,只要她不离开秦岭,那徐伯文便不可能为所欲为。” 卫遥心中一跳,道:“婆婆,你心里也认定徐伯文是凶手么?” 张秀旗道:“老身是如何想的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是谁,都不能对秦岭,对我们大伙儿,构成任何的威胁!徐伯文不例外,宇江寒也不例外!” 众人纷纷称是。 江难渡默默地凝视着江寒和李鸢远去的背景,久久不言。虽然他刚才极力指证徐伯文便是杀害安羽的凶手,可是,他自己在心底深处却也并不相信自己的指认,因为,他早在几个月前徐伯文尚未加盟秦岭连环十八宫之时便已经觉察到了有一种阴霾,正以一种铺天盖地之势往秦岭头上笼罩下来,只不过,他始终都不能确认,那种阴霾到底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威胁到秦岭,威胁到他生长于厮的家! 李鸢带着江寒走出里许路程,终于忍不住道:“江寒,你身上有寒毒,生平最是怕冷不过,你确定你真能进入寒水宫么?” 江寒淡淡一笑,道:“十三哥既然担心我无法进入寒水宫,为什么刚才不说?其实在你的心里,你还是希望我能为徐伯文洗清嫌疑的,是与不是?” 李鸢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确不相信徐五弟会是凶手,但我没有证据,不可能令大家信服。江寒,你真的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只不过……我希望我的指望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即使你对查明真相之事无能为力,我也不会怪你。” 江寒淡淡一笑,道:“十三哥,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徐伯文既是琴妖,而且你们全都知道他的身份,那你们又为什么要将他收留在秦岭中,还让他做什么寒水宫主?” 李鸢看了她一眼,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悄声道:“江寒,你有没有感觉到,这秦岭之中,似是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江寒奇道:“什么阴谋?”跟着便摇了摇头,道:“我这个人笨得很,天生对阴谋诡计没有什么感觉,就算是有个天大的阴谋放在我的面前,我也看不出来。” 李鸢叹了一口气,想了想才道:“徐五弟武功高强,天下罕有敌手,就算是令尊宇谷主出面,只怕也未必能制得住他。如果我跟你说张婆婆留他在秦岭,是想利用他来对付群英盟和剑谷,你会怎样?” 江寒凝神想了一想,道:“我不会怎样。就算徐伯文将来会对付剑谷和群英盟,那也是以后的事,而现在,该替徐伯文洗清冤枉的,我还是会替他洗清冤枉。” 李鸢忍不住道:“你真的从不把世间万事放在心上?难道要有人当着你的面行刺令尊令堂你才会动容吗?” 江寒想起当年和徐伯文相处的那些日子,唇边微微流露出一丝柔情,道:“就算徐伯文想要杀我父母,他此时背负嫌疑,我也一样会替他清洗,只不过,能不能替他洗清,那绝非我所能决定,我不会强求,充其量,只能说尽力而已。” 李鸢心中一宽,伸手一指,道:“前面便是落月谷了,进了落月谷,便是寒水宫的所在了。” 江寒随他手指望去,一眼见到的,竟然全是郁郁葱葱的翠竹。 江寒甚是惊奇,道:“这儿怎么会有那么多紫竹?这可是制箫的好材料。” 李鸢道:“你想要支紫竹箫么?我这便去学制箫的法子。你只要在秦岭多住上几日,我便一定能制管好箫给你。” 江寒淡淡一笑,道:“若是特意为我,那倒不必。”不再多看紫竹,径自往落月谷内去了。 第二十三章 故乡迢迢应觉阔(二) 入谷数里,越行越寒,仿佛已经渐渐进入到一个极度苦寒之地。 江寒身具寒毒,最是怕冷,虽然身具涡还与嫁衣两项神功,仍是不等进到落月谷内便裹紧了大氅。 走了一刻,一座纯白色的冰宫便赫然出现在江寒和李鸢的面前。 李鸢道:“这便是寒水宫了。一年四季,寒水宫都是冰封雪裹,到了冬天,更是极为寒冷,又胜过夏日数倍,我们夏日能进到寒水宫内的寒泉畔,可是到了现在这样的季节,却只能在这宫外止步了。嗯,这寒水宫其寒无比,在遇到徐伯文之前,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住下去。徐五弟真是一个异人。” 江寒道:“秦岭虽有雪峰冰川,但这落月谷却并非极寒之地啊,怎么里面会有一座寒冷到极处的寒水宫呢?” 李鸢道:“其实原来的寒水宫并不是这样的。大概在十年前,秦岭落月谷这一带突然发生了一场山裂,原来的寒水宫突然从中间断裂成了两半,断裂层中冒出了一股极寒之水,竟是连世间万物都能冻结,别说诺大一座寒水宫不能再住人,便是整个落月谷内,一般的人都不能轻易滞留了。嗯,自从寒水宫突冒寒泉,原来的寒水宫主横死宫中寒泉之内后,秦岭诸宫都认为这寒水宫是不详之地,对其便有了一种忌讳,不管是谁,都不肯就任这新的寒水宫主,所以,秦岭名义上是连环十八宫,但自十年前起,便只有十七宫了。嘿,现在虽然寒水宫有了徐五弟做新主人,但宝霞宫主楚江东身死,秦岭也仍然只有十七位宫主。” 江寒道:“现在安羽死了,秦岭只有十六位宫主了。” 李鸢苦笑道:“不错。” 说话间,李宇二人已经到了寒水宫外。 李鸢武功远不及江寒,虽然身穿厚重的裘皮,此时也已经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江寒道:“十三哥,你便在宫外等我吧,我很快便出来。” 李鸢不敢勉强,叮嘱道:“寒水宫内寒气太重,江寒,你自己也不要在内久留,以免引发体内寒毒。还有,徐五弟说不定已经回到寒水宫了,如果你在里面见到他,千万不要和他再起争执。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们二人不管是谁伤到谁,都非李鸢衷心所愿。” 江寒点点头,盈盈掠过寒泉,飘然往寒水宫内去了。 寒水宫里全都是冰,房顶、地面、宫墙,甚至于连帐幔上都凝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恍然便是一个冰雪组成的世界。 江寒沿着空寂无人的长廊轻轻向内走去,忽然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种身处空虚的感觉:这儿不是滚滚红尘俗世,而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广寒! 寒水宫内静寂无声,仿佛连江寒的呼吸和心跳都被冻结在了这无穷无尽的清冷之中了。 江寒生来无畏,可是这一次,走在这似乎与世隔绝了的寒水宫里,她的心底深处,一丝天生的惧意情不自禁地油然而生——孤身一个人走在这死寂的冰宫里,世上到底可能有不害怕的女子吗,哪怕这个女子身怀绝世武功,从来不知畏为何物!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退缩,仍然坚持着走了下去。走过两重宫帏,江寒忽地感觉丹田一冷,一股绝寒之气慢慢自小腹下升了上来。 江寒一惊,知道自己体内的寒毒已被这外界的寒气引发了,她不敢迟疑,立即凝神运功。牟春荣强行注入她体内的嫁衣神功的纯阳罡气随心而发,一小周天之后,江寒已经觉得混身都是暖洋洋的,体内的寒毒似乎已经被压制了下去。 江寒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去,忽觉这空旷无比的寒水宫竟然令她甫生迷失之感。不管她愿不愿意,她的心里,终于微生惶惑之感。然而,她正徘徊着不去该何去何从之时,忽地,一点如豆的火光穿过重重冰层,摇曳之中,似带着无限暖暖春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江寒心中微微一喜,不由自主地向那火光疾步走去,很快,在穿过两道曲折的长廊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间很干净的房间的门口。 这间房屋里意外地没有结冰,因为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红红火炉,火炉中火焰正盛,正将一只小罐里的酒水煮得沸腾,整个房间中都充满了一种怪异的,夹杂着酒香,但又不全是酒香的,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令人格外神清气爽的香气。 在房间的正中的地板上,胡乱地丢着一件沾满了血迹的淡蓝色长衫。而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张看起来颇为柔软温暖的床塌,床塌之上,一身青衣的徐伯文斜斜躺着,若有所思般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对面雪白的墙壁,仿佛要把自己望成一尊雕塑。在徐伯文的床边,他那具黑沉沉的鸣霄琴同样寂然无声地躺着,似乎也跟他一样睡着了。 第二十三章 故乡迢迢应觉阔(三) 江寒随着徐伯文的视线望去,心中不禁怦然一跳:在徐伯文对面的那堵墙壁上,有人以指为笔,以大力金刚指之类的力道,在墙面上刻下了两句诗:“夜半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 江寒呆了呆,刹那间,心中顿觉百感交集:他没有忘记自己!可是,如果他真的没有忘记自己的话,那刚才在山下重逢,他为什么认不出自己来?就算自己已经容貌有变,他不能轻易认出自己,那他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为什么还要跟自己怒颜相向?难道在他的心里,自己母亲和他徐家的仇怨真的是那么无法化解的吗?如果自己母亲与他徐家的仇怨真的无法化解,那么自己和他,是不是注定就要生死敌对? 江寒定定地望着徐伯文,思绪忽然有了些恍惚,当年与徐伯文相遇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如云影一般自心头掠过:徐伯文曾经想过要杀她,还在发狂的状态下弄折了她的腿,可是,最后,他却是那么轻柔地替她接骨,还不辞辛劳地在后来的几天中一直把她背在自己的背上,背得那么稳,背得那么充满爱怜,仿佛在背负一件举世难觅的奇珍异宝。 想起当年,江寒的唇边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但眼角,却是情不自禁地有了一抹泪光:当年的徐伯文虽然同样对这个世道充满了怨恨和偏激,可是他的心终归不似现在江湖传言中的那般冷酷,是什么让原本善良的那个少年变成了江湖中声名狼藉、杀人如麻的琴妖? 江寒望着徐伯文那冷寂得有些令人心疼的面容,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寒的叹息轻若无声,却令徐伯文猛然吃了一惊。 他一跃而起,一眼见到江寒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竟然吓了一大跳,脱口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下意识地向自己床边的鸣霄琴摸去,手伸到一半,突然想到墙上的那两句诗,又禁不住地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冷寂的面孔蓦然间便涨红了,恍然之间,他象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象个被人窥破了心事的青涩少年。江寒也被他的突然跳起吓了一跳,想起自己对他的怜惜,她的脸上不禁也有了一抹嫣红,为了掩饰,她匆匆忙忙地随口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怎么会想得如此入神?” 徐伯文呆了一呆,面上的红潮突地褪去,神情也变得肃清起来,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抱起鸣霄,重重搁在自己床前的桌上。 江寒微微一愕,跟着便笑了,道:“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若是在煮酒,那能不能请我喝上一杯?” 徐伯文又是一怔。他瞟了一眼江寒,随手从桌上取了一只小小的木杯,从火炉上的小罐中舀了一杯酒水出来,道:“这是血鱼酒,你敢喝么?”握着那只木杯的手,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江寒走到房内,伸手接过木杯,只觉木杯入手炽热,杯中酒色殷红如血,心中好奇,道:“血鱼酒?这是什么古怪东西?用鱼的血酿的酒么?” 徐伯文的脸上不由自主地习惯性地流露出了一丝讥嘲之色,道:“这不是用鱼的血酿的酒,而是用阴泉血鱼煮的酒。” 江寒记起段柯的来信,不禁微有动容,道:“这酒里有阴泉血鱼?” 徐伯文道:“你知道阴泉血鱼?” 江寒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听说过,还从来未曾亲眼得见过。” 徐伯文道:“这阴泉血鱼生活在极其苦寒的泉水之中,但其性偏偏极为炽热,素有‘火毒’之称。我用其煮酒,又在其中加了别的药材,其酒性不但如火,更是绝毒之物,天下敢饮它的人,除了我徐伯文之外,只怕再无第二人!” 江寒好胜心起,道:“天下敢饮它的人,除了你徐伯文之外再无第二人?徐五宫主,你也未免太小觑天下人了罢!”举杯就口,忽地一饮而尽。 徐伯文大吃一惊,叫道:“你就这么喝下它,难道不想要命了不成?你快过来坐下让我运功替你将其酒力散开,否则,它就算不会把你毒死,也非把你的五脏六腑烧焦不可!”快步上前,伸手便去抢她手中木杯。 江寒将手一缩,微笑道:“这血鱼酒不但醇香已极,而且入口回味绵长,我觉得脏腑内仿佛有一条暖洋洋的火线游走,将体内的寒气驱去了不少,真是舒服极了!我能再饮一杯么?” 徐伯文瞧得呆了,道:“你真的敢饮我的血鱼酒?你便不怕中毒么?”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体内先天便蕴有寒毒,有此热酒驱寒,那是再好不过。至于其毒……嘿,世人都称我为箫魔,你道他们所指当真只是我对箫有神乎其技之能么?其实不是的。别人称我为魔,真正的原因是在暗中指责我嗜毒,是一个嗜毒如命的魔怪,否则,箫魔两个字,绝计不会成为我槿哥哥,乃至于整个剑谷的禁忌。” 第二十三章 故乡迢迢应觉阔(四) 徐伯文甚是愕然,道:“你为什么要嗜毒?” 江寒微微一笑,道:“家母生我之前,便中了世上最为阴寒的奇毒,所以我生下来后,体内便蕴含了绝寒之毒,为了解毒治病,我只有不停地服用药物,乃至于毒药,以期用那种以毒攻毒之法救命,可惜,天命所至,不管是绝毒之物还是救命奇方,对我都没有任何用处。” 徐伯文不禁默然,半晌才道:“原来,你虽然贵为剑谷大小姐,其实,跟我一样,终不过是一个可怜之人。” 江寒道:“是啊,你嗜血是为了救命,我嗜毒也是为了救命,你我虽然男女有别,身份有异,可是说到底,都是同病相怜之人。伯文哥哥,已经隔了十年了,你的病还没有好吗?我要你去找我小师叔史谦,你却始终都没有去,我还以为你的病已经好了,所以才不用再去找他!” 徐伯文心中猛然一跳,道:“你说什么?” 江寒道:“咱们在十年前相处过几日,那时,你便弹过向天九问给我听了。你还不远千里送我到清江浦去见我父母……当年之事,江寒从未有一日相忘,难道伯文哥哥却早已把江寒给忘了?” 徐伯文心里喜意上涌,道:“我怎么可能把你忘了!我,我只是没有料到你会变得与十年前如此大不相同,几乎都令我认不出来了……其实我早就认出你来了,只不过一直不敢跟你相认罢了。” 江寒道:“你为什么不敢跟我相认?” 徐伯文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坦然说道:“我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不但一心想向你母亲寻仇,而且,还是你师妹章寻梦的杀父仇人,你还能象十年前一样待我么?”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找我妈妈报仇,十年前我就知道了。至于章伯母和章伯伯,他们虽然一个是因你而死,一人干脆就是死在你手里的,可是,我知道那不能怪你,因为,如果他们夫妻不去围剿于你,那又怎么会有当日之祸。” 徐伯文心头怦怦而跳,道:“你真的不怪我?” 江寒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俏皮的神色,悄声道:“这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你可别跟别人说,否则,若是传扬了出去,说不定会有许多人来找我的麻烦。特别是那些自命侠义之人,他们是一定要来指责我天性凉薄,不但枉为剑谷大小姐,更辜负了章伯伯章伯母待我如同子侄之亲。” 徐伯文不禁展颜,道:“我是天下谁也不敢与之相交的琴妖,便是有几句心里话,又能跟谁说去。” 江寒道:“你若有心里话找不到人说,可以跟我说啊!你说什么我都是愿意听的。” 徐伯文心中一暖,当即便点了点头。 江寒眼波微转,道:“伯文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见到你便已经认出你来了,只不过,当时你表现得一副似是把我忘到了九霄云外去的样子,实在叫我难以与你相认。” 徐伯文道:“我哪里是把你忘到了九霄云外,事实上,这十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惦记着你,特别是,特别是惦记着你的腿。江寒,你的腿彻底好了吗?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江寒有意在他面前走动了一圈,笑道:“我的骨骼虽然比常人脆弱,可是剑谷之中有那么有名的一个史神医,别说是一点小伤,便是再重十倍的伤,小师叔也是医得好我的。” 徐伯文其实早就在从认出江寒的那一刻起便在留意她当年受伤的那条腿了,也早已从她自如的行动中知道她腿伤早已痊愈,可是此时此刻,却仍是控制不住要亲口问她一问,直到得到她亲口告诉自己她的腿伤早愈方才安心,道:“你腿伤痊愈了就好。如果不能痊愈,那徐伯文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江寒靠近徐伯文身边,悄声道:“伯文哥哥,你惦记我这么多年,难道只是因为我的腿伤吗?”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紧,道:“自然,自然不是。” 江寒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必然不会只是因为伤了我的腿才惦记我的。” 徐伯文心里欢喜之余,又不免有几分惭愧,道:“这十年来,我在江湖中的声名一日恶于一日,那些所谓的江湖侠义道中人,更是每一个都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挫骨扬灰。想不到,你身为剑谷大小姐,却依然肯如当年一般待我,我心里,当真,当真是欢喜之极!有朋至远方来,不矣乐乎!江寒,你请坐,我一定要为你弹奏一曲,以表达我扫径启门之喜!” 江寒嫣然一笑,随他坐了下来。 徐伯文又斟了一杯血鱼酒给她,道:“这血鱼酒对治寒毒实是有莫大功效,你再喝一杯罢!” 江寒接过酒来,道:“伯文哥哥,我突然到寒水宫来,你便不问问我所为何来吗?” 徐伯文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就算你是为秦岭出面来捉我,我也不在乎。” 江寒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为秦岭出面来捉你的。你于音波功一道,造诣精深,又习练过中原武林前所未见的冰阳宝典,内力之深,更是远非江寒可比,就算咱们没有交情,而秦岭又的确重托于我,我也有自知之明,绝计不敢到伯文哥哥的面前来自讨没趣。” 第二十三章 故乡迢迢应觉阔(五) 徐伯文淡淡一笑,横过琴来,慢慢弹奏,道:“江寒,你何必自谦,你的音波功已臻化境,刚才咱们的那番较量,你不是便已经占了上风了吗!” 江寒摇了摇头,道:“伯文哥哥是在让我,你道江寒不知么?”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挑。 江寒道:“你的向天九问只弹奏了一半,还说不是让我?”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让你,而是,听了你的箫,也不知勾起了我多少心事,余下的那一半向天九问,我说什么也弹不下去了。江寒,你这曲箫,当真厉害非凡,不知叫什么名字?” 江寒道:“这曲箫曲来自嫁衣神功,名叫孽海无生咒。” 徐伯文道:“孽海无生咒,孽海无生咒,嘿,单听此曲的名字,便已经知道绝非世间凡品了。” 江寒道:“其实我学这首曲子,并没多长时间,对此曲的了悟还肤浅得紧,根本比不上伯文哥哥于向天九问中浸淫十数年之功。”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你还没学多长时间便已经这样厉害,若再在这箫曲上浸淫个数十年,那可真是天下无敌了!” 江寒心头微觉黯然,道:“数十年?嘿,我身具先天寒毒,活过今日,便不见得有明日,便是侥幸多活得几年,那也不可能有伯文哥哥所说的那样能多活数十年。” 徐伯文柔声道:“你别灰心。你为人这样好,若苍天有眼,定会教你得解寒毒!” 江寒淡淡一笑,道:“伯文哥哥,我刚才才到秦岭之时,听你说你是自外域而来,你明明是中土人氏,怎么会自外域而来呢?” 徐伯文慢慢调弦,缓缓说道:“我确是中土人氏,可是却并不出生在中土。我出生的那个地方,一年到头都是冰天雪地,比中原不知寒冷多少倍。嗯,若是跟寒水宫相比,这寒水宫便不算冷了。” 江寒道:“难怪你不怕寒水之冷。” 徐伯文道:“当年,我娘亲的祖先为避元末战乱,举家迁徙,他们以为,当时陆地战事纷繁,河道盗贼蜂聚,走海路无异是又安全又便宜的法子,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风暴。幸亏船不在风暴的中心,船本身又很结实,先祖他们终于自风暴中逃得了性命。但船桅折了,海图罗盘都被风吹走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顺水逐浪随风飘荡。他们本想等待救援,可是,他们在海上足足漂了六年,遇到过成群的围攻他们的海鸟、奇形怪状的海兽、岛屿上为数众多的毒蛇恶兽,甚至还有凶狠的海盗以及吃人的异族,唯一没有遇到的,便是能救他们于水火的救星。” 江寒道:“他们便是这样去到那个你出生的极寒之地么?难道这么多年,他们便没有遇到过一个可以定居的岛屿么?”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可以让人定居的岛屿也是有的,可是,他们逗留休整了一段时间,补充了淡水和食物之后便离开了,因为他们一心想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错误的方向和航流不但没有将他们带回故土,反而将他们远远地带离了祖国。在我出生的那一年,他们遇到了另一场大风暴,船沉了,他们只有在他们最后遇到的那块陆地留了下来。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知那地方极为寒冷,冷到寸草不生,几乎生命绝迹。他们为那个地方取了一个中土的名字:怀乡岛。” 江寒道:“那个地方既然几乎生命绝迹,那他们又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徐伯文道:“几乎生命绝迹并不代表着真正的生命绝迹。陆地上虽然没有植物,可是海里有海草,陆地上虽然很少见到动物,但海里却是什么样的鱼都有,足以维持生存。然而想在那种地方生存下来,也并不是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从我出生的那一年算起,活着到了怀乡岛的人,大概有三十多位,可是到我将近成年的时候,幸存下来的,便只有我和我的最后一位姑姑。我不但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甚至没有见到过父亲。姑姑说,我爹爹是被大海兽拖下海失踪了的;而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娘便是难产,好容易将我生了下来,娘又没有奶水,紧接着,娘又染了病,而偏偏,那里又没有大夫……我生平喝的第一口足以维持生命的奶水,其实是娘亲的热血。嘿,我这嗜血的琴妖,生平喝的第一次血,便是我生身之母的血!” 江寒心中怦然,不由伸手握住了徐伯文的手。 徐伯文心中怦然一跳,转眼向江寒望去。 也许是喝了血鱼酒的缘故,江寒苍白的面孔上微微有了一抹嫣红,低声道:“这不能怪你。”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抚育我长大、传我琴艺武功的,除了我姑姑之外还有我母亲的族人。其实,他们跟我的血缘已经不是很亲了,可是,他们却是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抚养,如果没有他们,我说不定连周岁都活不过。你知不知道她们是怎样教我活下来的?她们教我吃生肉、吃鲜血淋淋的动物内脏!” 第二十三章 故乡迢迢应觉阔(六) 江寒心中微凛,道:“这是生存所迫么?” 徐伯文看不出来的点了点头,道:“我不知她们是怎样发现这样可以维持性命的,我只知道,若非如此,他们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只会是气血枯竭而亡!我那些先他们而去的长辈,大抵都是这样死的,就算他们武功盖世,也逃脱不了这样惨死的命运!” 江寒心中怦然,道:“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古怪地方,你后来知道了么?” 徐伯文道:“我只知那个地方到处都是亘古不化的坚冰,而且,白昼与黑夜都各长达半年之久。我回中原后曾问过许多人,但不但没有人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反而招来无穷无尽的嘲笑。他们都道我是疯子,因为只有疯子才会想出这样稀奇古怪的地方来。”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以不知而笑知者,此乃天下人的通病。我幼年之时,也曾犯过这样的错误。” 徐伯文道:“这些嘲笑我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我经历的是事实。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中原,这个我历经千辛万苦重回的故土,却端的令我失望之极!”手底一紧,一直平和的琴音突发悲愤之声。 江寒叹道:“这个中原,也颇多令我失望的地方。嘿,其实非但中原,世间万物,又有多少是令人满意的。” 徐伯文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接着道:“先祖本来便是武林中人,多年漂泊,为保性命,更是不敢对武功稍有荒疏,后来,他们将朔风、海浪、地裂、冰崩、火山喷发等自然的威力溶于武功之中,终于创出了独竖一帜的冰阳宝典。我之能活命,除了生食血肉之外,更得益于冰阳宝典,可是,我这一生的悲凉,却也始于冰阳宝典!” 江寒忍不住道:“这冰阳宝典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功?哦,我不是想刺探你的武功底细,我只是好奇,这冰阳宝典既然成就了你,却又为什么会是你一生悲凉之始?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说。”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冰阳宝典的根基本是纯阳罡气,可是我当时处身之地却是极寒极苦之地,为了练成这项武功,我还必须潜入深海,自甘受玄冰冻海侵体之苦……我的冰阳宝典自然是一日千里的突飞猛进,可是,外界的寒气却也随着我练功时气脉的张开而侵入了我的骨髓,终成了我一生再也无法摆脱的痛苦!嘿,如果我不回中原,就算是寒毒侵体,我也无非是早死几年而已,可我却偏偏回了中原!” 江寒道:“原来你体内的寒毒是这样来的。中原那么多名医,难道也没有人能治愈你么?嗯,我记得我当年还跟你提起我小师叔史谦,可是你却始终都没有去找过他。” 徐伯文叹了一口气,道:“我十五岁那年,姑姑去世,我在怀乡岛,便没有了任何一位亲人。我举目荒凉,孤寂无匹,想到姑姑临终前念念不忘中原,真的很想看看她梦中的故国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正值我血气方刚,便不顾一切地利用我采集到的所有海龟甲、鲸鱼骨、随海流漂来的沉船的残骸拼成了一艘小船,踏上了返乡之路。我不知道方向,唯有顺水而漂。在海上没有足够的淡水,除了接些雨水,或是在途经的小岛上收集一些淡水外,我所能用来解渴的唯一方式,也就只有吸食海洋中生物的血液。就这样,我在海上漂了整整一年,终于遇到了一艘捕鲸船。那是外邦的捕鲸船,他们的模样长得与我不大相同,服饰也是我从未见过,我甚至连他们的语言都听不懂,可是他们却是好人,带着我在海上航行了半年,将我送回了海岸,指给了我我故乡的方向,东方!” 江寒道:“你便这样回来了么?” 徐伯文道:“那条海岸并不是中国的地界,我在路上又走了差不多大半年,才开始听得懂我身边的人的对话。我欢喜之极,可是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患上了一种怪病。” 江寒道:“是你的寒毒之症发作了么?”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中土的气候远比怀乡岛温暖得多,可是,我却发现自己受不了阳光的照射——阳光越温暖,我便会越冷,如果直接在阳光下照射上一个时辰,我便会如冻僵一般四肢僵硬,肌肤上还会出现一种如同霉斑一样的斑块,而且,还会溃烂,溃烂后所淌的黄水所经之处,皆是奇痒难当。” 江寒奇道:“这是什么病症?如果是寒毒,却又为什么与我所中寒毒不尽相同?” 徐伯文道:“这也是一种寒毒,是冰阳宝典和我所处外界环境内外夹攻为我所带来的寒毒,它与一般意义上的寒毒不同,可是却比寻常的寒毒更能要了我的命!” 第二十三章 故乡迢迢应觉阔(七) 江寒道:“你的寒毒现在已经痊愈了罢?” 徐伯文道:“我找过许多名医,根本没有人救得了我,最终,还是我在怀乡岛上吃生肉,喝热血的习惯保住了我的性命。” 江寒道:“这便是你琴妖嗜血的原因?” 徐伯文道:“我起初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所嗜之血肉,都是牲畜野物的血肉,遇到病发我找不到血源的时候,我宁可咬我自己我也没有伤害过谁,可是,天下却没有人肯放过我,尤其,尤其是你们武林以群英盟为首的侠义道!我大开杀戒全是被逼的,因为我不愿意死!向天九问一出,谁也无赦,就算是血流成河,那也不仅仅全是我的过错!”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当初相遇之时,就是你才自怀乡岛回到中原未久之事罢?” 徐伯文点点头,道:“那时我遍访名医无效,已知只有热血生肉能保我性命,迫不得已,已经重新开始旧日的饮食习惯。我们相遇之时,我身上的霉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可是那种彻骨的寒冷从来不曾断根,而且,随着我冰阳宝典功力的加深,有时,我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当时我曾在你面前发狂,还因此害你折了一条腿,你还记得吗?” 江寒点点头,道:“这十年来我虽然未能再与你相见,可是每每想过你发病时的样子,我都很是为你担心。” 徐伯文心中一暖,道:“你真的一直都在为我担心?” 江寒道:“自然是真的。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找到你,可是,上天显然并没有让我们既便重逢的意思。” 徐伯文心中一热,道:“你明明知道我和你母亲之间有仇,却还肯为我担心,为什么?” 江寒道:“你在中原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我若不关心你,那还有谁来关心你。” 徐伯文心中怦然,怔怔地瞧着江寒,眼中险些便要流下泪来。 江寒面带微笑,悄声道:“伯文哥哥,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也象你想念我一般想念着你的。”一语未尽,面上已经布满了红霞。 徐伯文心里更是欢喜莫名,道:“江寒,你,你真是自我回到中原以来,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们相逢之初你便替我疗伤,就算知道我是群英盟追缉的妖孽,心里也从来没有对有过一丝嫌厌,而我,却弄折了你的腿……我真是该死!” 江寒道:“我的腿早已经好了,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留下!” 徐伯文的唇边流露出了一丝微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腿好了,早在刚才问你之前。我们重逢之初,我一猜出你的身份便去留意过你的腿。不,其实,远在我们重逢之前我便知道你的腿好了。武林中最有名的神医是你师叔,他怎么可能治不好你的腿?江寒,其实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收集有关你的消息,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江寒心中欢喜,道:“你说过要来剑谷看我,却始终不来,嘿,只收集我有消息,那又有什么用!” 徐伯文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只要天狼郡主是他徐家的仇人,只要他徐伯文是武林侠义道追缉的妖孽,那剑谷又岂是他所能轻易涉足的地方? 江寒没有追问答案,其实这样的答案她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她还有追问的必要吗? 徐伯文道:“你曾说要我去沅江找史谦,嘿,他是剑谷弟子,我怎么可能去找他?不过,我后来忍不住,还是去了一趟沅江。” 江寒心中一喜,道:“你找到我小师叔了吗?怎么小师叔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徐伯文摇摇头,道:“我在沅江遇到了另外一位名医,她叫辛敏,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子。她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很惧怕我,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嫌弃我,也没有鄙夷我,真正用心替我医治了很长时间,甚至还用药物替我调理,替我培固冰阳宝典的纯阳罡气,让我可以不再受其与我体内寒毒冲突带来的无穷遗祸,能够自己控制自己的言行。可惜没有药,否则,我的寒毒之症应该都已经治好了。我现在除了寒毒没有断根,会时有复发,偶尔还需要热血驱毒之外,其它的地方已经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江寒喃喃道:“辛敏,辛敏,这个名字我好生熟悉,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徐伯文道:“你小师叔史谦是沅江人,也许你是从他那里听到过辛敏的名字,那也未必可知。” 江寒被他提醒,心中一省,道:“我想起来了,我小师叔有个表姐,就是叫做辛敏。” 徐伯文微微一惊,道:“辛敏是史谦的表姐?那就是说,辛敏的医术,其实也与剑谷有关?甚至,她的医术,若非得自史谦传授,那也曾得到过令师伯祖恨海药君的指点?” 江寒道:“就算她的医术得自我剑谷,那也不打紧啊!伯文哥哥,我听你叙述自己的身世,你们徐家,好象与我们剑谷并没有什么过节啊!” 第二十四章 蓬门寥寥宜启扉(一) 徐伯文不由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刚才跟你说的,是我娘亲一家飘泊外域的经过,可不是我爹爹的。嘿,当年,我爹爹在中原是创有一个帮派的,可是后来得罪了乾坤教,被你母亲天狼郡主带人剿了个片瓦无存!我爹爹、二叔、三叔,还有两位姑姑为避开你母亲的追杀,迫不得已带着爷爷奶奶远遁海外,意外地飘泊到了怀乡岛,这才与我娘相识。” 江寒忍不住道:“这么说,你其实还应该感激我妈妈,因为如果不是我妈妈,你爹爹便不会去到外域,那他便不可能认识你娘,那这个世上,也就不会有你了。” 徐伯文禁不住冷笑道:“你母亲毁了我爹爹一生的基业,害我徐家举家外逃,以至一家人全都命丧外域,魂魄都难以归国,这姑且不论,我重回中原,执意不肯放过我的,多数也是你母亲当年的旧部!嘿,我本来已经不想报仇了,可是他们却容我不得……江寒,我就算决定去找你父母报仇,那也是为世所迫,你不能怪我!” 江寒不禁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看你弹奏向天九问之时已经是挥洒自如,想来你的冰阳宝典已经练成了,那么,你是不是现在便要去找我父母为你徐家报此大仇了?” 徐伯文凝神向江寒望来,道:“如果我说我要去找你父母报仇,你还会如现在一般待我么?” 江寒叹道:“你要杀我父母,我自然是不愿意的,非但不愿意,若有可能,还要尽力阻止,可是,伯文哥哥,你跟我虽然相交不深,但在我的心里,实是已经将你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般来看待,如果此时有人前来为难你,哪怕那个来为难你的人是我的父母亲友,我也一样会竭力阻止!”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你已经将我看成自己的亲人了?为什么?” 江寒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半天方才道:“因为,因为你其实是一个好人啊!” 徐伯文苦笑道:“好人?嘿,象我这种杀人如麻的人,还能算什么好人!” 江寒道:“你是杀了不少人,可是,那并不是你的过错!” 徐伯文摇了摇头,叹道:“杀一两个人也许还能找借口说是一时的过错,但如果杀的人太多,嘿,那还岂能再说什么不是自己的错。江寒,我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生,都已经注定了要为世所不容的了,所以,你大可不必待我这样好。” 江寒道:“你别这么说!我,我会为你设法的!” 徐伯文道:“我杀人无数是事实,你还能为我设什么法。”江寒道:“至少,我要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不是什么嗜血为生的妖孽,你的存在,其实根本伤害不到任何人!” 徐伯文心中虽然感动,却根本不信她能做到,道:“咱们别谈这些了。嗯,我倒给你的血鱼酒你怎么不喝?这酒要趁热喝,若凉了,就没有什么药效了。” 江寒抬起酒杯,将杯中之酒轻轻地抿了一口,道:“伯文哥哥,这血鱼酒便是你疗毒的药酒么?” 徐伯文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阴泉血鱼固然能替我疗毒,可是,它只是一昧药,而只有一昧药的方子是不可能真正替我治愈寒毒的。” 江寒道:“那你还需要什么药?说不定我能帮你。” 徐伯文凝神向她望来,道:“我刚才还在说要找你父母报仇,你却还要帮我,嘿,你难道真的不怕所帮非人么?” 江寒沉吟了一会儿,悄声道:“如果我说我是怜惜你,所以才愿意帮你,你会不会着恼?” 徐伯文一怔,不禁冷笑道:“我徐伯文武功盖世,要你怜惜什么!”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拨弄徐伯文手下的鸣霄琴,低声吟道:“日月星辰如人眼,因恨世浊生雷电;地载万物岂无言,默将沧海换桑田;南国有红豆,相思情天寿,俯首菟丝花,为君怜芳草;天南地北双飞客,寂寞未信离别苦;千载流水向大海,意坚当不思返复;山岳巍巍任风雨,岂因外物将志移;沧海一粟人如蜉,青眼白眼又何如,但得高山流水谱,笑谈何须有鸿儒;真假是非不足论,且看谁能过千年,纵令诸人恶,未必世同嫌;世乱心应静,为谁辛苦为谁甜,中夜犹吟知者感,我为哀弦再三叹!” 徐伯文心中怦然一跳,道:“你这是干什么,在回答我的向天九问么?” 江寒道:“如果我说是,你一定会说我答得错了。不错,我答得是不对,因为你的向天九问多半都是绝问,每个人的答案都会不一样,所以,向天九问根本没有真正的正确答案。只是,天高即无知,地厚即无觉,就算世间万物有识,谁又不是为自己而活?你的喜悲,别人是绝不会真正放在心上的。爱惜自己的人,其实永远只有自己。既然如此,你又何妨让自己活得快乐一些!” 第二十四章 蓬门寥寥宜启扉(二) 徐伯文默然无语,过了良久,方才嘿然冷笑,道:“我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不但是群英盟的宿敌,是你父母的对头,而且现在又成了秦岭的仇寇,你大可不必如此对我!”伸手向房中那件沾满了血迹的蓝衣一指,道:“我便是凶手,这便是物证!你既然已经看见,想来便不必多问了!” 江寒瞟了一眼地上的蓝衣,默不作声,忽地从怀中取出一枝银白色的花草,道:“伯文哥哥,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 徐伯文微微一愕,想起自己赠人银花之母时的情形,不由暗自心惊,道:“银花之母?你怎么会有银花之母?难道,难道当初那少年要救的人就是你?那个少年,那个少年莫非便是段柯?”他虽然不知十年后段柯已经长成何般模样,但十年前与段氏兄弟相逢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对段氏兄弟的性情仍然熟记于心,是以想也不想便知道当初在永寿王府随自己一同盗花的那个少年绝非生性冷漠的段槿。 江寒道:“原来你也已经不记得我柯哥哥的模样了。嘿,其实可以想见的。十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小孩子改变他旧时的模样。你连我都可以认不出来了,又怎么还会认得出与你只有一面之缘的段柯。然而,就是因为你已经不认得我柯哥哥了,你把这银花之母送他,才更显你的赤诚!” 徐伯文更觉惊奇,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盗窃永寿王府银花之母的人是我的?”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很早就知道了。伯文哥哥,我虽然不知道你要银花之母是为了要替自己解毒,可是,你甘冒奇险进王府盗花,不用想也应该知道必然有你的用处,就算真的没有什么用处,银花之母是世之奇葩,便是家财万贯,也不见得便能求得,然而你却并不将其视为异宝,轻易便慷慨解赠,将这样无比珍稀之物送给一名陌不相识的路人,甚至连他的姓名来历都没有去问。这样的人,岂会是残杀同盟的凶手?再说,伯文哥哥,你武功高强,在江湖中杀人无数,如果真的要取谁的性命,那便真如探囊取物一般,又何必大费周章,施些阴谋诡计!” 徐伯文默不作声,过了良久,忽地纵声长笑,笑声未尽,眼中已落下泪来,道:“江寒,你当真这样信我?” 江寒道:“我自然是真的信你。之前在太白峰上,我与你琴箫斗法,其实不是因为不信你不是凶手,而只是不想你再无辜伤人性命。” 徐伯文点点头,缓缓道:“你不用解释了。你的心意,我能从你的箫声中听出来。嘿,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江寒,就只为你这一个‘信’字,从今往后,我徐伯文永不与你为敌!” 江寒心中怦然,道:“你说永不与我为敌,那是不是就是说,你也不去剑谷找我父母报仇了?” 徐伯文转身凝望着墙壁上的那两句“夜半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半晌才道:“其实找你父母报仇,并非是我父母亲人的遗愿,只不过是我当年为世所弃,心中既怒且怨方才冒出的念头……这十年中,我的冰阳宝典早已练成,可是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剑谷,因为,报仇此念,虽然在我心中仍有天人交战之时,可是,坦白说,江寒,我早已经没有了去找令堂天狼郡主一决生死的勇气了。” 江寒本已大喜,但听他说自己不去剑谷寻仇乃是没有找自己母亲一决生死的勇气,却又不禁错愕,道:“你不去剑谷寻仇是因为自己没有了勇气,为什么?” 徐伯文凝神向她望来,低声说道:“我不是怕令尊令堂会对我有什么不利,我之所以不去剑谷寻仇,只是,只是害怕与你生死敌对。” 江寒心中怦然一跳,道:“你是为了我才不去剑谷的?” 徐伯文点点头,道:“我答应过你要去剑谷看你,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我不能去!我害怕自己到了剑谷之后会控制不住自己要向你母亲寻仇,而若我真的向令堂寻仇,江寒,你身为人女,必然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出手是必然之事,可是你若向我出手,我却又该如何?我不愿伤你,也不愿意伤在你的手下,甚至,只要一想到你我会因此而终成仇寇,我便会不寒而粟……江寒,你是这世上唯一能让我感觉到温暖的人,如果连你都要变成我的敌人,那我徐伯文此生,便当真生而无味了。” 江寒心中感动,道:“原来你是为了我才放弃仇恨的,伯文哥哥,你这样对我,江寒真是无以为报。”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轻易放弃仇恨,这是不孝之举,我本来不应该这么做,可是,我做不到无视你的存在,所以,我只好不去剑谷,因为我知道,令尊令堂已经宣布退隐,若无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轻易涉足江湖,只要我不去剑谷,不能报仇便不完全是我的过错,这样,对九泉之下的父母亲故,我也算是有所交待了。” 第二十四章 蓬门寥寥宜启扉(三) 江寒默然无声,良久才道:“你不去剑谷,自然便不用跟家父家母再起争端,可是,这段公案真的就能自此了结么?别说家父家母总有出谷的一日,就算他们不出谷,伯文哥哥,难道你此生就真的可以不再踏足剑谷?别的姑且不说,江寒直到此时,也都还想请伯文哥哥至剑谷一叙。” 徐伯文微有愕然,道:“你想要我去剑谷?” 江寒点点头,道:“我小师叔史谦是当世最负盛名的神医,伯文哥哥既然寒毒未解,岂可轻易放弃我小师叔那一线希望。” 徐伯文心中恍然,不觉倍觉温暖,道:“我身上的寒毒虽然还未清除,可是所差也只不过是药材而已,便是去了剑谷见到了史神医,想来也是这般结局。” 江寒道:“江寒自幼身患寒毒之症,为替我解治,剑谷中素来极备良药,或者伯文哥哥所需要之药,剑谷便有,那也未必可知。” 徐伯文迟疑了一下,本来不想说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道:“剑谷若有能治寒毒之症的奇药,那段柯为什么还要到永寿王府去盗取银花之母?” 江寒不以为忤,道:“江寒所患是先天寒毒,与伯文哥哥所患后天之症大有不同,所需解毒良药,自然会有所差异。”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沅江的辛敏为我开过药方,我若想解毒,只需有银花之母和阴泉血鱼煮酒便可。这寒水宫中便有阴泉血鱼,我目前所缺,不过只有一只银花之母而已,而剑谷若有银花之母,段柯又何必到永寿王府行窃?可见,剑谷之中,并无我需之良药。” 江寒愕然道:“你手里不是有一只银花之母么?怎么,不够解毒么?” 徐伯文随口说出自己所缺不过是一只银花之母,听得江寒动问,方才自知失言,但到得此时,却已经由不得他不坦然直言了,道:“当初我在永寿王府盗得的是一对银花之母,我以为一只就足以疗我寒毒之症,便将多余的一只送了迫切需要它的另外一个人,想不到……我带着银花之母去沅江找了辛敏,她却是连呼可惜。原来,银花之母生既是一对,那便不可分开使用,否则药效不足,反而有害无益。” 江寒道:“你将救命的良药轻易送了别人,结果反害得自己治不好寒毒之症,伯文哥哥,你心里后不后悔?”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天命既然如此,夫复何言!” 江寒的唇边流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伯文哥哥,柯哥哥是为我去寻的银花之母的,虽然他现在还音讯全无,可是他在得到你赠予的银花之母后,却是及时请人将那只银花之母送了回来给我,所以,你送给他的那只银花之母,现在正在江寒的身上。” 徐伯文道:“段柯是为你去盗取的银花之母,既然得到,当然要送来给你。”想到自己无意间送出的银花之母竟然会到了江寒手上,殊觉造化弄人,实是匪夷所思。 江寒微微一笑,道:“伯文哥哥,你想要的银花之母就在我的身上,而我现在居然又将银花之母带回了你的身边,可见你和这银花之母果有奇缘,不过,如果我说我不想把它还你,那你心里会不会恨我?你说永不与我为敌,那还做不做数?” 徐伯文纵声长笑,道:“我知道你也是身蕴寒毒,想等着银花之母救命,可是银花之母不成对,那便救不了命,不管你留着它还着我留着它,都是没有用处的。江寒,你不必还我银花之母,我手里的这只,也一并送你!”走到床边,翻开丝枕,从枕下取出一个银色的小匣,打开小匣,从中取出一直珍藏在内的银花之母,递到了江寒的手上。 江寒心中怦然,道:“你连这只银花之母也要送我?难道你不想解毒了么?” 徐伯文道:“银花之母只能救一人性命,以其救我,不如救你。” 江寒道:“为什么?” 徐伯文感及自身,不觉酸涩怅然,道:“我徐伯文在这世间上,始终都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活也好,死也好,除了我自己,是没有任何人会放在心上的,不,我若死了,只怕这世上许多人都要开心快意得多……江寒,你跟我不一样!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段柯对你情深意重我是知道的,就算只是为了他,你也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江寒听他说“我徐伯文在这世间上,始终都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活也好,死也好,除了我自己,是没有任何人会放在心上的,不,我若死了,只怕这世上许多人都要开心快意得多”,心中更觉怜惜,将自己一直带着的银花之母,连同徐伯文递给她的那只,一起轻轻投入火炉上的小罐。罐内沸腾的酒水一卷,冰花也似的银花之母转眼便溶于无形。 徐伯文千辛万苦盗来银花之母,又机缘巧合得到阴泉血鱼,本以为可以自此疗祛寒毒之苦,殊未料,这两件至宝最后竟然并非归属于己,虽然他将此送人确是出于真心,但此时见银花之母消溶,知道江寒很快便要饮下它,而自己此生只怕一生都将再难逃寒毒侵体之苦,纵是他心怀坦荡,无怨无尤,此时此刻,也禁不住心底微觉黯然。 第二十四章 蓬门寥寥宜启扉(四) 江寒提起酒罐,默运玄功将火烫的酒罐迫得微冷,双手捧酒罐于徐伯文的面前,道:“伯文哥哥,你喝下它吧!”徐伯文一怔。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说不还你银花之母是骗你的。我体内所蕴寒毒是生而具来,天下没有什么药石能够救我,我便是服了此药,想来也是无用,所以,这药酒,还是你服下的好。” 徐伯文心中怦怦而跳,道:“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能得解寒毒?” 江寒俏面一板,道:“我需要的解毒良药至少要三味,区区阴泉血鱼和银花之母两味药,如何能够救我?伯文哥哥,这药酒我是不喝的,你若也不喝下,那我便把它泼掉!自此以后,你我便是陌路,此间种种,一笔勾销!” 徐伯文心中怦然,低声叫道:“江寒!” 江寒道:“我说得出,做得到!” 徐伯文凝神向她望来,见她神情果决,不似作伪,心中念头千回百转,虽是柔肠百折,最终仍是只有将牙一咬,伸手接过酒罐,将罐内药酒一饮而尽,饮罢手臂一扬,将酒罐远远摔开,不诸一言,眼中却已落下泪来。 江寒面露微笑,道:“服下此药之后,要不要运功把药酒的力道化开?伯文哥哥,要不要我来帮你?” 徐伯文摇摇头,道:“我徐伯文自负此生从不欠人,想不到对你竟然会一欠再欠。十年之前的帐,我还可说欠你的不过仅仅是人情,十年之后,我欠你的,却变成了一条性命!江寒,你说,今生今世,你要我徐伯文如何还你?” 江寒道:“咱们是好朋友,朋友之间,岂能说什么谁欠谁。伯文哥哥,要是你以后一直将此事耿耿于怀,那我可要生气了!” 徐伯文点点头,道:“江寒,我的寒毒能解,你的也一定能解!我一定会想法子替你找到更好的解毒良方!” 江寒微微而笑,道:“找解药良方是以后的事情。伯文哥哥,咱们现在去瞧瞧安羽的尸体罢。你既然没有杀他,又岂可任人冤枉,真相还是要查明的好。” 徐伯文道:“我不怕被人冤枉,但若你要险尸,我自然陪你。安羽的尸体在寒水宫后殿,我带你去。”伸手一引,带着江寒往后殿走去。 后殿在寒泉深处,越往里走,便令人越觉寒冷刺骨。 江寒体质本寒,虽然内力深厚,身上又披有狐皮大氅,可是走得一段路程,终是难敌寒气侵体,禁不住地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徐伯文回头望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握住了江寒的手。江寒一愕,却觉一股比嫁衣神功还要炽热的内力沿着自己的掌心缓缓传了上来,内力到处,寒意顿消。 江寒道:“伯文哥哥,这便是冰阳宝典么?你就是有它护体方才不怕寒冷的?这种功夫可真是神妙!”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冰阳宝典能调剂阴阳,或冷或热,全随我心意,是天下最神妙的内功心法。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江寒叹道:“我体内已有涡还神功和嫁衣神功两项内力,这两项内力一阴一阳,宛如一山二虎,正彼此不容,我正为此而苦恼,哪里还敢再学什么别的神妙心法。” 徐伯文一怔,道:“你学过涡还神功和嫁衣神功?” 江寒道:“涡还神功是我自幼练习的,而嫁衣神功却是别人强加给我的,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话音未落,忽地脸色微微一肃,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突然之间,她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大片已经凝结成冰的血水,血水之多,端的触目惊心。 徐伯文见她突然神色有异,微一沉吟间已知她所为何来,索性拉她背转身来,不叫她去看冰雪中鲜血遍地的惨状,道:“其实安羽之尸我已经验过,你不看也罢。” 江寒道:“我还是应该去瞧瞧的好。”话虽如此说,但想到满地血冰,终是禁不住满心厌恶,不愿就此转身来瞧。 徐伯文道:“安羽身中七十二刀,连面孔都被砍烂了,端的惨不忍睹,真的没有什么好瞧的。” 江寒心中微微一动,道:“他连面孔都被砍烂了?那你们如何知道他便是安羽?” 徐伯文道:“他穿着安羽失踪前穿的衣衫,而且身上还配有伏虎宫主的信符……其实,我们并不能断定他便是安羽。我和张婆婆回明珠宫,便是想向安羽的兄弟安旭求证,可是,却遇到了你。嘿,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凶手,因为安羽在君山暗杀了群英盟的宫晓红,而你与群英盟关系非浅,你要为群英盟出头,那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后来事情的变化便由不得我控制了——每个人都坚信死的便是安羽,并且每个人都在指认我便是凶手,连安旭都不例外,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寒心中一跳,道:“章伯母是被安羽暗杀的,伯文哥哥,你是亲眼所见么?” 徐伯文道:“我不否认当初在君山,我杀了很多人,但宫晓红绝计不是我杀的。宫晓红是被安羽背后一剑,当即毙命,确是我亲眼所见。江寒,我不会骗你,难道你信我不过吗?” 江寒心中惊愕之极,道:“安羽再怎么说也是秦岭宫主之一,而秦岭向来都是群英盟的同道盟友,他为什么要袭击我章伯母?他暗杀了我章伯母,却把凶手之名套在你的身上,伯文哥哥,对你未免太不公平!”她虽然没有明说不信徐伯文,可是话这么一说,自然是摆明了对徐伯文深信不疑了。 徐伯文心中欢喜,道:“安羽为什么要袭杀宫晓红,我当然知道,不过……”望着寒水宫中安羽的尸体,突然之间微有迟疑。 第二十四章 蓬门寥寥宜启扉(五) 江寒道:“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秦岭宫主之一,所以不方便跟我说安羽为什么要袭杀我章伯母的真正原因,是与不是?” 徐伯文道:“不是不能跟你说,而是……江寒,其实明珠宫张婆婆一直觊觎群英盟在武林中的盟主地位,她一直都想让秦岭将其取而代之,她派楚江东和安羽到中原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甚至,她收容我到秦岭,让我做什么寒水宫主,为的也是可以利用我对付群英盟,以及秦岭未来的敌人。” 江寒道:“原来张婆婆一直觊觎群英盟的盟主地位……嘿,浮世虚名,当真如此重要吗?” 徐伯文道:“世间众人,有几个不为名利而来,不为名利而往?张婆婆便是想让秦岭雄居天下,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江寒不由点了点头,道:“你既肯把这么机密的事都跟我说,那你刚才迟疑,却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徐伯文道:“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们既然还用得着我,那又为什么会用安羽之死来陷害我?难道,他们已经后悔收容我,但却不敢公然逐我出去,所以才用了这样折衷的法子,想逼我自己主动离开秦岭?嘿,整个秦岭之中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他们就算想尽法子陷害我,唯一可以得到的好处,最多也只有把我逼离秦岭而已!” 江寒摇摇头,道:“张婆婆既然觊觎天下,那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计不会跟你为难的,而且自折同盟,这个办法太蠢,以张婆婆,甚至于秦岭诸位宫主的身份,他们必然不至于如此。” 徐伯文道:“张婆婆自然是不想我离开秦岭的,可是这秦岭之中并不见得人人都愿意我留下。” 江寒道:“可是安羽是死在寒水宫,就算秦岭之中有人不愿意你留下,能潜入到寒水宫杀人,而且还是用死者自己擅长的七十二路伏虎刀,杀了一宫之主安羽的,只怕找不出来。” 徐伯文不由道:“不错,能进入寒水宫的人本来便没几个,又能进入寒水宫,又能安羽家传武功杀人的,更是没有。嘿,也是今天我恰巧不在落月谷内,否则,有人在我的寒水宫杀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突然心中一跳,道:“会不会杀安羽的根本就不是秦岭中人?安羽与群英盟结了仇,要是群英盟到秦岭来寻仇……不,不可能!郭佳和金翅夫妇防守的秦岭,历来都如铁桶一般,如果有外人进了秦岭,他们约计不可能不知道!” 江寒微微皱起眉来,道:“安羽的面容已毁,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你们以为的安羽?” 徐伯文道:“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嗯,就算他当真是安羽,他的死,也颇有蹊跷之处。” 江寒道:“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徐伯文道:“安羽身中七十二刀,其中致命的便有八刀之多。嘿,一刀便可要了他的性命,那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再砍七刀?而且,据我看来,这八刀几乎是同时砍中安羽的,而七十二路伏虎刀法本是安家不传之秘,就算会泄露出去,天下只怕也找不出八位能使七十二路伏虎刀,而且武功都要远远高过安羽本人,并且能全部在秦岭无知无觉中齐聚秦岭,无声无息地将安羽杀了的人罢!” 江寒一省,道:“还有,就算要他命的确是这致命的八刀,但是有这八刀也已足够,其余的六十多刀,似乎颇有多此一举之嫌。” 徐伯文道:“不错。还有,七十二路伏虎刀法,总共只有七十二刀,安羽武功不俗,怎么可能一刀不躲,让这七十二刀尽数招呼在自己的身上,难道,难道他是木头不成!” 江寒叹道:“安羽倒不是木头,只不过,他被这七十二刀砍中时,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徐伯文道:“还有一个疑点。江寒,我知道你不杀人,可是,你总也应该见过别人杀人罢?” 江寒道:“你想问我,会不会觉得这里的血太多了?” 徐伯文点了点头,道:“地上这些凝固的血迹如果让它们重新融化,那融出的血水只怕要装上满满一大桶,嘿,就算是杀一头猪,也流不出这么多的血来,更何况是人。” 江寒道:“这里滴水成冰,血滴下来后,根本不可能到处流淌,可是这里却到处都是血迹,仿佛在这里进行过一场大战一般,可奇怪的是,这里却没有打斗的任何痕迹,而且我听说凭安羽的武功,他也不可能进入到寒水宫来与人决战,由此可见,这里并不是安羽身死的第一现场。他不是死在这里的,这里却偏偏有这么多的血,想来,必是有人刻意而为。” 徐伯文道:“凶手不但是刻意而为,而且明显就是要陷害于我!江寒,记得我房中那件带血的衣衫么?” 江寒道:“难道那件衣衫的确是你的衣衫?” 徐伯文道:“不错,那件衣衫是我的。我前几天还穿过,可是它今天却沾满了血迹,出现在了我房间的地板上。幸亏当时张婆婆没有到我的房间里去,没有见到我那件衣衫,否则,秦岭第一个要杀我的人,只怕便是张婆婆。” 第二十四章 蓬门寥寥宜启扉(六) 江寒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琴妖如果杀人,身上只怕不会沾血罢!” 徐伯文面色微冷,道:“就算我身上不沾血,那又怎样?我这双手上的血腥,那是永远都不可能洗去的了。”轻轻松开握着江寒的手,将双手摊开在自己的眼前,眼底,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丝悲凉的神色。 江寒心里好生过意不去,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转换话题,把徐伯文的注意力转回到安羽凶案上来,道:“你看出这么多的疑点,没有跟张婆婆他们说吗?” 徐伯文道:“张婆婆做了秦岭几十年的盟主,老于江湖,你道她看不出来么,又何必要我多嘴。她没有看到的,只不过是那件带血的衣衫而已!嘿,就算她当真没有看出什么来,说到底,我在秦岭也终不过是一个外人,就算说了什么,又有谁人会信!” 江寒道:“张婆婆力邀你加入秦岭,在她的心里,未必会将你当成外人。” 徐伯文冷笑道:“张婆婆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借我的手对付群英盟和剑谷,甚至于对付所有不肯臣服于她的武林人士,她岂会真正的信任我。” 江寒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张婆婆想利用你,那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就算秦岭中有人要陷害你,那个人也绝计不会是张婆婆!” 徐伯文不由点了点头,道:“我没有怀疑过她。” 江寒道:“那你怀疑过谁?” 徐伯文道:“张婆婆不会陷害我,沉吟宫主田横是她的心腹死党,此生唯张婆婆马首是瞻,他自然也不会害我;裴瑶有勇无谋,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样的阴谋诡计的;齐蓉蓉和康小筑性情温和善良,就算要杀人,也绝使不出这样残忍的手段;杨荫虽然阴阳怪气,却没有进入寒水宫的本事,至少,将安羽的尸体搬进寒水宫来的人不会是他;安旭是安羽的亲兄弟,他是不必去想的;江难渡一直在思过崖闭门思过,温于清一直都在看守他,他们两人都没有行凶嫁祸的时间与机会;李鸢对我只有好意,他绝不会害我;叶苇毫无机心,而且她武功低微,也不会是凶手;陶不悠为人不择手段,倒有几分可疑,但他对秦岭忠心无二,有损秦岭的事,他都不会去做,更别说残杀同盟这种事了;至于卫遥与凌华珠夫妇,我进入秦岭三个月来,他们甚至还未能与我谋面,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害我?” 江寒道:“那郭佳与金翅两位宫主呢?” 徐伯文迟疑了一会儿,道:“他们更不会害我。” 江寒道:“你如何知道?” 徐伯文的脸色忽地微微一红,道:“他们一心想招我为婿,怎么可能会害我。” 江寒恍然大悟,笑道:“难怪郭佳和金翅会派郭茜来请你去吃饭,而且金翅会到寒水宫里来找你们。” 徐伯文脸色更红,争辩道:“郭佳和金翅虽然有此雅意,可是郭大小姐却是老大地瞧我不起,我也不敢高攀。” 江寒笑道:“哪里是你不敢高攀,依我之见,你只怕也是嫌那郭大小姐配不上你罢。” 徐伯文脸色忽地一变,道:“我当你是好友,你却又何必拿我取笑。” 江寒道:“我哪里是取笑你?依我看来,那郭大小姐也的确是配不上你!” 徐伯文沉下脸来不理。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罢,我们不说郭大小姐,只说案情。伯文哥哥,按如此说来,整个秦岭似乎都是人人不可疑而又人人可疑了。咱们纵然知道此案大有别情,可是追查不出线索,只怕也是找不出真凶来。” 徐伯文道:“找不出真凶来,那倒也未必。只要给我时间,我便不信我查不出真凶。” 江寒道:“那你打算从何查起?” 徐伯文道:“寒水宫并非是安羽身死的第一现场,只要咱们找到他身死的第一现场,说不定便可以找到线索。” 江寒道:“可是这第一现场咱们又该如何去找?” 徐伯文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江寒也是颇觉头痛,道:“可惜我母亲不在这里,否则,咱们便用不着大伤脑筋了。”徐伯文不答。 寂静之中,寒水宫外隐约有呼叫江寒的声音传来。 徐伯文侧耳静听,道:“是李鸢!他倒似是对你颇为关心。” 江寒道:“是了,他还在寒水宫外等我呢。我进来了这么长时间,只怕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徐伯文心中不舍,道:“你这便要走了么?” 江寒道:“不查出真凶,我不会离开秦岭,只不过,这寒水宫太冷……”环视了一眼四周,突地混身一颤,一股寒气直从丹田深处冒了上来。 徐伯文见江寒脸色忽变,心中一愕,道:“你怎么了?” 江寒苦笑道:“寒水宫是极其苦寒之地,而我本身便蕴含寒毒,在宫里久滞不出,自会被引发体内寒毒。”话音甫落,忽地一股炽热内力忽地自气海穴一涌而出,宛如脱缰的野马,猛然向她四肢百骸奔去,与此同时,丹田内那股阴寒之气也突然散开,跟着那股炽热内气纠结着冲向她的各处经脉。阴阳两股真气互相抢道,江寒原本流畅的经脉突然拥堵,似乎只在转眼间,她全身的血脉似乎都凝结了。 第二十四章 蓬门寥寥宜启扉(七) 徐伯文眼见江寒的脸色忽青忽红,心中微惊,道:“江寒,我助你抵御寒毒!”伸手握住江寒的手,只觉她手心忽冷忽热,竟是大异正常,不由心中惊骇。 江寒苦笑道:“我现在不仅仅是寒毒发作。我体内的涡还神功和嫁衣神功竟然也挑了这个时候开始拼斗了……”一言未落,忽地一口紫血夺口而出,她的脸色转眼间便变得如冰般透明,而在这透明的冰色皮肤之下,无数血脉清晰无比地凸现出来,平常看不出来的微细血管,此时此刻竟然也变得粗大无比,如同蚯蚓一般在她的面颊上爬行,似是要争着将江寒的血管涨破一般。她那温润如玉的面容,竟然在刹那间变得狰狞丑陋无比。 徐伯文吃了一惊,叫道:“江寒,你的脸……”一言未落,江寒混身颤抖,突地一声大叫,不顾一切地纵身往寒水宫深处的寒水泉源抢去,状似疯狂,面前便有巨大石柱挡路,她竟然也似视而不见。 徐伯文大惊失色,叫道:“江寒!”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跃,一把将江寒抱住。 江寒神智已迷,被徐伯文运用冰阳宝典一勒,顿时便晕了过去。 徐伯文不敢迟疑,伸掌抵住江寒的膻中穴,手底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了江寒的体内。 他所练的冰阳宝典惯能调剂阴阳,但其内力到处,也深感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的冲撞如同怒海狂潮一般令人难以承受和控制。徐伯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叫道:“江寒,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手底猛然一沉,内力回收,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如同两尾受到戏弄的毒蛇,被徐伯文的内力一引,顿时便跟着他的冰阳宝典蹿了出来,来势汹汹,仿佛要将徐伯文也一并吞噬掉一般。 江寒神智昏昏,恍恍惚惚中,只觉得自己浑身血脉贲张,仿佛要爆裂了一般,正万分难受,忽地全身一冷,四肢百骸突然间力气全失,周身毛孔张开,所有精气竟然随着毛孔一泄千里,竟令她甫生出一种灵魂离体的感觉,紧跟着,一股温暖的热气自她的膻中穴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她堵塞的经脉随之而通,冰冷的血脉复又渐渐温暖起来。江寒正自惊惶,却又觉得无比地舒适,心里迷迷糊糊的,似是躺在一团巨大的又温暖又柔软的云彩之中,一阵久违的倦意席卷而来,终于令她情不自禁地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中,一缕柔和的琴音遥遥传入江寒的耳鼓。 江寒茫茫然中,只觉琴音中暖意融融,她的丹田内似生出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梳理她的气息,昔日的阴阳相争,似乎只在转眼间便化作了一池春水,将她的气海浸润得无比地广阔顺和。 江寒不由想道:“这是音波功!天下除了我之外,竟然还会有人将音波功练得如此高明……”忽地“铮”地一声,琴音突断。 江寒一惊,失声大叫,一下便跳了起来。 她跳起之后,双眼才猛然睁开,视线所至,自己竟然是置身于一间雅致清静的卧房之内,卧房内温意融融,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奇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令人一嗅之下,端的禁不住魂为之夺,魄为之荡。 江寒一呆,不由道:“我这是在哪里?” 只听一人柔声道:“你在夺魂宫,李鸢的房里。” 江寒一怔,转头觅声望去,在距自己床榻不远的地方,一名骨格清奇的青衣男子正端坐琴台之前,十根纤长的手指正轻轻地按于琴弦之上,正是徐伯文。 江寒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追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十三哥他人呢?” 徐伯文道:“是我送你来的。寒水宫太冷,你不能呆在那里。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不饮不食的,我们……李鸢放心不下,守了你很长时间,现在是为你亲自下厨熬粥去了,应该很快便会回来。”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慢慢走来,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无限爱怜地替江寒拭去她额上的冷汗。 江寒怔怔地瞧着徐伯文,头脑中乱了一阵,慢慢才想起自己在寒水宫时体内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龙争虎斗的事来,暗中一调息,丹田内真气充沛,竟然再无丝毫不适之感,一直困挠于她的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的水火不溶,竟然尽皆化于无形了,不禁心中错愕,道:“我的内力……我体内原本水火不容的内力怎么可以相融了?伯文哥哥,是你救的我么?”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是中原最负盛名的神功,我只担心我的冰阳宝典不能将其调和,还好……”一言未尽,忽地喉头一哽,一丝血水禁不住地悄然滑出了他的嘴角。 江寒吃了一惊,叫道:“伯文哥哥!”不及多想,一把便将徐伯文抱住。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徐伯文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虽然始终带着微笑,气息却是颇为低缓,眼中的神采也是颇为暗淡,竟似全身都没有了一丝力气了一般。 江寒心中怦然,又叫了一声“伯文哥哥!”想也不想便从怀中取出自己的丝帕,要替他拭去唇边的血迹,但目之所及,一眼便见他手中所拿丝帕竟然与自己刚刚才自怀中取出的丝帕一模一样,心中一愕,不禁呆了。 第二十五章 按骥缉凶事扑朔(一) 徐伯文手上的丝帕乃是十年前江寒给他拭去烤鸡的油污时所留,徐伯文当时本想洗净之后还她,可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那方丝帕便一直留在了他的手里,一留便是十年之久。这对江寒而言本是小事,她早已忘了,今日见到徐伯文手中的丝帕竟然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她除了错愕之外,哪里还想得起他手中的丝帕原来竟然是自己之物。 徐伯文也不解释,随手将手上的丝帕收入怀中,伸袖拭去自己唇边血迹,面上笑容不减,道:“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虽分阴阳,却皆是霸道无比,我本来想在你体内将它们溶和,可是却做不到,只有冒险将它们全都吸了出来,在我自己的体内用冰阳宝典将它们溶和之后再重新输入你的体内……虽然费力,但幸得有功。江寒,你以后再不必受此阴阳相冲之苦了。” 江寒心中感动,道:“你如此救我,必然元气大伤……江寒何德何能,岂蒙伯文哥哥如此相待!” 徐伯文道:“投之于木瓜,报之于琼瑶。你慷慨相赠银花之母替我解了困扰我多年的寒毒,我便是拼尽全力替你化解了嫁衣神功与涡还神功的相冲之祸,那也只不过是仅能报答你待我的十之万一而已。” 江寒道:“怎么是我相赠你银花之母?那银花之母本来便是你的东西。” 徐伯文道:“那只银花之母是段柯送给你的,就算曾经过过我手,那也不能再算是我的东西了。” 江寒见他神情疲惫,不愿再跟他争执,道:“你别跟我争这些了。伯文哥哥,你费力替我化解两股神功内力的冲突,想必早已力竭,应该好好休息的,怎么还来守着我?我现在便扶你上床休息。”翻身起来,扶了徐伯文,要他就此躺下休息。 徐伯文哪里肯干,道:“我不打紧,只不过这两三天内气息难免不畅,武功定会大打折扣,而秦岭中定有要害我之人,此事关乎我徐伯文的性命,你千万不可说与任何人知道。我说的任何人,也包括李鸢!” 江寒点点头,道:“你放心,就算你武功全失,有我江寒在此,谁也休想伤害到你!”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我要先回寒水宫,晚上我再来看你。” 江寒道:“寒水宫其寒无比,对你恢复武功恐有不利,伯文哥哥,你不如就留在这里罢,我和李十三哥都可以陪你。”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正因为寒水宫其寒无比,对我恢复功力才大有益处!其实,其实我是希望你能跟我回寒水宫的,但你体质太寒,滞留寒水宫于你无益……你还是留在这里好好休息罢。你放心,只要没人知道我内息不稳,那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没有人敢轻易动琴妖的脑筋。”虽然依依不舍,仍是轻轻地拍了拍江寒的手背,长身而起,挟了鸣霄琴,头也不回地去了。 江寒目送他飘然而去,心头怅然若失,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忽听有人又惊又喜地叫道:“江寒,你醒了!” 江寒转过头来,却见李鸢托着一个放满了碗碟的托盘,满面欢喜地快步走了进来,随着李鸢的走近,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江寒肚中“呱呱”大叫,果是饿得很了。 夜月如水,夜风水凉。 江寒倚在窗前,似是在欣赏窗前院中冒着风雪盛开的七色奇花,可是她的目光却是久久未曾移动了,显见她的思绪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李鸢轻轻走到江寒的身后,见她竟似无有觉察,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江寒微微一惊,转过头来。 李鸢道:“江寒,你是在想秦岭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么?” 江寒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李鸢道:“你是因为秦岭的凶案才留下来的,那自然要为查清此案大费心思了。嘿,老实说,秦岭凶案扑朔迷离,几乎是毫无头绪,不过,纵然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徐五弟,说他是这起凶案的凶手,我也跟你一样,都不相信徐五弟是凶手。” 江寒此时其实是在猜想徐伯文手中的那方丝帕为什么会跟自己的一模一样,而并非在思索秦岭凶案,听他这样说来,不禁暗暗道了一声“惭愧”,道:“那依十三哥之见,这桩秦岭凶案,谁才会是真正的凶手?” 李鸢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想,那个凶手既然想要陷害徐五弟,那就一定跟他有过节。” 江寒静下心来细细思索,道:“十三哥,你是秦岭中人,你知道这秦岭之上有谁跟伯文哥哥有怨么?” 李鸢摇了摇头,道:“徐五弟性子孤傲,素喜独来独往,不过他虽然不愿跟别人亲近,可是也不见得便招人嫌怨。如果说谁会跟他有嫌隙,那也只会是安羽。安羽早在徐五弟来到秦岭之前便跟他有隙了,可是,他不可能用自己的性命来陷害他的。” 江寒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要是我母亲在这里就好了,这世上再隐晦的阴谋诡计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第二十五章 按骥缉凶事扑朔(二) 李鸢道:“你在寒水宫呆了那么长时间,便没有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么?” 江寒道:“安羽之死的疑点倒是找到了不少,可是线索……”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鸢道:“你们找到了些什么疑点?” 江寒道:“安羽并不是死在寒水宫里的,我们想找出他身死的第一现场,可是却不知应该从何找起。十三哥,你能帮帮我们么?” 李鸢听说安羽不是死在寒水宫里的,不禁吃了一惊,细细问过江寒情形,想了想,方才说道:“这件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嗯,江寒,如果一点儿线索都没有,那我倒有一点儿建议。” 江寒道:“什么?” 李鸢道:“既然找不到真凶,那秦岭中人每个人都有嫌疑,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我们何不从头排查?也许线索就在不经意间便找到了。” 江寒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不是凶手。第一,我不认得安羽;第二,安羽死时,我并未上秦岭,当时,我最多刚到秦岭,而且,我一来便遇见了伯文哥哥,正和伯文哥哥谈论琴箫,还有,有数十名锦衣卫从南京一直追踪着我,我的行踪,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你能找到锦衣卫,他们说不定还可为我作证。” 李鸢笑了,道:“我也不是凶手。第一,我不会七十二路伏虎刀,就算会,我与安羽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我也杀不了他;第二,李鸢心地善良,生平最重同盟情谊,就算和安羽有什么小隙,也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手对付自己的同盟兄弟,所以,就算安羽之死跟我有关,我也绝对不是行凶之人。” 江寒听他说“李鸢心地善良”一语,不禁嫣然,道:“伯文哥哥也不是凶手。正如你所说,他的性子孤傲,如果他想要谁人的性命,不管是凭他的武功还是凭他的脾气,他都绝不会故弄玄虚。” 李鸢接口道:“江难渡也不会是凶手。虽然当时他一力指认徐五弟,可是安羽死时,他还在思过崖闭门思过,有温于清看着他,他根本不可能出关行凶。” 江寒忽地叹了一口气,道:“咱们还是别分析了。分析来分析去,结果无非跟伯文哥哥和我在寒水宫内所推断的一样——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而又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李鸢道:“原来你们已经分析过了。”心中沉吟,忽道:“依我之见,明天我们不如去找郭佳、金翅夫妇。金宫主是第一个发现安羽尸体的人,如果她好好想想,说不定,倒会提供出一点线索来。” 江寒点了点头,道:“唯今之计,似乎也只有如此了。”忽地道:“这是什么香?”在她的鼻端飘荡的,又是她才醒来时闻到的异香,这异香时浓时淡,时有时无,黄昏时本已变得淡了,想不到月过中天,竟又格外浓郁了起来。 李鸢闻了闻,笑道:“是夺魂花啊!” 江寒一怔,道:“夺魂花?这世上有这样的花么?” 李鸢道:“怎么没有?我这夺魂宫便是因为盛产夺魂花而闻名的。”怕江寒不信,快步奔出房去,到院中折了一朵花,复又折身进来,将花递到江寒的眼前,道:“你闻闻看,是不是你闻到的香味?” 江寒见李鸢折来的花儿色泽红艳如霞,花瓣间还夹有金色条纹,其味正是那如兰似麝的奇香,不由道:“这花好奇怪,我以前从未见过。” 李鸢笑道:“这花儿是秦岭的特产,只盛开在冬季大雪纷飞的时候,天气越冷,雪下得越大,它便越开得娇艳。” 江寒将花儿接在手中玩赏,道:“威名赫赫的秦岭第十三宫,竟然以此花为名,看来此花除了美丽芳香之外,只怕还别有玄机,是与不是?” 李鸢不禁笑了起来,道:“你猜得不错。这夺魂花平常倒也无害,但若提炼其花粉精油,再加上少许别的药物,那可是绝佳的迷魂散功之物,若其量用得重了,甚至还可要人性命。” 江寒道:“这迷魂精油,恐怕算得上是秦岭一宝吧。” 李鸢有心要将花接过来插在她的鬃边,却又不敢唐突,道:“迷魂精油虽然算得上珍奇,但也不如何罕有,因为我这夺魂宫内广植其花,每年总能从中提炼出十余斤夺魂精油来,每宫每年都能分上一斤,而有些宫一年到头也未必会用上一次,这样算下来,其数量大概也积蓄得颇为可观了。江寒,你若想要,我可以送你一包,你带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可派上用场。”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不用这东西。”仰望中天之月,想道:“伯文哥哥不是说他晚上来看我么,怎么现在还不来,难道他为我运功过度,身体颇有不适么?”心中挂念徐伯文,不觉微生烦燥,其实她刚才出神,除了是在猜想徐伯文手中丝帕的来历外,更是因为在想着徐伯文的缘故,只是当着李鸢的面,又叫她一个年青女子如何坦言承认。 第二十五章 按骥缉凶事扑朔(三) 李鸢也是心神不宁,过了良久,终于忍不住红着脸低低叫了一声:“江寒……” 江寒随口唔了一声,颇为心不在焉。 李鸢迟疑了一会儿,道:“江寒,我这几个月跟着徐五弟学了一首曲子,弹得颇为生涩。你是音波功的高手,能否指点我一二?” 江寒奇道:“你也在学音波功么?伯文哥哥教了你些什么曲子?” 李鸢道:“我弹给你听!”满心欢喜,跑到房间一侧的琴台旁坐下,略一静心,一曲柔情如水的琴曲便自他指间流淌了出来。 他的确指法生涩,音阶间运转不灵,可是只要是对琴箫一道略知一二的,一入耳便知他弹的竟是那曲千古传颂的名曲《蒹葭》。 李鸢一边弹奏,一边回头向江寒看来,道:“江寒,你看我弹得怎样?” 江寒淡淡一笑,道:“你才学了几个月的琴,便能弹奏蒹葭,便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也已属难能可贵了。”神情之间,隐有寂寥之色。 李鸢心有不甘,道:“江寒,我好象还从未听你弹过琴,所谓琴箫相通,你既精于箫,想来也必擅于琴道,能不能为我弹奏一曲,好让我从中领悟一二?” 江寒道:“伯文哥哥才是弹琴的高手,有名师如此,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话虽如此,仍是走到琴台边来。 李鸢长身相让。 江寒沉默了一会儿,手底琴弦低吟,“铮铮”之音悄然而起,音调慷慨激昂,气势宏伟,竟不似女子所奏。 李鸢虽然于琴不精,却也禁不住热血为之贲张,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曲子?我好象从未听人弹奏过。” 江寒道:“这便是广陵散了。” 李鸢吃了一惊,道:“广陵散?广陵散不是失传已久了么?” 江寒道:“它没有失传,只不过所流传之地世人不知而已。” 李鸢道:“那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江寒神情微有倦怠,停下手来,道:“十三哥,我累了,想要休息了。”对李鸢的问话竟是避而不答。 李鸢不好再说,只得道:“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恋恋不舍地起身告退了出去。 江寒望着面前的七弦琴,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听有人轻轻笑道:“我徐伯文自诩过目不忘,想不到今日竟然遇到了你这样的对手,偷艺之技,应属天下第一,怎么仅听一遍便将我的广陵散学去了。”“托”地一声轻响,一人自窗中跳了进来,正是徐伯文。 江寒颇为欢喜,道:“我没有偷艺啊,我学会的,也只有这一小节而已。” 徐伯文道:“世人将广陵散瞧得颇为神秘,我可并不觉得如何稀罕,你如果想学,日后我教你便是了。”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小的食盒轻轻放在桌上。 江寒奇道:“这是什么?你要请我吃宵夜么?” 徐伯文道:“我捉了两尾阴泉血鱼煮了酒。你体内蕴有寒毒,这血鱼酒虽然不能除你体内寒毒,但你只要持续服用,对你总有好处。”揭开食盒的盖子,双手端出一只木碗来,碗中鱼酒鲜红,犹自热气腾腾。 江寒心中怦然,道:“你便是为了替我煮血鱼酒方才迟到这时才来的么?” 徐伯文道:“也不完全是。我回寒水宫后,先潜到寒泉里去练习冰阳宝典,以疗内伤,然后才捉的血鱼。” 江寒道:“你潜到寒泉里去练功?我听说那寒泉极冷,便是一块石头掉下去也会冻得四分五裂,你不怕么?”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所练的冰阳宝典,惯成调剂阴阳寒热,区区寒泉,别人怕它,我却不放在眼里。” 江寒瞧了他一眼,似是有话要说,但迟疑良久,想说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徐伯文道:“你还有什么话想问我么?” 江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我听说秦岭原来的寒水宫主是掉到寒泉里丧命的,他的尸身似乎现在还留在寒泉里,伯文哥哥既然能深入寒泉,不知,不知……” 徐伯文猜到她要说什么,淡淡一笑,道:“我是三个月前加盟秦岭,做了他们的寒水宫主的。自我做寒水宫主的第一天起,我便潜入寒泉,将原来寒水宫主的尸身打捞起来觅地安葬了。” 江寒心中一宽,道:“你做了这件好事,难道没有跟别人说过吗?我听十三哥的语气,他们似乎都不知道此事。” 徐伯文道:“嘿,这有什么好说的。我打捞出原来那位寒水宫主的尸体,并不完全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再说,我是琴妖,就算做一百件好事,在他们这些所谓的侠义道心里,谁又会信以为真?就算他们肯相信,我也不稀罕他们会因此对我有什么改观。江寒,这件事,你也不必说出去。”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中人人骂你是妖孽,那真是对你不公平。” 徐伯文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嗯,如果我一回寒水宫便去捉血鱼,那至少我可以早来一个时辰,只不过,你有李鸢在身边相陪,我来早了似乎也不大好,所以,早来倒不如迟来。” 江寒颇觉他此言不甚顺耳,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内伤好些了么?” 徐伯文道:“以你的内力修为尚未听出我已来了,我的内伤就算还没有完全好,那也应该无有大碍了。” 江寒道:“你内伤无碍,我便放心得多了。” 徐伯文将血鱼酒端到江寒的面前,道:“你快趁热喝罢,若凉了,药效便不佳了。” 江寒淡淡一笑,也不推辞,接了血鱼酒过来,一饮而尽。 第二十五章 按骥缉凶事扑朔(四) 徐伯文道:“其实我早就来了。我瞧见李鸢折花给你,也听见他弹琴。那曲蒹葭,他今天弹的可没有往日的好。嘿,我现在总算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学琴,而且,一开始便指名要我教他蒹葭——原来他为的全都是你!”想到李鸢学琴的用心,不禁微感酸涩。 江寒淡淡地道:“那曲蒹葭他本来弹得不错,可是偏偏自作聪明地有意弹错了几个音符,我一听便听出来了。” 徐伯文道:“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李鸢也称得上是用心良苦!” 江寒叹道:“可是他这份用心,从一开始便错了。” 徐伯文迟疑了一会儿,本不想说的,但最终还是说道:“我知道你的心里早已经有人了。相信李鸢自己也知道,不过,正所谓情难自禁,他如此对你,应该是难以自持。”心中想道:“李鸢对她是难以怎持,徐伯文啊徐伯文,你对江寒,岂不也是难以自持吗!”想到江寒心中所想,无非段氏兄弟中的一人,不觉颇感黯然。 江寒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不知道。其实就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心里真正所想……” 徐伯文道:“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凭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嘿,你心里所想的,自然不是段槿,但莫非也已不是段柯?”猜测她心中所思,不禁心儿怦怦乱跳,明明知道她心中所挂念的即使不是段柯也未必会是自己,可是耿耿心意,仍然盼望她对自己能有几分眷顾。 江寒显然并不知道他心中期望,一直都是默然无声,良久才道:“伯文哥哥,你也是听过我吹奏千眉攒的,难道你也认为,我吹得很好么?” 徐伯文道:“我与段柯虽然相交不深,可是对他的性情也还略知一二。我想,以段柯的性格,这首昼夜乐只怕并非是他衷心所喜的吧!” 江寒黯然一叹,道:“柯哥哥自然并不是真心喜欢昼夜乐,他当初要我为之谱曲,只不过想跟槿哥哥争强好胜比个高低而已,所以,我不肯为他谱曲。后来,柯哥哥远走他乡,我谱此曲,以其说是为他而谱,倒不如说是对他心怀歉疚。” 徐伯文道:“既然这首曲子段柯从来都没有听过,便说不上他喜欢与否,既然说不上他喜欢与否,那你弹得如何便不重要了,你说是与不是?” 江寒不禁微微苦笑,道:“你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 徐伯文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谱此曲也花费了颇多心血,总不能让它就这么荒废了!嗯,江寒,别人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却很喜欢这首曲子,不如你把它送给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这便将广陵散的曲谱写下来送给你,你我互相交换如何?” 江寒微微一愕,道:“可是,这昼夜乐是我为柯哥哥谱的,你要我转送给你,难道道你不嫌弃么?”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我会将这曲千眉攒做一些必要的修改,修改到只符合我一人的心情为止。江寒,你不介意吧?” 江寒忍不住一笑,道:“我还未决定送你此曲,你便问我介意修改与否,不嫌太早了么?” 徐伯文道:“我是用你一直想得到的广陵散跟你交换,难道你还不想换么?” 江寒道:“可是,我若将这曲千眉攒送给了你,以后柯哥哥回来,我却又该向他如何交待?” 徐伯文道:“那是你的事,我可不管!” 江寒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最终却是嫣然,道:“也许,柯哥哥也会喜欢广陵散的。” 徐伯文道:“那你是肯跟我交换了?” 江寒道:“千眉攒是我初学谱曲之时的作品,借鉴原曲之处颇多,虽然比暮雪吟要好一些,却也仍嫌稚嫩,你却用流传千古的广陵散来跟我交换,嘿,只要你不后悔,那我又有什么不肯的。” 徐伯文笑道:“那我们便一言为定!” 江寒道:“绝不反悔!”两人似真似假,彼此伸出手掌相对一击,相视而笑。 南星宫主与北斗宫主知道江寒、徐伯文与李鸢的来意后还没有说话,郭大小姐便已是满脸的不乐意,柳眉倒竖着道:“你们什么意思?难道说这姓徐的根本不是凶手,而是我父母有意陷害他不成?” 李鸢陪笑道:“郭茜,你别多心。安九哥之死,怎么说也是秦岭的大事,怎么可能不查个水落石出?” 郭茜哼了一声,道:“安九叔是死在寒水宫,而且是为人所害,这是明摆着的事,还有什么好查的。” 李鸢道:“可是他是为谁人所害,总要查个清楚!” 郭茜道:“他是死在寒水宫的,凶手是谁这难道还不清楚么!” 李鸢道:“照你这么说,如果有人死在南星宫或是北斗宫,那便一害是你父母下的手了?” 郭茜怒道:“你胡说八道!” 郭佳道:“茜儿,不许对你十三哥无礼!” 郭茜顿足道:“你们就会护着外人!” 第二十五章 按骥缉凶事扑朔(五) 金翅道:“其实小十三说的话也有道理,查个清楚明白,总是好的,也免得有人蒙受这不白之冤。嗯,其实那天回来之后,我想来想去,心里也有些怀疑。” 江寒道:“不知金三宫主又想到了什么可疑之处了?” 金翅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老实说,那天我去寒水宫找伯文和茜儿,本来是不想进寒水宫去的,可是,我在宫外却听到了一声冷笑。这声冷笑很奇怪,又尖又利,而且蕴含了内力,直刺人的耳鼓,仿佛特地要引人注目一般。” 徐伯文怦然心动,道:“冷笑那人是男是女?三宫主可听出那人的声音是谁来了么?” 金翅摇了摇头,道:“惭愧!也许是寒水宫内太过空旷,令得声音失真,我的确没有听出那人的声音有什么相熟之处,否则,当初在太白峰上时也不会不为你说话了。” 江寒道:“就算不知那人是谁,但那人想将金三宫主引进寒水宫,却是确凿无疑的。” 李鸢道:“不错。由此可见,那人首先便决计不会是徐五弟。” 徐伯文道:“金三宫主,你除了听到那声可疑的冷笑外,进寒水宫后便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么?” 金翅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徐伯文微微有些失望,道:“难道金三宫主便没有见到那冷笑之人的人影?” 金翅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说,那人是存心想引我进宫,那他又怎么会让我见到他的身影。” 郭茜哼了一声,道:“娘,你是真的听到冷笑声,还是想替徐伯文开脱罪责?徐伯文与咱们非亲非故,用不着你这样帮他罢!” 郭佳忍不住喝道:“茜儿!” 郭茜翻了翻眼,斜眼瞧着徐伯文,满面都是不屑一顾的神色。 徐伯文懒得跟她计较,与江寒李鸢一起告辞了出来。 李鸢满面喜色,道:“知道当时寒水宫内有人,总算是洗脱了徐五弟的嫌疑了。” 徐伯文微微冷笑,道:“一声冷笑而已,什么也证明不了的,如果你认为这便能证明我的清白,那只能说明其实从一开始你便没有真正地相信过我!” 李鸢面上一红,争辩道:“我是不相信你便是凶手,只不过,只不过……” 江寒接口道:“只不过三人为虎,十三哥不明真相,心中难免忐忑不安,那也是人之常情啊。” 徐伯文不愿与江寒相争,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鸢讪讪地想要解释,忽听有人说道:“你们总算出来了。如果你们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找你们了。”李鸢一愕,扭头望去,不远处,一名锦衣男子正袖手而立,竟是江难渡。 李鸢心中愕然,道:“四哥,你找我们?”环视了一下自己三人,江难渡要找自己和江寒他都不奇怪,可是如果连徐伯文都要找,便不能不让他颇感疑惑了——安羽初死之时,他可是一力指证徐伯文便是凶手的! 只听江难渡道:“不错,我找的就是你们三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特意看了徐伯文一眼,也不待他们回答,转身便走。 李鸢心中迟疑,转头向江寒与徐伯文望去。徐伯文微微冷笑,跟着江难渡举步便走,不管江难渡要带他去哪里,他对江难渡都是毫无惧惮之色。 李鸢心中不安,追到江难渡身后问道:“四哥,你找我们不知有何要事?” 江难渡不理,带着他们绕过一座山谷,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然后才道:“你们看这是什么?”伸手拨开一堆枯枝与积雪,众人的眼前,顿时便露出一只本已碎成十数片,但却已经被人拼凑成一个整体的木桶来,木桶上处处殷红,竟然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 江寒心中怦然,道:“这是什么?” 江难渡道:“这是我在太白峰的断崖下发现的。当时木桶已经被摔碎了,是我把它拼起来的。” 李鸢奇道:“太白峰下怎么会有一只摔碎的的木桶,而且这桶似乎还带着血,莫非这只木桶与安羽之死也有关?” 徐伯文淡淡地道:“寒水宫不是安羽死的第一现场,但寒水宫却到处是血,甚至多到令人生疑的地步,我怀疑有人有意撒血故布疑阵。看来,这只木桶便是盛血的工具了。” 李鸢心中惊愕,道:“用木桶盛血?那凶手哪里弄来的这么多血?” 江难渡道:“我看过了,这木桶上残留的血迹深浅不一,而且气味也颇为混杂,不大象人血,就算是人血,那也绝不是一个人的血。” 李鸢道:“如果不是人血,那便是动物的血了。江寒,你到寒水宫验尸,便没能觉出寒水宫内的血迹有异么?” 江寒坦然说道:“其实我没有验过尸。寒水宫内那所谓的杀人现场到处都是血冰,我,我心里不喜,没有朝前去看,但我相信伯文哥哥,伯文哥哥看过跟我看过是一样的。” 徐伯文冷冷地道:“我们去验尸时,血都已经凝结成了冰,哪里还会有什么气味,就算有,我也闻不出血的气味有什么不对。对我而言,什么血的气味都是一样的!”李鸢一怔,斗然想起他的嗜血之名,心中微微一冷,不由哑口无言。 第二十五章 按骥缉凶事扑朔(六) 江难渡道:“本来,我一心以为徐伯文便是凶手,可是后来我发现了这只木桶。嘿,如果徐伯文真是凶手,那这只木桶又作何解释?秦岭之中,说不定真的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我一定要追查出真相,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江寒道:“江四哥,你能不再怀疑伯文哥哥哥,江寒真的很是欢喜。嗯,你是十三哥的好朋友,本来便应该比别的人更信得过。” 江难渡竖起眉来:“你的意思,是你们也怀疑过我是凶手?” 江寒微笑道:“现在我们已经用不着再怀疑你了。如果你是凶手,这只木桶,你说什么都不会拿出来给我们看,除非,除非,这其中另有阴谋诡计。” 江难渡虽然对他们怀疑自己之事大有意见,但一想到自己也怀疑过他们,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了,道:“你们现在不怀疑我了,那现在又在怀疑谁?” 江寒瞧了一眼徐伯文,道:“我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我便谁都没有怀疑过。所谓‘眼见为实’都未必真的便信得过,更何况凭空臆断。” 江难渡哼了一声,道:“你们没有怀疑的对象,我却有。” 李鸢道:“是谁?” 江难渡不语,只将那只木桶提起翻转过来。桶底有三个被血水糊住了的大字,虽然模糊,却仍然可以辨认出来:中伤宫! 江寒微有愕然,道:“中伤宫?你的意思是我卫师叔一家?这怎么可能!” 江难渡道:“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你看不到的事情!” 李鸢道:“我也不相信中伤宫会卷到这桩凶案中去,只不过,既然这只木桶来自中伤宫,那咱们总也得到中伤宫去走一趟。” 江寒瞧了一眼徐伯文,意在征询。 徐伯文道:“你不必征求我的意见,在我看来,秦岭每个人其实都是可疑的。” 江寒叹道:“那好罢,我们便去一趟中伤宫。”李鸢和江难渡当然不会反对。 卫遥见到江难渡提来的那只木桶,眼睛都瞪得大了一倍,道:“江老四,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木桶,怎么上面全都是血?” 江难渡道:“十七叔,难道你不识得这只木桶么?凶手在别的地方杀了安羽,然后将安羽的尸体送到寒水宫,天寒地冻,安羽一死,很快血液便凝固了,凶手为了将寒水宫布置成安羽身死的现场,便用这只木桶盛了血水,洒到了寒水宫。” 卫遥点了点头,道:“原来寒水宫不是安羽死的第一现场。”一言未落,忽地一省,道:“你们今天提了这只木桶到中伤宫来,又问我们识不识得这只木桶,究竟什么意思?难道这只木桶与我中伤宫有关?” 李鸢叹道:“十七叔,这只木桶正是中伤宫之物。”接过江难渡手中的木桶,将桶底的字亮在卫遥的面前。 卫遥莫名其妙,道:“看起来,这的确象是中伤宫的桶,不过到底是不是中伤宫的桶,我也认不出来。可是就算是中伤宫的桶,那又怎样?” 徐伯文道:“我们想在中伤宫内四处看一看。” 卫爽一下子跳了起来,道:“你们拿了这只满是血迹的木桶来中伤宫,难道想告诉我们,中伤宫有杀死安九叔的嫌疑,所以,你们要搜宫?” 江寒道:“我们不是要搜宫。卫五叔,我们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中伤宫的桶,如果是,那凶手又是用什么法子拿去的。这也许是查获凶手的重要线索,我们不能放过。” 凌华珠点点头,道:“你们想知道这桶到底是不是中伤宫的,那好,你们跟我来。” 卫爽叫道:“娘!” 凌华珠道:“你们都来,大家彼此做个见证。”转身便向宫后走去。众人无言,尽皆跟了去。 凌华珠走到宫后一间杂木小屋,道:“这种木桶是中伤宫用来担水浇花用的,入冬以来,大雪封山,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这种桶了。”从木屋的窗边取下一串钥匙,伸手打开了锁,却并不推门而入,只道:“请!” 大伙儿彼此相望,谁也没有动。 凌华珠道:“你们进去瞧啊,怎么谁也不去?难道我这小小工具房里还会有什么陷井不成!”语气之中,已微有怒意。 江寒道:“婶婶,你这钥匙一直都是挂在这里的吗?” 凌华珠冷冷道:“一串工具房的钥匙,难道你还要我贴身藏着?” 江寒哑口无言,伸手推开了木门。 房中已久不进人,一开门便有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江寒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卫爽心中有气,道:“中伤宫共有二十八只这样的木桶,我进去数给你们看!”抬脚便要进去。 李鸢忽道:“且慢!” 卫爽眉头一竖。 只听李鸢道:“这地上的灰尘有人扫过。” 卫爽一怔,低头细细望去,开门处光线照射到的地方,堆积的灰尘厚薄不均,果然有竹扫帚扫过的痕迹。 第二十五章 按骥缉凶事扑朔(七) 卫爽一呆,道:“这木屋许久都没人进来过了,谁会来扫这里的地?” 江难渡道:“那人不是来扫地的,否则,他怎么只扫门口这一小段路,而且,还扫不干净。” 卫爽瞪起眼来,道:“那人不是来扫地的,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江难渡道:“他是来干什么的,难道你现在还猜不出来么!” 卫遥叹道:“我看,不用数桶了,这已经足以证明江老四提来的的确是中伤宫的桶了,因为这地上的痕迹已经证明有人来过,他之所以扫地,应该是为了扫除他留在地上灰尘中的脚印。” 凌华珠满腔怨怒转瞬间便烟消云散,道:“大家进去好好地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出一个半个没被扫去的脚印。” 卫爽答应了,头一个便抢了进去。 几乎不用怎么找,李鸢便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半个脚印,脚印巨大,虽然上面又落了灰尘,但仍是无比清晰。 卫遥一见便道:“这不是中伤宫的人留下的脚印。中伤宫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脚。” 李鸢伸脚虚比了一下,叹道:“这个脚印比我的还大。秦岭之上只有一个人的脚比我大。” 江寒道:“是谁?” 江难渡道:“安旭。” 江寒一怔:安旭是安羽的亲兄弟,他有可能是凶手么? 忽听徐伯文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徐伯文弯腰从门槛的阴影处拾起一件东西来,那件东西色泽金黄,竟然是一个金丝线打的系玉佩的梅花络子,络子上端的丝线长短不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挂断了,然后才会落于此地。 徐伯文道:“梅花络子上面灰尘不多,应该是掉在这里时间不久,说不定它的主人自己都还没有发现掉了,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找回去。” 卫爽叫道:“这是幻魔宫杨十五伯玉佩上的梅花络子!我见过的!难道他也来过中伤宫!” 李鸢叹道:“我看咱们应该还要去拜访一下降龙宫和幻魔宫才成。” 凌华珠道:“我瞧这事牵涉到的人越来越多,如果最后把秦岭每一个人都牵涉进去那又该如何?” 江难渡道:“就算牵涉到所有的人,这件凶案的真相也一定要查出来!徐五弟,你和宇大小姐去幻魔宫,我和十三弟去降龙宫。” 卫爽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卫遥道:“爽儿,你就别去了。你留下来帮父母一个忙,也许,整个中伤宫我们都应该好好地清查一遍。” 卫爽心中一凛,一口答应了下来。 徐伯文目送李鸢与江难渡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江寒,你认为,我们真的有必要去幻魔宫么?” 江寒道:“怎么?” 徐伯文道:“那个有心要陷害我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便将线索留下来给我们?我们发现的一切,若不是无关紧要的,那便一定是凶手在故布疑阵!” 江寒道:“就算这些线索是凶手有意留下来的,但只要线索留下来的多了,总难免留下真正的蛛丝马迹来。” 徐伯文不禁微觉灿然,道:“江寒,你似乎比我自己还要关心谁是真正的凶手。” 江寒道:“你错了,我并不关心谁是真正的凶手。我关心的——我想知道的,是事情的真相。” 徐伯文道:“如果事情的真相告诉你,我就是真正的凶手,那你会如何?” 江寒不答,忽地遥遥一指,道:“那片梅林中的,便是幻魔宫么?” 徐伯文转头望去,在皓皓白雪中,一片艳红夺眼而现,竟是好大的一片梅林,林中各色梅花竞相怒放,宛若花海,端的比徐伯文与江寒在秦岭初识之时所见的那片梅林更为令人心动神迷。 江寒道:“梅林如幻,幻魔宫看来的确是实至名归。” 徐伯文并不关心梅林是否真的景色如幻,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如果事实证明我的确就是凶手,那你会如何?”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来不相信你会是凶手。” 徐伯文心中温暖,柔声道:“这个问题我却想过。江寒,就算你是凶手,我对你的态度也绝不会有所改变!” 江寒道:“如果我是凶手,那整个秦岭只怕都要将我除之而后快,你若如现在一般对我,那秦岭之上,岂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徐伯文道:“我不稀罕什么立足之地。我只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赠药替我治病解毒,那对我徐伯文便是莫大的恩情,就算天下人都要与你为敌,就算你是十恶不赦,我徐伯文也绝不会改变初衷!” 江寒心下嫣然,道:“我已经说过了,那银花之母本来是你之物,你何必记恩情于我。” 徐伯文摇摇头,道:“我所看重的,其实并非仅仅只是一只银花之母。” 江寒不禁问道:“那你看中的是什么?” 徐伯文转头向她望来,眼眸之中突然划过一丝明亮的异彩,但却没有回答。 第二十六章 怜君处世性偏激(一) 簌簌飘雪之中,忽听有人沉声道:“宇大小姐大驾光临,杨荫有失远迎,当真失仪之至!”突地白影一晃,一条人影凭空掠出,猛然出现在江寒与徐伯文的面前,正是幻魔宫主杨荫。 杨荫身为幻魔宫主,一身轻功出类拔萃,再加上一身可以在雪地中伪装的白衣,又是在幻魔宫的地界之内,他的突然出现,纵是徐伯文与江寒内力深厚,一时之间,竟也没有察觉,猝不及防之余,皆是吃了一惊。 江寒倒还不怎样,徐伯文却是面色微变,脸上笑容顿失——他身为千夫所指的琴妖,江湖中竖敌甚多,小心谨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可是今日竟会大失警惕,如果来者深怀敌意,那他徐伯文岂非一世英名尽折于斯? 江寒道:“江寒只不过晚辈,如何敢劳动杨宫主相迎。” 杨荫微微冷笑,道:“宇大小姐突然至此,不知所为何来?” 徐伯文道:“我们自然是为追查凶手来的。杨宫主,这件东西你可认得?”从怀中取出那枚梅花络,递到杨荫的面前。 杨荫面色如常,坦然说道:“我当然认得,因为这本来便是我的东西。嘿,我丢失这梅花络已经好几天了,一直苦寻不到,想不到却是到了徐兄弟的手上。嗯,不知徐兄弟是从何处找到的,有劳徐兄弟送来,杨荫当真十分感谢。”伸手从徐伯文的手里接过梅花络,从腰间丝绦上取下自己幻魔宫的宫主信符,自然而然地将梅花络重新系到信符之上,然后重新挂回腰上。 徐伯文冷眼相观,道:“这梅花络,我是在中伤宫找到的。” 杨荫“咦”了一声,道:“这梅花络怎么会丢到中伤宫去了?我很长时间没有去过中伤宫了啊,难道是老鼠拖过去的?这老鼠大概成精了,怎么把我的梅花络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面上似笑非笑,又道:“所谓远来是客,宇大小姐便不进幻魔宫去喝一杯茶么?” 江寒摇摇头,道:“喝茶倒也不必了。我们正在追查害死安九宫主的真凶,而这梅花络出现的地方,颇为令人生疑,我想,也许杨宫主能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那也未必可知。” 杨荫道:“我没有什么线索好提供的。” 江寒道:“难道杨宫主最近便没有发现一些可疑的情况么?” 杨荫想了想,道:“若说有可疑的情况……嗯,这几天我的幻魔宫里竟然有贼出现,这算不算是可疑的情况?” 江寒微微一愕,道:“有贼?什么贼?他偷了幻魔宫的什么东西么?” 杨荫道:“东西么似乎倒没有失窃,只不过,我时常发现有黑影在幻魔宫中晃来晃去的,如果不是贼,难道会是鬼么?” 徐伯文冷冷道:“世上并无鬼神之事,魔幻宫出现的人影,必然是小毛贼留下来的。哼,一个小毛贼,竟然敢将脑筋动到幻魔宫的头上来了,当真胆子不小。” 杨荫道:“谁说不是。”忽地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幻魔宫的确是有东西被偷了,我怎么想不起来。” 江寒大喜,道:“不知是什么东西被偷了,可要紧么?” 杨荫取下腰间的梅花络子往江寒面前一摊,道:“这不就是被那小贼偷去的东西么!怎么,难道宇大小姐当真相信这梅花络会是老鼠拖去的么!” 江寒大感意外,一时之间,竟是无话可说。 杨荫嘴角微微冷笑,忽地将手一指,道:“那是什么?” 江寒转头望去,视线所及,白茫茫地一片,却是什么都没有。 蓦地一阵朔风迎面扑来,江寒一惊,身边徐伯文已经一声大喝,一掌扫了过去,掌风与那朔风相撞,竟然“波”地一声,震得梅树上积雪如雨而下,原来那朔风之中竟是隐藏着一股极为阴毒的掌力。 徐伯文踏前一步,喝道:“暗中偷袭的鼠辈,有种便给我滚出来!”一掌推出,猛然往一株梅树击去,掌风将至,突地积雪四溅,一条白影突然自雪地中一跃而起,如同一条扁扁的光影,倏地往江寒袭去。 江寒略略后退,衣袖一卷,往那人影头顶罩去,劲风飘荡,落在积雪的梅树上,梅花随风而下。 那人一声涩涩阴笑,身影一掠,扑入梅林深处,须臾之间便已经不见了。 徐伯文叫道:“别走!”长身要追。 江寒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别追了。” 徐伯文一愕。 杨荫阴阴笑道:“为什么不能追,难道宇大小姐认得那人么?” 江寒迟疑了一会儿,道:“我没看清他的面貌,只不过,只不过……” 杨荫道:“只不过什么?” 江寒犹豫了一会儿,道:“他刚才施的是涡还神功!” 徐伯文微微一怔。 杨荫已经嘿然冷笑,道:“涡还神功?涡还神功是剑谷的不传之秘,这么说,那人必然是剑谷中人了?” 江寒道:“涡还神功虽然出自剑谷,但除了家父家母和我师兄段槿段柯外,便只有我和舍妹江雪练过。那人是男子,自然不会是家母和舍妹,而家父与家师兄自恃身份,就算现在到了秦岭也绝不会做这种埋伏偷袭之事。嘿,就算他们会做这样的事,他们也绝不会袭击我。” 第二十六章 怜君处世性偏激(二) 杨荫冷笑道:“宇大小姐这话也未免太过欺人了!哼,天下练过涡还神功的只有五个人,你自己是其中一个,而其余四个人又都不会埋伏偷袭你,那刚才发生的事,难道都是我们眼花了不成?” 徐伯文道:“涡还神功虽然是剑谷的不传之秘,可未必见得便只有剑谷中人才能得其真传。哼,安氏兄弟的独门秘技七十二路伏虎刀,我徐伯文不也学会了么!” 江寒道:“江寒如何敢小觑天下英雄?事实上,江湖中除了剑谷之外还有人会涡还神功。” 杨荫道:“那人是谁?” 江寒道:“我知道的就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干此等埋伏偷袭之事的,而另外一个人,他名叫黄狮威,其涡还神功功力已经练得颇为深厚,可是……可是他的武功分明已经为我所废,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恢复武功的。”突地心中一动,想道:“悦儿曾将涡还神功偷出过剑谷,而她又偏偏落于过万兽山庄之手,难道在万兽山庄之时,涡还神功便已经外流了?不,不可能是悦儿的原因,就算当时涡还神功外流,短短数月,那人也不可能习得这么高深的内力……难道,难道刚才埋伏的那人与黄狮威有关?是了,黄狮威能从剑谷之外学会涡还神功,别人自然也能从剑谷外学会涡还神功,只是,不知传他涡还神功的那人到底是谁,除了黄狮威之外,还教了几名弟子。” 然而她还没有来及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杨荫便已冷笑道:“除剑谷外还有人会涡还神功,却若不是绝计不会偷袭埋伏,便是又已经被宇大小姐废去了武功,哼,既然如此,宇大小姐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呔,依我看,宇大小姐便不必巧言诡辩了罢,哼,杀害安羽的就算不是徐伯文与你宇大小姐,那也必然与你们有关!”突然张口尖啸,身影一晃,猛然向江寒扑来,人至中途,一枝奇形怪状的梅枝拐杖已霍然向江寒胸腹要害袭去。 徐伯文一声断喝,鸣霄琴一挑,抢先砸向杨荫的门面。 他是众人厌恶的琴妖,所历之不公,堪称天下之冠,性情自然难免偏激,就算暂居秦岭,与秦岭中人也多半心存芥蒂,此时秦岭众人皆冤枉他是杀害安羽的凶手,他心中之气,更是不用多言,此见杨荫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向江寒出手,心头更添恼怒,什么同盟之谊,那是不必再讲的了。 江寒一惊,叫道:“伯文哥哥,不能跟他动手!” 杨荫身子一闪,倏然掠开,冷笑道:“杨荫武功低微,不是你们二人的对手,但你们若想我杀我灭口,却不见得便那么容易!”口中厉啸连连,声满秦岭,竟是在传声示警,召集同伴共抵御强敌。 徐伯文心中更怒,冷笑道:“我要杀你灭口?哼,你知道些什么,值得我杀你灭口!”一挑琴弦,“铮”地一声,已然发出音波功来。 杨荫叫道:“我亲眼看见你杀了安羽!徐伯文,你就算混身是口,也休想抵赖!”梅花拐杖一晃,倏地向徐伯文的鸣霄琴砸来,起意要先砸烂他的琴,好让他无法奏响那追魂索命的向天九问。 徐伯文面上青气一现,喝道:“撒手!”左掌凭空一扭,一股劲气猛然直扑杨荫手臂。 杨荫手臂一痛,一声大叫,梅花拐杖脱手而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往徐伯文的手中飞来。 徐伯文嘿嘿冷笑,用力一掷,“嗖”地一声,梅花拐杖飞出梅林,转眼便消失无踪,竟是不知被他掷到了何处。 杨荫又惊又怒,一声怒喝,作势扑来,但身影只晃得一晃,却是倏然后退,须臾间便射出数十丈,消失于梅林之中了。 徐伯文正要追去,江寒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伯文哥哥,难道你真的想要杀了他么?” 徐伯文道:“他刚才说些什么,难道你没有听见么?他说他亲眼看见我杀了安羽,还说此事与你也有关,他的言下之意,分明便是指证你我二人都是杀死安羽的凶手!” 江寒道:“可是如果你杀了他,那便真的成了杀人灭口了。” 徐伯文道:“我不在乎!” 江寒道:“杨荫当着你的面有意这样说,分明是别有用心,你何必中他的计。”一言甫落,突然“轰”地一声巨响,传遍秦岭。 江寒吃了一惊,转头望去,只见漫天飞雪中,突有一片夹带着滚滚浓烟的红光冲天而起,竟似燃起了熊熊大火一般。 徐伯文面色微异,道:“这是伏虎宫的方向,难道,难道伏虎宫出事了?” 江寒心中一紧,道:“十三哥和江四哥去的便是伏虎宫,杀害安羽陷害你的那人是想毁灭证据还是想对十三哥他们不利?伯文哥哥,我们先去瞧瞧!” 徐伯文想到李鸢对自己的一片拳拳之心,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怜君处世性偏激(三) 徐伯文与江寒都以为是伏虎宫出事了,然而,当他们赶到伏虎宫时,却发现伏虎竟然完好无损,宫内弟子几乎全都出来站在宫门前的空地上向对面的山岭张望。 对面是降龙宫,崩塌起火的,竟然是与伏虎宫仅有一道峡谷之隔的降龙宫。 徐伯文惊愕不已,向一名伏虎宫弟子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宫中弟子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怎么突然间降龙宫便爆炸起火了,有几名弟子前去查看,还没有回来呢!” 江寒道:“四宫主和十三宫主呢?他们有没有到伏虎宫来?” 那名宫中弟子道:“四宫主和十三宫主到伏虎宫来干什么?我们没有见到他们。” 徐伯文道:“他们没有来过?” 那伏虎宫弟子道:“没有,今天伏虎宫什么人都没有来过。” 徐伯文道:“那安旭呢?他也没有来过吗?” 那伏虎宫弟子道:“没来过。” 徐伯文道:“我进去瞧瞧!”身影一晃,倏然便往伏虎宫内闯去,伏虎宫众弟子知他武功了得,谁也不敢拦他。 江寒跟在徐伯文的身后进了伏虎宫,却见徐伯文并没有四处寻找李鸢和江难渡,只是怔怔地站在宫门口瞧着地上发呆。 江寒心中奇怪,道:“伯文哥哥,怎么了?” 徐伯文道:“这里有几个脚印。几个很大的脚印。” 江寒跟过来向地上望去,果见地上印着几个硕大的脚印,脚印之上的泥水印痕犹自未干,显见是刚从外面进来的人留下的。 徐伯文抬头瞧了她一眼,道:“你觉不觉得这几个脚印很象中伤宫的那个脚印?” 江寒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安旭的脚印?安旭与安羽是亲兄弟,他到伏虎宫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啊!” 徐伯文道:“这几个脚印明显是刚刚才留下来的,而且只有进入的脚印没有出去的脚印,如果真的是安旭的脚印的话——降龙宫在片刻之前被炸崩塌,安旭身为降龙宫主,为什么不去降龙宫一查究竟,却仍在伏虎宫滞留不出?还有,我们刚才向伏虎宫中弟子询问了伏虎宫的来人,伏虎宫的弟子却没有人知道安旭到这里来过,这不奇怪么?” 江寒道:“也许,这并不是安旭的脚印,说不定是宫中哪位弟子的脚印那也未必可知。”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记得李鸢说过的话吗?秦岭之中,只有安旭一个人的脚印比他的大,而且,我徐伯文生平最为自负的便是过目不忘,这几个脚印与中伤宫的那半个脚印应该同属一人。不管那留下脚印的人是不是安旭,他都与安羽之死有莫大的关联!” 江寒道:“那么现在这个人应该还在伏虎宫内!” 徐伯文点了点头,忽地身影一晃,径直往伏虎宫深处闯去。 徐伯文与江寒的轻功在江湖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如果那人在伏虎宫内,那便绝计逃不脱他们的追捕,可是,他们在整个伏虎宫绕了一圈,却是没有发现半个可疑的人影。 徐伯文与江寒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大为疑狐:那几个脚印明明是才留下来的,而且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一个小小的伏虎宫,能将留下脚印的那个人隐到哪里去了? 江寒轻声道:“也许,是我们刚才找的太马虎,伯文哥哥,我们再找一遍罢!” 徐伯文默不作声,忽道:“这是什么气味?” 江寒微微一愕,仔细闻来,伏虎宫内似乎的确飘荡着一种淡淡的刺鼻气味,若有若无,但却是的确存在。 徐伯文忽地脸色一变,道:“是硫磺味!咱们快离开这里!”一把抓住江寒的手臂,不由分说便向宫外飞身抢出。 他们奔行不过数步,便听“轰”地一声巨响,不远处的一间房屋突然崩塌,火光与浓烟冲天而起,数十块碎石更是崩出老远,径直往江寒与徐伯文的身上砸来。 徐伯文叫道:“快走!”横身在江寒身前一拦,衣袖飞舞,替江寒挡开飞来的碎石,跟着轻轻一推,将江寒远远抛出了伏虎宫。 江寒心中比担心自己更担心徐伯文的安危,叫道:“伯文哥哥!”不待身形落稳,蓦然扭身扑回。 徐伯文跟在她身后,也已经掠出了伏虎宫,见她竟然折了回来,不禁大急,叫道:“你折回来干什么?”一言未落,“轰轰”数响,整个伏虎宫顿时全都塌了下来,浓烟障日,乱石穿空,数块碎石横空砸来,徐伯文躲避不及,“砰”地一声,右肩已经中了一石。 徐伯文身子一颤,手中鸣霄琴应声跌落在地。 江寒叫道:“伯文哥哥!”飞身掠来,衣袖一带,卷起鸣霄琴,携着徐伯文臂膊,倏地弹身暴退。 伏虎宫无数乱石跟着弹跳砸来,若非他们退得快,只怕转眼间便要葬身于此了。 第二十六章怜君处世性偏激(四) 江寒与徐伯文一退再退,直退出数里,方才停下脚步。徐伯文道:“我现在明白了。伏虎宫里根本没有进去人,那脚印只是诱饵,目的是想把我们引进伏虎宫送死!嗯,那人一定知道我们去过中伤宫,也一定知道我们在中伤宫发现了什么,所以,必然会去伏虎宫!不过,奇怪的是,李鸢和江难渡明明是到伏虎宫来的,怎么会不见人影?难道他们去的不是伏虎宫而是中途改变了主意去了降龙宫?江寒,你说降龙宫的崩塌会不会与他们有关?” 江寒却不关心这些,只向徐伯文道:“你将外衣除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徐伯文不肯,道:“被一块石头砸一下,最多青肿而已,难道会要了我的命不成。”有意想要装作无事地活动给她看,但那块飞石甚大,再加上爆炸时的冲击力,竟是令他受创不小,一条胳膊疼痛难忍,竟是已经抬不起来了。 江寒甚是疼惜,但自己身上只有刀剑创药,并无能治青肿散淤的作药,道:“我这就到中伤宫去找卫五叔要些伤药来给你敷治。” 徐伯文道:“我没事,江寒,你也没事罢?嘿,那人就是冲着我来的,你跟我在一起,那便连累你了。” 江寒摇了摇头,道:“秦岭之上,只怕有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这个厉害人物又会涡还神功,又善于施展阴谋诡计,而且看来似乎竟能掌控秦岭,如此算来,他在江湖中应该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可是,我偏偏想不出来,他到底会是谁!” 徐伯文道:“他既是冲着我来的,那多半便是我的仇家,可是我在江湖中仇家甚众,要我去猜测他到底是谁,我可猜他不出。” 江寒道:“那我就更猜不出了。” 蓦地,凭空传来一声厉啸,有人叫道:“徐伯文在这里!” 徐伯文一怔,抬眼望去,远处人影纵横,张秀旗、郭佳、金翅、田横、齐蓉蓉、温于清、康小筑、裴瑶、杨荫、陶不悠十位宫主竟然都齐集于此,尽皆向自己与江寒二人围来。除了田横面无表情、温于清不动声色之外,其余诸人竟然都是杀气腾腾,对徐伯文充满了敌意。 张秀旗见到江寒在场,神色微微一缓,道:“宇大小姐,秦岭要处置自己的家务事,还望宇大小姐暂且回避!” 郭佳却叫道:“慢着!秦岭与剑谷、群英盟都同为侠义道,秦岭有事,宇大小姐身为剑谷中人,岂能袖手旁观!” 金翅叹了一口气,道:“徐伯文音波功极为厉害,是该请宇大小姐出手相助!” 陶不悠哼了一声,道:“宇大小姐自上得秦岭以来,一直似乎都在维护徐伯文,如果她不愿出手相助秦岭,秦岭自也不稀罕!” 徐伯文神色不由一冷。 江寒道:“张宫主,诸位宫主,江寒能不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瑶大声道:“徐伯文谋杀安氏兄弟,不但弃同盟之义于不顾,还施诡计挑拨秦岭之间众宫主的关系,炸毁了降龙宫与伏虎宫,他于秦岭,实有不赦之罪!剑谷与秦岭本是同忾连枝,宇大小姐不会不助秦岭,反助这妖孽吧!” 徐伯文又惊又怒,喝道:“裴瑶,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时谋杀安氏兄弟,炸毁降龙宫与伏虎宫了,我又怎样挑拨离间了,我离间谁了?” 江寒道:“此事怕是有些误会在里面。伯文哥哥一直都跟我在一起,降龙宫与伏虎宫被炸,实与他无关。嗯,你们说他谋杀了安氏兄弟,难道安旭也死了么?” 齐蓉蓉道:“安旭刚刚回宫,降龙宫便被炸,他没有逃出来,自然是尸骨无存了。” 田横道:“我们刚刚到过伏虎宫,守在宫门口的伏虎宫弟子说徐伯文刚才强行闯进了伏虎宫。哼,他一进伏虎宫,伏虎宫便发生了爆炸,这样猛烈的爆炸,连宫门口的弟子都受到了波及,他却安然无恙,这岂能不令人生疑?” 杨荫抢道:“刚才在幻魔宫时,徐伯文还想要杀我,这宇大小姐总是亲眼所见了,又何须再问。” 江寒道:“杨宫主,刚才在幻魔宫,明明是你冤枉伯文哥哥,说你亲眼见到他杀了安羽,这才激怒了伯文哥哥。” 杨荫道:“不错,我是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我还要说这样的话——我的确亲眼见到徐伯文杀了安羽!” 徐伯文怒道:“杨荫,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身子一动,便想出手。 江寒紧紧拉住他的手臂,向张秀旗道:“张宫主,杨宫主既然说他亲眼见到伯文哥哥杀了安羽,详情如何,宫主何不细问?” 张秀旗双眼一张,向杨荫望来。 第二十六章 怜君处世性偏激(五) 杨荫纵声长笑,道:“我的确亲眼见到徐伯文杀了安羽,因怕他杀人灭口,所以一直不敢说,可是,我的惧怕却助长了他的凶焰!嘿,如果不是李鸢惨死,杨荫只怕还不敢说出来呢!” 江寒大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十三哥怎么了?” 杨荫道:“李鸢知晓了真相,也被徐伯文杀了!徐伯文不但杀了李鸢,还连江难渡都一起杀了!” 徐伯文惊怒交集,叫道:“你胡说!”一声大喝,身子一晃,猛然向杨荫扑了上来。 杨荫一声厉喝,蓦然亮出一根新的梅拐杖,杖头一摆,抽空直取他中门。 杨荫旁边的齐蓉蓉和康小筑也是身影略晃,手中长剑蓦然而出,直刺徐伯文左右两肋。 徐伯文怒极,一声长啸,蓦然抽身而退,左边衣袖一卷,卷过江寒手中的鸣霄琴,五指一划,一缕愤怒的琴音破空而出。 江寒倏地伸手一按,按住了琴弦,道:“伯文哥哥,你不能就这样跟他们动手,否则便解释不清了!”转向张秀旗道:“张大宫主,我可以做证,伯文哥哥绝对没有伤害过十三哥和江四哥!” 杨荫道:“嘿嘿嘿,如果李鸢与江难渡没有死,那他们上哪里去了?宇大小姐,如果你能在秦岭将他们二人找出来,我杨荫便自认冤枉了徐伯文,宁愿割头谢罪!” 江寒暗自心惊,道:“我们刚刚去中伤宫时还跟十三哥和江四哥在一起,他们说了他们要去伏虎宫的。” 杨荫冷笑道:“伏虎宫都被炸了,他们还去什么伏虎宫?中伤宫?哼,中伤宫也被人袭击了,宫中弟子伤亡无数,连卫遥卫爽都受了伤,凌华珠和小叶苇现在还在照顾他们呢!” 江寒大吃一惊,道:“中伤宫也被袭击了?我卫五叔他们知不知道袭击他们的是什么人?” 杨荫道:“袭击他们的自然不是徐伯文!那是一伙蒙面人,但绝对是他徐伯文的同谋!” 徐伯文怒道:“你凭什么认定他们便是我徐伯文的同谋?” 温于清冷冷道:“秦岭诸宫同盟多年,彼此相知,只有徐伯文是初来,而且他来了仅仅三月,秦岭之上便连连发生奇祸。嘿,他本来便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现遇到如此奇巧之事,谁还敢信他!” 徐伯文怒极长笑,道:“好、好、好!因为我是琴妖,所以这世上的一切祸患,我徐伯文都是难辞其咎!嘿,安氏兄弟是我杀的,李鸢与江难渡也是我杀的,降龙宫伏虎宫是我炸的,中伤宫也是我派人袭击的!哈,我徐伯文纵横江湖,所向披靡,你秦岭不自量力,竟然想收容于我,利用于我,哼,什么叫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你们现在总该知道了罢!” 江寒大惊,叫道:“伯文哥哥!你为什么要承认?你不能自认其罪!” 张秀旗脸色阴沉,道:“你叫他不可承认其罪,莫非这一切你也是知情的?嘿,好一个剑谷,好一个剑谷大小姐!”蓦地将手一挥,喝道:“将他二人拿下!” 诸宫主齐声答应,纷纷纵身扑了上来。 徐伯文嘿然冷笑,左手五指连动,琴音涩涩,隐起风雷之声。 江寒倒抽了一口冷气,倏地衣袖一拂,满地雪花蓦地扑天而起,劈头盖脸地向秦岭诸宫主扫去。 秦岭诸宫主一惊,想也不想,尽皆飞身退让。 江寒手中长箫一挑,直取徐伯文眉心。 徐伯文一惊,倏地扭身闪避,忽地手中一轻,鸣霄琴已经为江寒所夺。 徐伯文心中一沉,喝道:“还我琴来!”劈手去夺。 江寒格格一笑,道:“想要琴,那要看你抢不抢得过我了!”身影一晃,蓦然一掠,倏地飞身逃去。 徐伯文又惊又怒,喝道:“宇江寒,还我琴来!”想也不想,弹身便追。 他二人的内力轻功皆是天下数一数二之选,此一去,便是兔起鹘落,宛如丸弹星矢,一晃间其身影便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一转眼,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待秦岭诸位宫主反应过来,江寒与徐伯文的已经走得踪影全无了。 裴瑶叫道:“怎么还会让他们逃了?真真岂有此理!婆婆,我带人去追他们回来!” 张秀旗道:“大伙在此,以众敌寡,方有可能擒获徐伯文,如今他已逃去,若我们分散追去,要是被他瞅准时机逐个击破,那可便成了秦岭的大祸了!” 郭佳道:“那便由他们就这么逃之夭夭不成?” 张秀旗哼了一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徐伯文能逃脱,宇江寒却是跑不了!哼,你们谁随老身亲下秦岭?老身要亲赴祁连山剑谷,向宇谷主和夫人讨一个公道!” 杨荫忽道:“我瞧咱们也不必离开秦岭,要公道么,那还不简单。”众宫主一怔。 张秀旗道:“杨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话音甫落,但听秦岭之上风雪之中冷笑不断,数条如同幽灵一般的白影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身后。 第二十六章 怜君处世性偏激(六) 诸宫主大惊失色。 张秀旗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条白影嘿嘿冷笑,道:“秦岭落到今天的地步,张大宫主还猜不出我们是什么人,来此想要干什么吗?嘿嘿嘿,逼走徐伯文,大概是你张大宫主今生最大的错误!”蓦地身子一晃,倏地向张秀旗扑来,人还在半途,一双冰冷如雪的手掌突地便已伸到了张秀旗的面前。 徐伯文跟着江寒一气奔出十数里,眼见前方江寒脚下稍慢,丹田气息一提,蓦地跃身拦在江寒的面前,喝道:“宇江寒,还我琴来!”左手五指箕张,倏地便往江寒面门抓来。 江寒不避不闪,反而格格一笑,笑道:“伯文哥哥,你何必这么生气,我至爱的是箫,至于琴么,我又不会弹奏你的向天九问,就算要了你的琴,那也没有什么用处!喏,还你!”双手一送,将鸣霄琴轻轻送还到徐伯文的手中。 徐伯文初时突然被江寒夺去鸣霄,惊怒之下,只道江寒别有企图,如今见她竟然将琴轻易送还,心下倒微微一愕,道:“你,你玩这一手,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寒嫣然一笑,道:“琴妖声满江湖,如今却为我所累,被迫要逃之夭夭,这大概是你徐伯文生平头一遭吧!”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什么叫逃之夭夭?区区一个秦岭,便值得我徐伯文为之逃之夭夭么,那你不免高看了秦岭,同时,也未免看轻了我徐伯文!” 江寒笑容微微一敛,道:“我知道伯文哥哥向来不把天下放在眼中,别说是秦岭,就算是天下武林至尊群英盟,不也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么?可是伯文哥哥,不管怎样,你现在都绝计不能跟秦岭为敌,你知道么?” 徐伯文冷冷道:“我凭什么不能与秦岭为敌?区区一个寒水宫主,难道便想缚住我徐伯文的手脚不成!” 江寒叹道:“杨荫明明是在激你,若你真的与秦岭反目,那便是中了他的奸计了!” 徐伯文道:“我才不管他有什么奸计,就算是有奸计,我也不在乎!” 江寒道:“可是今日你只要一跟秦岭动手,那便难免重演洞庭君山血案。假怨变成真怨,假仇变成了真仇,难道这便是你衷心所愿?”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真仇又怎样?我徐伯文生平杀的人还少了吗?就算再多些仇人对头,我徐伯文又有何惧!”忽地心中一凛,道:“我伤过群英盟中多人性命,你却与群英盟关系非浅,你今日突提君山之事,莫非是想替群英盟出头么?”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伯文哥哥,我知道你武功盖世,纵横江湖期间,从来都是所向披靡,可是,这世上之事,总不能统统以一个‘杀’字来了结!因为,就算你杀得天下血流成河,让人一听到你琴妖的名号便吓得魂飞魄散,避你唯恐不及,然,凄风冷雨之夜,午夜梦回之时,想到天下虽大,却尽是痛恨厌恶你之人,而无一人关怀惦念于你,你便不会觉得万分悲凉么?” 徐伯文心中一痛,道:“我徐伯文生而多余,就算我肯委曲求全,也不会有谁来惦念我。嘿,浊世涛涛,我也曾一退再退,却始终无人肯给我一条生路!你只知我琴妖手上沾满了血腥,你却不知道,我每每动手,都是如今日一般被逼得无路可退!”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今日的事,当然是秦岭的不对,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总也与你有同盟之谊……” 徐伯文冷笑道:“同盟之谊?嘿,好一个同盟之谊,我徐伯文不稀罕!” 江寒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你不稀罕秦岭的寒水宫主之位,难道也不将我们的琴箫相知放在心上了么?” 徐伯文心中一凛,道:“如果我执意要与秦岭为敌,难道你便要与我割袍断交不成?” 江寒凝神向他望来,忽地展颜一笑,道:“刚才我夺了你的琴,害你大丢颜面地落荒而逃,大损琴妖威名,实是对不住得很。伯文哥哥,你也别生气了,我请你喝酒,权当陪罪如何?只不过,秦岭一带我不熟悉,什么地方有酒卖,总需伯文哥哥指点才是。” 徐伯文微微一怔,道:“你要请我喝酒?” 江寒笑道:“你当我不会喝酒么?我生来体蕴寒毒,光是喝那种治病祛毒的药酒,都是车载斗量之数了。” 徐伯文不禁道:“药酒岂能算酒!” 江寒笑道:“我没说请你喝药酒啊!咱们今日喝烈酒如何?你说去哪里,江寒自当从命!” 徐伯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跟着展颜,道:“距此三十多里有个小镇,镇外有一家专卖狗肉的小店,狗肉倒不怎么样,那里的酒名叫十里香,却是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好酒,如果你真的想请我喝酒,那咱们便去那里如何?” 江寒笑道:“悉听尊便。”忽地一声长啸,声满天南。 徐伯文一怔,却听山中有兽嘶相应,不及多时,风雪中便有青红二影如飞奔来,竟然是江寒随身带来的青红双驹。 第二十六章 怜君处世性偏激(七) 江寒伸手挽住青衣的缰绳,道:“伯文哥哥,三十里路可不算近,咱们乘马前往如何?” 徐伯文道:“好!”从江寒的手中接过青衣的马缰,飞身上马。 青衣一声咆哮,蓦地人立而起,想要将他从背上摔下来。 江寒喝道:“青衣,不许摔他!” 徐伯文纵声长笑,道:“想我摔我下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双脚轻轻一夹,青衣在原地连连打转,突地一声长嘶,发蹄飞奔而去。红衣长嘶连连,驮了江寒,随后紧紧跟来。 青红双衣脚力甚快,三十里路,片刻便至。 徐伯文纵马来到那小酒馆跟前,勒马驻步,轻轻跳下马来。 青衣甚是灵异,短短数里路奔跑下来,便已知自己背上驮的并非寻常之辈,再加上自己主人再三喝斥,还未到得目的地时,对徐伯文已无敌意,此时到了目的地,等徐伯文下马之后自己也不乱跑,只垂首站立一旁,态度颇为乖巧。 徐伯文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笑道:“好马儿,真仍识时务的俊杰!” 红衣随后便到,江寒听他夸奖青衣,不禁抿嘴一笑,道:“便是这里么?”张目望去,眼前的酒馆低矮简陋,若不是徐伯文带她到此,她就算是路过此地也是绝想不到会进去的。 此时为时尚早,酒馆内还没有客人,酒保见到他们到来,当即满面堆笑地迎了出来,道:“二位客官早啊,想来点什么?” 徐伯文道:“菜随便来一点便行了,重要的是酒,就要十里香。嗯,先来十斤罢。” 酒保答应着,将他们迎入小店,找了张靠墙避风的桌子让他们坐下来,很快便将四碟小菜,十斤好酒送了上来。 江寒斟了一碗,端到鼻下闻了闻,笑道:“好香,好香!”双手端起,道:“这既是陪罪的酒,那江寒便先自罚一碗。我先干为敬!”举碗就口,一口便将酒喝干了,笑道:“入口醇香已极,果然好酒!” 徐伯文斜眼瞧她,忍不住道:“世上传言,都说剑谷大小姐如何如何地温雅娴静,想不到喝起酒来,却是如此的豪放,纵是须眉男儿,不及大小姐者恐也甚多。” 江寒失笑,道:“温雅娴静?嘿,我做过的无法无天的事多了,外人如何知道。” 徐伯文奇道:“你做过什么无法无天的事?” 江寒随手替他将酒斟满,道:“我生来便体蕴寒毒,父母娇宠、师兄弟溺让,我自然便恃宠生骄了。这世上的事,只有我想不到的,却没有我不敢做的。我七岁那年,更是闯下了一桩天大的祸事,竟令得我姑姑——也就是我师兄段槿的母亲傅吟双,她是我爹爹的义妹,也是我母亲义兄的妻子,有时我叫她姑姑,有时,我也叫她舅妈。” 徐伯文道:“我知道。傅吟双是群英盟主夫人,在群英盟中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比群英盟主段颖还要令人敬畏。” 江寒笑道:“我姑姑的眼里绝不揉沙子,可是因为我体蕴寒毒,时日无多的缘故,对我也是颇为溺爱,可是那年她竟然动气,不远千里从乌蒙山赶到祁连山来找我父母兴师问罪,我所闯之祸,你可以想象到底有多大了。” 徐伯文奇道:“你到底闯了怎样的大祸?” 江寒道:“其实当时在我看来,那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不过,槿哥哥与柯哥哥都是姑姑的眼珠子,我害得他们险些死于非命,姑姑自然会雷霆震怒了。嗯,说起来,这件事其实也并不能怪我。我喜欢上一种只生长在悬崖上的红花,槿哥哥和柯哥哥都争着要为我去摘,结果他们在悬崖上便打了起来,而且还一不小心摔了下来,槿哥哥和柯哥哥的年龄只大我两岁不到,当时也只有九岁,就算从小练武,根基扎实,但事发突然,谁也保不住谁。幸好他们没有丢了性命,槿哥哥只断了一条手臂,而柯哥哥只有一条右腿折了。嘿,这样的事如果摊在大人的身上,那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会好,好在他们年纪小,恢复得快,现在都已经好得看不出来了。” 徐伯文道:“段槿段柯与你青梅竹马长大,跟你感情深厚,从小为你相争,那是必然之事,只不过,你现在说起往事,似乎都毫无愧疚之情,也未免太淡然视之了罢!” 江寒微微苦笑,道:“坦白说,我现在心里其实都还在怨恨他们兄弟的为我相争。如果当年他们没有为我相争而摔下悬崖,姑姑便不会赶到剑谷来向我父母兴师问罪,如果姑姑不到剑谷来跟我爹爹妈妈吵闹,他们便不会提起我体蕴寒毒之事,那我便不会那么早便知道我的性命其实朝不保夕,我也不会性情大变,那属于我的快乐日子说不定要多得许多。” 徐伯文道:“原来你就是因为那件事才性情改变。”细想江寒幼年时的性格脾气,道:“你当年到底是怎样的脾气,我现在可想象不出来,若是时光能够倒流,能让我亲眼看一看幼年的江寒,那就好啦!” 江寒道:“我幼时的脾气,嘿,我幼年之时,即便不是狂歌纵酒,那也是张扬拔扈,视危难如儿戏,视人命为草芥,什么肝胆,什么侠义,在我的眼里,根本没有丝毫的意义。唉,爹爹爱我,却因我而羞出剑谷;妈妈疼我,却因我而黯然神伤……现在想来,世人称我为‘箫魔’,果有其一针见血之处。” 第二十七章 鸿飞复留泥中印(一) 徐伯文笑道:“如果你一直到长大都不知道真相,那说不定便是天下头一号的女魔头,那我倒是有伴了。” 江寒低声道:“生而多余……嘿,你只不过是被世所迫,乃至偏激如此,真正生而多余的,其实,是我!” 徐伯文面上笑容不由一敛:江寒面带悲凉,“生而多余”四字,竟然也是她心头之疮! 江寒不待徐伯文出言宽慰于她,即便振眉一笑,道:“伯文哥哥,你解下上衣来!” 徐伯文不禁一怔。 江寒道:“你肩上有伤,虽然我们手里没有去淤之药,但若让我替你揉上一揉,应该也能替你暂缓伤痛。你可别小瞧我,我这一手功夫从小练到大,在柯哥哥身上练了不下百次,手法娴熟,已经可称个中高手,伯文哥哥你难道便不想试上一试么?” 徐伯文心中迟疑,道:“你我男女有别,只怕不大方便。” 江寒笑道:“你是江湖中声名显赫的琴妖,竟也会如此小儿女心态么?其实只要你我无愧于心,又怕什么别人闲话!” 徐伯文道:“琴妖声名狼藉,我又怕什么别人闲话!江寒,我是怕累你清名……好,不管那么许多,如果有人说三道四,毁你清誉,那我徐伯文定当放他不过!”当即背过身去,解下衣衫,露出右边肩膀来。他右肩受伤颇重,几乎半个背脊都布满了青紫淤肿。 江寒甚是怜惜,将碗中烈酒燃起,取了火焰在他伤处轻轻揉捏,柔声道:“你伤得这么重,只揉一揉只怕是好不了。咱们待会儿还是进镇找家医馆,请位大夫好好替你瞧一瞧罢。” 徐伯文只觉江寒柔夷过处,背部顿时伤痛大减,不由心中温暖,低声道:“我不打紧,些许小伤,还要不了我徐伯文的性命!” 江寒叹道:“你说自己生而多余,世上无人惦念,可是为什么有人关心你了,你却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伯文道:“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如果仅止是怜悯,我徐伯文可不稀罕!” 江寒苦笑道:“你身中寒毒之时自是饱受折磨,但如今寒毒既解,你的未来自是一片光明。你说我怜悯于你,嘿,江寒时日无多,生而无望,我不受人怜悯便是万幸,又岂有资格去怜悯旁人。” 徐伯文心中怦然,忍不住伸手按住了江寒仍在自己肩上轻揉的手掌,低低叫道:“江寒!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替你解毒之药的!” 江寒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忽听酒店外有人嘿然冷笑,一个冷涩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自己的耳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衣冠不整,授受相亲,成何体统!” 江寒心中微微一震,低声道:“是朱五公子!” 徐伯文微微一愕,转头望去,但见酒店之外竟是不知何时围满了身穿锦衣卫服饰的公人,其中马不群与曹野赫然在内。 马不群与曹野初见江寒,心中大喜,并未留心去瞧旁人,此时见徐伯文转过面来,一眼认出他便是杀人如麻的琴妖,心中皆是大惊,身子一颤,不由连退数步,满面的得意顿时化得一干二净。 徐伯文一眼扫来,目中首先所见却是锦衣卫保卫之下那衣不出众,却气度不凡的青年首领。 他曾在南京住过,也去过无数次南京永寿王府,认得他是永寿王府的世子朱五公子,心中不由微微一震:此时此地,永寿王世子亲率锦衣卫突现秦岭,莫非是为了那桩惊天动地的王府窃案? 江寒面上笑容已敛,将衣衫轻轻披在徐伯文的肩上,助他将衣裳穿好,淡淡地道:“你派锦衣卫千里追踪于我,我便知道你迟早要现身,只是想不到你直到今日才肯露面。” 朱五公子恶狠狠地瞪着徐伯文,道:“他是谁?” 江寒道:“他的身份,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五公子心中更怒,道:“江寒,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是要做我永寿王府的少王妃的,怎么能还与这些江湖草莽之辈厮混?我不管他是谁,你现在让他立刻滚,否则,可别怪小王对他手下无情!” 徐伯文听得江寒要做永寿王妃,本已经吃惊,待听得永寿王世子对自己竟然如此不逊,更是禁不住心头大怒,嘿然冷笑道:“世子难道想杀徐伯文么?很好!你叫你那些手下全都上来,看他们能不能取了我徐伯文的性命!”伸掌在桌上一拍,只听“啪”地一声轻响,好端端的一张桌子突然陷落了一块巴掌大的木板,木板周围光滑之至,竟宛若事先雕刻好的一般齐整。 朱五公子吃了一惊。 马不群不敢迟疑,走到他身后低低说道:“世子,他便是当初偷盗了王府银花之母,在江湖中声名狼藉的头一号妖孽:琴妖!咱们,咱们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朱五公子一愕,顿时面上变色。 第二十七章 鸿飞复留泥中印(二) 江寒轻轻按住徐伯文的手背,示意他不可动怒,道:“朱五公子,你现身与我相见,莫非是已经找到银花之母、阴泉血鱼与子母馨香草了不成?” 朱五公子虽是王府世子,但近年也在江湖中行走多时,对江湖之事也称得上是了如指掌,知道对面的青年男子竟然是江湖中所向披靡,杀人无数的琴妖,心中端的颇为忌惮,但要他就此离开,他却于心不甘,见江寒动问,当即便道:“江寒,你是侠义道剑谷千金,怎么,怎么会与这,这琴妖在一起?琴妖不是什么好人,你快跟我离开这里!” 江寒淡淡道:“我知道琴妖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你朱五公子更是心怀叵测,我跟他在一起,反而比跟你在一起要放心得多。” 朱五公子一愕,脸色大变。 徐伯文却是心花怒放,哈哈一笑,提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曹野虽然惧怕徐伯文,此时却也忍不住,道:“宇大小姐,你竟敢说我们世子心怀叵测?你,你不想要命了么!” 江寒置若罔闻,只顾与徐伯文斟酒对饮。 朱五公子喝道:“曹野,岂可对宇大小姐无礼!” 曹野退了一步,瞧了瞧朱五公子的脸色,又道:“宇大小姐,我们世子对你是向来一片赤诚的,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来我们世子为你做了些什么?” 江寒眉头微扬,道:“愿闻其详。” 曹野道:“我们世子亲自去了一趟北京,为你面见皇上,求皇上赐药。皇上说银花之母、阴泉血鱼和那子母馨香草皆是世上罕见的珍稀奇物,若是皇室成员用它得到,那皇上自然慷慨而赐,可是若是不相干的外人,那便得好好斟酌。若非我们世子苦苦哀求,皇上是绝不会理你这样的闲事的!” 江寒不禁微有动容,道:“皇宫大内真的有这些奇药?而皇上也肯见赐了?” 朱五公子道:“皇宫大内向来积蓄天下奇珍异宝,有这些奇药那又有什么稀奇。皇上龙恩浩荡,能瞧在朱五的薄面上把赐奇药,并不出乎朱五的意料,只是有一事,需得江寒一诺。” 江寒淡淡一笑,道:“皇上贵为天子,所谓一呼百诺,能为所欲为,江寒实在想象不出,他还有什么不足之事想要江寒代为效劳。” 朱五公子道:“皇上倒也不是想从江寒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大内奇药,只可救助于皇家和朝廷重臣,此为古来惯例,不可轻破,而江寒你虽然是剑谷千金,可终也是江湖草莽,这些旷世奇药,除非你肯入选皇族为妃,否则绝不可赐!” 江寒面色不由微微一沉。 徐伯文却是甚觉心慌,生怕江寒当真答应嫁入永寿王府,心中想道:“江寒的性子清傲不俗,她是绝不会因永寿王世子的身份地位而肯对他有所垂青的,可是,可是若是为了要解己身之毒……她心里一直郁结不舒,难道便是为了这永寿王世子的求亲之事?” 只听朱五公子道:“朱五乃皇族子嗣,手中重权在握,即便是立江寒你为侧妃,也不至辱没了你,只是,朱五一片赤诚,不愿委曲于你。若江寒你肯入永寿王府,朱五宁愿废黜小王正妃,立你为少王正妃,自此坦诚相待,永不相负!” 马不群跟着说道:“宇大小姐,我们世子肯作此诺,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如今只要宇大小姐肯随我们世子返回南京,皇上立刻便可将那三味奇药派人送到永寿王府,只要宇大小姐与我们世子拜过堂之后,咱们便立即着手替宇大小姐解毒,足可令宇大小姐此生再无遗憾!” 徐伯文心儿怦怦乱跳,在心中暗自叫道:“江寒,你千万别答应他!你要那三味奇药解毒,那又有何难?我可以潜入皇宫去为你取药,别说三味,就是三十味,三百味,三千味,三万昧,我若亲去,自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即便取来了!”忽地心中一跳,暗道:“不,不对!” 那边江寒沉吟了一会儿,不待徐伯文开口表明异议,便已经灿然一笑,道:“江湖草莽,竟然有幸可入宫墙,何其幸也!嘿,江寒身为‘箫魔’,普天之下,无人不心存惧畏,纵是武林奇才、世家子弟,皆无人敢轻易于剑谷求亲,而朱五公子身为皇室贵胄,竟然敢纳嗜毒之魔于室内,其胆其识,端的颇令江寒敬佩之至!” 朱五公子却是一怔,道:“你说什么?你说你是‘嗜毒之魔’?这是什么意思?” 江寒道:“公子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跟琴妖在一起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与他同为‘妖魔鬼怪’,在一起又有什么稀奇。” 朱五公子道:“我知道你号称箫魔,可是,这不是只因为你箫技卓然,是以箫名世的么?” 江寒道:“自然不是。箫魔嗜毒,本是剑谷隐秘,若非瞧在朱五公子一片赤诚的份上,江寒也不会坦言相告。” 朱五公子更觉奇怪,道:“嗜毒?你如何嗜毒法?” 江寒淡淡地道:“我嗜毒,就如同旁人嗜酒,只不过别人是嗜酒成瘾、无酒无欢,而我是嗜毒成瘾、无毒不欢而已!” 第二十七章 鸿飞复留泥中印(三) 朱五公子本不肯信,但见她神色坦然,不似说谎,面色便不由微微有些变了,强笑道:“世间哪有嗜毒成瘾,无毒不欢的人,我不信!江寒,你定是在诳我!” 江寒眼皮都不眨一下,道:“若公子不相信,大可取奇毒来一试,看我江寒可会惧畏!” 朱五公子转眼向马不群和曹野望去,见马曹二人目光下垂,都没有反驳江寒之语的意思,心中越发忐忑不安,连身子都不由自主退开数步,已是下意识地要与这“嗜毒之魔”保持距离了。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世子看中的是江寒之貌、剑谷慑世之名,却没有想到江寒竟然是世之妖魔。嘻,江寒为魔,世子如此惧我,那纳妃之事,看来终不过是镜花水月之事而已。” 朱五公子不死心,道:“你这么美貌,怎么可能会染上嗜毒之好?江寒,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你?你告诉我是谁害你,小王定当不会饶他!” 江寒摇了摇头,道:“害我之人二十年前便已经死了,世子如何还能不饶他?世子待我之心,江寒甚是感激,但你我无缘,乃是上天注定,江寒在此,唯多谢世子厚意了。”瞧了徐伯文一眼,忽地身影一晃,倏地一掠而去。 朱五公子一惊,忍不住叫道:“江寒,江寒!”跟着追出酒店来。 江寒身影如魅,竟是已经不知去了何处了。 马不群道:“世子,属下这便带人去将她追回来!” 朱五公子心中犹豫难决,道:“你们说,江寒在江湖中的‘箫魔’之名,当真是起因于她嗜毒成瘾么?” 马不群道:“属下不敢妄断!” 朱五公子不禁震怒,道:“不敢妄断?什么叫不敢妄断?小王叫你们说的是事实!你们说,她的‘箫魔’之名,到底是因为她的箫技神乎其神,还是,还是果如她所言,她有嗜毒之好?” 曹野小心揣测朱五公子心思,小心翼翼地道:“世子,依属下之见,所谓的嗜毒,大概就象是生病的人要吃药一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永寿王府别的没有,毒药也好,补药也好,那可都是不胜枚举,世子难道还怕供养不起宇大小姐么?何况,宇大小姐这病也不见得便治不好!反之,宇大小姐的容貌、家世,却是举世难觅,世子值得详加考虑!” 朱五公子心中迟疑,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江寒若真是嗜毒,那对我永寿王府的声誉……小王真与这样的人结亲,只怕会引起朝野上下的一致声讨,那又岂是我永寿王府之幸?”一言甫落,忽听有人嘿然冷笑。 朱五公子一惊,回过头来,那冷笑之人却是徐伯文。 刚才江寒初萌去意之时徐伯文便已经有所察觉,他本也想跟着江寒遁去的,但见朱五公子一众面目可憎,犹豫了一下,便又留了下来,此时出声冷笑,不过是提醒他们自己还在而已。 朱五公子本是位高权重,无人敢有所违逆的亲王世子,便是知道徐伯文就是江湖中声名如雷的琴妖,又哪里知道厉害,会把他真正放在眼中,他此时正在为追不去追江寒的事而烦心,听到徐伯文冷笑,便如有人捻了虎须,怒火上冲,当即发作,喝道:“你笑些什么?”大有如果徐伯文一言不合,当即便要将他治罪之势。 徐伯文更是不把他这亲王世子放在眼中,抬起酒碗,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才慢慢走出酒店,冷笑道:“既想纳其为妃,却又顾忌声名利益,原来这便是王侯之家的真情!” 朱五公子面色一变,道:“这是小王家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徐伯文嘿嘿冷笑,道:“这自然与我无干!哼,我还以为你们锦衣卫千里追到秦岭,为的是当初永寿王府那桩惊天窃案,不过现在看来,却是我徐伯文多虑了。你们为的是江寒,但所图不过是江寒的外貌家世,这样的婚事,江寒是绝不会稀罕的,我看你们便死了这条心,还是别再枉费心机的好!”衣袖一拂,就欲离去。 朱五公子心中不服,叫道:“你是江寒什么人,又知道江寒多少,竟然敢下这样的断论!” 徐伯文回过头来,满面都是不屑之色,道:“江寒是世上罕见的奇女子,你当她是世上那些利益熏心、趋炎赴势的庸脂俗粉吗?好,你不信,那咱们不妨来赌上一赌,若是将来江寒会嫁入你永寿王府,那我徐伯文便为当初的那桩王府窃案投案自首,任由你永寿王世子处置,但如果江寒此生不会嫁入你永寿王府,你又当如何?” 朱五公子脸色铁青,冷冷地道:“小王是何等身份,你岂配与小王赌约?哼,就算你是琴妖,胆敢潜入王府行窃,小王自也放你不过!嘿,我看不用你日后投案自首,今日你就归案吧!”将手一挥,喝道:“给我把他拿下!” 锦衣卫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不敢冒然上前。 第二十七章 鸿飞复留泥中印(四) 朱五公子脸色一沉,喝道:“你们都没有耳朵么?小王叫你们将他拿下!谁若迟疑,小王首先便要了他的命!” 马不群不敢迟疑,喝道:“这琴妖肩上有伤,应该弹奏不了那向天九问,大家不必害怕,快给我把他拿下!” 锦衣卫纷纷呐喊,抽出刀剑围了上来,脚虽上前,但每人都是小心翼翼,却没有谁敢冒然动手。 徐伯文冷眼旁观,冷冷道:“你们当琴妖名震江湖,仅仅凭的只有区区一曲向天九问么?那你们也太小看我徐伯文了!”双掌伸出,须臾之间,一双手掌突然变得雪白,直白得仿佛透明了一般,而就在这白得仿佛透明了一般的雪色中,一团如血晕红又自他掌心中透了出来,更显得触目惊心。 马不群心中大骇,脱口叫道:“冰阳宝典!他要使冰阳宝典!”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朱五公子,一连退出数步。 朱五公子怒道:“马不群,你这是干什么?” 马不群急急叫道:“世子,徐伯文的冰阳宝典与他的向天九问一样,并称双绝,其掌一出,草木皆尽为调零,实是小觑不得!” 朱五公子一呆,道:“天下哪有这么古怪的武功。”话虽这样说,但深知马不群身为江湖中人,又是自己的属下,必然不敢虚言相欺,心下其实是已经信了的。 徐伯文已经冷笑道:“你们谁上来试试我琴妖的冰阳宝典?”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出声相应。 徐伯文满面不屑,正要开口说话,忽地远远一声清啸传来,其音清丽,幽幽不绝,酒店外的青红双衣一听其啸,蓦然纵声长嘶,奋起四蹄,风驰电掣地去了。 徐伯文心中怦然,想道:“江寒在叫我呢,我又何必在此跟他们纠缠!”扫了锦衣卫众人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朱五公子想也不想,当即便喝道:“他若真有本事,为什么又要急着逃走?他是盗窃银花之母的惊天大盗,就算不为江寒夺回银花之母,我们又岂能放他逃脱?哼,小王不管什么向天九问,什么冰阳宝典,如放走了徐伯文,你们谁也别想活!” 众锦衣卫面面相觑,不敢再违主公号令,一声呐喊,刀剑出鞘,不要命地猛然向徐伯文扑来。 徐伯文嘿然冷笑,蓦然自几名锦衣卫身前一掠而过,倏地反手一掌,重重打在一名锦衣卫的后心。 那名锦衣卫一声大叫,“砰”然倒地。他周围几人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手甫伸出,一眼见到他七窍流血,竟是早已经毙命,不禁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倏然抽身暴退,生怕徐伯文下一掌打到自己的身上来。 朱五公子见那名武功不弱的锦衣卫竟然就这么便死于非命,心中吓了一跳,足下一软,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徐伯文纵声长笑,身子一晃,须臾之间,早已经去得远了。 徐伯文觅着马蹄印一气奔出数里,见江寒一人双骑,正在路旁等他,不由心中一暖,道:“我还以为你早已走了呢。” 江寒道:“我只是不想见他们而已,怎么会撇下你独自去了。” 徐伯文心中欢喜,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身边,料那所谓的朱五公子必然不敢再来相扰。” 江寒并不把朱五公子会不会再来相扰的事放在心上,道:“你跟他们动手了么?” 徐伯文随意道:“我只杀了一人,算是小惩大戒。嘿,如他们执迷不悟,就算是取了朱五公子的性命,对我来说又有何难!” 江寒心中默然,半晌才道:“伯文哥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事?” 徐伯文微微一愕,道:“你要我做什么?” 江寒道:“我想要你从今以后,再不妄自杀人!” 徐伯文一怔,道:“你在为朱五公子及那些锦衣卫抱不平?你道我杀错他们了么?” 江寒道:“就算他们千里追踪于我,那也只不过是为了求亲而已,罪不至死啊!” 徐伯文面色微冷,道:“是啊,前来求亲的人,怎么会罪大恶极,他们不但无罪,相反,应该大有苦劳才对!嘿,倒是我徐伯文一厢情愿,碍了你宇大小姐嫁入王侯门第做少王妃的好事!” 江寒道:“我若有心嫁入王侯门第,那又岂会累他们千里追踪?刚才在酒店里,我也又怎么会泄露天机,告诉他们我箫魔嗜毒?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箫魔’的身份说不定会是阻碍我进入永寿王府的最大障碍么?” 徐伯文道:“那你还为他们求情,你知不知道,锦衣卫在江湖中甚至于整个天下都是臭名昭著,声名之恶,更是远胜我琴妖百倍?” 江寒道:“我自然知道,只不过,锦衣卫是个诺大的群体,就算其中大多数都颇为不堪,却也并非人人该死,更何况,他们今日此来,只是为了替朱五公子求亲而并非为了作恶,若因此而送命,那岂非是我宇江寒的罪过?我生而于世,深知生命的可贵,而既知自己的性命如同朝露,便应当推身及人,岂愿见人人与我一样。” 第二十七章 鸿飞复留泥中印(五) 徐伯文面色微缓,道:“你明明不愿嫁入永寿王府,他们却纠缠不放,于你而言,岂非是不厌其烦?我杀人立威,叫他们不敢再来烦你,其实正是为了你好。”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伯文哥哥,我要你不可滥杀,为的也是你啊!”徐伯文一怔。 江寒道:“伯文哥哥,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可是琴妖之名恶于天下。你已经得罪了群英盟与秦岭连环十八宫,那便几乎相当于得罪了整个武林,如果你再与锦衣卫为敌,那岂非便是要得罪整个天下?到时天下虽大,又岂能再有你的一席容身之地?”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我才不在乎这天下有没有我的一席容身之地!” 江寒道:“可是我在乎!”徐伯文心中一震,转眼向她望来。 江寒伸手与他相握,沉默了一会儿才柔声道:“伯文哥哥,你生来孤苦,无人怜惜,好容易体内寒毒得解,前程正是一片光明,又何必再弄得自己进退无路?你我琴箫相知,江寒纵命如朝露,又岂忍见你孑然飘零?念及此处,便是江寒身死,九泉之下,自也不安!” 徐伯文怦然心动,眼角不禁微有湿润,低低叫道:“江寒!” 江寒却是微然而笑,道:“我宇江寒生来骄奢傲慢,从不求人,今日唯独求你一事,难道你也不肯答应我么?”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断然说道:“好,我答应你!我徐伯文在此对天盟誓:从今往后,我徐伯文再不妄杀一人,就算那人狠狠地得罪了我,而且罪大恶极,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自新,若违此誓,叫我徐伯文今生今世,今生今世……”忽地唇上一暖,江寒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巴,微笑着道:“你答应我就行了,不必发誓!” 徐伯文心底柔软,低声道:“我徐伯文生而为世,向来无人怜惜,江寒,你,你却为什么如此对我?” 江寒嫣然一笑,道:“伯文哥哥,你跟我回剑谷吧!” 徐伯文一怔,道:“跟你回剑谷?” 江寒道:“是啊!伯文哥哥你再不妄杀一人,自是天下之幸,可是你身蒙奇冤,自身之不幸,江寒又岂能等闲置之?你跟我回剑谷,我去求母亲出面亲至秦岭替你清洗冤屈。我母亲之智天下无人能及,只要她肯出面,怎样的疑案都会迎刃而解!母亲疼惜我,我去求她,她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徐伯文心中迟疑,道:“剑谷宇夫人当年号称魔中魔,不但荡平了当时武林第一邪教乾坤教,而且化解了安化王之乱,还设计杀了刘瑾……她的心智,我也是闻名已久,只不过,我与令堂素有旧怨,这姑且不论,单说徐伯文声名殊恶,是群英盟的死敌,剑谷既是侠义道的泰山北斗,又与群英盟有莫大关联,岂容琴妖涉足其间?” 江寒道:“一个人的名声如何,并不能证明他的为人就是如何,我父母不是俗人,不会因你素有恶名,或是与群英盟为过敌而仇视你的。” 徐伯文道:“即便他们不会敌视于我,这剑谷,我也不去。” 江寒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伯文哥哥,在你的心里,你终归还是无法放下当年旧怨的,是与不是?” 徐伯文道:“不,我愿意放下当年旧怨!只不过,只不过,要我现在便将过往全然忘却,我还做不到!” 江寒道:“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坦然面对我爹爹母亲?伯文哥哥,我爹爹妈妈不会永远不出剑谷,而你只要人在江湖,迟早,总会与他们相见的。” 徐伯文苦笑道:“我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号便主动退避三舍,一生一世不与他们相见,那又有何难。” 江寒道:“你不能永远退避三舍的!别的不说,就说,就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你岂能与我的父母永不相见?” 徐伯文心中怦然,几乎就要动摇了,但思虑一深,终仍是气短,道:“江寒,你就别再勉强我了。徐伯文此生有你相知,已了无遗憾,天下人怎么看我,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们说我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都由他们去罢,反正我做了那么许多不可赦之事,也不在乎再多加一条两条!江寒,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那便一定做到,就算他们把天下所有的罪名都加诸于我的身上,我都是绝不会再妄杀一人的了。” 江寒不能再勉强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愿去剑谷,那你又要去哪里?” 徐伯文怅然远望,道:“天地广大,我徐伯文只要有一琴在手,又有哪里去不得!”回头向江寒望来,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江寒,你我,只怕也该分手了……”心中突地微微一痛,千般不舍,蓦然涌上心头。 第二十七章 鸿飞复留泥中印(六) 江寒眉头微蹙,道:“你不跟我同行了么?” 徐伯文心中一跳:“跟你同行?秦岭生变,似乎连你卫五叔都受了伤,还有你十三哥和江难渡也是下落不明,你便不准备回秦岭查个究竟么?你若要回秦岭,你我又岂能同行!” 江寒道:“秦岭摆明了一心针对你,我瞧十三哥和江四哥的失踪未必是真,而卫五叔,他们负伤之事是杨荫说的,而杨荫的为人,坦白说,我实是信之不过。我想卫五叔和十三哥他们出事未必是真,便是真的,我本事低微,就算回了秦岭,只怕也不能查出秦岭凶案真相,回去又有什么用?再说,说句凉薄的话,我于秦岭连环十八宫本是外人,秦岭有什么事,其实是与我无关的。” 徐伯文心头又是一跳,道:“你既不关心秦岭之事,那你当初又为什么滞留秦岭?” 江寒嫣然一笑,道:“我现在想回剑谷了。可是剑谷距此千里迢迢,伯文哥哥,反正你没有什么去处,那能不能送我一程?就象,就象当年送我到清江浦时一样!嗯,你不想去剑谷,我不会勉强你,我只要你送我到剑谷谷口,这总成了罢?” 徐伯文心中怦怦而跳,道:“你现在已经是名博天下的箫魔,行走江湖,谁还敢跟你作对,哪里还需要我来相送。” 江寒笑吟吟地道:“可是我喜欢伯文哥哥你送我。再者说,伯文哥哥,你我是至交好友,我住在什么地方,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想去瞧瞧吗?” 徐伯文心中雪亮,想道:“她终归还是想要我跟她去剑谷。”本想拒绝,但一想到与江寒分离之后,说不定以后都是相见无期,心中不禁隐隐作痛,拒绝的话,竟是说什么也说不出口来,叹道:“好罢,我送你一程。不过,我只送你到剑谷谷口。” 江寒见他答应送自己回剑谷,心里已是满足,想道:“只要伯文哥哥肯跟我回剑谷,嘿,只要到了剑谷谷口,不管是撒娇也好还是撒泼也罢,我岂还容他过门而不入!”心里打定了主意,当即笑道:“伯文哥哥能把我送到剑谷,那已经是江寒极大的福气,其他的怎么还敢强求。” 徐伯文眼她喜笑颜开,愁颜也不禁尽展,微微一笑,道:“那咱们是不是现在就上路?” 江寒道:“咱们当然现在便上路了。”走了两步,眼珠一转,突然“哎呀”了一声,弯下腰来,伸手抚住足踝,满面都是痛苦之色。 徐伯文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江寒道:“我不小心崴了脚,好象走不了路了。” 徐伯文自然关心,道:“走得好好的,怎么会崴了脚?你快让我看看。” 江寒缩了脚不让他看,道:“我自幼患病,骨骼比常人脆弱,当然容易受伤,崴一下脚那是常事,没什么好看的。” 徐伯文本来坚持要看,忽然想到男女之防,心头一跳,不敢再勉强于她,只得道:“那我找一个地方让你坐下,咱们休息一会儿。” 江寒摇摇头,道:“朱五公子距此不远,我可不想让他又追来纠缠不休。伯文哥哥,咱们还是趁早离开这里的好。” 徐伯文自然不怕朱五公子一行来纠缠不休,但见江寒有意离开,便也不愿拗她心意,道:“那好,我抱你上马。” 江寒却还是摇头,道:“伯文哥哥,你还记得当年之事吗?” 徐伯文微微一愕,道:“当年的什么事?” 江寒道:“当年我折了腿,是你背着我到清江浦的。” 徐伯文心头一跳,道:“你不会是要我现在也背你吧?” 江寒笑容娇俏,道:“我现在没有折了腿,你就不肯背我了,是与不是?” 徐伯文涨红了脸,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咱们男女有别,岂还能,岂还能如以前一样。” 江寒道:“你既知男女有别,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说要抱我?” 徐伯文面孔涨得通红,道:“你脚崴了,我不抱你,你怎么上马?” 江寒板下脸来,道:“你既能抱我,自然便能背我,哼,我的身子又不重,你却诸多推托,嘿,你的心里,一定不再把我当以前的江寒看待了!” 徐伯文见她沉下脸来,眼中带嗔,唇边含怒,不觉心慌意乱起来,道:“好好好,你别恼,我背你便是了。”乖乖屈下身子,等她伏到自己的背上来。 江寒大喜,当即伏到他的背上,笑道:“伯文哥哥,你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好!”想也不想,侧过面来,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 徐伯文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是她在亲吻自己,心中蓦然一乱,当即如有鹿撞,只觉手脚都软了,背上原本轻盈的江寒刹时便变得如同泰山,险些便将他压倒在地,幸得及时惊觉,连忙驮稳江寒,迈开大步,埋头前行。 第二十七章 鸿飞复留泥中印(七) 江寒亲吻徐伯文,本只是如同当年一样向他示好,哪知一吻之后,眼见徐伯文面红过耳,蓦然想起自己已非当年小女孩,如此亲吻一个成年男子,未免有轻挑之嫌,雪白的面孔之上也不禁飞起一抹坨红,心下甚为自己刚才的举止后悔,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再想到她虽然是躲在徐伯文的背后,面上的羞娇之态徐伯文或许看之不见,但她伏在徐伯文的背上,心口与他背脊贴在一处,自己心跳如鼓之声必然瞒他不过,不禁更觉难为情,然此时如骑在虎背之上,便是想找借口下来,一时之间却也不能,只好厚了脸皮,强迫自己不去想这尴尬之事。 徐伯文自己也是急促慌乱,哪里还能分心去察觉江寒此时心境,幸得江寒在亲过他一次之后便变得甚是安静,不但再未与他有过亲昵之举,甚至连寻常的话都也再没有说过一句,徐伯文虽然微觉失望,但也幸得如此,方才能渐渐静下心来。 如此走了好大一会儿,江寒面上红霞褪尽,方才道:“伯文哥哥,要回祁连山剑谷,秦岭是必经之地,你说我们是绕个大圈子避开秦岭呢还是折身回去,越过秦岭?” 徐伯文道:“你要怎么走,我依你便是。” 江寒心中沉吟,道:“秦岭对你误解太深,如果我们再返回秦岭,说不定会又遇到不必要的麻烦。伯文哥哥,我们还是绕个大圈子罢。” 徐伯文想到若要绕道回剑谷,自己无疑便可与她多同行一些时日,心中欢喜,道:“那咱们怎么绕,从南绕还是从北绕?” 江寒还未回答,便听身后马蹄声响,朱五公子一行人说话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 江寒眉头微皱,道:“朱五公子他们怎么又追来了,咱们先避开他们再说。” 徐伯文眉头一竖,道:“他们还敢来纠缠你?我这便去给他们一点教训,好让他们永远都不敢再追来!”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去施展棘手了。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刚才答应过我什么?” 徐伯文一怔,猛然想起自己刚才所立之誓,不禁一涩,道:“好罢,我们避开他们。” 江寒悄声说道:“双衣脚程甚快,我们还是骑马罢!”不待徐伯文说话,先便从他背上挣脱了下来。 徐伯文道:“那我抱你上马?”说到一个“抱”字,面上不由又是一红。 江寒急忙道:“不用。”牵过红衣缰绳,足尖一点,飘身上马。 徐伯文一愕,道:“你的脚好了吗?” 江寒面上绯红,道:“我的脚没事。我刚才,刚才是骗你的!”不待徐伯文反应过来,足尖轻轻一踢,红衣一声短嘶,即便奋蹄而去。 徐伯文呆了一呆,旋即省悟,想到江寒对自己原来这般亲厚,不禁心花怒放,眼见一瞬之间她便去得远了,连忙叫道:“你等等我!哼,你竟然敢骗我,瞧我如何罚你!”飞身上马,催促青衣向江寒追去。 青红双衣脚程极速,很快便驰出了数十里,此时天色发暗,天空又飘飘洒洒地落下雪来,且越下越大,双衣四蹄刚起,蹄印旋即便被雪花覆盖,江寒自知朱五公子一行很难再追上来,才与徐伯文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驻马暂避风雪。 徐伯文怕她肚子饿,道:“江寒,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瞧瞧能不能捉一两只野兔什么的来,否则咱们晚上便只有饿肚子了。” 江寒道:“这么大的风雪,哪里还会有什么野物出来,你就别去了。咱们行走江湖,饿一两顿的是常事,你当我真的是片刻也饿不得的千金小姐么!” 徐伯文道:“你真的不饿么?” 江寒道:“我只是有点累,咱们小憩一会儿便是了。” 徐伯文心中怜惜,道:“说来说去都是那朱五不好,如果不是他突然现身,咱们在那小酒店也该吃饱了。” 江寒道:“说来那便是我连累你了。朱五公子他们一行从南京便一直追踪我而来,算来已不下千里之遥了。” 徐伯文对朱五公子声称江寒答应要嫁他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但却始终没有机会开口问她,直到此时,方才有机会不着痕迹地问道:“我昨天在秦岭山下见到他们,还以为他们是为永寿王府的那桩惊天窃案而来,想不到,他们为的却是你。嗯,江寒,你在南京之时,是不是给过他们什么承诺,否则,那姓朱的不会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少王妃。”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从来不认为帝王之家适合我这样的江湖草莽,更何况,朱五公子为了得到我,可谓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就算对我一往情深,我也不愿托以终身。” 第二十八章 马疾犹自忆梅青(一) 徐伯文心中一宽,道:“你这样想就好,我还想提醒你,朱五说他已向皇帝求得那三昧奇药是骗你的。” 江寒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骗我的?” 徐伯文道:“刚才你走之后,他命人拿我,理由之一便是想从我这里拿回银花之母。嘿,如果他手里还有第二对银花之母的话,他又岂肯甘冒奇险来得罪我这样杀人如麻的恶魔。还有,阴泉血鱼只生长极苦寒之地,秦岭能有阴泉血鱼都是意外之喜,皇宫大内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阴泉血鱼存活。就算真有外邦进贡,阴泉血鱼到了北京那样的地方也活不了,而死的阴泉血鱼是毫无用处的。” 江寒微微颔首,道:“我倒没有想那么多,我只知道,就算他真的有那三昧奇药,我也不可能为了活命便将自己卖于皇家。” 徐伯文心中欢喜,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江寒,你放心,天地广大,奇药必多,咱们就算不卖于皇家也一定找得到能治你寒毒的良药!” 江寒道:“就算找不到治我寒毒的良药,那也没什么啊!生死之事,说到底不过只占千年之一瞬,我早已看得淡了。” 徐伯文心中不由微凛,道:“江寒,你是不是真的把什么都看得淡了?” 江寒道:“什么都看得淡了,那倒也未必,江寒毕竟还是俗人。”瞧了一眼徐伯文,眼底颇为温存,低声道:“譬如伯文哥哥身上寒毒得解与否,江寒这么多年来,便是一直萦挂于心的。” 徐伯文心中怦然,情不自禁地伸手与她相握,道:“我若早知你是这样牵挂于我,十年之前,我便已经去了剑谷了。”想了一想,又摇了摇头,道:“不成,十年前你才八九岁,还未成年,我便是去了剑谷,那也没用。” 江寒奇道:“为什么没用?” 徐伯文面上微微一红,闭口不答。 江寒更觉好奇,但还未及追问,朔风吹来,寒意侵体,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徐伯文心中关切,道:“你冷么?” 江寒道:“我体内蕴有寒毒,生来畏寒,所以从小只有在春夏天热之时才滞留在祁连山剑谷。长大之后,虽因内功深厚,没有小时那么怕冷了,可是畏寒已成习惯,想改都改不了了。伯文哥哥,你不知道,当初步入寒水宫,我可真是鼓了莫大的勇气,可惜后来还是难免寒毒发作,幸得有你相救。” 徐伯文道:“你既知寒水宫有可能引发你体内寒毒,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寒水宫?” 江寒一笑不答。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道:“江寒,咱们回秦岭罢!” 江寒微微一愕,道:“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徐伯文道:“秦岭有阴泉血鱼啊!我现在虽然已经不需要了,可是你需要啊!” 江寒道:“区区一味阴泉血鱼是救不了我的。” 徐伯文道:“一味阴泉血鱼虽然不能替你彻底解除寒毒,但总也可以缓解寒毒侵体之苦。” 江寒道:“我不可能为了一味阴泉血鱼便一生都滞留秦岭的。以后找到银花之母和子母馨香草我们再回秦岭不迟。” 徐伯文心中怦然,低声道:“我知道,你不回秦岭,为的是我。” 江寒淡淡一笑,道:“你要回秦岭,为的岂非也是我?伯文哥哥,你连秦岭都肯回,那又为什么不肯跟我去剑谷?你就跟我回一趟剑谷,好不好?”语调温柔,颇为令人难以拒绝。 徐伯文心旌摇动,险些便要答应她了,可是一转念间,却又禁不住怯意甫生,终归还是摇了摇头,又怕她若再出言相求,自己便是万难拒绝,索性更换话题,道:“我瞧这里也避不了什么风雪,咱们不如再走一程,也许能找到一两户人家借宿。就算找不到人家借宿,能找个山洞什么的,生上一堆火,那也比呆在这里强。” 江寒大失所望。 徐伯文虽然于心不忍,但一想到徐家与天狼郡主的宿怨,心里终不免百味杂陈,只有暂且不理此事,长身立起,翻身上马,催促青衣前行。 红衣与青衣历来心意相通,也不用主人催促,待江寒上马之后便跟在青衣身后,顶风冒雪前行,端的毫无惧畏。 再走了一程,天便黑了,他们要找的人家或是山洞都是踪迹全无。 江寒道:“我瞧咱们只有露宿荒山了。” 徐伯文心有不甘,跃身立于马背之上四处张望,忽见远方隐约有一点灯光闪亮,不禁心中欢喜,道:“那里有灯火,想来必有人家。江寒,咱们再过去瞧瞧。”江寒笑着点了点头。 再走了里许,灯光渐明,竟不止一点灯火。 徐伯文颇为高兴,忽地胯下青衣神色有异,止步不前,江寒胯下的红衣也焦燥起来,口中低嘶不止。 江寒心中愕然,忽道:“这是什么气味?好象,好象是血腥味。” 徐伯文皱起眉来,道:“的确是血腥味,而且还是好浓的血腥味。这么浓的血味,死的人必然不少,难道咱们又遇到了什么命案?咱们的运气不会好到这样地步罢!”江寒道:“伯文哥哥,咱们要不要去瞧上一瞧?嗯,如果你不想过去,那咱们不过去也行。” 徐伯文道:“好容易见到这一丝灯火,岂能轻易放弃。江寒,你怕不怕在死过人的屋子里住一晚?” 江寒笑道:“你当我没见过死人么?”率先策马前行。 徐伯文不禁失笑,策马跟在她的身后。 第二十八章 马疾犹自忆梅青(二) 徐宇二人策马又走了一阵,眼前出现了一片不小的树林。 二人驱马进入树林,林内果然有一个村子,只是村中地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和将白雪都染红了的血水,尸体和血水都落了雪,但还未被大雪覆盖干净,显是命案才发生不久。 徐伯文与江寒对视了一眼,心中颇为诧异:这些死者看起来都是普通百姓,怎么会突然遭此横祸,竟是似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被人杀光了一般。 徐伯文正想和江寒商议要不要下马去查看一番,忽听不远处有房门“吱”地一声轻响,旋即有火光照了过来。 徐伯文觅光望去,只见一条雪白的人影执了一支火把,正从一户农户家中走了出来。 徐伯文一见那条白影,心中便是猛然一跳:这人身材修长,白衣似雪,长剑如冰,乌黑的眼睛中蕴含着一种很深遂的冷漠,仿佛世间万物没有一样东西可以令他动心一般,竟是他曾见过两次,却始终都没有机会与之有过一字相交的号称天下第二剑的倾城飘香,江寒的师兄段槿。 徐伯文不由自主地转头向江寒望去,只见江寒神色已现异样之状,虽然不知她现在心情是悲是喜,且看得出来她目前尚无意现身与段槿相见,但其一双眼眸却是自段槿出现后便再没有离开过他,其专注的模样,竟象是把身边的一切都忘了一般。 徐伯文心中一酸,甚觉难过,想道:“徐伯文啊徐伯文,她的眼里心里终归只有段氏兄弟,就算是对你稍有眷顾,那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之故,你岂能当真!” 只听段槿自言自语地道:“连鸡犬都不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会如此狠毒。”虽然在指责杀人者狠毒,声音和神情都是冷淡之极,显见对这些惨死之人实是毫无半分怜悯之意。 江寒当然也感觉出了段槿的冷漠,然而她还未及将自己的不满表示出来,便见村中火光由远而近,两条手执火把的纤细人影已踏雪如飞奔来,其中一名身穿黄衣的少女抢先道:“我们找过了,什么都没有。”来的却是两名俪影翩翩的少女。徐伯文自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们,但见江寒神色又有了变化,却似与她们是旧识,只不过并不想与她们相见而已。 只听段槿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其中一名身穿绿衫的少女道:“不,我有所发现。大师兄,这桩灭村的凶案似乎与咱们群英盟有关。” 段槿道:“怎么?” 那绿衫少女递过一件事物,道:“大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那事物大概有巴掌大小,在火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一种青铜的莹光,倒象是一面令牌。 果然,段槿皱起眉来:“群英盟的鹰王铜令?你从哪里找到的?” 那绿衫少女道:“一户农户家里的柜脚旁边。”跟着又忧心忡忡地道:“如果此事真是群英盟属下弟子所为,那可真不是一件小事,说不定,此事造成的风波会波及整个江湖。” 那黄衣少女插口道:“什么鹰王铜令,是群英盟的东西么?”听她的语气,不但自己不是群英盟中人,而且竟然对这样大名于世的令牌也是一无所知一般。 那绿衫少女自是不满她什么都不懂,斜了她一眼,道:“鹰王令是群英盟之物,共分金银铜三种令牌。金令是盟主所执,能号令天下;银令是各分堂堂主信物;而铜令则由分堂内各香主佩带,都是身份的象征。江湖中人若见到鹰王令,无不对其敬让三分,你也算是江湖中人,怎么竟然连鹰王令都不知道。”言语之中,对那黄衣少女颇不客气。 那黄衣少女毫不示弱地扁了扁嘴,道:“原来江湖中人都要对鹰王令敬让三分,难怪你们这些执鹰王令的群英盟弟子可以为所欲为,终是做出这样的恶事来。” 绿衫少女面色一变,有心发作,但一想到这鹰王令确是出现在这灭村惨案的现场,大有可能指证此案与群英盟有关,便又发作不出来,只有向段槿道:“大师兄,你是群英盟主的长公子,我是群英盟的刑堂执法堂主,遇上这样的事,咱们可不能袖手不理。” 徐伯文心中一动:“这少女自称是群英盟的刑堂执法堂主,那她必然是章素斋与宫晓红的女儿,在江湖中有追梦刀之称的章家大小姐寻梦了。我与她有杀父之仇,江寒不出去与她相见,莫非是为我之故?”转头向江寒望去。 江寒的目光只在段槿和章寻梦及那黄衣少女的身上转来转去,虽然可见心里正在为某事犹豫,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来瞧徐伯文一眼,可见她心中所思之事多半与徐伯文无关,她之所以没有出去与段槿和章寻梦相见,绝非是因徐伯文之故。 第二十八章 马疾犹自忆梅青(三) 徐伯文心中更觉黯然,只听段槿道:“群英盟的事我向来不大关心,就算想管,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嗯,寻梦,你是群英盟的刑堂执法堂主,这样的事情处理得多了,想来必定游刃有余,我看,你就自己处理罢。” 那绿衫少女章寻梦道:“大师兄,你是群英盟现在的少盟主,又素有天下第二剑之誉,如果群英盟选下一任盟主,只怕这盟主之位是非你莫属的。你何不趁此机会在群英盟甚至江湖之中都立下一些威信,这对你将来可无不好处!” 段槿皱起眉来,道:“什么盟主不盟主的,我可不放在心上。我也没有耐心去追查这样的无头凶案,我要去找幸儿。” 江寒唇边流露出一丝浅笑,但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显见并不因他此语而衷心欢喜。 只听那黄衣少女笑道:“章姐姐,你惯于独挡一面,处理这样的事,那是小菜一碟,那又何必劳动槿哥。我瞧你就依槿哥的话回乌蒙山去吧,我陪槿哥去找宇大小姐就是了。” 章寻梦冷笑道:“你陪我大师兄去找我师姐?哼,有你在他身边,就算我师姐就在左近,只怕她也不肯出来!” 那黄衣少女似乎有些正中下怀,道:“若是如此,那我就没办法了。又不是我将她气走的,你总不能要我去求她出来罢!” 章寻梦怒道:“不是你将她气走的?你还好意思说!” 段槿似是见惯了她们的争吵,竟然无动于衷,道:“寻梦,这里的事你就全权处置吧!我还要去找幸儿,可没时间浪费在这里。”转过身去,竟然真的欲就此离开。 那黄衣少女顾不得再跟章寻梦争吵,急急叫道:“槿哥,你等等我啊!”撇下章寻梦飞奔追去。 章寻梦心中不甘,也尾随他们而去。 青红双衣焦燥不安,忽地双双纵声长嘶。 江寒不禁一惊,下意识地勒马退了几步。 那边段槿尚未走远,猛然听得马嘶,心中一跳,倏地折身回来,叫道:“幸儿!幸儿是你吗?”神色又惊又喜又疑,面上所有冷漠之色竟然一扫而空。 江寒还未想好要不要与他相见,见他已经觅声扑来,不及多想,双脚一夹,红衣一声咆啸,奋蹄冲出林去。 徐伯文虽然不知道江寒为什么不愿与段槿相见,但以他的绝顶聪明,也早从章寻梦与那黄衣少女的争吵中猜出端倪,眼见江寒纵马而去,当然不会阻止,随即驱使青衣随后跟去。 段槿飞身抢来,刚好见到江寒纵马而去,欢喜之余不由略感惊惶,连声叫道:“幸儿,幸儿,你别走!是我,是你的槿哥哥啊!幸儿……”展开身法,不顾一切地随后追来。 青红双衣脚程本便快疾之极,在江寒和徐伯文的催促之下,更是四蹄如飞,纵是段槿轻功超凡脱俗,也是越追越远,终被远远抛下,抛得无影无踪。 江寒一路纵马驰骋,直奔出数道山峦,心想段槿一时之间必然不能追来,这才令坐骑放慢了脚步。 徐伯文轻轻驱马走到江寒身边,沉默了一会儿,道:“江寒,我们这十年虽然一直不能相见,但我一直都在留心你的消息,知道这些年你和段槿并辔江湖,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当初你突然支身出现在秦岭,我已经猜到必有缘故,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细问,但现在,却是不能不问了。江寒,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离开他和现在不肯出去与他相见,是不是都是因为那名黄衣少女之故?” 江寒不愿说谎,微微苦笑,道:“那少女叫韦子霁,出自万兽山庄。她曾是我们的敌人,但后来,她落入永寿王府朱五公子的手里,却是我和槿哥哥将她从朱五公子的手里救出来的。” 徐伯文道:“是不是那韦子霁从此便跟段槿纠缠不清,害你伤心?”眼中杀机隐现,如果江寒说是,那他说不定便会立即转马回去杀了韦子霁,那也未必可知。 江寒轻轻叹息,道:“我之所以离开槿哥哥,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有些负气,可是后来……后来,我的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我不是伤心,我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道:“那段槿与你青梅竹马长大,本该比别人更关心怜惜你百倍,可他却三心二意,当真该死!” 江寒摇了摇头,道:“三心二意的不是槿哥哥。三心二意的人,其实,其实是我。”徐伯文心中一跳。 江寒默默无声,过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我生来便体蕴寒毒,命如游丝,可是我的父母亲友们谁都不相信我会真的毒发而死,所以,从我记事那天起,我便知道,我如果不死,那我便注定是段家的儿媳,亲事,甚至是我还未出世便已经定下来的,唯一不能确定的,是我到底要嫁的是谁。” 徐伯文忍不住道:“段槿是兄长,如果你真的要嫁入段家,那应该嫁的人自然是段槿无疑了。” 江寒道:“每个人都这样认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嫁给槿哥哥是理顺成章的事,可是,柯哥哥却不干。他为了能娶我为妻,也不知闹了多少回,说他与槿哥哥本是孪生兄弟,槿哥哥只比他早出生半柱香的时间,他这个兄长,做得勉强得很,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要被他这个勉强当上的哥哥占去。其实柯哥哥这个理由才是真正的牵强,可是大伙儿被他闹得不厌其烦,只得答应他来征求我的意见,说如果我愿意嫁他为妻,那谁也不得反对。嘿,把选择的权利交到我的手上,这自然是最公平不过的事,可是,我却又该如何选择?” 第二十八章 马疾犹自忆梅青(四) 徐伯文心里忧伤,却不得不道:“你心里喜欢谁多一些,那便选择嫁谁,这又有什么难的。” 江寒摇了摇头,道:“槿哥哥与柯哥哥都是三岁便来的剑谷,与我同是青梅竹马长大,都一样的对我好,不管我选了谁,总会伤了另外一个人的心。” 徐伯文道:“可是你总不能谁也不选。” 江寒道:“不错,我不能不选。可是我到底应该选谁?槿哥哥相貌俊秀,气度超凡脱俗,他的武功不仅在剑谷,就是放眼江湖,那也是出类拔萃,但槿哥哥为人太过冷漠,他的心里象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不管什么人,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将他心里的冰融化……柯哥哥倒是一腔热血满腔豪情,那副肆无忌惮的脾气颇为深得我心,可是,柯哥哥的血又未免太热,热得如同一团火,让人有些无法忍受他那样不留后路的燃烧……” 徐伯文道:“他们是孪生兄弟,却一个冷得象冰,一个热得象火,孪生兄弟之间如此不同,倒也是种异数。”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小的时候性子跟现在不一样,跟柯哥哥更为投缘,所以经常在一起玩,甚至两个人合起伙来大闯其祸,搅得整个剑谷鸡犬不宁,即便是到了现在,每每想到那些往事,我都觉得甚是开心。可是,柯哥哥性子刚直,不懂得谦让,我更是自幼养成的骄横脾气,难免事事颐指气使,我跟他在一起时间只要稍长,两个人便会争吵起来,常常吵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而到了那时,我自然便会想起槿哥哥的好处来。槿哥哥性情冷漠,世间诸事都不放在心上,也正因为于此,所以他从来不和我吵架。他不但不跟我争吵,而且不管大事小事,事事皆是对我千依百顺,跟他在一起,自然令我甚觉舒心,再加上后来我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性情大变,不再愿意和柯哥哥去做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情,所以,后来到了谈论婚嫁之期时,我便选择了槿哥哥。这本来是皆大欢喜、众望所归的事,可是这个选择却惹恼了柯哥哥。柯哥哥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他心中不平,自然便将整个剑谷闹了个天翻地覆,所以,这一切,便都因之而改变了。” 徐伯文心下忍不住好奇,道:“堂堂剑谷,又是如何被他闹了个天翻地覆的?” 江寒道:“我决定嫁给槿哥哥,消息一传出,柯哥哥当即大怒。他不知道是我自己的选择,只当是父母之命,想也不想便冲进去找我父母理论,先是跟我爹爹妈妈、姑姑姑父大吵大闹,后来,又与槿哥哥翻脸,竟然出手相搏。当时自然是被我爹爹出手压了下去,可是他心有不甘,竟又与槿哥哥背着父母订下生死约会,说什么生不能娶我为妻,他宁可一死。槿哥哥心中负气,竟然也答应与他决斗,与他约好了,两兄弟中,只有活着的那一人才能娶我为妻。” 徐伯文不由道:“段柯性情如此刚硬,倒真是世所罕见。” 江寒道:“我知道他们在为我决斗,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是当我赶到时,他们已经斗了个你死我活。槿哥哥心无杂念,又是生来的练武奇材,无论什么样的功夫总是一点即透,而柯哥哥,他本来便没有槿哥哥对武学方面的那种灵气,再加上时常心有旁骛,武功自然远不及槿哥哥。那场决斗,本是他在向槿哥哥寻衅,可是,若说他是在自寻死路,那也丝毫不为过。” 徐伯文不以为然,道:“段槿怎么说也是段柯的亲哥哥,难道他会杀了自己的孪生兄弟不成。你说段柯向段槿挑衅是在自寻死路,未免形容得太过。” 江寒摇摇头,道:“我赶到他们决斗现场时,他们的决斗已经接近尾声。柯哥哥已经负了伤,而且还伤得不轻,可他仍在死缠烂打,说什么也不认输。也许槿哥哥被柯哥哥激出了真火,见柯哥哥不肯收手,便索性狠狠刺了他一剑,想要彻底教训教训他。槿哥哥那一剑出自我妈妈所教的剑谷绝学宁缺勿滥残无虚,是剑法中的必杀之剑,槿哥哥又是练得最为得意,天下能接下此剑的,应该不会超过十个人,而柯哥哥,绝不在这十人之内。” 徐伯文好胜心起,道:“久闻宁缺勿滥残无虚是排名天下第一的剑法,什么时候见了段槿,我倒要向他好好地请教请教。” 江寒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见柯哥哥情形危急,想也不想便扑了上去。槿哥哥没有料到我会出现,一时收手不及,那一剑便狠狠刺到了我的肩头上。” 徐伯文心中一凛:收手不及?兄弟之间,血脉相连,便是有所相争,手下也应该有分寸,他竟然会收手不及,难道段槿是真的要杀了自己的孪生兄弟不成? 第二十八章 马疾犹自忆梅青(五) 江寒道:“槿哥哥伤到了我,自己先吓了一大跳,顾不了别的,先便忙着替我止血,可是我体内蕴有寒毒,一旦流血,那便不能轻易止住,槿哥哥与柯哥哥束手无策,只得将我送回剑谷。你可以想象,我的负伤流血对剑谷而言,会造成怎样的震荡。从来不发脾气的爹爹雷霆震怒,险些便要杀了槿哥哥,幸得妈妈阻止,可是槿哥哥当即便被姑姑他们带回乌蒙山关了起来。就当时的情形而言,说他从此不能再与我相见,那也是意料中的事。” 徐伯文想象当时情形,禁不住颇感后怕,道:“好在你没有死,否则,否则……”想道:“若是江寒当时死了,那以后她必不能与我相见,那我徐伯文这一生,说不定便是另外一种情形。”他当年初返中原便遭到群英盟不明真相的围攻追杀,若非遇到江寒,定要因此将心中所存的善良丧失殆尽,若真是如此,姑且不论如今江湖中的徐伯文必然会变成比现在的琴妖更令天下发指的大魔头,即便只是论及自身,他凄惶悲凉,无人怜惜,再加上寒毒侵体,只怕也难以活到今日。 江寒道:“是啊,我好在没有死,否则,就算爹爹不杀了槿哥哥,槿哥哥也不可能再活下去……后来是我小师叔史谦替我止住了血,救了我的命。为了救我,他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可是纵然如此,我还是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天。我的意识其实是被柯哥哥唤醒的。在我昏迷的那几天里,他不眠不休地守护在我的床头,什么人都别想把他拉走。我醒过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柯哥哥。可怜的柯哥哥满面是泪,连眼睛都哭肿了。柯哥哥是那种宁可流血也绝不流泪的人,可是为了我,他却,他却……当时我想,他这一生的眼泪,说不定都在此刻流尽了!” 徐伯文心中默然,半晌才道:“我当初在永寿王府,就是因为感于他对你的一片深情才决定送他那只银花之母的。”想象段柯对江寒的一往情深,只怕是世所难及,不由心下一阵茫然。 江寒低声道:“我醒来,柯哥哥自然欢喜之极。他守在我的床边陪了我一夜,到了天快亮时,他说他要走了。我以为他也要回乌蒙山,可是他却摇了摇头。他说,他这一生一世都不想离开我,可是,我的这次性命垂危的负伤,却更令他魂飞魄散。他不要我死,所以,就算踏遍万水千山,历尽千艰万苦,他也一定要找到能医治我寒毒的良药,否则,他宁可一生一世都不再见我,以免徒添伤悲!我要他别走,可是他去意已决,只说要我等他,然后便义无反顾地走了。我扶着门框,怔怔地望着他越去越远的背影,突然之间,心如刀绞。”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沉,道:“你真正喜欢的人原来是他!” 江寒摇摇头,苦笑一声,接着道:“那天,我在门边一直站到天亮。我本来便负伤未愈,在门边站了一夜,受了风霜侵蚀,第二天便大病了一场。妈妈知道我的心思,可是那时她根本找不到柯哥哥,只有说服爹爹,先将槿哥哥接了回来陪我,指望让槿哥哥开导我,化解我内心的悲伤。槿哥哥知道我是为柯哥哥而病,也很伤心,可是他依旧无怨无悔地陪在我的身边,甚至还陪我踏入江湖寻找柯哥哥。这样的情形,一晃便是好几年。几个月前,我们在洞庭湖遇到了牟春荣,就是强行传我嫁衣神功的那个牟春荣。她强行把嫁衣神功传给了我,逼着我们去替她杀了她原来的丈夫黄狮威。” 徐伯文一愕,道:“黄狮威是牟春荣的丈夫?他不是娶了李鸢的妹子了么?” 江寒道:“他起初是牟春荣的丈夫,后来与牟春荣分开之后,才做了十三哥的妹夫的。牟春荣说黄狮威是为嫁衣神功才娶的她,而且还残忍地杀害了他们的孩子,所以要找人替她报仇,但黄狮威却说是牟春荣自己害死了他们的孩子。他们之间的是非,我不想评判,可是就是黄狮威重伤了槿哥哥。槿哥哥是为了救我才为黄狮威所伤的,他性命垂危,我伤痛无比,那一阵子,柯哥哥几乎不复存在,答应与槿哥哥成亲,确是我衷心所愿。” 徐伯文低声道:“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经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外沉吟各自知。江寒,你的心里,已经忘记段柯了么?” 江寒苦笑道:“人间久别不成悲,这句诗说得真好。我与柯哥哥一别多年,任我多方寻找,柯哥哥总是音讯全无。就连那曲为他而谱的千眉攒,我也已经无法用真正的感情去吹奏了,甚至于,连他的模样我几乎都已模糊了。而槿哥哥,他日夜陪在我的身边,任我心思摇摆,始终不离不弃……我有什么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于他呢?我决定与槿哥哥成亲。可是就在我决定了嫁给槿哥哥的时候,我竟又接到了柯哥哥的来信,还有,还有那只他托人辗转送来的银花之母!” 第二十八章 马疾犹自忆梅青(六) 徐伯文忍不住道:“他信上说了什么?他不会知道你将要与段槿成亲了吧?” 江寒摇了摇头,道:“他在信上写了一首词: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行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他还写道:幸儿吾妹,见字如面:愚兄在外飘泊多年,听说解毒圣品银花之母与一种名叫子母馨香草的异药,两两相合,再甫以天下能融合阴阳寒热之阴泉血鱼,便能解妹体内先天寒毒。历时数年,费尽千辛万苦,兄终于得到一只银花之母,特专程请人送回来予妹,望妹好好保存,待兄至那人迹罕至的冰峰雪山之巅,采得子母馨香草,再到极北之地去捕得阴泉血鱼之后,便回来见你!路遥水阔,兄自会为妹珍重,然离别情苦,相思难寄,我旋泪为墨,妹又知否?信纸之上,泪痕斑斑,我一见之下,便是心中大恸,当年柯哥哥伏在我枕边痛哭的样子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一字一字,竟是将段柯所书全都背了出来。 徐伯文心中怦然,想道:“离别情苦,相思难寄,旋泪为墨,妹又知否,这几个字,当真一字一泪一啼血,就算换了是我,只怕也要颇为感伤。呃,段柯的书信江寒竟然能背下来,可见,这些日子以来,这封信她必是瞧了许多遍,她对段柯的感情,实是比她自己想象得要深得许多。”不禁叹息,道:“你接到了段柯的信后便与段槿分开了么?” 江寒摇了摇头,道:“我当时一心所想,只是想要追查到柯哥哥的下落。那封信和银花之母是柯哥哥托南京的一家镖局送来的,我想要追查他的下落,自然要去南京,槿哥哥也陪我去了。我与槿哥哥分开,便是南京之行以后的事。” 徐伯文道:“你便是在南京招惹到了永寿王世子的?” 江寒道:“我们的确去了永寿王府,因为不但银花之母出自永寿王府,就连柯哥哥请了送银花之母给我的那家南京的镖局都受此之累为永寿王府所封,就算不为银花之母,就仅止为了南京那家受到无妄之灾的镖局,我们也不可能不去。不过,我不是在那时招惹到朱五公子的,我和朱五公子早在岳阳便见过面了,后来,和他在万兽山庄又有过一面之缘。我没有想到会在南京永寿王府见到他,更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永寿王世子……什么我招惹他,明明是他招惹我!”说到这里,横了一眼徐伯文,眉宇间隐现笑意。 徐伯文见她略为展眉,心情也好了起来,道:“原来你们早在岳阳便见过面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当时在不在岳阳?” 江寒道:“你当时在不在岳阳,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和朱五公子在岳阳一别之后,悦儿,悦儿就是我妹子江雪,她突然失踪了,我们为了追寻她的踪迹,便去了万兽山庄,结果又在万兽山庄见到了朱五公子。我们在万兽山庄大闹了一场,万兽山庄的庄主柳方君死于非命,而韦子霁,却是被朱五公子抓走了。” 徐伯文忍不住道:“江寒,知道吗?我和柳方君其实也有过一次冲突,当时,还是殷照羽帮了她的忙。你说你们在万兽山庄大闹之后柳方君便死了,那应是在我离开万兽山庄之后的事了。”想到若是当时自己去了万兽山庄,说不定便可早些得见江寒,不禁心中惋惜。 江寒奇道:“你也和柳方君有过冲突,也和照羽见过面?那照羽怎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一语未尽,已经自己省悟,道:“是了,当时照羽和柳方君之间突生情变,而柳方君又跟着身死,他伤心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跟我说他见到过琴妖。” 徐伯文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道:“江寒,我打伤过殷照羽。” 江寒更觉愕然,道:“你为什么要打伤他?” 徐伯文道:“他一心维护柳方君,而且口口声声要为章寻梦报杀父之仇,我一时气恼便动了手……不过,不过我当时就已经后悔了。江寒,你,你不会怪我吧?”心中忐忑,甚是不安。 江寒瞧了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徐家本来就和我们剑谷有仇,这段日子,你又杀章伯伯在先,伤照羽于后,你跟我们剑谷的仇若是越结越深,那我,那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徐伯文心中也甚是懊丧,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们剑谷为敌了。” 江寒的面上露出笑容,道:“你不跟剑谷为敌,那自是再好不过。”接着说道:“我们本来不知道韦子霁已经落入了南京永寿王府之手,是去到那里见到她就在永寿王府里才知道的。韦子霁说她知道柯哥哥的下落,我们便将韦子霁救了出来,可是我没有想到,她和槿哥哥竟然,竟然……”想到当时段槿和韦子霁相拥亲吻的情景,心里不觉怅然。 徐伯文道:“她和段槿怎样?” 江寒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说道:“我亲眼见到槿哥哥跟她……跟她……亲热……槿哥哥和她不过仅有两面之缘,却已经如此亲密,我心中负气,便不辞而别了。我走之前,还将槿哥哥送我的那支金箫玉管交给了随后赶来的章寻梦,让她拿去还给槿哥哥,以示绝决之意。” 第二十八章 马疾犹自忆梅青(七) 徐伯文不禁动气,道:“他分明已经做了对你不起的事,你还说不是他三心二意!” 江寒叹道:“其实我对他,也不见得便是一心一意。唉,当时我才离开他时,心里的确伤感,只想着一生一世都不愿再见到他,可是过了两天,我的气便消了。槿哥哥对我一往情深,别人对他再好,他也从来没有动过心,这我都是知道的,韦子霁跟他,说不定是别有隐情,可是……我经常在想,如果没有柯哥哥,我自然便平平静静地嫁给了槿哥哥,那也不见得不好,可是,柯哥哥明明存在,我又岂能弃他于不顾?然而,我象这样苦苦找他,找到了结果又能怎样?我所陷入的,无非又是两难的境地!如果,如果槿哥哥和柯哥哥都移情于他人,对我而言,说不定倒是一种解脱……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徐伯文心中怦然,忍不住道:“你竟然希望他们兄弟二人都移情他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你的心里便不难过么?” 江寒道:“我自然是难过的,好比一些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间要拱手让给他人,心里总会不甘,可是,他们如此对我,我实是,实是已经不堪重负了。” 徐伯文凝神向江寒望来,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瞧,你只怕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罢,否则,又怎么会心生这样的异想?要知道,人总是自私的,天下根本不可能有人真心愿意把自己的衷心所爱拱手让于他人!男人生平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想你们女子也应该一样。” 江寒转头向他望来,道:“伯文哥哥,那你说,真爱到底是怎样的?” 徐伯文想到自己对江寒的感情,不禁心潮起伏,道:“所谓真爱,应该就是会全心全意地想念一个人,想一生一世都跟她在一起,因她而喜,因她而悲,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江寒喃喃道:“全心全意地想念一个人,想一生一世都跟他在一起,因他而喜,因他而悲,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如果这才是真爱,那我岂非从来都没有真的爱过什么人?别说是一生一世,便是三年五载,我也不敢以此相许。”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你对段氏兄弟从来没有想过一生相许么?” 江寒苦笑道:“我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别说是一生相许,便是明朝之事,我也不敢多想,如何还敢相许。” 徐伯文心中难过,强笑道:“我也患过寒毒,现在不是已经医好了吗?江寒你放心,你的病一定能医好的。” 江寒见他神情有异,略一沉吟间,已知他是在为自己忧心,心中不觉欢喜,道:“伯文哥哥,我所患寒毒能不能好,上天自有注定,我不为此忧心,你也不要为我忧心,好不好?” 徐伯文道:“我不会为此忧心,因为我已经暗中立誓,非得要替你找到治病良药不可!” 江寒忍不住道:“如果我的病注定不能医好,那你又该如何?” 徐伯文脸色一暗,半晌无言。 江寒不欲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有意岔开话题,道:“伯文哥哥,你知道什么是真爱,是不是对谁有过这样的感情?那个能得你倾心相待的女子,真是生来的好福气。嗯,我猜,她一定又温柔又美丽……对啦,你曾跟我数次提到沅江的辛敏辛大小姐,你喜欢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就是她?” 徐伯文啼笑皆非,连忙辩解,道:“辛大小姐不以我为妖,肯替我开方治病,对我恩情颇深,我对她甚是敬重,但除此之外,哪里还能有其他。” 江寒斜眼瞧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对她当真没有别的心思?我却不信!” 徐伯文急道:“辛敏年长我好几岁,我遇到她之时,她早已为人之妇,徐伯文虽非君子,却也知礼仪之妨,岂能再对她动心?” 江寒道:“如果她还未嫁人,你也不动心么?” 徐伯文道:“就算她当时还未嫁人,我也不会为她动心。” 江寒道:“为什么?辛大小姐不好么?你若是因她年长于你便心生嫌弃,那可不好。” 徐伯文急道:“不是我嫌她年长于我,我徐伯文是那样的人吗?当然,也不是她有什么不好,而是,而是……嘿,我徐伯文一生为天下所厌,世人共恶,又岂有什么资格去对谁人动心,便是动了心,只怕也是自作多情徒添烦恼而已!” 江寒心中柔情倍起,伸手与他相握,柔声道:“伯文哥哥,别人骂你是妖孽,那是因为对你有误解,而并不是你真的有什么不好。我就从来没有厌过你恶过你!我不但不厌你恶你,在我看来,你还是天下少见的奇男子,伟丈夫,所以,你不应该妄自菲薄!琴妖声满江湖,本来是谁也不敢轻看的,但若你自己先便看不起自己,那又叫世人如何敬重于你!” 徐伯文握着江寒柔软的手,心中一片温暖,道:“你说我是天下少见的奇男子,伟丈夫,嘿,徐伯文如何敢当。” 第二十九章 莫嗟恩迁由我恼(一) 江寒微微一笑,道:“借青楼而修身,赠奇药于陌路,替卖唱女子弹琵琶于酒楼,买老牛放生于中途,你做的这些事,哪一件是一个真正的妖孽会做的?那些事别说是妖孽不肯为之,便是武林侠义道中的那些自命不凡的豪侠之士,又有几个会如你一般出自真心坦然而为?我说你是奇男子伟丈夫,哪里谬赞你了?” 徐伯文惊喜莫名,道:“赠奇药于陌路,指的自然是我送银花之母给段柯一事,你知道我不觉为奇,可是我借青楼而修身,替卖唱女子弹琵琶于酒楼,买老牛放生于中途,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李鸢跟你说的是不是?” 江寒道:“弹琵琶和买老牛的事自是十三哥跟我说的,不过借青楼而修身,却是我猜出来的。” 徐伯文大感兴趣,道:“你猜出来的?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江寒微微一笑,道:“南京有个以琴技闻名天下的如有意,我既然专精音律,怎么可能对她视而不见?其实远在如有意出名未久我便想去会她一会了,只是一时未能恰逢其便。上次我为追寻柯哥哥的下落去到南京,当然要随便打听一下如有意的消息。” 徐伯文忍不住道:“你到南京之时,如有意应该已经离开了罢?” 江寒道:“她是离开了,但也正因为她离开了,有关她的事情,我也才能打听得更详尽。” 徐伯文道:“你打听出了些什么?” 江寒道:“我知道如有意在南京风月之地已经混迹良久,可是她以琴技闻名天下,却只是最近一两年的事。一个人若想在琴箫之道上成其高深造诣,非得在其上浸淫多年不可,突然之间便可以琴技问鼎天下,便是神仙,料也不能,而如有意竟然能如此例外,难道还不能令人生疑?不过我当时纵然怀疑,却还没有怀疑到伯文哥哥你的身上。” 徐伯文道:“那你是什么时候才怀疑到我的身上来的?” 江寒道:“是到了秦岭之后啊!你为到永寿王府盗取银花之母,那两年一直都滞留南京,这总不是假的罢?嘿,以音波功在江湖中所向披靡的琴妖隐匿南京,南京就出了一个以琴技闻名天下的如有意,而琴妖一旦离开南京,如有意便抽身退隐,天下哪有有这般奇巧之事!伯文哥哥,如果是你,你可会不心生怀疑?” 徐伯文不禁展颜,道:“江寒,你真是聪明得紧,不错,我在南京的那两年,一直都是在秦淮河畔隐身的。后来我的行藏泄露,只有离开,而我一去,如有意的戏便也演不下去了,而且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她唯一的选择,也只有抽身而退。” 江寒叹道:“我哪里聪明了?我是太笨才对!如果我真的聪明,我应该早就猜到你就在南京,那么我便可以早些去找到你。我若早些找到你,别的姑且不论,至少君山之上的血案便不会发生,那你和武林侠义道的仇怨,想来便也不会结得如此之深。”说到这里,心里突觉迟疑,道:“伯文哥哥,如果我在你和群英盟起冲突之前便与你重逢了,那么,你说君山之事还会不会发生?” 徐伯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本来便是世人共弃的琴妖,若你又在秦淮河那样的烟花之地见到我,你,你还肯如今日一般对我吗?” 江寒道:“为什么不能?” 徐伯文道:“难道,难道你便不会因我混迹于青楼而对我大觉反感?” 江寒道:“便是混迹于青楼又怎样?伯文哥哥是洁身自好的仁人君子,你才不会象那些登徒浪子一般做那些苟且之事。” 徐伯文心中欢喜,道:“你怎么能确信我不是登徒浪子?” 江寒道:“伯文哥哥是音律高手,难道不知道曲为心声?伯文哥哥弹的琴音正而色雅,没有半分轻浮气息,我一听便知道,况且……” 徐伯文道:“况且什么?” 江寒瞧了一眼徐伯文,眼底突然流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道:“我已经于无意间试过伯文哥哥了。” 徐伯文一怔,道:“你试过我了?你什么时候试过我了?” 江寒含笑道:“伯文哥哥,我刚才亲过你一下,你还记得吗?” 徐伯文怦然心跳,道:“那又怎样?” 江寒想到刚才情形,也是脸色含春,道:“如果你是风月高手,我方才亲你之时,你岂会,岂会神情尴尬,面红过耳?” 徐伯文道:“原来刚才你是试我,我还以为,还以为……”话到舌尖,突地面上一红,又把余下的话咽了下去。 江寒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道:“你还以为什么?” 徐伯文哪里肯将心里话说出来,道:“我还以为天下唯你待我最好,想不到,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哼,看我怎样罚你!”伸手在口边一呵,作势要去呵她痒痒。 江寒忍不住格格而笑,扭身躲了开去。 徐伯文叫道:“你想躲,躲得了吗?”张开双臂,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就要去捉她,蓦地眼角银光一闪,一道闪电也似的光芒倏然自他身侧射来。 徐伯文想也不想,衣袖一拂,一股劲风喷薄而出,只听“嗡”地一声轻响,一柄雪亮的长剑随着他拂出的劲风荡了开去。 江寒失声叫道:“槿哥哥!”向徐伯文偷袭那人白衣如雪,面庞含冰,正是有倾城飘香之誉的天下第二剑段槿。 段槿的武功出类拔萃,天下少有人及,但他如今含怒出手偷袭,竟然被人轻易化解,心中端的吃惊不小,只是他为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心中虽惊,面上却仍然声色不动,只道:“你是谁?” 徐伯文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便出手偷袭,剑谷宇谷主便是这样教他的弟子的么?” 段槿一堵,无言以对。 第二十九章 莫嗟恩迁由我恼(二)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你又追来做什么。” 段槿道:“我追来做什么?我如果不追来,你便可以跟他双宿双栖,好生地逍遥自在了,是与不是?” 江寒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段槿刚才赶来,已经听见江寒说自己亲吻徐伯文的话,心中又酸又涨,自是醋意大盛,此时听江寒相问,想也不想便冷冷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却主动亲吻于他,哼,你跟这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寒面上一红,道:“我心里历来当他亲哥哥一般看待,便是亲他一下,那又有何不可。” 徐伯文心中一沉,想道:“她把我当亲哥哥?原来她是把我当亲哥哥!”这个答案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乍然听江寒说出,如同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顿时从头凉到了脚。 段槿更怒,道:“亲哥哥?我和你青梅竹马长大,向来形影不离,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出这样一位‘亲哥哥’来?你是什么时候结识得这样一位武功盖世的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幸儿,你便是为他才弃我而去,而且这几个月对我一直避而不见的,是与不是?嘿,段槿虽然生性淡然,可是在江湖时日不浅,识得的英雄豪杰自也不少,可是今日却认不出这样了得的高手出自何门何派,幸儿,你也不替我引见。”双眼向徐伯文望来,虽知徐伯文的武功未必不及自己,但眼中的杀机却并不因之而略有稍减。 段槿此生从来没有指责过江寒,今日却颇有咄咄相逼之嫌,江寒自幼被他娇宠,哪里愿受此闲气,道:“你只不过是我师兄,凭什么管我结识谁人?” 段槿道:“我只是你师兄吗?幸儿,我们订有婚约的,你忘了不成!” 江寒眉梢微挑,忍不住冷笑道:“你还记得我们订有婚约吗?我还以为你早已忘了。” 段槿心下愕然,道:“我怎么会忘了?”想到自己和韦子霁之事,心中不由微微一凛,顿时怒气全消,道:“幸儿,你隐射的是韦子霁吗?嘿,你我青梅竹马长大,历来相知,我的心思如何,你岂会不知,怎能如此疑心于我?” 江寒扭头不理,道:“你不必解释,我不想听。” 段槿道:“可是事实的真相你总该知道!不错,那天在南京城外,我是对韦子霁很是亲热……可是你又知不知道,韦子霁在我身上下了毒,而解药就藏在她口内牙中,我那样对她,实是要取解药!” 江寒忍不住道:“她为什么要在你身上下毒?” 段槿道:“她的师父是因咱们而死,万兽山庄也是因咱们而灭,她为什么要下毒,这还要我说么。” 江寒怒气渐息,道:“可是,我离开南京之后呢?直到今天为止,她还跟你在一起!我不相信她跟着你只是为了想要报仇!” 段槿道:“韦子霁确是对我有意,可我何曾将她放在过眼中心上!别说一个韦子霁,便是全天下的女子都跟着我,我段槿也只将她们视若无物!幸儿,段槿此生,有你足矣!” 江寒不禁心中怦然,意气全消:别说她和段槿本来便是感情深厚,就算两人没有青梅竹马之谊,听一个男子对自己如此情深表白,天下女子,还有谁会不为之动心? 段槿道:“你还不信我的话?那好,我这便回去杀了韦子霁,用她的血来证明给你看!”转身便走。 江寒心中一软,道:“算了,槿哥哥。” 段槿一喜,道:“你相信我了?” 江寒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过去的事,咱们都别计较了。” 段槿大喜,当即应了下来,柔声道:“幸儿,你既然不生气了,那就跟我回剑谷吧!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在江湖飘零,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江寒望了一眼徐伯文,心中犹豫不决,道:“我还不想回剑谷。”她其实正想引徐伯文去剑谷,但今日段槿要接她同回剑谷,她心里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不愿意,只是这种不愿意到底为何,她自己也是不得而知罢了。 段槿不敢勉强,道:“那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幸儿,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江寒牙关微咬,心中犹豫良久,始终不能决定,只得暂时不想,道:“槿哥哥,那村中的血案事关重大,如果真是群英盟所为,那可件震惊天下的大事。你身为群英盟的少盟主,只怕不能抽身事外。” 段槿想也不想便道:“什么血案不血案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幸儿,我关心你一个人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管旁人的死活。” 第二十九章 莫嗟恩迁由我恼(三) 江寒甚是反感,忍不住皱起眉来,道:“槿哥哥,你是群英盟的长公子,岂能说这样的话?你还是随寻梦回群英盟处理正事要紧!我想到一些风景绝佳的地方散散心,过得一段时间自会回去,你放心便是。”转向徐伯文道:“伯文哥哥,我们走吧!” 段槿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眼见青红双衣四蹄已动,蓦地腾身一跃,纵身拦在了他们的马前,一把抓住了红衣的马缰,道:“什么伯文哥哥,叫得好生亲热!幸儿,你可别忘了,咱们是未婚夫妻,如果不是柯儿横生枝节,咱们早已完婚了!嘿,虽然现在你我还未拜堂,但你我夫妻名份已定,你岂可再生他念!”斜眼向徐伯文望来,眼中蓦然间便是杀机大盛。 江寒愕然道:“槿哥哥,你胡说什么?” 段槿道:“你是我未婚妻子,却不跟我走,偏要这非亲非故的什么伯文哥哥陪你游历,你这算什么道理?幸儿,你记挂柯儿倒也罢了,如今不但去招惹永寿王府的朱五公子,还跟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缠夹不清,你,你如此不知检点,把自己的清誉和剑谷的声名,把我段槿的脸面置于何地!” 江寒这一气端的非同小可,涨红了面孔,怒道:“槿哥哥,你别胡说八道!朱五公子要纠缠于我,那是他的决定,与我何干?至于伯文哥哥,我们只不过是多年故交,哪里象你想的那样不堪!” 段槿哪里肯信,道:“多年故交?你长居剑谷,连江湖都甚少涉足,哪里来的故交,而且还是多年故交?哼,你若真有这样的故交,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段槿对徐伯文充满了敌意,徐伯文对段槿当然也并无好感,眼见他对自己如此不客气,自是不甘示弱,冷笑道:“威名赫赫的群英盟主长公子向来眼高于顶,便是见过徐某,又岂会把徐某放在眼中。嘿,名门骄子,傲视天下本也应该,只不过徐某还是想奉劝长公子一句:江湖之大,能人高士比比皆是,长公子行事还须适可而止,以免言行有失,徒惹其祸!” 段槿勃然大怒,面上神情更显冰冷,斜斜退开了一步,淡淡道:“原来你还是什么能人高士,嘿,报上名来吧!我段槿剑下,向来不死无名之辈!” 徐伯文冷笑道:“徐某不敢自诩就是什么能人高士,只不过若要教训教训那些不知进退之辈,却也用不着假借旁人之手!”内力到处,衣袖当即无风自动,忽地手臂一紧,江寒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道:“伯文哥哥,你别跟他动手。” 徐伯文眉头一扬,道:“江寒,是他在挑衅我!”江寒道:“槿哥哥不知事情原委,有点误会在所难免,他又不知道你是谁,难免得罪,你便瞧在我的面上,不要与他计较了。” 徐伯文心中一冷,道:“你要我不跟他计较,那是在帮他,还是在帮我?”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说过不再与我剑谷为敌,难道是骗我的不成?” 徐伯文一涩,不禁无言以对。 江寒道:“伯文哥哥,槿哥哥毕竟是我师兄,你若要出手对付我师兄,我这做师妹的,势必不能袖手旁观,那你执意跟他计较,岂不成了逼江寒与你为敌?江寒心里敬重伯文哥哥,不愿与伯文哥哥为敌,难道伯文哥哥的心里反不是这样想的?伯文哥哥,你向来待我甚好,这一次,便不能听江寒一言吗?我答应你,这次你听了我的话,下一次我便听你的话,你说好不好?”伸过手来,拉住徐伯文的衣袖,轻轻摇了一摇。 徐伯文被她这么一摇,心中一软,顿时意气全消,道:“你说下次听我的话,是不是真的?” 江寒道:“自然是真的。” 徐伯文道:“那就是说,下次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会听的了?” 江寒道:“如果你要我学狗爬猪叫,那我可不干!” 徐伯文微微一怔,旋即莞尔。 段槿听到他们的对话,更是恼怒异常,喝道:“当着我的面与他如此亲热,幸儿,你到底当我段槿是什么?好,我这便杀了你这‘多年故交’,看你们有没有什么‘下一次’!”长剑一弹,“铮”地一声,倏地直刺徐伯文膻中大穴。 徐伯文冷眼相待,忽地一提胯下青衣的缰绳。青衣一声长嘶,猛然人立而起,前蹄毫不客气地向段槿踢去。 段槿又惊又怒,身子一折,扭身闪开,喝道:“畜牲,连我也踢么?”长剑一掠,顺势便向青衣斩去。 江寒叫道:“槿哥哥!” 段槿手中长剑一顿,想起青衣是江寒心爱坐骑,不能斩杀,哼了一声,剑光一折,推向徐伯文腰际,剑气森森,似缓实疾,端的想要将徐伯文一剑毙命。 徐伯文瞧准其剑来势,突地双指一迸,一缕指风倏然弹出,只听“铮”地一声,正正弹在段槿剑页之上。 段槿只感一股大力推来,竟然抵挡不住,手中长剑一晃,远远荡了开去。 他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喝道:“你究竟是谁?” 段槿武功,天下罕有敌手,能以一缕指风便弹开他手中含怒而出的长剑,江湖中更是凤毛麟角,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只有师父剑谷谷主宇牧云及自己父亲段颖能做到,今日乍然遇此强敌,岂容他不惊! 第二十九章 莫嗟恩迁由我恼(四) 忽听有人声色俱厉地叫道:“他便是琴妖!”远处两条人影电射而来,正是随后而来的章寻梦与韦子霁。 段槿尾随江寒而来之后,章韦二女即便随后追来,只是她们二人武功远远不及段槿,不及数十丈便被段槿抛在了身后,以至此时才到。 章寻梦与徐伯文有杀父之仇,虽然自己从来没有与徐伯文谋过面,但对徐伯文的画影图形却是记得牢牢的,此时见到杀父大仇竟然在此,端的惊怒异常,只想上来便要了他的性命,只是自己远道而来,用力太过,气息不均,想要出手,一时之间,却又哪里能够。 段槿悚然一惊,不由后退了两步,扬眉向徐伯文看来,道:“你是琴妖?” 徐伯文微微晒然,只向章寻梦道:“你竟然认得我?我们好象从来没有见过面。” 章寻梦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你手上还沾了我群英盟无数英雄好汉的热血,别说是我,我们整个群英盟,又有谁认不出你这琴妖的恶魔面孔!” 韦子霁凝神向徐伯文打量,心里虽惊,但更多的却是好奇,想道:“江湖中人人都说琴妖如何如何凶神恶煞,我也一直以为他青面獠牙,想不到今日看来,相貌却与普通人无异,嘿,人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有道理!” 段槿心中又惊又怒,连素来淡然的面上也不禁稍有流露,道:“幸儿,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心里只想着江寒必然不知徐伯文的真实身份,乃至于被他蒙蔽,对她之怨不禁大减。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段槿大觉意外,难以置信地道:“你知道?那你还跟这妖孽在一起?” 韦子霁笑道:“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宇大小姐既是箫魔,那跟琴妖在一起又有什么稀奇。”事不关己,就算眼前的是令天下人心惊胆战的琴妖,她却也不如何害怕。 只听江寒说道:“伯文哥哥不是妖孽。” 章寻梦叫道:“三师姐,剑谷弟子情如手足,眼前这个人是杀师妹父母的大仇人,你难道不愿替师妹报仇么?” 徐伯文本不想为自己辩解,但一看到身边的江寒,却是不由自主,道:“我没有杀过令堂。” 章寻梦虽然也知母亲是死于被人暗算,但此时见到大仇人,自然强免迁怒,听见他还在为自己辩解,当即更怒,道:“你还在这里狡辩!” 徐伯文怒气上冲,道:“我徐伯文一生纵横江湖,所向披靡,怕过谁来,岂屑在你这小小黄毛丫头的面前抵赖!不错,令尊是死在我的手里的。我徐伯文生平从未得罪过他,他却纠缠不休,非要自寻死路,那又怨得谁来?至于令堂,嘿,如果你找不到仇人,想要向徐伯文索命,那你不妨上来,这条人命,我徐伯文也认下便是!” 韦子霁袖手旁观,冷悠悠地道:“琴妖杀人如麻,手中的人命,那真是数也数不清,多一个宫晓红少一个宫晓红,那真是无关紧要。” 章寻梦更怒,狠狠瞪了韦子霁一眼,斜眼瞧着徐伯文不备,突地一声大吼,猛然扑了上来,人至半途,手中弯刀已经出鞘,刀光霍霍,没头没脑地向徐伯文砍了下来,纵明知自己远非琴妖敌手,但仇人在前,她又怎会退缩。 那边段槿不声不响,剑光一闪,也是倏地一剑刺来,剑至中途,突地一晃,竟分出数十个剑尖来,罩满了徐伯文周身空门,要叫他无论从何处退让,总是在撞在他的剑尖上。 徐伯文嘿嘿冷笑,身影一晃,蓦然射离马背,竟是生生从段槿和章寻梦的剑气刀光缝隙中挤了出去。 段槿和章寻梦自恃二人联手,此击必然万无一失,想不到眼前只是一花,敌人便已经踪影不见,不禁皆是吃了一惊。 章寻梦一击扑空,吃惊之余,更添惊怒,叫道:“琴妖,休走!”不顾一切地挥刀扑来,她衔仇出手,自然是竭尽全力,一柄弯刀,端的舞得如同一团银光,直刺得旁人眼都睁不开来。 徐伯文道:“我不想杀你,可你也别逼我,否则……” 章寻梦叫道:“假惺惺的,还想我章寻梦领你的情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我章寻梦一定要取你性命!”刀光霍霍,尽在徐伯文周身上下翻飞。 徐伯文皱起眉来,有心要教训教训她,但转眼瞧见江寒颇为忧虑的面容,心底柔肠百折,终是没有出手,只是身子摇来晃去,在章寻梦的刀影中穿梭,任章寻梦如何努力,却始终徒劳无功。 章寻梦越打越急,越打越燥,怒叫连连。段槿不肯袖手旁观,提剑相助,然他虽剑气森森,却也是连徐伯文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章寻梦见武功远胜自己,号称天下第二剑的段槿和自己联手都对付不了徐伯文,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忽地停下身来,从怀中取出一支响箭,扣在中指上一弹,一声尖锐的哨声蓦然响起,“砰”地一声,一朵硕大无朋的烟花倏地在半空绽放,将漆黑的夜空炫染得无比绮丽。 第二十九章 莫嗟恩迁由我恼(五) 江寒一惊,道:“寻梦,你干什么?” 章寻梦道:“琴妖为祸江湖,天下得而诛之!我要召集附近的群英盟弟子,与这妖孽决一死战!” 江寒叫道:“不成!” 韦子霁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若能除了琴妖,章姐姐可真要名动江湖了。嗯,章姐姐,你这朵烟花,可以召集得多少群英盟弟子?” 章寻梦咬牙道:“附近就是群英盟的陕西分堂,此箭一出,陕西分堂必然倾堂出动!琴妖,你今天休想得逃生天!” 徐伯文终于被她激怒,冷笑道:“好啊,你尽可召集部众,看看可要得了我徐伯文的性命!”左手一翻,鸣霄琴如有灵性,霎时便由琴匣蹿飞出来,横于其手,跟着他右手五指一沉,已按在了鸣霄琴弦之上。 江寒不敢再迟疑,身影一晃,抢下马来闪身拦在徐伯文的身前,叫道:“伯文哥哥,你不能动手!你答应过我不再妄杀一人,难道你忘了不成?” 徐伯文竖眉道:“难道你想要让他们杀了我么?” 江寒摇头道:“伯文哥哥,不如你先暂时离开这里,只要你一走,这场纷争自然便会化于无形了!” 徐伯文断然拒绝,傲然道:“不战而退,逃之夭夭,这岂是我徐伯文所为!你就让他们来好了,纵是千军万马,我徐伯文又何惧之有!” 章寻梦叫道:“想走,现在已经迟了!”“刷”地一刀,自江寒身侧向徐伯文劈来。 江寒衣袖一拂,一股大力涌来,章寻梦一个拿捏不住,足下“蹬蹬蹬”倒退了数步,几乎跌倒。 段槿及时伸手,一把拉住了章寻梦。 章寻梦心中气苦,叫道:“三师姐,你当真要维护这个妖孽,因而将我们的同门之情置之不顾么?” 江寒连连摇头,道:“寻梦,当初伯文哥哥之所以会杀章伯伯,那是迫不得已,并非他有意为之。他已经知道错了,你便不能原谅他么?” 章寻梦怒极,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句‘知道错了’,岂能便将此深仇大恨一笔勾销!” 段槿眼见江寒一决维护徐伯文,心中更是恼恨之极,瞅准徐伯文不备,忽然“嗤”地一剑,直取徐伯文的眉心。 江寒蓦然转身,挡在段槿的剑前,道:“槿哥哥,所谓冤家结解不宜结,如今伯文哥哥已经愿意忘却过往,不再与我剑谷和武林侠义道为敌,你又何必再苦苦相逼?” 段槿冷笑道:“杀人偿命乃是自古铁律,他一句愿意忘却过往,便能将他所作之恶清洗干净么?幸儿,我不是因为你跟他要好才要杀他,而是,这妖孽杀人无数,早在武林引起了公愤,我今日杀他,不过是要他为自己所作之恶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已!” 江寒道:“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今伯文哥哥已经答应了我不会再在江湖中妄杀一人,你们难道便不肯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吗?” 韦子霁道:“宇大小姐,你这话也未免太天真了。琴妖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他岂会真心改过自新。” 章寻梦道:“三师姐,琴妖是武林公敌,你若执意维护于他,无疑便是把自己置于炉火之上煎烤,你知道吗?” 段槿道:“幸儿,你若不能见容于江湖,剑谷和群英盟也会受你之累,为这妖孽害咱们全都被江湖正道所弃,不值得!” 徐伯文再也忍耐不下去,道:“江寒,你就别再维护我了!我和武林侠义道结怨已深,你就算竭力维护于我,除了连累自己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待江寒恩深意重,如今有难,江寒岂能袖手旁观?” 徐伯文心中一热,道:“只要你对我有这份心,伯文哥哥便已经很是欢喜了。” 江寒道:“仅有这份心是不够的!伯文哥哥,江寒要化解你和江湖侠义道的怨仇,要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不被人误解,从此自在逍遥,一生无忧!”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可是,我和江湖侠义道的怨仇早已结得甚深,你能如何化解?”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答应过我此生不再妄杀一人,你还记得吗?” 徐伯文道:“我当然记得,可是现在……你,你难道要我现在也不动手不成?”触及段槿和章寻梦充满了敌意的目光,想到章寻梦又已发出响箭招集部众,心里不由一沉。 江寒道:“你和群英盟本来就已结怨甚深,如果今日再行动手,旧怨之上,必然再添新仇,想要化解仇怨,誓必更难!” 徐伯文目不转睛地瞧着江寒,心里千折百转,半晌咬牙才道:“我既然答应过你,那便一定会做到。好,我不跟他们动手,束手就擒便是。” 江寒的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道:“伯文哥哥,你听我的话,赶快离开这里!”徐伯文一怔。 江寒道:“你是一诺千金的男子汉大丈夫,既答应了我不跟他们动手,那我便信你是绝不会反悔的,可是群英盟陕西分堂携众前来,为的便是要你性命,你既不能动手,若不走,那岂非要命绝于此?你若死,害你的便是我。伯文哥哥,江寒若害了你,也只有以一死谢罪了!” 徐伯文微微一惊,叫道:“江寒!” 第二十九章 莫嗟恩迁由我恼(六) 江寒伸手与他相握,道:“伯文哥哥,你几次相救于我,江寒欠你颇多,命早已是你的了,你若要我还你,江寒绝无怨尤。” 徐伯文连连摇头,道:“江寒,你别说傻话!” 江寒道:“你若不想要江寒偿你性命,那就快离开此地!你走之后,我会替你跟他们好好交涉,你相信我,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让你们之间的仇怨有所化解!” 徐伯文道:“我杀人太多,他们怎么可能依你跟我化解仇怨。江寒,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江寒道:“事在人为。伯文哥哥,你就让江寒尽一尽心力,好不好?” 徐伯文道:“明知不可为,何必偏要为之?江寒,你不想我有事,我走便是了,只不过,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走。江寒,你跟我一起走!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就算不能得到天下的谅解,不能跟他们化解怨仇,那又有何妨!” 江寒摇头道:“我的伯文哥哥明明不是妖孽,可是世人却对你横加指责,他们待你如此不公,我心里不服,所以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这是江寒此生最大心愿,伯文哥哥你便成全了我罢!” 徐伯文退了一步,哑然无言。 江寒道:“你若不放心,顶多我答应你,若此间之事不能善了,江寒不会勉强。你给我三天时间周旋,三天之后,不管事态如何,我都不会再在此滞留。我会去找你的。” 徐伯文道:“你真的,真的会来找我?” 江寒道:“伯文哥哥,江寒此生从无妄言,难道你信我不过?”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在自己经过的路上,找个醒目的地方,刻一个徐字,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便会跟着来的。”拉住徐伯文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旋即往前轻轻一推。 徐伯文被她这么似娇似嗔地一晃,又一推,更是不能坚持己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那咱们说好了,我等你!”瞧也不瞧段槿和章寻梦、韦子霁,身影一晃,倏然电射而去,转眼间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了。 章寻梦叫道:“琴妖休走!”闪身便追。 江寒横身一拦,道:“寻梦,你不能去!” 章寻梦惊怒交集,叫道:“三师姐,你,你……” 江寒道:“我不是阻拦你报仇,只是,你真能杀得了他么?伯文哥哥的冰阳宝典并不亚于我们所练的涡还神功,他的向天九问,更是举世无敌,就算是爹爹亲出剑谷,也未必杀得了他。群英盟围剿过他许多次了,哪一次不是损兵折将甚至是全军覆没?寻梦,这些事你不是不知道。你即使是将群英盟弟子召来,也无非是要他们送死而已!我要他离开,其实不仅仅只是为了他,更是为了保全咱们群英盟众多兄弟的性命啊!” 章寻梦叫道:“可是,我与琴妖有杀父之仇……就算我可以不为父母报仇,遇到这种作恶多端的妖孽,我们身为侠义道中人,也绝计不能就此罢了!” 江寒道:“伯文哥哥不是作恶多端,他每次动手,其实都是被迫而为。他刚才选择抽身避退,你也看见了。既然他不想再造杀戮,咱们又何必再苦苦相逼!咱们这里并没有能将他一举制服的绝顶高手,若将他逼得狠了,除了再来一次君山血案之外,寻梦,你说,还能有更好的结局吗?” 章寻梦道:“我们是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三师姐,你是威名赫赫的箫魔,音波功足以问鼎天下,难道你也敌他不过吗?” 江寒道:“我不愿与伯文哥哥为敌。就算真的要与他为敌,我不习搏击之术,若伯文哥哥舍音波功而用冰阳宝典,我如何敌他得过?” 章寻梦不禁哑口无言。 韦子霁插口道:“他抽身避退,是因为咱们的宇大小姐以死相胁。嘿,威名赫赫的琴妖,手上的人命当真无以数计,他竟会为宇大小姐不战而退,逃之夭夭,想来必是他生平首次!” 段槿面上一寒,脸色颇为难看。 江寒并不去瞧段槿的表情,道:“其实伯文哥哥心地善良,他伤人性命,只不过是为世所迫。嘿,世人对他颇多偏见,不肯容他,又岂能怪他偏激?我相信只要你们真心待他,他也会当你们是好朋友的。” 韦子霁笑道:“宇大小姐自然是真心待他,所以他也自然是真心待宇大小姐,若换个人,只怕便不成了。” 江寒听得韦子霁再三话中套话,终于忍不住眉头微微一皱,道:“韦姑娘,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韦子霁笑道:“我的意思是说,宇大小姐在那琴妖的心目中位置极不一般。宇大小姐,那琴妖的心思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得出来,难道你自己反倒不知道么?” 江寒心中微觉怦然,道:“伯文哥哥待我好,我自然知道,不过,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韦子霁道:“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那又是什么样?” 江寒皱了皱眉,殊觉不好回答。 第二十九章 莫嗟恩迁由我恼(七) 段槿的脸色更见阴沉,冷冷地道:“幸儿,你一力维护琴妖,当真是把师父的教诲全盘置之脑后了!” 江寒道:“槿哥哥,伯文哥哥真的不是坏人,如果我说我曾与他为敌,他不但不记前嫌,而且还出手救了我的性命,你信与不信?” 段槿一怔,道:“他救过你?他是声名狼藉的妖孽,岂会有那样的好心,便是当真救了你,嘿,只怕也是另有居心!” 江寒道:“他是真的救过我!我体内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龙争虎斗,是他为我化解了真气相争之祸;我身上的寒毒在秦岭寒水宫内发作,也是他倾心相救;还有,我在秦岭卷入了一桩阴谋,险些在伏虎宫死于炸药之下,也是他救了我的性命。他为了救我,自己还负了伤!他这样待我,岂能用一个‘另有居心’便一语蔽之!” 段槿心中一紧,急急道:“你什么时候毒发了?现在身体怎样,还要不要紧?你怎么跑到秦岭去了?秦岭内又有什么阴谋将你卷入其中了?秦岭若对你有什么不善之举,我段槿可放他们不过!”他听得江寒体内寒毒发作,心中急切关怀,竟是远远超过了对徐伯文的敌意。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槿哥哥你不用再为我担心。” 段槿道:“我怎么可能不为你担心?你,唉,你就是不知道爱护自己!这几个月我不在你身边,也不知你吃了多少苦头。”抻手轻轻抚顺江寒的秀发,言语举止,尽显对其无尽的爱怜。 章寻梦心里耿耿于怀的,却是对徐伯文的深仇,道:“三师姐现在没事,大师兄,你就放心好了!现在咱们更应该关注的,难道不应该是琴妖吗?哼,我不管琴妖是善是恶,总之他杀了我爹爹,害死了我娘亲和群英盟那么多的好兄弟,这仇,绝计不可能这么算了的!” 韦子霁笑吟吟地道:“槿哥关心宇大小姐,那是多年积习,是绝计不可能轻易改变的。章姐姐,你要槿哥自此不再关心宇大小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章寻梦狠狠瞪了她一眼,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我大师兄不再关心三师姐了?” 韦子霁道:“你虽然没有直说,可言下之意,就是如此,别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 章寻梦大怒。 段槿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们是不是要一直这样吵下去?那我和幸儿换一个地方说话,把这里让给你们。” 章寻梦狠狠瞪了韦子霁一眼,道:“谁耐烦跟她吵架!” 韦子霁也道:“嘿,我可不敢跟群英盟的刑堂堂主章大小姐吵架,若得罪了她,那我韦子霁以后还有了日子过么!” 江寒走到章寻梦的身边,轻轻拉了她的手,柔声道:“寻梦,伯文哥哥当初并非有意要伤害章伯伯,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之仇,不应该不可化解。” 章寻梦怒气上冲,冷笑道:“三师姐,你说这话说得好不轻松!哼,如果他杀的是你的父母,你还会这么说么?” 江寒张了张口,殊觉难以回答。 韦子霁笑道:“这便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章姐姐,你想要报仇,还是得自己设法才是。” 章寻梦横了她一眼,转向段槿道:“大师兄,就算你不肯帮师妹报这杀父之仇,那琴妖总也是群英盟和整个江湖都在追缉的妖孽,你身为群英盟盟主的长公子,对此事难道就无一己之见?” 段槿迟疑了一会儿,向江寒道:“幸儿,你老实跟我说,你对琴妖,除了感激救命之恩外,是不是当真别无他念?”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你又在胡乱疑心了。我和伯文哥哥虽然是多年故交,可是已有十年未见过面,如今重逢,不过才十数日的时间,我能对他有什么他念。” 段槿辩解道:“不是我疑心,而是,我知道那琴妖对你不怀好意!” 江寒道:“伯文哥哥心怀坦荡,是赤诚君子,岂是你说的那种人。” 段槿不满她为徐伯文说话,道:“你别忘了我也是男人,他心中所想,又岂瞒得过我。” 江寒微微一怔,斗然想到徐伯文刚才所说“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就算不能得到天下的谅解,不能跟他们化解怨仇,那又有何妨”一语,不禁心下怦然。 韦子霁笑道:“那琴妖对咱们的宇大小姐别有用心,明眼人一望便知,宇大小姐,你自己难道反而不知道?那这可奇了。” 江寒一见到韦子霁,心里首先想起的便是当初在南京城外她与段槿亲热的场景,虽然已经时过境迁,可是任她情怀坦荡,终也难以释怀,闻听她句句话里藏针,心里更是不喜,道:“我待伯文哥哥如兄,他自然待我如妹,这岂能叫什么别有用心。” 韦子霁笑道:“宇大小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装傻?琴妖杀人如麻,敢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他若是不在意你,岂会受你摆布,你不许他动手,他便不动手,你要他逃走,他便逃走。嘿,琴妖横行江湖,所向披靡,他凭什么为你改变自己不战而逃!” 第三十章 宁锁暇思促扬镳(一) 江寒道:“伯文哥哥今日之退,乃是识得大义,不想再和江湖侠义道结怨,岂是为我之故。” 韦子霁道:“他不是为你?嘿,可惜咱们这里没有不怕死的,否则,倒可让他去试试劝阻琴妖,看琴妖可会听他之言。” 江寒知道徐伯文性格孤傲,寻常人若想劝阻于他,必然难以登天,心知韦子霁所言未必没有道理,语塞之余,也不禁心慌意乱了起来,想道:“难道伯文哥哥的心里真的有了江寒?江寒何德何能,他怎么会,怎么会……”想起与徐伯文相交的点滴往事,不禁忡怔出神。 段槿见江寒面上突现红霞,猜测她心中所想,不禁醋意横生,当即向章寻梦道:“寻梦,我现在便想法子助你去对付琴妖。” 章寻梦大喜。 江寒却是吃了一惊,叫道:“槿哥哥,你们不能去!” 段槿道:“我为什么不能去?琴妖是群英盟乃至于整个江湖的公敌,段槿身为群英盟少盟主,岂能抽身事外!” 江寒道:“你不是一向都不把世间之事放在心上么,今日怎么又突然要干涉武林中事了。” 章寻梦道:“三师姐,你心里没有同门之谊,难道也不许槿哥哥为师妹报仇么!” 江寒一涩,不禁无言以对, 半晌才道:“伯文哥哥武功高绝,你们根本敌他不过。我刚才所讲,寻梦,你难道便不深思?” 章寻梦哼了一声,道:“琴妖武功再高,终也是一人之力,我偏不信他仅凭一人之力便真的能对抗天下!” 江寒心中一寒,想道:“寻梦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说得没错,伯文哥哥武功再高,终也只是一人之力,绝计不可能以其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天下。唉,我苦口相劝,他们始终不听,那这场危机,我又该如何化解?” 段槿道:“寻梦,你先去追踪琴妖行迹,找到他后,不可先与他动手,最要紧的是留下标记,我随后便会带陕西分堂的弟子追去接应你,务必要令那妖孽伏法!记着,你要小心,可别让那妖孽赶在我们大伙儿来接应你之前便暗算了你。” 章寻梦大喜,道:“大师兄,请放心,寻梦不会冒然行事的。”当即弹身而去。 江寒阻拦不及,顿足道:“槿哥哥,就算你们能杀了伯文哥哥,那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你想过没有?” 段槿淡淡道:“只要能杀了那妖孽,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放在心上。” 江寒倒抽了一口冷气。 冥冥夜空之中,已有长长短短的哨声传来,哨声越传越急,也越来越密,紧跟着,无数马蹄脚步声也跟着响起,由小到大,由远到近,尽皆向江寒身处之地赶来。 江寒心中焦急,道:“槿哥哥,你真的不能就这么带人去与伯文哥哥动手!” 段槿道:“我凭什么不能带人去跟他动手!”话音方落,视野之内已经有群英盟弟子现身。 那数十名先到的群英盟弟子显是从来没有见过段槿,见召集自己一众前来的人中并无自己盟中的要紧人物,不禁心下疑狐,其中更有数名群英盟弟子大步上前,纷纷向段槿喝问。 段槿不动声色,拉过青衣的缰绳,翻身上马,从怀中取出一块雕成展翅高飞苍鹰形状的金色铜牌佩在自己的胸前。 这是群英盟至高无上的金鹰王令,整个群英盟只有三面,分别执在盟主夫妇与段槿的手中,群英盟弟子无不知道。今日陕西分堂的群英盟弟子一见金鹰王令,当然便知眼前的是谁,不用段槿开口招呼,尽皆奔过来行礼。段槿点了点头,也不言语,只做了个手势,令他们一旁相候。 此后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群英盟弟子纷至沓来,络绎不绝,似乎只在转眼之间,江寒身周便黑鸦鸦地站满了人,一眼望去,竟似望不到边,粗粗一算,只怕便是不下千余者之众。 群英盟陕西分堂堂主林兴锋是认得段槿的,远远见到段槿,心里便是惊疑不定,当即分开众人便过来行礼,道:“长公子紧急相召,不知所为何事?”他一心只当是段槿发出的召集讯号,却没有想到发出讯号的竟然不是他。 段槿见众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连林兴锋都已经露面,收起金鹰王令跃下马来,道:“陕西分堂的人都来齐了么?” 林兴锋恭恭敬敬道:“陕西分堂的弟子已经来了十之八九,谨遵长公子号令。”顿了顿,跟着又道:“启禀长公子,我们群英盟总坛刑堂副堂主北大小姐也在陕西分堂。刚才见到长公子的烟花传讯,也已经赶来了,只是属下的马比北大小姐的要略略快上一些,这才先她一步到达而已。” 段槿微微咦了一声,道:“寻芳也在陕西分堂吗?她不留守乌蒙总坛,到陕西来干什么?” 他们口中的北大小姐北寻芳,是群英盟右使北小苏的掌上明珠,也是剑谷弟子。北寻芳年纪与章寻梦相仿,只比章寻梦小了几个月,所以在剑谷诸弟子之中排名还在章寻梦之后,仅列第五,但她聪明机敏,领悟力和武功都远胜章寻梦,因此更在章寻梦之前便离开了剑谷到群英盟中帮助父亲担当盟中要职,倒也办了不少大事。她如今在群英盟的职位屈居于章寻梦之下,不过是她尊敬师姐,自肯屈居其下,而并非自己能力有限,这一点,整个群英盟,甚至于整个江湖都是心知肚明的,故而对北寻芳更是由衷钦敬。 第三十章 宁锁暇思促扬镳(二) 林兴锋恭恭敬敬地道:“属下接到消息,有人在陕北一带发现了琴妖的行踪,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怠慢,便派人传讯回了总坛。盟主便派了北大小姐过来瞧瞧,看消息是真是假,说,琴妖如果当真在陕西,那咱们可得聚集人手,准备将那妖孽彻底除了!” 段槿微微冷笑,道:“琴妖的确是在陕西,寻芳来得正好!嘿,寻芳的武功虽然不及我,但机敏聪慧之处却是过胜我百倍,大有师母当年之风。那琴妖武功高绝怪异,力敌或许不易,但谁说咱们不能智取!” 林兴锋附和道:“长公子说得是。北大小姐是昨天刚到的陕西分堂,正和属下在商议此事,不想长公子也赶来了。长公子来得正好!长公子一来,属下一众人等就更有主心骨,敢与那妖孽决一死战了!” 韦子霁插口道:“你真的敢与琴妖决一死战吗?嘿,如果你们长公子今日召你们来就是为了与那琴妖决一死战,你敢不敢第一个冲上前去与琴妖对峙?” 林兴锋一涩,不知这女子到底与段槿有什么关系,心中虽然嗔怒,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不冷不热地道:“琴妖是武林公敌,在下身为群英盟弟子,岂会畏而不前!” 韦子霁“嗤”了一声,道:“那可不见得!” 林兴锋大怒。 忽听有人接口说道:“姑娘如此怀疑我群英盟对付武林公敌的决心和能力,那想必芳驾定有对付琴妖的高超武功和不二妙计了。北寻芳见识浅薄,不知可否请姑娘赐教一二。”但听马蹄声响,一匹黄膘马分开人群,直冲了过来,马上端坐着一名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紫衣少女,正是群英盟刑堂副堂主,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觅芳剑”北寻芳。 韦子霁跟在段槿身边也有好几个月了,对江湖中的事虽然还称不上是十分了解,但对群英盟的情形却是不再陌生,见来的少女虽然年轻,但陕西分堂众弟子却是不敢对之微露懈怠之色,再加上听她自称北寻芳,知道她必然便是段槿的师妹,是自己绝计不能得罪的,听她兴师问罪,不敢再说什么激怒她的话,当即笑道:“韦子霁只不过是江湖末流,哪里有什么对付琴妖的高超武功和不二妙计。我刚才只不过是说了实话,提醒诸位对琴妖不可掉以轻心罢了。” 北寻芳虽然年轻,但久在江湖,惯能识人,一见韦子霁的面,便知她只是那种尖酸刻薄,而并没有多少真本事的人,心里根本瞧她不起,不管她服不服软,都是懒得跟她计较的,再见自己多时不见的同门师兄师姐在场,更是不去理她,只欢声笑道:“大师兄,三师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按规矩向段槿和江寒行礼,跟着便转头向林兴锋道:“林堂主,你给我准备的是什么马?跑得这样慢,若有大事,岂不误事!” 林兴锋应声道:“是是是,是这马不好!属下回去之后便去查是谁牵这匹马来给北大小姐的,一定重重惩处!” 北小苏得与同门相见,心情甚好,道:“重重惩处嘛,那倒也不必,只是咱们的马队须得好好查查,象这样跑不起来的马,以后不可再养了。”转向段槿和江寒道:“大师兄,三师姐,刚才的烟花讯号是你们发的么?嘿,咱们的长公子也终于学会关心盟中之事了,真是难得!只是,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要劳动我们的长公子传令召集盟中弟子!” 段槿道:“那烟花不是我放的。是寻梦放的。” 北寻芳喜道:“四师姐也来了吗?她现在人在哪里?” 她的父亲和章寻梦的父亲分为群英盟左右二使,共事多年,她自己又是年纪与章寻梦相若,两人不但从小一起长大,成年之后更是同为群英盟总坛刑堂正副堂主,时常在一起,两人之间的情份自是远比与剑谷其他同门要好得多,今日听得章寻梦也已经来至,自是大喜过望。 韦子霁抢道:“她追踪琴妖去了!” 北寻芳一愕,道:“她发现了琴妖的行踪了吗?若真是如此,她一个人去追踪琴妖,那可是危险得紧!” 江寒是北寻芳的师姐,深知北寻芳机敏百变,又素来与章寻梦关系极好,她若知徐伯文在此出现,必不会袖手,而到时不管徐伯文遵不遵守对自己的承诺,结果如何,都绝非自己所愿见,心中思之无计,只得抢先道:“琴妖并没有在此出现,寻梦此去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就是。” 韦子霁道:“谁说……”话才出口,便见江寒斜眼横来,目光之中,竟然满是森森寒意,心中一凛,想道:“宇江寒是名博天下的箫魔,虽然人人都说她不杀人,可是她既然称魔,那便自然有魔戾之性,我可别惹恼了她,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余下话便缩了回去,不敢再说。 第三十章 宁锁暇思促扬镳(三) 段槿见江寒竟然为了徐伯文而向北寻芳隐瞒真相,心中着恼,但还未及开口,便觉江寒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在他身边悄声道:“槿哥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段槿微微一怔,旋即更恼,道:“你要求我一件事?你生平从不求人,今日竟然说要求我,你,你……那妖孽在你心里,当真如此重要么?” 他心里恼怒,说话的声音自然不小,北寻芳耳尖,当即听到,道:“大师兄,三师姐,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师妹不能知道么?” 段槿本想说了,一转眼便见江寒满目恳求的神情,他从小到大,对江寒历来都是千依百顺,虽然心里嫉恨徐伯文,但瞧在江寒的面上,心里百转千回,终是不能不顾她的意愿将徐伯文的消息坦然说了出来,只得重重哼了一声便罢。 江寒听到北寻芳问话,心中不免迟疑,忽地想起一事,当即道:“寻芳师妹,距此数十里地有一个村子,村子里的人全都被人杀了,动手的,好象就是群英盟的人。这数百人骤然惨死,可不是小事,我想,你身为群英盟刑堂副堂主,这件事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北寻芳吃了一惊,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江寒道:“槿哥哥他们在那村子的凶案现场找到了一面鹰王铜令,这可不是假的。”说到这里,又扯了扯段槿的衣袖。 段槿迫不得已,从怀中取出那面鹰王铜令递到了北寻芳的手中,道:“那村子里的凶案,我本来就不想多管,你既然在此,那是再好不过。嗯,本来我是让寻梦去处理这件事的,但她现在另有要事,再办这件事,未免分身乏术,寻芳,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吧!你的能力远在寻梦之上,把这件事交给你去调查,我想不管是我们还是寻梦,应该都要放心得多。” 北寻芳接过那面令牌,翻来覆去地瞧了好大一会儿,越瞧,脸色便越是难看。 林兴锋额头冷汗直冒,一叠声地道:“此事属下去查!请长公子、宇大小姐和北大小姐放心,属下自当竭力追查,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长公子你们一个交待。” 韦子霁抢道:“不是给我槿哥他们一个交待,而是给武林一个交待!嘿,堂堂群英盟竟然有弟子屠杀百姓,为祸天下,此事若传出江湖,令群英盟声名扫地还是小事,只怕更会令天下英雄寒心。” 林兴锋虽然讨厌韦子霁,却也不敢迟疑,道:“请北大小姐带长公子和宇大小姐移驾本盟陕西分堂小憩,属下定当在十二个时辰内便将此事查清,给长公子一个答复。”北寻芳冷冷地道:“我师姐说那村子距此不过数十里地,哼,不用查也知那村子所在之地正是本盟势力范围之内。在本盟陕西分堂势力范围之内出了这种事,林兴锋,你身为陕西分堂堂主,竟然还敢说自己不知道,还要时间去详查,嘿,你当我北寻芳很好糊弄,是与不是?” 林兴锋脸色微白,辩解道:“长公子他们不是说此事是才发生未久的吗?今日北大小姐来到陕西分堂,属下一心只在北大小姐的身上,对周围之事未免略有失察,还请北大小姐怒罪。” 北寻芳眉梢一挑。 江寒道:“这件事是才发生的,我们只不过是刚好路过,所以才能知道。林堂主未及觉察,那也的确是情有可原,寻芳,你便别为难他了。” 林兴锋道:“是是是,宇大小姐体察下情……” 北寻芳不好再说,道:“就算我师姐替你说了好话,此事你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林兴锋道:“是是是,属下有失察之罪,还请北大小姐恕罪!” 北寻芳哼了一声,道:“大师兄,这里跟陕西分堂不远,你就和三师姐到堂里去休息一晚,我这便去那个村子瞧瞧,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段槿道:“你查出结果来也不用特地来告诉我,直接把结果转禀乌蒙总坛便是了。” 北寻芳知道他天性冷漠,不关心江湖之事,也不意外,道:“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大师兄就放心罢!”顿了顿,又道:“大师兄,你说此事查出结果不必告诉你,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去陕西分堂了吗?” 段槿道:“我去陕西分堂干什么。盟中的事交给你这精明能干的北大小姐,别说是我,就是爹爹妈妈在这里,他们也是放心得紧。” 北寻芳听他夸赞自己,不禁心花怒放,笑道:“大师兄这么说,那师妹就更不敢偷懒了!”想了想,又道:“大师兄不去陕西分堂,不知要去哪里?师妹这次到陕西来,为的就是琴妖。听说,江湖中有人最近在陕西见过琴妖,我想他多半还在陕西境内。大师兄,你便不留下来助师妹追缉这妖孽么?” 段槿瞧了一眼江寒,没有立即开口。 第三十章 宁锁暇思促扬镳(四) 韦子霁抢道:“槿哥到陕西来,为的便是找宇大小姐。现在宇大小姐已经找到了,那咱们是不是就要转回剑谷了?槿哥,我听说剑谷是江湖剑道至尊,心里对它很是仰慕,这次机会难得,你便带我去见识见识这有名的武林圣地吧!” 北寻芳眉头一皱,道:“这位姑娘面生得紧,不知可容北寻芳请教芳名?” 韦子霁笑道:“我叫韦子霁,与你大师兄可是关系非浅。咱们以后还会经常打交道,你对我就不用那么客气,咱们以姐妹相称好了。” 北寻芳一怔,道:“韦姑娘所说的‘关系非浅’到底指的是什么?” 韦子霁道:“关系非浅便是关系非浅,北姐姐是聪明人,何必要人说得那么直白。” 北寻芳更觉不解,瞧了一眼段槿,问到嘴边的话终还是咽了下去。 段槿哪里去管韦子霁跟北寻芳说些什么,只向江寒道:“幸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跟不跟我回剑谷?”目光炯炯地瞧着她,若江寒不肯跟他回剑谷,那徐伯文的下落,他当然便不会再对北寻芳和林兴锋有所隐瞒。 江寒知道他的心思,虽然心里不愿意,思忖再三,终归不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委婉地道:“就算要回剑谷,那也不必连夜赶路啊!槿哥哥,我有些累了,咱们还是先到陕西分堂小憩一晚吧!” 段槿心中一喜,道:“你肯跟我回剑谷了?嘻,只要你肯跟我回剑谷,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江寒唯有苦笑而已。 北寻芳见韦子霁和段槿说话的神情颇为熟捻,因记挂江寒所提村中血案一事,不及向段槿追问韦子霁的来历,便向林兴锋使了一个眼色,要他查明韦子霁与段槿到底如何“关系非浅”,自己向段槿道:“既然你们要先到陕西分堂,那我们现在就更用不着多说了。我先去那个村子详查案情,回来之后,再跟你们好好叙旧!”向江寒问明了那村子的具体位置,令堂中弟子牵了马来,当即翻身上马,拱手而去。 林兴锋不敢怠慢,照北寻芳的意思吩咐了心腹弟子,要他们护着段槿几人,带大队人马先返回陕西分堂,到时回报,自己随便带了十几名弟子,辞别段槿和江寒,匆匆追赶北寻芳去了。 江寒低声道:“多谢槿哥哥口下留情。” 段槿道:“你不必谢我。寻芳精明干练,就算我不说琴妖已经到了此地,迟早她也是会查出来的。” 江寒道:“伯文哥哥当真不是有意要与天下为敌,槿哥哥,你便不能与他化敌为友吗?”段槿冷冷哼了一声,道:“他是不是有意要与天下为敌,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幸儿你的心意!” 江寒道:“我对伯文哥哥当真只有故交之情,槿哥哥,你就这般信不过幸儿?” 段槿听她一再提及故交之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一再说他是你故交,他到底是你什么故交?” 江寒道:“十年之前,你也见过他的,你忘了不成?” 段槿一怔:“我在十年前见过他?”细想十年前的往事,对自己见没有见过琴妖一事端的甚为茫然。 江寒本欲解释清楚,但见韦子霁和群英盟陕西分堂众弟子在侧,心中又不免犹豫,道:“槿哥哥,伯文哥哥的事我会找个时间跟你细说的,咱们现在还是叫人去把寻梦追回来吧!” 段槿哪里肯干,道:“寻梦好容易得见仇人,岂会半途收手?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是派人去追她回来,就是咱们亲自去,若不让她杀了徐伯文,她也是绝不会转回来的。” 江寒道:“寻梦的武功远不是伯文哥哥的对手,她怎么可能杀得了伯文哥哥。” 段槿不以为意,道:“寻梦不是鲁莽之辈,她是绝不会冒然行事的,你不必为她担心。”跟着又无不嫉恨地道:“那琴妖武功远胜寻梦,你若是为他担心,那更是不必!” 江寒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先回陕西分堂吧!”翻身上马,与段槿韦子霁一起随着大队往群英盟陕西分堂而来。 徐伯文一口气奔出十数里,脚下未止,便听远处哨声不断,渐渐向自己方才离开之处聚集而来,而且越聚越多,哨声此起彼伏,竟大有无穷无尽之势,绕是徐伯文傲视天下,听得来敌众多,也不禁暗自心惊,想道:“难怪江寒要迫我离开,原来她已经知道此次来者定然不少,我如果不走,那这一场大战,又远胜君山之时何止百倍!嘿,到时就算他们仍然奈何不了我,但我想要全身而退,只怕也不大容易,说不定彼此拼个两败俱伤,甚至于,我徐伯文今天会命丧于此,那也大有可能。唉,我徐伯文生既无欢,死又何惧,只是,他们一心想要我的命,而我又不甘心束手就擒,那这一战下来,势必又会血流成河。江寒极为爱惜生命,我滥开杀戒,她心里又不知会怎样难过了。”想象江寒看到他滥开杀戒之时的表情,心里不由气结,暗道:“江寒啊江寒,若不为你,他们想要我徐伯文的性命容易,想要我不战而退,逃之夭夭,那却是比登天还难!”回头向自己的来路望去,想到江寒急急催促自己离开时的神情,心底不由一片温暖。 第三十章 宁锁暇思促扬镳(五) 此时哨声渐小,慢慢便平息如初了。 徐伯文想道:“江寒说她会努力化解我和群英盟甚至于武林侠义道的怨仇,也不知她到底怎样化解。她不是群英盟的人,不可能号令群英盟,难道她是要说服段槿摆平此事么?那段槿对我颇具敌意,怎么可能听她的话不再与我为难,除非……”想到江寒说不定会许诺段槿什么,心中不由猛然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心来,想道:“段槿对我有敌意,绝不是因为我是琴妖,而是因为江寒跟我亲近。想要他不再与我为敌,除非江寒能让他放心……江寒能让他放心么?江寒要让他如何放心?”想到江寒与段槿是明定的未婚夫妻的名份,心底不由气结,脚步自然而然便停了下来,想道:“江寒说她会来找我,她当真会来找我吗?她不会说谎,既然答应了要来找我,那便一定不会食言。可是,她就算不想食言,难道又能毫不顾忌段槿和群英盟?我是章寻梦的杀父仇人,更是群英盟乃至整个天下的大敌,要她为了我而与亲友反目,那,那又怎么可能……她,她只怕是再不会来找我的了。”想到自己自此未必还能真的再与江寒相见,心里直感隐隐作痛,千般不舍,蓦然涌上心头,想道:“十年惦念,好不容易才能与她重逢,我岂能就这么轻易与她分手?不错,她是说过,在她心里,只是待我如兄,可就是就算她仅止待我如兄,留在她的身边,也强过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孑然飘零!我要回去留在她身边,我要回去!”此念一生,再难断绝,当即转身往来路而回,但仅仅才走出数步,心中又生惶惑之感,想道:“江寒要我离开,我却偏偏要回去,她会不会因此生气?就算她不生气罢,眼睁睁地瞧着她和段槿亲亲我我,甚至嫁他为妻,徐伯文,你便忍受得了吗?还有那些群英盟弟子,他们能容许你堂而皇之地留在江寒的身边吗?你这番回去,对他们而言,无疑便是自投罗网,只怕还不等你和江寒说上一句话,彼此之间便是刀兵相见……江寒不愿意我和群英盟再结怨仇,我岂能违她心意?”心中犹豫,殊难断决,忽地想起一计,暗道:“徐伯文,你也当真傻了!你可以悄悄回去,不让群英盟弟子觉察到啊!这样你既可不与群英盟弟子起冲突,又可以守在江寒身边。如果以后她如约来找你,你可以当即现身与她相见,如果她不来找你……即便是能与她多相处一日,多见她一面,那也是好的啊!”主意既定,即便不再迟疑,往来路飞奔而回。 奔行不过数里,迎面便见章寻梦独自一人如飞掠来,徐伯文不想跟她纠缠,避入林中,待章寻梦去得远了方才现身回赶。可是,等他回到自己刚才离开之地时,江寒与群英盟陕西分堂诸人都已经离开了。雪夜茫茫,空山寂寂,唯有无数印满了脚印的污雪仍然留在当地。 徐伯文心中不安,想道:“江寒明明已经说好了要来找我,怎么现在却不见了?我来的路上并没有遇见她,可见她并没有去找我。她会去哪里?莫非她跟着段槿和群英盟的人到他们的陕西分堂去了?”绕着雪地上的诸多脚印和马蹄印找了一圈,只见雪地中印迹分散,向各个方向去的都有,根本无从辩别江寒的去向。 他犹豫了一会儿,觅着印迹多的一个方向随后跟来——章寻梦所召集而来的既然是群英盟陕西分堂中人,那么在没有接受任务之后,大多数人便都应该返回他们的陕西分堂,而就算江寒没有跟着群英盟弟子返回陕西分堂,在人多的地方,总也更有机会能探听到江寒的确切下落! 徐伯文追到群英盟陕西分堂时,天已放亮。群英盟陕西分堂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堂中弟子个个神色紧张,如有大事发生一般。徐伯文好生奇怪,但此时天色已明,对方又是自己的大敌,不便冒然而入,他只好先行离开,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胡乱睡了一觉,待他一睡醒来,又已是掌灯时分了。 徐伯文找了些东西胡乱填饱了肚子,悄然往群英盟陕西分堂而来。 群英盟陕西分堂内依然灯火通明,一副不眠不休的样子。徐伯文皱了皱眉,不耐再等,借着夜幕沉沉,无声无息地掠入了群英盟陕西分堂内。 群英盟陕西分堂内大殿上灯火最明,殿上更是挤满了人,站的跪的,黑鸦鸦一片,根本就是人满为患。徐伯文潜伏于群英盟陕西分堂大殿外的一株枝叶茂盛的大松树上,一眼便望见人群中那件熟悉的白衣,心中不禁一喜:江寒果然在群英盟陕西分堂内。 江寒坐在群英盟陕西分堂大殿中的客位之上,正低头垂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槿坐在群英盟陕西分堂大殿的主位之上,看似一副要主事的样子,但他的一双眼睛只是瞧着江寒,对余者根本就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北寻芳坐在段槿的下首,一张俏面上布满了严霜,与江寒和段槿的神情都是大不相同,显得杀气腾腾,很明显,她对今日在殿内公诀之事抱的绝不是那种等闲视之的态度。 第三十章 宁锁暇思促扬镳(六) 在他们的面前,一名锦衣汉子毕恭毕敬,正自躬身说道:“属下已经查明。那个发生了血案的村子名叫下角村,与下角村相邻的,有个上角村。这两村年年都为争夺土地河水而发生械斗,有时候,也会出一两条人命。今年,是斗得最为厉害的一年,上角村死了十五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是咱们群英盟丁香主的亲属。丁香主一心想替自己的亲属报仇,一时想得岔了,便私底下带了自己群英盟的兄弟去将下角村杀了个精光。”这名躬身禀报的锦衣汉子,自然便是陕西分堂的堂主林兴锋了。 只听那林兴锋接着说道:“事后,丁香主自己也知道错了,但事已至此,却是无法挽回的了。” 在林兴锋身边跪着的一名灰衣汉子连连叩头,道:“属下知道自己铸成大错,还请长公子开恩,许属下带罪立功!”想来他便是那下角村血案的缔造者丁香主了。 徐伯文微微冷笑,想道:“想不到号称侠义道之首的群英盟也会纵容弟子犯下如此恶行。哼,我倒要看你们如何了断此事!” 只听段槿淡淡地道:“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不管这些事。林堂主,你还是将这件事的始末写下来送到乌蒙总坛去给我爹爹吧,要求情,你也去向我爹爹妈妈求,看他们可愿饶过丁香主。” 那丁香主心中惶恐,喃喃道:“那不知,不知北堂主要如何,如何奏禀盟主,属下,属下又将会,将会得到怎样的处置?” 北寻芳哼了一声,道:“本座自是据实而禀!至于丁香主将会被如何处置,嘿,你因一时意气之争,竟然带领属下弟子将人家一个村子的人都杀了个精光,如此恶行,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盟主就算不亲自下令取你性命,那也会把你和你那些犯有罪状的手下一起移送官府,按大明律法惩处,以安天下民心!” 丁香主大惊失色,连连叩头,道:“长公子,属下只是一时糊涂,方才做下如此错事,并不是有心为之的。还求长公子心存怜惜,千万别把此事上禀乌蒙总坛,属下甘愿接受长公子的惩处!” 林兴锋踏前了一步,道:“段盟主与盟主夫人都是黑白分明之人,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此事,丁香主满门获罪事小,只怕整个群英盟陕西分堂都不得干净了!” 北寻芳重重哼了一声,道:“残杀不懂武功的平民百姓,此事端的恶劣之极,如果不从重严惩,将来传出江湖,那不得干净的,应该是我整个群英盟!哼,到时我群英盟不但会不得干净,而且还会声誉扫地,只怕将来在整个江湖都无有立足之地了!”林兴锋不敢接口。唯有那跪着的丁香方连连叩头,一叠声地求段槿宽恕饶命。 段槿心中不耐,道:“我已经说过了,这些事我是不管的。刑堂北副堂主就在这里,丁香主,你就算要求人,也应该去求她啊。” 北寻芳道:“求我是没用的。北寻芳身为群英盟刑堂主事,只能照章办事,否则,如何服众!”斜斜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丁香主,满面都是厌恶之色。 丁香主面色如土,转眼向林兴锋哀哀望来。 林兴锋瞧了一眼跪着的丁香主,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丁香主是我陕西分堂的老人,这些年为了群英盟出生入死,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如果因为这一点小事便送了他的性命,岂不令盟中弟子心寒。” 北寻芳喝道:“胡说!他立过功劳不假,但我们在他立功之时便已经奖赏过他了,有功当奖,有过,自然该罚!如果人人都持功自傲,可以免罪,那盟中的惩处条例还定有何用!” 林兴锋道:“北大小姐是刑堂中人,当然喜欢处罚别人,却不知人心都是肉长的,嘿,如果是北大小姐最为亲近之人也犯了事,却不知北大小姐该如何!” 北寻芳眉头一挑,满面都是怒气。 段槿皱眉道:“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林堂主,依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林兴锋道:“依属下之见,此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徐伯文不禁皱起眉来,想道:“威名赫赫的群英盟,名为侠义道之首,属下弟子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恶事,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严惩恶徒,却是如何掩过饰非,若传入江湖,又岂能叫世人心服?哼,所谓的侠义道,也不过如此!” 只听那边北寻芳慷慨呈词,言中之意,竟与徐伯文如出一辙,绝计不肯姑息此事。 江寒也道:“我看此事也不能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群英盟身为侠义道首领,其弟子却滥杀百姓,甚至造成了屠村惨祸,这样的行径,连那些邪魔歪道都未必做得出来,你们却做了,若不严惩,就算咱们不去理会群英盟在江湖中的声誉,便是自己的良心,你们又如何过得去。” 第三十章 宁锁暇思促扬镳(七) 林兴锋心中恼怒,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姑息此事,而只不过是求长公子和北大小姐从轻处罚罢了。宇大小姐,其实我们也知道屠村之事自是非同小可,但这与群英盟在江湖中的声名比较起来,却又不足为重了。群英盟在武林中数十年的声威,绝不容辱,属下便是为了群英盟在江湖中的声名着想,所以才觉得此事绝不能闹大!” 江寒道:“我也正是为群英盟在武林中数十年的声名着想,所以才要求你们不能将此事轻描淡写地不了了之,否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道理林堂主总不会不知道吧!” 林兴锋终于忍不住沉下面来,道:“那依宇大小姐之见,此事应该如何了结?” 江寒道:“江寒不是群英盟中人,岂能越俎代匏,但若林堂主想广开言路,那江寒倒有四个字的建议:严惩不怠!” 林兴锋道:“如何严惩?杀了他们以谢天下,以儆效尤?” 北寻芳接口道:“群英盟的盟规如此,林堂主难道不想遵守!” 林兴锋避而不答,只向江寒道:“在下听说宇大小姐向来爱惜生灵,就算是十恶不赦之辈都不愿轻易伤害,那为何今日非要取了丁香主一行人的性命?这是数十条人命,那可不是小事!”他也知道在段槿的心目中江寒地位极重,若是能劝服江寒,段槿便不在话下,而只要段槿发话,北寻芳当然也就不能再坚持己见,自己麾下战将无疑便可保下来了。 江寒也知道他的用意,是以并不退让,道:“那依林堂主之见,下角村数百条人命便是一桩小事了么?不错,我是不喜欢杀人,但事情总不能一概而论,象丁香主这样的行径,那是绝不能姑息的,否则,天下公理何在!” 林兴锋不好再说,转向段槿道:“长公子,你是群英盟的少盟主,公子有令,属下自当遵从,此事应该如何了断,还是请长公子明示吧!” 北寻芳道:“这还有什么好明示的。王子犯法,尚且要与庶民同罪,这丁某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香主,难道还想凌驾于国法盟规之上!” 林兴锋怒气暗生,似柔实钢地道:“长公子是少盟主,属下请少盟主的示下,这总不是错的罢!” 北寻芳一涩,怒道:“好,你就请示他吧!我便不信我大师兄会不分轻重姑息养奸!” 段槿转眼向江寒看来,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瞧这件事还是转禀乌蒙总坛,请爹爹妈妈处置好了。” 北寻芳叫道:“大师兄!” 段槿道:“丁香主一行残杀普通百姓,自是罪大恶极,但此事有关群英盟的声誉,一个处置不当,群英盟数十年的声名说不定便会毁于一旦。寻芳,我爹爹是群英盟主,生平也不知处理过多少这类棘手之事,这件事,还是由他来决定罢!” 北寻芳脸色微冷,道:“大师兄,你也是佩戴金鹰王令的人,这样证据确凿的事,还不能自己处理么?你这样,以后如何接掌群英盟!” 段槿道:“寻芳,你何必勉强我呢?我向来对这些事都不关心,也不想操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北寻芳道:“我怎么是勉强你呢?我们群英盟的弟子做下如此恶事,不但有违侠义,更会毁尽群英盟的声名,你身为群英盟主长公子,岂能连这都还不关心、不想操心!” 段槿摇了摇头,道:“我这一生,只关心幸儿一个人就够了。”此言出口,陕西分堂中的群英盟弟子尽皆侧目。 江寒不禁窘迫,道:“槿哥哥,你身为群英盟少盟主,竟然对有关自己盟中声誉大事如此漠然视之,这未免令盟中弟子大所失望了。” 段槿道:“那好,你要我怎样,我听你的便是。” 江寒更觉难堪,道:“我不是群英盟中人,岂能在此发号施令。” 段槿道:“你虽然现在还不是群英盟中弟子,可是却是我的未婚妻子,迟早有一天要归入群英盟,做群英盟少盟主夫人,可不是什么外人。” 江寒道:“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最有权力发号施令的是你和寻芳,而不是我。”眼见堂中弟子目之所望,无不流露出了对段槿的鄙视之色,显是对段槿一心一意只看重自己之事颇为不满,虽然觉得这并非自己之过,却也如坐针毡,站起身来,便想抽身退去。 段槿眼见江寒离开,想也不想,跟着便也要走。 北寻芳叫道:“大师兄,陕西分堂中之事还未有断论,难道大师兄便不再理会了吗?” 段槿迟疑了一下,道:“我本来认为这件事还是回禀总坛为好,可是幸儿好象别有异议。寻芳,你们就等一等,等我问过幸儿,看她是什么意思吧!” 北寻芳道:“你是群英盟长公子,只是决定一件小事,却也要去问三师姐,大师兄,你难道便不怕被人所笑吗?” 段槿淡淡地道:“别人要笑,那是别人的事,与我何干。”不再理会众人,径直去了。 北寻芳心中甚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跪在大殿中的丁香主见段槿江寒离去,忍不住跪着前行了两步,移到林兴锋的面前,哀声道:“堂主,属下已经知错了,请堂主替属下求求情,让北大小姐饶了属下吧!” 北寻芳负气道:“你们不必找我来求情!哼,咱们的长公子是目前陕西分堂中地位最高之人,他有什么示下,大伙儿听命便是了。” 林兴锋道:“长公子要询问宇大小姐的意思,那咱们就等他问了之后再说!” 北寻芳重重哼了一声,道:“那屠村血案明明是他撞见,要我们查处的,现在一切已经查明,要他处置下属了,他却又不管,这哪里象个少盟主的样子!好,我就等着看他如何处置此事!”衣袖一拂,跟着段槿和江寒往后堂而去。 那丁香主心上忐忑难安,道:“林堂主,属下鞍前马后,也跟了堂主十几年了,一直都是忠心无二的,这一次,堂主千万救我一救。属下若能逃得此场大劫,必感堂主大恩,不管刀山火海,堂主若有差遣,属下必当万死不辞!” 林兴锋唇边微现冷笑,道:“你放心,你的事,本座是绝计不会袖手不理的。这次是北寻芳在这里,咱们不得不做做样子,最后究竟要如何处置此事,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却是由不得她北寻芳的!” 第三十一章 幽怀谁谓行路远(一) 那丁香主心中大喜,但又不放心,道:“要是长公子发了话,非要属下性命,那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兴锋道:“段槿生性冷漠,以他的性子,他是不会关心你的事的。” 丁香主道:“可是长公子对宇大小姐千依百顺,要是宇大小姐也要属下的性命,那又该如何是好?” 林兴锋横了他一眼,道:“你现在知道害怕,早干什么去了?哼,亏你也做了那么多年的香主了,怎么做事到现在都干净不了?难怪这职位一直升不上去!” 丁香主不敢强嘴,低着头听他训斥。 林兴锋缓了一缓,道:“你放心,不管是谁想要你的性命,本座都有法子保你下来便是!” 那丁香主大喜,道:“多谢堂主!” 林兴锋哼了一声,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就算我要救你,现在段槿和北寻芳都还在群英盟陕西分堂,你也还要老老实实地到大牢里去呆几天!还有,此事了结之后,你要给本座吸取一下教训,可别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丁香主欢天喜地,道:“这个属下知道,请堂主放心!”对林兴锋叩了几个头,欢欢喜喜地跟着押他回大牢的群英盟弟子退了下去。 徐伯文轻轻摇了摇头,无心去管他们堂中之事,身影一晃,悄然无息地掠入了群英盟陕西分堂的后院。 后院之中,段槿早已经在长廊上将江寒拦了下来,道:“幸儿,我要他们将此事转禀乌蒙山总坛,难道做得错了?如果我当真做得错了,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听你的便是。” 江寒道:“槿哥哥,你不要口口声声都听我的话,你这样,会让天下英雄瞧你不起的。” 段槿道:“他们瞧得起我瞧不起我,那是他们的事,幸儿,咱们实是不必关心。” 江寒道:“你当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什么事都听我的吗?” 段槿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屑说谎,对你,那更没有说谎的必要。”江寒默不作声。 段槿道:“幸儿,怎么,你现在已经开始不再信任我了么?” 江寒摇摇头,道:“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我突然之间,想起了妈妈曾经说过的话,心里有些难过而已。” 段槿道:“师母?师母说过什么?难道她未卜先知,竟然已经知道了今日之事?” 江寒道:“妈妈说,群英盟是由当年的乾坤教转化而来的,从未经过真正的彻底的整顿,盟中良莠不齐,龙蛇混杂,奸恶凶险之徒绝不在少数,能在江湖中生存二十年,已经是异数了。妈妈断言群英盟将不久于江湖,看来此言不虚!” 段槿微微一愕,道:“师母什么时候说过的这话,怎么我不知道?” 江寒道:“你就算知道了,那又怎样,群英盟的祸福存亡,横竖你是不关心的。” 段槿不敢强辩,过了一阵才道:“幸儿,你其实还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是与不是?好罢,我这便去跟寻芳说,要她传令杀了那作恶的丁香主。” 江寒道:“我不是在生气。你向来待人待物都是漠不关心,我是早就知道的,你会这样处理下角村的事,我根本不意外,又何来生气之说。只是,我有些可惜,可惜柯哥哥不在这里,如果他在,这件事,他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段槿生平最不愿意的便是听她拿段柯跟自己比较,此时听她这么说,心里如何还忍耐得住,当即便道:“是啊,柯儿不在这里,就因为他不在这里,所以你心里才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所以才觉得他什么都好过我!只可惜,只可惜他心里却未必有你,你是白白想着他了!” 江寒微微一怔,道:“槿哥哥,你有柯哥哥的消息了么?” 段槿道:“我没有他的消息。他不想现身江湖,谁又能得到他的消息!” 江寒道:“你既没有他的消息,又怎么知道他心里未必有我?” 段槿冷冷道:“哼,他一去多年,音讯全无,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吗?一个心里有你的人,岂忍心这么多年一直将你弃之不顾!”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如果他的心里真的不再有我,那对我而言,也许才是真正的再好不过。” 段槿禁不住一愕,忍不住道:“你连柯儿都不再惦记了?那,那你为什么迟迟不肯跟我成亲?” 江寒摇摇头,微微苦笑。徐伯文只盼能听到她倾吐心声,但她却始终无有一语。 段槿虽然这样问了,其实在他的心里,却并不想真的知道她不愿意跟自己完婚的真正原因,见她不答,也不想再追问下去,牵了江寒的手,柔声道:“幸儿,我们成亲,其实是剑谷和群英盟几乎所有人的夙愿。我们迟迟没能完婚,也不知有多少人在为此失望……幸儿,就算你心里仍是放心不下柯儿,咱们成亲之后也一样可以出来找他啊!”江寒默不作声。 第三十一章 幽怀谁谓行路远(二) 段槿等了半天,始终不见她回答,心里沉不住气了,道:“幸儿,你答应过要跟我完婚的,你忘记了吗?” 江寒想到自己答应过他的事,心中不觉惘然,道:“我没有忘,只不过……” 段槿道:“只不过什么?” 江寒迟疑了一会儿,道:“槿哥哥,现在失踪的不仅仅只有柯哥哥一人,你别忘了,悦儿也已经不见了。我这一生,唯有悦儿这一个妹子,她不在,我岂能安心成亲。” 段槿脸色微微一冷,道:“悦儿是私逃出去的。她这一去,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幸儿,要是她一直不回来,难道咱们便一直都不成亲吗?” 江寒轻轻咬住嘴唇,道:“槿哥哥,其实幸儿的性命朝不保夕,你就算跟我成了亲,也未必能有几日欢喜……你是江湖中声名显赫的天下第二剑和群英盟少盟主,世间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对你心怀仰慕,你又何必……” 段槿截口叫道:“幸儿!我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你难道不知道?你,你怎么还能跟我说这样的话?别的女子待我怎样,那是她们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江寒摇摇头,道:“槿哥哥,你读过许多书,总知道有一句诗,宁可酒醉鞭名马,莫以冰心误佳人……” 段槿不耐再听,打断她的话道:“这句诗与我有什么关系?哦,我知道了,你心里一定还在对那韦子霁耿耿于怀。嘿,我早该知道,韦子霁这丫头是留不得在身边的!幸儿,你等着,我现在便去杀了那阴魂不散的丫头,免得你再拿她做借口!” 江寒吃了一惊,叫道:“槿哥哥,你别去!我不是因为她才不肯跟你完婚的!” 段槿回过头来,道:“你不是为她?” 江寒点点头,道:“不错,我当初离开你,的确是因她之故,可是,那桩不愉快的事我很快就忘了。” 段槿紧紧咬住牙关,道:“你既然不在意韦子霁,那为什么还不肯跟我回剑谷成亲?难道,难道你心里真的有了别人?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那个琴妖?” 徐伯文心中一跳,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只听江寒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伯文哥哥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徐伯文不禁大失所望。 只听段槿道:“我不信!幸儿,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的心思,你以为我不了解吗?你口口声声说心里待那琴妖为兄,所以竭力维护,嘿,这样的话,只能骗那些外人!我和柯儿跟你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天下无人可及的了吧,可你什么时候这样维护过我们?” 徐伯文心儿砰砰乱跳,一投莫名的喜意直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只听江寒道:“我没有这样维护过你们,那是因为你们没有遇到伯文哥哥今日遇到的事,如果换了你们是伯文哥哥,遇到了今日这样的情形,我也会一样维护你们。” 徐伯文心中复又微微一沉。 段槿道:“我不信!” 江寒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事吗?” 段槿一怔,道:“十年前?你指的是什么事?” 江寒道:“十年前,爹爹妈妈到清江浦去见那个已经驾崩了的正德皇帝,我们心中好奇,便也偷偷地跟了去。半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个人。” 段槿想了想,道:“不错,我们是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被群英盟追杀的恶贼!那恶贼不但劫持了你,还利用你胁迫我们去替他引开群英盟的追兵。哼,他不但害得我们为你担惊受怕,还害我们兄弟被爹爹娘亲重重责罚,端的可恶之极!当年我还是一个孩子,武功当然敌他不过,但如果换了是现在,我一定会让他知道知道我倾城飘香剑的厉害!” 江寒道:“槿哥哥,你还记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段槿早已忘了那人的姓名,听得江寒问起,方才努力回忆,道:“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起初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后来……哦,那个人是不是姓,姓徐?” 江寒道:“槿哥哥历来不把外人放在心上,不记得那人的姓名也是常事。嗯,如果是柯哥哥,他便一定不会忘记。”虽然段槿不喜欢她拿段柯跟他比较,但话说到这里,江寒仍然忍不住提起段柯。 段槿果然不满,皱眉道:“幸儿,你跟我提及当年往事,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江寒缓缓道:“我想告诉槿哥哥,当年劫持我的那个人,姓徐,名叫徐伯文。” 段槿随意点了点头,但施即反应过来大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那个人,那个人就是现在的琴妖?” 江寒道:“不错。他就是现在的琴妖!”段槿脸色蓦然大变。 江寒道:“十年前,伯文哥哥才从怀乡岛回到中原。他本来不是恶人,只是为治自己重病,不得不做了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结果却令天下人误解,乃至于招至了江湖侠义道的围捕追杀。当年他利用我逼你们引开群英盟的追兵,实是出于万般无奈。” 段槿道:“我知道,后来是他把你送到了清江浦交给了师父师母,可是,这并不证明他就不是恶人!整个江湖侠义道都在通力追杀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他之所以不敢杀你,甚至把你送到清江浦,定是不敢得罪群英盟和剑谷的缘故!” 第三十一章 幽怀谁谓行路远(三) 江寒道:“槿哥哥,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的看法?伯文哥哥当真不是坏人!上次他劫持我后,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好些天,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得多。” 段槿哼了一声,道:“就算当时他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过了这么多年,你岂还能相信他一尘未变!” 江寒道:“伯文哥哥是改变了,变得比十年前更为孤僻偏激,可是那不是他的错!这么多年来,江湖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为自己辩解的机会。这个世道对他,真的很不公平!” 段槿凝神向江寒望来,目光之中,渐渐有了一丝犹犹豫豫的释怀,道:“幸儿,你为那琴妖开脱辩解,为他求我隐瞒他的下落并遣散陕西分堂的弟子,是因为怜惜于他吗?” 江寒道:“现在的伯文哥哥已经练成了冰阳宝典,他的武功,早非当日可比,我想,除非是爹爹亲自出手,否则,胜负之争,只怕也未必能如槿哥哥所愿。槿哥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幸儿除了是为伯文哥哥担心,不愿他再跟群英盟结怨之外,也同样是不愿槿哥哥你有什么闪失。” 段槿听得江寒关心自己,心中欢喜莫名,但对她高看琴妖,却也是不以为然,道:“幸儿,你未免太高看那琴妖了吧!嘿,就算他的武功胜过了我段槿,他的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也的确是盖世无双,但说到底,那琴妖终不过只有一个人,即使他长出三头六臂来,也绝计敌不过我群英盟陕西分堂的上千人众!” 江寒道:“他只需弹奏一曲向天九问,便可血流成河,又岂怕你们以众凌寡。君山之战,便是前车之鉴!” 段槿听她提及“以众凌寡”四个字,纵然天性冷漠,心里也未免有些不大舒服,道:“幸儿,你不会忘了你自己也是威名赫赫的箫魔罢?那琴妖的向天九问固然天下无敌,你的孽海无生咒不也一样是盖世无双吗?只要你肯援手,便是不以众凌寡,那琴妖也未必能得逃生天!” 江寒道:“江寒此生,绝不与伯文哥哥为敌!” 徐伯文心中一热,几乎便想立即现身与她相见。 段槿却是脸色徒然一变,道:“幸儿!那妖孽天人共怨,举世皆恶,是武林公敌,你却不想与他为敌,你,你……那琴妖对你,到底灌了什么迷汤!” 江寒道:“槿哥哥!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伯文哥哥身世堪悯,对我又有救命之恩,如果我助你们对付他,那岂非成了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 徐伯文心底又是微微一沉:江寒对他好,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她要报答他么? 段槿道:“我知道你心肠好,什么人都会去怜惜,可是,幸儿,你现在怜惜的是琴妖啊!琴妖杀人如麻,恶名昭著,他不值得你怜惜的!” 江寒道:“不,槿哥哥,如果你知道了伯文哥哥的身世和他那些为世人所不知的作为,你就一定会对他大为改观!” 段槿道:“可是我不想知道那琴妖的身世和他的作为!事实上,有关那琴妖的一切都不是我所关心的!幸儿,我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你一个人!只要你心里有我,别说是要我跟琴妖化敌为友,便是要我跟天下所有邪魔化敌为友,我段槿也绝不迟疑。” 江寒听他坦言对自己的一片情深,心肠不由一软,柔声道:“槿哥哥,你待我情深意重,我自然知道。” 段槿道:“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剑谷完婚?你心里记挂柯儿和悦儿,我答应你,咱们完婚之后,我随即便陪你到江湖上去找他们,不管要花多长时间,都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你怜惜琴妖,好,我也可以答应你,我不泄露他便在此间的消息,不会让陕西分堂的人去跟他为难,甚至,我可以答应你从此与他化敌为友!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江寒默不作声,过了良久,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了。” 段槿道:“那你的意思,是愿意现在跟我回剑谷了吗?” 江寒勉强一笑,道:“其实,我本来就是要回剑谷的。” 段槿大喜过望,心中怨气一扫而空,叫道:“幸儿!”忍不住双臂一张,将江寒拥入怀中,道:“幸儿,我知道你的心没有变!你刚才说不愿意跟我回剑谷,只不过负气而已!你,你还是槿哥哥心目中的那个幸儿!”心中激情澎湃,忍不住低下头来,在江寒嘴唇上轻轻一吻。 江寒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推了开去,叫道:“槿哥哥!” 段槿一愕,道:“怎么,你不喜欢我亲你吗?” 江寒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大白天的,要是让人看见……这样多不好。” 段槿顿时释然,微笑道:“便是让人看见,那又怎样?你是我的未婚妻子,而且,咱们很快便要完婚了,我对你亲热,那是理所当然。”江寒无言以对。 第三十一章 幽情谁谓行路远(四) 徐伯文眼睁睁地瞧着段槿亲吻江寒,心底不由自主地一凉,跟着便是隐隐做痛,想道:“徐伯文啊徐伯文,江寒对你好,那只不过是看你身世可怜,你对她又有相救之情,其实在她的心里,真正值得她倾心相待的,只有一个段槿!本来么,无论是人品、武功、家世、还是在江湖中的地位,配得上剑谷大小姐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群英盟的长公子。而你徐伯文,纵然能与其琴箫相知,可是你在江湖中声名狼藉,广招众怒,又凭什么去奢望能与她互通心曲,长相厮守?能与江寒相知相遇,于你已经是不枉此生了,你又岂可再心生他念!”本来是想要在暗中守护于她的,此时心中悲苦,便不想再现身与她相见,一声长叹,悄然而去。 北寻芳其实早就跟着段槿来到了后院,但见段槿和江寒在一起,所聊似是句句都关乎儿女私情,自己实是不便冒然介入,只得缩在暗中不露面。她隐藏的时间不长,突然便听见有人在身边长长叹息,顿时吃了一惊,还未开口喝问,便见一条人影蓦地一闪而逝,心中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想也不想,当即大喝道:“是谁?”身子一晃,倏地追了出来,但目之所及,眼前空荡荡的一片,那条似真拟幻的人影刹那之间便已经消失不见了,竟象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江寒和段槿听到北寻芳的喝声,不禁都吃了一惊。 段槿望见北寻芳现身,当即问道:“寻芳,出了什么事了吗?” 北寻芳道:“有人偷窥,难道你们都没有发觉吗?” 段槿道:“这是群英盟的陕西分堂啊,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到这里来窥探。” 北寻芳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便是有人到我陕西分堂来窥探,那也不见得便是不可能的事。大师兄,我这便跟去瞧瞧。”也不待段槿开口,身子一掠,径自去了。 江寒凝神仰望,夜空寂寂,并没有瞧到半个身影,心中不由疑惑,想道:“我学过涡还神功和嫁衣神功,别说是寻常武林中人,便是武功一流的高手也未必便能轻易瞒过我的耳目,那个人却能躲在暗中不被我察觉,难道……难道是伯文哥哥?不,不会的。这里是群英盟的陕西分堂,伯文哥哥就算知道我在这里,也绝不可能到这里来自投罗网!嘿,我真是胡言乱语。伯文哥哥武功高强,这陕西分堂中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之将,他便是到了这里,那也是来去自如,岂能说是自投罗网。只是,他若来这里,必是为了找我,我明明就在这里,他却又为什么不现身?嘿,天下广大,武林高手层出不穷,我又凭什么认定来这里的一定是伯文哥哥!” 只听身边段槿道:“群英盟是江湖侠义道之首,虽说是众望所归,可是也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有人来夜探分堂,那又岂是什么奇怪之事,寻芳要跟去瞧个究竟,其实大可不必。” 江寒道:“寻芳小心警慎,那也是应该的。” 段槿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道:“幸儿,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江寒没有借口拒绝,只得点了点头,想道:“我答应过伯文哥哥要去找他,可是,现在我又如何能够脱身呢!”想到对徐伯文的允诺未必能够兑现,虽然不愿就此食言,却也是无可奈何。 江寒思虑未尽,忽听段槿道:“咦,那是什么?” 江寒回过头来,段槿身子一晃,已经抢出长廊,自树下捡起一物,道:“幸儿,这是你的手帕啊!你的手帕怎么会掉在这里?”拿着那物走了回来。 江寒一怔,道:“是我的手帕?”伸手从段槿手里接过来,见丝帕颜色微黄,上面所绣的山水和“夜半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一诗虽然确是出自己手,但其绣技法稚嫩,绝非自己近年所绣,心下不由甚是疑狐。 段槿道:“这条手帕丝质发黄,已经很是陈旧了,幸儿,你不会是还在用它罢?你用这样的帕子,未免有失自己剑谷大小姐的身份,还是把它丢了吧!我明天便去买些上好的丝帛,你有空的时候重新绣它几方便是了。” 江寒被他一句“陈旧”触动往事,突然想起自己当年为徐伯文揩拭血迹,拿帕子让他拭去手上油脂的情景,心中怦然,想道:“我根本没有去过那株树下,便是遗失了东西也不会遗失在那里,可见这方丝帕绝计不是我失落的。我的帕子,当年只给过伯文哥哥,现在帕子在这里出现,定是伯文哥哥来过!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肯出来与我相见?”摊开手帕,默读上面的诗句,心中感慨,想道:“想不到我当年无意间留在他手里的丝帕,他竟然保存了十年之久,我说他早已把我忘了,当真是冤枉了他。”想起自己在寒水宫见到他对着题在墙上的“夜半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这两句诗默默出神的情景,心中一跳,顿时明白了徐伯文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失声道:“我真是糊涂!我为什么早些没有想到?” 第三十一章 幽怀谁谓行路远(五) 段槿大觉意外,道:“你没有早些想到什么?” 江寒面上一红,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而已。”连忙将丝帕收入怀中,回想起自重逢以来徐伯文对自己的细心呵护,温存怜惜以及自己和他相处甚欢的点点滴滴,心中不由一阵迷乱。 段槿道:“我和你说话,你却心不在焉,幸儿,你的心当真不在这里了!”言语之间,颇为不满。 江寒心下慌乱,道:“槿哥哥,也不知刚才是否真有人来过,寻芳一个人去追查那人下落,我有些不放心,不如我们跟着去瞧瞧。” 段槿只当她刚才是在为北寻芳担心,顿时释然,道:“寻芳已经去了好大一会儿,咱们现在又不知她所去方向,就是要追去也已经迟了。幸儿,寻芳久历江湖,机警之极,她不会出事的,你放心便是。” 江寒知他所言甚是,虽然已知刚才所来的必然是徐伯文,心里也甚为他担心,但见段槿既然说了,却也不好强行要求追去,只得罢了。 徐伯文离开群英盟陕西分堂,也不辩方向,一气便奔出了数十里方才停下脚步,回首向群英盟陕西分堂望去,灯火澜珊处自有他一心所系,但他又岂能留下?想到自己每走一步,便是离江寒远了一步,江海一别,说不定便是相见无期,自己一片心意,终归是尽付流水,不禁深感悲凉,喟然长叹,低低自语道:“相逢不如不逢,相见真不如不见!江寒啊江寒,你我今日一别,或许便是永决,你的伯文哥哥为世所不容,将来迟早有一日必然会命绝于江湖,到时你若闻得此信,可还会记起当日携手并骑之情而为我略有感伤?”四顾茫茫,天下虽大,他竟然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突然平空传来一声厉啸,有人尖声叫道:“琴妖!原来你在这里!”一条俪影如飞奔来。 徐伯文微微一怔,凝神望去,来者绿衣飘飘,竟然是章寻梦。想来这一天一夜章寻梦并未放弃追寻他的下落,所以找来找去,竟然又与他相遇了。 徐伯文不想跟她动手,抽身便走。 章寻梦那里肯放他就此离开,抢身拦在他的身前,喝道:“琴妖!你既然已经来到了群英盟陕西分堂的地盘上,难道还想全身而退么?”一声长啸,声震荒莽,决意要召集群英盟众弟子前来围剿琴妖。 徐伯文皱了皱眉,道:“我不想杀你,你别逼我。” 章寻梦喝道:“维护你的宇江寒不在这里,你用不着假惺惺的向谁卖乖讨好!哼,说什么你不杀我,就算你当真不愿杀我,我也要杀了你!”弯刀一挥,“刷”地一刀向徐伯文头顶砍来,刀光破风,端的声势惊人。 徐伯文听她提到“宇江寒”三个字,心中一痛,想也不想,衣袖一卷,蓦地夺去章寻梦手中的弯刀,跟着五指一伸,猛然往章寻梦的头顶抓了下来。 章寻梦一声惊叫,抽身暴退,但徐伯文指尖带风,其速如矢,霎时之间便触到了章寻梦头顶的发丝,只要他这一抓落到实处,就算是十个章寻梦,性命自然也是不保。 章寻梦心中一寒,眼睛情不自禁闭了下来,想道:“我命休矣!”她知道琴妖的武功高强,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还不是他一招之敌,刹那间,一股深切的悔意席卷而来:她不应该不等段槿来便抢先向徐伯文动手!可是这世上,又哪里去找后悔药吃? 徐伯文指尖已经触及章寻梦的头顶,电光火石之间,当初自己在江寒面前立下的誓言蓦然如惊雷般自他心头滚过。他手指一顿,终是慢慢松开了手。 章寻梦呆了呆,慢慢张开眼来。 徐伯文已经退出数步,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现在总该信了吧!” 章寻梦犹自不肯相信,道:“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你就算不杀我,我也不会感激你,而且,一有机会,我还是要杀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章寻梦不能报此大仇,枉自在世为人!” 徐伯文淡淡道:“你想要替父报仇,先去练好武功罢,也许过得三五十年,或许能与我一战。” 章寻梦忍不住道:“三五十年?嘿,你也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罢!就算,就算我的武功确是差你太远,但你琴妖为世所不容,我可以等三五十年,你却未必活得了三五十年!” 徐伯文心中苦涩,道:“你说得不错,我徐伯文为世所不容,未必活得三五十年。嘿,生而无欢,死又如何?只是,天下纵有能杀我之人,那人也绝计不会是你章寻梦!” 章寻梦紧紧咬住嘴唇,道:“你凭什么断定我就要不了你的性命?哼,不错,我的武功是不如你,但要你命的法子不只一个,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使!” 徐伯文淡淡道:“照你这么说,我只有现在杀了你才能真正杜绝后患了?” 章寻梦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退出数步。 徐伯文瞧着她惊慌后退,心里更觉荒凉,忽地纵声长笑,道:“你不是不怕死么,那又何必害怕?你不用害怕,我是不会杀你的,不管你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来对付我我都不会杀你,你大可放心!” 第三十一章 幽怀谁谓行路远(六) 章寻梦一愕,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杀我?难道,难道你这妖孽心里也会觉得不忍么?” 徐伯文道:“我答应过江寒,此生再不妄杀一人,男子汉大丈夫,自当言而有信!再说,你是江寒的师妹,我就算没有答应过她,也不会杀你。” 章寻梦哼了一声,道:“江寒江寒,她的面子很大么?那你当初杀我父母的时候怎么不瞧在她的面子上?” 徐伯文心中一痛,黯然道:“如果当初我知道你们章家与江寒有莫大的关系,就算你爹爹真的把我逼得无路可退,我也不会杀他……不不不,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们群英盟本来便是江寒的父母亲一手成就的,你们这些群英盟中之人怎么可能与江寒没有关系,只不过,只不过……唉,如果当初我死在你爹爹的手上,说不定倒会是一件好事,因为那样的话,我便不会再遇到江寒,而我如果不再遇到江寒的话,今日之痛,那也便不必体会了。”言罢一声长叹,神情甚是郁郁。 章寻梦不觉大为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伯文低声叹道:“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转过身去,信步前行,竟是再不把章寻梦放在心上。 章寻梦心中愕然,见他要走,不及多想,忙在路旁的树杆上匆匆涂下几笔与群英盟众联络的标记,当即尾随徐伯文而来。 徐伯文听她尾随自己而来,眉头微微一皱,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你自己是杀不了我的,而段槿,他已经答应了江寒不与我为敌,你就别指望他了。” 章寻梦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大师兄答应了三师姐不再与你为敌了?他是群英盟的长公子,而你是武林公敌,他岂能因私废公!” 徐伯文微微冷笑,道:“段槿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嘿,你说他因私废公,那你自己呢?你一心想要我徐伯文的性命,这其中有几分是为了天下武林?” 章寻梦一涩,强自说道:“就算现在我杀不了你,但只要跟着你,那便总有机会下手!” 徐伯文眉头微挑。 章寻梦见他目光之中似有杀机一闪,心中害怕,不由自主地道:“你说过你不会杀我,难道现在便想反悔?本来我三师姐不在,你就算反悔了她也不知道,只不过,你自诩英雄盖世,那又岂还能做那种食言而肥之事!” 徐伯文微微冷笑,道:“我徐伯文言出必践,岂是那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无耻小人?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怕你跟着我,你要阴魂不散,随你的便好了!”突地身影一晃,蓦然飞身掠去。 章寻梦心里暗呼惭愧,但见一转眼间徐伯文便去得远了,又不禁大急,连忙拔身追去,但她的武功远远不及徐伯文,还未追出里许,徐伯文的身影便自她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章寻梦心中又急又恼,想道:“我好容易才得见这妖孽,岂可让他就这么逃脱?可是若一鼓作气地追下去,只怕大师兄和陕西分堂的人来不及跟来施以援手,那我一人,又如何敌得过这肆无忌惮的琴妖?”正在徘徊,忽听有人叫道:“四师姐,四师姐!” 章寻梦回头望去,但见道边一条俪影正如飞而来,却是与自己久未见面的师妹北寻芳。 章寻梦大喜,道:“寻芳,你怎么来了?” 北寻芳道:“我奉盟主之命到陕西分堂公干,才来不久。刚才我在分堂里觉察到有人窥探,便追了出来,想不到就遇到了四师姐。四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寻梦微微一愕,道:“我就是追着琴妖出来的。你没有遇到大师兄他们吗?难道他们没有跟你说过?” 北寻芳不由一怔,道:“我遇到了大师兄和三师姐了,不过他们没有说你正在追踪琴妖的下落啊!” 章寻梦大感意外,道:“我追踪琴妖之事大师兄和三师姐都知道,他们怎么会不跟你说呢?” 北寻芳沉吟了一会儿,实在不明所以,只得道:“群英盟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或许大师兄他们一心记挂群英盟中之事,方才忘了对我提及你来追踪琴妖下落一事。四师姐,你既然是在追寻琴妖下落,那你在这里出现,是不是就是说,琴妖应该就在左近?” 章寻梦道:“琴妖当然就在左近,我刚才还见过他呢!只不过,那妖孽武功高强,只不过片刻功夫便又不知去了哪里。”想到琴妖行踪难觅,不禁甚是恨恨。 北寻芳心中甫然一动,道:“刚才有人窥探陕西分堂,所以我才追了出来。嗯,那个窥探陕西分堂的人能在大师兄和三师姐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而不被人觉察,身手可以想见必是极为了得。大师兄是天下第二剑,三师姐内力深厚,音波功更是罕有敌手,能在他们的附近活动而不被他们觉察,别说一个陕西,便是整个武林,具有这样身手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四师姐又在左近见到琴妖,难道那个窥视我陕西分堂的人就是琴妖不成?” 章寻梦不由心惊,道:“那琴妖竟然敢去窥探我陕西分堂?他真是胆大之极!” 北寻芳道:“琴妖向来肆无忌惮,窥探一个小小的陕西分堂,他又有何不敢!只不过,窥探陕西分堂的人到底是谁,我们并没有人亲见,我说是琴妖,只是猜测,或许那人并非琴妖,那也未必可知。” 第三十一章 幽怀谁谓行路远(七) 章寻梦道:“附近就琴妖这么一个绝顶高手,不是他还会是谁?只是,如果是琴妖,他到陕西分堂去干什么?” 北寻芳道:“琴妖叵测难料,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四师姐,你既然已经得到了琴妖的消息,那咱们便不可轻易放过。我陪你去追他,就算咱们的武功不及他,说到用谋,我可不怕他!” 章寻梦大喜,道:“有寻芳你来助我,那我对付琴妖可又多了一分胜算了!只是,寻芳,你不是来陕西分堂公干吗,就这么跟我离开,那会不会误了大事?” 北寻芳道:“我来陕西分堂,为的便是追查琴妖的下落。就算还有别的事,现在大师兄和三师姐都在陕西分堂,有他们坐镇,还轮得到我做主吗!” 章寻梦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不觉愕然,道:“寻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北寻芳连忙一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不都是那些群英盟不成器的弟子!四师姐,等有空的时候我再一一跟你细说,现在咱们先追琴妖要紧。” 章寻梦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先追琴妖!不过,我要先留下点标记给大师兄,要不他来接应我们时,该找不到我们了。” 北寻芳心想道:“大师兄一心只想跟三师姐回剑谷成亲,他哪里还会想到我们,就算突然想到了,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三师姐不与琴妖为敌,那怎么还会来接应我们。”但见章寻梦满腔希望,却也不忍泼她冷水,只得耐心等她在显眼地方画下标记,然后才跟她一路追去。 章寻梦和北寻芳觅着雪地中徐伯文留下的印迹一路直追,并不敢稍作停息,可是她们一口气直追出数十里路,直追到天色大明,虽然她们仍是处在莽莽深林之中,但比起黑暗之中,视野已经算得是颇为开阔的了,但却也始终没有再发现徐伯文的人影。 章寻梦颇为沮丧,道:“这琴妖当真是妖孽之身,出没无常。我们明明一路跟着他来的,怎么还会找不到他的人影!” 北寻芳仔细勘查地上的印迹,道:“深林之中积雪不及外面厚,再加上林中还有禽兽出没,要找到那琴妖的踪迹自是不易,不过,纵使再难,我们也一定能找到他的踪迹,四师姐,你就放心好了。” 章寻梦道:“那琴妖的武功本来就比我们高强,这些年在江湖中翻滚,更是练得机警异常,往常群英盟那么多次派人围剿于他,都从来没有成功过一次,这一次,只怕他也已经逃之夭夭了。” 北寻芳道:“我们是一路跟着琴妖来的,就算他要逃脱,想来也没有那么容易。我们只要再仔细找找,我想一定找得到追缉他的线索。” 章寻梦数度失去琴妖的踪迹,如今久觅不见,心里不觉失望之极,道:“其实我也知道,那琴妖行踪飘忽,追寻不易,如果就这么算了,以后想要再找到他,那可是大大地不易。可是,深林莽莽,要隐藏一个人,那可是容易得紧,更何况他是有意要避开我们。我们只怕是找不到他了。”一言未落,忽听丛林深处有几声刀剑撞击声传来,间或,还夹着几声厉声喝斥的声音。 章北二女不禁对视了一眼。章寻梦道:“琴妖就是在这林中失踪的,总不会是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纠缠着他不放吧?” 北寻芳道:“琴妖跟人动手,哪里用得着使刀弄剑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瞧林中动武的人多半不是他。” 章寻梦哪里肯信,道:“琴妖在江湖中结仇极多,就算他不擅使刀剑,可是他的仇家未必也不会,你说那动静与琴妖无关,未免武断!” 北寻芳道:“你不信林中动武的与琴妖无关?好啊,反正咱们现在一时也找不到琴妖,不如就去瞧个究竟。我是不是武断,去看看就知道了。” 章寻梦道:“如果林中动静确是琴妖无关,那我可真才服了你!”一边跟她斗口,一边携同北寻芳觅声奔去。 穿过丛林,章寻梦与北寻芳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好大一片空地。空地之中,八名手执长剑的彩衣男子正围着一名红衣少女吵吵嚷嚷地喝骂不休,其中并没有徐伯文的人影。 章寻梦大失所望,叹道:“寻芳,还是你说得对,这林中动静果然与琴妖无关。唉,我不听你的话,白白耽搁了查访琴妖的宝贵时间。” 北寻芳道:“耽搁时间嘛,那也不见得。” 章寻梦一愕:“怎么?” 北寻芳道:“你瞧,八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小姑娘,这种事情,咱们不管在哪里遇到,都是不能不管的。” 章寻梦一省,道:“不错,我们身为侠义道中人,既见不平之事,岂能袖手旁观!嘿,反正现在也找不到琴妖,咱们便去找找那几个臭男人的晦气!就算只是出出胸中的这口闷气,那也是好的。” 第三十二章 意屈遂诛剑八仙(一) 北寻芳道:“咱们先不忙出手,瞧一瞧再说。” 章寻梦道:“你还要瞧什么?” 北寻芳道:“八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小姑娘虽然不妥,可是我们不知道情由,那又如何插手?如果那小姑娘是恶人,咱们胡乱出手,那岂不是帮了倒忙。” 章寻梦道:“不错,还是你想得周到。”便不忙出手,跟着北寻芳悄悄在林中潜伏下身影。 林中交战之中,只听那八名彩衣男子中的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厉声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肯不肯将还魂草交出来?” 章寻梦心中一怔,想道:“还魂草?这是什么东西?”转眼向北寻芳望去。 北寻芳也不知道什么是还魂草,悄声道:“这还魂草不会真的就是一株草罢?就算真是一株草,值得他们如此相争,想来也必是要紧的事物,只是不知到底要紧在何处。” 章寻梦悄声道:“我听着这‘还魂草’三个字,倒象是一种药名。可惜小师叔不在这里,如果他在,他必然知道这还魂草究竟是不是药。” 只听那红衣少女笑道:“我说了没拿就是没拿,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赖皮,那么多人不去赖,偏偏赖我一个小姑娘,羞也不羞?”竟然伸出手来,在自己的面上刮了一刮,作势羞那八人。 那八条汉子相互对视了一眼,齐声喝道:“我们亲眼见你从我们掌门的丹房中出来,如果不是你偷了,那还魂草到哪里去了?你不肯将还魂草交还,那可别怪我们真的要欺负你一个小姑娘了!”手中剑诀一引,八柄长剑倏然便往那红衣少女的周身俞府、紫宫、中庭、神堂、灵台、命门、肩井、曲池、伏兔八处要穴刺来,一柄长剑专攻一个穴道,认穴之精准,出招之疾速,配合得周密无间,端的是无与伦比,这一手,也不知他们练习了几千几万遍。 那红衣小姑娘貌似惊惶,“哎哟”叫了一声,身子一扭,突地袖中乌光连闪,数道黑漆的飞芒猛然往那八名汉子门面袭去,其速之疾,并不亚于那八名汉子手中的长剑。 那八名汉子微微一惊,想也不想,抽剑回削,可是那数道乌芒却凭空倏然一转,竟然让过剑锋,猛然扑上了那八名汉子的门面。那八名汉子惊声大叫,连连倒退,伸手抓住门面的乌芒,用力一甩,砸在地上,每个人的面上竟然都已经是鲜血淋淋。 章寻梦北寻芳皆是吃了一惊,想道:“这是什么厉害暗器?”凝神向地上望去,却见地上有蛇,毒牙森森,昂首而立,方才袭击那八名汉子的,竟然不是暗器,而是这些体形短如竹筷,但却头成三角,显见极毒的小小毒蛇。 那红衣少女大为得意,“格格”而笑,道:“你们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得罪我名满天下的小毒王,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章寻梦与北寻芳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是想道:“江湖中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名满天下’的小毒王来了?” 忽听有人应声笑道:“你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得罪我八仙剑派,那不是自讨苦吃么!”蓦地林中剑光一闪,那红衣少女还未反应过来,地上的数条毒蛇便已经尽数断首于地。在死蛇的面前,竟是俏生生地站了一名身穿彩衣的中年美妇。这美妇宽袍大袖,衣带飘飘,说不尽的风姿卓绝,竟象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仙子一般。 那红衣少女又惊又恼,色厉内惧地喝道:“你是谁?胆敢杀了我爹爹精心培育多年的蛇儿,你不想要命了么?”见这中年美妇剑法精湛,远胜那八名汉子数倍,知道遇到了高明的对手,口中虽然厉害,可是心中自也不觉胆寒。 那八名汉子中的一人喝道:“这是我们八仙剑派诸言诸掌门!小丫头,得罪了我们八仙剑派,现在总算知道后果了!” 那红衣少女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但面子上偏偏不服软,扁了扁嘴,道:“原来是八仙剑派的掌门啊!嘿,明明是个女人,却偏偏不取女人的名字,真是稀奇古怪!” 那后来出现的彩衣美妇八仙剑派的掌门诸言并不动怒,道:“原来你爹爹是养蛇的,你爹爹是谁?” 那红衣少女道:“我爹爹啊,说出来吓死你!阴世毒王这四个字,你听说过没有?” 章寻梦一愕,跟着便是一喜,想道:“原来这小姑娘便是师母当年旧部阴世毒王吴昀和师父异母妹子萧红玉的女儿小桑。嗯,吴师叔上次到剑谷距今差不多已有十多年的光景,当年那个扎着小辫、围着我要糖吃的小丫头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出落得如此美貌,竟然连我都认不出了。嗯,她与咱们剑谷关系非浅,这件事不管她是对是错,我都不能袖手旁观了。”转眼向北寻芳望去。 北寻芳略略颔首,可以想见也是与她一般的心思。 第三十二章 意屈遂诛剑八仙(二) 只听那诸言道:“原来你是阴世毒王的女儿。听说阴世毒王不但擅长于用毒害人,也擅长于用药救命,这几十年来,在江湖中可谓声名显赫,诸言虽然年轻,却也是久仰其大名的。” 小桑满面得意,道:“你知道就好!我劝你乖乖放我走,否则,等我爹爹找上门来,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诸言不为所动,道:“小妹妹,你爹爹是以医毒名世,他既叫你来偷我的还魂草,那想来必有其妙用了,是与不是?” 那红衣少女小桑道:“什么我爹爹叫我来偷你的还魂草?我爹爹根本没有叫过我来,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还魂草。喂,什么是还魂草?” 诸言不为所动,淡淡地道:“这还魂草虽是我门中奇宝,但它到底有什么妙用,我却也还不知道。” 小桑道:“是吗?怀奇珍而不自知,真是可惜了这株仙草,我看,你还不如索性将它送给我!” 诸言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什么是还魂草吗?那又如何知道它是一株仙草?” 小桑一涩,强辩道:“你不是叫它为‘草’吗?一株草,竟然值得你堂堂八仙剑派的掌门如此耿耿于怀,那想当然必是仙草了。” 诸言点了点头,道:“好机灵的小妹子,我可真是喜欢你。”忽地身影一晃,蓦然直扑小桑眼前,小桑一声惊呼,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落入了诸言的手中。 章寻梦吃了一惊,身影一动,就欲现身。 北寻芳突地伸手一按,低声道:“四师姐,别忙。” 章寻梦一愕,道:“怎么?” 北寻芳低声道:“这林中还有别人!” 章寻梦一怔,凝神细听,林中只有风吹树梢的声音,哪里有什么人声。 北寻芳低声道:“林中那人武功极高,不知是敌是友,咱们先不忙动手,瞧一瞧再说。八仙剑派是名门正派,应该不会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对付小桑的。咱们现在不用为她着急。” 章寻梦半信半疑,想道:“我和寻芳的武功相差无几,怎么她听得出林中还潜伏得有人,我却没有听出?到底是她听错了,还是这两年我心有旁骛,武功修为上已经不及她了?”心知北寻芳为人警慎,不会虚言妄语,她说听到林中有人,多半不会有错,那想来必然是在武学一道上的修为早已高过自己,想到自己还是她的师姐,心下不禁惭愧。 那边小桑用力挣扎,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诸言笑道:“小妹妹,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至少在你爹爹来我八仙剑派之前,我是不会杀了你的!” 小桑叫道:“你要见我爹爹?你不想活了!” 诸言笑道:“我正有一事要用得着你爹爹,自然要见他。哼,有他的宝贝女儿在我手上,他岂敢对我不利!” 小桑道:“你是侠义道的一派掌门,怎么也想用这样的法子胁迫别人,羞也不羞!” 诸言道:“如果换了别人,我自然不会用这样的手段,但你爹爹是阴世毒王,我不这样对他,他岂能为我所用!一个弄不好,自己反受其害,那岂非得不偿失!” 小桑大怒,叫道:“卑鄙无耻,堂堂一派掌门,竟然也会使这样下流的手段!” 诸言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到时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竟然变成了哑巴,那可不知有多可惜!” 章寻梦北寻芳眉头皆是一皱。 章寻梦沉不气,低声道:“我不管了,先把小桑救下来再说。”正想现身相救,便听林中有人冷笑道:“我还以为威名赫赫的八仙剑派掌门武功人品都是如何地了不得,想不到,竟然也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迫人就范,好笑啊好笑!”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桑如蒙大赦,叫道:“救命救命!” 诸言面色微微一变,手臂用力一夹,顿将小桑夹得说不出话来,喝道:“是谁?给本座滚出来!”话音未落,一条红影飘然而现,竟然又是一名红衣少女。 这名红衣少女的衣饰比小桑华丽十倍,相貌也比小桑美貌十倍,满面骄奢傲慢,更是比小桑神气十倍。章寻梦北寻芳心里本来猜测那隐在林中之人会不会是琴妖,见出来的竟然是名少女,心中不禁失望,但仔细一瞧之后,却又忍不住怦然心惊:此刻现身出来的这名少女,竟然是剑谷失踪已久的二小姐,江寒的亲妹妹宇江雪! 诸言却是不识得她,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想来管我八仙剑派的闲事么?” 江雪冷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你就是那个一心想得道成仙的八仙剑派掌门诸言!这还魂草,是你练丹的圣物,对不对?你想要阴世毒王来见你,为你所用,想的也是要利用他助你搜罗奇药,想要他帮你达成羽化飞仙的目的,是与不是?” 诸言不禁吃了一惊,道:“你如何知道?” 江雪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这还魂草是你辛辛苦苦从皇宫大内偷盗出来的,想利用它助你练成仙丹,好让你长生不老,真的做你门中信奉的何仙姑!可惜,这还魂草虽然能疗绝症,起沉疴,却根本不可能助人得道成仙!嘿,威名赫赫的一派掌门,竟然会相信那些歪魔邪说,妄想成仙,真是令人要把大牙都笑掉了!” 第三十二章 意屈遂诛剑八仙(三) 诸言脸色一沉,冷冷道:“如我所料不错,姑娘只怕也是冲这还魂草来的罢!” 江雪笑道:“错了,错了,我可不稀罕你的什么狗屁还魂草!本姑娘来八仙剑派,是听说诸掌门的武功在江湖中少有人敌,所以一心想来会会你。我想知道,本姑娘手中的这条长鞭,可敌得过你手中的长剑!”伸手一撤,一条细长银鞭突地现身,“啪”地一声,在她面前的空地上砸出了一条深深的鞭痕。 诸言哪里将这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放在眼中,冷冷道:“那你是来挑衅来的了?哼,你想称量诸言,也不知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江雪道:“没有三分三,谁敢上梁山,本姑娘既然敢来,那便绝不是来打无把握之仗的!”鞭影一晃,倏然卷来。 诸言身子一退,喝道:“嘿,我知道你是为救这个小姑娘来的。你这么冒然动手,便不怕我杀了这她吗?” 江雪道:“你杀不杀她,与我有什么相干!”鞭影霍霍,哪里管小桑的死活。 章寻梦再也忍不住,叫道:“不成不成!悦儿,你可不能害小桑送了性命!”身影一晃,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北寻芳不敢迟疑,也跟着现身出来。 诸言心里一惊,面上不由微微变色,喝道:“你们还有多少同党,不妨一起出来,看我八仙剑派可会怕了!” 江雪看也不看章寻梦一眼,道:“什么同党,我不认识她!” 章寻梦又惊又愕,道:“悦儿,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章寻梦,是你四师姐章寻梦啊!” 北寻芳道:“还有我,悦儿,你不会连五师姐北寻芳也不认得了罢?” 江雪“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群英盟的刑堂章大堂主和北副堂主,失敬,失敬!”语气冷漠,似是与漠不相干的外人说话,竟是一副执意不肯与她们相认的模样。 章北二女见江雪不肯与自己相见,不禁相顾愕然。 那边诸言心中更是吃惊不小,满怀戒备地道:“你们是群英盟的人?怎么,群英盟也想要跟我八仙剑派过不去么?” 章寻梦虽惊讶于江雪对自己的不肯相认,一时之间,却也顾不得追问原因,向诸言抱了抱拳,道:“诸掌门说哪里话来,群英盟与八仙剑派是同道中人,岂能自相残杀!只是,这位小桑姑娘,与我们群英盟及剑谷皆是关系非浅。她若有难,群英盟和剑谷绝不能坐视不理,还请诸掌门瞧在群英盟及剑谷与八仙剑派共为同道的份上,放过了这位小桑姑娘!” 诸言见群英盟都为小桑出面,且口口声声还抬着剑谷的金字招牌,知道群英盟和剑谷都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不敢不看这山般面子,道:“要我放了这个小姑娘倒不难,只是,这位小姑娘偷我派中奇药,却不肯拿出来,我若就这么放过了她,那岂非令八仙剑派从此无颜立足于江湖!” 章寻梦道:“小桑妹妹,你若拿了诸掌门的东西,那请你拿出来还了她罢!诸掌门大人大量,不会再跟你计较的。” 小桑叫道:“我说没拿就是没拿!你们不信,那你们搜啊!” 诸言冷冷道:“你偷了东西,若藏在身上,还肯叫人来搜么!” 章寻梦见她们各执一词,谁都不肯服软,不禁大为为难,转眼向北寻芳望去,意思就是要北寻芳拿个主意。 北寻芳心想:“诸言是一派掌门,必然不会无故冤枉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姑娘,可见小桑 必然是做了那种‘偷盗’之事。只是,小桑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来得罪八仙剑派的人,她偷那据说是起沉疴疗绝症的还魂草,必然有她的用处,她又是吴师叔的女儿,我们可不能不帮她。但,我们又该如何帮她?”想到自己所在群英盟和诸言所在的八仙剑派都是同为侠义道的名门正派,自己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昧坦护小桑,心里不觉甚是为难。 江雪早已不耐,喝道:“我是来跟你较量功夫的,可不是来瞧你跟别人斗嘴的,想要斗嘴,先跟我打过了再说!”长鞭一晃,倏地便往诸言门面砸去,果然是不顾小桑的死活。 诸言吃了一惊,想也不想,将胁下小桑一推,往江雪长鞭上撞去。 章寻梦大惊,叫道:“悦儿住手!”话音未落,江雪长鞭如蛇,已然卷住了小桑的身子,猛然一抖。 一股大力涌来,诸言一个掌握不住,小桑当即便从她的手中脱身飞出,“呼”地一声,如同流星赶月一般往旁边的一株大树上撞去。 江雪其劲非浅,竟是毫无留情之意。 章寻梦北寻芳皆是大惊失色,叫道:“小桑!”想要赶去接下她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蓦地眼前人影一晃,一道青影倏然而起,一把将小桑捞在怀中,飘然落地。 小桑有惊无险,平安无恙,但一张小脸却也吓得煞白,叫道:“你,你,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却想要了我的命不成!”有心想要扑上去跟江雪理论,但见江雪眉底含煞,似有无穷杀机,心中却又惧惮。 章寻梦却是又惊又喜,又深感迷惑不解:出手相救小桑的,竟然是她遍寻不见的琴妖徐伯文!徐伯文为什么会出手救人?他相救小桑,难道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第三十二章 意屈遂诛剑八仙(四) 北寻芳却是并不识得徐伯文,见他救了小桑,心中甚是感激,道:“多谢这位大哥,出手救了我家妹子。” 章寻梦低声道:“寻芳,他便是琴妖!” 北寻芳一愕,凝神向徐伯文望去,见他眉眼之间果然与自己在画影图形中见过到的琴妖极为相似,殊未料到他竟然会突然现身,想到自己还没有想好对付他的良策,不禁面上色变,但转念间想到竟是他出手救了小桑,心里又不禁大惑不解,心想:“这妖孽突然出手救人,莫非是别有诡计!”身子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满面都是戒备之色。 徐伯文却根本无视于章寻梦的北寻芳的存在,他甚至连被自己救下的,惊魂未定的小桑也不理睬,一双眼睛只牢牢地盯在江雪的脸上,异声道:“你是谁?你怎么,怎么长得与江寒如此相象?” 江雪与江寒是一母同胞,虽然江雪不及姐姐容光绝世,但眉眼之间,却也有五六分相似。徐伯文本是不愿现身,免得被章寻梦纠缠的,现在见到江雪,竟然情难自禁,再也忍耐不住,再加上小桑情形危急,便由不得他多想,当即现身林中。至于章寻梦北寻芳会不会对他纠缠不清,那又是以后的事,他现在又哪里顾得了那许多。 江雪却是丝毫不理,只向诸言道:“你现在手里没有累赘,总可以跟我好好打上一场了吧!”长鞭一甩,扑身便往诸言抢来。 诸言见林中又有人现身,而且看样子似是与江雪、章寻梦北寻芳皆都相识,禁不住心下打鼓,想道:“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会冒出这多扎手的强敌!”口中一声忽哨,身后那八名彩衣男子齐声喝斥,长剑出手,蓦然往江雪身上招呼了过来,同样又是俞府、紫宫、中庭、神堂、灵台、命门、肩井、曲池、伏兔八处要穴,与对付小桑的那一招同模同样,似是连劲道都不左分毫。 江雪嘿嘿冷笑,手中长鞭一晃,倏然便将八柄长剑全都圈在鞭影之中,一声断喝,道:“撒手!” 那八名汉子齐声惊呼,手中长剑约好了一般蓦然直扑天际,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八名汉子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江雪一声冷笑,道:“想以众凌寡也要有本事,凭你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别说只有区区八个人,就算是八十个八百个人,也休想横行天下!”手中长鞭一荡,只听“啪”地一声,那八名汉子齐声大叫,竟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道鲜血淋淋的鞭痕。江雪鞭速如电,看似只是一鞭,却分袭八人,几乎在同时击中了八人门面,不但他们挨打的位置一样,就连每个人被打的力度也似是没有丝毫的差别。 诸言面色微微一变,一声厉喝,手中长剑一闪,猛然往江雪袭来,剑至中途,倏地晃出八个剑尖,同样分袭她俞府、紫宫、中庭、神堂、灵台、命门、肩井、曲池、伏兔八处要穴,剑招与她门下弟子相同,但她一人分刺八处穴道,剑芒所指,虚虚实实,却是神鬼莫测,其威力,端的与那八名汉子使来不可同日而语。 江雪冷笑道:“怎么又是这一招,你们八仙剑派只会这一招么?那不如索性改名叫一招剑派好了,那还名副其实一些!”口中讥讽,手中鞭影一晃,倏然穿透诸言的剑幕,直往她的门面噬去。 诸言剑式不肯使老,一声清啸,突地晃身游走,洞宾使剑、韩湘弄箫剑剑连绵,刹那间便使出了无数剑式。 章寻梦在旁看来,只觉眼花缭乱,似是天地间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硕大的剑网,密不透风地将江雪牢牢地网在其中。她不知这段时间江雪的武功进展如何,不禁甚为她担心。 那边江雪却浑不放在心上,笑道:“这才象话!”鞭影弹跳,左冲右突,一根长鞭,竟然被她使得如同短剑一般灵敏百倍,而且每出一鞭,诸言的剑芒便要收缩后退,如同在她密不透风的剑网中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在此豁口中,其鞭如蛇猛然噬出,竟逼得诸言剑网不得不越扩越大,身影越走越急,身上彩衣都化成了一道炫丽的彩虹,只是这道彩虹起伏摇弋不安,叫人看了,禁不住地会为她捏一把冷汗,真担心她会突然间便消失于无形。 章北二女眼见江雪对付诸言游刃有余,心中先是一宽,但跟着便生惊诧之意,均是想道:“想不到仅仅数月不见,悦儿的武功便如此突飞猛进,比起来,自己武功的进展真是令人汗颜。”思绪尚未转定,猛听诸言一声厉啸,手中长剑突然化做一道长虹,如飞撞向江雪。 江雪笑道:“这便是你八仙剑派最后的一招么?”长鞭一挑,倏然卷起剑柄,剑光一顿,忽在半空幻化出无数逆影,当头便向诸言罩了下去,剑气纵横,刹那间便封住了诸言的所有退路。 章寻梦吃了一惊,叫道:“悦儿,手下留情!”话音未落,只听“嗖”地一声,那柄长剑贴着诸言的颈边飞过,“扑”地插入她身后的树杆之中,直将那大树的树杆对穿而过。 诸言背靠大树,不言不动,只是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了下来,已再无刚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第三十二章 意屈遂诛剑八仙(五) 江雪满面得色,讥声笑道:“堂堂八仙剑派掌门,也不过如此!” 忽听徐伯文道:“你怎么会涡还神功?这是剑谷的不传之秘,怎么会让你学会了,你与剑谷有什么关系?” 江雪脸色一变。 章寻梦北寻芳更是大惊,齐齐失声道:“涡还神功?你怎么知道她使的是涡还神功?天下会使涡还神功的人我都识得,她不可能是其中之一!” 徐伯文轻轻哼了一声,丝毫不理。 江雪心中如起惊涛骇浪,但脸色却甚是冰冷,道:“你别在这儿自以为是了!我使的根本不是什么涡还神功!” 徐伯文道:“我曾替江寒疗过内伤,她体内的涡还神功气息所驱,与你一模一样。嗯,也不算是一模一样,因为你的内力修为,远远不及她。” 江雪心中恼怒,叫道:“是啊是啊,我不及她!我什么都不及她!这我知道,用不着你再来提醒我!”忽地长鞭“啪”地一声炸响,猛然往徐伯文身上砸来。 徐伯文并不避让,眼见她长鞭将至,突地伸手一挽,五指如电,倏然收拢,竟然一把便将江雪的鞭稍捏在了手中。 江雪大吃一惊,用力回挣,却只如蜻蜒撼石柱一般,不能挣动分毫。 徐伯文道:“你虽然学会了涡还神功,可是修为尚浅,想要与我为敌,至少得再苦练十年!” 江雪又惊又怒,突然一声大喝,左掌一划,猛然往徐伯文胸口击来。 徐伯文并不放开长鞭,只将鞭稍夹在指缝中,随意一掌,跟着拍出,掌力看似轻飘飘的,丝毫不着力气,但其掌风一出,竟连远远站在他身后的章寻梦北寻芳和小桑都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寒颤。徐伯文这一看似不起眼的一掌,使出的竟然是能轻易便要了人性命的冰阳宝典。 章寻梦大急,叫道:“悦儿别怕,我来救你!”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徐伯文的对手,腰间弯刀电闪而出,蓦然一刀,向徐伯文右肩劈来。 那边北寻芳也不敢迟疑,叫道:“小桑,咱们快一起出手救你表姐!”肋下长剑出鞘,倏地一剑,直刺徐伯文左肋。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震,想道:“这两个都是江寒师妹,见我要伤这少女,如此惶急,难道这少女也与江寒关系非浅吗?”不敢造次,倏地手中鸣霄琴一横,如同一具铁盾,猛然向章北二女袭来,以此同时,右手一沉,蓦然化掌为指,倏地迸指直点江雪肋下,想要将她先行制住,然后再来细细盘问。 章北二女手中刀剑只递至中途,便觉一股劲风扑来,直迫得人要窒息一般,心中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本能地身子往后一折,倏地腾身脱出徐伯文劲力所袭范围。 那边小桑尤自莫名其妙,叫道:“喂喂喂,你们说什么?谁是我表姐?你们又是什么人?” 章寻梦叫道:“咱们是剑谷弟子,你就算不认得我们了,难道连我们的武功也认不出来了吗?”生怕徐伯文乘隙伤到江雪,弯刀一晃,又不顾一切地攻了上去。 北寻芳怕她有失,当然与她并肩而上,道:“小桑,她是你寻梦姐姐,我是你寻芳姐姐,还有悦儿,悦儿是你亲亲的表姐,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小桑扁了扁嘴,道:“江湖险恶,什么样的骗子都有,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呀!”心里记恨江雪方才险些害死了她,就算想到章北二女未必是在骗她,此时也不想出手,只退后了两步,仍是作壁上观。 江雪冷笑道:“本姑娘纵横江湖,无往而不利,哪里用得着这个黄毛小丫头来救我!哼,若我真让她给救了,那我岂不先要羞死!”身子轻晃,刹时便避开了徐伯文的疾点,突地一声厉叫,飞起一腿,直踢他下阴,与此同时,手中长鞭一晃,倏地晃出一个硕大的圈套,兜头便望徐伯文的颈中套下,如徐伯文执意不肯松开她的长鞭,那她便索性勒死了他。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皱,道:“小小姑娘,出手怎么如此歹毒!”手掌一沉,食指“嗤”地点在江雪的涌泉穴上,跟着手指一弹,喝道:“去!”弹开了手指缝中的鞭稍,其劲道大乎寻常,竟连江雪都连带着飞了出去。 江雪身在空中,却丝毫不乱,临空一个小翻,稳稳落下地来,但她双足甫一着地,一股剧痛猛然自足底传来。她“哎哟”一声,险险跌倒,粉嫩的俏面刹那便变得苍白如纸。原来徐伯文那点在她足底涌泉穴上的一指绝非泛泛,饶是江雪如此武功,自也经受不住。 小桑拍手称快,笑道:“活该活该,你总算也尝到恶果了!”她眼见刚才轻易拿住自己的诸言都不是江雪的对手,知道自己的武功更是远远不及江雪,心里虽恨江雪,却是不敢轻易发作,但见她此时在徐伯文的手里吃了苦头,自也难免幸灾乐祸。 北寻芳眉头微皱,虽然不满小桑言行,但知道她和江雪才结下过节,此时如此言行,那也是无可厚非,只得佯作未见。 第三十二章 意屈遂诛剑八仙(六) 章寻梦眼见江雪受伤,自然大为心痛,叫道:“悦儿,你怎么样了?”撇下徐伯文,奔过去伸手相扶。 江雪满面恼怒,不肯让章寻梦相扶,单足一跳,避了开去,向徐伯文喝道:“你是谁?凭什么与我过不去?” 章寻梦道:“悦儿,他便是琴妖!” 江雪和小桑都吃了一惊,齐声脱口道:“原来你便是琴妖!” 徐伯文淡淡地道:“不错,我就是琴妖。”此言出口,在场的八仙剑派弟子,包括诸言在内,尽皆脸上变色。相比之下,倒是江雪和小桑要显得镇静自若得多了。 徐伯文哪里关心他们心里对自己是何种感觉,只向江雪道:“我听她们叫你悦儿,你真的是叫悦儿吗?是不是喜悦的悦?” 江雪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小桑忍不住道:“你是一个大男人,凭白无故的,干嘛打听人家姑娘的名字?” 徐伯文不理,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记得江寒跟我说过,她有一个妹子,名字也是叫做悦儿的。你长得又与她那么相象。你应该就是她妹子了。嘿,也只有你是她妹子,你会涡还神功的事也才不奇怪。”听他的语气,其实他已经猜到江雪的真实身份了,只不过是想再求证一下罢了。 江雪不去回答他的问话,只顾上下打量徐伯文,过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琴妖名满天下,一个人便能将群英盟甚至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我心里好生不服,本想练好了武功之后找他好好比试比试,想不到……嘿,如果别人要我再练十年武功之后再来找他比试,那我一定不服,但既然是琴妖所说,那我便等上十年!喂,天下那么多人都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十年之后,你还能活着么?” 徐伯文禁不住莞尔一笑,想道:“这个小姑娘性情与江寒大不相同,怎么会是她的妹子?嘿,她竟然说我‘名满天下’?世人恨我极深,都道我是声名狼藉的妖孽,想不到她竟然会对我颇有几分敬意。嗯,这个小姑娘虽然出手狠毒,心地见识倒也与众不同。”道:“如果你担心我活不了十年,那你便只有更加努力苦练武功,也许用不着十年便可以来找我一决高下了。” 江雪眉头一挑,道:“那咱们便一言为定!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只不过,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 忽听有人恨声道:“你到阴曹地府里去找他比试吧!”蓦地利器破风,猛然往江雪身后袭来。 江雪想也不想,长鞭一荡,倏然布起一道铜墙铁壁,但听“辟辟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她这一鞭,竟是不知荡落了多少暗器。 徐伯文眉头又是一皱:堂堂八仙剑派的掌门人,竟会背后暗箭伤人,这难道也是侠义之士的作派么? 江雪心中恼怒,倏地转过身来,冷笑道:“你想要请本姑娘到阴曹地府去?那个地方想必好得很,否则诸大掌门也不会如此盛情相邀了,可惜,本姑娘有事,不能成行,诸大掌门还是请自便吧!”蓦地一鞭,猛然往诸言当头砸了下来。 诸言一惊,倏然抽身暴退,双袖一振,又有无数歹毒暗器向江雪罩来。 与此同时,她门下那八名汉子齐声呐喊,身上皆是暗器如雨,想来,这铺天盖地的暗器应该也是他们八仙剑派门中的特技之一了。 章寻梦大惊,叫道:“悦儿小心!”北寻芳身子一晃,早已抢了上来,长剑如幕,拼尽全力去替江雪抵挡那如雨的暗器。 江雪一声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拿到本姑娘面前来卖弄!”一掌推开北寻芳,手中长鞭一划,一股涡还罡气突然喷薄而出,罡气所至,所有暗器的飞行方向顺气而变,竟似轻舞飞扬的花瓣一般环绕江雪身边,没有一枚乱溅,端的令人匪夷所思。诸言与她门下弟子尽皆面色大变。 徐伯文禁不住微微一笑,想道:“这涡还神功她虽然练习未久,但却也能使得得心应手,想来对武学一道果有天赋。” 章寻梦和北寻芳却是心中愕然,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是想道:“她真的练会了涡还神功了么?这手功夫,我也只在师父和大师兄那里看到过……师父和师母不可能暗中教她,难道……她突然失踪,莫非便是因为涡还神功之故?” 小桑却是大为惊羡,道:“这手功夫这么好玩,怎么爹爹妈妈偏偏不会?如果他们会了,又教了我,那可真不知有多好玩!” 只听江雪嘿然冷笑,道:“有来无往非礼也,这些东西,还给你们罢!”长鞭一震,倏然暗器反激,其势如电,蓦然便往诸言及她门下八名弟子罩去,手中鞭影如幕,如影相随,但听场中惊呼惨叫不断,那八名汉子无一幸免,每个人的身上至少都中的十余枚暗器,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第三十二章 意屈遂诛剑八仙(七) 诸言的武功高强,那些暗器伤她不到,但却也被迫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忽地手臂一痛,江雪鞭稍如蛇,已经袭上了她的臂膀。 诸言一惊,想也不想,反手一掌向江雪打去。江雪嘿嘿冷笑,左掌一划,傲然迎来。只听“波”地一声轻响,她这一掌后发而先至,正正击在了诸言的胸口之上。 章寻梦大惊失色,叫道:“悦儿,她是一派掌门,你不能伤她!”话音未落,诸言“哇”地一声,口中已经吐出血来。 江雪冷笑道:“我不伤她!我要杀了她!”跟着手肘一撞,重重撞在她的胸腹之间。 诸言一声惨叫,口中鲜血狂喷,软软萎倒,眼见便是不能活了。 北寻芳大惊失色,叫道:“悦儿,你怎么可以如此造次!” 章寻梦更是脸色如纸,叫道:“诸言是八仙剑派的掌门,是我们的同道,你却杀了她,如果师父知道,你,你……” 江雪冷笑道:“诸言卑鄙下流,根本不配做什么一派掌门,我这是在替八仙剑派清理门户!爹爹就算知道,我也不怕!”一言出口,蓦然惊觉,不禁面色微变,大声道:“我杀我的人,与你师父有什么相干!我跟你说了我不是宇江雪,你没有耳朵么!” 北寻芳道:“你既然不是宇江雪,那你怎么知道悦儿便是宇江雪,宇江雪便是悦儿?我们只叫你悦儿,可从来没有叫过你宇江雪!悦儿,你私盗涡还神功秘笈,还胡乱杀人,闯下如此大祸,只怕,只怕就算是师母再三回护也救你不得了!” 江雪颇觉此言逆耳,冷冷道:“那好,你回剑谷禀明你师父,叫他来杀了我好了!”身影突地一退,闪身飞掠而去。 章寻梦大急,叫道:“悦儿,悦儿!”仅仅才追出数步,深林莽莽,江雪早已人影不见了。 章寻梦心急如焚,向北寻芳道:“寻芳,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北寻芳不答,走到诸言身边去探她的呼吸。 小桑道:“你还指望她不死吗?你们的悦儿师妹出手狠毒,便是有十个诸言,被她打了那么一掌,也早已不活了!” 北寻芳探明诸言确是早已断了呼吸,叹道:“想不到数月不见,悦儿的武功便有此精进,别说我们来不及出手,便是勉强出了手,只怕也拦她不住。” 章寻梦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担心的是,她杀诸言,闯下如此大祸,我们该如何替她善后!” 小桑道:“就算杀了一个掌门,那也算不上什么大祸啊,难道她爹爹会因此而杀了她么?” 北寻芳道:“除非她一生一世都不见师父的面,否则,师父会做出什么举动来,我们谁也料想不到。” 小桑道:“我才不信呢!你师父是她亲爹,难道亲生父亲会为外人报仇而杀了自己女儿吗?更何况,这诸言卑鄙无耻,确是该死!我也就是武功不济,否则,不用她出手,我早就把诸言杀了!” 北寻芳默不作声,忽地转眼向徐伯文望来。 徐伯文触及北寻芳的眼光,心中微微一凛,道:“你看我干什么?难道,你想把诸言之死嫁祸到我的头上?嘿,我是琴妖,多杀一人少杀一人,杀的到底是什么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你想我替你妹子背黑锅,那也是无可厚非!” 北寻芳心里本来确是这么想的,但听得徐伯文道破,心里却也不免惭愧,心想道:“悦儿杀了诸言确是不该,可是,嫁祸他人之事实是卑鄙无耻,我北寻芳身为侠义道中人,岂能做这样的无耻之事?嘿,我不但不该做,就连想这么一想,那也是大大不该!” 章寻梦忍不住道:“悦儿是我三师姐的亲妹子,而我三师姐和你素有交往,对你又颇多回护,现在她的亲妹子有难,难道你不应该伸手管上一管吗?” 徐伯文道:“宇江雪是剑谷二小姐,她做什么事,岂轮得到我这样的妖孽来多管闲事!再说,你们姐妹,一个是群英盟刑堂堂主,一个群英盟的刑堂副堂主,在江湖中都是声名显赫,一言九鼎的人物,便是宇二小姐闯了一两个小祸出来,那也应该有法子解决,岂还用得着要他人出头!嘿,难道,除了要我徐伯文为她顶缸之外,你们便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吗?” 章寻梦一涩,强辞夺理地道:“反正你已经是声名狼藉的琴妖了,就算多做一件恶事,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师妹,我师妹却是不同!” 徐伯文眉头一挑,满面都是不屑的神情。 北寻芳道:“四师姐,你别说了,这些话,其实我们想一想都应该脸红的。我们另外想法子替悦儿解决此事好了。” 小桑道:“她真是剑谷二小姐么?威名赫赫的侠义领袖,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与邪魔歪道一样的女儿,传出江湖,也不知人家信与不信!” 第三十三章 悯癫横琴抚烦燥(一) 章寻梦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小桑,今日之事,你千万不能说出去。” 小桑眉头一挑,道:“我凭什么不能说?” 章寻梦急道:“杀诸言的是你表姐,小桑,你真的不知道吗?” 小桑哪里肯信,道:“我表姐?嘿,我怎么会有这样‘了不起’的表姐!” 章寻梦愕了一愕,道:“小桑,你爹爹吴昀是我师母昔日的旧部,而你母亲更是我师父的同父异母的妹子,你与咱们剑谷和群英盟其实都是关系非浅。难道吴师叔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 小桑道:“剑谷和群英盟都是天下威名赫赫的门派,天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想与之攀上关系,如果我们当真与之关系非浅,那我爹爹为什么不跟我说?” 章寻梦急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吗?你只不过是江湖中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小桑扁了扁嘴,道:“我当然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但我爹爹名震天下,无人不知,说不定,你们象那诸言一样,想要利用我爹爹,所以不惜想法子来骗我,那也未必可知!” 章寻梦怒道:“我章寻梦好歹也是侠义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么可能想要利用你和吴师叔!” 北寻芳和颜悦色地道:“小桑,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十多年前,你还跟着父母到过剑谷。那年,你好象才五六岁罢,时常缠着我们要糖吃的。哦,那时,你才刚刚开始练武功。我和四师姐都教过你如何扎马桩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嘻,你现在还是喜欢一边练功一边吃桂花糖吗?” 小桑听她说出自己少有人知的习惯,不禁将信将疑了起来,道:“你当真教过我扎马桩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我要回去问问爹爹。” 章寻梦道:“那好极了,我们跟你一起去。先父章素斋先母宫晓红与令尊也是旧时好友,侄女也应该前去拜见他们。”此言出口,忽然想到徐伯文,她若要去拜见小桑父母,那徐伯文难道便放他而去不成?想到此节,章寻梦不由大为迟疑。 小桑道:“我才不要你们跟我去呢!我爹爹常说,人心险恶,我怎么知道你们要跟我去会不会是别有阴谋!” 章寻梦急道:“我们对你毫无敌意,你怎么到现在还信不过我们?” 小桑道:“你们跟那想要害我的红衣少女,是宇江雪吧?你们跟她是一伙的,我凭什么要信得过你们!” 章寻梦道:“悦儿是你二表姐,虽然你们有十几年未曾谋面了,但血脉亲情总不会是假的。她也不会害你,刚才,刚才她只是想针对诸言,不是有意那样对你的。” 小桑扁了扁嘴,并不相信。 徐伯文忽道:“我跟她们可不是一伙的。吴姑娘。如果我想要去拜见令尊令堂,不知姑娘可否允许?” 章寻梦一愣。 小桑道:“你救过我的性命,你要见我爹爹,我自然会带你去,可是,我爹爹是江湖中人人畏惧的阴世毒王,难道你便不怕么?”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我不怕。” 章寻梦急道:“小桑,你不能带他去!他是武林中的公敌琴妖,他想要见你父母,只怕会对他们有所不利!” 小桑道:“什么公敌私敌的,我只知道他救过我的命,就算他是邪魔歪道,那也比诸言这样的侠义中人好过百倍!” 章寻梦道:“琴妖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生平杀人无数,他就算救你,不是另有阴谋诡计便是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你以为,他当真会是什么好人吗!” 小桑道:“我跟那个宇江雪无怨无仇,她却险些便害了我的性命,她这种不把别人的生死当回事的人绝计不是好人,这我是知道的,而你们又跟她是一伙的,可以想见,你们也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哼,你们既然不是好人,那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章寻梦一涩,道:“我们怎么会不是好人?我们,我们……”想到刚才江雪的确险些便害死了小桑,深感此事难以自圆其说,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吴姑娘,你放心,我去拜见令尊,是有求于令尊。有求于人,自当恭谦有礼,岂会对他有什么不利。” 小桑奇道:“你武功那么好,连那宇江雪都不是你的对手,还有什么要求得到我爹爹的事?” 徐伯文正想回答,林外忽地脚步声纷至踏来,有人一叠声地叫道:“诸掌门!诸掌门你在哪里?”却是八仙剑派的人找来了。 徐伯文道:“八仙剑派的人来了。吴姑娘,一派掌门被杀,可不是一件小事,如果让他们门中的弟子见到咱们在这里,虽说诸言不是我们杀的,可到时说起来,我们也是脱不了干系。嘿,我是不怕什么的,只不过姑娘……” 小桑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我才拿了他们的还魂草,他们正恨着我呢,如果让他们见到他们的掌门死在我的面前,那我可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咱们快走!”脚底抹油,转身便跑。 徐伯文莞尔一笑,跟她掠出林来。 第三十三章 悯癫横琴抚烦燥(二) 章寻梦叫道:“喂,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北寻芳也知不能再在这里逗留,道:“四师姐,我们跟着他们去!” 章寻梦道:“不错,那琴妖居心叵测,谁知他跟着小桑去会对她干什么。小桑是咱们的师妹,她的事,我们可不能袖手旁观!”当即与北寻芳快步尾随徐伯文和小桑而去。 徐伯文跟着小桑一气奔出十余里,见她娇喘吁吁,知她武功有限,已经跑不动了,道:“你如果累了,那咱们便歇一歇吧!有我在此,就算是八仙剑派的人追来,他们也不能拿你怎样。” 小桑站住身子,大口喘气,道:“我才不怕他们追来呢!他们虽然杀了我的毒蛇,可是我还有别的法子对付他们,只不过,让他们缠着,那总是麻烦得紧,何况,我欠你一次人情就够了,人情欠多了,那可怎么还得起。”四下一望,走到一块大石旁,一屁股便坐了下来,看她的模样,竟是一步也不想再走了。 徐伯文听她不甘示弱,不禁微笑,道:“你的武功远远不及诸言,却为什么还敢到她的八仙剑派去偷什么还魂草,难道你便不怕自己陷于八仙剑派之中么?” 小桑下意识地伸手到怀中摸了摸,感觉自己千辛万苦盗来的还魂草还好端端的躺在自己怀里,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道:“这还魂草要紧之极,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一定要将它弄到手!再说,诸言虽然武功利害,却不见得敢杀我!” 徐伯文道:“你要这还魂草,莫非也是为了救命?” 小桑大感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我猜的。” 小桑满面不信,道:“这种事,怎么可能猜得到。”但她似是无意深究,不待徐伯文回答,便道:“我去八仙剑派偷还魂草,为的便是救我妈妈的性命。” 徐伯文道:“令堂怎么了?难道连令尊也救她不得么?” 小桑道:“我爹爹就算医术再怎么高明,那也要有药才成啊,你当我爹爹真的是神仙,就算没有药也可以救人啊!” 徐伯文不禁失笑,道:“不错。这句话是我问得错了。” 章寻梦和北寻芳已随后跟来,眼见徐伯文和小桑所去未远,大大松了一口气。 北寻芳听到小桑与徐伯文的对话,忍不住问道:“小桑,师叔所患颠狂之症难道还没有好吗?” 小桑一呆,道:“你问的师叔是谁?” 北寻芳道:“当然就是你母亲啊!她是我师父的同父异母妹子,可不就是我们的师叔吗!” 小桑心里更觉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患了颠狂之症?” 章寻梦接口道:“就是因为咱们关系非浅,所以你家的事我们也才知道啊!小桑,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们不是恶人了吧!” 小桑将信将疑,道:“你们知道我妈妈是为何患病,而且病了多长时间么?” 章寻梦道:“你母亲当年是因为你外婆杀了你外公饱受刺激才因而获病的,说起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你爹爹妈妈便隐退江湖,只在十几年前来过剑谷一次。其后的日子,我们便也再没有见到你们,或是听到任何有关你们一家三口的消息了。家师和群英盟也曾多方查找他们的下落,可是总是无法得知。” 小桑心中委决不下,半晌才道:“算你说对了。不过我爹爹为什么从来不提起到你们?我真要回去问个清楚。” 北寻芳道:“我们跟你一起去见他们。我们的身份是真是假,见了你父母,总可以判个真伪,小桑,你说是与不是?” 小桑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道:“你们要去便去吧,反正就算你们有什么阴谋,也绝计休想在我爹爹手里讨了好去!” 章北二女相互望了一眼,唇边皆是流露出了一丝笑容。北寻芳本来趁机劝小桑戒备徐伯文,但见小桑依偎在徐伯文身边,无限信赖的样子,到了口边的话又不禁缩了回去。 小桑哪里去管北寻芳心里在想什么,自顾向徐伯文道:“我妈妈患病多年,爹爹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用了多少奇药,总也医不好妈妈。前几年,爹爹在一本古书上见到一个方子,说只要有还魂草和什么阴泉血鱼,妈妈的病便能治好。我们找了好几年,无意间知道长白山出产这种还魂草,可是我们赶到长白山时,却得知还魂草已为人所采,而且进贡到皇宫去了。我们一家三口又赶到京城,潜入皇宫想偷出这株仙草,想不到八仙剑派先下手为强,已抢先一步将它偷走了。爹爹本来是想来相求的,可是这还魂草既然是世上罕见之物,那八仙剑派又是自己也是偷来的,想来有用,怎么可能轻易相赠?以其求人受辱,倒不如我来妙手空空!”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怀魂草,面上颇为得意。 徐伯文心中一动,道:“医治颠狂之症也需要用到阴泉血鱼么?” 小桑道:“到底需不需要那阴泉血鱼,我也不知道,但我爹爹既然这样说了,那多半便是非要不可的。嗯,我听爹爹说,阴泉血鱼有天下火毒之称,而这还魂草却是至阴至寒之物,二者应该能互补不足罢,理应可用。可惜,这阴泉血鱼世所难觅,我们真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找它。不过我现在有了还魂草,总比什么药都没有的好!” 第三十三章 悯癫横琴抚烦燥(三) 章寻梦忍不住道:“你大表姐江寒也有病要医,也要找这阴泉血鱼,可是我们也找不到。” 小桑道:“我大表姐江寒?就是那个宇江雪的姐姐么?她又有什么病了?” 章寻梦道:“先天寒毒,世上几乎无药可医。” 小桑随口说道:“先天之病当然是医不好的,你们傻乎乎的找什么药,那不是白费力气吗!” 徐伯文心中一紧,道:“先天之病难道真的无药可医么?” 小桑奇道:“你怎么也关心先天之病,是不是你自己也有病,所以才想到要去求教我爹爹?” 徐伯文道:“我先前的确身有寒毒,但我的病已经好了。” 小桑道:“你也有寒毒之症?寒毒之症是最难医治的,你竟然还能治好,真是难得。不知是什么人替你治好的?” 北寻芳心中也是一喜,忍不住道:“那位名医如能治好寒毒之症,想来必是此中高手,也许,她能救我三师姐一命,那也未必可知。”她得知世上竟然有能治寒毒的名医,心中自是大喜,但徐伯文与其师姐章寻梦有杀父之仇,更与群英盟结怨颇深,她身为群英盟重臣,又岂能出言相询,只是,她此时虽然未出口动问,言下之意,却也已是明明昭然了。 徐伯文想到江寒,心中既感温暖,又觉感伤,道:“那人也不算是什么名医,在江湖中只不过是藉藉无名之辈。她住在沅江,名叫辛敏。” 小桑一下子跳了起来:“她就是辛敏?” 徐伯文微微一愕,道:“你知道她?” 小桑哈哈大笑,道:“辛敏是我师姐!” 徐伯文吃了一惊。小桑道:“我爹爹此生只收了一个女弟子,而且只教了她医术,没有传她武功,她便是辛敏。辛敏这个人对医道颇具天赋,我爹爹常常夸奖她呢!替我妈妈治病的这个方子,其实也是她替我爹爹找出来的。” 北寻芳与章寻梦对视了一眼,脸色皆是古怪之极。 小桑道:“你们怎么是这种表情?不相信我爹爹也会收弟子传人医术吗?” 北寻芳道:“小桑妹子。我们有个叫史谦的小师叔,他有个表姐,名字也是叫做辛敏,而且,正好也是住在沅江。” 小桑愣了愣,突地哈哈大笑,道:“辛敏是你们小师叔的表姐,那便是说,她也是你们的长辈了,而你们这个长辈,竟然是我师姐,那是不是就是说,我也是你们的长辈?有趣,这可真是有趣极了!” 章寻梦与北寻芳对视了一眼,神色皆是尴尬之极。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俗话说,江湖无辈,那些俗世虚礼,何必放在心上。” 小桑道:“不成不成!我走到哪里,人家都说我小,现在好容易做了一次人家的长辈,怎么不可以放在心上。喂,你们两个,还不向你们的小师叔行礼么?”端起身份,果然摆起了长辈的架式。 徐伯文道:“你师姐虽然是她们小师叔的表姐,可是你却是她们师姐的表妹,怎么好意思当真做她们两人的长辈。”小桑一涩,开口不得。 北章二女对望了一眼,神色略有缓和。徐伯文虽然是她们大敌,但他此时出言替她们解围,却是由不得她们不心存感激。 小桑在争做长辈一事上占不到便宜,只好不再在此纠缠,向徐伯文道:“徐大哥,我师姐开了个什么方子给你?” 徐伯文道:“方子上的药不少,银花之母与阴泉血鱼便是方子上的主药。” 这下轮到章寻梦跳起来了,叫道:“你服用过银花之母与阴泉血鱼?哪里还有这两种奇药?” 小桑也道:“你当真吃过阴泉血鱼?你快告诉我哪里还有阴泉血鱼?好大哥,你可别告诉我,阴泉血鱼已经被你吃完了!” 徐伯文道:“我的银花之母有一枝得自永寿王府,有一枝则是蒙江寒相赠。” 章寻梦叫道:“她送你银花之母?这是我二师兄送给她的治她病的奇药,她却送给了你,难道她不想治自己的病了么!” 徐伯文不答,道:“至于阴泉血鱼,我却是得自秦岭。” 小桑关心的却只是阴泉血鱼,听得秦岭便有,不禁大喜过望,道:“原来秦岭就有阴泉血鱼!徐大哥,你快带我去找!我要捉它十条八条地回来给我妈妈治病。” 徐伯文道:“阴泉血鱼生活在极寒泉水之中,你只怕是捉它们不到,就算捉到了,它们离开寒泉半个时辰便死,而死鱼,是毫无药用价值的。” 北寻芳道:“如果秦岭就有阴泉血鱼,那想要得到它又有何难。我们群英盟和剑谷与秦岭都是关系非浅,他们自然会鼎力相助。”徐伯文微微冷笑,并不说话。 第三十三章 悯癫横琴抚烦燥(四) 北寻芳却是满腹疑腹,道:“你与我三师姐的关系应该比跟我们亲近,她连银花之母都舍得送你了,你怎么不告诉她秦岭有阴泉血鱼?” 徐伯文淡淡道:“我对江寒从未有任何隐瞒,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告诉过她秦岭有阴泉血鱼。” 北寻芳一怔,道:“三师姐知道秦岭有阴泉血鱼么?怎么没听她提过。是了,我跟她遇到没多长时间便分开了,她还来不及跟我说阴泉血鱼之事。” 徐伯文不去理她,只向小桑道:“吴姑娘,我想求见令尊,就是想请教他,这天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救治江寒的先天寒毒。呃,我倒是听说有阴泉血鱼、银花之母和子母馨香草相合便可治愈江寒体内寒毒,可是……阴泉血鱼的下落我们固然已经知道,但这银花之母与那子母馨香草却是求之不易,说不定,永远都不可能寻齐三昧。我们总要多想几个法子才是。” 北寻芳心中怦然,想道:“他想求见吴师叔,原来是为了三师姐。琴妖一身傲骨,眼高于顶,竟然会为了三师姐去求人,这可真是异数。” 只听小桑笑道:“徐大哥,你是武林公敌,我那表姐江寒却是侠义道首领剑谷的大小姐,你凭什么为她求人?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对你有赠药之谊么?” 徐伯文微微苦笑,只道:“吴姑娘,不知令尊现在何处?” 小桑道:“我爹爹想要求取八仙剑派的还魂草,自然不会距此太远。你跟我走便是,我包你能见到我爹爹。”长身从岩石上站了起来,道:“我也休息够了,咱们这便起程吧!”当先引路,往山下而行。 徐伯文不再动问,随后跟来。章北二女自然也不甘落后。 小桑终是难忍心中好奇,一边走,一边问道:“徐大哥,你治病的银花之母真是江寒姐姐送你的么?你是武林公敌,她为什么要送你这样名贵的药材?” 徐伯文心中微感黯然,想道:“她为什么肯送我银花之母,我又如何知道。唉,我倒宁愿她不送我这银花之母的好。纵然我身上寒毒难解,也不似如今,虽然寒毒得解,却也更添无穷无尽的烦恼。” 小桑不见他回答,又道:“徐大哥,你和江寒姐姐是怎么遇上的?你们是敌对双方,开始的时候便不动手打架么?如果你们动过手,那你和江寒姐姐谁的武功要高些?我听说江寒姐姐不习搏击之术,想来一定是打不过你的,不过,她也是天下威名显赫的箫魔,就算武功比不上你,音波功总也不会比不上你罢?你知道现在江寒姐姐在哪里吗?你们怎么又不在一起了?”连问数问,徐伯文一言不答。小桑好生扫兴。 章寻梦道:“小桑,你如果想见你江寒表姐,那待我们拜见完吴师叔之后,你就跟我们去一趟剑谷罢,那时你能见到的人,又岂止一个江寒姐姐。” 小桑道:“你的意思是说,江寒姐姐已经回剑谷了么?” 北寻芳道:“剑谷是三师姐的家,既然是家,那她便总要回去的。” 章寻梦接着道:“就算她现在没有回剑谷,那她也一定会去群英盟。小桑,群英盟的人你也应该见见的。盟内有好多人当年都与你爹爹妈妈相识的。” 小桑道:“你爹爹妈妈是不是也在其中?哦,我记得你说过他们好象是过世了,看你的年纪,他们应当正在盛年,怎么会突然就过世了?” 章寻梦面上一沉,情不自禁地狠狠瞪了徐伯文一眼,道:“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小桑道:“是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寻梦姐姐,你说出来,我替你报仇!” 章寻梦道:“你杀不了他的。” 小桑不服,道:“我就算武功不及他,那也不代表我就杀不了他,因为我可以下毒啊!下毒可是我的长项!” 章寻梦心中怦然一动,想道:“不错,琴妖就算武功天下第一,总也不是百毒不侵之体,如能得小桑相助,我总也有机会取他性命!”生恐徐伯文惊觉,忙道:“不必你帮忙,杀父大仇,我章寻梦一定要亲手来报!”提到报仇大事,这才想起自己这一段时间并未留下标记给段槿,眼见徐伯文不备,向北寻芳使了一个眼色。 北寻芳知她所想,下巴微抬,向一旁的大树一指。章寻梦偷眼望去,见树上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北寻芳刻下了群英盟的联络暗记,这才心中一宽,想道:“还好寻芳细心。我现在有寻芳出谋划策,已比我自己单独对付琴妖多了两分胜算,若再劝得小桑助我,那胜算便更大了。只是,小桑现在一心念着这琴妖对她有救命之恩,我该如何说服她助我对付这妖孽!”心中辗转思索,却始终苦无良计。 第三十三章 悯癫横琴抚烦燥(五) 小桑见章寻梦沉思不语,奇道:“章姐姐,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北寻芳笑道:“四师姐向来不爱说话,她沉默不语,不见得便是在想什么。小桑,我问你,这些年,你和你爹爹妈妈都住在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一直不到剑谷来?”有意将话题引了开去。 小桑道:“我一直跟着爹爹妈妈在江湖上飘泊啊!爹爹一心一意想找药为妈妈治病,哪里有时间去剑谷。他甚至连他以前的事都没有时间跟我多说,所以,我有许多事都不知道。” 北寻芳微笑道:“那这么多年想来也没有人陪我们的小桑妹妹玩了?” 小桑道:“没人陪我玩嘛,那也不见得。我到什么地方都找得到新朋友的。” 北寻芳笑道:“是吗?那小桑妹妹你可真了不起。我想找一些新朋友可没你那么容易。” 小桑一路上与北寻芳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甚至连章寻梦也很插不上话去,待得到了山下,这两名少女已经亲近无比。 徐伯文颇具耐心,一路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流露丝毫不耐的神情,直到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他这才开口问道:“吴姑娘,你们现在便是住在这里么?” 小桑笑道:“是啊,我们就是暂时住在这儿。徐大哥,你这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便不会憋得难受么?如果我们住得离这儿有十天八天的路程,在这十天八天里,你难道也不说话么?” 徐伯文淡淡地道:“别说十天八天,便是一年半载不说话,那又有什么做不到的。”他当初在怀乡岛时孤身一人,不说话的时间只怕不止一年半载,但这样的话又何必跟她提及。 小桑笑道:“大言不惭,我可不信!”伸手一指,道:“我们就住在那栋最高大的客栈里。”抢先奔了过去。 东来客栈是此镇最大最好的客栈,后面是客房,临街的,是一幢高大气派的酒楼,此时天已近午,酒楼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小桑笑道:“这儿的饭菜好吃极了,待会儿我请你们吃饭。”一言未落,突地酒楼上传来一声厉叫,“辟辟啪啪”“稀里哗啦”之声不绝于耳,似是有人在尽情扫荡楼中的东西。 楼中顿时乱了起来,不及片刻,数十名客人先后下楼来,愤然而去,这些客人身上颇具污秽,想必是在这楼上遭受到了池鱼之殃。 小桑脸色一变,叫道:“糟糕糟糕!” 北寻芳奇道:“怎么了?”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惊叫,一条人影“嗖”地一声,脚上头下地从酒楼上飞了下来。 徐伯文伸手一捞,提住那人的衣领,将那人接了下来。那人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如纸,已经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却是楼中的酒保。 徐伯文将他轻轻放下,和颜悦色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闹场么?” 那酒保哭丧着脸,还未说话,楼上又传来一声惊叫,眼见得又有一人被抛了下来。徐伯文如法炮制,将那人平平稳稳地接了下来,那人矮矮胖胖的,看样子象是此间的掌柜,此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一副险些便要哭了出来的样子。 小桑苦着脸道:“是我妈妈发病了。” 那矮胖子掌柜的听到有人说话,转眼向她看来,一见之下,顿如捞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小姑娘,麻烦你带令堂大人到别处去住吧!你们在这儿才住了十多天,令堂便这样闹了四五回,这叫我们怎么做生意?” 小桑道:“你急什么,砸了什么东西,我们又不是不会赔。” 那掌柜的道:“可是现在令堂不仅仅是砸东西,而是要砸人!如果不是这位大爷相救,那,那我……出了人命,你赔得起么?” 小桑道:“就算出了人命我也没有法子。我妈妈一发起病来,谁也拦不住她的。”但听“嗖”地一声,这次却是一把椅子飞出了酒楼,落地开花,砸得粉碎。 徐伯文道:“我去瞧瞧。”身影一晃,飞身上了酒楼。 小桑叫道:“喂喂喂,我妈妈武功高强,可不是好惹的,你别自找麻烦,若闯了祸出来,我可帮不了你!” 章寻梦道:“他是琴妖,武功天下少有人及,你不必为他担心。” 小桑道:“什么武功高强,天下武功再高强的人,对我妈妈总也没有法子,除非他想伤害我妈妈,但如果是那样,我可要跟她拼命!”快步抢上楼去。章寻梦和北寻芳不及多说,也跟了上去。 徐伯文一踏上酒楼的二楼,一把茶壶便迎面飞来。他伸手接过,凝神望去,这才见到楼中还有一男一女,那女的约有三十七八岁,也穿了一件红衫,眼神四散,鬓发微乱,正在乱闹乱砸,果似有疯颠之症;那男的比那妇人要年长得多,穿了一身青衣,一边手忙脚乱地把那病妇扔出的东西接住放下,一边好言相劝,道:“红玉,砸了这么多,你也累了,咱们先休息一会儿,待你养好了力气再接着砸好不好?”听他语气,似是对那病妇颇为爱怜,就算她把整个酒楼砸得一塌糊涂,他也不忍心重重责怪,可是那病妇疯疯颠颠的,哪里会听他劝告,眼见有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也不管来者是谁,随便捞到什么,当头便砸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悯癫横琴抚烦燥(六) 徐伯文侧身一让,忽地迸指向她身上要穴点去。 那男子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 一言未落,那病妇一声厉叫,猛然往徐伯文扑了过来,双臂开合有度,竟是几式颇为高明的功夫,如果徐伯文执意要点她穴道,那他自己必要先受其害。 徐伯文身影一晃,让过她的双臂,手掌一翻,轻轻抹向她的肩头。那病妇右手一划,突地一道涡还力道猛向徐伯文卷来,其势汹汹,大有横扫天下之势。 徐伯文一愣,脱口叫道:“涡还神功?”跟那病妇过了几招,禁不住又是一怔:这病妇所使的涡还神功看似跟江寒江雪所使一样,但一对手过招,却又处处感觉不大相同,似乎,她所使的涡还神功与宇氏姐妹所使的涡还神功只是同源,而并非同枝。 徐伯文本来便在心中疑惑,耳听得旁边小桑又不住地惊叫,一会儿叫:“徐大哥,你不可伤了我妈妈!”一会儿又叫道:“妈妈,你快别胡闹了,可别伤了我的朋友!”直叫得他心燥神乱,手脚不由微微一慢,只听“嗤”地一声,左手衣袖已经被那病妇抓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小桑大急,叫道:“徐大哥你快让开!我妈妈这个时候自己杀了人都不会知道的!” 徐伯文身影一晃,倏然从那病妇十指下脱身而出,右掌一横,已经按在手中的鸣霄琴上。 章寻梦大惊失色,喝道:“对付一个病人你也要使向天九问么!”弯刀一闪,劈头便向徐伯文斩去。 徐伯文身影如魅,自那病妇与章寻梦的夹击中蓦然而出,手中琴弦低吟,一缕低沉温和的琴音悄然而出,其声安神宁气,竟是不带一丝杀气。 章寻梦一怔,不由停下手来。她刚刚住手,北寻芳的双手便已经伸了过来,按住了她手中弯刀,道:“他弹的不是向天九问。” 章寻梦随口道:“我知道。”不待北寻芳施力,手中弯刀已经垂了下来。 那病妇对这安神宁气的琴音却是弃耳不闻,依旧不顾一切地向徐伯文追来,双掌挥舞,霍霍风声不绝于耳,显是并没有因这琴声而略有半分留情之意。 徐伯文身子如影飘荡,一边躲避那病妇的棘手,手中一边琴音如诉,始终绵绵不绝。 那病妇追赶得他一阵,渐渐气消,身子也慢了下来,又过了一阵,终是呆呆站了下来,面上神情茫然,狂乱之色已经消失无踪了。 章寻梦想道:“原来他不是要杀她,而是要让她安静下来。她抓破了他的衣服,对他招招致命攻击,他却不想伤她,反想要帮她,他这般作为,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讨好小桑的做作?不,他面上根本没有半分杀气,这绝计不是做作!他,他真的是江湖中杀人如麻,声名狼藉的琴妖么?”双眼望着徐伯文,不由仲怔出神。 那男子见那病妇终于安静了下来,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不及跟徐伯文招呼,先走到那病妇身边,柔声道:“红玉,你累了,吴昀哥哥带你回房休息吧!”那病妇顺从地点了点头,拉了那男子吴昀的手,乖乖地跟他去了。 小桑又惊又喜,道:“徐大哥,你竟然能让我妈妈安静下来,可真是了不起!对啦,你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能不能教我?”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一曲安魂曲而已,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小桑道:“雕虫小技?那这雕虫小技好学么?这曲子对我妈妈有好处,我一定要跟你学!徐大哥,你教我罢,我拜你做师父!”双膝一屈,竟然就要向徐伯文下拜,行拜师之礼。 徐伯文衣袖一拂,一股暗劲轻轻涌来,托着小桑,让她下拜不得,道:“你是江寒的表妹,我岂能做你的师父。” 北寻芳也一把拉住了小桑不让她下拜行礼,道:“他弹奏安魂曲用的是音波功。学音波功最讲究的就是天赋,就算你拜了他为师也不一定能学成的。” 小桑半信半疑,道:“真的?” 章寻梦道:“小桑,这琴妖不是好人,你就算要学音波功,那也不能跟他学!你跟我们回剑谷,我请三师姐教你便是。三师姐是天下威名赫赫的箫魔,她的音波功可比这琴妖高明得多!” 她不说此话还好,一说此话,小桑顿时满面的不高兴,道:“徐大哥救了我的性命,又安抚了我妈妈,做的这些事,哪一件不好?你说他不是好人,我看你才不是好人呢!”重重一甩,甩开北寻芳的手,跑到徐伯文的身边,道:“徐大哥,你可是天下第一个能让我妈妈在发病时快速安静下来的人,我心里佩服你得紧!嗯,徐大哥,你用的真是音波功吗?这音波功能不能治愈我妈妈的病?” 徐伯文道:“用音波功治病?这我可没有试过。” 第三十三章 悯癫横琴抚烦燥(七) 忽听有人道:“我试过。音波功只能令她暂时平心静气,却不能令她的病得以痊愈,因为她的心里有个死结,除了她自己,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却是吴昀已经折转了回来。 小桑道:“爹爹试过?爹爹什么时候试过的,怎么我不知道?” 吴昀道:“那个时候,你还小,当然不记得了!” 小桑道:“嗯,那说不定你们找的那个会音波功的人功力有限,根本比不上徐大哥,而并不是音波功不能替娘治病!” 吴昀道:“当时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乐海仙君还在人世,对你娘使音波功的,就是她老人家。” 徐伯文道:“乐海仙君的音波功夫旷古绝今,徐伯文自是远远不及。” 小桑道:“那可不见得,你们又没有比过,怎么知道谁强谁弱。” 徐伯文道:“乐海仙君有个亲传弟子,其音波功的造诣便不在我之下,其徒如此,其师可想而知。” 小桑奇道:“谁是乐海仙君的亲传弟子?” 北寻芳道:“乐海仙君的亲传弟子便是你江寒表姐!” 小桑“啊”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不是有句话叫青出于蓝胜于蓝么,徒弟的功夫了得,不见得师父便也一样了得。” 章寻梦道:“我三师姐不是乐海仙君的徒弟。乐海仙君虽然传授了我三师姐音波功,可是严格地说起来,乐海仙君乃是我们的师伯祖。我们师伯祖一生未收徒弟,所以便把她一身的绝学传给了我三师姐。” 小桑道:“我才不管她是你们什么人呢,反正她传了音波功给我那江寒表姐,那她就是我江寒表姐的师父!” 吴昀不去理睬女儿,向徐伯文抱拳道:“多谢阁下援手!阁下音波功出类拔萃,实属吴昀生平仅见,莫非,阁下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琴妖?” 徐伯文道:“不错,我便是琴妖。” “琴妖”二字出口,只怕吴昀立即便要翻脸,哪知吴昀却只是一笑,道:“琴妖大名垂于宇宙,吴昀心仰已久。嘿,二十多年前,能令天下风云色变的是‘魔中魔’,二十多年后,搅得江湖天翻地覆的,是‘琴妖’,看来如今的武林,真的是妖魔倍出的武林!”语气之中,竟是颇多慷慨之意。 徐伯文微觉诧异,道:“前辈不以琴妖为恶么?” 吴昀道:“江湖中的确风传琴妖杀人如麻、坏事做尽,但江湖传闻,岂可轻信?如今的剑谷谷主夫人天狼郡主,当年在武林中也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大魔头,天下人无不欲除之而后快,可是后来又怎样,现在只要武林中提起天狼郡主四个字,又有谁不敬重三分!” 章寻梦忍不住叫道:“吴师叔,您怎么能把琴妖跟我师母相提并论!”吴昀微微一愕。 小桑道:“爹,她说她是群英盟刑堂堂主,叫章寻梦,你不认得她么?” 章寻梦与北寻芳过来齐齐躬身行礼。 章寻梦道:“吴师叔不记得师侄了么?十多年前,咱们在剑谷见过面的。这些年虽然不见面了,但师侄的父母章素斋、宫晓红却是在师侄面前多次提及吴师叔。” 北寻芳也道:“师侄的父母乃是吴师叔的旧友北小苏和铁萼春,吴师叔不会忘记故人罢!” 吴昀“哦”了一声,眼角眉梢不禁泛起喜色,道:“原来是章大哥和北二哥的女儿。嘻,这许多年不见,你们竟都长这么大了,都是大人了。小桑,咱们跟她们的确不是外人。她们的父亲都是爹爹的结义兄弟,她们的师父剑谷宇谷主牧云还是你的舅舅。” 小桑其实早已相信章寻梦和北寻芳,对自己和剑谷的关系早已不再质疑了,此时听得父亲直言,心里更无惊诧之念,道:“咱们与群英盟剑谷果然都关系非浅。爹爹,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吴昀叹道:“其实你小的时候咱们是去过剑谷的,只是你不记得而已。后来,你妈妈的病越来越重,根本不能提到‘宇’姓,或是与之同音近音的的词句,爹爹为避免你妈妈受到刺激,便一直没有再跟你提及。不过就算现在你才知道,那也不晚啊!” 小桑道:“什么不晚,简直太晚了!我要是早知道剑谷谷主是我的舅舅啊,哼哼!”心中想象自己若是凭藉着剑谷宇谷主外甥女的身份闯荡江湖,必然是所向披靡的情景,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 吴昀不去睬她,向章寻梦和北寻芳道:“多年未见,你们父母都还好么?”听他的的语气,竟是对江湖中事颇为陌生。 北寻芳道:“家父家母一切安好,有劳师叔挂念。” 章寻梦却是心中一酸,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道:“家父家母已经教人给杀了!” 吴昀一愕,道:“你爹爹妈妈的武功在江湖中是一流之选,是什么人竟然能杀了他们?” 章寻梦伸手一指,道:“杀我父母的人就是他!” 第三十四章 把酒言欢送芳卿(一) 小桑吃了一惊,道:“徐大哥?这不可能,你别乱冤枉人!” 徐伯文淡淡道:“她也不算是冤枉我。因为虽然她娘不是我杀的,可是她父亲确是死在我手里的。” 小桑瞪大了眼睛,道:“徐大哥,你为什么要杀寻梦姐姐的爹爹?她爹爹跟你有仇么?” 徐伯文道:“我和章素斋并无私怨,但他既一心一意想要取我性命,我徐伯文虽然卑贱,却也不想就这么让人杀了,当然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小桑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寻梦姐姐的爹爹想要害你。寻梦姐姐,这便是你爹爹的不对了。” 章寻梦道:“我爹爹怎生不对了?小桑,你知不知道这琴妖何以称之为琴妖?他嗜血如命,是武林中头一号的妖孽!我爹爹奉我群英盟盟主之命,要为武林除害,这又何错之有!” 小桑奇道:“嗜血?什么叫嗜血?徐大哥,你为什么要嗜血?” 徐伯文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吴昀道:“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嗜血。这位徐兄弟既然嗜血,想来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既不愿意说,小桑,你又何必多问。” 小桑道:“好好好,我不问便是。寻梦姐姐,你一直跟着徐大哥不放,为的便是要找机会杀他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吗?” 章寻梦道:“不错,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着他!” 小桑道:“可是依我看来,你的武功跟他相差太远,就算就这么一直跟着他,只怕也是无济于事的。” 章寻梦斜了徐伯文一眼,冷笑道:“我知道我的武功远不及他,可是想要报仇,未必只有使用武功一种法子!” 小桑道:“不错,想要报仇,并不止只有使用武功一种法子。徐大哥,你知不知道寻梦姐姐跟着你就是为了想找机会报仇?” 徐伯文道:“我当然知道。” 小桑道:“你既知道,那还让她就这么跟着你,你便不怕她暗中下手对付你么?” 徐伯文淡淡道:“她若有本事,自可想尽一切法子来替父报仇。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徐伯文纵横江湖多年,别说是她,便是比她再厉害百倍的对头,也是向来不放在心上的。” 小桑叹道:“让一个朝思暮想取你性命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徐大哥,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如果换了是我,不了结如此后患,我可是寝食难安!” 章寻梦叫道:“小桑,你岂可点醒他,让他有戒备之心!” 小桑道:“徐大哥纵横江湖多年,江湖阅历比我可丰富多了,岂用得着我来点醒他。寻梦姐姐,你这么说,未免太小觑了徐大哥。” 章寻梦一涩,半晌才道:“这妖孽眼高于顶,将天下英雄全都不放在眼中……嘿,他如此骄傲自大,早已为自己的失败埋下了伏笔,我章寻梦虽然武功低微,但迟早有一日总要教他尝到我追梦刀的厉害!” 小桑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武林中见了很多人,他们一时报不了仇,总爱说‘迟早一日’,可是这‘迟早一日’多半都是不能兑现。寻梦姐姐,要是你一生一世都杀不了徐大哥,难道便要一生一世都这样跟着他么?” 章寻梦道:“我怎么可能一生一世都杀不了他!” 小桑道:“几乎整个天下的人都想杀琴妖,可是他何曾有过一丝损伤?寻梦姐姐,不是妹子小瞧你,在小桑看来,你不过是天下想杀徐大哥众多所谓英雄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而已,就算以后当真有人取得了徐大哥的性命,那个人,想来也必然不会是你罢!” 章寻梦心中一堵,哑然无言,转眼向北寻芳望去。北寻芳目光他移,并不与她相对,想来在她的心里,必是与小桑一样的想法。 章寻梦心里千转百折,想道:“寻芳虽然计谋出众,若有机会,必能将这妖孽置之死地,可她再有什么了不起的妙计,也需要时间和机会啊!而这琴妖的武功的确远非我二人联手可比,若是他不愿让我们跟着他,突然一走了之,让我们没有施计的机会和时间,那我这杀父大仇,岂非再难得报!”心中主意拿定,忽地向吴昀翻身下拜,道:“吴师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惜寻梦武功低微,不能手刃仇人,是以只有请师叔出手。还请师叔念在与先父先母往日结义的份上,替师侄出手了结了这个妖孽!” 吴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寻梦,这仇你还是不要报了。” 章寻梦一愕,叫道:“吴师叔!” 吴昀道:“不错,我与你父母是结义兄弟,当年同在天狼郡主靡下,彼此肝胆相照,是那种同生共死的情份,我宁可抛妻弃子,也绝不手足相负!寻梦,若你要吴师叔做别的事,就算再难,吴师叔也绝不推诿,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飞天八龙曾立下誓约,如遭横死,彼此绝不为之报仇!” 章寻梦又惊又愕,端的难以置信,道:“这却是为何?” 第三十四章 把酒言欢送芳卿(二) 吴昀道:“当年,你师母天狼郡主号称魔中魔,也是杀人无数,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人物,这你总该知道。” 章寻梦道:“那又怎样?” 吴昀道:“魔中魔杀人无数,搅得整个武林都是血雨腥风,飞天八龙身为她的亲信手下,哪一个人手上没有沾满血腥?武林中提起我们飞天八龙,都是以八魔相称的。这你总知道吧?” 章寻梦道:“可是你们那是为了斩妖除魔,是为了江湖大义而不得不为之的事!” 吴昀道:“不管为的是什么,我们杀了很多人,那总是事实。我们杀的那些人中,也绝对避免不了有无辜枉死的,甚至有些时候,无辜枉死的人,会比真正该死的人还要多!如果他们每一个人都来报仇,我们飞天八龙就算死一万次,那也绝不为过。嘿,其实每个人都是怕死的,飞天八龙的手上,系了无数的人命,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来找我们报仇,别说死一万次,就算只是一次,我们还是谁都不想死,不过万一真的难逃此劫,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便只是订下一个誓约,那就是如果咱们飞天八龙中有人真的有一天死在了别人的手上,那就算是为他自己所造下的杀戳做了一个了结,旁人,不必为他报仇!” 章寻梦瞪大了眼睛,叫道:“吴师叔,你在骗我!既然有这样一个誓约,那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先父先母提过?” 北寻芳也忍不住道:“不错,这个盟誓,晚辈也从未曾听家父家母提及过。” 吴昀道:“这个誓约,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这其中,当然包括你们的师父师母,父母双亲。如果他们没有提及,说不定是自己不想再遵守这个誓约,但我吴昀却是一定要遵守的。唉,如果不是我杀孽太重,也许,也许便不会报应在红玉的身上,那咱们一家,岂非要比如今快乐得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是看得透了。小桑,你现在记好,如果有一天有谁杀了爹爹妈妈,你也不必为我们报仇。” 小桑道:“我才不记呢!如果有谁杀了你们,我是一定要报仇的!谁也拦不住!” 吴昀道:“小桑,你不听爹爹的话了么?” 小桑道:“爹,不是女儿不听你的话,而是,你这话说得太没道理!俗话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样的大仇,岂可不报!” 吴昀道:“这世上有许多恩怨,并不是靠杀戮便能了结的。” 小桑道:“有什么样的恩怨是不能靠杀戮来了结?” 北寻芳忽道:“吴师叔说的话有道理啊!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恩怨都可以靠杀戮来了结的,就象,就象师父昔日,他的娘亲就是为他的亲父所杀,这仇,如何去报!”她指的是其师宇牧云之父当年在身死之际亲手击杀了宇牧云亲娘严冰的旧事,在场中人,吴昀与章寻梦对当年的事都是了如指掌的,她又身为宇牧云的亲传弟子,不便说得太明白,是以只是略略提及,便一言带过。 吴昀道:“是啊!当年,红玉就是因为她娘亲手杀了她爹爹,所以才气迷而狂……”记起当年旧事,不禁心中隐隐作痛,一声长叹,闭口不言。 小桑对当年旧怨一无所知,见父亲欲言又止,忍不住道:“爹,妈妈的病是因为外婆杀了外公才得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不能现在跟我说?” 吴昀摇摇头,道:“往事已矣,小桑,你就不要再打听了。” 小桑心中不满,道:“当年的事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却独独不瞒着我。爹,你待我未免太不公平!” 北寻芳道:“小桑妹子,回忆当年的事对吴师叔其实是一种折磨,你就不要再追问了。你想知道当年的事,以后有机会,我来告诉你。” 小桑喜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许赖皮!” 北寻芳微微一笑,道:“你是我的好妹子,我为什么要骗你。”小桑这才不再追问。(宇牧云和萧红玉父母相残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 章寻梦咬住嘴唇,道:“吴师叔不愿再涉入江湖恩怨,晚辈自也无法勉强,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我章寻梦不再报仇,除非我死了!”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不想死的,但如果有一天你真能杀了我,说不定,那倒是我徐伯文一生最好的解脱!”章寻梦反倒一怔。 吴昀愕然道:“徐兄弟武功卓杰,音波神功更可谓是天下无敌,何以如此厌世?” 徐伯文微微苦笑,并不回答。吴昀久历江湖,虽然不擅于谋,却也是阅历极深,眼见他不答,知道不能再问,便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拍手招来客栈掌柜的,要他收拾残局。 那掌柜的起先自然是满心不乐意,后来手里拿了吴昀赔偿他的一锭五十两重的金元宝,便变得眉开眼笑,当即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烂摊子,重新开了一桌酒席上来。 第三十四章 把酒言欢送芳卿(三) 吴昀招呼众人坐下,道:“忙乱了一阵,大家想必都饿了,随便吃一些吧!”提了酒壶,亲自替徐伯文斟酒,道:“我不管你是谁,贱内既然得益于你,那你便与吴昀是友非敌,这句话,便是当着全天下的人,我吴昀也一样会说!” 徐伯文一笑,道:“能得阴世毒王引之为友,实属徐伯文生之大幸也!”抬起杯来,与吴昀对饮而尽。 章寻梦紧紧咬住嘴唇,脸色阴晴不定,颇有坐如针毡之感,但要她就此离开,她却也说什么也于心不甘。 小桑丝毫不关心章寻梦的尴尬境地,笑道:“爹爹,你如果要敬酒,那至少还要再敬徐大哥两杯,因为,徐大哥对我们还有恩。”吴昀一怔。 小桑笑道:“徐大哥救过女儿的命,如果不是她,不仅仅是女儿要受辱于人于先,还会丧命他人之手于后!” 吴昀微微一惊,道:“小桑,你真的到八仙剑派去了?” 小桑伸了伸舌头,笑道:“女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爹爹!”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匣,放到了吴昀的面前。 吴昀禁不住心儿怦然,道:“这便是还魂草么?” 小桑得意洋洋地笑道:“正是!”伸手打开锦匣,匣内一株紫色小草,看似并不起眼,但却是紫光莹莹,嗅之异香扑鼻,令人精神皆为之一振。 徐伯文禁不住微微一笑,想道:“这株草明明就在她的身上,但她却口口声声叫人搜她的身子,让人疑心这草并不在她身上,其心思之巧妙,竟是连诸言那样名满天下的一派掌门都着了她的道儿。江寒的这个小表妹,倒真的小觑不得。” 吴昀又惊又喜,道:“有了这还魂草,你妈妈的病便有一半治愈的希望!只是,那诸言绝非易与之辈,她既然费尽心机才从皇宫大内将此草盗出,怎么肯轻易便将这还魂草送给你?” 小桑哼了一声,道:“诸言卑鄙下流,她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心。这株草,是我偷来的!” 吴昀吃了一惊,道:“你偷来的?八仙剑派便没有人为难你么?” 小桑笑嘻嘻地道:“他们怎么可能不为难我,只是,他们要有为难我的本事!” 吴昀道:“你的武功如何我还不清楚么?别人或许拿你没有办法,但诸言岂会轻易放过你。” 小桑道:“是啊,就是诸言不肯放过我。她不但杀了你给我的那些防身的小青蛇,还将我拿了,想要利用我胁迫你听她的话,替她想法子修练成仙。爹,你说她是不是疯了,想成仙想得疯了!”吴昀转头向徐伯文望来,道:“是徐兄弟救了你了?” 徐伯文淡淡地道:“将她从诸言手里救下来的人可不是我。” 小桑道:“从诸言手里夺我下来的是我那好表姐宇江雪,可是她的本意并不是要救我的命,相反,她还险些要了我的命。” 吴昀皱了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桑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道:“宇江雪一心只想跟诸言争个高下,哪里将别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章寻梦忍不住道:“悦儿只是不知你是她表妹,否则,她又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小桑道:“寻梦姐姐,你不用替她解释了。宇江雪残忍无情,你道我看不出来么!哼,说什么她是我的表姐,有这样的表姐,那可真是三生无幸!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才不要她这样的表姐呢!” 吴昀却并没有深究此事,只是道:“江雪所练的,真的是涡还神功么?” 徐伯文道:“她所练的自然是涡还神功,这,我徐伯文自信还不至于看错。尊夫人所练的,好象也是涡还神功吧!” 吴昀道:“涡还神功是贱内的家传武功,她从小便练的了。当初年幼,她又一心贪玩,功力并不深厚,是以在江湖中并不出名,想不到她后来患了此病,心无旁骛,武功反倒是越练越精纯了。” 徐伯文微觉诧异,道:“涡还神功是尊夫人的家传武功?” 吴昀道:“是啊,你不相信么?剑谷的武功其实本得自萧氏的,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传到如今,剑谷的武功早已跟萧氏的武功大异,包括一脉相承的涡还神功在内,也都已经不大相同,甚至,坦白地说,剑谷中的涡还神功已经发展得比贱内家传的涡还神功还更要高明一些,只不过,大体上看起来,这二者在外表上还没有太大的差别而已。”心想有关涡还神功的恩怨纠葛,那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楚,也懒得跟他细细解释。 徐伯文点了点头,想道:“难怪吴夫人的涡还神功跟江寒的不完全一样。” 吴昀道:“我当初听剑谷宇谷主说过,这涡还神功本身极具戾气,若非定性上佳,修练此功,对己多半有害,所以剑谷弟子中,他只传了江寒与段槿兄弟,怎么,什么时候他又传了江雪?江雪从小性格刚愎,大有乃母之风,学了涡还神功,只怕不是江湖幸事。” 第三十四章 把酒言欢送芳卿(四) 章寻梦忍不住接口道:“悦儿的涡还神功不是师父教的,应该是她从剑谷里偷出来的。她偷了涡还神功,一直不敢让人知道,只自己偷偷练习,也许就是因为后来事情败露,她才索性逃出了剑谷。嗯,若非今日相遇,有人认出她使的就是涡还神功,我们也还不敢相信她当真会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 小桑道:“她偷了涡还神功逃走,我舅舅他们难道一直都不知道吗?” 北寻芳道:“或许师父师母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才假装不知罢。” 小桑道:“那我这舅舅舅妈的心计也未免太深了。” 吴昀道:“宇兄弟和郡主一生所历风雨,绝非你们这些小辈所能想象,便是有些心计,那也是应该的。嗯,所谓三岁看到老,这小江雪如此有乃母之风,寻梦,寻芳,你们的师母最喜欢的应该就是她了吧!” 章寻梦道:“师母怎么会最喜欢她,师母最头痛的便是她那还差不多。” 吴昀笑道:“女儿象自己,做母亲的怎么还会不喜欢。” 章寻梦道:“师妹怎么会象师母呢?师母当年是为了江湖大义,便有是些毒辣手段,那也是迫不得已,可是小师妹却只是任性妄为,生来只会闯祸!” 北寻芳道:“四师姐,悦儿年纪还小,便是闯了祸,那也不是有意而为,待过几年她长大了,情形自然便大不一样。” 章寻梦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想她改了自己的脾气,嘿,那可难了!” 吴昀听着她们姐妹争论,笑而不语。 徐伯文心中想道:“江寒说自己小时也是张扬拔扈,任性妄为,这岂非也是乃母之风?”想到自己当时与江寒在秦岭山下小酒馆中饮酒欢言的往事,心中一温,但跟着便又是一痛。 只听小桑道:“你们别议论江雪了。爹爹,除了还魂草,我还知道了阴泉血鱼的下落。妈妈的病,有治了!” 吴昀又惊又喜,道:“你真的知道了阴泉血鱼的下落?你是从哪里得知的阴泉血鱼的下落的?” 小桑笑道:“这也是徐大哥告诉我的。我们不必去极北苦寒之地寻找阴泉血鱼了,那鱼儿,秦岭就有!” 吴昀喜道:“秦岭真的有阴泉血鱼?” 章寻梦道:“阴泉血鱼是生长于极寒之地的异物,秦岭怎么可能会有,这琴妖胡说八道,吴师叔不可信他!” 小桑道:“你才胡说八道呢!你又没有去过秦岭,你凭什么说秦岭不会有阴泉血鱼!”章寻梦一涩。 吴昀道:“徐兄弟,秦岭有阴泉血鱼,真是你亲眼所见?” 徐伯文点了点头,道:“晚辈也曾身中寒毒,正是服用阴泉血鱼才治好的。” 吴昀喜道:“如果秦岭真有阴泉血鱼,那可是再好不过。我这便带红玉去秦岭求药!”刚要起身,心中又微有迟疑,道:“听说这阴泉血鱼生性极是机警狡猾甚难捕获,不知徐兄弟是用了什么法子捉上来的?” 徐伯文淡淡道:“也没有用什么特殊的法子,有的时候,我下寒泉去,跟它们比一比谁的动作快些,但更多的时候懒得下水,便这样去捉它们了。”忽地伸手一招,距他数步之外一张桌上的筷笼应声而来,径直飞入了他的手中。 吴昀脱口叫道:“凌空取物!徐兄弟好本事,这手凌空取物的本领,除了剑谷宇谷主之外,吴昀还未见第二人施展过呢,想不到徐兄弟竟然会使。武林中盛传徐兄弟武功了得,所向披靡,果然不错!” 小桑道:“爹,这手功夫你也不会么?女儿还想要爹爹教我呢!” 吴昀道:“爹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若有,又岂能不教你。” 小桑连呼可惜,道:“爹爹既然不会这手本事,那咱们岂非就是无法用这样的法子去捉阴泉血鱼了?那,爹,咱们可不可以请徐大哥出手相助?” 吴昀还未开口,徐伯文已道:“我不去秦岭。” 小桑一怔,道:“你为什么不去秦岭?难道你怕秦岭中人会对你有所不利吗?” 徐伯文道:“我若去了秦岭,势必要大开杀戒,这本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已经答应过江寒此生再不妄杀一人,所以这秦岭,我是不去的。” 北寻芳心中怦然一跳,忍不住道:“你真的答应过我三师姐,此生不再妄杀一人?” 徐伯文冷冷地道:“我没有要求你相信,所以,你大可不信。” 北寻芳想道:“他既然这么说,那必定是真非假了。嘿,他答应了三师姐不再妄杀一人,那对武林和四师姐可都是莫大的好事,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听三师姐的话?他和三师姐之间,难道真的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隐情?” 那边小桑不假思索,也已经说道:“徐大哥,你对江寒姐姐真好,竟这么听她的话。你为什么肯听她的话?不知如果她要你去秦岭,你又会不会去?” 徐伯文心中一痛,道:“她不会要我去秦岭的,事实上,正是她要我离开秦岭的。” 小桑更觉好奇,道:“为什么?” 徐伯文不答,只抬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第三十四章 把酒言欢送芳卿(五) 吴昀岔开话题,道:“阴泉血鱼再狡猾也是鱼,人要捉它,总有法子可想,这件事,就不必劳动徐兄弟了。小桑,你也别跟我们去秦岭了。你带你寻梦姐姐寻芳姐姐去一趟沅江吧!” 小桑道:“叫我去沅江干什么?” 吴昀道:“爹爹无意间得到过一株无香幽兰,也能治寒毒,其功效不下于银花之母,本想送去剑谷给你江寒姐姐治病,但你妈妈的病反反复复,一直纠缠得爹爹不能脱身,只有将那株无香幽兰寄放在你辛师姐那里,想有机会通知剑谷派人来取,可也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见到了你寻梦寻芳两位姐姐,那真是再好不过,你带她们去将那株无香幽兰取来送去剑谷吧!” 北寻芳大喜,道:“吴师叔竟然能觅得无香幽兰,真是我三师姐莫大的幸事!我三师姐若能因此而得解寒毒,咱们头一个要谢的,便是吴师叔。” 吴昀道:“我觅得无香幽兰,不过是时势所致,并不是当真有什么莫大的功劳,若能真的解了幸儿身上寒毒,那也是天命所致,你们又何必谢我。” 徐伯文心中一跳,忍不住道:“吴前辈,这先天之毒,当真不能得解么?” 小桑道:“爹,徐大哥问的是江寒姐姐的寒毒之症。他要来见你,本来便是想问你一个救她的法子。” 吴昀轻轻摇了摇头,道:“江寒出世之时,她师伯祖恨海药君还在人世。恨海药君于医道冠于天下,他都没有法子救得江寒,更何况你我。我们纵是广觅奇药,那也只是尽尽人事而已。就象小桑的妈妈,还魂草与阴泉血鱼所能治的,也只是她的颠狂之症,但若想要她全盘恢复如初,记起当年往事,那却是金石所不能达的了。所谓治得病,却治不得命,便是这个意思。” 徐伯文心中一沉,道:“难道,便没有奇迹么?” 吴昀微微苦笑,道:“其实,江寒能活到今天,便已经是奇迹了。你知道么?当年恨海药君曾断言,她是活不到六岁的。” 徐伯文道:“她既然已经拥有了一个奇迹,那又为什么不能再遇到第二个、第三个奇迹?” 吴昀道:“希望吧!我们都是江寒的至亲,谁也不希望她年纪轻轻便……”一言未尽,叹息声已出,显见他纵然尽心觅药,可是在内心深处,对治愈江寒之病,其实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徐伯文默默无语,忽道:“吴姑娘,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沅江。” 小桑大喜,道:“那可好极了!徐大哥武功那么好,我一路上可有保镖了!”章寻梦本想推脱不跟小桑去沅江,忽听徐伯文也要到沅江去,不禁大喜,想道:“他也要去沅江,那可真是再好不过。这一路同行,我总有机会要了这妖孽的命!” 只听徐伯文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在江湖中结仇甚多,你跟我同行,说不定反会累你送了性命。” 小桑笑道:“我是剑谷宇谷主的侄女,谁那么不知死活,敢来找我的麻烦!” 吴昀微笑着摇了摇头,对女儿的不知天高地厚,实是深感无可奈何,但对徐伯文会不会累及小桑一事,却是并不担心。 徐伯文和章、北、吴三女一路同行,小桑兴高采烈,要不便是缠着徐伯文,要不便是缠着北寻芳,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无形中,却是冷落了章寻梦。 章寻梦默默相随,随时不忘在路边留下跟踪徐伯文的标记,可是一走数日,始终不见段槿一行跟上来。她心中疑狐,想道:“难道大师兄真的不想替我报仇,自己跟三师姐回剑谷去了?”虽然不肯相信段槿当真如此冷漠无情,但细想他往日的为人,知道这样的事他也是做得出来的,不由心中微冷,只好在夜深与北寻芳悄悄商议。 北寻芳道:“我知道四师姐报仇心切,可是琴妖武功既高,为人也极为机警,想要杀他,哪有那么容易,咱们总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免得打草惊蛇,反而不美。”章寻梦知道北寻芳此言讲得有理,只好捺下性子,静候时机。 这天天色将晚,他们来到一个小镇。小桑吵吵嚷嚷地要在最大的客栈投宿,还要好好地吃上一顿,徐伯文章寻梦北寻芳三人向来随意,便跟她来到镇上最大的来福客栈。客栈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问,竟只有一间空房了。 店小二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兄妹,那住一间房也不打紧啊!正好,我们余下的这一间房里有三张床,你们四个人挤一挤,这一晚也就混过去了。” 第三十四章 把酒言欢送芳卿(六) 章寻梦哪里肯依,道:“你管我们是什么关系,又不是不给你钱,我们就算一个人要睡十间房,也不用你来操心。” 店小二道:“姑娘要睡十间房,别的客栈可以,在我们这里却是不成。姑娘如果嫌一间房不够住,那便到别家去罢!” 章寻梦大怒,道:“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伸掌在柜台上重重一拍,震得柜台的上物什“哗哗”乱响。 小桑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当下便撸了袖子,道:“要打架么?寻梦姐姐,咱们姐妹一起上!” 徐伯文道:“小桑,他们这里又没有空房,吵也没用,咱们还是到别的地方去吧!” 小桑叫道:“喂,徐大哥,你是什么人,别人这样欺负你,你也算了么?” 徐伯文奇道:“别人如何欺负我了?” 小桑道:“你没听见么,他不给我们空房,还要赶我们出去!” 徐伯文道:“他们这里没有空房,你非要他找出几间来,那是你在为难他。你还说是他在欺负我,嘿,你讲不讲理!” 小桑道:“人在江湖,难道不是凭拳头说话吗?徐大哥,你武功盖世,何必怕他!”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咱们学武功,可不是用来倚强凌弱的。” 章寻梦哼了一声,道:“你琴妖还讲究不倚强凌弱?哼,真是笑话!” 北寻芳侧头瞧了徐伯文一眼,淡淡一笑,却是不开口说话。 只听有人笑道:“要赶别人出去的事是有的,但岂会赶你们出去,想请还请不来呢!”里间门帘一掀,一名蓝衣妇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其人虽已色衰,但眉眼之间,却仍可看出盛年时的绝代风华。 小桑一怔,只听徐伯文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如姐姐,你什么时候改的行,竟然当起老板娘来了?难怪这儿的生意这么好!”原来那妇人竟然是徐伯文的旧识。 只见那妇人伸手挽住徐伯文的手臂,笑道:“我朝思暮想,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徐兄弟,如今天遂人愿,难道你还想逃么?来来来,我这里有上房,是专门留给你的,你总要住上一晚,才不枉我想念你一场!” 徐伯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里来,特地留了一间上房给我?” 那妇人笑道:“我不知道你会到这里来,但不管如姐姐走到哪里,都会这样做的。谁叫你是我的好兄弟呢!”向店小二道:“楼上那间房便留给这三位姑娘吧!那间房里有三张床,她们一人一张,正合适!你去好好收拾收拾,被褥全部换新的,房钱饭钱都算我的!”拉着徐伯文便往里面去了。 徐伯文道:“如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开了一间这么大的客栈?” 那如姓妇人笑道:“哪里是我开的。所谓老大嫁做商人妇,我已经嫁人了,这间客栈是我家老爷开的。” 徐伯文道:“如姐姐已经成家了么?恭喜,恭喜!” 如姓妇人道:“哪里有什么好值得恭喜的。我做的是人家第七房小妾,不过,我也已经想通了,象我们这样的人,这已经是不错的归宿了,难道还指望做别人的正妻么?徐兄弟你倒是待我甚好,可是却偏又不肯娶我!”一边说笑,一边去了,竟是睬也不睬章北吴三女一眼。 小桑满腹不喜,道:“徐大哥有人请客,怎么便连我们也不理了,不行,我要去找他!” 北寻芳一把拉住她,道:“人家是有旧相识在此,要叙旧呢,你去夹在中间干什么!” 小桑道:“那个女人浓妆艳抹的,看起来不象是什么正经女子,徐大哥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旧相识。” 北寻芳道:“可她的确就是你徐大哥的旧相识,而且,看他们这么亲热,只怕关系不浅!” 只听那店小二笑道:“这位姑娘猜对了。我们老板娘当年在秦淮与这位徐爷可是交情深厚,就算是当着我们老爷的面也是口口声声提着的。” 小桑一愕,道:“秦淮?那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章寻梦冷笑道:“秦淮风月,天下皆知,你不知道吗?” 小桑道:“我就是不知道啊!小二哥,你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店小二面色尴尬,嘿嘿一笑,道:“小的先带三位姑娘去看房间,有什么话,三位姑娘到房里再慢慢说吧!”当先引路,往楼上而去。 小桑转向北寻芳道:“寻芳姐姐,秦淮风月是什么东西?” 北寻芳道:“你快别问了。秦淮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该你问的。” 小桑更奇,道:“为什么不该我问?” 章寻梦恨恨道:“秦淮就是秦淮河,在南京,是天下有名的烟花风流、苍蝇竞血之地,那些无耻的男人,听到秦淮两个字,全是恨不得连耳朵里也长出脚来地要忙着去!” 小桑一愕,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姓如的女人真的是烟花女子?我不信,徐大哥怎么会跟那种女人交往。” 章寻梦道:“他是琴妖,你真的当他是好人么?” 小桑道:“他本来便是好人。” 章寻梦哼了一声,忽向店小二道:“小二哥,你们老板娘在什么地方宴请我们的那位朋友?” 店小二道:“自然是在后院我们老板娘专用的小花厅了。象徐爷这样的客人,我们老板娘自然要倾心相待。” 章寻梦冷笑一声,道:“小桑,待会儿我带你去瞧瞧,看他们在干什么。” 北寻芳叫道:“四师姐!” 章寻梦冷笑道:“小桑口口声声说他是好人,哼,我一定要她好好地看看,那妖孽到底是不是好人!” 北寻芳不禁哑然。小桑心中好奇,更不反对。 第三十四章 把酒言欢送芳卿(七) 待店小二将她们安顿好,章寻梦寻了个借口支开店小二,便约北寻芳带小桑去后院小花厅。 北寻芳说什么也不去,道:“四师姐!依我之见,这后院,我们还是不去的好。” 章寻梦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去?” 北寻芳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半晌才道:“琴妖和那姓如的女人是在秦淮河那种地方认得的旧相识,此刻久别重逢,必当正把酒言欢,如果,如果……我们都还是未婚女子,万一撞见他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该如何是好?” 章寻梦一怔,旋即道:“如果琴妖那恶贼正在,正在……那便是老天赐我杀他的良机,我岂可放过!” 小桑道:“你们别胡说八道,徐大哥不是那种人,他才不会跟,跟……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章寻梦道:“他会不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去瞧上一瞧便知。”拉了小桑的手,径直向后院而去。北寻芳本不想去,但见章寻梦义无反顾,心中担忧,怕她有失,也只好悄悄跟来。 北寻芳跟着章寻梦和小桑一入院门,便听见院中一间宽大的花厅内有阵阵悠悠琴声传来。琴声低吟,似有满腹心事,却偏偏郁郁不得诉一般,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悲凉寂寞。 北寻芳本以为徐伯文此刻正把酒言欢,乐不思蜀,斗然听到这样的琴声,不禁颇为感到意外,想道:“他是无所惧畏的琴妖,怎么可能如此悲凉寂寞,这琴,恐怕不是他弹的。” 章寻梦也颇为意外,示意小桑不可作声,牵了她的手,悄悄走到传出琴声的房外,伏在了窗下。屋内琴音渐止,有人轻轻长叹,却正是徐伯文的声音。 小桑正想说话,北寻芳从她身边轻轻掠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缓缓摇了摇头。 只听房中有人道:“徐兄弟,这么长时间不见,我还以为你会有些改变,怎么还是这样郁郁难舒。不,你眼中的郁郁之色是更浓了。怎么,是你身上的寒毒之症还没有治好么?” 徐伯文轻轻叹息,低声道:“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北寻芳怦然心动,想道:“他这么伤感,显见是为了儿女私情。嗯,象是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偏偏不喜欢他,或者,那人与他的相逢,本来便如惊鸿一瞥,使他可见而不可得。嘿,他是天下赫赫有名的琴妖,如果看上什么女子,岂有得不到的道理,除非,除非那人是……难道,他爱上的那个人是三师姐?不,这又怎么可能!”虽然自己安慰自己说不可能,但想到江寒不但慷慨见赠治病奇药银花之母给他,且章寻梦也说她对他竭力维护之事,恍然之间,心里便已是雪亮。 只听房中那如姓妇人笑道:“原来你心里郁结难舒,不是因为你的寒毒之症没有治好,而是我们的好兄弟动了情了。好兄弟,你瞧上了哪家的小姐,凭你的身手,难道还不能手到擒来么?赫赫有名的琴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在这里长吁短叹,如果让那些江湖人知道了,不定怎么笑你呢!” 徐伯文苦笑道:“如姐姐,你别取笑我了。我在江湖中声名狼藉,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跟了我,都会害了她的。” 那如姓妇人笑道:“我的徐兄弟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害了人家。徐兄弟,你喜欢的,是不是刚才那三位姑娘中的一位?我如有意去替你做媒如何?嗯,就算是你三位都喜欢,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啊!凭你的人品,就算娶十个八个,那也不算什么。” 章寻梦大怒,想道:“这老板娘口不择言,当真该死!” 只听徐伯文道:“如姐姐,你别怪我不替你们引见,刚才那三位姑娘,一位与我有杀父之仇,做梦都在想取我性命,而另两位又都与她关系非浅,你与她们相识,对你并无益处。” 如有意道:“原来她们不是你的朋友,那你喜欢的必然不会是她们了。嗯,不对,她们既然与你有仇,你又为什么要跟她们同行,你便不怕她们暗中害你么?”徐伯文不答。 如有意叹了一口气,道:“唉,我知道你是那种有心事只会放在肚子里的人,你如果不想说,那你就不要说好了。徐兄弟,我只要你知道,姐姐多嘴问你这些,其实只是关心你,而并不是想刺探你的私事。” 徐伯文道:“如姐姐是真心关心小弟,我自然知道。我们不说这些了。如姐姐,我一直想找个人陪我大醉一场,可惜一直找不到,今天既然遇到了你,你就陪陪我吧!” 如有意笑道:“行!咱们今日不谈其他,只管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徐伯文道:“不醉不归!” 章寻梦想道:“如果徐伯文真的喝醉了,那说不定便是杀他的大好机会!”恐他发现自己就在房外,心生警惕,不肯喝醉,回头向北寻芳做了一个手势,硬拉着小桑悄悄退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 猛气凌厉除贼寇(一) 小桑也已经将花厅内的事看得清清楚楚,不待离开了后院,便忍不住道:“寻梦姐姐,寻芳姐姐,你们不是说徐大哥和那姓如的女人不会干好事吗?如何,我的徐大哥,到底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 章寻梦哼了一声,道:“他现在没有做苟且之事,那是因为现在是白天,若到了夜里他与那姓如的女人还是相安无事,我才服他!不,就算他与那姓如的女人真的相安无事,那又能证明什么?我又凭什么服他!” 小桑瞪大了眼睛,道:“我就说我的徐大哥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不堪!不然,咱们来打赌!” 章寻梦道:“打赌便打赌!你要跟我赌什么?” 小桑道:“我说徐大哥是正人君子,如果事实证明我说得没错,那你以后都不许再冤枉他了!” 章寻梦道:“那要是你输了呢?” 小桑道:“那我以后再也不帮他说话便是!” 章寻梦道:“哼,小桑,我一定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小桑道:“哼,你等着瞧吧!我才不会输呢!” 北寻芳揽了小桑的肩膀,笑道:“打赌归打赌,咱们自己人,可不能彼此呕气啊!小桑,你不是说要吃一顿好的吗?你的徐大哥有人请,不管我们了,那咱们便只有自己请自己。嗯,小桑,你想吃什么?姐姐请你啊!” 小桑斜眼瞧了她一眼,道:“我吃什么你都请吗?” 北寻芳道:“你若要吃龙肝凤胆,那我是无计可施的,若是寻常菜肴,那自然是什么都无妨。” 小桑笑道:“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你请我吃一桌上等酒宴也就是了。” 北寻芳一笑,道:“好,我便请你吃上等的酒席。”一手拉了小桑,一手拉了章寻梦,径直往客栈外去了。 章寻梦有心要在半夜对徐伯文动手,怕小桑醒着碍手碍脚的,索性趁着吃饭的时候多灌她喝了两杯酒。小桑是年轻女孩,哪里有什么酒量,自是轻而易举便被她灌倒。 北寻芳知道她的心思,也不说破,将小桑送回客房安置好后,方才说道:“四师姐,你今天晚上要去刺杀徐伯文么?” 章寻梦道:“不错!咱们一路跟了他那么长的时间,今天晚上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寻芳,你可要帮我!” 北寻芳道:“徐伯文闯荡江湖多年,机警狡狯得紧,你又时时在他面前流露出要杀他的心思,你说,他能不防着我们么?你说今天晚上是杀他的绝好时机,可是在我看来,今天晚上只怕反是一个最不好的时机。”章寻梦眉头一挑。 北寻芳道:“徐伯文明明知道你想取他性命,却还留你在他身边,如此有持无恐,说不定是另有诡计,我们若是轻易动手,说不定会正中他的下怀!” 章寻梦道:“你说他会有诡计,他会有什么诡计?” 北寻芳道:“我不知道。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迟迟不敢劝师姐出手。” 章寻梦紧紧咬住牙关,道:“寻芳,你就是太警慎了,所以有的时候难免错失良机!” 北寻芳道:“你当真决定要去杀他?” 章寻梦道:“他要和那如有意不醉不归,若果真如此,就是我取他性命的最好机会!最好的时机总是梢纵即逝的,寻芳,我可不想错过!” 北寻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我陪你走一趟。希望能如师姐所愿,今天晚上当真是刺杀他的最佳时机。” 章寻梦点了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弯刀,拿了丝帕,反反覆覆地擦试,想到这刀或许很快便可痛饮仇人之血,很久没有流露出笑容的面颊之上,隐隐约约地,开始有了一丝笑意。 好容易待到夜深人静,四周静寂无声,章寻梦北寻芳起身出了客房,悄悄摸入后院,往如有意招呼徐伯文住下的厢房而来。 厢房中黑漆漆、静悄悄的,徐伯文应该早已睡下。 章北二女悄悄摸到房外,侧耳倾听,房中呼吸之声颇为轻微,有人倒是应该有人,只是听不出到底有几人。 北寻芳虽然在江湖中声名显赫,可是毕竟是云英未嫁之身,身上又不似负有章寻梦那般的血海深仇,此时来到徐伯文的房外,心想如果徐伯文与那如有意都同在房中就寝,她以未婚少女之身深夜闯入,那可真是大大不妥,是以事到临头,未免甫生退缩之意,站在房门口,犹豫半晌,始终迟疑不进。 章寻梦报仇心切,却是管不了那许多,虽然眼见北寻芳犹豫不决,知她心中顾忌,也不勉强于她,自己挺身上前,轻轻拔开门闩,闪身而入。 今夜月色幽暗,房间里更是昏暗不明,章寻梦运足目力,只隐隐约约看到床上似是有人,心中微微一喜,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瞧准床铺正中隆起的一团,弯刀一挥,猛然斩落,怕他不死,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起手落,又连连砍了数刀。 北寻芳本是不想轻易进来的,待见章寻梦不管不顾地进了房,怕她有失,也只得跟了进来,耳听得她走到床边,不住地挥手斩落,房中除了刀锋落在锦被上的声音之外,竟然再无别的声意,心里怦然一跳,猛然扑过,一把拉住了章寻梦的手臂,急急道:“四师姐,情形不对!咱们快走!” 章寻梦一愕,道:“哪里不对了?”一言未落,忽地便听房中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章寻梦一惊,几乎跳了起来。 北寻芳亦是脸色一变,低低叫道:“糟糕!”心知此时想走已经不可能,手中长剑一横,拦在了自己身前,作势欲击。 第三十五章 猛气凌厉除贼寇(二) 黑暗之中,却是没有人突然袭击,只有人轻轻叹息,说道:“可惜可惜,可惜了好端端的一张棉被。”竟是徐伯文的声音。 章寻梦大惊失色。但见黑暗之中,“嗤”地一声,一道火光亮起,照映出徐伯文略带揶揄的笑容。 章寻梦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连手中的弯刀都拿不住了。 徐伯文道:“赫赫有名的追梦刀,虽然年纪轻轻,却也是久历江湖了,怎么连刀下砍中的是人是物都分不清了?想必,是报仇之心太甚了罢!”伸过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章寻梦不敢迟疑,叫道:“寻芳,出手!”手中弯刀一晃,倏地一刀劈下。 北寻芳心中另有主意,虽然长剑出鞘,但却并没有跟着章寻梦扑上。 但见徐伯文衣袖一拂,一股大力涌来,卷得章寻梦手中弯刀徒地一斜,不但攻势控制不住地轻轻便自他身边滑了过去,就连她的身子也一样无法控制地跟着手中弯刀冲过了徐伯文的身子,而就在她的身子掠过徐伯文的那一瞬间,徐伯文蓦地一掌抹来,章寻梦只感手中突然一轻,待得惊觉时,她从不离手的弯刀已经落到了徐伯文的手中。 章寻梦大惊失色,倏地转身,双手如封似闭,紧紧守住了自己的门户,眼见徐伯文并没有趁势攻来,心下方才略略一宽,但转眼见北寻芳长剑未出,心中不由徒然一沉。 徐伯文将手中收来的弯刀轻轻放在桌上,凝神向北寻芳望来,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北寻芳道:“我知道我杀不了你,那又何必出手。” 徐伯文道:“你不出手,便不怕我杀了你师姐么?” 北寻芳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杀她。” 徐伯文不禁一笑,道:“北大小姐,你确是比你四师姐高明得多。” 北寻芳道:“不敢。” 章寻梦全神戒备,绕过桌子,慢慢退回到北寻芳的身边,道:“寻芳,你怎么知道床上被中没有人?” 北寻芳道:“我知道琴妖绝非易与之辈,料定他不会真的酒醉,今天晚上师姐出手之后,又听到刀落锦被之时不似是砍到人的声音,自然便知道他不在被中了。四师姐一时不察,不过是报仇心切而已。” 章寻梦瞟了一眼被自己砍得乱七八糟的空空的床铺,暗呼了一声:“惭愧!” 徐伯文道:“你凭什么料定我不会真的喝醉酒?” 北寻芳道:“琴妖在江湖中树敌颇多,如果轻易便醉,那又岂能活到今日!”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倒也不错,不过,我没有跟如有意喝醉酒,并不是因为要提防什么,而是,我早知道你们今天晚上要来。晚上既有客人大驾光临,我这做主人的不能坦然相迎,那也未必有些说不过去。” 章寻梦心头一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晚上要来?” 徐伯文道:“你们白天到小花厅偷听之时,我便已经觉察了。嘿,你一心一意想要我性命,知道我会喝醉酒,岂有不来之理!” 北寻芳忍不住道:“原来你早知我们当时在窗外。那当时你所吟之词,所叹之息,大概全都是假的罢?哼,枉自我还为你……”一言未出,猛然惊觉,连忙住口。 徐伯文道:“你为我什么?” 北寻芳咬住牙关,道:“我为你可惜,为你难过!” 章寻梦一愕,叫道:“寻芳!” 徐伯文也是愕然,道:“你为我可惜,为我难过?” 北寻芳道:“是,我是在为你可惜为你难过,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爱上了一个以前不曾属于你,现在不会属于你,将来也永远不可能属于你的人!徐伯文,就算你无敌于天下,你也注定了要痛苦一生!” 徐伯文脸色微微一变,喝道:“北寻芳,你什么意思?” 北寻芳道:“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知肚明,难道还非要我说出来吗?” 徐伯文哑然无声,过了良久,突然纵声长笑,道:“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哈哈哈,我是爱上了一个我不该爱的人!我为什么要爱她?我为什么要爱她?”蓦地身影一晃,径自掠身越窗而去。 章寻梦吃了一惊,叫道:“喂,你别走!”一把抢过徐伯文放在桌上的自己的弯刀,跟着追出来,外面月色昏昏,徐伯文早已人影不见了。 章寻梦哪里肯甘心就这么失去徐伯文的踪影,当下提了弯刀四下寻觅,一心指望能在街上的雪中觅到徐伯文的脚印,可是这小镇其实并不算小,镇中之人为出行方便,每天都会把街道上的积雪清理干净,再加上这两天没有下雪,前些日子所积残雪差不多都化了个干净,她想从中找到徐伯文的脚印,又哪有那么容易。 寻过两条街道,忽地眼前人影一闪,似有人奔过。 章寻梦心中一喜,喝道:“姓徐的,往哪里走!”纵身扑过,横身拦在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吓了一跳,惊惶失措地抬起头来,却是一名面目陌生的中年汉子。 章寻梦大失所望,骂道:“半夜三更地,在街上闲逛什么!”撇下那人继续搜寻。 第三十五章 猛气凌厉除贼寇(三) 此时北寻芳也已经追了上来,道:“四师姐,琴妖的武功远胜你我,他如果真心要躲,你是找不到他的。” 章寻梦道:“找不到也要找!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要杀他,以后多半不会再跟我们在一起,若就让他这么逃了,以后想要再找到他可就难了。” 北寻芳道:“四师姐,你以为琴妖以前就不知道你想杀他吗?”章寻梦一省,不由停下脚步。 北寻芳劝道:“四师姐,你就放心吧!他是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章寻梦道:“你怎么知道?” 北寻芳道:“他要跟着小桑去沅江,那怎么可能半途而去。” 章寻梦道:“他就算要去沅江,也未必非得跟着小桑啊!” 北寻芳道:“他就算不必跟着小桑,可同样也不必为躲我们而悄然遁去。他其实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你应该知道。” 章寻梦默不作声,忽道:“寻芳,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了琴妖的什么隐秘?” 北寻芳叹道:“我不是知道,而是猜到。很不幸,妹子不幸而言中了。” 章寻梦道:“你不幸而言中的,到底是什么事?” 北寻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其实你也应该猜到。徐伯文和咱们的三师姐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道,但却能感觉得到的事情。” 章寻梦愕然道:“寻芳,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琴妖爱上的那个人,是咱们的三师姐?” 北寻芳点了点头,道:“不错。” 章寻梦哪里肯信,道:“这怎么可能?寻芳,你可别胡说八道!” 北寻芳道:“四师姐,你也不想一想,如果徐伯文没有爱上咱们的三师姐,那他怎么可能答应她此生再不妄杀一人?就算他答应我们三师姐此生不再妄杀一人是另有缘故,但他明知你要取他性命却始终不肯伤你,嘿,四师姐,你当他真的是因错杀了章伯伯而心存愧疚吗?” 章寻梦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不伤我,而且一再地容忍我,全是因为三师姐之故?” 北寻芳道:“除此之外,我实是找不到别的理由。” 章寻梦仔细思索,始终觉得匪夷所思,道:“他爱上了三师姐,那三师姐呢,三师姐也爱上他了么?” 北寻芳道:“三师姐就算没有爱上他,但她肯把二师兄千艰万苦得来的银花之母送他解毒,肯不顾一切地竭力维护于他,不许大师兄带人来与他为难,总也是事出有因。” 章寻梦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道:“不,这不会是真的!寻芳,你不是说他白天在花厅里听到我们在外面,所以,所以他的表现是假的吗?” 北寻芳叹道:“我本来以为是假的,可是……他刚才流露出的,是那样悲凉伤感的神色……虚假的感情是不会流露那样的神色的!而且,想一想我们白天听到的那种琴声,琴为心声,我想,不管徐伯文知不知道我们去了花厅,他爱上了我们的三师姐,这都不应该是假的。” 章寻梦怔了半晌,忽地咬牙说道:“琴妖是天下最大的妖孽,象他这样的妖孽,竟然还敢对我三师姐心生非份之想,妄想坏我剑谷弟子的清誉,哼,那我们就更饶他不得了!”突地将身一晃,发足便走。 北寻芳吃了一惊,叫道:“四师姐,你要去哪里?” 章寻梦道:“我要去追琴妖!琴妖不但是我章寻梦的杀父大仇,更是整个江湖侠义道的大敌,如今,他还妄想和我们的三师姐纠缠不清,哼,就是只为了大师兄,我也非要杀了他不可!” 北寻芳叫道:“他早就不见了,你能到什么地方去找到他?” 章寻梦道:“他若不在镇上,那便一定在镇外!哼,我就不信他会凭空消失!”身子晃得几晃,须臾间便去得远了。 北寻芳放心不下,只好一路跟来。 章寻梦在镇中搜寻不到徐伯文的踪迹,索性一路追出镇来。 这小镇之畔有好大一片树林,虽然近处树木稀疏,但只要继续走下去,很快便是绵绵不尽森林。章寻梦在林边树根下的残雪上找到几个若隐若现的脚印,心想徐伯文既然没有在镇中逗留,那多半就在这林中,也不顾“遇林莫入”的江湖警训,当即想也不想便冲进去乱搜乱找,找不得片刻,突地林中有人影一闪,一条黑影受到惊吓一般突地掠了出来,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径直扑入密林深处去了。 章寻梦心中大喜,当即追了过去,叫道:“喂,姓徐的,你有种就别跑!” 北寻芳随后跟来,也见到了那条突然出现的黑影。她心思本便比章寻梦要缜密得多,一瞥之下,突见那黑影在月光的照耀之下,身上竟然闪烁出星星的寒光,心里不禁一凛,叫道:“四师姐,别追!那人不是琴妖!”话音未落,章寻梦的人影已经没入了树林深处。 北寻芳怕她有失,只得跟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猛气凌厉除贼寇(四) 章寻梦虽然没有听见北寻芳的叫喊声,但她终归身为群英盟刑堂堂主,久历江湖,在追入密林缀上那黑影之后,眼见其身形虽与徐伯文相差无几,但轻功步法却与徐伯文大有不同,心中已然起疑,当即便停下脚步,喝道:“你不是徐伯文!你是什么人?” 那黑影回头一望,一声冷笑,突地将手一扬,十余枚黑乌乌的芒刺倏地便向她周身袭来。章寻梦大怒,手中弯刀一轮,将那十余枚芒刺打落,将身一纵,猛然向那黑影扑去。 那黑影不闪不避,只顾冷笑不止。 章寻梦见他这般动作,心中反倒疑狐起来,脚下步子不由微微放缓。还未走得几步,突地一阵剧痛猛然自左边足底传来,章寻梦猝不防,一声大叫,跳了起来,借着自树枝间洒下的月光一望,自己足上鲜血淋淋,竟然是被一根又粗又长的铁刺从足底刺入,又从足背上穿了出来,铁刺旁血迹颜色发青,显是这铁刺上还猝有剧毒。章寻梦又痛又惊又怒,面上顿时变了颜色。 那人见章寻梦中了自己暗算,心头大喜,当即放声狂笑,叫道:“章寻梦,中了我中山狼的诛心刺,你就等着去向阎罗王报到吧!”双手一扬,又有数十枚乌黑的芒刺向章寻梦打了过来,其芒刺森森,在月光之下泛着青郁郁的寒光,显见也是猝毒之物。 章寻梦怒不可遏,紧紧咬住嘴唇,突地弯下腰来,一把抓住足上的铁刺,“扑”地一声将铁刺拔了出来,随势发力,猛然往自称中山狼的那人胸腹要害掷去,喝道:“你想要我章寻梦的命,没那么容易!”知道自己与那中山狼之间的空地上必然布满了铁刺,不敢从他正面攻过,弯刀一挥,纵身跃起,横身往旁边的树上一撞,借着树杆的反弹之力,倏然直往中山狼扑去,身手敏捷之极,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那中山狼见她拔刺飞身反击,速度之快,端的匪夷所思,微微吃了一惊,身子略矮,让过她掷过的铁刺,双手连扬,又是数十枚芒刺打了过来。 章寻梦弯刀一轮,磕飞袭来的芒刺,身子猛然一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扑到中山狼的面前,手中弯刀一划,正正砍在中山狼的肩上,却是“当”地一声,火花四溅,她手中弯刀突然受力,猛然崩起,险些震得脱手而去。 章寻梦大吃一惊,凝神望去,却见那中山狼身穿一件遍布尖刺的铁铠甲,将自己包着严严实实,寻常刀剑,如何能够砍得进去? 中山狼面上更显得意之色,嘿嘿冷笑,道:“章寻梦,我知道你的追梦刀快捷无伦,我这一身刺甲,就是专为你而制!”突地双臂大张,猛然扑来。 章寻梦足上受伤,行动不便,急切之间躲避不开,被中山狼张臂一扑,顿时抱个正着,但觉周身上下,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根尖刺霎然刺入,一声大叫,险险便痛得昏了过去。 那中山狼满面狰狞之色,道:“章寻梦,你当时杀我弟弟时,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嘴唇一翻,露出森森利齿,就要向章寻梦咽喉噬来。 蓦然之间,一声大喝响彻林中,北寻芳叫道:“休伤我师姐!”足下一踢,一块石头斗然跳起,挟带着呼啸之声如电打过,“啪”地一声,正正打在中山狼的面颊之上,顿时将中山狼打得颊肿齿落,口中鲜血横流。 北寻芳落后于章寻梦不过二三十丈的距离,但这短短的二三十丈,已经足够让变故横生,就在她穿过树林,跟着章寻梦的足迹现身之时,章寻梦已经落入了中山狼之手。 北寻芳危急之间,不及多想,足下踢起一块石头飞袭中山狼,与此同时,手中长剑一晃,纵身扑来,想要解救章寻梦于危难之中。 章寻梦虽然周身如芒刺骨,痛得无与复加,但神智却还未昏迷,眼见北寻芳扑来,心中一惊,挣扎着大叫道:“寻芳快退!地上有毒刺!”北寻芳心中一凛,立即止步。 中山狼既痛且恼,咆啸着道:“北寻芳,你也是活腻了!待老子杀了章寻梦之后,即便来取你性命!”有心要张口去噬咬章寻梦的咽喉,但他的面颊已经被北寻芳打肿,牙齿更是已经尽碎,想要张口噬咬,却是力不从心,有心要放开章寻梦去取刀来杀了她,身上铁甲上的尖刺又皆已深深刺入章寻梦的身体之中,在锁住章寻梦的同时也把自己锁定了,急切之中,如何挣脱得出来。 北寻芳生恐中山狼会对章寻梦有所不利,叫道:“师姐,我来救你!”正欲从没有布下铁刺的方向绕过去解救章寻梦,蓦地身边铁链“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觅声望去,但见密林之中人影纵横,十余名身着锦服,手执铁链的汉子突然现身出来,转瞬间便将北寻芳团团围在了中间。 第三十五章 猛气凌厉除贼寇(五) 北寻芳心中微凛,长剑一扬,横在了自己身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凝神向众人望来,一见之下,不禁悚然心惊:这十余人不但锦衣同款同式,连手中的兵器都如出一辙,在铁链之端连着一个直径尺许,周边焊满了锯齿,可以随势转动的铁轮,轮上锯齿不但散发着青幽幽的寒光,且还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竟然是令天下人极端又惧又恶,避之唯恐不及的锦衣卫。 中山狼见到锦衣卫现身,却是大喜过望,扬声叫道:“袁老大,快替兄弟杀了北寻芳!北寻芳不但是章寻梦的师妹,还是群英盟刑堂副堂主,我们锦衣卫的弟兄,也不知有多少死在她的手上!” 锦衣卫中有人嘿然冷笑,手中铁链一抖,顿时如蛇噬来。那为首的袁老大一动手,余下的锦衣卫哪里还敢迟疑,手中铁链相继飞起,刹那之间,便在北寻芳的身周布下了一道铁链和飞轮组成的绞杀之网,要将北寻芳当场绞杀。 北寻芳不敢怠慢,手中长剑一晃,剑光如水,以攻为守,抢先便向距自己最近的一名锦衣卫刺去,剑去如风,霎时便刺到了那名锦衣卫的面前。 那名锦衣卫显然也是久历江湖,多经大战的老手,见北寻芳的剑尖到了眼前,并不慌乱,手中铁轮一举,“呛”地一声,轮盘飞转,猛然往北寻芳的剑页绞来。 北寻芳不敢跟他的飞轮相交,长剑一缩,反手又刺他人。锦衣卫诸人无人有慌,手中轮盘交错,尽皆如车轮一般如飞转起,一寸一寸地向北寻芳紧紧逼来。 北寻芳知道锦衣卫手中飞轮厉害非凡,不管是什么样的兵器,只要与其相交,必然会被其绞断,不敢跟他们兵刃相交,只得施展小巧功夫腾挪闪躲,在众锦衣卫的攻击间隙中穿插,若觑到敌人破绽,当即绝地反击,剑气凛凛,将自己在剑谷学到的本事施展到了极处。绕是锦衣卫自恃飞轮厉害,兼又人多势众,面对北寻芳如此强悍的反攻,却也不敢太过紧逼,只求稳扎稳打,一步步慢慢收缩包围圈,以图将北寻芳慢慢困死其中。 北寻芳虽然是剑谷高足,在江湖中也是声名鹊起的巾帼俊杰,但她最终是女子,体质先天便不及男子,如今以一人之力敌对十余名锦衣卫的好手,手中长剑又不敢和锦衣卫手中飞快旋转的铁轮碰撞,虽然剑势凌厉,对锦衣卫颇具威摄之力,但面对锦衣卫彼此呼应的进退有度,铁链纵横,铁轮盘旋飞袭,仍然大感抵挡不住,斗不得三五十招,便不免左支右拙,手中划出的剑圈不由自主地越收越紧,剑上的凌厉之气也渐渐被束缚了起来,压制在了锦衣卫的攻势之下。 锦衣卫袁老大久在刀枪剑戟中打滚,对敌人和自己的优劣之势洞若观火,眼见北寻芳剑圈逐渐收缩,攻势趋缓,已知敌方已怠,己方胜算大增,心中如何不喜,当即指挥手下放手攻击。 北寻芳虽然不甘示弱,在此等形势之下,却也被逼得步步后退,偷眼望去,章寻梦那边又岌岌可危,若稍有迟缓,说不定便是再也救她不得,她心中之急,端的无以言表,但即便是心中急火上房,面对众多心狠手辣、咄咄逼人的锦衣卫,她却也不敢造次,只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面凝神对敌,一面脑筋急转,苦思破敌之策。 章寻梦眼见北寻芳被困于锦衣卫的合围之下,形势渐渐不妙,心中不禁颇感寒意,挣扎叫道:“寻芳,你快走!你若因我而被这些恶贼害了,章寻梦纵能活命,又岂有颜面去见师父和北叔叔!” 中山狼狞笑道:“章寻梦,你还想活命么?嘿,你今日若能留个全尸,那都是苍天无眼!”从章寻梦的身上挣脱出一条手臂,手肘一沉,猛然向章寻梦肩上劈下,要以自己铁甲上的尖刺为利刃,对其行千刀万剐之刑。 章寻梦心中一寒,暗道:“想不到我章寻梦大仇未报,竟然就死在这里!”此念尚未转完,蓦地眼前黑影一闪,一条如蛇长影突地电闪而来,斗然缠在中山狼的手臂之上,猛然往后一勒,顿时便将中山狼的手臂往后勒了过去别在身后。 中山狼对此突袭始料未及,手臂突然被勒,痛得如同要断裂开来一般,心中又惊又怒,喝道:“谁?谁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面向着章寻梦,根本看不到自己身后是何人袭击,但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章寻梦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种惊惧得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三十五章 猛气凌厉除贼寇(六) 他怔了一怔,还没有想明白章寻梦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耳边便有了一种悠长的呼吸之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答应过江寒此生再不妄杀一人,但你们是天下人深恶痛疾的锦衣卫,杀了你们,算不得是乱杀好人,江寒应该不会怪我罢!” 中山狼只觉一股寒意直从心底深处冒了上来,嘶声叫道:“谁,你是谁?” 他身后那人轻声道:“我是琴妖。” 随着“琴妖”两字出口,中山狼感觉到五指手指冷冰冰地摸上了自己的头顶,跟着,便是一声轻轻的“卡嚓”声响起,中山狼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世界便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章寻梦亲眼看着徐伯文伸出五根手指,轻而易举地便将中山狼的脖子扭断,纵然她纵横江湖间杀人无数,但象今日这般看着敌人的鲜血在距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如喷泉一般地突然冒了出来,却也禁不住肝胆皆裂,只觉自己身子一软,当即便跟着软倒的中山狼跌倒了下去。 徐伯文右臂轻轻一揽,一把搂住了软倒的章寻梦。 章寻梦大惊失色,想到自己落在琴妖的手里,不见得便比落在中山狼的手里好到哪里去,心中一凉,死志顿生,只可惜自己右臂仍被中山狼的铁甲尖刺牢牢锁住,左臂虽然已经脱困,但臂上被铁甲利刺戳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淋,早是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便是想自尽,也早已办之不到,只得叫道:“琴妖,你,你这妖孽!我今日落到你的手里,心里早就不做他想,你,你就杀了我吧!你欠我章家三条人命,欠我武林侠义道无数血债,我章寻梦生报不了这样的大仇,便是做了鬼,也绝计不会放过你!” 徐伯文左手虚凌中山狼的身子上方,本想提着他铁甲的衣领将他从章寻梦的身上剥离出去,目光一转,见到章寻梦身上从铁刺中挣脱出来的地方血如泉涌,想到自己若是冒然将那几乎是钉在章寻梦身上的中山狼的铁甲剥去,那章寻梦身上为利刺刺穿的地方必然会血出如浆,而她身上的伤口成百上千,自己只有两只手,是说什么都不及短时间内替她止血的,如果让她因铁甲的剥离而血流不止救护不及,岂非反而害她断送了性命? 徐伯文正在犹豫间,忽听章寻梦此言,眉头一皱,心中恶念甫生,冷冷地道:“你活着我尚且不怕你,难道还怕你死了之后来找我索命?嘿,真是笑话!”手臂一撤,章寻梦失去支撑,连同中山狼的尸身一起“砰”然倒地。 中山狼本来便健硕肥壮,再加上他身上那副沉重的铁甲和往下坠的惯性,不但刺在章寻梦身上的尖刺如有人在外施压一般,顿时更深地刺入了她的体内,就连原来那些没有刺入她体内的尖刺,此时也顺势扎入了她的体内。 章寻梦本便是伤重之身,如何还受得这样的重创,一声大叫,顿时便痛得昏死了过去。 徐伯文心中一惊,想道:“她可别因我一摔就死了,否则,我以后怎么向江寒交待!”连忙俯身去试她呼吸,好在章寻梦呼吸虽弱,却还没有断绝。 他松了一口气,手指疾点,先封住她各处要穴替她止血,心想:“她身上这么多的铁刺,要怎样替她取出来才好?”念头尚未转完,便听北寻芳叫道:“徐,徐爷,你别杀她!”声调中惊惶失措,虽然没有说出一个“求”字,但哀婉苦求之意已是明明若昭了。 徐伯文眉头一皱,抬眼向北寻芳望去。 北寻芳长剑运转,犹自在与锦衣卫苦斗,但此时她的剑圈已经被锦衣卫逼得缩小到了不能再小的地步,不但头发凌乱,额上见汗,步伐也已见散乱,被锦衣卫所败,应该只在弹指之间,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肯放弃章寻梦,目光不时在与锦衣卫缠斗的间隙向徐伯文和章寻梦望来,若能救得章寻梦,别说让她对徐伯文出言相求,哪怕是要她付出自己的生命做为代价,她只怕也是肯的。 徐伯文体会她与章寻梦的同门之谊,姐妹深情,心中不由甚是羡慕,想道:“她怕我杀了章寻梦,却不想章寻梦早已死到临头,我若想要她的性命,只须袖手旁观便是,又何必现身!江寒的这两个师妹,当真是愚到了极处!不过,她们能拥有如此浓厚的姐妹深情,却是比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要幸运得多!” 那边锦衣卫首领袁老大也已看到中山狼死于徐伯文之手的情形,他虽然不知徐伯文的来历,但见徐伯文出手狠辣,扭断中山狼脖子的那一招更是干净利落,也已经猜到来者必然不善,沉声喝道:“吴七宝、顾全、老胡、小顺,你们四个去杀了那人为孙世安报仇!其余的人给我拿出看家本领来,务必要将北寻芳的人头割下来!” 四名锦衣卫齐声称是,铁链一撤,飞身往徐伯文扑来,其余众人铁轮飞旋,对北寻芳更是步步紧逼。 第三十五章 猛气凌厉除贼寇(七) 徐伯文微微冷笑,衣袖一拂,一股大力蓦然席地卷来,劲风之中,那些被中山狼孙世安埋在地下的铁刺如同受到了磁石吸引,突地如活了一般纷纷跳起,如箭矢一般猛然往吴七宝、顾全等四人袭来,其来势之汹汹,直如狂风暴雨。 吴七宝、顾全等四人哪里料得到徐伯文有此一招,身子刚刚扑到中途,便被无数铁刺劈头盖脸地一罩,顿时混身如遇毒蜂狂蛰,四人几乎同时惨叫着跳了起来。 他们惨叫声甫起,徐伯文便如鬼魅一般欺身过来,手掌轻飘飘地一按,几乎瞬时便在四人每人的胸口上按了一掌。 那些令人惊惧的惨叫声刚刚离开吴七宝四人的嘴巴,突然就中断了,中断得那么突如其然,就象一条刚刚游出来的毒蛇,还未来得及张口喷出自己的毒液便在突然之间被人斩成了两截。 袁老大听见了自己兄弟的惨叫。 他刚刚转回身来,便看见自己派出的兄弟如同被抽了骨头的狗一般软倒了下去,而且一经倒下,便变得无声无息地再也爬不起来。他心中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的脸色必然已经变了。 袁老大此时的脸色的确已经够难看的了,然而在看见徐伯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然窜到了自己身前之后,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更难看十倍。他以一种受伤的猛兽咆啸的方式咆啸了一声,手中飞速旋转的铁轮突然挣脱了铁链的控制,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雷霆万钧的风声,猛然向徐伯文的前胸砸了过来。 北寻芳一声惊叫,叫道:“徐爷小心!”叫声未落,一只飞轮“刷”地往她胸前飞来。 北寻芳一惊,身子下意识地一扭,只听“嘶”地一声轻响,那道飞轮几乎紧擦着她的右臂飞了过去,轻轻容易地便将她胳膊上的皮肉撕开了一条三寸宽的血淋淋的口子。 北寻芳一声大叫,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眼见两名锦衣卫纵身扑来,紧咬牙关,长剑一轮,拼死反击。那两名锦衣卫不愿跟她拼个两败俱伤,弹身退了开去。 徐伯文听见北寻芳的叫喊声,心中微微一暖,眼见铁轮将至,身子倏地一矮,不去理会那飞速旋转的铁轮,径直猛然向袁老大扑来。 袁老大铁轮出手,心想徐伯文必然难逃此一劫,虽然铁轮还未袭上徐伯文的身子,他的嘴角边却已经浮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然而,他笑容未敛,徐伯文的身影已如鬼魅一般越过了飞旋的铁轮,倏地贴上了他的身子。 袁老大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在这个世间看到的最后一幅场景,是徐伯文如冰一般洁白透明的手掌从他胸前缩了回去,无比自然地从他的手里接去了他一直紧握在手中不放的那截本来和飞轮连在一起,现在顶端却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铁链;他对这个世间最后的一点感觉,是寒冷,一种无法言述的彻骨寒冷。 就在袁老大倒下去的同时,徐伯文听到了北寻芳负伤的惨叫。 他心中微微一凛,右手轻轻一抖,那条缴来的铁链便如同活了一般,猛然往围攻北寻芳的那几名锦衣卫噬去。链影如蛇,只在那些锦衣卫的身前后背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地一掠便晃身而去,然而,这如同浮光掠影般的袭击却不是那些锦衣卫所能承受得起的,几乎就在铁链荡开的同时,他们便一跤跌倒了下来,鲜红的血水,如涌泉一般从他们的身体中喷了出来。 徐伯文的这一鞭,不是打断了他们的脊椎,便是将他们打得肋骨尽断,除此之外,他们的心肺也尽皆受损,此时便是有华陀再世,想来也再救他们不得了。 北寻芳捂着自己受伤的右臂,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她作梦也没有想到,令自己应付不睱的锦衣卫竟然转瞬间便被徐伯文全部料理了,并且,他用来结果他们性命的手法竟是如此令人瞠目结舌地快疾、凶狠和残忍! 这不象是一个正常的人所能使出的杀人手段! 北寻芳站在刹那间便变得尸横遍野的树林之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突然之间,她明白了江湖中人称徐伯文为“妖”的原因——有这般浓重的戾气,他怎么可能不是妖? 徐伯文丢下手中的铁链,大步走了过去,伸手拉起了北寻芳受伤的右臂。 北寻芳一个机伶,险些跳了起来。 徐伯文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撕开她的袖子,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势,道:“还好,这些锦衣卫的飞轮上没有淬毒。”下意识地伸手到怀中,想取出随身携带的丝帕替她擦拭血迹。然而他手一入怀,却是摸了个空,徐伯文这才想起,他十年来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方本属于江寒的丝帕早已不知什么丢失了。 第三十六章 义肝坦荡救敌媛(一) 徐伯文的心底泛起了一丝酸涩,随手将北寻芳的衣袖撕了下来,替她擦拭血迹,道:“你身上带没有带得伤药?” 北寻芳点了点头,乖乖地将怀中的金创药取了出来,递到了徐伯文的手中。 徐伯文接药在手,除去瓶盖,将几乎满满一瓶药都倒在了北寻芳的伤口上,撕下自己的衣裳,细心地替她将伤口包扎了起来,道:“你受的是皮外伤,不致命,很快就会好的,你就放心好啦!” 北寻芳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徐爷!” 徐伯文摇摇头,道:“你去看看章寻梦吧!她的情形可是大大的不妙,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救她。” 北寻芳一省,连忙扑了过去。 章寻梦此时还昏沉沉地躺在地上,身上不但压着那件镶了尖刺的铁甲,还压着中山狼死猪一般沉重的尸体。 北寻芳叫了两声“四师姐”,不及多想,伸手便要去搬开中山狼的尸身。 徐伯文及时阻止住了她,道:“铁甲一离身,那些刺入章寻梦体内的尖刺也会跟着被拔了出来,而尖刺的拔出,势必会引起她伤口的出血不止。章寻梦身上的伤口成百上千,若不能及时替她止血,她非得失血过多而死不可!” 北寻芳一省,道:“我这里已经没有伤药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徐爷,我们该怎样救她?”抬头向徐伯文望去,目光之中,竟然是那种眼巴巴期望他能出手相救的表情。 徐伯文眉尖微蹙,道:“替她止血,本倒也不难,可是那些刺入她体内的尖刺有毒,解毒于我,那可是为难得紧了。” 北寻芳脑筋急转,伸手到中山狼的怀中,幸好果然摸出两包药来,喜道:“这两包药必然是解药无疑,我们有药在手,倒也不必怕师姐会毒发。” 徐伯文道:“可是这解药要如何用法,你知道吗?” 北寻芳不禁语塞,想了想才道:“小桑不是阴世毒王吴师叔的女儿吗?吴师叔擅长用毒解毒,小桑必然不会陌生此道,咱们只要想法子把师姐带回去,说不定小桑能救师姐。” 徐伯文一省,道:“对啊,小桑便是此道中高手,我怎么忘了!” 北寻芳道:“可是,咱们要怎样把师姐带回去?这中山狼的尸体沉得象死猪,我们总不能把他的尸体也一起带回去,别的姑且不说,这中山狼是锦衣卫中人,就算咱们把他带了回去,不管带到哪里,都势必会累及旁人,这又岂是我辈衷心所愿!” 徐伯文眼露讥嘲,道:“你怕什么?中山狼和他的这些狐朋狗友都是我杀的,就算惊动官府,引得锦衣卫大肆来查,也连累不到你们这些武林侠义道的身上!” 北寻芳不敢辩驳,喃喃道:“可是,若不是为了救我们,你本也用不着去杀他们啊!你如果因此而受到锦衣卫的缉捕追杀,我们又岂能袖手旁观。” 徐伯文好生不耐,道:“这袁老大和他的属下都是死在我的冰阳宝典之下的,而锦衣卫,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冰阳宝典是我琴妖的独门绝技。我和锦衣卫早有过节,他们要跟我纠缠是迟早的事,你就别为此操心了。你这觅芳剑不是向来都是以聪明机智出名的吗?你若有隙,还不如去想想咱们到底应该怎样把你章师姐带回去见小桑的好。或者,你回客栈去把小桑叫到这里来?” 北寻芳道:“我去叫小桑倒是不难,只是,这里终归是荒郊野外,四周又尽是死尸,要让小桑在这里救四师姐,好象不太妥当吧!” 徐伯文皱眉道:“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北寻芳心中沉吟,半晌不决。 徐伯文自己对用计并非擅长,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眼见四周锦衣卫的尸体横于林中,好好一片树林,到处都是死尸、污血,委实不成样子,便挑了一块空地,内力贯于双掌,轮番拍下,转瞬间便在林中空地上打出一个大坑来。 北寻芳心中愕然,道:“你要干什么?” 徐伯文道:“我要把这些尸体埋了。呃,我是不怕锦衣卫来找我的麻烦的,但若这些锦衣卫因他们的同伴身死之故牵连到镇中无辜百姓,那岂非是害了他们。” 北寻芳忍不住道:“你还顾忌无辜百姓的死活?” 徐伯文眉头一竖,不屑地轻轻冷笑了一声。 北寻芳当然知道他这一声冷笑是冲着自己来的,讪讪地不敢再说。 徐伯文提起两具尸体丢入坑中,突地停下手来,倾耳细听了一阵,猛然如旋风般地扑来,一把抓住北寻芳的左臂,足尖一点,毫不费力地将她带起,轻飘飘地掠身隐入了一株大树树冠之内。 北寻芳吃了一惊,还未及出声惊呼声,徐伯文的另一只手便已经捂到了她的嘴巴上,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稳稳地坐在了树冠之中。 徐伯文在她耳边低声道:“林外有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些锦衣卫的同党,我们先看个究竟再说。”轻轻松开了北寻芳。 北寻芳此时也已经听到林外确是有人正如飞赶来,心想既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此时此刻,暂避一时也好,可是想到树下昏迷之中的章寻梦,却又放心不下,悄声道:“我四师姐还在树下呢!” 徐伯文道:“有我在这里,你担心什么?来人若想对她有所不利,我自会出手。” 北寻芳只好不再说话,乖乖地跟着他藏在树杈之中。 徐伯文也不再理她,只凝神向树下望去。 第三十六章 义肝坦荡救敌媛(二) 只听脚步连响,果有两人飞奔着闯入林中来了。 这两人官帽锦服,果然是锦衣卫。他们一边飞奔,一边大叫呼唤,口中念了一长串名字,其中有“袁老大”、“吴七宝”、“孙世安”之类,自然与袁老大他们是熟识的。 徐伯文低声道:“这两个人,是你杀还是我杀?” 北寻芳忍不住道:“你还要杀人?我听说你有个信条,不杀不懂武功之人和不杀没有冒犯你之人,难道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 徐伯文回头向她望来,眼眸之中,突地掠过一丝寒光,道:“这些人是锦衣卫,你难道还要维护他们?” 绕是北寻芳久经杀戮,被徐伯文这充满寒气的目光一望,心里一紧,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急忙道:“不,我不是想要维护他们!” 徐伯文神色微见缓和,道:“我是有这么一个信条,不过,锦衣卫不在此例!” 北寻芳忍不住又想问他为什么锦衣卫不在此例,想到锦衣卫在世人心目中形象与声名,问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他们的问答之间,那两名锦衣卫已经奔到林中来了。 他们一眼便望见满地躺的都是自己同伴的尸体,心头一跳,顿时脸色大变,足下一弹,倏地便跳了出去,与此同时,手中钢刀“刷”地一声,已经拔出鞘来掣在了手中。 北寻芳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徐伯文却是动也没动。他的武功远胜于北寻芳和那两名锦衣卫,可不怕他们听出自己的行藏。 那两名锦衣卫的武功显然不及北寻芳,侧耳细听了好大一阵之后都没有听出林中还有人藏匿的声音,高度戒备的神经便慢慢松懈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名身形略高的锦衣卫道:“孙世安不是邀袁老大他们一直来找章寻梦的晦气为他兄弟报仇吗?他们这十几个人,哪一个都不是庸手,怎么会突然全都死在了这里?” 那身形略矮的锦衣卫道:“从我们听到袁老大的啸声到赶来,还没有一刻,他们怎么会这么快便全都死了?章寻梦的武功再厉害,只怕也没有这样的能耐能在这短短一刻的时间内把他们全都杀了吧!” 那高个的锦衣卫道:“那姓章的娘们儿不是还有同党吗?或许她的同党才是扎手的硬点子。” 那矮个的锦衣卫道:“不可能!孙世安说过了,章寻梦的身边只有一男两女三个人。那两个丫头片子的身手看得出来,一个与章寻梦在伯仲之间,另一个只是聊胜于无,就算她们来帮了章寻梦,也不可能是袁老大他们十几个人的对手。” 那高个的锦衣卫道:“那么那个男的呢?” 那矮个的锦衣卫道:“那个男的倒不好说,孙世安说看不出他的底细来。嘿,我们在这里猜什么,袁老大他们是死于何人之手,咱们去验一验尸不就知道了吗?” 那高个的锦衣卫一省,道:“不错。”大步向躺在距自己不远处的袁老大的尸体走了过去。 那矮个的锦衣卫走不得几步,忽地一眼看到中山狼的身下露出一幅女子的衣裙,心中一跳,叫道:“老张,孙世安的身子下还压着一个女的。” 那高个的锦衣卫老张一惊,折身抢了回来,几乎与同伴一起冲到了中山狼的面前。 在看清中山狼所压女子的模样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叫道:“是章寻梦!” 老张张着嘴巴,半晌才道:“章寻梦既然已经死在这里,那么杀袁老大他们的就绝计不可能再是她了。” 那矮个的锦衣卫也道:“甚至杀死孙世安的也不可能是她。她的手臂还被孙世安锁在铁甲上,怎么可能腾出来去扭断孙世安的脖子!” 老张跟着说道:“杀死袁老大和孙世安他们的,只怕也不是章寻梦的同伙,否则,他们为什么不把章寻梦的尸体带走?” 矮个的锦衣卫深有同感,道:“是不是孙世安他们又遇到了什么大对头?” 老张突地又跳了起来,伸手一指,叫道:“那里还有一个大坑!是谁在这里挖了一个大坑?他想干什么?” 矮个的锦及卫随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树林中极为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大坑,大坑的边沿很是光滑,不象是用锄头挖出来的。 矮个的锦衣卫跑到坑边,一眼便看见坑里躺着两具自己同伴的尸体,心头一跳,失声叫道:“有人要埋了他们。他们想毁尸灭迹!”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在身边轻飘飘地道:“不错,我是要毁尸灭迹。你们既然撞见了,那我便送你们一同上路吧!”突地后心一痛,身子往前一冲,顿时便栽到了坑里。 那高个的老张站在中山狼的尸体边,亲眼看到一条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地突然从树上掠了下来扑到了同伴的身后,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示警,同伴便一个倒栽葱跌到了坑里。 老张只觉腿肚子一软,险些便跌倒了下来,声嘶力竭地喝道:“你,你是什么人?”手中钢刀摆了一摆,也不知是要冲上去攻击敌人,还是只是想提刀自卫。 徐伯文露齿一笑,道:“我不是人,是妖,是琴妖!”手臂往前一伸,倏地便伸到了老张的胸前。 第三十六章 义肝坦荡救敌媛(三) 老张明明看他离自己甚远,不知他的手臂怎么突然就到了胸前,不禁亡魂大冒,一声大叫,不要命地挥刀砍了下来。 徐伯文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随手一丢,老张顿时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一声惊叫未落,便已经头冲下飞到了大坑里,脑袋在坑底的硬土上一撞,眨眼间便是肝脑涂地。 徐伯文毫不手软,一手一个,转瞬间便将林中所有锦衣卫的尸体拎了起来丢到了大坑里。 他本想推土掩埋,忽又想到章寻梦身上还压着一个中山狼,当即转回身来,一眼见到站在章寻梦身边的北寻芳不但脸白如纸,而且身子还微微颤抖,不觉奇怪,道:“北寻芳,你怎么了?” 北寻芳听见他说话,被吓了一跳似的后退了一步,道:“我,我没事!” 徐伯文不知她为什么会精神恍惚,也无心去深究,走到章寻梦的身边,仔细想了想,道:“把你的剑给我。” 北寻芳呆了呆,抽出身边长剑递了过去。 徐伯文接剑在手,默运玄功,剑锋贴着铁甲的边沿慢慢削落,剑锋过处,所有铁刺便如豆腐碰到刀刃一般跟铁甲剥离了开来。 北寻芳见他露了这么一手功夫,更觉心惊,想道:“我这柄剑并非削铁如泥的宝刃,他竟然能以这样的剑削断铁甲上的尖刺,内力之深,普天之下,只怕唯有师父能与之匹敌。唉,我群英盟遇到他这样的强敌,岂是我盟幸事!”不禁心中惧意更深。 徐伯文削落几根铁刺,眼见断开的铁刺仍然插在章寻梦身上堵塞住伤口,所以她血流不多,心中大定,当下加快速度,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将铁甲从章寻梦身上剥离了开来,伸手拎起中山狼和铁甲,一并丢到大坑里,随手将混了血污的泥土一并推入坑中,转瞬便将众锦衣卫全都埋了,道:“好啦!再有锦衣卫找来,除非他们把这个坑掘了开来,否则,便休想再见他们同伴一面。”回身走到章寻梦身边,伸手将她抱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北寻芳梦呓般地应了一声,跟着奔回小镇来。 徐北二人回到客栈,北寻芳先回房去找小桑,徐伯文径直把章寻梦带到了后院,一边一叠声地叫道:“如姐姐,如姐姐你快来!”一边将章寻梦抱回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回身点燃了蜡烛。 如有意听到他的呼唤,连忙披衣而起,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执了烛台,快步奔了过来,一眼见到混身刺满铁钉且一身是血的章寻梦,不禁大吃了一惊,失声道:“这位姑娘是怎么了?是谁那么狠心竟然这样对她?” 徐伯文道:“是江湖上的仇杀,详细的情形你就别问了。如姐姐,我们要替她包扎伤口,烦你去烧一壶热水,准备一些干净的棉花、绷带和伤药,当然,她现在身上的衣裳是不能再穿的了,还要烦你替她准备一些衣物。” 如有意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当初和徐伯文在秦淮河上时,也曾遇到前来寻衅而被徐伯文打发了的武林人士,对这些血淋淋的场面,虽然害怕,却也不至于大惊小怪、胆战心惊,道:“这位姑娘伤得那么重,你救得回她来吗?别弄个不好,反而让她的父母家人赖你害死了她。咱们还是把她送到医馆去吧,治得好治不好的,也与咱们无关。” 徐伯文道:“如姐姐,这位姑娘得罪的人可不是普通的人,别说把她送医馆,便是把她在这儿养伤的事宣扬了出去,那也一定会惹来大祸!” 如有意更觉紧张,道:“既然如此,那你还带她回来干什么?徐兄弟,她不是你的意中人,又跟你有仇,你又何必管她的死活?若是为她惹祸上身,那可值不得!” 徐伯文眉头微皱,轻声喝道:“如姐姐!” 如有意知道徐伯文的身份,见他沉下脸来,虽然自恃与他交情深厚,心里也仍然不免有几分害怕,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我去准备你要的那些东西。” 徐伯文道:“这位章姑娘受伤的事,你可不能说出去让旁人知道,便是你客栈中的伙计也不能说!” 如有意道:“我知道!我做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迅速将披在肩上的衣裳穿好出去了。 如有意刚走,北寻芳便带了小桑进来了。 小桑在晚饭时被章寻梦几杯酒灌醉,一直睡得甚酣,现在被北寻芳唤醒,虽然人已来了,却仍是迷迷糊糊的,斗然见到一身是血的章寻梦,这才真的吓醒,道:“章姐姐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这副模样了?她在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北寻芳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她遇到了棘手的对头,幸得有徐爷相救。” 徐伯文道:“我只不过是把她带回来而已,说不得就是救了她的命。她能不能活,小桑,还要看你。” 小桑道:“章姐姐遇到了什么样的对头,怎么会如此残忍?” 北寻芳急道:“这些你就别再问了,一切等救回四师姐来再说行不行?” 小桑不敢再问,连忙坐到床边去为章寻梦切脉。 第三十六章 义肝坦荡救敌媛(四) 北寻芳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桑,道:“小桑,怎么样?” 小桑沉吟良久,慢慢抬起头来,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北姐姐,对不住,我救不了章姐姐。” 北寻芳一下子便跳了起来,道:“你怎么会救不了她?你不是阴世毒王吴师叔的女儿吗?他老人家教过辛敏医术,难道便没有教过你医术?” 小桑道:“不是谁学了医术都可以救人的,还要看病人所患所症。” 北寻芳道:“你真的救不了她?那好,我去请镇上请大夫!” 小桑道:“你请谁来都没有用!就是请了你们剑谷的史谦史神医来也没用!” 北寻芳心中一沉,道:“为什么?难道,难道我四师姐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吗?” 小桑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北寻芳的心如坠冰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伯文道:“小桑,章寻梦身上铁刺虽多,但这些铁刺不长,刺入她的身体不到一寸,应该不致命啊!” 小桑道:“这些铁刺不是问题。不错,她身上的铁刺是很多,但只要咱们取出铁刺,帮她清洗了伤口,再上些伤药,要不了多长时间她便能好。” 北寻芳一省,道:“棘手的是不是她身上铁刺上的毒?我这里有解药!” 小桑一怔,道:“你有解药?” 北寻芳伸手入怀,把从中山狼身上搜来的解药两包全部掏了出来,道:“这些解药是从袭击四师姐的那个恶贼怀里搜出来的,应该就是铁刺的解药,只是我们不知道用法用量才没有及时给四师姐用药。小桑,你知道这解药应该如何用吗?” 小桑接过解药,打开,用指甲分别挑了少许尝了尝,道:“不错,这的确是解药,按其药材的成份来说,应该一份是内服,一份是外敷。内服的是解毒的,外敷的就是止血和收敛伤口。” 北寻芳喜道:“你知道怎么用,那可再好不过。小桑,你快用这药救我四师姐啊!” 小桑却还是摇头,道:“不行。” 北寻芳一愕,道:“为什么不行?” 小桑道:“这种毒药虽然是剧毒,可是毒性却发作缓慢,如果中了毒,只要服下内服的解药,等其毒血自伤口处流出,再敷上外敷的伤药,很快便可痊愈,但章姐姐的情形却不一样。章姐姐周身都是伤,伤口虽小,却是数也数不清地多,如果让她服下解药,所有伤口都会往外流血。这些血是毒血,自是非流不可,但章姐姐伤口太多,一流起血来,便是非同小可。唉,本来在替她取出铁刺时她的伤口便要不可避免地流血,如果再服下让其血流加速的解毒之药,所有伤口一起加倍流血,北姐姐,章姐姐就算不死在毒甲之下,也非得要死在失血过多之下。” 北寻芳道:“难道,难道便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小桑摇摇头,道:“人身体内的血液是有限的,只要失血到了一定的程度,便是神仙都救不了她,这便是我说,便是史神医来了也是无可奈何的原因。” 北寻芳道:“不,我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四师姐就这么,就这么……小桑,我四师姐跟你的关系也是非浅,你一定要想想法子救救她!” 小桑甚是为难,转眼向徐伯文看来。 徐伯文目不转睛地瞧着昏迷中的章寻梦,忽道:“小桑,我听你师姐辛敏说,这医道之中,有一门极为神奇的技法,可以让人补充体内流失的血液,是与不是?” 北寻芳一省,抢道:“有有有,这门法子我也知道。当初我师母也受过伤,失血极多,幸得司马师伯妙手回春,方才救了师母的性命。小桑,这个法子你会不会使?” 小桑道:“这个法子爹爹倒是教过我的,但用这个法子,首先要有水蛭,然后还要有合适的血液,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并且,也不能就说是有十二分的把握。” 北寻芳道:“这小镇上有医馆,既有医馆,那便一定找得到水蛭,我去找!至于适合的血液,小桑,我可以把我的血抽出来给她!只要能救她性命,抽我再多的血都没关系。” 小桑道:“就算你愿意抽自己的血,那也不能抽太多,否则对你不好。再说,就算你的血适合,只怕也还不够呢!” 徐伯文道:“北寻芳的血如果不够,还有我。还有,如果我们的血都不行,那也不打紧,只要咱们多花些钱,总有人愿意献出些血来。不但可以赚钱,还可以救人性命,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北寻芳没有想到徐伯文竟然也愿意抽出自己的血液来救章寻梦,闻言不禁甚是感激。 此时如有意也已经亲自将徐伯文要的东西带了回来,听得徐伯文这么说,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道:“徐兄弟,你可别开玩笑!抽血可是要命的事啊!为一个原本跟自己有仇的女子,值得吗?” 徐伯文道:“如姐姐,你放心,失一点血要不了我的命的。章寻梦虽然跟我有仇,但是我对不住她在先,她又是江寒的师妹,我不可能对她见死不救。” 第三十六章 义肝坦荡救敌媛(五) 小桑忍不住道:“老板娘,这就是你不懂了。血和我们身上的皮肤一样,只要缺失不多,都是可以再生的,不会当真要了人的命,否则,象我们这些经常受伤的武林中人,哪里还有能活下来的道理。” 如有意道:“我不懂医,我也不想学。我只是为徐兄弟担心。徐兄弟,我怕你就算救了这位姑娘,她也不会领你的情。” 徐伯文道:“我救不救她是我的事,她领不领情与我有坐什么相干。再说,我的血合不合她用还不知道呢,或许,根本就轮不到抽我的血给她,如姐姐你就别管了。北寻芳,我们先把章寻梦体内的铁刺取出来,你去找水蛭!” 北寻芳连忙答应,疾步奔出房去。 如有意见他执意如此,知道劝他不动,只得不再多说。 小桑取了剪刀,将章寻梦的衣袖剪除,露出肌肤,倒了热水在盆中,湿了毛巾,替她轻轻擦拭干净凝固在皮肤上的血渍,伸手捏住一枚铁刺,手指较力,猛地将那枚铁刺拔了出来。 章寻梦一声大叫,猛地睁开眼睛,几乎跳了起来。 徐伯文眼疾手快,倏地点了她的昏睡穴。章寻梦只觉眼前一花,睁开的眼皮控制不住地阖了起来。 她手臂上铁刺被拔除的地方血如泉涌,小桑一边用棉花蘸了伤药替她止血,一边叹道:“可惜我们身边没有麻沸散,否则,章姐姐一定会少些痛苦。” 如有意道:“这位章姑娘身上也不知有多少铁刺,咱们象这样取,到底要取到什么时候?我不是怕麻烦,而是,象咱们这样一根一根地取刺,对章姑娘可是一种类似千刀万剐的折磨,我有些不忍心。” 小桑道:“我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可是除此之外,咱们还能有什么法子?咱们又没有大块的吸星石,可以一下子吸出十数枚甚至数十枚铁刺来。” 徐伯文忽道:“我有法子。” 小桑一愕,道:“你有什么法子?” 徐伯文不答,伸出手掌轻轻抵在章寻梦手臂的铁刺上,转瞬之间,他的手掌便变得雪白,隐隐的,甚至可见肉内骨骼的形状。 如有意道:“冰阳宝典?徐兄弟,你要用冰阳宝典替她取出铁刺?” 徐伯文不答,手掌慢慢抬起,翻过手掌,他的手心上,赫然躺了十余枚铁刺,他果然是用冰阳宝典将章寻梦臂上的铁刺吸了出来,而且,因他使用寒冰罡气的缘故,章寻梦的手臂上创口收缩,血液变缓,这次所流出的血液,竟然还不到刚才小桑拔刺时所流的三成。小桑大喜,道:“这个法子好!徐大哥,你真了不起!咱们如果照这样取刺,章姐姐就算还要输血,那也要不了许多了。”与如有意迅速用蘸了伤药的棉花替她封堵血流,用绷带将药棉暂时固定好。 徐伯文如法炮制,很快便将章寻梦手臂上的铁刺取净,待小桑和如有意将她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好后再去取她另一条手臂和腿上的铁刺,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已经将她四肢上的铁刺都取了出来了。 小桑替章寻梦包拯扎好四肢上的伤口,取了剪刀便去剪章寻梦胸口的衣服。 徐伯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小桑,等一等。” 小桑道:“怎么?”转过头来,见徐伯文额上已经布了一层汗水,道:“徐大哥你累了么?那咱们休息一会儿吧!” 徐伯文摇摇头,取了一条绷带,将自己的双目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 小桑愕然道:“徐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如有意忍不住笑道:“傻妹子,你连这都不知道吗?徐兄弟和章姑娘男女有别,他不看章姑娘的身子,是为了章姑娘好。” 小桑恍然大悟,想了想,道:“可是,徐大哥如果把眼睛蒙了起来,那便看不见章姐姐身上哪里有铁刺了。” 徐伯文道:“我虽然看不到,可是你们看得到啊!你们看到她身上哪里有铁刺,便拉我的手过去。不必让我的手跟她的肌肤接触,只要把我的手凌空两寸放在那些铁刺之上,我仍然能把那些铁刺吸出来。” 如有意道:“可是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要消耗更多的内力?这样会对你身子有损的。” 徐伯文道:“内力就象力气一样,用光了,调息一阵就会回来,如姐姐你又何必为此担心。” 如有意道:“可是,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你的对头仇家找来那又该怎么办?你在江湖中竖敌颇多,仇家可不少!” 徐伯文道:“天地广大,不见得我的仇家就会在左近出现。救章寻梦要紧,小桑你们就动手吧!” 小桑也知救章寻梦要紧,不敢再迟疑,道:“如果有谁想对徐大哥不利,我虽然武功不济,可也一定会让他尝尝见血封喉的滋味!”拿了剪刀,剪除章寻梦身上最后的衣服,拉了徐伯文的手,凌空放在那些铁刺之上。 徐伯文默运玄功,但见一股颇带寒意的茫茫白气自他的掌心浸了出来,笼罩在那些铁刺之上,不及片刻,章寻梦体内的铁刺便如受到大力吸引一般,一根一根地自动脱离了她的肉体,吸附到了徐伯文的掌心之中。 小桑和如有意跟着便替她上药止血包扎。如此又花费了好半天功夫,章寻梦身上的铁刺才算吸除干净。 第三十六章 义肝坦荡救敌媛(六) 如有意帮小桑把章寻梦的伤口处理完毕,回过身来,眼见徐伯文还蒙着眼睛站在床前,脸色苍白,额上满是汗水,知他力乏,心中怜惜,道:“徐兄弟,章姑娘身上的刺已经全都取出来了,我扶你到一边坐着休息休息吧!” 徐伯文道:“章寻梦穿好衣服了吗?” 小桑道:“一会儿要替她解毒,连身上的绷带都还要解开,怎么能穿衣服,不过,我已经给她盖了被子,你可以看她了。” 徐伯文这才解下蒙眼的绷带,但他没有去看章寻梦,只是缓步走到房间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斜斜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如有意低声道:“这次救章姑娘,徐兄弟必然已经用尽了全力,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还有两支上好的野山参,我这便拿来炖成参汤。徐兄弟和章姑娘都需要补一补身子。”端了清洗毛巾的血水快步去了。 小桑闲不住,将一地的沾了血迹的废弃的棉花和绷带收拾好,本想给章寻梦身下换一床褥子,想了想,又忍了下来。 此时北寻芳也已经找到水蛭,端着盛水蛭的匣子,兴冲冲旋风一般冲了进来,道:“我找到水蛭了。我买了五十条,应该够了吧?如果不够,我再去买!” 小桑一纵扑了上来,一把捂住了北寻芳的嘴。 北寻芳吃了一惊。 小桑低声道:“徐大哥为替章姐姐取出铁刺,已经耗尽了内力,现在累得都睡着了,你说话小声些,可别吵醒了他。” 北寻芳目光一扫,已经看见徐伯文斜斜靠在椅背上,果然是闭着眼睛睡着了的模样,心中一热,点了点头。 小桑接过北寻芳手中的匣子,打开看了一眼,道:“你怎么弄来这么多?” 北寻芳道:“我怕不够。” 小桑道:“徐大哥刚才在替章姐姐取铁刺时使用了寒冰罡气,章姐姐血流得不多,咱们现在就算要替她输血也用不了许多,有十来条水蛭就足够了。”又问她道:“让水蛭吐血的药粉你也一起买来了吗?” 北寻芳道:“买来了。”从怀中取出药粉,递到小桑手中。 小桑打开药包,验明无误方才放心,将匣子和药粉都放在桌上,取了一只小碗,盛了半碗清水,将北寻芳先前给她的解药打开一包调了,抱了章寻梦的头,将药给她灌了下去。 北寻芳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桑道:“解开她身上的绷带,让毒血流出来。”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把章寻梦身上暂时缠好的绷带解了开去。 北寻芳也过来帮忙,只见章寻梦身上众多伤口中果然有黑色的毒血缓缓流了出来,只是,许是因徐伯文刚才所使寒冰罡气还滞留在她身上未清的缘故,这次毒血流得甚缓。 北寻芳和小桑不敢怠慢,用干净的帕子替章寻梦不断地擦拭流出的毒血。如此过了好大一会儿,章寻梦伤口处流出的血水色泽方才转为鲜红。 小桑道:“成了。”取了另外一包药,将药粉全数撒在章寻梦的伤口上,和北寻芳取了干净的绷带,将章寻梦周身伤处密密地缠了起来,把她包得象一只雪白的蚕茧,然后,又抱起她为她换了干净的被褥,这才有空伸袖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北寻芳道:“既然四师姐所需要血迹不多,那便抽我的血吧!” 小桑点点头,取了一只干净的小碗,倒了半碗清水,取了一滴章寻梦的血滴在碗内,又刺破北寻芳的中指,滴了一滴血在水中。二女目不转睛地瞧着水碗,只盼那水中的两滴鲜血能够相融,但偏偏事与愿违,那两滴鲜血各自在水中飘浮,竟不相融。 北寻芳始料未及,半晌无语。 忽听徐伯文道:“小桑,你还是来验一验我的血吧!” 小桑道:“徐大哥,你没有睡吗?” 徐伯文摇摇头,走了过来,刺破中指,滴了一滴血在碗内。血水在碗中晃了几晃,慢慢与章寻梦的血融到了一处。 徐伯文道:“看来真是天意要我救她。就抽我的血吧!” 小桑道:“徐大哥,你刚才用力过度,还没有恢复,如果再抽血,我怕你受不了。” 徐伯文淡淡一笑,挽起衣袖,打开盛放水蛭的匣子,自行取了几条水蛭放在自己的手臂血管之上。 那几条水蛭不得吸血已久,整个身子都是又干又瘪,薄得象纸一般,今日斗然闻到血腥味,如何还讲什么客气,当即吸附住徐伯文的手臂,不要命地吸血,几乎转眼间,便把自己的身子吸得成几倍十几倍地膨胀了开来。 徐伯文还要再取水蛭,小桑连忙道:“我来吧!”用竹筷挑了几条水蛭放在徐伯文臂上,那几条血蛭闻到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附在他臂上吸血。 北寻芳虽然手下也有人命,但却从来没有见过水蛭吸血的情形,眼见那些水蛭附在徐伯文手臂上吸血鬼一般不要命地膨胀自己的身子,心里不免又是恶心,又是害怕,扭转了头不敢细看。 第三十六章 义肝坦荡救敌媛(七) 徐伯文自己当初寒毒发作之时曾以吸食动物鲜血为救命良方,时间久了,便习惯成自然,从来不以为这有什么不好,如今见十来条水蛭附在自己臂上,一个劲地吸食自己的鲜血,心里却是不禁有了些异样,恍然之间,突然就明白了世人为什么憎恨自己,心底深处对尘世的抵触不由自主地慢慢消褪了大半。 小桑轻声道:“这些水蛭吸血要好大一会儿呢!徐大哥,你便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徐伯文点点头,依言在桌边坐了下来。他刚才运功为章寻梦拔除铁刺,本就已经力乏,如今一经坐下,倦意便是不可遏止地侵袭了上来,不由自主地靠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小桑不敢惊动他,待水蛭吸够了血,摇头摆尾地想要离开,方才用竹筷将其一一挑到章寻梦没有裹上绷带的肩胛上,撒了药粉。那药粉是水蛭的克星,水蛭一触及药粉,当即叮住章寻梦的肩胛,将自己腹中的鲜血尽数吐了出来。十余条水蛭腹内的鲜血吐尽,章寻梦原本苍白如纸的面上终于微微泛起了一丝浅红。小桑吁了一口气,道:“成了。”用竹筷将水蛭挑回小匣中,盖紧了匣子。 北寻芳道:“这就好了吗?” 小桑道:“章姐姐的伤口太多,多半还会感染,不过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好啦!” 北寻芳松了一口气,扯过被子细心地给章寻梦盖上,道:“这么说,四师姐的命算是捡回来了!小桑,真是多谢你了。” 小桑摇摇头,道:“我只不过出了一点小力,没有什么好值得谢的。倒是徐大哥,如果没有他,章姐姐是根本不可能活回来的。北姐姐,你和章姐姐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北寻芳下意识地转头向徐伯文望去,道:“是啊,我们是该好好谢谢他。” 但听房门轻响,如有意用一个托盘端了两盏参汤走了进来,道:“我把参汤炖好了。北姑娘,你拿一碗去喂你师姐吧!剩下的这碗就让徐兄弟补补身子。” 小桑道:“我来吧!”接过一碗参汤,忽地想起一事,道:“章姐姐的穴道还没有解开呢!徐大哥,你替章姐姐解了穴道吧,否则她可喝不成这汤。”转过头来,徐伯文伏在桌上,一动不动,竟然是真的睡着了。 小桑还要再叫,北寻芳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道:“徐爷已经精疲力竭了,就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参汤么,歇一会儿再喝也是一样。” 如有意道:“徐兄弟为人向来极是机警,象今天这样睡死了的情形我可从来没见过,想来定是累得狠了。就让他睡吧!我把参汤去褒在火上,他们醒了随时都可以喝。”接过参汤,又端出屋去了。 北寻芳取了一张薄被,轻轻盖在徐伯文的身上,想到章寻梦与他的恩怨,心里当真百感交集。 小桑轻手轻脚地为徐伯文的手臂上水蛭叮过流血不止的地方抖上药粉止血,悄声说道:“北姐姐,你好象也受伤了,让我替你瞧瞧,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吧!” 北寻芳依言走了过来,伸出手臂让小桑替自己重新包扎伤口,忽道:“小桑,你知不知道这位徐爷和我三师姐宇江寒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桑摇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道:“徐大哥从来没有说过他和江寒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我虽然年幼,却也猜得出来。” 北寻芳道:“他爱上了我三师姐,这是肯定的,只是,不知三师姐会不会爱上他。不过不管她有没有爱上徐爷,她当初为什么肯维护于他,我现在终于懂了。” 小桑道:“北姐姐,你说的话太过深奥,我却是越听越糊涂了。” 北寻芳没有再和小桑继续谈下去,她只是淡淡一笑,转过头去凝视沉睡中的徐伯文,目光之中,有了一丝罕见的茫然之色。 长夜漫漫,小桑和北寻芳守护着昏迷中的章寻梦和沉睡中的徐伯文,枯坐无聊,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房门“吱”地一声轻响。小桑和北寻芳惊得跳了起来,就连沉睡中的徐伯文也受到了惊吓,猛然坐直了身子,身上所盖薄被当即跟着滑了下来。进来的,却是端了一个好大火盆的如有意。 如有意将火盆放在屋子正中,笑道:“外面下雪了,冷得很,我送个火盆来给你们暖暖身子。”见徐伯文已经醒了,不禁大喜,道:“徐兄弟,你醒了?我这便去拿渗汤来给你喝。” 徐伯文自从十年前在江寒面前控制不住睡着过后,十年来,从来没有在人前如此松懈,见自己竟然毫无防备地睡着了,不禁惭愧,俯身抱起薄被,道:“不用了,我不喝那东西。”瞧了一眼小桑和北寻芳,知道替自己盖上被子的必然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人,心里颇为感激。 如有意道:“我都已经炖好了,你不喝可不行!还有,现在天都亮了,你们一定也饿了,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做。” 她这么一提,三人都觉肚子“呱呱”作响。 北寻芳道:“不必太麻烦,什么方便,便请老板娘替我们准备什么吧!” 如有意笑道:“那好,你们等着,我一会儿便来。”开门出去了。 徐伯文走到门口,眼见天际间飘飘洒洒地,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起了大雪,自言自语地道:“这雪,下得可真是时候。” 小桑道:“这雪怎么下得是时候了?” 北寻芳道:“这场大雪一下,昨天夜里我们在林中杀锦衣卫时留下的痕迹便可被掩盖住了。锦衣卫想找他们失踪的同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小桑“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昨天夜里跟锦衣卫大打了一场。北姐姐,有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不来叫我!”北寻芳不禁苦笑。 第三十七章 泄漏隐秘划惊雷(一) 徐伯文回过头来,道:“北寻芳,你的伤怎么样了?” 北寻芳没有想到他还记挂着自己的伤,不由甚是感动,道:“一点皮外伤,没事的。” 徐伯文道:“我要去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如果章寻梦有什么情形不妙,随时叫我。”瞧也不瞧章寻梦一眼,径直去了。 小桑叫道:“徐大哥,你要去哪里睡觉?你不吃东西了吗?” 北寻芳拦住了小桑,道:“这里是如有意的客栈,他怎么会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就让他好好地休息吧!我想,饮食方面有如有意在,也用不着我们操心的。” 小桑听她说得有理,只得罢了。 只听身后床上的章寻梦轻轻呻吟了一声。 北寻芳一喜,道:“四师姐醒了!”抢先扑到床前,叫道:“师姐,四师姐!” 章寻梦慢慢张开眼睛,道:“我这是在哪里?”身子微微一动,忍不住便痛哼出声来。 北寻芳连忙伸手按住她,道:“四师姐,你先别动!你混身是伤,要躺着好好调养才是。” 章寻梦抬眼看见自己满身都是雪白的绷带,心中惊惶,道:“我怎么了?” 小桑道:“你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回来。章姐姐,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你不会一点儿都记不得了吗?” 章寻梦一省,当即想起,道:“我记起来了,是锦衣卫!寻芳,是你救的我吗?” 北寻芳摇了摇头,道:“救你的不是我。” 小桑抢道:“是徐大哥救的你!”章寻梦一怔。 北寻芳道:“真的是徐爷救的你。他不但救了你,还救了我。如果不是他,就算咱们不必死在锦衣卫的手里,四师姐,你也一定会死在中山狼那恶贼的铁甲尖刺之下!” 小桑道:“是啊!徐大哥不但救了你回来,为了替你取出那些插在体内的铁刺,还把自己的真气都耗尽了。不仅如此,你失血过多,也是他把自己的血抽出来给你,这才保得你平安无恙!” 章寻梦记起自己昏迷前徐伯文当着自己的面扭断中山狼脖子时的情形,心中不由怦然,道:“他为什么要救我?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他难道以为只要他救了我,我和他之间的大仇便能一笔勾销了吗?” 小桑道:“章姐姐,你别怪我说你。你以为,徐大哥救你是因为怕你找他报仇吗?哼,不是我小瞧你,别说是一个你,便是比你厉害百倍的仇人,我徐大哥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章寻梦不禁哑然。北寻芳道:“师姐,徐伯文是杀了章伯伯不假,可是,我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坏人。或许正如他所说,是群英盟不肯放过他在先,他杀人,只不过是为自保而已。” 章寻梦道:“寻芳!你也开始要帮他说话了吗?你,你难道要我放弃为父报仇?” 北寻芳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要劝你放弃为父报仇,四师姐,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的身体内流着徐伯文的血。他是跟你有仇,可是,他也对你有恩!这仇要如何报法,还请师姐斟酌。” 章寻梦哑然无声,良久才低声道:“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寻芳,你不应该让他救我的!我宁可,宁可让锦衣卫给杀了!” 北寻芳道:“你是我亲同手足的师姐,我怎么可能不让他救你?师姐,咱们剑谷弟子,并不仅仅只有你我受过他的恩惠。咱们,认命吧!” 章寻梦不能回答,过了良久,两行清泪自眼中慢慢滑落了下来。 章寻梦所受是是皮外伤,因小桑的精心看护,她的伤口没有化脓感染,但因伤口太多,愈合不易,所以她仍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方才能慢慢下地行走。在这七八天中,北寻芳和小桑日夜都在她身边守护,就连如有意也是每天两次地前来问候,送汤送水的事更是精心之极,唯有徐伯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都没有露过面,甚至,他连通过旁人的口问一下章寻梦的情形都没有,就好象章寻梦的身边根本没有他这个人,而他的世界里,也根本没有章寻梦一般。 章寻梦本来一直忍着不愿去问询徐伯文的下落,但忍了七八天之后,始终都不见徐伯文的人影,心里便不觉慌了起来,再也忍不住问道:“那,那个人呢?” 小桑明知故问,道:“章姐姐,你问的是哪个人?” 北寻芳却是不愿为难她,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一天到晚守着你,几乎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章寻梦心中一紧,道:“他不会早就走了吧?” 小桑道:“他怎么会走?他说过要陪我去沅江的,我还在这里,他当然要等我了。” 北寻芳道:“四师姐,你是不是想见他?我去帮你找他回来?” 小桑道:“章姐姐,你真的想见他?你想见他干什么?” 章寻梦道:“我,我要报杀父之仇,当然不能就这么失了仇人踪迹!” 小桑道:“报仇?哼,你的武功差他一大截,依我看,你这一辈都不可能修练到徐大哥的境界,你这个仇啊,大概是永远都报不了的了!” 章寻梦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我永远都报不了仇?不错,我武功是不及他,可是想要取一个人性命总有许多法子,而并不是唯有使用武功一途的。” 第三十七章 泄漏隐秘划惊雷(二) 小桑道:“好啊好啊!你要用什么法子找徐大哥报仇,我是管不了的。我只问你一句:徐大哥救了你的性命,这份恩情你准备如何处置?” 章寻梦张口结舌,怒道:“我杀了他之后,再把自己的命偿还给他,这总行了吧?” 小桑还要说话,北寻芳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示意要她不可再触怒章寻梦,道:“我也两天没见他了,我去找找看,看他在哪里。”握住小桑的手,又重重捏了捏。 小桑只好住口,道:“你要去找徐大哥便去吧!章姐姐这里有我,你放心便是。”北寻芳又叮嘱了章寻梦几句,要她不可跟小桑较劲,见章寻梦点头答应了,这才放心出门。 徐伯文没有在如有意的客栈里,北寻芳几乎找遍了小镇,最后才在小镇东头的一间客人不多的小酒店里找到了他。 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小酒店的角落里,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壶远远闻着便是香气扑鼻的汾酒。他的手里握着一个小酒杯,正在指间转来转去地玩弄,但他的思绪显然并不在酒上。他目光透过酒店的一扇半开的窗子,凝视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嘴角微微噙着一丝微笑,但面上布满的,却是一种寂寥无匹的神情,就好象在天地之间,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北寻芳见到他如此寂寥,心中不觉微感怜惜,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徐伯文立即惊觉,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道:“章寻梦出事了么?” 北寻芳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天以来,你是第一次问起她。你的心里,到底有几分关心她?” 徐伯文淡淡地道:“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从来没有!” 北寻芳压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忍不住道:“你既然不关心她,那又为什么要救她?” 徐伯文道:“我不喜欢锦衣卫,她又是江寒的师妹,所以我才出手。” 北寻芳道:“就是这个原因?” 徐伯文道:“不错。我救你,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你们不必对我感恩。” 北寻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三师姐江寒。” 徐伯文眉头微扬,却没有说话,当然,无疑便是默认了。 北寻芳道:“我不知道我三师姐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诉你,我三师姐和我大师兄自幼便订了亲,半年前在岳阳,他们险些便成亲了。他们之所以没有完婚,完全是一件意外。” 徐伯文心底微微一痛,道:“我知道。江寒的事,我都知道。” 北寻芳道:“不管我三师姐现在怎样,她以后都是要嫁给我大师兄的。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徐伯文道:“命中注定,嘿,命中注定!”抬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手中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顿,心中不满,显而易见。 北寻芳道:“我知道你不屑于‘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可是,这却是一个事实!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三师姐和大师兄成不了亲,我也还有一个对三师姐一往情深的二师兄,而你,你和剑谷、群英盟,甚至于整个武林侠义道都是生死敌对,你和我三师姐之间横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一条你们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 徐伯文道:“你不用再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他没有怒喝,也没有狂吼,可是在他那压抑着的嗓音里,透露出来的,却是一种比寻常人怒喝狂吼更令人心悸的涩涩的萧煞,仿佛只要她再敢跟他说一个字他便要大开杀戒。 北寻芳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赶紧住了口。一种深遂的惧意不失时机地从她心底深处冒了上来,不管她肯不肯承认,她内心深处的感觉都在提醒着她:她害怕徐伯文,害怕这个看似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琴妖! 寂静之中,忽听脚步声响,有人大步走进酒店来了。 北寻芳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徐伯文忽地按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北寻芳心头一愕,只听答伯文低声道:“别回头。是锦衣卫!” 北寻芳心中一凛,想道:“中山狼、袁老大的同伴终于找来了!” 只听身后有人大声问道:“喂,掌柜的,这几天你见过这画中的锦衣卫么?”但听丝帛声响,象是抖开了一卷画轴。 徐伯文低声道:“他们画了像来找人,看来找不到人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北寻芳,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北寻芳道:“难道你还想杀了他们?” 徐伯文淡淡一笑,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北寻芳本想问他为什么不惧面对锦衣卫,话到了口边又缩了回去:他是琴妖,岂怕什么锦衣卫? 只听那酒店掌柜的诚惶诚恐地道:“回大爷的话,小的最近半个多月见到的锦衣卫大爷,就只有您们几位。” 一名锦衣卫一脚便踢了过去,骂道:“怎么回的话?难道老子要找的是自己不成?” 那掌柜的挨了踢,却不敢发作,陪笑道:“是是是,是小的不会回话。几位大爷请宽坐,小的拿了画像替大爷问问店里的客人有没有见过像上的那几位大爷的。”一面招待那几位锦衣卫坐下,命酒保送了好酒好菜上来,一面接过锦衣卫手中的画像,挨桌问来。 那几名锦衣卫心满意足,这才骂骂咧咧地在一张桌前坐了下来,拿了酒盏倒酒,吆五喝六地吃喝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泄漏隐秘划惊雷(三) 这小酒店中本来便没有多少人,那掌柜的拿了画像,很快便问到了徐伯文面前。 徐伯文接过画像,煞有介事地看了半晌,忽道:“我见过他们。” 北寻芳吃了一惊。 那边那几名喝酒的锦衣卫已经听见,当即便围了过来,道:“你见过他们?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到的他们?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北寻芳虽然不怕那些锦衣卫,但却不想惹事,赶紧把头转了开去。 那几名锦衣卫显然从来没有和北寻芳照过面,并不知道她是谁,又一心只顾关心同伴的下落,竟是谁也不瞧北寻芳,只围在徐伯文身边追问。 徐伯文佯作思索,伸出两根手指在额头上敲了敲,道:“我记起来了,大概是在七八天前,我才到这个小镇来时见过他们。” 一名锦衣卫抢道:“不错,他们说过要来这里,这也就是七八天前的事,不过过后他们便失踪了,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徐伯文道:“我记得,当时我经过一个林子想要进镇,刚好就在林中见到了他们。他们一大伙儿的十几个人,好象在商量着要杀什么人报仇。” 那几名锦衣卫更喜,一叠声地道:“不错不错,他们来这里就是要找人报仇的。这么说你是真的见过他们了!你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徐伯文双手一摊,道:“当时我见他们在一起议论要怎样对付仇人,生怕惹祸上身,当然只有敬而远之地赶紧快走,哪里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几名锦衣卫面面相觑,一人忍不住骂道:“妈的,你既然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那还说见过他们干什么?拿老子消遣是不是?”手掌一扬,就欲一掌掴了下来。 徐伯文不躲不避,只坐在哪里微微冷笑,北寻芳知道,只要这名锦衣卫手掌落下,那么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到了。 然而那名锦衣卫的手掌还未及落下,他身边一人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道:“老佟,你听,什么声音?” 那老佟凝神听去,只听籁籁风雪之中,隐约有尖锐的长哨声传入了众人的耳鼓。 老佟脸色一肃,道:“是集结令!赵总旗在招我们回去!”(总旗是锦衣卫机构内南北镇抚司下设卫所统领的官职之一,属于中等偏低一级的。) 另一名锦衣卫满腹疑狐,道:“我们出来找人,也是执行公务,赵总旗这么着急叫我们回去干什么?” 第三名锦衣卫道:“难道是出发的时间提前了?按理不可能啊!”老佟心里也是不满,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上面的人,嘴皮一碰,号令便可改变,你以为要多难啊!” 刚才拉住老佟手臂的那名锦衣卫道:“那咱们是不是就这么回去?” 老佟道:“你不想回去?小顺子,你不要脑袋了?” 小顺子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袁老大孙世安他们不找了吗?” 老佟沉下脸来,道:“小顺子,赵总旗突发集结令,难道会是他自己的主意?哼,他也是听差吃饭的,你懂不懂?若违他号令,赵总旗或许不会要你的脑袋,可是上头,却会要他的脑袋!嘿,他的脑袋没了,你的脑袋难道还想留在脖子上吗?” 小顺子道:“可是,可是袁老大孙世安他们这十几个人都是永寿王世子点了名要同去祁连山的!若是集结之时不见了他们,我们又该怎么向永寿王世子交待?” 徐伯文与北寻芳不禁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是微感讶然。 老佟道:“袁老大他们是要去对付章寻梦的,谁知一去便是无影无踪,嘿,若我所料不错,他们此时说不定都让章寻梦杀了!找他们应该是找不回来的了,不如咱们索性替他们报了殉职!永寿王世子这次到祁连山虽然点了他们的名,但这次去祁连山的人至少也有三四百之众,袁老大他们不过是去凑数的,哪里就真的少他们不得?既使是当真少他们不得,他们已经‘殉职’了,难道永寿王世子还能强迫我们去阴曹地府把他们从阎罗王的手里抢过来不成?嘿,如果永寿王世子当真看重他们,他们一‘殉职’,还岂有不多发点抚恤的道理?咱们兄弟最近手头紧,若能弄点银子来花花,岂不美哉?” 众锦衣卫相视一眼,面上皆是流露出了彼此心知肚明欣喜的神色。 众锦衣卫商议既定,便不再理会徐伯文,皆是掉头便走,那酒店掌柜的暗呼送瘟神,哪里还敢上来要收他们的酒钱菜钱。 徐伯文却是不愿就此摆休,道:“喂,你们站住!” 众锦衣卫一愣,当即回过身来。 小顺子看见徐伯文手中的画像,以为他是要自己拿回画像,随意地挥了挥手,道:“那画像我们不要了,就赏了你吧!” 徐伯文道:“我有两句话,想问问诸位锦衣卫大爷。” 老佟眉头一挑,道:“你以为你是谁,想问什么便能问什么吗?” 徐伯文并不动怒,道:“我想问问诸位锦衣卫大爷,永寿王世子要带锦衣卫到祁连山,是不是要去剑谷?他要去剑谷干什么?”手里随意地玩弄着那幅画像,也不见他发力,他此话说完,手指松开,那幅画像竟然就此从他指缝中漏了下来,洒满了桌子:那幅由上好绢帛制成的画像,竟然在他的谈笑间便化为了粉末。 众锦衣卫脸色蓦然大变,虽然没有一人说话,但他们都知道,他们今日是遇到了武林高手。 第三十七章 泄漏隐秘划惊雷(四) 老佟是众锦衣卫的首脑,虽然心中已忌惮,却也不能当着众兄弟的面退缩,只有硬着头皮上前了两步,拱手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有高手在此,失敬失敬!不知尊驾高姓,可否见教?” 徐伯文淡淡地道:“你只要回答我的问话便成了,至于我的身份,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北寻芳忍不住道:“我劝你们还是别问他的来历,知道他的身份,对你们可没有什么好处。” 老佟回头望了一眼众兄弟,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道:“这位侠士猜得不错,永寿王世子这次的确是要去祁连山剑谷,不过他为什么要去祁连山剑谷,我们在锦衣卫只不过是普通的校尉、力士,上头的行动,那可不能得知。” 北寻芳抢道:“他带了多少人去剑谷?” 老佟道:“听说,永寿王世子在锦衣卫中精选了好几百名武功不弱的军士,确切数目有多少,我们也不知道,只听说总不少于三四百人。” 徐伯文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打了一个转回来,道:“你们要找的那些人是其中之一,你们也是其中之一?”老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徐伯文道:“永寿王打算什么时候去剑谷?” 老佟道:“确切时间不知道,反正上头有命,我们这些当差的奉命便是。” 徐伯文道:“他这次去剑谷,除了带你们锦衣卫外,还带了些什么人?” 老佟又是摇头,道:“这个小的不知。” 徐伯文又问了几件事,那老佟都是摇头。徐伯文皱了皱眉,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挥了挥手,示意要他们离开。那老佟如蒙大赦,连忙拱手告辞。 北寻芳料不到徐伯文就这么让这些锦衣卫离开,忍不住道:“你就让他们这么走了么?” 徐伯文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杀了他们?” 北寻芳心中迟疑,还未决断,那几名锦衣卫便已经快步出了酒店,朔风吹过,将他们有意压低了的话语传了进来:“老佟,你刚才对那人有问必答,是不是太卑躬屈膝了一些了?真是大失我们锦衣卫的威风!” 老佟骂道:“你们在江湖上混的,招子怎么也不学着放亮点?刚才那人露的那手功夫你们难道没瞧见?弹指间便将绢帛捏成粉末,别说是你们,便是咱们的指挥使也做不到吧!那人绝非常人,咱们可犯不着跟他为敌!否则,咱们的下场只怕会跟袁老大孙世安他们一样!” 小顺子道:“老佟,你的意思是说,袁老大他们就是给那人……”他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北寻芳想象得到,他一定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佟没有回答。但听脚步声响,那几名锦衣卫步履急促,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北寻芳道:“徐爷,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锦衣卫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放过他们?” 徐伯文道:“这几人的身手平平,如果永寿王世子就是带他们去剑谷,剑谷一定不会有事,但如果我杀了他们,永寿王世子说不定就会选些武功更高的人去。宇谷主武功卓绝,当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但若对手众多,那还是他们的武功低一些的好应付。” 北寻芳一省,道:“原来你是在为剑谷着想。” 徐伯文道:“你是剑谷弟子,如今永寿王世子要带那么多锦衣卫到剑谷,多半会对剑谷有所不利,难道你便不关心吗?” 北寻芳心中一紧,道:“你的意思是说,永寿王世子带那么多锦衣卫到剑谷去,就是想对付剑谷?” 徐伯文道:“他带那么多人到剑谷去,难道还会有什么好意?呃,如果是宇谷主请他们去的,那又另当别论。” 北寻芳道:“我师父怎么会请永寿王世子和那么多锦衣卫到祁连山剑谷来做客。” 徐伯文瞧了她一眼,道:“我们虽然知道永寿王世子已经调集大队人马赶赴剑谷,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他们当真企图对剑谷有所不利,宇谷主和宇夫人猝不及防,说不定会吃亏。北寻芳,你是剑谷弟子,应不应该回剑谷报讯,把这件事告诉令师,让他们好有个准备?” 北寻芳一省,道:“我当然应该回去!”霍然站起身来,一转念间,却又犹豫起来。 徐伯文道:“你在担心章寻梦?” 北寻芳老老实实地道:“四师姐伤势未愈,不能长途跋涉,但如果把她留在这里,似乎又颇为不妥。” 徐伯文道:“你们群英盟最近的分堂距此有多远?” 北寻芳道:“总有三四百里路程。” 徐伯文道:“三四百里路,快马加鞭三天便能跑一个来回,看起来也不远。北寻芳,你不如先到你群英盟的分堂,派人来接了章寻梦去,然后再赶去剑谷。永寿王世子一行既然人多,那便不可能行动迅速,你应该赶得及抢在他们之前回到剑谷报讯的。” 第三十七章 泄漏隐秘划惊雷(五) 北寻芳心中迟疑,道:“你要我派人来接走四师姐,那倒也不难,只是……” 徐伯文道:“有我在这里,你还怕有仇家来找她的麻烦吗?或许,你担心的本来就是我!” 北寻芳连忙道:“当然不是!徐爷如果想对我四师姐不利,就算北寻芳留在这里也是没法子阻止的,更何况我不相信徐爷会对我四师姐不利。嘿,如果徐爷当真要对我四师姐不利,当初又何必救她。” 徐伯文道:“那你是怕章寻梦会对我有所不利?嘿,你若这样想,那便是杞人忧天!” 北寻芳苦笑道:“我师姐未受伤之前尚且对徐爷无能为力,如今重伤未愈,如何还能对徐爷有所不利。” 徐伯文道:“那你为什么犹豫?” 北寻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徐爷,你既然那么关心剑谷,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同去剑谷呢?”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跳,凝神向她望来,道:“你要邀我去剑谷?” 北寻芳点了点头,道:“我三师姐已经答应随我大师兄回剑谷了,你难道,难道便不想去见她一面?” 徐伯文心中隐隐作痛,良久才道:“我不去剑谷。剑谷是武林圣地,不是我这种人去得的。” 北寻芳道:“你不是坏人,而家师,绝非是非不辩的世俗之人。” 徐伯文凝神向她望来,道:“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想邀我同去剑谷?你刚才才说过,江寒和我之间横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我和她是不可能有未来的,但你现在却又借她之名想邀我同去剑谷,嘿,你的用意,应该不是为我考虑吧!” 北寻芳面上一红,垂首不语。 徐伯文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要我去剑谷,是怕你师父应付不了那么多的锦衣卫,所以想让我看在江寒的面子上去助你师父师母一臂之力。嘿,北寻芳,你的确很是聪明,可惜,你却忘了一件事。”北寻芳一怔。 徐伯文道:“宇谷主的武功号称天下第一,他不但有个智谋天下无人可及的妻子,有一个音波功冠绝天下的女儿,有众多对他和剑谷忠心耿耿弟子,还有可以与剑谷互成犄角之势的群英盟可供接应,何须旁人相助!” 北寻芳道:“如果仅仅只是锦衣卫,我自然不为师父他们担心,可是,锦衣卫这次是与代表朝廷的永寿王世子同去,万一事态的发展不能如我们所愿,剑谷激怒了朝廷,那就算师父的武功再厉害,师母的谋略再出众,只怕……徐爷,如果,如果剑谷请你相助,你也不肯出手吗?” 徐伯文自嘲地道:“徐伯文只不过是一介妖孽,剑谷就算需要天下人的相助,也绝计不会想到要请我。” 北寻芳道:“北寻芳在剑谷虽然不能做主,可是在剑谷内也不是无足轻重,我若请你前去,就算是师父师母,他们也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徐伯文道:“宇谷主和宇夫人就算能给你几分薄面又能怎样?在他们的眼中,徐伯文只是一介妖孽,他们身为剑谷之主,岂可因你一点薄面便放任我这样的邪魔严歪道进入武林剑道至尊的圣地。” 北寻芳道:“你又没有见过他们,怎知他们会认为你如江湖谣言一般是什么妖孽?” 徐伯文道:“你说我是妖孽是江湖谣言,那言下之意,便是已经不再认为徐伯文是什么妖孽了,是与不是?” 北寻芳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道:“三师姐曾经说过你不是妖孽,开始的时候我颇不以为然,但现在,我的确已经开始这样认为了。” 徐伯文的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可惜,你不是宇谷主和宇夫人,更不能代表整个武林。” 北寻芳张了张口,殊觉无言以对,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愿意随我同去剑谷,寻芳不敢勉强。小桑还要去沅江,只要徐爷一路上照顾好小桑,寻芳自也感激不尽。” 徐伯文默不作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道:“永寿王世子如果当真企图对剑谷有所不利,而他所找的借口剑谷如果不方便应付的话,你不妨全推到我的身上来。反正我是琴妖,不管做了什么事,别人都不会怀疑。” 北寻芳微觉愕然,道:“永寿王世子会找什么样的借口令剑谷不方便应付?” 徐伯文道:“比如说,他指责剑谷弟子杀了什么要紧的人,还比如说,他们丢了什么干系重大的事物,而那事物与剑谷有脱不了的关系……反正只要是剑谷不便应付的,你全都推到我身上便是了。” 北寻芳道:“家师是不会这么做的。” 徐伯文道:“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你身为他的弟子,难道就不会为师分忧?” 北寻芳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禁哑然无言。 徐伯文心中犹豫了一会儿,又道:“北姑娘,你回去见了江寒……不必跟她说见过我!” 北寻芳又是一愕,道:“为什么?” 徐伯文默不作声,半晌才道:“我跟如有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以前隐居秦淮时没有发生过,现在偶然重逢没有发生过,将来,不管是出于任何情况之下,我和她之间也都不会有事发生!如有意当我是她的衣食父母,当我是她的保护伞,而我,只是可怜她生在青楼,命若纸薄。嘿,其实别说是年龄大我一大截的如有意,便是年貌与我相若的女子,我也从来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过。” 第三十七章 泄漏隐秘划惊雷(六) 北寻芳道:“你是在向我解释,还是在向我三师姐解释?” 徐伯文道:“我不是在解释什么,只不过是在说清楚一个事实。” 北寻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样的事实其实不必要我来转达,只要三师姐愿意信赖你,便是全天下的人将你说得不堪入目,她也一样不会放在心上。”深深地望了徐伯文一眼,低头离开了酒店。 徐伯文默默坐在原地,下意识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店外风声呼啸,雪花籁簌,仿佛把他的心也冻得如同外界一般一片冰凉:便是有比如有意再出色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女子,与他所隔的,也一样是万水千山!江寒其实便是那个女子,可是,她知道他的心意吗?就算她当真知道他的心意,结果又能如何?万水千山不是轻易便能跨过去的,更何况,他们之间阻隔着的,并不仅仅是万水千山! 北寻芳离开徐伯文,把章寻梦托附给如有意和小桑照看之后,便依徐伯文所言首先到了群英盟附近的堂口,一边派人来小镇接章寻梦回去,一面派出盟中弟子详查,在得知的确有大批锦衣卫分批向祁连山剑谷方向移动,方才对永寿王府意图率众向剑谷聚集之事不再怀疑,一面迅速派人赶赴乌蒙山总坛向群英盟主段颖及尚在陕西分堂未归的段槿和江寒禀报,一面派人到江湖中传讯招集其他剑谷在武林中游历未归的弟子火速赶回师门驰援,一面快马加鞭,星夜赶赴剑谷。 北寻芳赶到祁连山时,已经是正月末时节,虽然地处西北的祁连山还未如江南一般冰雪全部消融,但剑谷附近的冰雪已经大为减少,因气候也已经温暖得多的缘故,星星点点的嫩草和小花已经从薄薄的冰雪下冒出头来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是寻常人等进山游玩的时机,然而,偏偏不合常理的,平常安静寂寂的祁连山中,似乎只在一夜之间便出现了无数结伴同行的樵夫猎户、上山采药的精壮汉子、赶着马队的行商过客,甚至,还有衣着光鲜,寻芳踏青的三五成群的游人。 北寻芳久历江湖,见此情形当然会有所怀疑,特别是当她见到他们之中甚少女子,所备之物也是甚少磨损的新购之物,再想到自己所得知的锦衣卫前来的消息,心里对他们的真实身份已然猜定,也不跟他们纠缠,一路扬鞭,径自先回剑谷。 她才入剑谷谷口,便听有人招呼,叫道:“五师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北寻芳扭头望去,只见两名青年男子自谷外向她追赶而来,为首的一人足下略跛,正是她多时不见的六师弟殷照羽,至于他身后的那名黄衣少年,她却是从未见过,不知是何许人也。 北寻芳虽然多时未能与殷照羽相见,但也早从章寻梦的口中得知殷照羽腿伤略跛之事,见他行动有异,也不奇怪,跳下马来道:“照羽,你也赶回来了,是接到我的传讯了么?” 殷照羽奇道:“你有什么传讯了?我很早便回剑谷了。” 北寻芳一愣,道:“你不是才从谷外回来么?” 殷照羽道:“这些天祁连山突然来了许多身份不明的人,师母不放心,派我到外面详查。我现在已经查明详情,正要回剑谷向师父师母复命。” 北寻芳道:“原来师父师母也有所警觉了。这便好。其实,我也正是为了此事才赶回剑谷的。” 殷照羽道:“你也是为了此事回来的?难道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是所为何来的么?” 北寻芳瞧了那陌生少年一眼,迟疑不答。 殷照羽道:“五师姐,这位小兄弟叫龙济郎,是我和小师叔救回来的。他想拜入师父门下,来剑谷已经有些日子了,算不得外人。” 那少年龙济郎既来剑谷多时,自是早已知道北寻芳在剑谷的身份,听殷照羽这么说,更是不敢怠慢,连忙拱手施礼,道:“龙济郎见过五师姐。” 北寻芳随意点了点头,问殷照羽道:“师父收下他了么?” 殷照羽迟疑了一会儿,道:“暂时还没有。师父师母收徒向来严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济郎想通过师父师母的考核,没那么容易。” 北寻芳点点头,道:“我们先去见师父。”牵了坐骑,率先往剑谷而来。 龙济郎跟在她身后,殷勤地道:“五师姐,我来替你牵马。”将马缰接了过去。 北寻芳也不推辞,向殷照羽道:“照羽,你到剑谷外详查,查出什么结果来了?” 殷照羽道:“那些人全都是官兵,全是乔装而来,他们目前虽然只在祁连山四周盘桓,没有惊扰我剑谷的打算,可是大体都围绕在剑谷四周不散,其目的分明便是我们的剑谷。” 第三十七章 泄漏隐秘划惊雷(七) 北寻芳哼了一声,道:“那些人不仅仅是官兵,还是南京永寿王世子精挑细选来的锦衣卫。” 殷照羽道:“他们都是锦衣卫?五师姐,原来你知道的比我还清楚。嗯,师姐,你们群英盟眼线众多,应该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冲着咱们剑谷来的,是与不是?” 北寻芳道:“他们为的是什么,我也不是太清楚,只不过,他们挟众而来,未必会对我剑谷有益,这可是不得不防的。” 殷照羽道:“不管他们是为什么而来,若想对我剑谷不利,哼,我剑谷必然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龙济郎也随声附和。 剑谷中一人如飞迎来,道:“咦,寻芳,怎么你也回来了?”来的却是他们的小师叔史谦。 殷照羽道:“小师叔要去哪里?” 史谦道:“我去找你。师兄师嫂说叫你回来,来祁连山那些身份不明的人不必理会了,因为他们的身份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他们是南京永寿王府世子带来的人。” 殷照羽奇道:“小师叔,你们怎么会知道他们是南京永寿王世子带来的人?” 史谦道:“因为南京永寿王世子现在已经登门递贴拜会剑谷了。” 北寻芳微微吃了一惊,道:“永寿王世子已经来了?我一路紧赶慢赶,一心只想抢在他们的前头,想不到还是落后了一步!呃,不对啊!我沿途还看到不少锦衣卫正往这里赶来,永寿王世子怎么可能不等他们到齐便到剑谷来登门拜贴?” 史谦道:“你在路上还看到有锦衣卫赶来?” 北寻芳道:“不错。我不但看到有锦衣卫赶来,而且人数看来还不少呢!” 史谦皱起眉来,道:“那可真也奇怪了。” 殷照羽道:“我看咱们还是快去见师父,把这个情况告诉师父师母,看他们如何处置。” 史谦和北寻芳点头同意,龙济郎自然更无异议。 史谦道:“寻芳,你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剑谷了,今日回来,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北寻芳点点头,道:“我在路上听到永寿王世子集结大批锦衣卫赶来剑谷,心里放心不下,当然只有火速赶回。我不但自己回来了,还传讯让大师兄和三师姐也赶回来。他们回来了没有?” 史谦道:“还没有。”又道:“你说锦衣卫大批集结,知不知道他们到底集结了多少人?” 北寻芳道:“总有三四百人之众。” 史谦吃了一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殷照羽道:“别说三四百,便是来三四千,那又怎样,我殷照羽可不怕他们!” 史谦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剑谷会客大厅之外。 剑谷大厅之外,除了围有十几名剑谷弟子之外,还有数十名锦衣卫服饰的侍卫神色恭敬地等候着。这些锦衣卫都是目光犀利之人,见他们过来之后剑谷弟子皆是向他们行礼,便已经知道他们在剑谷内地位不低,当即也跟着彬彬有礼地向他们点了点头示好。 北寻芳不理,跟着史谦、殷照羽快步奔了进去。龙济郎不敢进入大厅,乖巧地牵了北寻芳的坐骑送入谷内马厩。 大厅内,除了剑谷谷主夫妇宇牧云与天狼郡主之外,果然还有两位客人,一位年轻稍轻的坐在客位上饮茶,一人年纪稍长的垂手立在饮茶那人的身后,神态颇为恭敬。坐着的那人自然就是永寿王世子朱五公子,而他身后那人则是他的侍卫,时任锦衣卫副指挥使的曹野。朱五公子和曹野都见过史谦和殷照羽,见他们进来,皆是露齿微微一笑,算做打了一个招呼。北寻芳不识得他们,见他们竟然向史谦和殷照羽示意问好,心中不由颇为诧异。 宇牧云见到北寻芳进来,也是微觉诧异,眼见北寻芳似是有话要说,摆了摆手,示意她暂不可言,只向朱五公子继续说道:“世子厚意,宇某心领,只是世子来得迟了,小女多年以前便已经许了人,很快便要完婚了。”听他语气,永寿王世子竟然是为提亲而来。 朱五公子淡淡一笑,道:“宇大小姐所许的,就是就是群英盟主的长公子段槿吧?这小王早就知道了。” 宇牧云道:“此事天下皆知,世子知道那也不足为奇。” 天狼郡主道:“世子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来剑谷提亲,难道想让我们跟群英盟段盟主退婚,将女儿嫁入永寿王府吗?” 朱五公子道:“嫁入王府为妃,要远比嫁给一个江湖草莽之辈尊贵得多,这个浅显的道理,宇谷主与夫人自然是知道的,想来不必小王多说。” 天狼郡主禁不住嘿然冷笑,道:“世子身份尊贵,岂能与小女这样的江湖草莽之辈匹配。” 朱五公子没有听出天狼郡主言下的讥讽之意,笑道:“我大明自开国以来便有在民间选妃的旧例,宫中缤妃来自民间的都是大有人在,更何况区区一个王府。门第之见,宇夫人大可不必顾虑。” 第三十八章 笑看图穷正营怔(一) 天狼郡主冷笑道:“我们都是江湖中人,门第观念与朝堂之中不大一样。嘿,我剑谷是天下武林至尊,择婿自要选能折服天下群雄之人!群英盟盟主段颖身份与剑谷相若,又与我夫妇是旧识,且其子段槿早就拜入我剑谷门下,这几年他在江湖中行走,人人称其为倾城飘香,其剑术造诣已经远胜平常武林中人,而其相貌人材品行,也与小女相当,正所谓门当户对,这才结下这桩亲事。哼,世子除了身份尊贵,在朝堂之上能够只手遮天之外,不知还有什么地方胜得过段槿,能令我剑谷欣然从命退亲?” 朱五公子这才听出天狼郡主言下之意,微微一愕,跟着面色便是一变。 宇牧云轻轻咳了一声,道:“能得世子垂爱,小女自是几世修来,只是,小女自幼便许配了段家,眼见时将成亲,却要突然退婚,无论于情于理,似乎都有些说不过去,况且小女又患有怪症,实在不便相从。永寿王府内佳丽如云,世子又何必远近求远,强求一个早已许配他人的病女为妃。” 朱五公子面色更冷,道:“谷主与夫人这么说,那是摆明了拒绝小王的了?” 天狼郡主道:“世子既知小女早已许配段氏,那便本不该来!” 朱五公子沉下脸来默不作声。 他身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曹野突地阴恻恻地道:“谷主与夫人既然知道咱们世子是何许人也,竟然还敢拒绝,嘿,那也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胆色,曹野钦佩得紧!” 宇牧云脸色微冷,淡淡地道:“知道剑谷是什么地方,曹副指挥使还敢这样说话,那也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胆色,宇牧云也实是钦佩得紧。” 北寻芳听他称那侍卫为“副指挥使”,心中不由一紧,想道:“锦衣卫连副指挥使都来了,想必就算不是倾巢而出,所来人中,高手自也不少。那朱五公子既然是到此求亲,那又为什么要带那么多的锦衣卫?他带那么多人来,莫非是打着誓在必得,软求不成便来硬的主意?” 此时龙济郎已经将北寻芳的坐骑安置好,也已经赶来。他在大厅之外便一眼见到了曹野,心中一跳,顿时脸色大变,只是顾忌这剑谷大厅实在不是自己能冒然擅入之地,方才将心中忌恨强自按耐了下来。 只听天狼郡主接口道:“曹副指挥使的胆子大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嘿,如果身后有数百官兵,或者干脆说是锦衣卫撑腰,谁的胆子也都会大起来的。” 曹野微微一怔,道:“原来二位早已经知道剑谷目前的处境了。” 宇牧云淡淡地道:“既然有贼寇虎视眈眈,宇某历惯江湖风雨,又岂会对自己的处境茫然无知。” 曹野听他将自己一行比做贼寇,脸色不禁一寒,嘿嘿冷笑,道:“既然二位知道我们是率众而来,那又为什么还拒绝我们世子?难道你们自认为区区一个剑谷,便能真的与朝廷相抗衡么?” 天狼郡主冷笑道:“看来曹副指挥使皇粮吃得久了,难免养成了妄自尊大的脾气,因而小觑了天下。”瞬时之间,大厅之内的气氛几欲凝结成冰。 北寻芳眼见曹野眼中凶光闪动,似是就欲对剑谷不利,再也忍不住,喝道:“你们这哪里是来求亲的,分明是来逼婚的!” 曹野冷笑道:“不管是求亲也好,逼婚也好,我们世子看上的人,岂能由他人染指!” 北寻芳怒道:“你们别以为你们带了人来,我们便会怕你了!师父,弟子在回剑谷的途中便已经接到消息,知道他们前往剑谷且来意不善,早已派人回禀群英盟,而弟子在到达剑谷之前便也已经接到了乌蒙山段盟主的飞鸽传书。我们盟主已经发出了群英盟鹰王令,召集天下群雄齐聚剑谷,如果永寿王府真的想对剑谷有所不利,那咱们便放开手脚大打一场,看到底是他永寿王府厉害,还是我武林群雄了得!” 朱五公子不以为然,不动声色地道:“原来剑谷早有准备,好,好得很,这,才不愧为武林群雄之首的气魄!只是,嘿,不知群英盟段盟主要什么时候才能带领武林群雄赶到剑谷?久闻群英盟段盟主身手了得,小王早想一见了!” 北寻芳一涩,不禁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传讯回乌蒙山是有的,但所谓飞鸽传书已令江湖群雄聚集剑谷云云,只是她杜撰出来虚张声势的,要她说出确切的时日,她又哪里说得出来。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群英盟人数虽众,却是不会到剑谷来与世子为敌,因为在下相信,世子虽然携众前来,可是必然不会对剑谷有所不利。” 朱五公子眉头一挑,道:“宇谷主便如此自信?” 宇牧云道:“区区数百名锦衣卫,如何便能对剑谷有所不利?如果世间当真有人会如此认为,那必然是将剑谷太过小觑了。” 曹野道:“谁说仅有数百名锦衣卫?哼,只要我们世子一声令下,便是数万官兵,那也是招之即来!” 第三十八章 笑看图穷正营怔(二) 宇牧云道:“若为一己之私动辄出动上万人马,那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罢?即使世子不以此事为然,在下也相信,出动上万官兵对朝延而言不会是一件小事,就算地方官不敢过问世子的言行,但总也不至于敢不上报,而只要他们上报了,皇帝便难免不会追究。世子虽然权倾朝野,可是若要向皇帝解释如此兴师动众,为的只是因为自己在剑谷求亲不成,嘿,这样的理由,只怕就算是世子也不好张口罢!” 曹野抢道:“哼,如果我们世子想要剿灭剑谷,自然会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皇上和文武大臣都无话可说!这点能力,我们世子还是有的。” 这下连殷照羽也忍不住了,道:“你们这是摆明在威胁我们了?”曹野微微冷笑,给他来了个默认。 天狼郡主淡淡地道:“世子当然有能力调动上万官兵,我也相信世子必然能有一个可以令皇帝和百姓信服的理由,不过,薛箴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朱五公子道:“请教不敢当,夫人有话请问便是。” 天狼郡主道:“薛箴想请问世子,调动一万官兵到剑谷,世子需要多少时间?” 朱五公子微微一怔。 天狼郡主又道:“薛箴还想请教世子,若愚夫妇想取世子性命,不知世子可想过要多长时间?” 朱五公子与曹野相视了一发,脸色皆是微微一变:宇牧云的武功号称天下第一,他若想取朱五公子性命,自然是手来擒来,别说远在祁连山外的官兵赶不及前来相救,便是那些就守在大厅外面的锦衣卫,想要出手阻止,只怕也是徒劳无功之事。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箴儿,你别吓唬世子。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大明子民,岂会对大明皇族世子有所不利。” 天狼郡主跟着绽开笑颜,道:“薛箴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世子你可别当真。” 曹野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开玩笑?天下有这样开玩笑的吗?” 天狼郡主俏面一板,冷冷地道:“若曹副指挥使认为薛箴不是在开玩笑,那薛箴也没办法。曹副指挥使想怎样,薛箴悉听尊便就是。” 曹野虽然认定天狼郡主并非是在开玩笑,但此时此刻,却是不敢拿她怎样,瞧了朱五公子一眼,唯有表示不甘示弱地轻轻一哼了事。 朱五公子眉心本已打了一个大大的结,但突然想到一事,眉结顿时舒展了开来,神态悠闲地饮了一口茶,方才说道:“十年前,天下发生过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朱五直到今天想起,还是记忆犹新,不知宇谷主与夫人可还记得?” 宇牧云不动声色,道:“不知世子所指何事?” 朱五公子道:“当得起‘惊天动地’四个字的,天下又有几事?” 天狼郡主道:“十年前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唯有宁王之乱一事,世子所指的应该就是宁王之乱吧?” 朱五公子点了点头,道:“宁王之乱祸及天下,先帝御驾亲征,大军所指,无不望风披靡,这是何等的威风!” 天狼郡主嘿然冷笑,道:“正德帝亲征,名为平定叛乱,实是南游,一路行来,拘括妇女,搜刮民财,闹得江南怨声载道,实是民不堪扰,这自然是威风得紧!” 朱五公子知她说得属实,不好辩驳,只好假装没听见,自顾说道:“先帝平定叛乱之后,自南京北返,九月至清江浦捕鱼为乐,却突然落水,惊悸成病,还京之后,更是一病不起,竟然因之御驾殡天。嘿,这件事,虽因宁王之乱而起,却是远比宁王之乱更令天下震惊。” 宇牧云忍不住瞧了一眼妻子,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 天狼郡主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笑容,冷冷地道:“正德帝荒嬉于政,至怨于民,犹胜宁王,若然不死,那才是真正的天下之祸!” 朱五公子道:“先帝至清江浦捕鱼,身边侍卫无数,竟然会突然落水成溺,惊悸成病,还京之后,本已将愈,却又突吐血而亡,此事可谓蹊跷之极。当时朱五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生疑,只是能力有限,不能详查,可是今时已非往日,当日情形,已然瞒不过朱五了!”说到这里,再不开口,只是冷眼瞧着宇牧云夫妇,唇边冷笑微微。 史谦、北寻芳诸人惊疑不定,互相以眼色相询:朱五公子突然提起此事,莫非此事与自己师父有关? 宇牧云不动声色,道:“世子突提此事,难道认为此事与敝夫妇有关?” 朱五公子道:“宇谷主和宇夫人是天下豪侠之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总不会羞于承认吧?” 宇牧云瞧了一眼妻子,忽地纵声长笑,道:“不错,此事的确与敝夫妇有关。其实此事,敝夫妇从来没有想过要瞒什么人。事实上,当初正德帝于清江浦惊悸落水,正是敝夫妇使然!” 天狼郡主说得更是详细,道:“当时我们到清江浦去,目的其实很简单,一则要他取缔那什么见鬼的禁武令,二则便是要他收敛一些,切不可扰民太甚,本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可是皇帝见了我,却自己吓得跌落水中,这又怪得谁来!” 第三十八章 笑看图穷正营怔(三) 朱五公子道:“你不想弑君,先帝岂会受惊?” 天狼郡主道:“我在正德五年便闯过豹房,险些便要了正德那小皇帝的命,他的心里自然一直都在记着我、恨着我,当然也在怕着我,所以,虽然此次相见又隔了十几年,但要命的煞星突然到来,他岂又能谁断定我不是为取他性命而来?受惊落水,那自是自然而然的事!” 宇牧云微微一笑,接着妻子所言说道:“当年安化王之乱后,敝夫妇曾亲往北京去见皇帝,我们的目的只是想谏杀刘瑾,可是皇帝不舍得杀掉他,我们便只有乔装刘瑾密使,刺杀皇帝,逼他下旨诛杀刘贼,以安天下。当然,弑君之事自然是假的。朱五公子是王候世家,不会不知道宇某所提当年之事吧?” 朱五公子只得应道:“贤伉俪当年为诛杀刘瑾一事,闯豹房于先,大闹午门于后,小王早已听杨一清杨大人及朝中众多重臣说过了。小王的心里,对贤伉俪甘当天下大事之举端的佩服之极!” 史谦接口道:“家师兄师嫂令人佩服的地方多了去了!当初平定安化王之乱的,也是家师兄,这件事,世子也不会不知道罢?” 朱五公子道:“平定安化王之乱乃是安化王部下仇铖率众所为,与剑谷好象没有什么关系吧!” 史谦哼了一声,道:“你若不愿意相信,那自由你!反正此事真相如何武林中人人都知道,你信与不信无关大局!” 朱五公子回头瞧了一眼曹野,曹野垂下眼帘,不与他正面相对。朱五公子见他神情,已知史谦所言多半不虚,心中怦然,哑然无语。 宇牧云道:“当年刺杀皇帝那件事虽然是假的,可是皇帝却成了惊弓之鸟,从此便怕了我们夫妻。那天,我们在清江浦与皇帝相见,一言不合,不免有些言语上的冲突,箴儿性子刚烈,难免有些过激的言行,正德帝只道箴儿这次是真的要取他的性命,自然受惊非轻,不过他因此至病,应是心理使然,与落不落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曹野忍不住道:“你们说你们到清江浦只是想劝谏皇上,哼,此等谎言,谁会相信!” 天狼郡主冷笑道:“我们以为正德帝受此惊吓,举止必然会有所收敛,可惜……他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些收敛,那禁武令也下令取缔了,但没有多久,他便故态复萌,依旧荒嬉于政,霸虐于民不说,而且还变本加厉,重颁禁武令,说是天下只要略会拳脚功夫的人全部都要杀头。哼,他要的自然是我们夫妇的性命,可是却累得天下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受这池鱼之殃。短短数月,整个武林人人自危,天下血雨腥风,江湖中人,真不知何处安身,以至民怨沸腾,都想冲上京去杀了这狗皇帝。我和云儿一怒之下,便去了京城。嘿,我三番五次想要杀他,可是都没有杀了他,最后,却是云儿一剑要了他的命!”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不错,正德帝不是死于惊悸之病,而是死在我的剑下。朝延怕因此而天下大乱,所以一直隐瞒真相,但此事在江湖中,却并非天大的秘密。” 史谦与北寻芳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宇牧云夫妇做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做为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师弟和弟子,竟然直到今日才知道,心中不禁又是惊愕,又是敬仰,尽皆怦然,不约而同地想道:“难怪剑谷能被江湖公推为天下武林泰斗,师父师母(史谦想的自然是师兄师嫂)的做为,当真世间无人能及。” 朱五公子道:“你们以为这件事真的不是什么秘密吗?如果真的不是秘密,你们犯下如此大不赦的死罪,官府岂还有不派兵征剿的道理?嘿,剑谷就算声名显赫,宇谷主贤伉俪就算武功天下无人可及,但若想要以一己之力抵抗朝廷大军,只怕也是不可能的!” 天狼郡主道:“世子今日突然提及此事,莫非是想告诉敝夫妇,这件事在朝廷中只有世子一人知道,而泄露不泄露此事的机密,要看我夫妇二人办的事能否能世子满意,是与不是?” 朱五公子微微一笑,道:“宇夫人智冠天下,果然不比那些愚昧驽钝的凡俗之辈。”天狼郡主与宇牧云对望了一眼,相视而笑。 朱五公子被他们笑得心里发毛,道:“你们笑什么?你们以为小王是在跟你们说笑么?” 北寻芳抢道:“世子身在剑谷,便如鱼肉之在砧板,竟然还能威胁我剑谷,嘿,这难道不可笑吗?” 朱五公子脸色一寒,道:“小王在来剑谷之前,便已经将宇谷主夫妇的事封成密涵放在一个绝密之地,如果小王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全身而返,那个看守密涵的人便会把我留下的密涵交给父王。嘿,你们说,皇上看到那封密涵之后,会不会发兵来攻打剑谷?哼,到时别说是剑谷,便是整个天下武林,只怕也不能幸免其难!” 第三十八章 笑看图穷正营怔(四)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皇帝不会派兵来攻打剑谷的。” 朱五公子道:“你凭什么如此断定?” 宇牧云道:“如果我不杀了正德帝,嘉靖帝能坐上龙椅么?我们夫妇对他,其实是功莫大焉!” 天狼郡主道:“不错,这就是朝廷明知我们夫妇就是刺杀正德的元凶,却从来没有派兵来清剿剑谷,或是与剑谷有关的江湖门派的原因。” 朱五公子道:“刺杀先帝,那是何等的大罪,就算只为安抚朝臣和百姓,皇上在坐稳龙椅之后,也非要派兵缉拿凶犯不可!皇上之所以一直没有派兵,是因为他对凶犯的身份不明,否则,岂能让你们消遥至今!”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就算嘉靖帝为了安定朝野,想要取我夫妇二人的性命,那他就能办得到么?” 天狼郡主道:“不错。他若派兵来剿灭剑谷,自然是易如反掌,但我夫妇二人想要取他的性命,那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嘿,当年正德帝为防范我夫妇二人,也不知调派了多少亲兵卫士,说是有十万大军共保一人,皇城内外如同铜墙铁壁一般,那也丝毫不为过,可结果又怎样?我们夫妇二人毫发无损,而他,还是丢了性命!” 朱五公子心中微微一凛,只听史谦道:“锦衣卫是皇帝亲信,成员数以万计,如果皇帝真的想查清谁是刺死正德帝的凶手,岂有办不到的道理?朱五公子,你说皇帝不知道刺死正德帝的便是我师兄,哼,那可未必。” 朱五公子想他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不禁默然。 宇牧云淡然一笑,道:“当今的嘉靖皇帝虽然也称不上是什么有道明君,但总算还是做了几件大快人心之事,比正德帝已经强过太多,可惜,他独崇道教,一心只想得道成仙,政事渐渐荒疏,而他所遗子嗣,不是年纪尚幼,便是平庸无能,致使朝中大权,尽落于永寿王府之手。嗯,世子英名果断,雄才大略,远胜永寿王爷百倍,年纪轻轻,锦衣卫的指挥大权便已到手,运筹帏幄,颇得众人心许,想来他日,纵然不能继承皇位为帝,那也必然是要继承永寿王爵位的,到时世子更是权倾朝野,朝堂之上,必然无人胆敢不服。” 朱五公子不知宇牧云此言何意,勉强一笑,道:“宇谷主过誉了。” 宇牧云道:“世子既然心怀大志,当然不会为了一名女子便轻率而为,做那样动辄率人马相逼于剑谷的鲁莽之事。嘿,剑谷历来便是无所不为之地,若世子一意孤行,于剑谷,充其量,不过是小小山谷自此不复存在,于世子,只怕会有更大的后患。利弊权衡,世子应该更乐意与剑谷为友,不知宇某所言是与不是?” 朱五公子心中怦然,想道:“宇牧云的武功,天狼郡主的智谋的确是天下无双,他们能缚杀安化王和刘瑾,还敢,并且真的杀了先帝,确是无所不为,如果要取我性命,在他们看来,只怕也是毫不会以为意,我若执意相逼,惹恼了他们,自己只怕真不能自剑谷生还。”心中不禁对轻率来剑谷之举大为后悔,但要他就此灰头土脸的回去,那他永寿王府世子的面子却又如何过得去? 宇牧云哪里由他细想,走到他身边,道:“世子远道而来,剑谷本应好好款待,可惜世子身份尊贵,剑谷荒莽之地,只怕招待不周,而且主宾之间话不投机,多言无益,世子还是请回吧!”突地伸手,轻轻挽住了朱五公子的手臂。 曹野大吃一惊,喝道:“你想怎样?”举掌向宇牧云拍来。 宇牧云道:“宇牧云只是想送世子出谷,曹副指挥使不必多虑。”衣袖微微一拂,曹野一掌击到中途,便再也递不出去,不禁面色大变。 朱五公子方自用力一挣,便感一阵软麻之感蓦然自手臂传来,顿时动弹不得,不得不乖乖跟着宇牧云出了大厅。 宇牧云将朱五公子送出大厅,见他所带来的锦衣卫尽皆迎了上来,微微一笑,道:“世子有锦衣卫相从,宇牧云便不远送了。”手臂轻轻一放,将朱五公子送了过去。 朱五公子脸色铁青,禁不住衣袖重重一拂。曹野将牙一咬,从怀中取出一支牛角号来,放在口边“嘟嘟”吹响。 刹时之间,无数服饰各异的锦衣卫象是从地下涌出来的一般,突然便出现在了剑谷待客大厅之前,连同先前便集在剑谷大厅之外的同伴一起,将朱五公子环绕围在中间,几乎将整个剑谷大厅面前的空地都挤得密不透风。 一名脸上带有青记的老者越众而出,向朱五公子道:“启禀世子,首批到达的锦衣卫共计三百八十九人,谨遵世子号令!” 龙济郎一见那老者,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马不群!”灭家之仇猛然涌上心头。 殷照羽怕他冲动坏事,抢身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天狼郡主面色微冷,淡淡地道:“世子若想有所动,不防现在便下令,你瞧我天狼郡主能否于万马军中取人首级!”说“取人首级”四字,语意涩涩,双眸寒光森森,直直地望着朱五公子,所谓“取人首级”指的自然便是取他朱五公子的首级了。 朱五公子心中一寒,不禁连退数步,道:“夫人多虑了,锦衣卫,锦衣卫实是为护卫朱五而来,并不愿与剑谷为敌。” 马不群一愕,叫道:“世子!”朱五公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第三十八章 笑看图穷正营怔(五) 忽听一个清丽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咦,剑谷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的人。” 朱五公子心中一震,脱口道:“江寒!”扭头望去。 那些围堵在大厅面前的锦衣卫眼见主公目之所及,正是自己一众的身后,心领神会,当下便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但见人群背后,两前一后三骑骏马缓缓自剑谷外而来。这三骑马中,在前之马青红双骑并辔,青马上的男子白衣如雪,虽然神情冷漠,却也颇令人有倾城之感,红马上的女子素衣如霜,虽然面色苍白,无有血色,但顾盼之间,端的令人无法不怦然心动,而其后的那匹马上的少女双眼极大,本应也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但被那白衣女子一衬,却是如微星与皓月相比,端的黯然失色。这三个不是别人,正是刚好自谷外归来的段槿与江寒、韦子霁三人。 剑谷众弟子见自己同辈中武功最高的大师兄和三师姐归来,想到自己这边胜算大增,心中欣喜,纷纷欢呼起来。 段槿江寒从来没有见师弟师妹对自己的归来如此热情,心里不禁微觉诧异,但此时此刻,却是顾不得多想,越众而出,先便翻身下马向宇牧云夫妇行礼。 韦子霁颇为乖巧,也跟着行礼参拜。宇薛夫妇许久未见女儿,此时见其归来,甚是高兴,随意与韦子霁客套了几句,注意力便全转到了女儿的身上。 宇牧云笑道:“虽然黑瘦了些,精神却好了。幸儿,你可是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剑谷来了,祁连山的雪景如何还记得么?嗯,你现在回来的时机不对,咱们剑谷里的雪差不多都要化了,这可不是赏雪境的好时候。” 天狼郡主嗔道:“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你却说她回来的时机不对,天下有你这样当爹爹的吗?”向江寒道:“幸儿,你怎么这时候回剑谷来了?你妹子幸儿呢?” 江寒心中一紧,转眼向史谦望去。史谦苦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江寒知道史谦还没有把江雪的事告诉父母,自己当然也不能在这时候说了,道:“女儿接到寻芳发出的讯息,说剑谷出了事,要我们火速赶回剑谷。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却原来竟是朱五公子到剑谷来了。”转向朱五公子道:“公子前来剑谷,难道是专程送子母馨香草而来的么?江寒未在剑谷,有失远迎,还请公子恕罪。” 朱五公子手里没有子母馨香草,怎敢回答江寒问话,唯有避而不答,道:“江寒,你不是一直都跟琴妖在一起的么,怎么今天回来,却不见了琴妖,莫非是剑谷重地,琴妖不敢轻入?” 宇牧云与天狼郡主对视了一眼,心中微觉愕然。 史谦和殷照羽听他提及江寒一直都跟琴妖在一起,也是惊愕之极,唯有北寻芳早知事情经过,是以听了朱五公子此言,不以为惊。 江寒却是不动声色,道:“他知道什么地方有阴泉血鱼,已经为我去取了。如果朱五公子也派了人去取阴泉血鱼,说不定便可与他相遇。” 朱五公子一愣,道:“他知道什么地方有阴泉血鱼?这怎么可能!锦衣卫遍布天下,都没能找到阴泉血鱼,他区区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找到。江寒,他一定是骗你的!” 江寒道:“既然遍布天下的锦衣卫都没能找到阴泉血鱼,那朱五公子说自己已经聚齐了银花之母、阴泉血鱼和子母馨香草,岂非也是欺骗江寒的。”朱五公子张口结舌,作声不得。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江寒早就知道银花之母天下仅止一对,永寿王府既然已经失窃,那便不可能再有;而阴泉血鱼生于极苦寒之地,离开寒泉很快便会死亡,是根本不可能以活鱼之身运抵南京的,公子说此二者皆已到手,应是谎言;至于子母馨香草……那是天下难得之物,公子未必能得到它,就算公子真的得到了它,区区一味药,于江寒的病,是无济于事的。” 朱五公子面色忽青忽红,尴尬至极。 江寒忽又一笑,道:“但不管怎么说,公子不远千里而来看望江寒,也是一番情谊,江寒心里颇为感激。公子既来,那便请厅内用茶吧!剑谷上下,对公子都是欢迎得紧。” 北寻芳道:“三师姐,他哪里仅仅是来做客的,他分明是来逼婚的。” 江寒眉头微挑。 段槿已经道:“逼婚?他来逼什么婚?” 殷照羽道:“咱们的这位永寿王世子率了数百锦衣卫到咱们祁连山来,说是到剑谷来求亲的,要娶三师姐到永寿王府为妃。嘿,真是好大的排场!” 江寒笑道:“这一定是误会。朱五公子身份尊贵,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岂能娶武林中声名不佳的箫魔为妃。朱五公子,你说是与不是?”转眼向朱五公子望去。 朱五公子被她如春水般的眸光一望,不知怎么的,心头突地反而涌上一股寒意,不由退开两步,不敢轻易做答。 第三十八章 笑看图穷正营怔(六) 段槿淡淡道:“我瞧这件事也一定是误会。你们有所不知,我和幸儿曾经去过永寿王府,与这位永寿王世子还有过冲突。嘿,引狼入室,养虎为患的事就算是寻常人士也不肯做,更何况是性命远比常人更为宝贵的堂堂永寿王世子!”说到“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八个字,眸光中寒意森然。 朱五公子一见之下,顿感彻骨冰凉,不由想道:“剑谷不易对付,而这所谓的天下第二剑,自然也并非善与之辈,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个举足轻重、能定天下安危的群英盟,我若为一名女子得罪了整个江湖,弄得天下大乱,危极社稷,那岂非因小失大?可是我若自此而退,却又如何下得台来?”心中沉吟未决。 江寒听说朱五公子乃是前来提亲,心里生厌,款待他的话便也不提了,淡淡地道:“箫魔嗜毒如命,天下无人不惧,朱五公子明知江寒身份,却仍不远千里前来拜会,江寒心里颇为感激。身为剑谷之主,江寒本该略尽地主之谊的,可是,一则剑谷地方太小,无法招待公子及其众多部属,二则,剑谷还将有客,实在不便再腾出时间款待公子,所以,朱五公子还是请回吧!日后若有机会,江寒定当亲往南京回拜公子便是!” 曹野忍不住道:“剑谷还有客?哼,什么样的客人,竟然能将我们世子都比了下去!” 江寒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位客人你们都是见过的。论身份,他本也比不上公子,但他脾气不好,若恼了他,伤了公子,就算剑谷,只怕也是无可奈何。” 朱五公子一怔,跟着心中怦然一跳,想道:“她言下之意,剑谷之客必然便是那位琴妖了。琴妖声名之恶,天下无双,听说仅仅仅凭一曲向天九问,便搅得整个江湖翻天覆地,群英盟聚整个武林之力想要拿他,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历时十年,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君山惨案,更是至今犹令世人胆寒。他若与剑谷是友,我在此更是断断讨不了好去,但既便他与剑谷是敌,二虎相争,我也必受池鱼之殃!”此念一起,顿时萌生退意,想道:“江寒固然貌若天仙,但她却对我殊无情意,姑且不说她身份特殊,不能用强,就算是强行留她在身边,凭她箫魔之号,我又岂能安枕?唉,可惜啊可惜,真是可惜了她的倾国之姿!”心意既决,那便再不迟疑,当即便道:“朱五率众而来,其实并非是为强求姻亲。如今我大明虽然国力昌盛,但南有倭寇滋扰,北有蒙古生患,朱五身为皇族,为此实是寝食难安。数月前,朝中接到边防飞报,说蒙古又有小股人马犯边生事,虽然小股滋扰,不足为患,但皇上有磨练朱五之意,遂令朱五率兵征讨蛮狄,好叫他们知道我天朝威重,实不可侵。朱五路经祁连,想到曾与宇大小姐相识,既然路过,自当顺道前来拜会,想不到却令诸位误会,朱五甚是惭愧。” 天狼郡主道:“哦?这么说,世子不是专程到剑谷来提亲的了?” 朱五公子道:“朱五仰慕宇大小姐,早已非止一日,如果宇谷主和夫人能将掌珠许配朱五,朱五自然是莫大之喜,但若不能,朱五深知君子之道,自也不能强求。” 宇牧云道:“世子乃人中龙凤,小女若能与世子匹配,当然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小女福薄,唯有负世子厚望。” 朱五公子微微苦笑,道:“姻缘不成,乃是天命,天命既然如此,夫复何言?嗯,能至此一睹宇谷主和宇夫人的绝世风采,朱五也不是枉来!宇谷主,宇夫人,边防事大,朱五还要履行公务,不能在此耽搁,这便告辞了!”向宇牧云拱了拱手,意欲告退。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世子慢走,宇牧云恕不远送了。” 江寒也道:“后会有期。” 朱五公子去意虽决,却也恋恋不舍,忍不住又道:“宇大小姐若有用得着小王的地方,尽可到南京来,永寿王府能力所及,当不负宇大小姐所望!” 江寒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子。” 曹野马不群心中愕然,不知主子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有心想问,被朱五公子狠狠一瞪,到了口边的话,又不敢说出来,只得跟着他退离剑谷。 龙济郎眼睁睁地瞧着马不群跟着朱五公子一步步远离剑谷,心中仇怨沸腾,终于忍不住,用力挣脱殷照羽的手掌,喝道:“马不群,你别走!”飞奔上前,倏地一剑,猛然向马不群背后刺去。 马不群一惊,反掌一扫,一掌震开龙济郎的利刃,然后才回转身来,一眼认出他是何人,不由心中微微一惊,道:“臭小子,怎么是你?你竟然还没有死!” 龙济郎咬牙道:“自然是我!哼,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姓马的,你若不还我父母命来,今日便休想离开剑谷!”“刷”地一剑,又是一剑刺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笑看图穷正营怔(七) 马不群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以为你身在剑谷,老夫便怕了你不成!”双掌一错,直取龙济郎胸腹要害,蓦地眼角银光一闪,一柄长剑无声无息地倏然向他眉心挑来。 马不群一惊,倏然抽身暴退,突然向他出手的,却是殷照羽。 马不群又惊又怒,道:“怎么,剑谷想要插手此事么?” 殷照羽道:“他既然是我救下的,你要在我的面前杀他,那便是不行!” 马不群冷哼了一声,道:“我不能杀他,那他杀我便应该么?” 殷照羽道:“你杀他全家,岂能不许他报仇。” 马不群道:“那他父亲害我全家之事又怎么说?剑谷鼎立于世,莫非便是黑白不辨,是非不分不成!”生怕剑谷当真插手此事,斜眼瞧着宇牧云,一心想要挤兑得他出面干涉,要龙济郎不能借助剑谷之力向自己复仇。 宇牧云身为剑谷之主,眼见有人在谷内生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问道:“照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殷照羽心中迟疑,道:“师父,这龙济郎是我在荆州镖局从马不群和曹野的手下救出来的,这徒儿已经跟你禀明了。” 宇牧云道:“我问的是他们之间的仇怨。” 殷照羽道:“这其中的恩怨,其实徒儿也不是太清楚。嘿,多年前的旧怨,他们又各执一词,信谁与不信谁,端的很难明辨,只是,徒儿认为,龙济郎年纪轻轻,再怎么也不应该卷入当年的旧怨,更不应该为此白白送了性命。” 天狼郡主道:“照羽,你总爱多管闲事,不问事情的原委便胡乱助人,这样的脾气怎么总也改不了。” 殷照羽争辨道:“马不群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而锦衣卫从来不做好事,他们的副指挥使,当然也不会例外。” 天狼郡主不理,只向龙济郎道:“龙小兄弟,当年的事,你总应该清楚吧,这马不群到底为什么杀你全家?” 龙济郎其实已经知道马不群与龙家当年的旧怨事出有因,但要他坦言承认其实过在己父,他又如何肯干,听天狼郡主动问,心中不禁大为迟疑,半晌才道:“我与家父押镖去了一趟秦岭,回来时,这恶贼已经杀了我全家了。他还假借官府之名,说我荆州镖局结党营私,阴谋叛乱,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朱五公子忍不住道:“马不群是以官府之名杀你全家的?” 龙济郎道:“此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何不问问你的部下!” 马不群道:“世子,荆州镖局的事是荆州府衙查出来的,属下是因为到镖局里去查实才发现其中的局主竟然是属下昔日旧仇。” 朱五公子哦了一声,道:“你说荆州镖局结党营私,阴谋叛乱,其证据何在?” 马不群犹豫了一下,道:“证据已经由荆州府衙上呈刑部,现在在刑部具结。” 龙济郎哼了一声,道:“锦衣卫惯于栽赃嫁祸,捏造几件证据,那又是什么难事!” 马不群冷笑道:“荆州镖局犯之案是为满门抄斩的大罪,你身为荆州镖局少主,竟然能逃脱在外,老夫倒要回去质问荆州府衙官吏,问他们为何让你这漏网之鱼消遥法外!” 龙济郎怒道:“马不群,你我之间明明纯属私仇,你若有种,与我龙济郎一对一的单挑便是,何必去假借官府之名?哼,锦衣卫是皇帝心腹,荆州府衙如何敢得罪你们了,自然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是世所共知之事,你拿来混淆视听,欺在场的都是不谙世事之辈么!” 天狼郡主见他们都是言词闪烁,说的都是不实不尽之言,心中略做揣测,已然雪亮,道:“马不群与龙济郎的旧怨乃属私人恩怨,剑谷不便插手。龙小兄弟,你要报仇,便出谷去吧!” 殷照羽吃了一惊,叫道:“师母!” 天狼郡主道:“照羽,有时候救人,并不见得便是好事!”转向朱五公子道:“龙济郎并非剑谷弟子,他与别人的私怨剑谷不想插手,不知公事方面,世子如何论断?” 朱五公子犹豫了一会儿,道:“马不群与龙济郎之间的怨仇若属私怨,官府自然也不会插手。马不群,你便自行与龙济郎解决了此事,然后再行归队吧!”将手一挥,径自带着人马去了。 马不群见朱五公子和剑谷都已申明不插手此事,当然是大喜过望,道:“龙济郎,你想报仇,那便动手吧!”心想只要没人帮忙,这龙济郎还不是他砧板上的鱼肉,心下甚是得意。 龙济郎瞧了一眼天狼郡主,见她面上毫无通融之色,转眼望向宇牧云,见他也无替自己出头的意思,心里不由一沉。 第三十九章 惆怅鸣弦发清商(一) 龙济郎指望不上宇牧云夫妇,只得将牙一咬,道:“马不群,你我之间的私怨,与旁人无关。你我到剑谷外去解决!” 马不群哪里怕他,道:“哼,那便走吧!” 龙济郎虽知自己的武功远远不及马不群,此去连性命都难保,更别说报仇了,但灭家之仇不共戴天,虽知前途凶险,又岂肯退缩,听他发话,哼了一声,昂然便去。马不群心中窃喜,快步跟了去。 殷照羽大急,叫道:“师父,龙济郎是徒儿带回来的,他和马不群的事现在又是发生在咱们剑谷的地界上,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 宇牧云道:“我瞧这桩仇恨马不群与龙济郎都各有隐情,他们谁都不肯说实话,我们如何插手?何况,就算他们说了实话我们也不能插手!马不群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如果剑谷插手他们之间的私怨,那锦衣卫必然也会卷进来,剑谷若与锦衣卫明目张胆地冲突起来,那便相当于江湖与官府冲突,那可不是天下的幸事。” 殷照羽道:“师父敢诛安化王与刘瑾,敢杀皇帝,难道却怕了锦衣卫?” 史谦喝道:“照羽,胡说什么!” 殷照羽心中不服,道:“难道我说错了?朱五公子带了那么多人来,却不敢对剑谷轻举妄动,剑谷实力,可见一斑,而师父却借口不能与官府冲突而袖手旁观龙济郎之事,嘿,如果不是师父怕了官府,那便是师父怕了师母!” 北寻芳喝道:“照羽,身为弟子,岂可胡言乱语!” 宇牧云不以为忤,微笑道:“师父当然是怕你师母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难道你们直到今天才知道?” 天狼郡主却是脸色一沉,道:“照羽,你以为我们不管龙济郎之事是想明哲保身?哼,你自己所救非人,师父不但没有怪你,还尽力替他解毒,这已经对得起他了。若我们一直无原则地为他出头,那剑谷岂非成了是非不分之地?” 殷照羽不服,道:“师母如何知道徒儿所救非人?” 天狼郡主道:“不管马不群是什么样的人,他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人全家,而且,龙济郎对他们之间的仇怨遮遮掩掩,这其中定有不可告人之处。照羽,你行走江湖的时日自也不短,却为什么对这些可疑之处从不好好思索?” 殷照羽虽然在心里已经承认天狼郡主言之有理了,但见师母不肯出手相救,仍是忍不住出言辩驳,道:“龙济郎的武功远远不及马不群,如果我袖手旁观,龙济郎便是必死无疑。我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与马不群的仇怨孰是孰非,总之他是我救回剑谷来的,所谓救人救到底,要我眼看着他死在剑谷门口,徒儿做不到!师父师母,不管你们以后怎样罚弟子,今日照羽都要插手此事!”转身便走。 天狼郡主叫道:“照羽!”殷照羽充耳不闻,径自去了。 天狼郡主心中愠怒,恼道:“云儿,你怎么尽收这样任性妄为的徒儿,柯儿是这样,照羽也是这样!” 宇牧云却是微微一笑,道:“可是他们这样的脾气我却喜欢。看着他们,就象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箴儿,你当年不也是这样吗?甚至,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忘了?” 天狼郡主心中不服,道:“他们哪里比得上我当年!” 宇牧云笑道:“他们当然比不上你当年。别说他们了,在场中人,包括我在内,谁又比得上你当年。” 天狼郡主斜了丈夫一眼,道:“你别拿着他们象我的幌子纵容他们,若是成了习惯,别的弟子都跟他们学,我看你以后如何管辖弟子!” 宇牧云笑道:“我管不了他们,不是还有你吗?你是祁连山剑派的前任掌门,现任掌门夫人,手段又颇为了得,难道还管不了几个调皮的弟子?” 天狼郡主道:“你是祁连山剑的现任掌门,管不好弟子,却想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羞也不羞?” 宇牧云淡淡一笑,不再跟妻子调笑,转向史谦道:“谦儿,你跟去瞧瞧。我们既然说过剑谷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私怨,那便一定要做到,照羽若要出手,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但,也不要叫马不群就这么杀了龙济郎。龙济郎的武功远不及马不群,若咱们让马不群就这么在剑谷门口杀了他,那也未免有些于理不合。” 史谦心中欢喜,道:“是。”弹身而去。 天狼郡主不满宇牧云对龙济郎如此顾念,横了丈夫一眼,驱散围聚着的剑谷弟子,伸手拉了江寒与段槿,道:“我们进去说话,不必理会他们。幸儿,槿儿,你们还没有跟我说你们怎么会突然回剑谷来的,是不是你们已经决定回来成亲了?” 江寒道:“妈,我们是接到寻芳的传讯,说剑谷有事,这才急着赶回来的。” 段槿听到“成亲”两个字,却是心花怒放,道:“世上之事,果然瞒不过师母。不错,我和幸儿这次回来,就是准备回来完婚的。” 第三十九章 惆怅鸣弦发清商(二) 天狼郡主却是不肯就此相信,打量了一下女儿,又瞧了瞧段槿,道:“你们真的决定要成亲了么?这件事情不会再有反复了吧?槿儿,你通知你爹爹妈妈了么?” 段槿道:“槿儿已派人送信去了,相信他们便快便会到剑谷来与师父师母商议我和幸儿完婚的确切日期和详细事宜。” 天狼郡主道:“其实这件事也没有好商议的,你们的亲事咱们已经准备了很多年,现在等他们来选一个好日子,再派发一下喜贴就是了。” 江寒道:“妈妈,女儿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天狼郡主道:“好啊,我的宝贝女儿有很多日子没有跟妈妈说说心里话了。”牵了江寒的手,远远走了开去。 宇牧云的表现跟妻子一样,并不似外人意料中的那般欢天喜地,对他们言及要完婚,神色一如既往般淡然,道:“槿儿,你们这次出去,找到柯儿的下落了么?” 段槿面上笑容微微一敛,道:“没有。除了接到他请镖师送来的一支可以替幸儿治病的银花之母外,我们再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宇牧云点点头,不为人所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到成亲,段槿自然是满心欢喜,而他却跟妻子一样,清清楚楚地看到女儿的眼角眉梢并无喜色,再想到女儿这些年与段氏兄弟之间的情感纠葛,即便是段槿亲口说了婚期在即,他们夫妻又如何能真正放心? 那些被天狼郡主赶开的剑谷弟子其实并未走远,眼见天狼郡主和江寒走远了,即便又围拢了过来,就听得段槿要与江寒完婚一事纷纷向段槿道喜,有几个自恃与段槿交好的,索性约了段槿出去喝酒庆贺。 段槿虽然不喜饮酒,但想到大婚在际,不由满心欢喜,便也欣然应诺,随他们去了。韦子霁本要跟去,北寻芳走了过来,说要替她安排住处,她既来到剑谷,自然要听主人安排,只好跟北寻芳去了。 天狼郡主直跟女儿走到谷中无人之处,方才问道:“幸儿,你想跟妈妈说什么?是与你和你槿哥哥带回来的那位姑娘有关,还是与琴妖有关?我想,应该是与琴妖有关吧!” 江寒微微一愕,道:“妈,你猜到了?” 天狼郡主道:“那永寿王世子一见到你,第一句话说的便是琴妖,那你必然与琴妖有过交往,而且,还应该是那种不浅的交往,妈妈料得不错吧?” 江寒不由点了点头,道:“朱五公子在秦岭山下遇到过我与伯文哥哥在一起。我们当时与朱五公子有过一点小冲突,伯文哥哥还为此杀过朱五公子手下的锦衣卫,所以朱五公子心里一直很忌恨伯文哥哥。” 天狼郡主奇道:“伯文哥哥?” 江寒道:“伯文哥哥就是你们说的琴妖啊!嗯,他姓徐,名叫徐伯文,因为他比我年长,所以我叫他伯文哥哥。” 天狼郡主道:“你既然叫他伯文哥哥,那看来你们的关系当真非浅。幸儿,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江寒道:“妈,其实女儿跟他十年前就认识了,那年就是他送我到清江浦去找你们的,你们不记得了吗?这次我跟他的意外相见,只不过是故友重逢,跟他关系好,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天狼郡主道:“这个琴妖,就是当年送你到清江浦的那人?琴妖当时便已经大有恶名,一直在被群英盟的人追杀,他怎么还会送你到清江浦去找我们?当时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还是是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江寒道:“我们都知道彼此的身份,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说送我去找你们的就是他,是怕你们会因群英盟的事出手对付他。妈,其实伯文哥哥不是恶人,他当初送我到清江浦去找你们,更是没有半分恶意。” 天狼郡主道:“琴妖杀人如麻,双手沾满了血腥,你还说他不是恶人?好,就算他当年送你到清江浦去找我们是没有什么恶意,可是事隔多年,如今的徐伯文必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徐伯文,你岂可再如当年一般轻信于他。” 江寒道:“妈!江湖中的事,多半都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别人当年不也一样说你是十恶不赦的魔中魔吗?结果怎样?” 天狼郡主道:“幸儿,妈妈的意思是说,这徐伯文当年也许的确不是恶人,可是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 江寒道:“伯文哥哥没有变,他还是当年我认识的那个伯文哥哥!” 天狼郡主道:“好了好了,他到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世间自有公论,咱们母女可犯不着为了他在此争论。幸儿,我只奇怪,你怎么会和他在秦岭重逢。你去秦岭干什么?秦岭是武林侠义道的中流砥柱,而琴妖却是武林公敌,他竟然敢去秦岭,胆子倒也不小。” 江寒道:“妈,我去秦岭,只不过是偶然路过,而伯文哥哥,当时,他却已经是秦岭第五宫寒水宫的宫主了,对秦岭而言,伯文哥哥是他们的同盟,可不是什么武林公敌。不过,现在他已经离开秦岭,不再任秦岭的寒水宫主了。” 第三十九章 惆怅鸣弦发清商(三) 天狼郡主不觉惊奇,道:“秦岭第五宫不是宝霞宫吗?宝霞宫主好象是在君山为琴妖所杀的楚江东吧?就算楚江东已死,秦岭要再立新的第五宫主,似乎也不应该立天下共怨且和他们秦岭有同盟之仇的琴妖啊!你说他现在又已经不再是秦岭第五宫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寒道:“我不知道秦岭是出于什么考虑邀伯文哥哥就任寒水宫主的,我只知道我到秦岭之时,伯文哥哥已经在秦岭做了好几个月的寒水宫主了。至于他为什么不再任秦岭第五宫主,那却是另有缘故。”索性将秦岭上发生的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道:“他们每个人都说是伯文哥哥杀了安旭安羽,说他想在秦岭之上耍什么阴谋诡计,可是事实上,伯文哥哥并没有杀过安旭安羽,也没有做过针对秦岭的什么恶事。妈,他们全都冤枉了伯文哥哥!” 天狼郡主道:“你和琴妖就算是旧识,那也已经分别了十年之久,凭什么就相信他没有杀过安氏兄弟,以及做过针对秦岭的恶事?秦岭连环十八宫在江湖中声名显赫,他们岂有理由胡乱冤枉别人?如果他们当真认定琴妖是凶手,那必然有他们的理由。” 江寒道:“他们的理由,哼,他们的理由就是只有伯文哥哥一人有杀人的动机和能力!妈,他们当初甚至还怀疑过女儿呢!若非卫师叔他们竭力替女儿辩护,后来的我们所追查到的证据又对女儿有利,只怕秦岭凶案凶手的这顶帽子就要扣到女儿的头上来!” 天狼郡主道:“你到秦岭之时,秦岭恰好就发生了命案,他们怀疑你,那也是人之常情。” 江寒道:“他们怀疑我,我不生气,可是他们却不应该怀疑伯文哥哥!伯文哥哥武功卓杰,他要杀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用得着耍什么阴谋诡计吗?还有,秦岭之上别的人我不敢说,那魔幻宫主杨荫便是十足的居心叵测,他们却又为什么不去怀疑他,难道就只因为杨荫跟他们有数十年的同盟之谊吗?同样身为同盟,就只因为入盟的时间长短有别便区别对待,这对伯文哥哥岂是公平!” 天狼郡主凝神向江寒望来,道:“他们冤枉你,你不生气,他们冤枉琴妖,你却忿忿不平,幸儿,你好象有些太关心琴妖了。” 江寒涩了一涩,道:“我当然关心他,因为,因为我们剑谷本来就对不起他,如果现在连仗义直言的事都不肯再为他做上一做,那女儿身为剑谷弟子,不觉更是汗颜。” 天狼郡主愕然道:“我们剑谷对不起他?这又是从何说起?” 江寒道:“妈,还记得当年我问过你,你有没有伤害过一个姓徐的人家的事吗?” 天狼郡主皱眉道:“妈妈这一生害的人多啦,就算其中有一家姓徐,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啊!” 江寒缓缓道:“妈,伯文哥哥的父亲当年在中原曾有过一个帮派,可是后来却被你和乾坤教剿灭了。他们不但家毁了,还被你逼得流亡海外,一家老小,没有一人能重返中原,如今,徐家诺大一个家族,就只向剩下伯文哥哥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天狼郡主眉头微挑,道:“这些话是那琴妖跟你说的?” 江寒道:“伯文哥哥是跟我说了他的身世,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妈,十年前他就有机会杀了我,或是利用我来钳制妈妈,可是他没有那么做;十年后,他也没有利用唾手可得的机会来对付我,相反,他还不惜耗损真元来救我性命!妈,你如果疑心他跟我说这些事是别有用心,那才是真正冤枉了他!” 天狼郡主心中怦然,道:“他救过你的性命?” 江寒点点头,道:“女儿在洞庭湖遇到了一个叫牟春荣的人,她非要把她的嫁衣神功输入女儿的体内,要女儿找黄狮威替她报杀子之仇。” 天狼郡主道:“这件事谦儿已经跟我们说了。幸儿,你体内从此有两种内力纠结,爹爹妈妈一直很是为你担心,本来,你爹爹是想把你找回来替你疏理内力的,可是却一直找不到你。” 江寒道:“爹爹妈妈不必为女儿担心了。女儿体内两股真气的龙争虎斗,已经被伯文哥哥用他的冰阳宝典化解了。” 天狼郡主又惊又喜又疑,道:“琴妖的冰阳宝典能化解你体内的两股真气拼斗?”伸手握住女儿的腕脉,切过之后,觉出她体内的真气的确运转正常,这才信了江寒所言,道:“化解体内真气的拼斗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徐伯文竟然能做到,他的修为倒也真是了得。” 江寒道:“伯文哥哥不但为女儿化解了两种真气的争斗,而且,女儿在寒水宫寒毒发作,也是伯文哥哥鼎力相救!事后,他还不顾自己内伤未愈,亲自捉了阴泉血鱼来为女儿煮酒解毒。还有,秦岭发生内乱,伏虎宫被人炸毁,当时我就在伏虎宫内,若不得伯文哥哥相救,爹爹妈妈必然也已经再看不到女儿了!伯文哥哥对女儿有屡次相救之情,他待女儿,实是恩情深重!” 第三十九章 惆怅鸣弦发清商(四) 天狼郡主心中沉吟,默不作声,良久才缓缓道:“幸儿,你跟妈妈说徐伯文蒙冤于秦岭,而且力证他是好人,难道是想让妈妈出面去秦岭查明真相,替他讨还一个公道么?” 江寒喜道:“女儿正是此意。” 天狼郡主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妈妈不能管。” 江寒一愕,叫道:“妈!” 天狼郡主道:“琴妖与我们剑谷非亲非故,他又没有求到咱们,若咱们冒然插手他与秦岭之间的恩怨,那便是犯了江湖大忌,更何况,琴妖是武林公敌,而咱们剑谷却是侠义道的首领,咱们岂能替这样的人出头?” 江寒道:“妈!伯文哥哥不是坏人,他为武林侠义道追杀,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恶事,而是别人误解了他,认为他是嗜血的妖魔,而事实上,他嗜血是因为有病在身,再说,他即便嗜血,所吸食的也都是动物的血,江湖中从来没有一人是因被他吸血而死,这便是铁证!至于他的杀人,那都是为形势所迫,是不能单纯怪他的!” 天狼郡主道:“就算他杀人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是你寻梦师妹的杀父仇人,这总是事实。如果咱们替他出头,你寻梦师妹那里咱们应该如何交待你想过没有?更何况,幸儿,说实话,我与寻梦的爹爹妈妈都是多年挚友,他杀了他们,实是令妈妈痛心疾首之极,若不是碍于当初盟誓,我和你爹爹已决意不再理会江湖之事,我已经出剑谷去找他为章大哥报仇了!嘿,就算徐伯文不是武林公敌,单从寻梦那层关系去看,你想要妈妈为他讨回公道,那也是强人所难,更何况,他的身份明摆在那里是为世所不容,你要妈妈相助于他,那妈妈又该如何向天下英雄交待!” 江寒心中一沉,半晌无言。 天狼郡主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顺女儿的秀发,忽然问道:“幸儿,妈妈有一件事想问你。你一定要据实回答妈妈。你,你对琴妖,除了是感激他屡次相救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感情?” 江寒微微一愕,道:“妈妈何出此言?” 天狼郡主道:“幸儿,你与槿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要成亲了,便不能再三心二意了,知道吗?” 江寒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半晌才道:“妈,我心里其实只是怜惜伯文哥哥,你就别多想了。” 天狼郡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对他真的只有怜惜之情,报恩之意,那便是最好不过,只怕由怜生爱,身不由己……算了,不说这些了,但愿是妈妈多心。妈妈呀,什么都好,却象你爹爹说的疑心颇重,这个毛病这一辈子只怕都是改不了的了。” 江寒哪里有心情跟母亲玩笑,道:“伯文哥哥对我有屡次相救之恩,他沉冤未雪,我若置身事外,岂非有忘恩负义之嫌?妈,你便瞧在女儿的面上帮一帮伯文哥哥罢!” 天狼郡主心中为难,沉吟了好大一会儿才道:“琴妖救过你,妈妈自然也感他恩情,可是,他虽然救过你,却也是寻梦的杀父仇人,是群英盟十余年追杀的巨寇,他犯了事,于情于理,你又教我如何能坦然帮他?这样吧,幸儿,妈妈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对他落井下石便是。” 江寒叫道:“妈,伯文哥哥身世堪怜,这些年在中原,实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人情温暖。嘿,你们全都指责他凶残暴戾,但却从来不肯设身处地去为他想一想……妈,你知不知道,女儿一旦想到伯文哥哥所遭遇到的这些不幸,心里,也如他一般对这个世间深感寒心!” 天狼郡主心中怦然,忍不住道:“幸儿,你是一个天性淡漠的孩子,怎么如今竟然会为一个陌不相关的人……” 江寒道:“妈!伯文哥哥不是陌不相关的人!他和我是多年旧友,他不但救过我的性命,而且对我一直都很好!” 天狼郡主道:“你愿意帮他,仅仅只是因为他救过你的性命,对你很好吗?” 江寒咬住嘴唇,道:“妈,你怎么这么狠心无情?如果是咱们的亲人故友有与伯文哥哥一样的遭遇,难道你也一视同仁?” 天狼郡主不能回答,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幸儿,妈妈答应你,这件事,我去跟你爹爹商量商量,如果他不反对,那妈妈便随你走一趟秦岭。” 江寒大喜,道:“妈妈,我就知道你待女儿好!”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母亲,在她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亲。 天狼郡主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爹爹也不愿意干涉此事,那你可不能再怪妈妈狠心无情!” 江寒笑嘻嘻地道:“爹爹向来都疼女儿,又一贯听妈妈的话,只要妈妈答应,那爹爹哪里还有反对的道理。” 天狼郡主道:“谁说你爹爹一贯听妈妈的话?你爹爹听的,是‘道理’的话,与我可没有相干!” 江寒笑道:“妈妈的话,什么时候没有道理了!” 第三十九章 惆怅鸣弦发清商(五) 天狼郡主拿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没有办法,摇了摇头,忽地想起江雪来,道:“对了,幸儿,你们大伙儿全都回来了,怎么独不见悦儿?她年纪最小,就算一个人留恋江湖,不愿意回家,你们也不应该把她单独留在外面啊!” 江寒回到剑谷,最怕的就是父母若问起妹子的下落,自己可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听母亲终于问及,心里不禁打突,但事已至此,却也不能再避而不答了,道:“悦儿的事,小师叔他们没有跟爹爹妈妈说过吗?” 天狼郡主道:“怎么,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也不知道悦儿的下落?悦儿真的一个人跑出去了?”言下之意,自是说明史谦等人回到剑谷皆是对江雪的下落一问三不知了。 江寒不敢撒谎,可也不愿意说出实情让父母生气,委婉地道:“妈,女儿,女儿跟槿哥哥有些分岐,独自一人在江湖中游历了好几个月,别说是悦儿的消息,便是小师叔他们,女儿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他们已经回了剑谷的。” 天狼郡主不禁动容,道:“你和槿儿有分岐,竟致使分道扬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幸儿,你和槿儿为什么吵架?槿儿向来事事都顺着你,他可不会主动跟你吵架,一定是你跟他闹别扭。你跟他闹别扭,是为了柯儿,还是,还是为了你那位伯文哥哥?” 江寒道:“都不是。妈!我和槿哥哥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问了。” 天狼郡主斜了她一眼,道:“好好好,我不问。反正女儿大了,翅膀就硬了,当然不愿意什么事都跟妈妈说了。” 江寒抱住母亲摇了一摇,道:“妈,你别生气,女儿可不是这个意思。” 天狼郡主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但经不住女儿这么一撒娇,即便有些不喜便也烟消云散了,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妈妈也是我自己爹爹的女儿,我以前年轻的时候,也有许多事不愿意让爹爹知道。”沉吟了一会儿,道:“悦儿虽然尚且年幼,可是武功不错,人也很聪明机伶,又有剑谷和群英盟做护身符,她就算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想也不至于吃亏,爹爹妈妈并不为她担心。爹爹妈妈担心的是,悦儿历来无法无天,万一闯下什么大祸……唉,她已经偷偷跑了,就算要闯祸咱们也拉不住她,只有听天由命了。嗯,幸儿,你决定和槿儿完婚,这自然是好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柯儿迟早会回来,如果到时他知道你和槿儿已经成亲了,他有会什么样的反应?当然,妈妈不是说反对你和槿儿成亲,而是,你在与槿儿成亲之前,有些事,总得考虑周详才是,因为,不管爹爹妈妈还是你周围的亲朋故友,咱们谁都不希望再看到槿儿柯儿兄弟为你反目的事发生。” 江寒心下迟疑,久久不答。 天狼郡主知道女儿正在思索,也不出言打扰她。 寂静之中,忽听不远有“砰砰砰”地砸门声传来。 江寒微觉诧异,凝神听去,只听有一个稚嫩的孩子的声音在大喊大叫着道:“妈,我已经听见你的声音了!我知道你已经来了!你快来放我出去!要不然,我真的要砸门了,门砸坏了,你可不许罚我!” 天狼郡主显是对那孩子甚为怜爱,听了此言也不着恼,笑着道:“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砸门了。好啊,你倒砸来我瞧瞧!” 那孩子口气转软,求道:“妈妈,你从来不关我的,现在一关便是一个多时辰了,我又没做错事,这不公平!” 江寒道:“是雁儿吗?” 天狼郡主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江寒道:“雁儿做错了什么事,妈妈竟然要把他关起来?” 天狼郡主道:“其实也不是他做错了事,而是他不听话!这次永寿王世子带人到剑谷来,我们不知他的来意,只知他既然带了数以百计的锦衣卫,那便必定非比寻常。你这个弟弟也是闯祸的行家,我们怕他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来,便不许他出来,他偏偏不听,我没法子,只好找了个借口把他给关起来了。” 江寒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对雁儿可真的是有些不公平。” 雁儿在屋内已经听见,大声叫道:“就是对我不公平!不公平之至!” 天狼郡主道:“行了行了你别叫了,妈妈这便放你出来。”带着江寒走到禁闭雁儿的房间,取了锁匙开了锁。 门一推开,一个虎头虎脑的七八岁的男孩儿当即旋风一般冲了出来。他本来打的是要快速溜之大吉的主意,哪知一头便撞到了江寒的怀里,“哎哟”一声,反将自己撞了一个斤斗。 江寒连忙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雁儿,你没有摔痛吧?” 雁儿盯着江寒,眼珠转来转去,目光中略略流露出一丝探究的神色,道:“我是谁啊,哪有那么容易摔痛的!”看他的模样,似是已经不记得江寒是谁了,只是没有坦然说出来罢了。 天狼郡主道:“雁儿,这是你一直念着的大姐啊,你不记得她了吗?” 江寒这次离开剑谷,一去便是年余,雁儿当时不过才六岁,记不得她本也是情理之中,是以天狼郡主出言提醒。 第三十九章 惆怅鸣弦发清商(六) 雁儿一省,道:“大姐?你真的是大姐?” 江寒素来最喜欢自己的这个幼弟,闻言不禁微笑,应声道:“是啊,我是大姐。” 雁儿大喜过望,一纵跳起,一头扑进了江寒的怀里,叫道:“大姐,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雁儿有多想你!雁儿这次不许大姐再走了!大姐如果要走,也一定要把雁儿带走才成!” 江寒微笑道:“大姐既然回来,那自然不会很快便走。嗯,快让大姐瞧瞧,一年不见,小雁儿好象长高了不少。”雁儿身形较一般同龄的孩子要略高一些,虽然相貌与江寒不大相象,但眉梢眼角尽是灵气,却是与江寒一脉相承。 天狼郡主面带微笑,道:“雁儿天天都在念着你,说大姐怎么还不回来。你既然回来了,那便陪他好好玩玩吧!” 雁儿哪里等得及姐姐答应,一叠声地道:“大姐,你们这次到什么地方玩去了?怎么去了那么久?槿哥哥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带了什么礼物回来给我了没有?大姐,我跟你说,我已经学会弹琴了!妈妈说我弹得好及了,就象你当年一样!” 江寒道:“是吗?象你这样精灵古怪一刻也定不下的人也能学会静下心来弹琴,那可真是难得。” 雁儿撅起嘴来道:“大姐,你不相信我会弹琴?好,你进来,我现在便弹给你听!”他被母亲禁闭的地方就是他的房间,此时听得江寒不信他已经学会弹琴,哪里肯服气,当即拉着江寒进屋,跑到琴台之前,正襟垂危地坐了,要弹琴给江寒听。 天狼郡主也跟着进屋,面带微笑地道:“雁儿弹的琴是不错呢!幸儿,你的琴比妈妈弹得好,你就指点指点他罢!” 江寒点头答应,道:“雁儿,你新会弹什么曲子了?” 雁儿道:“我学会弹阳光三叠了!”不待江寒质疑,琴弦铮铮,已经将那曲流传千古的离愁别恨之曲奏响,琴音流转,颇有法度。 过不了多久,一曲阳光三叠便已经弹完,雁儿心中得意,停下手来问道:“大姐,你说我弹得怎么样?” 江寒淡淡一笑,道:“你已经把曲谱记熟了,这便已经很难得了。” 雁儿不满意,道:“就这么一句评价么?” 江寒道:“你这曲子弹得速度太快,不合曲意,而且,更重要的是,曲中没有真实感情。一首没有真实感情的曲子,怎么能算是好的曲子?只不过,这些都是对成人的要求。对你这样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能弹成这样,已经很是不错了。” 雁儿颇感失望,道:“这么说,我其实弹得并不好了。大姐,我比不上你当年,是与不是?” 江寒柔声道:“雁儿,你还小,而且,你性格弹脱,并不适合弹琴。” 雁儿不服,道:“什么叫我不适合弹琴?难道,非得要象你一样,永远都不开心快乐才能弹琴吗?” 天狼郡主喝道:“雁儿!” 江寒却是不禁心惊,道:“你怎么知道大姐永远都不开心快乐?” 雁儿道:“爹爹妈妈只要一说起你,总会说你不开心快乐,我耳朵都听起茧子来了!” 天狼郡主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雁儿道:“你们就是说过!我躲在暗处,全都听见啦!” 天狼郡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小鬼头,什么时候学会偷听别人说话了!”扬起手掌来作势要打。 雁儿蹦了个高,一下子便躲到了江寒的身后,叫道:“大姐救命啊!妈妈恼羞成怒又要打人了!” 天狼郡主啼笑皆非,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就成了恼羞成怒了!” 江寒也忍不住笑道:“雁儿,你这张嘴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若再过十年,这天下恐怕就没有你的对手了。” 雁儿扮了个鬼脸,道:“大姐,你说我的阳光三叠弹得不好,那真正好的阳光三叠应该是什么样子,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江寒伸手轻轻抚摸琴弦,不知怎么的,突然便想起广陵散来,道:“这阳光三叠我也不常弹,便是弹了,没有真情实感,也不见得便好得么哪里去。嗯,我今年在外面学到了一曲真正的好曲子,我弹给你听。” 雁儿喜道:“原来大姐学到了一首真正的好曲子,不知那是什么?” 江寒一字一句地道:“广陵散!” 雁儿年纪尚幼,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广陵散,问道:“大姐,广陵散是首什么样的曲子?” 天狼郡主却是怦然心惊,道:“幸儿,你学会了广陵散?这广陵散自你师伯祖仙逝之后不就失传了吗,你又怎么会学会?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江寒道:“广陵散并没有失传。嵇康有个外甥叫袁孝尼,曾在暗中偷学会了广陵散,而袁孝尼则一直都有后人将广陵散流传下来。伯文哥哥的娘亲,就是袁家的嫡系子孙。” 天狼郡主道:“这广陵散是徐伯文教给你的?”江寒点了点头。 雁儿早已等得不耐,道:“大姐,到底什么是广陵散?” 江寒道:“广陵散是一首流传千古和名曲,据说是天上的神仙传授给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说的是聂政刺韩王的故事。” 雁儿道:“聂政刺韩王,这是不是象荆柯刺秦王一样,又是一个大英雄大侠客的故事?大姐,你讲这个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江寒微微一笑,道:“好,我一边弹琴,一边讲给你听。” 雁儿大喜,当即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江寒的面前,以手撑腮,凝神听姐姐说故事。 第三十九章 惆怅鸣弦发清商(七) 江寒素手调弦,几声沉闷的哑音自弦而起,刹那之间,便如黑云压城,令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天狼郡主以前听乐海仙君弹过广陵散,闻曲不禁暗暗点头,心想:“的确是广陵散!琴妖竟然肯将这绝世名曲传授给她,那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是非浅了。” 只听有人在自己身后轻轻“咦”了一声,道:“幸儿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激昂悲壮的琴曲?这,这是广陵散罢?”却是宇牧云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来了。 天狼郡主道:“你也听得出来幸儿弹的是广陵散?” 宇牧云道:“我虽然不象你精于琴箫,但却是有名的过目不忘。当年伍师伯弹过广陵散的,我听过可不止一遍,那怎么还会记不得。” 天狼郡主叹道:“不错,幸儿弹的就是我们都以为失传了的广陵散。” 宇牧云奇道:“幸儿学会了失传的广陵散,那是好事啊,你又叹什么气?” 天狼郡主道:“你知不知道幸儿的广陵散是谁教的?” 宇牧云道:“你的意思是说,教幸儿广陵散的那个人有问题?”天狼郡主不答,拉了丈夫的手,悄悄退出房来。 宇牧云见妻子神色凝重,心里不禁惊疑起来,道:“箴儿,发生什么事了吗?幸儿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天狼郡主道:“云儿,槿儿说他这次和幸儿回剑谷是准备完婚的,可是依我看来,这场婚礼,只怕仍是举行不了。” 宇牧云眉头微扬,道:“又怎么了?不会还是因为柯儿吧?” 天狼郡主苦笑道:“若还是因为柯儿就好了。” 宇牧云反倒觉得惊喜,道:“不是柯儿?那就是说,幸儿喜欢上了别人?那个人是什么人,幸儿跟你说了没有?” 天狼郡主奇道:“女儿喜欢上了别人,你怎么倒是一副大喜过望的神色?” 宇牧云笑道:“你不是一直嫌槿儿性情太过冷漠,对他做自己的女婿不是太满意吗?如果幸儿遇到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那还不是件好事?哦,你一定是发愁不知该怎样向段颖和双儿他们交待是不是?你放心,段颖和双儿向来心疼幸儿,待她就象自己的女儿一样,如果幸儿能找到胜过槿儿柯儿的如意郎君,他们必然会为幸儿欢喜。” 天狼郡主道:“可是,你就不想想幸儿遇到的那个人会是谁吗?那个人,也许是一个她不应该喜欢的人。” 宇牧云道:“这么说,幸儿并没有跟你说她喜欢上的人是谁了?” 天狼郡主道:“其实我问过幸儿,可是她却不承认,也许,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而这恰恰是我所担心的。” 宇牧云道:“柯儿离开时日已久,我们就不说他了,只说槿儿。槿儿的性情虽然冷漠,但是不可否认,他确是近年江湖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少年俊杰,和幸儿又有青梅竹马之谊,有别人无法比拟的深厚感情,如果连他都不能留住幸儿的心,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那个令幸儿动心的人,应该比槿儿更有其过人之处,既然如此,你又担心什么!” 天狼郡主道:“感情的事不比寻常,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未免便是因为他比别人强。” 宇牧云笑道:“如果那个人比不上槿儿,却还能令幸儿动心,那岂非就是说他是在蓄意引诱幸儿?哎呀,咱们的幸儿竟然会被人引诱了,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天狼郡主哪里笑得出来,道:“我怕的,正是那个人对幸儿居心叵测!” 宇牧云笑不出来了,道:“那个人是谁?” 天狼郡主道:“那个人应该是我昔年的仇人之子,而且,这些年来,还一直被群英盟追杀,因为他的身上,有无数群英盟弟子的血债。” 宇牧云心中微微一沉,道:“他到底是谁?” 天狼郡主一字一句地道:“武林公敌,琴妖!”宇牧云大吃了一惊。 天狼郡主道:“幸儿的这曲广陵散,就是琴妖所教。” 宇牧云道:“如果琴妖只是教幸儿一曲广陵散,那也应该算不了什么吧!” 天狼郡主摇了摇头,道:“琴妖并不仅仅只教了幸儿一曲广陵散!他救过幸儿性命,而且不止一次!”心想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索性将江寒和徐伯文的故事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给宇牧云听。 宇牧云颇感惊异,良久才道:“琴妖纵横江湖,向来肆无忌惮,恶名颇著,想不到他竟然会屡次相救于幸儿,而且,最后竟然会为了幸儿退离秦岭,答应她再不妄杀一人,嘿,琴妖对幸儿如此情深意重,难怪幸儿会对他生情。” 天狼郡主道:“可是,我怕琴妖对幸儿的屡次相救是另有目的!幸儿说,琴妖跟她说过他的身世,他们徐家原来在中原有自己的帮派,是我带人剿灭的,而且,还是我把他们逼到海外,至死不能重返故土!如果琴妖是回来报仇的,那,那……” 宇牧云道:“如果琴妖是回来报仇的,那他有必要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幸儿吗?以他目前的武功,他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到剑谷来找你我,他有什么必要绕一个圈子去招惹幸儿?” 天狼郡主道:“人心叵测,或许他想的是一个分外歹毒的诡计。” 第四十章 踌蹰难定怜儿女(一) 宇牧云道:“琴妖若想伤害幸儿,我自然放他不过,可是,从你的故事中,我却听不出琴妖对幸儿有丝毫的恶意。箴儿,你不会是自己多心罢?” 天狼郡主道:“我也希望只是自己多心,可是,你没有见到幸儿刚才提及琴妖时的神情。幸儿,幸儿对琴妖关怀情切,一提到他的名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根本不是对一个普通朋友应该有的态度。云儿,我怕幸儿对琴妖已经是情根深种,而琴妖对她的好若当真另有目的,真相揭破之时,对幸儿,必然是一个致使的打击!” 宇牧云沉吟不语,踱了几步之后,突然转回头来,道:“箴儿,你说咱们去见一见这位声名显赫的琴妖好不好?” 天狼郡主一怔,道:“你要见琴妖?” 宇牧云道:“江湖传言,都说琴妖嗜血,会吸人精元,是千古罕见的妖孽,我虽然对这样的传言不以为然,可是心里对他也确是好奇得紧。如今他又跟咱们的女儿纠缠不清,我们又怎么可能对他避而不见?不如咱们去见上他一见,如果他对幸儿当真居心叵测,那我便出手结果了他,不仅可避免幸儿日后伤心,也可为江湖除此一害!” 天狼郡主道:“如果琴妖并非如外界传言所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孽,而且,他的确对幸儿情真意切,那你又该如何,是不是就要认他做自己的女婿?” 宇牧云凝神向妻子望来,道:“如果琴妖是一个足以托附终身的好男儿,箴儿,那么这样的女婿,你认是不认?” 天狼郡主苦笑道:“我是幸儿的母亲,当然希望幸儿能得到幸福,可是,琴妖不比别人,他始终是武林公敌,咱们剑谷,岂能找一个武林公敌做女婿。” 宇牧云不以为然,道:“我自己的妻子便一个武林公敌,我又为什么不许自己的女儿也嫁一个武林公敌,这岂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若是幸儿以此质问我,我这个做爹爹的可没法子跟她解释。”他说自己的妻子是武林公敌,指的当然是以前的旧事。当年,天狼郡主是号称魔中魔的魔道巨枭,虽然没有人明明白白地控诉她是武林公敌,可是既然众口一词都说她是天下第一女魔头了,那她是不是再戴一顶武林公敌的帽子自然便不是那么重要的了。 天狼郡主心中不服,道:“如今的琴妖岂能与我当年相提并论!” 宇牧云道:“他当然不能跟你相提并论。普天之下,谁敢跟我的箴儿相提并论!” 天狼郡主道:“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却没有一丝正经,你还关不关心女儿了?”宇牧云道:“我怎么不关心女儿了?幸儿是我的掌上明珠,你说我不关心女儿,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天狼郡主道:“其实我不愿意接纳琴妖,为的也不仅仅只是剑谷的声誉。琴妖当然不见得当真便是吸血为生的妖孽,可是他杀人太多总也是事实,一个双手沾满了血腥的人,势必竖敌颇多,而一个竖敌太多的人,就算是个好人,我也不放心把女儿托附给他。” 宇牧云笑道:“箴儿,你我夫妻双手不也是满沾了血腥吗?咱们以这样的事指责别人,好象说不过去吧?至于竖敌太多,嘿,这天下还有谁比你竖敌更多,我还不是一样娶了你为妻!我有自信能保护自己的妻子,难道以琴妖的身手,你还怕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 天狼郡主道:“咱们杀人虽多,却并非是以武林正道英雄为敌,而且,就算我当年曾做过为世所不容之事,后来剿灭乾坤教,平定安化王之乱,诛杀刘瑾,也足以把一切过往抹平。这琴妖,未必能同我一般有让江湖同道认可的机会!” 宇牧云微微皱起眉来,良久才道:“世事无绝对,你怎么知道琴妖就没有让江湖同道认可的机会?箴儿,幸儿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在有限的生命中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其实,便是她健康平安,从无毒发之患,她也是我们的女儿,箴儿,让孩子们得到幸福,难道不是我们身为父母的衷心所愿吗?” 天狼郡主道:“我当然也希望女儿幸福,可是……云儿,咱们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女儿,却不去想其他。群英盟追捕琴妖已达十年之久,为了杀他,不但损兵折将,伤亡了不少兄弟,甚至连章大哥他们都死在了琴妖的手里,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琴妖的,而群英盟与我们剑谷又是那样密不可分的关系,咱们怎么能因琴妖而无视于群英盟?更何况,琴妖还杀了寻梦的爹爹,咱们若是为了幸儿接纳了琴妖,那又将寻梦置于何地?寻梦现在父母双亡,我们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若我们接纳了琴妖,寻梦必然伤心难过之极。寻梦从小在剑谷长大,就算她不是章大哥的遗孤,那也如我们的亲生女儿一般,我们岂能只想着幸儿而不顾全寻梦!” 第四十章 踌蹰难定怜儿女(二) 宇牧云对琴妖和群英盟的怨仇不以为然,但章寻梦不但是自己旧友女儿,还是自己一手教大的徒弟,他又如何能等闲视之,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寻梦和幸儿如同咱们的手心手背一般,为了幸儿不顾寻梦的感受,这自然不该,可是,若是为了寻梦要幸儿放弃她一生的幸福,咱们为父母的,又于心何忍?” 天狼郡主道:“幸儿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咱们宁可委屈她,也不可置寻梦于不顾!” 宇牧云心中不甘,道:“寻梦和琴妖之间的仇怨,幸儿也应该知道,你就没有问过她是怎么想的么?” 天狼郡主摇摇头,道:“幸儿既然已经来求我为琴妖出头,那便是已经决定不理会寻梦的杀父之仇了,那又何必再问。嘿,事实上,琴妖虽然是寻梦的杀父仇人,却也是幸儿的救命恩人,要幸儿不管他的救命之恩而一心记着师妹的杀父之仇,这也确是为难了她。” 宇牧云默不作声,过了一阵才道:“你说得不错,琴妖虽然是寻梦的杀父仇人,却也是幸儿的救命恩人,咱们身为幸儿的父母,可不能知恩不报。” 天狼郡主道:“既便是他对幸儿有恩,也不见得把幸儿许配给他才是报答他的唯一法子!嗯,幸儿说他蒙冤于秦岭,云儿,你说,咱们到秦岭去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一个清白,这总应该算是报答他了吧?” 宇牧云沉吟了一会儿,道:“不管琴妖是否真的十恶不赦,他没有做过的事情,总不应该冤枉于他,替他到秦岭去还他清白,咱们本来不应该推诿,可是,我仔细想想,我们就这么去秦岭,似乎并不妥当。” 天狼郡主道:“其实我也想过,秦岭毕竟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门派,不管他门中出了什么事都可以说是自己门内的私事,如果秦岭不出面相邀,咱们可没理由干涉他门私事,而且,现在幸儿与琴妖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妙了,如果咱们再因幸儿之故替琴妖出面,无疑便是对外认可了琴妖与咱们剑谷关系非浅,那么将来事情会如何变化,说不定便由不得你我控制了。” 宇牧云道:“所以,你始终没有松口明确答应幸儿前往秦岭?” 天狼郡主道:“我答应了她要和你商量,可是,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商量的必要。” 宇牧云道:“所以,你现在就算说出要前往秦岭,其实真正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想得到我一个明确的否定而已?” 天狼郡主道:“咱们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你会否定此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咱们现在所欠缺的,只不过是对幸儿的答复罢了。” 宇牧云踱了几步,道:“箴儿,其实咱们真的应该见见琴妖。或许,他和幸儿还没有到我们想象的那一种程度。” 天狼郡主道:“你想见一见他,其实不难。幸儿和槿儿大婚在际,琴妖如果当真有心,不管他的‘有心’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按常理推算,他都应该到剑谷来阻止。到时,你就算不想见他,只怕也是不能够的。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如果幸儿和琴妖真的相爱了,那你是否就打算接受他做你的女婿?” 宇牧云颇感为难,半晌才道:“箴儿,咱们都是过来人,情为何物,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天狼郡主道:“我自然知道情为何物,可是,就算我们可以置群英盟和寻梦槿儿于不顾,那琴妖也并不是当年的我,而幸儿,她也并没有你当年绝决天下的勇气,他们所面对的,是远比我们当年更为艰险的困境,而这困境,对他们而言,说不定是致命的!云儿,咱们对他们的成全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们。” 宇牧云道:“依你这么说,咱们对幸儿和琴妖的事,似乎只有束手无策一途了?” 天狼郡主叹道:“我以前常常说人定胜天,可是经过了那么多事,我也已经明白了,其实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天意不可违,就算我于心不甘,却也没有办法改变。” 宇牧云道:“天意不可违,天意不可违,嘿,既然天意不可违,那咱们就顺应天意好了,也许,老天在某一个地方已经做好了破局的准备,咱们在这里忧心忡忡,实是杞人忧天。” 天狼郡主瞧了他一眼,叹道:“咱们在这里商量了半天,结果还是一个不作为,那还不如不商量呢!” 宇牧云也是无可奈何,道:“祁连山的冬天很冷,幸儿又极为畏寒,咱们到她的房里瞧瞧,总要给她多准备两个暖炉才是。” 天狼郡主道:“我知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心疼女儿么?”说到女儿,禁不住想到小女儿江雪,忍不住道:“悦儿一个人在外飘泊,也不知过得怎么样了。唉,你说为什么咱们生的这两个女儿,竟然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 宇牧云道:“你放心,悦儿武功不弱,人又极为机警,她是不会吃亏的。” 第四十章 踌蹰难定怜儿女(三) 天狼郡主道:“我不是怕她吃亏,我是怕她闯祸!” 宇牧云道:“即便是她闯了祸,有咱们这样的父母替她担代,你还怕有什么了结不了的。” 天狼郡主道:“可是,要是咱们这个女儿闯的不是小祸,连咱们都替她担代不了,那又该如何?” 宇牧云道:“她小小年纪,又会闯什么大祸了,难道她还会象琴妖一般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不成!” 天狼郡主道:“那可难说得紧!” 宇牧云道:“如果她真的象琴妖一般能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那倒好了,你这天下第一女魔头的名号,岂非便可以传承于她了。” 天狼郡主横了他一眼,道:“那你的心里,是希望她当真闯一个天般大的大祸,以此来证明我传承有人了?你这做爹爹的,如此溺爱自己的女儿,总有一天要大吃苦头!” 宇牧云笑道:“谁说我是溺爱自己的女儿?我宇牧云一生,最溺爱的是我女儿的妈妈,你难道不知道吗?” 天狼郡主斜了他一眼,最终禁不住嫣然一笑,道:“老都老了,还喜欢这样胡说八道,让孩子们瞧见,象什么样子。” 宇牧云微微一笑,伸手与妻子相握,道:“箴儿,你说,咱们已经做了多少年的夫妻了?” 天狼郡主道:“我们做了多少年的夫妻,难道你还不知道。”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我以前爱上你之初,从来不敢想能跟你在一起,想不到咱们不但成了亲,生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而且一晃,便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上天待我,当真不薄,就算它现在便要收了我去,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轻轻咳了几声。 天狼郡主道:“才二十多年的夫妻你便心满意足了?那你未免也太好打发了。” 宇牧云道:“箴儿,你还记得吗?当年,我身中奇毒,生死只在顷刻之间,那时,能跟你做一日的夫妻,都是我生平最大的幸事。现在咱们都已经做了几千个一日的夫妻,难道我还不应该满足吗?能跟你做这么长时间的夫妻,我是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如果老天要现在收了我去,我在满足之余,未免还是会放心不下。箴儿,要是我不能再照顾你,你现在徐娘半老,只怕已经再嫁不出去了,那你以后的日子,难免孤单寂寞……” 天狼郡主嗔道:“胡说八道,你才徐娘半老呢!” 宇牧云哈哈大笑,笑声未毕,又连连咳嗽。 天狼郡主道:“云儿,你还不到五十岁呢,不会真的就已经老了吧,本来多少年都不生病的,怎么现在偶感一次风寒,便总也不见好。嗯,我看,还是应该去找谦儿,让他好好给你开张方子调济调济!” 宇牧云道:“不用了。一点风寒,哪里值得兴师动众,过几天就没事了。” 天狼郡主道:“你这样的话已经说了好些遍了,我还能相信吗?” 宇牧云笑道:“箴儿,我是你的丈夫,如果你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能相信,那你还能相信谁?” 天狼郡主斜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嫣然一笑,道:“好好好,我相信你!你愿意死要面子活受罪,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就是了!” 宇牧云一笑,耳听雁儿房中的琴声已毕,道:“我们去瞧瞧幸儿和雁儿。”携了妻子的手转身向雁儿的房间走来,仅仅才走出数十步,便听有人大声叫道:“师兄师嫂!”一条人影如飞奔来。宇牧云回过头来,却是史谦去而复返。 宇牧云微觉诧异,道:“谦儿,你怎么回来了?龙济郎的事了结了么?” 史谦道:“师兄,师弟有一事不明,特地回来请教师兄。” 宇牧云道:“你说罢!” 史谦道:“龙济郎与马不群彼此仇视,都想要了对方的性命,但龙济郎的武功远远不及马不群,咱们又要不许马不群伤了龙济郎,又不能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替龙济郎报此大仇,难道,难道咱们要一直保护着龙济郎么?若要象这样护着他,那到底要护到哪一天?” 天狼郡主叹了一口气,道:“谦儿,你真是咱们剑谷最老实的孩子。” 史谦面上一红,道:“小弟愚笨,不能领会师兄师嫂的深意。” 宇牧云道:“我既然将此事交给你解决,那你便自己想法子解决,只要能了断此事,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师兄师嫂都不会责怪你,知道么?” 史谦怔了怔,道:“师兄的意思是……” 天狼郡主道:“你呀!你师兄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代表剑谷、代表江湖的侠义道,你却是不一样,懂了么?” 史谦呆了呆,忽地恍然大悟,喜道:“我知道了!” 宇牧云笑着摇了摇头,道:“既然知道了,那便快去吧!幸儿和槿儿快要成亲了,希望你们能赶得回来喝她的喜酒。” 史谦道:“是!”躬身拜别宇牧云夫妇,弹身而去。 宇牧云与天狼郡主对视了一眼,皆是失笑。 第四十章 踌蹰难定怜儿女(四) 史谦出了剑谷,往与殷照羽龙济郎分手之处赶去,远远便见殷照羽剑光闪烁,正跟龙济郎一起与马不群及七八名锦衣卫缠斗,而在这突然出现的七八名锦衣卫中,锦衣卫的另一名副指挥使曹野赫然在内。殷照羽的武功在剑谷虽然并不算出众,但在江湖中却也称得上是一流好手,无论马不群还是曹野,论单打独斗都绝计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们二人合力,再加上数名身手也不弱的同伴相助,他纵有龙济郎相帮,却也不禁大感吃力。 史谦不敢迟疑,一声长啸,长剑出手,直扑战圈,剑光伸缩间,倏然刺伤了两名锦衣卫。众锦衣卫皆是吃了一惊。 马不群住手喝道:“史谦,你们剑谷明明已经说了不插手老夫与龙济郎的私人恩怨,怎么,难道现在想要出尔反尔了么?” 龙济郎喝道:“姓马的,你带领手下围攻我们,这便不叫出尔反尔么?” 曹野纵声长笑,道:“你错了,咱们世子既然说了锦衣卫不插手此事,那锦衣卫便绝不会插手此事!我们相助马兄,那全是凭的私人情份,与锦衣卫无干!” 史谦笑道:“我助我的师侄,那也全凭的是私人情份,与剑谷无关!”长剑一伸,又刺中了一名锦衣卫的臂膀。 殷照羽大喜,叫道:“小师叔,咱们师叔侄联手对敌,必叫他们尝到我剑谷绝学的厉害!”剑光一掠,“刷”地一声从马不群的面门掠过,险险便划破了他的面皮。 史谦的武功在剑谷自然是称不上出类拔萃,但比那几名锦衣卫却是强得多,殷照羽有他相助,顿感如虎添翼,剑锋所指,纵是马不群与曹野也禁不住要连连后退。 马不群与曹野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史谦也要以私人情份相助龙济郎?他们对付一个殷照羽尚且不易,再加上一个史谦,那便几乎再无胜算,如果剑谷内其他人也要以什么“私人情份”出手,那他们岂非要命丧当场? 他们念头尚未转完,便听史谦道:“不错,咱们剑谷子弟皆是情同手足,他们想要欺负我师侄,哪有那么便宜,哼,别说是我,就算是剑谷内一个小丫头知道了,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马不群与曹野心中一紧,正在心中打着主意,忽听有人道:“怎么,竟然有人在剑谷生事么?嘿,他们也真是好大的胆子!” 马曹二人吓了一跳,侧眼望去,只见场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男女,还未猜出他们的身份,便听殷照羽一声欢呼,叫道:“爹爹妈妈,你们怎么来了?” 马不群心中一沉,来的竟然是殷照羽的父母,当年在江湖中声名极为显赫、如今为防范倭寇已驻守东海已经甚少回中原的“振翅鲲鹏”殷龙亭及其妻“千手罗刹”林雨。 殷龙亭道:“我们本来在东海巡视,不想接到了群英盟你段伯伯的传讯,说最近有大批锦衣卫齐集剑谷,不知道想要干什么,所以日夜兼程赶来,想瞧个究竟。怎么,这些锦衣卫便是他们的先哨么?他们大批聚集剑谷,到底意欲何为?” 史谦道:“殷大哥,锦衣卫是来了剑谷,不过现在大部分的锦衣卫都已经退走了,这几个是有意来跟我们过不去的。你们远道而来,先休息一会儿,待我们将他们打发了,再陪你们回剑谷拜见师兄师嫂。” 林雨哼了一声,道:“区区几个锦衣卫都敢跟剑谷过不去,想来真是活得腻了!羽儿,要不要妈妈帮你?” 马不群向曹野使了一个眼色,大声道:“老夫本是想要了断与龙济郎的私人恩怨,想不到却招来剑谷的大举围攻,这样的架还有什么好打!你们在此叙旧吧,恕老夫不再奉陪了!”身形一弹,突地电射而去。 他一走,曹野与那几名锦衣卫便如同得到了敕令,一声呼号,纷纷抽身退去。 龙济郎于心不甘,叫道:“马不群,你别走!”弹身追去,殷照羽怕他有失,顾不得跟父母多说,道:“爹爹妈妈,孩儿要去了断一件事,不能留在剑谷陪你们了。你们先去剑谷陪师父师母他们叙旧,孩儿很快便会回来!”不待父母开口,身子一晃,转眼便去得远了。 林雨大感意外,叫道:“羽儿,羽儿!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史谦道:“殷大嫂,你放心,照羽不是小孩子了,他不会有事的。我这就跟去瞧瞧,你们去剑谷吧!我师兄师嫂他们都在,详细的情形,他们自然会跟你们说的!” 殷龙亭道:“剑谷真的没事么?” 史谦笑道:“没事!”拱手与殷氏夫妇告别,追赶殷照羽去了。 殷龙亭夫妇二人这次离开东海重返中原,本是为剑谷而来,听说剑谷平安,心中大定,知道自己儿子身手不弱,又有史谦相助,那在江湖中便绝计不会有虞,也不担心,相携往剑谷去了。 第四十章 踌蹰难定怜儿女(五) 殷照羽轻功远比龙济郎为高明,很快便追上了他,身影一晃,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道:“济郎,别追了!” 龙济郎一愕,道:“我为什么不能追?” 殷照羽道:“你的武功远远不及马不群,就算追上了他你也不可能杀他报得了仇。” 龙济郎道:“我杀不了他,你可以啊!难道你不帮我了么?” 殷照羽道:“锦衣卫的大队人马刚刚退离剑谷,与马不群一众相距不会遥远,咱们如果追去,说不定会落入锦衣卫大队人马的包围之中,你我人单势孤,要对付千军万马,那又怎么可能?何况,锦衣卫此来,为的就是剑谷,师父师母和师姐好容易才逼他们退去了,我们总不能因一己之私便又重将剑谷卷了进去。济郎,跟我回去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龙济郎哪里听得进去,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剑谷怕得罪官府,所以要明哲保身,而你是剑谷弟子,当然要为剑谷着想。嘿,照羽,我不是剑谷弟子,就算惹祸上身也不会连累到剑谷,你就不用管我了。哼,马不群杀我全家,我若不杀他,寝食难安!” 殷照羽听他指责剑谷怕得罪官府,心中不免不悦,但仍然好言相劝,道:“济郎,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凭你的武功你能报仇么?你听我的话,留在剑谷拜师学艺,待学好了武功,报仇便不难了。” 龙济郎道:“拜师?宇谷主根本不想收我为徒,我就算留在剑谷一百年,那也是无济于事!” 殷照羽道:“剑谷是武林剑道圣地,想做剑谷弟子,哪有那么容易。你总要付出足够的耐心,才能让师父知道你的诚意!” 龙济郎甚是焦燥,道:“耐心耐心,你要我如何耐心?如果宇谷主要我等上十年二十年,难道也要我等么?我可以等,我有时间,可是马不群却不能等,他现在已经是垂暮老朽,再过上几年,让他平平安安归西,那我灭家之仇要找谁去报!” 史谦随后而来,刚好听到他的这番话,心中略作沉吟,忽地展颜,道:“你想现在便亲手杀了马不群,那又有何难!” 殷照羽一怔,龙济郎却是大喜,道:“史神医,你有法子帮我么?” 史谦道:“法子当然是有的,只是怕你不愿意。” 龙济郎道:“只要能报大仇,就算是粉身碎骨,我龙济郎也在所不惜!” 史谦道:“也不需要你粉身碎骨,只不过……我有一门‘金针渡劫’的绝技,可以助你打通玄关,斗然间增加数十年的功力,使你足以杀了马不群,只不过,这个法子并非正道,既使是助你打通了玄关,那也并不是一劳永逸。它所使你增加的功力只能供你驱使三次,而且每次绝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会心痛难当,生不如死,而三次之后,你所有的武功会尽数废去,多年修为,将毁于一旦!” 龙济郎殊未料到史谦所说出的“法子”,竟然会是这么一个“法子”,闻言不由满面愕然。 殷照羽更觉惊愕,道:“小师叔,你这是什么地方学来的歪门邪道?” 史谦道:“这可是我师父你的钱师伯祖教我的,怎么能说是歪门邪道?只不过,这门功夫弊大于利,师父从来不屑用,我虽然好奇学了,却也从来没有用过。”他口中的“师父”便是江湖中多年以前名满天下的剑谷二代首徒“恨海药君”钱古琴。钱古琴于医道造诣之深,世上无人能及,只是纵然医术通神,他终也是肉体凡胎,虽然活了百岁高龄,终还是敌不过生死轮回,已经于十余年前故去了。 殷照羽道:“你既然从来都没有用过,怎么知道此技能行?” 史谦道:“所以,我说的这个法子大有风险。依我之见,济郎最好还是跟我们回剑谷,好好求师兄教你些真本事,凭真实的武功来报仇,那才安全妥当!” 殷照羽道:“你有法子令师父收他为徒么?” 史谦摇摇头,道:“想做剑谷的弟子,那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有诚心有毅力,而不是靠别人想法子。” 龙济郎咬住牙关,心头念头千折百转,忽地咬牙道:“史神医,我愿意冒险试一试你说的那种金针渡劫之术!” 殷照羽吃了一惊,道:“济郎,你是不是疯了?这金针渡劫之术虽然能暂时增加你的功力,但长远看来,却是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可不能只顾眼前,否则,最终只会害了你!” 龙济郎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史神医,求你替我施展金针渡劫之术罢!只要能杀了马不群报了我全家大仇,我龙济郎便是身死百次,那也绝无怨尤!” 殷照羽叫道:“济郎!” 龙济郎道:“我在剑谷多日,已知拜入剑谷门下多半无望,史神医的金针渡劫之术,应该是我最后的指望了,照羽,你就不要再劝我了!”突然向史谦跪倒了下来,道:“求史神医怜我复仇无望,帮我!”双手抚地,大礼参拜。 第四十章 踌蹰难定怜儿女(六) 史谦连忙将他拉住,道:“你我年纪相当,如此大礼,史谦可不敢当。其实,要我帮你不难,只是,你真的决定了,不会后悔么?” 龙济郎断然道:“只要能报大仇,龙济郎绝不后悔!” 史谦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不肯收你为徒,果然有他的道理,象你复仇之心如此之重,不管对谁,那都不是什么好事。好,我替你施术,但愿你一次便能杀得了马不群,余下的两次机会永远不用,那便不必修为尽毁。” 殷照羽叫道:“小师叔,你不能这么做,这是害他啊!” 史谦道:“如果我不用这样的法子帮他,那咱们用什么法子帮他?难道你想违抗师命,替他出手了结马不群?” 殷照羽心中迟疑,半晌不语。 龙济郎抢着说道:“我不要他替我出手!灭家之仇其深如海,我龙济郎一定要亲手杀掉马不群以报此大仇!” 殷照羽道:“你武功低微,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凭自己的能力杀了马不群。” 龙济郎道:“只要史神医肯相助于我,我自然便能杀得了马不群!” 殷照羽道:“不行,我小师叔的那个法子不好!” 史谦道:“照羽,你不能违抗师命替他出手,又不能弃他不管,莫非想一生一世都跟着他保护他不成?” 殷照羽苦笑道:“我怎么可能一辈子都跟着他。” 史谦道:“你不能弃他不管,不能违抗师命替他出手,又不能一生一世地跟着他保护他,那唯一的办法只能成全他了!其实,用我这个法子也并不是非得武功尽毁不可,只要他能一举杀了马不群,剩下的两次机会,他完全可以永远不用,那么他所的承受的,只不过是当时杀掉大仇之后那唯一的一次心痛如绞而已!” 殷照羽道:“就算他能一举杀了马不群,剩下的两次机会他可以完全不用,但到时他也不能再用武功,这与修为尽废又有什么区别?” 史谦道:“这两者当然有区别!只要他以后不把内力摧动到极致,那他以后就可以使用武功,虽然到时他的武功必然不能如今日一般运用自如,那也比修为尽毁要好多得。” 龙济郎道:“照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亡家之痛你没有体会过,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我此刻的心情……你就由我去吧!” 殷照羽瞧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史谦道:“金针渡劫之术施为颇为麻烦,至少得七天时间才能完成,而在这七天之内,说不定那马不群会逃得无影无踪。照羽,如果你真想帮他,那你不妨去跟踪马不群,别让他逃之夭夭。只要你沿途留下记号,我会和龙济郎赶上来的。” 殷照羽瞧了龙济郎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只能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好吧!看来我能帮你的,也只有如此了!”摇了摇头,转身往马不群一行退去的方向跟去了。 殷照羽很快便追上了马不群一行。 马不群一行象是怕剑谷有人追来,去得甚急,到了有集市的地方,更是花大价钱买了好马代步。殷照羽怕被他们发觉,并没有买马,只是瞧准他们的去向,自山林间抄近道赶来相候。他虽然只有两条腿,但武功既高,人又聪明,竟然没有被马不群一行纵马急驰的人抛下。 只是他一追便是十余天,史谦与龙济郎竟然没有赶上来,所幸马不群一行不但没有跟锦衣卫的大队人马会合,也没有令殷照羽失去他们的踪影,走到后来,他们似是猜想剑谷中人已经不可能再跟上来了一般,再没有纵马狂奔,有时策马徐行,一个时辰还走不了十里路,而有时竟然还留恋烟花之地风月之场,盘旋不去,竟似是给殷照羽足够的时间休息调整。殷照羽对这样的追踪渐渐大感不耐,只是碍于答应了史谦与龙济郎,这才没有拂袖而去。 这天马不群一行又夜宿风月场馆,殷照羽知道他们不闹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身的,懒得在外相候,便自己找了个客栈好好休息了一晚,到了第二天快到中午了才去相候。哪知他到了马不群一行夜宿的风月场馆一问,马不群一行竟然早就离开了,他吃了一惊,连忙追问他们的去向,妓馆老鸨随便指了个方向。 殷照羽不好不信,随即跟去,好在才转过一条街道便见到一名与马不群同行的锦衣卫自一处成衣店内走了出来。那成衣店老板似是没有拿到那名锦衣卫买东西留下的钱,当着那锦衣卫的面不敢说话,那名锦衣卫一走,便在背后嘟嘟囊囊地骂个不休。 殷照羽也不去理他,暗中尾随着那名锦衣卫而来。那名锦衣卫大摇大摆,径自转过街头,进了家看起来颇为阔气的酒楼。 殷照羽随后跟去,只见那名锦衣卫上了二楼,掀开一间雅室的珠帘走了进去,道:“指挥使,东西买来了。” 雅室内有人道:“放在这儿吧!”确是曹野的声音。 殷照羽心中微微一宽,悄悄跟上楼来,随便在角落里找了副座头坐了下来,叫了两个小菜相候。 第四十章 踌蹰难定怜儿女(七) 只听曹野在雅室内说道:“马兄,咱们兄弟同行了这么长的时间,剑谷的人都没有追来,想来一时之间是不会再追来的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换下锦衣卫的服饰,穿上这套百姓的衣裳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再说。过得三五个月,此事平息之后,兄弟在南京城摆酒替马兄接风洗尘!” 马不群道:“嘿,老夫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之一,竟然要避祸而去,说起来真是令人齿冷!咱们永寿王世子重兵在握,怎么偏偏怕了那个小小的剑谷!” 曹野道:“世子不是怕了剑谷,而是从大局着眼!要知道,剑谷是江湖侠义道的首领,如果咱们真的与剑谷冲突起来,那说不定便会将整个武林都卷了进来。剑谷诛安化王、除刘瑾,甚至还弑过先帝,他们在做的都是大得民心的事,在江湖中的号召力不容小觑啊!” 马不群哼了一声,道:“老夫知道。天下为大,老夫一介草莽,岂能与天下兴亡安危相提并论!” 曹野道:“马兄,你也别这么说!世子如果不关心马兄,又怎么会令我们前来相助!” 马不群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曹野道:“来来来,咱们喝酒、喝酒!这些事,闹市之中还是少说为妙!”跟着猜拳行令之声传来,再不听他们议论了。 殷照羽点了点头,想道:“曹野他们如果离开了马不群,那龙济郎报仇便又容易一些了!嗯,他们怎么还没有追上来?总不会是我留下的标记不明显,他们没有找到吧!”心中正在思索,忽听楼板轻响,又有人走了上来。 殷照羽下意识地转头望去,一望之下,不禁面色微微一变:此时上楼来的,竟然是他在万兽山庄外照过面的江湖公敌琴妖。 徐伯文也望见了殷照羽,但却象是没有看到过一般,只道:“咱们就在这里吧!”拣了一副楼口的座头,解下背着的琴放在桌上,径直坐了下来。 与他同行的,除了那娇小可人,古怪精灵的小桑之外,还有一名身穿素色衣裳、鬓边戴了一朵白花,正在服丧的少妇,这位少妇年龄比小桑大得许多,大概有三十来岁年纪,神态端庄,一副名门贵淑的模样。当然,包括小桑在内,这两名女子殷照羽是一个都不识得的。 那名服丧的少妇多半在此间大有名气,她一上来,便有小二殷勤倍至地迎上来招呼,笑吟吟地道:“辛大小姐,今儿要吃些什么?咱们这里有今天早晨才捕上来的金色大鲤鱼,活蹦乱跳,新鲜得紧,来一条么?” 那少妇点点头,道:“小二哥,我今天宴请的可不是一般的人,你给我挑好酒好菜上来。” 小二笑道:“大小姐放心!小的做事,保你满意!”殷勤地倒上茶来,然后才去了。 小桑笑道:“师姐,你现在可真成沅江的名人了,连一个小二都对你这么殷勤!” 那姓辛的少妇自然便是他们前来相见的辛敏了。辛敏道:“我算什么名人,倒是你,越来越学得油腔滑调了!回去之后,记得代我向师父师母问好!” 小桑笑道:“我知道。” 辛敏待酒菜上来之后,先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到徐伯文的面前,道:“先父亡故,幸得徐兄弟鼎力相助,帮助处理后事,否则,妾身孤苦伶仃独自一人,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一杯薄酒,便是妾身感谢兄弟的,徐兄弟可不要嫌弃。” 徐伯文道:“大小姐对我有恩,徐伯文只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岂敢要谢。” 辛敏道:“妾身只不过出了一纸药方,哪里便敢以徐兄弟恩人自居。” 徐伯文道:“若无那纸药方,徐伯文又岂有得解毒寒之时!” 小桑叫道:“你们让来让去的,累不累啊?喝杯酒而已,又不是什么长生不老之药,有什么好值得让来让去的!”忽地劈手夺过辛敏手中的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笑道:“这下好了,你们不用再客气了!” 辛敏阻挡不及,只好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这小孩子的脾气什么时候才改得过来?这样的性子行走江湖可是要吃大亏的。” 小桑不服,道:“我会吃什么大亏?有徐大哥在我身边,难道还有人敢动我的脑筋不成?”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有我在你身边,别人自然不敢动你,只是,我总不可能永远都留在你的身边。” 小桑一愕,道:“徐大哥,难道你要走了吗?你不是答应过要护送我去剑谷吗?怎么,你反悔了?” 殷照羽心中一跳:这琴妖也要去剑谷?他要去剑谷干什么? 只听徐伯文轻轻叹息,道:“就算我现在不走,把你送到剑谷之后,也还是要走的。” 小桑道:“你如果要走,那我就跟着你走。” 徐伯文道:“你不在剑谷多留几天吗?” 小桑道:“剑谷有什么好玩的?我把东西放下就没事了,到时你要去哪里,我就可以跟着你去了。徐大哥,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你不会不要小桑吧?” 徐伯文皱起眉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你留在我的身边,其实远比不在我的身边要危险得多。” 小桑道:“你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在你的身边还会有什么危险!” 徐伯文神色微有肃然,道:“小桑,就算你留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我也是非亲非故的男女有别,你不可能一直都跟着我的,更何况,我不喜欢为人所累!” 小桑一愕,叫道:“徐大哥!” 辛敏细声细气地道:“小桑,你一个女孩子,成天跟着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确实不象样子!” 小桑张了张口,却无语反驳,不由撅起嘴来,满脸的不高兴。 第四十一章 愿劝宿怨从此结(一) 徐伯文毕竟跟小桑相处日久,已经跟她有了感情,见她满面不喜之色,心中也略觉不忍,神色微有所缓和,道:“小桑,你快好好吃饭,吃完了饭,我替你引见一个好朋友,你一定喜欢!” 小桑奇道:“你要替我引见什么好朋友?”徐伯文笑而不答。 殷照羽心中怦然,想道:“他叫身边的那个少女‘小桑’,‘小桑’这个名字相同的甚少,他又说要送她去剑谷,难道他身边的这个小桑,会是我吴叔师的女儿?他要替小桑引见的好朋友,总不会是我罢?” 只听辛敏笑道:“你要装恶人,那怎么不一直装下去,装不得片段便露出马脚来了。” 徐伯文淡淡地道:“我装什么恶人?我本来便是恶人,还用得着装么!” 小桑白了他一眼,向辛敏道:“师姐,师姐夫和辛世伯都先后过世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沅江,那有什么趣味,不如跟我去剑谷逛一逛吧!你是我的师姐,你又有表弟在剑谷,你去了,剑谷一定欢迎你。” 殷照羽心中愕然,想道:“她有表弟在剑谷?她是谁?她的表弟又是谁?” 只听辛敏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能走!我要在沅江等一个人。” 小桑奇道:“你要等谁?” 辛敏道:“我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可是,我留在这里,总有一分希望,否则,说不定一生一世我都再也不会与他相见了。” 小桑道:“你在等一个自己都没有见过的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啊?师姐,你既然没有见过他,那便是他来了,你只怕也不会知道。” 辛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没有见过他,不过我娘在去世之前曾跟我形容过他的模样,他的样子与众不同,我一见便能知道。” 徐伯文道:“不知那人长什么样子,如果我见到他,便请他到沅江来,也免得大小姐苦苦相候。” 辛敏道:“徐兄弟如肯帮我,那自是最好不过。嗯,那个人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脸上……”一言未落,脚步声响起,马不群一行已经自雅室内走了出来。 殷照羽正凝神听他们说话,突然见马不群一众出来,不禁吃了一惊,想要转头回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马不群满面酒意,一眼见到殷照羽,吓了一跳,酒意顿时散了一半。 只听身边曹野失声叫道:“琴妖!”他心中一紧,转头看来,果然看见琴妖赫然在侧,心中大骇,那剩下的一半酒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殷照羽见他们如此言行,心中却是一喜,想道:“看来他们与琴妖也有过节,那如果动起手来,至少我不必两面受敌了。”虽然如此设想,却也禁不住疑惑,真不知琴妖怎么会与锦衣卫也结有梁子。 徐伯文对马不群一行竟是视而不见,只向辛敏道:“那人脸上怎样?” 辛敏突然见到马不群,心中一愕,跟着面色微微一变,满面都是异色,不但说了一半的话止住了,甚至连徐伯文的问话都充耳不闻,只是瞧着马不群不住上下打量。 小桑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师姐,你怎么了?” 辛敏“哦”了一声,低头喝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不群见徐伯文并不与理会自己一行,不由心中微微一宽,暗向曹野使了个眼色,也顾不得殷照羽在侧,远远围着徐伯文所在的桌子绕了个圈子,就想从另一侧悄悄溜下楼去。 殷照羽眼瞧着他们想溜,有心想要阻拦,但顾忌到徐伯文,又不免犹豫。 他正左右为难,忽听徐伯文道:“你们都给我站住!”他声音平淡,并没有带上什么凶恶戾气,但一语出口,马不群一行皆是足下一软,别说溜走了,竟是险险要软倒下来。 他们在剑谷颐指气使,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见了徐伯文,却象是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吓得连骨头都酥了。 徐伯文神色如常,道:“你们不是要去剑谷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你们是从剑谷回来了,还是根本没有去?” 殷照羽心中一跳:琴妖也知道锦衣卫前往剑谷之事?他是武林公敌,剑谷有难,他不正应该落得壁上观吗,怎么会关心起锦衣卫前往剑谷的事来了?难道是他想得岔了,琴妖问马不群锦衣卫前往剑谷之事,其实并非出于对剑谷的关心? 马不群听琴妖问的是剑谷之事,心中微微一宽,转回身来,陪笑道:“琴……琴……大侠,明察秋毫,竟然知道我们锦衣卫前往剑谷……” 徐伯文冷冷道:“我不是什么大侠,也不想听人废话。” 马不群一涩,陪笑道:“是是是……我们的确去了剑谷,不过,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我们早就离开剑谷了!所有的锦衣卫都离开了,一个不留!” 徐伯文道:“那你们的主子永寿王世子呢?” 马不群道:“北边蒙古有小股铁骑生事,世子奉命前去征剿,已经带了人马往北去了。大……大……尊驾想见我们世子么?” 徐伯文微微颔首,道:“他去剑谷究竟所为何事?” 曹野忍不住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我们世子去剑谷干什么,好象与阁下无关吧!” 徐伯文冷冷地道:“我就是想问问永寿王世子带那么多人到剑谷去干什么,怎么,你不肯说吗?” 曹野眼见徐伯文神色一肃,似是大有歹意,心中不由一紧。 马不群连忙接口道:“我们世子是到剑谷去求亲的。” 第四十一章 愿劝宿怨从此结(二) 徐伯文微觉惊异,道:“他竟然到剑谷去求亲了?宇谷主是不可能把女儿许配给他的。你们一定铩羽而归了罢!” 马不群不敢不答,道:“是,咱们这次到剑谷提亲,确是被宇谷主明确拒绝了。” 听到朱五公子求亲未果,徐伯文的心情不由大为舒畅,道:“你们此去自然是见到江寒了。她现在怎样,还好么?” 殷照羽微微一愕,心想:“他怎么如此关心我三师姐?”他虽然在离开剑谷之前已经和段槿江寒及知晓内情的北寻芳照过面,但时间紧迫,哪里由得他有空隙去向他们询问江寒与徐伯文之事,况且,就算他有时间去问,他也绝计想不到这声名狼藉的琴妖会与自己的师姐有什么关联,此时听徐伯文关心江寒近况,心里自是大感奇怪。 殷照羽心中念头尚未转定,便听马不群道:“尊驾想知道宇大小姐的近况,为何不去问问这位殷少侠?这位殷少侠是宇大小姐的师弟,同为剑谷弟子,与宇大小姐的关系可比我们这些外人要亲近得多,对宇大小姐的详情,他也一定比我们这些外人知道得清楚!” 殷照羽心中微微一紧,只觉目光凛凛,徐伯文果然转眼向他望来。 小桑听说他是剑谷弟子,心中欢喜,一下便跳了起来,跑到殷照羽面前仔细瞧他,笑道:“原来你是剑谷弟子!你叫殷什么?” 殷照羽虽然惧惮琴妖,但既然已经有人将矛头转到自己的身上,却也不甘示弱,当下长身而起,昂然道:“在下殷照羽!在剑谷弟子中排行第六!”右手手掌已经按到了剑柄之上。 小桑毫无所觉,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笑道:“原来是殷六哥。我是你吴师叔的女儿小桑,你还记得我吗?” 殷照羽 “啊”了一声,道:“你真是吴师叔的女儿?” 小桑笑道:“是啊!我小的时候,我爹爹妈妈曾带我去过剑谷,只不过我不记得了。殷六哥,想来你也记不得我了,是与不是?” 殷照羽面上微微一红,道:“这么多年不见,你的相貌跟当年已经大不相同,我自然不认得了,不过小桑妹子的名字,六哥却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小桑笑道:“你还记得有个小桑妹子,那很好!一会儿,我请你吃糖!” 殷照羽啼笑皆非,道:“那六哥先多谢小桑妹子了。” 小桑笑道:“咱们自家人,何必客气。”回手向徐伯文一指,道:“这位是徐伯文徐大哥,他可是一个好人!” 殷照羽听小桑竟然说琴妖是好人,心里不禁大为反感,道:“他是什么好人?哼,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如果也能称之为好人,那这世上只怕再没有恶人了!” 小桑不服道:“你跟他又不熟,凭什么断定他不是好人!” 殷照羽道:“琴妖是武林公敌!天下,岂有是好人的武林公敌?小桑妹子,你实在是不应该跟这样声名狼藉的人在一起!” 徐伯文甚觉逆耳,冷冷地道:“琴妖确是声名狼藉,但身为天下侠义道的剑谷弟子和邪魔歪道结交,声名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殷照羽眉头一挑,道:“谁和邪魔歪道结交了?” 徐伯文道:“难道万兽山庄也是侠义道中人?那徐伯文倒是不知!” 殷照羽心中微微一痛,道:“我虽然和万兽山庄的柳方君过有交往,但万兽山庄最终还是被我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这总也是事实!” 徐伯文脸色微微一冷,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和江寒的结交不过如同昙花,最终,江寒,或是你们剑谷中的人还是要杀了我,而万兽山庄便是我徐伯文的前车之鉴?哼,你们想要我徐伯文的性命,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我徐伯文可不是万兽山庄的柳方君!” 殷照羽咬住牙关,道:“这么说,你真的和我三师姐有过交往?我三师姐为什么要跟你结交?” 一旁曹野忽地嘿嘿一笑,道:“宇大小姐风华绝代,世上谁又不想跟她结交?坦白说,琴妖与箫魔琴箫相知,他们的交往可谓天作之合,他们若不结交,那才是奇怪之极的事呢!” 徐伯文的唇边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曹野的本意是想挑拨他与殷照羽相斗,可是他这“琴箫相知”四字,却是端的深得其心,曹野言语中的恶意,他便也懒得计较了。 小桑拍手赞同,笑道:“你虽然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可是这‘天作之合’这四个字却没有说错。我江寒姐姐和徐大哥同为江湖四异,他们的结交,确可称得上天作之合!”曹野微微冷笑。 第四十一章 愿劝宿怨从此结(三) 殷照羽却是不由眉头深锁,道:“琴妖箫魔虽然同为江湖四异,但琴妖杀人如麻,双手沾满血腥,岂能与我三师姐相提并论!” 小桑道:“武林中人谁的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殷六哥,你敢说你没有杀过人么?” 殷照羽道:“这不一样!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小桑拖长了声音,道:“谁该死谁不该死,这可不见得由你一人说了算!殷六哥,枉自你拜了我那号称魔中之魔的舅妈为师母,自己又闯荡江湖多时,怎么还这样迂腐!” 殷照羽一怔,有心想要反驳小桑,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眼见一旁辛敏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面上微微一红,更不知该如何辩驳了。 徐伯文端坐椅中,随手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我没有什么话要问了,你们滚吧!”却是对马不群一行说的。 马不群一行大喜,连忙拱手准备开溜。 殷照羽还未及阻止,突听有人厉声喝道:“你们不能走!”两条人影突地自楼外一掠而入,正是史谦与龙济郎。马不群一惊,顿时止步。 龙济郎瞳孔微见收缩,一步一步向马不群逼来,涩涩说道:“马不群,你我之间的恩怨,总该做一个了结了!”脚步沉稳,踏得足下楼板“咯咯”作响,殷照羽一见之下,便知史谦的金针渡劫之术显是大见成效,不由心中一宽,想道:“济郎的武功明显已有提升,他对付马不群应该不成问题,其余的锦衣卫,我和小师叔也足以应付,只是,这琴妖突然出现,也不知是福是祸。嗯,他与小桑同来,若能瞧在小桑的面上袖手旁观,那是最好不过!”虽然如此希望,但深知琴妖与常人殊异,未必会看小桑的面子,心中也仍然禁不住紧张。 小桑见到有人要打架,却是欢喜至极,拍掌笑道:“要打架么?那可好极了!我有好戏看了!殷六哥,你说咱们是坐山观虎斗的好呢,还是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好,如果要帮,那咱们帮谁?”竟然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式。 史谦听她说话,心中奇怪,道:“照羽,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么?” 小桑抢道:“是啊是啊,殷六哥是我师兄!你是谁,怎么认得我师兄?” 史谦一愕,道:“你是照羽的师妹?怎么我会不知道?” 殷照羽道:“小师叔,她叫小桑,是吴昀吴师叔的女儿!” 史谦一愣,小桑已经欢叫了起来,道:“你叫他小师叔?那他就是史谦了?妙极了妙极了!史大哥,咱们可不是外人!”殷照羽甚觉奇怪,道:“小桑,他是我师叔,你怎么能叫他大哥?” 小桑道:“史大哥的表姐是我师姐,我跟他是同辈的,为什么不能叫他大哥?师姐,你表弟在这里,你也不过来与他相见!”跑到桌边伸手将辛敏拉了起来。 史谦这才看见辛敏,先是一喜,道:“表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未等辛敏回答,一眼看见辛敏穿着丧服,又是大吃一惊,道:“你,你怎么穿一身丧服?家里出了什么事了么?” 辛敏道:“是爹爹。爹爹沉疴难起,已经于十天前故去了。” 史谦心中难过,道:“我上次到沅江时,姑父身体还颇为康健,怎么才几年功夫,便,便……表姐的医术不在小弟之下,怎么也救不了姑父么?” 辛敏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爹爹阳寿已尽,便是医道通神,也是无济于事的。” 史谦不禁默然,叹道:“这次我路经沅江,本想待此间事了便去拜见姑父和表姐的,想不到姑父竟然已经……不知姑父葬于何处,一会儿我去拜拜他老人家。” 辛敏点点头。 殷照羽眼见跟琴妖在一起的那丧服少妇竟然是史谦的表姐,心里又觉意外,又觉尴尬,想道:“小师叔的表姐怎么也会跟这琴妖混在一起?她是小师叔的表姐,自然算是我的长辈,小桑是她的师妹,那岂非也成了我的长辈?我,我刚才还小桑妹子长,小桑妹子短的,这人可真丢得大了。不,不对!小桑是师父的侄女,是三师姐的表妹,她怎么能做我的长辈!可是,她又明明是小师叔表姐的师妹,如果不是我的长辈,那小师叔岂非也跟我成了平辈?”心里越想越觉混乱,头都想得大了也没有把自己跟小桑的关系理清。 小桑却是不管那么许多,道:“史大哥,殷六哥,你们什么时候跟这些锦衣卫结下梁子了?锦衣卫最讨人厌了,你们要跟他们打架,好,我小桑一定帮忙。”回头向徐伯文道:“徐大哥,你也帮我们打架罢!咱们比上一比,看谁杀的锦衣卫多!” 徐伯文自斟自饮,不置一言。 马不群斗然见到龙济郎出现,心下先就吃了一惊。他和龙济郎交过手,知道他的武功远远不及自己,可是今日见他竟然气势汹汹地逼上前来,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也不由心中忐忑,想道:“殷照羽一力维护龙济郎,他和史谦两人便已经不好对付,现在又多了这两名不知底细的女子做他们的帮手,这倒也还罢了,更要命的是,这琴妖似乎也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如果他插手,那我马不群便是插上翅膀,只怕也是难逃生天!”心中恐惶,不由一步一步后退,色厉内惧地道:“龙济郎,你我龙马两家的恩怨相结已久,也到了该有所了结的时候了!好,你要怎样了结你我两家的旧怨,划下道来吧!” 第四十一章 愿劝宿怨从此结(四) 忽听身边曹野大声道:“马不群,毁龙济郎一家的是你,可不是我们锦衣卫,你与龙济郎要如何解决这场私人恩怨,那是你们的事,与咱们锦衣卫无关。你们的这场争斗,我们已经决定不插手了,你可别怪兄弟们袖手旁观不仗义!” 马不群心中一愕,跟着便是一沉,只听龙济郎大声道:“姓马的,你多行不义,连你自己的兄弟都不肯再帮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马不群心中一横,道:“你要报仇,那便尽管上来动手便是!哼,剑谷弟子个个都是武功高强,我马不群孤掌难鸣,自然是寡不敌众,这还有什么话好说!” 龙济郎“呸”了一声,轻蔑地道:“你是说我们以众凌寡么?哼,你杀我全家,我龙济郎此生一定要手刃仇人,岂肯借他人之手!” 马不群心中一喜,道:“你是说你要跟我单打独斗?” 龙济郎道:“不错!本少爷要你死得心服口服!” 马不群大喜过望,只听曹野大声道:“你们要单打独斗,这可是出尔之口,入人人之耳,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反悔!” 龙济郎怒道:“你当我龙济郎跟你们这类卑鄙小人一样么!史神医,照羽,我要亲手杀了这姓马的,你们都不要插手!” 曹野笑道:“如此甚好!” 向马不群施了一个眼色,率众退过一旁。马不群一怔之下,即便知道曹野并非是要弃己于不顾,而是要挤兑剑谷中人及徐伯文不能插手此事,不由心中大定,哈哈一笑,道:“小子,要报仇的便来罢!”双掌一错,严阵以待。 史谦道:“你们要解决恩怨,不如到城外没有人的地方去,若是砸坏了人家的东西,误伤了好人,那可大为不妥!” 龙济郎道:“好!到城外便到城外!” 马不群哼了一声,道:“怕你不成!”跟着龙济郎大步走下楼去。 小桑抢先一步,跟着跑下楼去。殷照羽不及多说,当即他们尾随而去。 史谦道:“表姐,龙济郎的事与我也有点关系,我要跟去看看。等他的事解决之后,我到辛宅去找你。”辛敏勉强一笑,道:“好,我在家里等你。” 史谦点点头,跟着去了。转瞬之间,楼上一干人众除了徐伯文与辛敏之外,尽皆走得干干净净。 徐伯文本不想趟这潭浑水,但他心里念念不忘江寒,见那龙济郎是与江寒的师叔师弟同来,想来他向马不群寻仇之事难保不会与江寒不相关,便不能视若无睹,又见小桑已经忍耐不住先跑去了,心里记挂她身上的无香幽兰,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辛敏道:“徐兄弟,你也要去观战么?你会不会帮那姓龙的公子?” 徐伯文道:“那姓龙的气息绵长,未必不敌马不群,再说他身边还有殷照羽他们相助,又岂用得着我出手!嘿,就算他们不敌马不群与锦衣卫,我与他非亲非故,却又凭什么出手帮他!” 辛敏似是心中一喜,道:“那你会帮马不群与锦衣卫么?” 徐伯文见她神色古怪,心中已觉诧异,道:“你希望我帮马不群与锦衣卫么?锦衣卫中有不少人都是死在我的手上的,我可不是他们的朋友!” 辛敏欲言又止,轻轻咬住嘴唇,半晌不语。 徐伯文瞧了她一眼,道:“辛大小姐,你我之间交情非浅,若是有话,不妨直言。” 辛敏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徐兄弟,如果我有事想要求你,你会不会答允我?” 徐伯文想也不想,道:“大小姐对我有恩,若有所求,徐伯文定当竭尽所能,绝不推辞!” 辛敏叹道:“你怎么想也不想便答应我了,难道便不怕我所提要求会令你为难么?” 徐伯文笑道:“当初大小姐为我出具药方之时我便说过,我徐伯文身无所长,但具微躯,若辛大小姐有所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今你有用得着徐伯文的地方,徐伯文又岂会借故推诿!” 辛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要一个人!” 徐伯文道:“谁?” 辛敏不答,只伸指在茶水中蘸了一蘸,在桌上轻轻划了一个字:“马”! 徐伯文微微一怔,旋即道:“你要马不群?这不难!你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你要死的,我这便去取了他的首级;你若要活的,我把他带到你面前来便是!” 辛敏道:“我当然要活的。你把他带到我家里来吧!我在书房见他!” 徐伯文点点头,背起鸣霄,径直去了,竟是不问辛敏要他擒获马不群的原因。 第四十一章 愿劝宿怨从此结(五) 徐伯文来到城外时,龙济郎已经跟马不群交上手了。 龙济郎长剑霍霍生辉,将马不群逼得连连后退,算来要不了多久,必可将马不群伤于剑下。曹野一众想不到数日不见,龙济郎的武功竟然如此精近,心中皆是吃惊不小,有心上前相助,却又忌惮一旁的殷照羽、史谦和小桑,心中不免老大地为难。 唯有小桑欢呼雀跃,叫个不停,道:“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其武功不过如此!殷六哥,你说凭我的本事,到锦衣卫去谋个一官半职的,有没有把握?” 殷照羽道:“你可别小看了马不群,他能做上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凭的可不仅仅只是武功。” 小桑道:“不凭武功,那他凭什么,溜须拍马吗?他姓马,拍起马屁来应该功夫独到,是与不是?那我不姓马,岂非大大吃亏!” 史谦听她说得有趣,不禁莞尔。然他笑容未敛,便听龙济郎一声断喝,剑光一闪,“嗤”地一声,一剑挑去了马不群半幅衣襟。马不群脸色徒然一变,当即纵身后退。 曹野道:“马兄,对敌致胜,岂能不讲究公平?你用肉掌对他的长剑,那是大大吃亏之事,还是也用兵器吧!”抽出身边一名锦衣卫的长剑,扬手掷了过来。 马不群不敢迟疑,伸手去接。龙济郎嘿然冷笑,倏地一剑,直刺马不群肋下。马不群顾不得伸手接剑,扭身一让,曹野所掷出的长剑“当啷”落地。马不群的脸色又是一变。 史谦计算时间,已将到龙济郎动功的极限,忍不住叫道:“济郎,速战速决!” 龙济郎答应了一声,长剑一划,剑端星星点点,尽是寒气。马不群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未想出对策,便听龙济郎厉声喝道:“着!”剑芒一闪,倏地直插他眉心,其剑之速,端的如同流星赶月一般。 曹野见势不好,也顾不得那许多,身影一晃,就要扑了上来,可是龙济郎剑势极快,纵是他扑上阻挠,只怕也是来不及了。马不群眼睁睁地瞧着龙济郎的长剑直抵眉心,竟是躲避不过,心中一凉,暗道:“我命休矣!”念头尚未转完,忽地背心一麻,身子一轻,手足突地凌空而起,硬生生地自龙济郎的剑下移了开去。 龙济郎眼见剑已刺到马不群的要害,心中正自欢喜,忽地眼前一花,势在必得的一剑竟然刺到了空处,他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当即便横剑一抹,斜削了出去。剑招甫变,突地便有一股大力涌来,他手中一麻,长剑“嗡”地一声,险险脱手而去。 龙济郎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不及多想,蓦然抽身往后一跃,然后才抬头望去。那边小桑早已失声叫了出来:“徐大哥!”出手将马不群从龙济郎剑下救出的,竟然是徐伯文。 龙济郎心中恼怒,一言不发,长剑一晃,“嗤”地一剑,直刺徐伯文的胸口。 徐伯文右手提着马不群,左手中拇二指一迸,一缕劲风弹来,龙济郎手中长剑一颤,“嗡”地一声,往后荡了开去,剑锋泠泠,险些伤到龙济郎自己。 龙济郎大吃一惊,足下一弹,抽身暴退,面上神色已变。 殷照羽不及多想,身子一闪,已经横身拦在龙济郎的面前,手中长剑出鞘,喝道:“琴妖,你想怎样?” 徐伯文道:“小桑要到剑谷,既然你们是剑谷中人,那我便把她交给你们了。你们带她去吧!一路上好好保护她,可别让她出什么意外。”心想小桑自会跟史谦二人讲述无香幽兰之事,当着锦衣卫的面,自己倒不用再提,当下提着马不群,足下轻轻一点,倏然远去。 龙济郎叫道:“你别走!”仗剑追出。 曹野横身一拦,阴阳怪气地道:“小兄弟,你可知道你要追的人是谁?他可是天下人畏之如虎的琴妖啊!要命的话,你还是就此止步吧!” 龙济郎心中恼怒,一声厉喝,长剑一闪,“刷”地一剑,猛然往曹野挑来。 曹野拧身一让,道:“好啊!你不想要命,那你便追去好了!哼,琴妖杀人无数,你瞧他会不会不舍得杀你!嘿嘿嘿,天下之大,就你龙济郎是英雄,是好汉,我们都不及你!”回身将手一挥,道:“咱们走!嘿,既然有人想要自寻死路,我们又何必多管闲事!”带领属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徐伯文轻功绝佳,他只这么随便一阻,徐伯文的身影便已经自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曹野不想与剑谷为敌,见马不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然抽身而退了。 龙济郎恼怒之极,仗剑直追。 殷照羽回手一拦,道:“济郎,别追了!” 史谦也道:“琴妖的武功天下罕有敌手,你想要去送死,我们可不能陪你!” 龙济郎怒道:“你们当真都怕了那琴妖?哼,你们怕他,我龙济郎可不怕!” 史谦道:“人生在世,当有自知之明,若只想逞匹夫之勇,那又岂是英雄所为!” 龙济郎心中更恼,道:“我不是英雄,我也不想当什么英雄!我只想杀了马不群替我全家报仇,就算那琴妖要插手此事,我也一定要取了马不群的性命!”摔开殷照羽的手,仗剑便走,走不得数步,突地心头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逆血蓦然夺口而出。 第四十一章 愿劝宿怨从此结(六) 史谦叫道:“糟糕糟糕!”下指如风,瞬间便封锁住了龙济郎的胸前十数处大穴,道:“快坐下运功护住心脉,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龙济郎心痛如绞,纵想迈步,却又如何能够。 史谦一掌将他推倒在地,伸掌抵住他的心脉,替他护卫心脉。龙济郎知道自己靠金针渡劫之术提升的武功已经使到尽头,此刻纵然追上马不群也已经杀不了他了,心中黯然,唯有静下心来运功护卫心脉。 小桑甚是好奇,道:“他怎么了?” 殷照羽不答,只向她道:“锦衣卫作恶多端,马不群杀害龙济郎一家,更是该死,那妖孽出手搭救这样的人,你竟然还说他是好人,还跟这样的‘好人’在一起?哼,琴妖是武林公敌,江湖中谁都想除之而后快,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他,以免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小桑心中不服,道:“我不管锦衣卫怎样,马不群怎样,徐大哥是好人,那是千真万确的!你要先入为主一叶障目,那是你的事,可别来管我!” 殷照羽道:“你既是吴师叔的女儿,便也算得是我剑谷中人,我剑谷中人,岂能与这样的妖孽往来!” 小桑道:“我才不做你们剑谷弟子呢!哼,徐大哥是妖孽,可是他却救过我的性命,不象你们剑谷弟子,名为侠义道,却想要我的性命!” 殷照羽一愕,道:“你说什么?琴妖救过你的命?” 小桑道:“是啊!他是救过我。他不但救过我,还救过章寻梦姐姐和北寻芳姐姐,还有,他还做过许多别的好事,只是你们都不知道罢了。” 殷照羽哪里肯信,道:“琴妖杀人如麻,声名狼藉,他会做什么好事,更别说救你和四师姐、五师姐了。嘿,你和五师姐倒也罢了,四师姐和他有杀父之仇,他怎么还可能去救她?就算当真出了手,只怕也是不安好心!” 小桑心中有气,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不安好心?我跟你说,徐大哥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跟他千里同行,他对我从来没有越礼之举,我对他,是好生敬重的!” 殷照羽心中不信,却也无言反驳,道:“你说我剑谷弟子中有人想要你的性命,谁又会要你的性命了?” 小桑哼了一声,道:“还会有谁,自然是你的好师妹,我那好表姐,宇江雪了!” 殷照羽微微一惊,道:“你见过悦儿了?她怎么会要你的命?多半她不知道你是谁。” 小桑道:“她不知道我是谁便可以要我的命么?我跟她无怨无仇,她凭什么那样对我?哼,你那好师妹虽然是剑谷的二小姐,可是脾气却是坏透了,她不但想要我的命,但凡有人得罪了她,她总也不会放过那人。殷六哥,你等着瞧罢,要不了多久,八仙剑派的人总会到祁连山去找剑谷的麻烦的!” 殷照羽莫名其妙,道:“八仙剑派人的要到祁连山找剑谷什么麻烦?” 小桑道:“你的好师妹宇江雪杀死了八仙剑派的掌门人诸言,你说八仙剑派该不该来找剑谷的麻烦!” 殷照羽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道:“小桑,你快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悦儿怎么会杀了八仙剑派的掌门人?” 小桑双眼一翻,道:“我不爱说!你想知道,去问你那好师妹啊!” 殷照羽急道:“悦儿失踪已经大半年了,我去哪里问她?小桑,好妹子,你是在哪里见到悦儿的,你跟我说罢!杀死一派掌门,这可不是小事,悦儿岂能如此胡闹!” 小桑道:“你答应以后不骂我徐大哥我才跟你说!” 殷照羽一心想知道江雪的下落,只得答应,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不再骂他了。” 小桑这才展颜一笑,道:“我就是在八仙剑派的地盘上见到江雪姐姐的。唉,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马不群只当自己定要死在龙济郎的剑下,突然为人所救,虽然看不见救他的是谁,但听小桑惊呼,心下已知必是徐伯文无疑,欢喜之余,又不禁恐惶,想道:“当初在秦岭,琴妖险些便要了我的命,怎么今日会突然救我?难道他对我有别的什么企图不成?”但觉眼前景物如云影般掠过,徐伯文提着他一路飞奔,竟不稍作停息,也不知要带他去哪里,他后心要穴为徐伯文所制,纵是他想要挣脱出他的掌握,拒绝随他而去,却又如何能够! 奔行得片刻,马不群便觉眼前景物更换,房舍连绵,似是到了城镇之中,他还未来得及看清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便觉眼前一暗,跟着身子一松,自己已经被徐伯文放了下来。 身子落地,身上穴道自解,马不群一跃而起,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置身于一间颇为雅致的书房之内,徐伯文距他只有两步之遥,正负手而立,看他面上神色,似是对他并无恶意,除此之外,书房中更无别人。 第四十一章 愿劝宿怨从此结(七) 马不群心中忐忑,不知道徐伯文为何出手相救,但他既然救了他,他却也不能不领情,拱手道:“多谢尊驾出手相救!” 徐伯文道:“你不必谢我,救你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现在龙济郎追来要取你性命,说不定我已经不会再出手阻止他了。” 马不群更觉愕然,道:“不知尊驾带马某至此,所为何事?” 徐伯文并不瞧他,道:“我带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有个人想要见你。她不懂武功,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之举,但如果你要冒犯于她,那便是与我徐伯文过不去。嘿,这天下若有人想跟我徐伯文过不去,那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马副指挥使想来不必要我细说了罢!” 马不群心中微微一宽,连道:“不敢!” 徐伯文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忽又说道:“你在剑谷到底见没有见到过江寒?” 马不群不敢有所隐瞒,道:“宇大小姐与段长公子刚好同回剑谷,老朽有幸,得与之见了一面!”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她怎么样,气色好么?” 马不群心中奇怪,道:“徐爷不是送宇大小姐回的剑谷么,怎么还这样问?” 徐伯文一愕,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将江寒送回剑谷的?” 马不群道:“是宇大小姐这样说的啊!” 徐伯文忍不住道:“她是怎样说的?” 马不群想了想,道:“宇大小姐说尊驾是为她去取阴泉血鱼去了,很快便会回到剑谷,而且剑谷已经做好了准备款待你,所以,连我们世子都不挽留。怎么,尊驾没有再去剑谷么?” 徐伯文心中又喜又悲,想道:“江寒这么说,难道真的一心想我去剑谷见她么?可是,她终归要为他人之妻,便是我赶去与她相见了,那又能怎样?”叹了一口气,道:“你只说她气色如何,别的都不必说了。” 马不群道:“宇大小姐气色不错,跟我们在秦岭相见之时好象没有太大差别。嗯,听说,宇大小姐快要与段长公子成亲了,乌蒙山段盟主夫妇好象都赶去剑谷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剑谷便要办喜事了。” 徐伯文心中一痛,半晌无言。 马不群悄悄地瞧他脸色,想道:“这琴妖对宇江寒关心倍至,想必对她别有所图,只是宇江寒是剑谷千金,又既将嫁入群英盟,而他琴妖却是武林公敌,就算他一心想要得到宇江寒,只怕也是痴心妄想!”心中虽然这样想,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小心翼翼地道:“徐爷带老朽至此,不知到底是何人想要见我?” 只听有人道:“是我要见你!”随着说话声,一名素服少妇推开书房房门款款而入,竟是在酒楼中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辛大小姐辛敏。 辛敏走到徐伯文的身边,盈盈施了一礼,道:“多谢徐兄弟相助。”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转头看了一眼马不群,有意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跟他说罢,我在门外,有事尽可叫我!”轻轻走出门外,随手掩了房门。他不是有心想听辛敏要跟马不群说什么,但辛敏不懂武功,马不群却是奸险狡诈之辈,为了辛敏的安全考虑,他却是不敢大意离开。 马不群知道徐伯文就在门外,果然不敢造次,道:“夫人想要见马不群,不知所为何事?” 辛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先生是姓马,名讳上不下群,是益阳人氏么?” 马不群微觉诧异,道:“不错。老朽确是益阳人氏。” 辛敏面上悲喜交织,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马不群的面前,道:“老先生可知此为何物?” 马不群伸手接了过来,见只是一块金锁片,心中略有奇怪,道:“这好象是小孩子戴的金锁片啊,有何不妥?” 辛敏微觉失望,道:“你便不瞧瞧上面的字么?” 马不群将金锁片拿到眼前,锁片上确刻得有字,正面是“长命百岁”,背面却不伦不类,刻了“逢赌必赢”四字。 马不群一见之下,蓦然面色大变,失声道:“这块锁片你是哪里来的?” 辛敏道:“老先生识得此物?” 马不群道:“这,这应是我马家之物!当年,老朽赢了一大笔钱,回到家里,又听得贱内有了身孕,欢喜之下,便拿了一锭黄金,请人打了这块金锁片,算是给小孩子的彩头。可是,可是老朽后来遭逢大难,家破人亡,这块锁片,这块锁片……不知夫人却是从何处得来的?” 辛敏叹了一口气,道:“此乃先母所留。” 马不群吃了一惊,道:“先母?令堂,令堂……” 辛敏道:“先母也是益阳人氏,姓柳,名叫慧娘。” 马不群“啊”了一声,满面都是异色,道:“夫人是慧娘的女儿?慧娘什么时候有了你这样的女儿?我听说三十多年前她便已经死了,而瞧夫人的年龄,绝超不过三十,她怎么还可能有你这样的女儿?” 辛敏道:“先母是十年前才故去的,而晚辈,其实也早已年过三十了。” 马不群道:“原来她当时没死。嘿,你跟老夫说这些干什么!” 第四十二章 那堪消息只待风(一) 辛敏缓缓道:“先母生在益阳,自幼便许了人家,可是她遇人不淑,嫁的是一个无赖赌徒。那一年,先母已经怀了身孕,本想借着腹中的孩子劝丈夫戒赌,从此好好地过日子,可是,她那丈夫不但执迷不悟,反而变本加厉,不但把全部家财输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连自己怀孕的妻子都抵押给了人。” 马不群忍不住道:“什么变本加厉?她丈夫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她丈夫也不是有心要将她输给别人,只是暂且将她抵押,说好了七天之内一定会来赎她回去,想不到,赢了她去的那人,表面上兄弟仗义,暗地里却是狼心狗肺,竟将她卖入了青楼!” 辛敏道:“赢了她去的那人也算不得是毫无人性。至少他留在马家等着要账的那段时间,从来没有亏待过先母,可是,他苦等了一个月,等来的,却是手拿利刃的凶手!原来你根本没有去筹钱,你所筹划的,是想请黑道上的兄弟来借他的项上人头,因为只要他死了,不但你欠他的帐会一笔勾销,而且他的所有家产还会尽悉落入你的囊中。” 马不群忍不住道:“老夫本来是想去赎慧娘的,可是手气太背,一直转不过来,那又岂怨得了我!” 辛敏微微苦笑,道:“嘿,你打的自然是好如意的算盘,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万万没有想到,你所请来的那些杀手全都是些见利忘义之辈,你花一倍的钱想要他的命,他却花了十倍的钱保住了自己的命!”马不群叫道:“他花的那些钱其实都是老夫的!” 辛敏道:“你已经全部都输给了他,那便是他的了!你不但已经一文不名,而且还欠了他一大笔债,不但不还,还想要了他的命,这自然便激怒了他。他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马家,将马家中人除了先母之外都杀了个一干二净,至于未死的先母,却也不能幸免,被他卖入了青楼!” 马不群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道:“老夫与他本是结义兄弟,他却这样对待老夫,这样的人,还称不上狼心狗肺么?哼,这样的狗贼,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老夫也一定要取了他的性命!嘿嘿,他也知道老夫是决计放他不过的,所以不等老夫前来报仇便逃之夭夭了,可是不管他逃到哪里,如何千变万化,老夫总也要找到他!哈哈哈,上天有眼,总算教老夫又找到了他。老夫不但杀了他,还杀了他全家!哼,最可恨剑谷殷照羽多管闲事,否则龙济郎这个孽种又岂会活到今日!” 辛敏微有动容,道:“你说的龙济郎,便是在酒楼之上要找你报灭家之仇的那个少年么?” 马不群道:“就是他!嗯,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他的武功本来远远不及老夫,怎么只去了一趟剑谷,他的武功就突然大进,老夫竟然有些敌他不过……这,这其中也不知有什么古怪!” 辛敏低声道:“原来,原来龙济郎便是龙启的儿子……” 马不群道:“你知道龙启?那个将你母亲卖入青楼的龙启?嗯,这也一定是你母亲跟你说的,是与不是?” 辛敏不答,过了好一阵才道:“先母虽被卖入青楼,可是她却个烈性女子,怎么肯做那种,那种事,鸨儿逼得很了,她便一个劲儿地寻死,弄得鸨儿也没了法子,只得将她又卖了出去。这次的买主,便是先父,沅江的辛大官人了。” 马不群道:“你母亲便嫁了辛大官人?” 辛敏道:“先父对先母敬重有加,从来没有强迫于她,知道她怀有身孕,还专程派人服侍,后来,我便出世了。我出世三年之后,先母才与先父成的亲,我也才正式改姓为辛!” 辛敏此言一出,不但马不群惊愕异常,就连门外的徐伯文也大感意外,想道:“原来辛敏竟然是马不群的女儿,难怪她要求我救他性命。” 只听房中马不群叫道:“你是我的女儿?不是辛什么大官人的女儿?” 辛敏道:“先父不曾生育,从来将辛敏视如己出,疼爱之情,犹胜亲父!” 马不群欢喜之极,情不自禁地纵声大笑,道:“原来,原来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儿!老夫的女儿未死,还出落得如此美貌,甚至,甚至连天下大名鼎鼎的琴妖都会替她做事,好,好,真是好极了!咦,你明知老夫是你生父,怎么还口口声声‘先父先父’的叫个不停?你的生父在这里,难道你不想与老夫相认么?” 辛敏道:“这些事本来我从来都不知道,是母亲弥留之际才跟我说的。她心里痛恨那个将她不当做妻子,随便便抵押给了别人的所谓丈夫,在她老人家的有生之年,她甚至连一个‘马’字都忌讳不提,可是,我的身世,她总要告诉我。她跟我说,对我们母女有情有义的,是我的爹爹,虽然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我这一生一世,都要姓辛!我答应她了。” 马不群脸色微变,道:“既然你有了爹爹,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辛敏道:“我想见一见我生身之父到底是何模样,是不是真如母亲所说那般不堪。想不到,他不象母亲说的那样是个地痞无赖,却是威风凌凌的锦衣卫副指挥使。” 第四十二章 那堪消息只待风(二) 马不群哈哈大笑,道:“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千金,你总该大感欣喜了吧!” 辛敏面上并无半分欢喜之色,道:“我宁可你如母亲所说是个地痞无赖,也不想你是天下人人痛恨的锦衣卫,更别说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了。” 马不群面上神色一僵,拂然不悦,道:“锦衣卫有什么不好?做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又有什么不好?寻常人等,谁又能做到老夫今天的位置!” 辛敏道:“一个地痞无赖都可以做到锦衣卫的副指挥使,锦衣卫到底是什么货色,难道还用得着我多说么?嘿,如果你不是我生身之父,别说是一个龙济郎要杀你,便是你再遇到比这危险百倍的事,我也不会求徐兄弟救你!” 马不群脸色一寒,青红变幻,端的难看之极,怔了半晌之后,又忽地笑了起来,柔声道:“算了算了,你不知锦衣卫的底细,老夫也不跟你计较。好女儿,乖女儿,今日咱们父女既然想认了,那便再也不是外人。那龙济郎是咱们家的大仇人,你可不能将他轻易放过了。” 辛敏道:“龙济郎要找你报灭家之仇,本也没错。” 马不群叫道:“他爹爹害了咱们一家,难道老夫不应该灭他龙氏满门么?” 辛敏道:“他父亲是害了马家,可是这件事的始作蛹者却是你!” 马不群道:“什么始作蛹不始作蛹的!好好好,老夫不跟你说这些,只说现在龙济郎要杀老夫,你看怎么办吧!嘿,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杀了你亲生爹爹吧!” 辛敏道:“我虽然拜过师,可是学的并不是武功,能有什么法子?依我之见,就算龙启灭了马家,你也灭了龙家了,这桩仇恨,还是就此了结了吧!” 马不群哼了一声,道:“了结?就算老夫想了结,那龙济郎又岂肯了结?他现在有剑谷做倚仗,可是嚣张得紧哪!”跟着嘿嘿一笑,道:“乖女儿,你似乎跟那琴妖关系不错啊,他竟然肯为你做事,那可是江湖中从来没有过的。” 辛敏道:“徐兄弟肯替我救你出来,那已经是他莫大的情份,你可别妄想再打他的主意。” 马不群道:“什么叫我打他的主意?嘿,他既然肯替你做一件事,那想来也能为你两件事。琴妖的武功天下罕有人及,就算是剑谷谷主来了,只怕也未必能赢他,只要他肯出手替你我摆平此事,那咱们便再无后患了!咦,奇怪,这琴妖凭白无故地,为什么会肯替你做事?这其中莫不是大有隐情?”斜着眼睛瞧着辛敏,似笑非笑地,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辛敏面上发红,急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和徐兄弟之间并没什么隐情。我只不过是替他开了一纸药方,徐兄弟重情重义,这才对我满心感激。” 马不群满面不信的神色,却也不跟她争执,陪笑道:“好好好,你和他之间没有隐情。嗯,不管你和琴妖之间有没有隐情,你说的话,他多半会听,好女儿,这总不是假的罢?” 辛敏猜到他想说什么,道:“你要我求徐兄弟出手摆平此事,杀了龙济郎么?求徐兄弟一事并不难,我若开口,徐兄弟想来绝计不会拒绝,可是,我是不会求他的,因为这对龙济郎不公平!” 马不群面孔一板,道:“嘿,难道你要瞧着龙济郎杀了你爹爹我才算公平!” 徐伯文不由暗暗摇了摇头,想道:“这马不群算不得好人,与自己女儿相认,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庆幸家人团聚,却是要如何利用别人替他了结后患。如果是我,这样的爹爹还不如不认的好!”转念又想道:“如果辛敏真的为此事求我,那我替不替她出手杀了龙济郎?辛敏对我有恩,她如果求我,我自然不能拒绝,可是,马不群这样的人品,我徐伯文是何等样人,岂能为他所用?再说,龙济郎要杀他,那是为报灭家之仇,本也没错,如果我杀了龙济郎,那对他岂又公平?嘿,他与我非亲非故,对他公平与否,又与我何干,只不过,替他出头的是剑谷中人,我既与江寒相知,又岂能无视剑谷中人的存在?嗯,如果江寒在此,她又会如何处置此事?如果辛敏要我杀了龙济郎,而江寒却要我杀了马不群,那我又该如何?”想到江寒,想到和她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心里不禁甚觉欢喜,但转念想到她既将成为他人之妻,心头又不免怅然而痛,想道:“江寒心地善良,她是不会为难我非要我在杀马不群和龙济郎之间选择的。我这一生,唯有江寒一人是真心待我,她不喜欢的事,说什么我也不做,就算别人对我有恩,那又怎样!嘿,我是武林中声名狼藉的琴妖,纵然背负上什么忘恩负义的恶名,那也不过是多让别人厌恶痛恨我一分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知道马不群既然是辛敏生父,那自然不会再对她有所不利,想到如果辛敏出来求他,当面拒绝总是过意不去,倒不如趁现在一走了之的好,当下去意便决。 第四十二章 那堪消息只待风(三) 徐伯文刚刚决意要走,便听前面隐约传来小桑的尖声大叫:“徐大哥,徐大哥,你快出来!你如果再不出来,那就要出人命了!”大呼小叫,由远而近,往辛宅而来,竟是对徐伯文身在何处十拿九稳一般。 徐伯文微觉奇怪,想道:“她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也不走正门,足下轻轻一点,飞身掠上屋顶,径直向传来小桑大叫声处扑去。 掠过几重屋顶,外面便是街市,徐伯文一眼便望见小桑带着殷照羽、史谦与龙济郎三人往辛宅奔来,殷史二人倒也罢了,那龙济郎却是满面怒气冲冲的模样,简直就象是要吃人一般,当然,他想要吃的那人,如果不是马不群那就一定会是他徐伯文了。 辛宅守门的家丁已经听见小桑的叫声,知道她和徐伯文都是自己小姐的贵客,当即打开了大门。 小桑一头撞了进来,道:“我徐大哥呢?” 那家丁道:“徐爷不是跟你们一起走了吗?” 小桑道:“他是跟我们一起走了,可是他又回来了啊!” 那家丁奇道:“他回来了吗?怎么我们不知道。”徐伯文带着马不群回来时是自屋顶而来,他一个守门的家丁,如何会知道。 小桑道:“我问你,你们大小姐回来了吗?她是跟几个人一起回来的?” 那家丁道:“我们大小姐当然回来了。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吴姑娘要见我们大小姐么?我们大小姐现在在会客,你若要见她,须得等上一等。” 史谦道:“表姐在见什么样的客人?” 那家丁凝神向他望来,又惊又喜,道:“表少爷,你怎么也来了?你可是好几年都没有来了,真是稀客!表少爷,你等一等,小的这便进去禀报小姐。” 龙济郎哪里耐烦多等,大声道:“等你禀报过主人,琴妖早就逃了!我们自己进去找!琴妖到底在不在这里,一搜便知道了!” 小桑满面不乐,道:“喂,你说什么!我是带你们来找徐大哥的,可不是带你们来搜我师姐的家的!” 龙济郎哪里肯跟她啰嗦,一把推开小桑,仗剑便往辛宅直冲了进去。刚刚冲出数步,突地面前一黑,一条人影蓦然横身于前。龙济郎吃了一惊,本能地倏然暴退,手中长剑一扬,便要刺去。 忽听小桑欢声叫道:“徐大哥,你果然还在这里!” 龙济郎心中一凛,抬头望去,横身拦在他面前的那人身形修长,衣袂飘飘,不是方才在城外自他剑下夺去马不群的琴妖徐伯文又是何人!徐伯文不理小桑,只向龙济郎道:“你要找我?我在这里,有话便说吧。” 龙济郎将心一横,喝道:“琴妖!别人怕你,我龙济郎可不怕你!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交出马不群!你交出马不群,咱们相安无事,否则,我龙济郎绝不放过你!” 殷照羽吃了一惊,叫道:“济郎!”龙济郎竟然跟琴妖说他不会放过他,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如果就此激怒了琴妖,就算是他们剑谷双英在此,又岂能回护于他! 徐伯文面上却并无半分怒色,只淡淡地道:“你要如何不放过我?” 龙济郎呆了一呆,突然一声大叫,手中长剑如风,“嗤”地一剑,不顾一切地直刺徐伯文的胸口,运剑如电,劲风四溢,竟然是使尽了全力。 徐伯文微微冷笑,倏地手腕一翻,一把抓住了龙济郎手中的长剑,往回轻轻一送,龙济郎还未反应过来,剑锋森森,已霍然压在了他的颈边。一种彻骨的寒气,直侵入了他的骨髓,他又一次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阴冷、令人不寒而栗,犹胜当初面对马不群的血手!不,马不群所带来的死亡气息,哪里及得上此时之万一! 殷照羽大惊失色,叫道:“你别杀他!” 小桑也叫道:“徐大哥,这个人杀不得的!” 徐伯文并不瞧她,向龙济郎道:“凭你如此武功,便想要我徐伯文的命么?嘿,人在江湖,还是要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好!”随手一挥,将手中长剑抛出,只听“嗤”地一声轻响,那柄长剑轻轻便刺入了他身后的地下,一没而半,徐伯文也不去瞧,足下微微一退,一脚踏在剑柄之上,随即便将整柄长剑踏入地下,三尺长剑,转眼便只剩一缕剑穗露在地面之上。 辛宅深门大院,门前所铺都是厚实的青石板,常人用铁锤也未必能将其轻易砸碎,龙济郎所佩之剑虽然锋利,却终归是轻薄易折之物,殷史二人自问便是全力而为,也未必能将长剑刺入其中过半,更何况一足踏下,便令其没与地平,想象徐伯文的武功,端的匪夷所思,不禁相顾愕然。 龙济郎更是浑身冰凉,面白如纸。 小桑却是满面欢喜之色,叫道:“徐大哥,你这是什么武功,真是好玩得紧,教教我成不成?” 第四十二章 那堪消息只待风(四) 徐伯文不理,道:“龙济郎,我不杀你,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把马不群交给你。嘿,其实依我之见,你们龙马两家的仇怨,还是就此罢手的好。” 龙济郎眸光一闪,道:“你要插手此事么?” 小桑心中纳闷,道:“徐大哥,你不是向来不喜欢锦衣卫么,怎么今天要管锦衣卫的闲事?你跟那个马不群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非逼得你要插手此事?” 徐伯文道:“我是不喜欢锦衣卫。我跟马不群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在这里,你们要如何对待马不群我都不会管,但偏偏我在了这里!只要我在这里,谁也别想杀了他!” 小桑道:“那就是说你非得要插手此事了?为什么呀?徐大哥,这可不象你的为人!” 徐伯文道:“我的为人?嘿,你知道我的为人究竟是怎样?” 小桑张了张嘴,饶是她机敏百变,此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忽听有人轻轻叹息,道:“徐兄弟插手此事,为的是我!” 小桑叫道:“师姐!”几乎同时龙济郎也失声叫道:“马不群!”一把抢过殷照羽手中长剑,纵身便要扑上。 徐伯文道:“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他此话轻飘飘地没有半分威胁的意思在内,但一入龙济郎之耳,却如平地惊雷。龙济郎不由自主地身影一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辛宅大门内,有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走了出来,女的是辛宅的主人辛敏,男的自然便是龙济郎一心想要除之而后快的马不群了。辛敏神情微见苦涩,马不群却是得意洋洋,看他的表情,当然是已经听到了刚才徐伯文的言语。 史谦道:“表姐,你怎么会跟马不群搅在一起?你生平最痛恨的不就是锦衣卫的吗?” 马不群笑道:“不管她恨与不恨锦衣卫,她都非救我不可,因为我是她的生身之父!”此言出口,史谦与小桑、殷照羽皆是大吃了一惊,就连一心只想报仇的龙济郎也是颇感意外。 马不群不理别人如何想法,自顾向龙济郎道:“龙济郎,你不是一心想要老夫的命么?现在老夫就在这里,你怎么不来取老夫的性命了?哈哈哈,老夫找到了女儿,从今以后便住在这里,你如果想进来做客,那老夫欢迎得紧!”哈哈大笑,极为得意。 龙济郎目中喷火,几乎要滴出血来,但碍于徐伯文在侧,竟是不敢稍有异动。 徐伯文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要跟龙济郎化敌为友,那是再好不过。辛大小姐,徐伯文身有要事,这便告辞了。”转身便走。 马不群吃了一惊,叫道:“徐兄弟请留步!”他自恃自己女儿与徐伯文关系不浅,竟然立即转口,叫起他“兄弟”来了。 徐伯文心中反感,回头一望,目光如冰,马不群心中一寒,不敢再叫。 徐伯文转过头来,看见小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她道:“小桑,我要走啦!你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将来在剑谷见了你江寒姐姐,不必跟她提见过我。” 小桑道:“徐大哥,我要跟你一起走!”跑到徐伯文身边,伸手紧紧挽住了他的手臂。 徐伯文道:“我已经决定不去剑谷了,我们现在已经不同路了。” 小桑悄声在他耳边说道:“我身上的无香幽兰是世所罕见的奇宝,你就放心让我一个武功低微的女孩子独自送到剑谷?” 徐伯文道:“史谦和殷照羽的武功不弱,他们一样能保护你的。” 小桑道:“他们的武功又不是天下第一,万一这半路上遇到几个武功强过他们的恶人,这无香幽兰出了意外,徐大哥,你就不后悔吗?” 徐伯文被她说得放心不下,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我送你去。”携了小桑的手,转身便走。 马不群大急,叫道:“徐兄弟请留步!”几步追上。 龙济郎冷眼见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心中郁结难平,忽地一声厉喝,手中长剑一闪,“刷”地一剑,不顾一切地直向马不群胸口刺来。 马不群叫道:“救命!救命!”不去与龙济郎对敌,只蜷身一闪,急速闪身躲到了徐伯文的身后。 龙济郎牙关紧咬,剑锋急转,又是一剑刺向马不群的后心。徐伯文衣袖一拂,一股暗力涌来,龙济郎长剑一滑,顿时刺了个空。马不群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龙济郎瞳孔收缩,猛然牙关一咬,剑走偏锋,竟然一剑向徐伯文胸腹要害刺去。 徐伯文面上青气一现,倏然回手,只听“崩”地一声,龙济郎手中长剑突地一折为二。 龙济郎一声大喝,用力将断剑一掷,合身向徐伯文扑来,叫道:“你不许我报仇,那你便杀了我吧!” 殷照羽大惊失色,叫道:“龙济郎,不可鲁莽!”飞身来拦,却已经迟了。徐伯文五指如钩,已经抓到了龙济郎的门面。 辛敏再也忍不住,叫道:“徐兄弟,请手下留情!” 徐伯文右手五指虚悬,凝劲不发,道:“你要我饶他的性命么?”左掌轻轻一摆,迫退了扑来的殷照羽。 第四十二章 那堪消息只待风(五) 辛敏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要你饶了他的性命!” 马不群又惊又怒,叫道:“辛敏!” 辛敏道:“龙启害了我们一家,你也灭了龙启一家了,为了一段旧怨,已经赔上了数十条性命了,这难道还不够么?” 殷照羽心中怦然一跳,想道:“她说‘龙启害了我们一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龙马两家的仇怨,并非全是马不群之过?” 只听马不群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日我们不杀他,他日他必然还要来寻仇!” 辛敏仍道:“他不能死!这桩仇怨总有化解的法子!” 徐伯文纵声长笑,撤回了手掌,道:“有其父,未必有其女!辛大小姐如此胸怀,端的令人佩服!马不群,我瞧在令千金的面上,可以为你断后一个时辰,如果你还想活命,那便快逃吧!” 马不群却是连连摇头,道:“我不走!没了徐兄弟保护,老朽就算逃十个时辰,一百个时辰,还是一样逃不出剑谷的追踪。” 徐伯文皱起眉来,道:“难道你要我一生一世地保护你不成?哼,我徐伯文在江湖中竖敌颇多,你如果以为跟着我便可保全自己的性命,那可想得差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走还是不走?” 马不群迟疑了一下,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徐伯文道:“好,你既然不屑徐伯文为你断后,那徐伯文绝不相强!辛大小姐,龙马两家的仇怨徐伯文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我不想插手此事,你可别怪我。” 辛敏微微苦笑,道:“马老先生,你便听徐兄弟的话,赶快离开这里吧!辛敏不懂武功,可保护不了你。”她虽然认了马不群是自己的生父,但历来痛恨锦衣卫,同时也不齿于马不群的为人,竟然不肯改口称其为父。 马不群叫道:“辛敏,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你对徐兄弟有恩,只要你开口,他必然替老夫出头了断了此事!你为什么还不开口求他?难道你真的以为,短短一个时辰的断后便能保住老夫的命么!” 辛敏道:“你所造的杀孽已经够多了,你不能再造杀孽了!” 马不群怒道:“你指责老夫在造杀孽?嘿,这是一个女儿应该对父亲讲的话么?”辛敏不答。 徐伯文摇了摇头,向小桑道:“小桑,你既然决定跟我走,是不是应该向你的史大哥,殷六哥道个别?” 小桑笑道:“徐大哥,咱们留下来瞧瞧好戏,然后再走,好不好?” 徐伯文道:“这种恩怨仇杀的事江湖上多如牛毛,有什么好瞧的。咱们还是走吧!”携了小桑的手,足下一弹,蓦然腾身而去。 马不群大吃一惊,叫道:“别走!要走也要等等我!”不及顾及其他,不要命地追了上去。 龙济郎叫道:“马不群,留下命来!”跟着追出数步,突地胸口剧痛,足下一绊,顿时一跤跌倒。 史谦吃了一惊,道:“济郎!”刚刚奔过数步,龙济郎将口一张,一口紫血夺口而出。 史谦脸色一变,疾速伸手,连点他胸前十余处大穴。 辛敏脸色有异,想也不想便飞奔抢来,伸手去号他的腕脉。 龙济郎知道她是马不群的女儿,用力挣扎,不肯让她号脉,可是他胸口剧痛,又被史谦点了穴道,浑身上下半分力气都没有,又如何甩得开辛敏的手。 辛敏凝神替龙济郎诊脉,过了良久,才抬起头来,道:“是谁替他施的金针渡劫之术?” 史谦颇感惊奇,道:“表姐,你也知道金针渡劫之术?” 辛敏道:“看样子是你替他施的此术?” 史谦道:“不错。” 辛敏道:“你知不知道此术对人利少弊多,说不定,还会后患无穷!” 史谦道:“我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辛敏一愕,道:“他自己都知道?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会甘受这此术?” 史谦道:“他武功远远不及马不群,又不能安心留在剑谷认真学好武功,不施此术,又如何报仇。” 辛敏道:“他应该是第二次使用武功,以至内伤发作,情况要比第一次严重得多,不过,应该还有法子可以解了此术。谦儿,你先把他送到北书房休息,让我来想想办法。” 史谦奇道:“金针渡劫之术有法可解么?先师传我此术时,可从来没有提到过有解方。表姐,令师阴世毒王不过是以施毒用毒闻名于江湖,他的医术,总不至于比我师父恨海药君的医术还要高明罢!” 辛敏道:“我只是说想想办法,到底有没有解方解得此术,其实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家里古书甚多,我去一本一本地找,总找得到法子,否则,他的小命很快便会不保。” 史谦道:“他要杀你生身父亲,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辛敏微微苦笑,道:“你把他送进去吧,难道,你不想救他性命吗?” 史谦道:“我当然想救他性命,但更想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法子可解金针渡劫之术!”弯腰抱起龙济郎,大步走入辛宅。 第四十二章 那堪消息只待风(六) 殷照羽眼望着史谦将龙济郎抱入辛宅,心中想道:“小师叔精通医理,那辛大小姐似乎对此也颇有心得,济郎留在这里由他们二人照看,应该性命无虞。嗯,听辛大小姐的口气,马家与龙济郎家的仇怨似乎还另有别情,却不知是怎样的别情,看辛大小姐的模样,她应该是不会说的罢!琴妖说他对龙马两家的仇怨听得清清楚楚,他应该知道详情,我不如去问问他,他跟小桑的交情甚好,说不定肯看在小桑的面上跟我说。”望了一眼徐伯文和小桑离去的方向,心中打定主意,并不随史谦与辛敏走入辛宅,返身往徐伯文去的方向追去了。 徐伯文带着小桑,行程又不如何急速,殷照羽虽然落后了不少时间,但他一路打听,却也很快便打听到了徐伯文和小桑的去向,追上了他们。 此时天色将晚,徐伯文刚才在酒楼上并没有吃饱,是以并没有急于赶路,与小桑出了沅江城之后便找了家小店打尖。殷照羽追上来时,他和小桑所要的饭菜还未吃完。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马不群独居一隅,也正在稀里呼噜地吃面,瞧他的神情,似是要耗定了这位琴妖做自己的保护伞,所以一路相随,半步也不肯落下。 小桑一眼便瞧见了殷照羽,心中甚是欢喜,笑道:“殷六哥,你怎么追来了?不舍得我么?” 殷照羽脸上一红,道:“不是。我,我是来找这位徐,徐爷的。”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走到徐伯文的身边坐了下来,也招呼小二要了一碗面。 徐伯文道:“你找我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去剑谷,是想对剑谷有所不利么?” 小桑笑道:“殷六哥如果这样想,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其实我徐大哥去剑谷,是想见一见我表姐宇江寒的。” 徐伯文喝道:“小桑!” 小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既想见江寒姐姐,那便去见她好了,有什么好找借口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徐伯文道:“你别胡说!你明明知道,我答应送你去剑谷,是因为我不放心你身上的无香幽兰。” 殷照羽心中好奇,忍不住道:“什么是无香幽兰?” 小桑笑道:“这无香幽兰是我爹爹无意间得来的,功效可比银花之母,能解寒毒。徐大哥说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带无香幽兰上路,所以要送我去剑谷。嘿,其实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在他的心里,除了担心无香幽兰有失之外,他更想见江寒姐姐!” 徐伯文道:“我哪里是想去见江寒?我刚才,我刚才都说不去剑谷了,是你非要拉我同去的!” 小桑格格而笑,道:“我若不那样说,那你岂非就没有借口去剑谷了?徐大哥,你是我的好哥哥,我这做妹子的,怎么能不帮你!” 徐伯文无言以对,只好不理她,自顾低头吃饭。 殷照羽要的面已经送来了,他却一口也吃不下去,眼睛直直地盯着徐伯文,坦然道:“徐爷,你说你知道龙马两家仇怨的真相,究竟是真是假?” 徐伯文道:“是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殷照羽道:“如果徐爷当真知道龙马两家仇怨的真相,不知能否见告一二?” 徐伯文道:“奇怪,你救了龙济郎的命,他与马不群之间的仇怨你还会不清楚么?” 殷照羽道:“我看见马不群想要杀他,便出手救了他。马不群与他们龙家到底有什么宿怨,我从来没有细问过,他也从来不肯对人细说。师父师母不肯收他为徒,说我救人不淑,坦白说,我一直不服。” 徐伯文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怀疑了?” 殷照羽道:“辛敏是龙济郎仇人的女儿,却不想要他的性命,为什么?” 小桑笑道:“我师姐心好啊!当初徐大哥为天下人所共弃,我师姐也不嫌他,还替他开了治病的药方,否则,徐大哥也不会跟她成为朋友。” 殷照羽道:“辛敏说龙启害了他们一家。龙启是龙济郎的父亲,他是怎么害马不群一家的?难道真的是我救错了人?徐,徐大哥,如果你不跟我说明真相,那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宁的!” 徐伯文听他竟然改口称自己为“徐大哥”,心中微微一暖,神色便不禁缓和了起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马不群、龙济郎或是辛敏?” 殷照羽道:“我与辛敏不熟悉,而马不群和龙济郎,嘿,我宁可相信你!”伸手拿过徐伯文要的酒,替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徐伯文道:“我是武林公敌,你凭什么相信我?” 殷照羽道:“你是琴妖不假,可是,既然我三师姐江寒和小桑都相信你,那么,想来你一定有可供人相信之处!” 徐伯文不禁微露笑意,道:“每个人都想知道真相,可是既便是知道了真相又怎样?有时候的真相,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殷照羽紧紧咬住牙关,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真的救错了人?” 徐伯文摇摇头,道:“别人的恩怨,外人是永远不可能知道对错的。我能做到不插手,可是我相信你做不到!”殷照羽哑然无言。 第四十二章 那堪消息只待风(七) 寂静之中,忽地门外马蹄如骤,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来到门前,猛然停下,马上那人一跃而下,叫道:“快给我准备干粮,再换匹好马,老子还要赶路!”伸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大口喘气。这是一名配刀男子,瞧他的模样,应该也是武林中人,却是不知为何行色如此匆匆,简直就象要赶到什么地方去救火一般。 这店内的掌柜似是与他旧识,见状忍不住笑道:“张大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惊慌,难道有人要去烧你们义乌帮的老巢吗?” 那姓张的汉子呸了一声,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老栗头,你这张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老栗头吃了一惊,道:“义乌帮真的出事了?是剑谷与群英盟要对付义乌帮了吗?” 徐伯文与殷照羽听他提到剑谷与群英盟,心中微微一动,不禁转头向他们望来。 义乌帮在江湖中不过是二流帮派,可从那老栗头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天下除了剑谷与群英盟,排名第三的便应该是义乌帮,而现在义乌帮竟然出事,那必然便是剑谷和群英盟找上了义乌帮的麻烦一般。 张大哥道:“不是剑谷与群英盟,是,是红狐魔女!”提到“红狐魔女”四字,他的脸色突然之间就变了,变得如同刚刚粉刷过的墙一样惨白,就象突然在大白天见了鬼一样,满面都是惊惧之色。 老栗头奇道:“红狐魔女?真的出妖怪了?” 那张大哥道:“什么妖怪?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妖怪!我说的红狐魔女,是江湖中的一号女煞星!” 那老栗头皱眉道:“女煞星?江湖中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号煞星?” 张大哥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了四周并没有红狐魔女其人,这才定了定神,道:“红狐魔女是最近两个月才出道的。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武功高强,爱穿红衣,本来生了副人见人爱的俏模样,可是却偏偏手段毒辣,简直是杀人不眨眼!依我看,除了这段时间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的琴妖之外,天下再没有比她更令人可怖的人了!” 那老栗头哪里肯信,笑道:“既然只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那又能厉害到什么地步。张老大,别是你得罪了她,折在她的手下,为了自己的面子故意夸大其词吧!” 张大哥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地道:“我得罪了她?哼,如果得罪了红狐魔女还想活命,那除非老子是神仙!” 老栗头不敢再笑,道:“那红狐魔女真的这样厉害?” 张大哥哼了一声,道:“红狐魔女出道短短两月,便伤了青城派的掌门钟观主、万家堡的万堡主、灵秀山庄的古少庄主、扬威镖局的杨老镖头,杀了神仙谷的于谷主、英雄楼的龚楼主、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陈少元、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汉中城的孟老英雄、湖南绿林总瓢把子纪中青,还有,她单枪匹马,竟然将锦衣卫的江南分部夷为了平地……黑道白道,只要得罪了她,杀一两个人,那是轻的,一个弄不好,招个灭门之灾,那也并不稀奇!” 老栗头吃了一惊,道:“这些人在江湖中可都不是易与之辈,怎么全都坏在了她的手里?还有锦衣卫,她竟然能一个人将锦衣卫的江南分部夷为平地?那她的功夫和胆色可都是真的了得!” 张大哥道:“谁说不是!嗯,刚才我说得错了。我说她不及琴妖,其实不是,她应该比琴妖要凶恶得多!琴妖虽然厉害,但人不犯他,他不犯人,这红狐魔女可不一样,不定什么时候莫名其妙便找上了谁的晦气!嘿,现在人在江湖,真是一不小心便要掉脑袋。老栗头,你也小心些,虽说你只在这里开个小店,说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位红衣姑娘,便是惹上了红狐魔女那女魔头!” 小桑听得有趣,忍不住笑道:“徐大哥,你听到了吗?现在的琴妖可不是天下最凶恶最厉害的人了,有个什么红狐魔女,风头可盖过你了!”她说话声音不小,张大哥与老栗头都转过头来看她。 小桑眼睛一瞪,道:“看什么看!当心我挖出你们的眼珠来!”满面恶气,有心要学红狐魔女吓人。徐伯文禁不住微微一晒。老栗头却吓了一跳,连忙扭转头去。 张大哥道:“你别怕,那丫头不是红狐魔女。”话虽如此,声音却也低了下去。 老栗头道:“你不是没有见过红狐魔女么,怎么知道她不是红狐魔女?” 张大哥道:“见过红狐魔女的人也不是全都死了!红狐魔女是使鞭的,而且从来不跟什么人同行,那小丫头虽然穿了红衣,但身上没带鞭,跟红狐魔女不一样。”跟着又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是咱们义乌帮哪位兄弟得罪了那红狐魔女,她竟然放出话来,要将我义乌帮夷为平地。你说,这是不是飞来横祸?你快给我拿干粮,我要赶回总坛报讯!迟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第四十三章 突闻音尘愕故友(一) 忽听有人笑吟吟地接口道:“我瞧你就别拿干粮了,因为你已经来不及了!” 张大哥骂道:“什么人敢如此胡说八道触老子霉头!”觅声转头望去。 小店门外,一名身穿红衣的蒙面少女执鞭而立,口中的声音虽然象是在笑,眼光中却是寒气逼人,涩涩地透出了一股煞气,端的令人不寒而栗。 张大哥看到她手中的长鞭,脸色不由自主地徒然一变,叫道:“你,你……”心中惊惶,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红衣蒙面少女道:“我什么?我就是你口中那个比琴妖更为凶恶歹毒的红狐魔女,你应该想象得到!嘿,我听说你们义乌帮要请山鬼来对付我,是与不是?” 张大哥大张着嘴闭不下来,额头有冷汗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只希望哪里能有个洞,好让他钻到里面去躲上一躲。 殷照羽见到那自称红狐魔女的红衣蒙面少女,心中却是不由一跳,想道:“她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难道,难道……不,不可能是她!”凝神向她露在面纱外的双眸望去,一望之下,脑中“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小桑见他神情古怪,心中诧异,道:“殷六哥,你怎么了?难道你也怕这所谓的红狐魔女么?” 殷照羽心里念头百转,哪里把小桑的话听入耳中,当然是充耳不闻。 红狐魔女听到小桑说话,转头望来,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徐伯文和殷照羽。 她眸光微微闪动,略略沉吟了片刻,忽地向那张大哥喝道:“你滚吧!回去告诉你们帮主,就说是我说的,如果他要请山鬼来助拳,那就动作快些,本姑娘可没有耐心久候!” 张大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你不杀我?” 红狐魔女喝道:“滚!” 张大哥吓了一大跳,不敢再说,连老栗头放在柜上的酒食干粮都不敢拿,“哧溜”一下,人便没了影。 老栗头战战兢兢,不知该不该也“滚”。 红狐魔女并不理会那栗老头,大步走到徐伯文三人的桌前,毫不客气地拿过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掀开蒙面红巾喝了一口,但只略略一尝便“呸”地吐了出来,皱眉道:“什么酒,怎么这么难喝,说它是酒,倒不如说它是尿!亏你是天下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么喝得下!”竟然是对徐伯文说话。 徐伯文不以为忤,反淡淡一笑,道:“我没有请你喝。” 红狐魔女道:“你可以请他们喝,为什么不可能请我喝!”伸手向殷照羽与小桑一指,举止颇为傲慢。 小桑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喝道:“喂,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红狐魔女别人便都应该怕你吗?你少给我在这里颐指气使的,我可不怕你!” 红狐魔女冷冷地道:“你真的不怕我?嘿,如果没有琴妖替你撑腰,你敢这样跟本姑娘说话?” 小桑一愕,道:“你知道我徐大哥是谁?” 红狐魔女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我要找的,就是他!”忽地将桌上的酒壶一摔,道:“徐伯文,咱们来打一架如何?你说我要十年才及得上你,嘿嘿,我最近悟出一些妙招,你未必敌得过,哼,十年之约,说不定从现在便可以作废了!”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么?那姑娘的进步也未免太过神速。徐伯文实是钦佩之极。” 红狐魔女道:“咱们那天分手之后,我心里始终不服气,便找了个山洞闭关苦思。我在那个山洞里坐了七天七夜,终于给我悟出了一个天大的道理!嘿,为了试试我所悟出的那个道理在武学方面对我有无臂助,我特地找了好些人去检验,结果,他们全都死在了我的手里。这便足以证明,我所悟出的那些东西大大有用,咱们已经可以一战了!” 忽听殷照羽缓缓道:“你所悟出的既然是武功方面的道理,那便一定要找人喂招。哼,你找来检验自己武功的,是不是就是青城派的掌门钟观主、万家堡的万堡主、灵秀山庄的古少庄主、扬威镖局的杨老镖头、神仙谷的于谷主、英雄楼的龚楼主、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陈少元、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汉中城的孟老英雄、湖南绿林总瓢把子纪中青,还有,布署在江南的锦衣卫分部!” 红狐魔女柳眉略锁,扭头向他望来。 殷照羽长身站起,毫无惧畏地瞪着她。他与红狐魔女的身材差不多一般高,两人对视,视线平行,然而,红狐魔女的眼中多是羞恼,他的眼中,却多是疼惜。 小桑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忍不住冲殷照羽一挑大拇指,赞道:“不怕强敌,这才是剑谷弟子的气度!”徐伯文却是笑而不语。 红狐魔女瞪视了殷照羽一会儿,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是想为那些人出头么?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何必多管闲事!” 殷照羽道:“青城派的掌门钟观主、万家堡的万堡主、扬威镖局的杨老镖头、英雄楼的龚楼主、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陈少元,还有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汉中城的孟老英雄,他们都是江湖侠义道中的楚翘,你竟然将他们伤的伤,杀的杀,眼里,还有没有剑谷,还有没有侠义道,有没有这个江湖!” 第四十三章 突闻音尘愕故友(二) 红狐魔女哼了一声,道:“他们要杀我,我当然要反抗!你喜欢任人宰割,我却是不喜欢!” 殷照羽道:“你不去向人家挑衅,人家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要你性命!” 红狐魔女眉头一挑,道:“你是在教训我么?” 殷照羽道:“你现在武功高强,是人人惧怕的红狐魔女,我怎么敢教训你?我只是痛心,想不到我生平最为心爱的小师妹,竟然会变成这种样子,不但毁了剑谷的声誉,更毁了她自己!” 小桑吃了一惊:“什么你生平最为心爱的小师妹?她到底是谁?” 徐伯文道:“她便是你的二表姐宇江雪,怎么,你一直都没有看出来么?”小桑甚是愕然。 红狐魔女咬了咬嘴唇,索性揭开了面纱,道:“不错,我就是宇江雪!”面纱下,是一张无比美丽,却也充满了任性妄为的凶煞,正是当日险些害死了小桑的宇江雪。 小桑吃惊不浅,但最为吃惊的却是缩在一隅的马不群。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如今江湖中声名直逼琴妖的红狐魔女竟然会是剑谷的二小姐宇江雪。想到当日他曾害她身陷万兽山庄的往事,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如果宇江雪认出他来,以她现在的手段,他还会有命在么? 殷照羽点了点头,道:“你承认自己是宇江雪,承认自己是剑谷弟子,那也算还没有忘本。怎么样,你现在便跟我回剑谷,向师父请罪去吧!”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不回剑谷!有本事,你便回去叫爹爹妈妈来杀了我好了!” 殷照羽又怒又急,喝道:“悦儿!” 江雪道:“不错,我现在是‘魔’,可是姐姐难道不是‘魔’吗?凭什么我做了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容不下,而姐姐所作作为,你们却视为当然?” 殷照羽道:“你怎么跟三师姐比?她从来没有滥杀过无辜!她的‘魔’,是指她异于常人的音波功,而不是说她是害人性命的厉鬼!” 江雪嘿然冷笑,道:“现在江湖上已经有了传言,说她嗜毒如命,说她吹一口气都能毒杀于人,那也是誉美之词么?” 殷照羽道:“她为什么会嗜毒如命,是不是吹一口气都能杀人,你是她的妹子,难道你还不知道?听信江湖谣传,这样说自己的姐姐,悦儿,你这样做难道便不嫌过分么!” 江雪怒极而笑,道:“我过分什么?嘿,姐姐什么都比我好,就连她所谓的‘魔’都是好的,而我,哼,你怎么知道我的‘魔’就一定指的是厉鬼?不错,我是伤了青城派的掌门钟观主、万家堡的万堡主、灵秀山庄的古少庄主、扬威镖局的杨老镖头,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伤他们么?我去向他们挑战,只不过想验证自己的武功,他们合众人之力,以众凌寡,如果我不全力施为,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见到你生平最心爱的小师妹吗?不错,我也的确杀了神仙谷的于谷主、英雄楼的龚楼主、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陈少元。嘿,神仙谷中人历来有断袖之癖,四周村镇的男子多受其害,我杀了他们的谷主,为民除害,有什么不对?英雄楼姓龚的与华山的陈少元狼狈为奸,顶着侠义之名所作的恶事磬竹难书,象这种类型的伪君子,我难道杀不得他们?还有,锦衣卫恶名昭著,我灭他们的江南分部,那更是顺天应命,这又哪里做得错了?” 殷照羽道:“你杀汉中城的孟老英雄,杀湖南的纪中青,也有你的理由?” 江雪冷哼了一声,道:“我从来没有招惹过他们,更没有得罪过他们,他们却偏偏要替别人强出头,非来找我的麻烦,我不杀他们,难道让他们来杀我么?嘿,我杀了他们之后才明白,这个江湖,根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江湖,你不吃别人,别人便想要吃你,有本事的,可以吃人,想怎么吃便怎么吃,没本事的,便只有被人吃了!嘁,人人都说琴妖吸食人血,所以是世间最大的妖孽,可是在我看来,这远远不够!以他的武功,他应该生啖人肉,把那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吃得一干二净,这才天下最大的幸事!” 殷照羽目瞪口呆,道:“你,你哪里来的奇言怪论?” 江雪道:“难道不是吗?爹爹妈妈的武功高强,所以他们能左右江湖;徐伯文的武功高强,所以他能令天下为之动荡!而世间那些藉藉无名之辈,他们就算是死了,世上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们该不该死,会将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 殷照羽不由退了一步,道:“不对,你说的不对,你说的不对!” 第四十三章 突闻音尘愕故友(三) 江雪冷笑道:“我哪里说得不对了?我的好哥哥,你别被那些所谓的‘侠义’晃花了眼睛,蒙蔽了心智!嘿,我远的不说,只说咱们剑谷。剑谷中人,包括爹爹妈妈在内,包括槿哥哥在内,包括你自己在内,你们难道便从来没有救助过恶人,冤枉过、错杀过好人?你们的所作所为,难道从来都是问心无愧?别用那种所谓的‘侠义’的标准来要求我,我做不到!嘿,我瞧,天下也根本不会有人真正地做到!” 殷照羽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的脑子里,突然便浮现出了万兽山庄柳方君的身影。柳方君是他生平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爱过的女人,为了她,他什么都肯做,当然,也为她做过一些现在想起来是大大不应该的事,如果不是朱五公子与锦衣卫突然出现,令他知道柳方君对他多半都只是利用,他还不知会沉溺其中多久!还有龙济郎,他救他,当时是以为当然,可是现在想想,却未必当真是对的。侠义,侠义!他向来自负侠义,可是他的作为,就真正担当得起侠义二字吗? 江雪的面上浮起了一层揶揄的笑容,道:“殷师兄,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的数十年,咱们何苦非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呢?率性而为,其实是一件极其自在逍遥的事,你难道便不想尝尝这其中的美妙滋味吗?” 殷照羽头痛欲裂,道:“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让我好好想一想!我一定要好好地想一想!” 江雪道:“你尽可以想,没有人会逼你的。”蓦地手中长鞭一弹,倏然掠出,喝道:“你给我滚回来!”但见鞭影横空,鞭稍落处,一声惨叫斗然响起,跟着一条人影如矢倒撞,“嗖”地飞出小店,重重撞在店门外的一株大树树杆之上,“扑通”跌了下来。 老栗头一声“妈呀”,软倒地上,跟着身子一缩,立即便钻到了桌子底下去了。 殷照羽转头望去,跌在树下的那人竟然是马不群。 江雪这一鞭力道甚大,马不群被她这么一摔,直摔得七晕八素,半天爬不起来,但他身上鲜血淋淋,却不是一摔所致,想来竟是江雪的长鞭内藏有暗刺,只要她按动机括,再将鞭缠其身上,那便必然不会毫发无损。 江雪纵身来到马不群身前,笑吟吟地道:“怎么就要走了?咱们之间的旧帐还没有算呢!嘿,马不群,你以为本姑娘没有看见你么!” 马不群面色发白,勉强笑道:“二小姐,许久不见,二小姐一切都还安好么?马不群在这里给二小姐请安了!”挣扎着爬起来,竟然是一副要向她行礼的模样。江雪道:“你的同伙曹野呢?你把他叫来,咱们的旧帐一起了结,本姑娘……”一言未落,蓦地眼角银芒疾闪,一把细如牛毛的细针突地铺天盖地向她周身袭来。 江雪大怒,喝道:“找死!”身周罡气一鼓,银针受阻,如雨而落。 马不群大惊失色,转身便逃。 江雪手中长鞭如电,倏然蹿出,一鞭便卷到了马不群的腰际,鞭势一收,硬生生将马不群拉了回来,左掌如风,一掌拍下。她这一掌力道强劲,飞沙走石,真不象一名年纪轻轻的少女所能使出,但她却是使出了。只要她这一掌落实,马不群就算有十条命,此刻也必然不保。 马不群大骇,叫道:“辛敏辛敏,乖女儿,救命啊!” 徐伯文心中一凛,不及多想,蓦然飞身扑出,一掌向江雪拍下。 江雪吃了一惊,不及多想,当即回手迎来,“啪”地一声,与徐伯文对了一掌。 江雪毕竟修为尚浅,内力远不及徐伯文深厚,两人双掌相交,她身子一晃,“噔噔噔”地便连退三个大步,刹时之间,俏面一片雪白。 殷照羽大惊失色,叫道:“悦儿!”抢出店外去救护江雪。 江雪面色上血色上涌,端的恼怒异常,一把推开了前来搀扶自己的殷照羽,怒道:“徐伯文,你想干什么?” 徐伯文道:“这人你不能杀!” 江雪怒道:“凭什么?” 马不群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女儿对徐兄弟有恩,他要报恩,自然要保护我。宇江雪,你想要杀我,除非先打赢了他!”言语之间颇为得意。他刚才不直接叫“救命”,而先叫辛敏的名字,其原因也正是为此。 江雪狠狠瞪了马不群一眼,转眼向徐伯文看来时,面上却是怒容已敛,笑道:“徐伯文,怎么你也会受恩于人么,而且,施恩于你的,竟然还会是个女人,还竟然是马不群这狗才的女儿?他的女儿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是个奇丑无比的丑八怪?好,我瞧你的面子,饶这狗奴才一次。反正,他中了我的鞭毒,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执鞭的右手轻轻一抖,松开了马不群。 马不群神色一僵,凝神体会,这才觉出身上伤口真的不怎么痛,只是麻酥酥地难受,知道其言非虚,不禁脸色大变,叫道:“徐兄弟救我!” 第四十三章 突闻音尘愕故友(四) 徐伯文皱了皱眉头,向江雪道:“给我解药。” 江雪笑道:“你真要救这狗贼?嘿,名满天下的琴妖什么时候变成锦衣卫这种走狗的保护神了?你想要解药,我也没有法子。我宇江雪只知杀人,从不救人,既然下毒,哪里还会准备什么解药。你神通广大,不如另外设法吧!” 徐伯文又皱了皱眉头,转向小桑道:“小桑,你不是也懂医道药理吗?你看这马不群可否救得?” 小桑不喜欢马不群,哪里肯去瞧他是不是当真中了剧毒,但她也知道马不群是辛敏的父亲,瞧在辛敏的面子上,却也不能当真不理,想了想,委婉地道:“徐大哥,咱们不如将马不群带回去找我师姐。我师姐精通医药,比我还精还专,她一定可以救她爹爹。” 江雪脸色一沉,道:“原来马不群的女儿便是你的师姐。哼,你爹爹阴世毒王吴昀,当年也是一号人物,怎么会收这种狗贼的女儿做徒弟!” 小桑道:“你知道我爹爹是吴昀?那你也知道我是你的表妹了?”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妈妈萧红玉姓萧,是萧贞娘那女魔头的女儿,与咱们宇家可没什么关系。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我表妹,想攀龙附凤,真是恬不知耻!” 小桑呆了呆,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叫道:“宇江雪,你,你说什么?剑谷好稀罕吗?谁想攀龙附凤了?” 江雪冷冷地道:“你不想攀龙附凤吗?那可好极了!哼,萧贞娘当年三番五次地要杀我父母,你别以为是陈年旧事了,我便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我是想找萧贞娘跟她算一算旧帐的,可惜一直找不到她,现在既然遇到了你,那这笔帐跟你算也是一样!”忽地长鞭一炸,倏然向小桑卷去。 徐伯文举手一格,道:“你不能伤她。” 江雪眉头一挑:“我凭什么不能伤她?徐伯文,你就算武功高强,也总不能连别人的家事都管吧?”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如果你认了她是你表妹,那你们之间的事才是家事,我徐伯文也才无权过问。” 江雪知道自己的武功终归是差他太远,如要硬来,说不定只有自己吃亏,眼珠一转,道:“谁说我不认她是我表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要教训教训我这个小妹,难道不行吗?”心想只要挤兑住徐伯文,让他无法插手小桑之事,那她自然想怎么处置小桑就怎么处置小桑了。 徐伯文如何不知晓她的心思,并不因之后退,道:“小桑虽然年幼,却从来没有做过错事,你就算是姐姐,若是没有道理,也不能对她想打便打,想骂便骂。” 小桑接口道:“是啊是啊,我可从来没有做错过事,你凭什么要教训我?反倒是有些人哪,在江湖中胡作非为,才是真正应该得到一些教训!” 江雪怒气上冲,喝道:“你说谁在江湖中胡作非为?” 小桑道:“咦,你不知道我指的是谁吗?我还以为你有自知之明呢!”江雪大怒,长鞭一炸,蓦然直向小桑袭来。 徐伯文右手中食二指一迸,倏地直点江雪眉心。江雪吃了一惊,身子往后一仰,手中长鞭一卷,蓦然向徐伯文的胸腹要害缠来。徐伯文哈哈一笑,倏然抽身而退。江雪鞭影霍霍,如影随形,但却始终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地沾不到徐伯文的身子。 江雪怒极,喝道:“你既要维护小桑,那就爽爽快快地跟我手底下见真章,象这样躲来躲去的不还手,什么意思!” 徐伯文道:“你既是江寒的妹子,那就算是我的妹子,做哥哥的,岂能与妹子计较。” 江雪更怒,道:“呸,谁是你的妹子!” 小桑笑嘻嘻地道:“连江寒姐姐都叫他伯文哥哥,你做他的妹子不吃亏啊,至少,徐大哥若要吃人啖肉绝不会找到你的身上来!” 江雪心中更恨,冷笑道:“我吃不吃亏,与你有什么相干!”料定徐伯文不会伤她,索性不再防守,只一味不要命地向徐伯文猛攻猛打。 徐伯文不愿跟她动手,只好退让,如此不过三鞭五式,便已经被迫得退开了数丈。江雪攻击徐伯文,其实主要目的便是要迫他退开,眼见他已如愿拉开了与小桑的距离,心中大喜,瞅准时机,蓦然回身,“呼”地一鞭,猛然往小桑身前抽去。 徐伯文心中一惊,暗道:“糟了!”有心想要抢来相救小桑,但为江雪长鞭所迫,退身已远,其时江雪又横身隔在他与小桑之间,就算他有心救护,瞬时之间,却也是鞭长莫及。 蓦地,一条人影横身一跃,纵身拦在了小桑的面前。江雪收手不及,“啪”地一声,长鞭已重重打在了那人的胸口之上。那人一声痛哼,身子如虾一般向下弯了下去,却是殷照羽。 小桑大惊失色,叫道:“殷六哥,殷六哥!”伸手抱住了殷照羽。 江雪也始料未及,呆了呆才道:“殷师兄,你干什么这么护着她?” 殷照羽低声道:“我不是护着她,我,我是为你……悦儿,她,她是你妹子啊……”一言未尽,嘴巴一张,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第四十三章 突闻音尘愕故友(五) 江雪快步上前,想要验看他的伤势。 徐伯文身影一晃,已经抢先奔到了殷照羽的面前,仔细替他检查了一下伤势,道:“他胸口肋骨断了两根,更因涡还神功之故受了不轻的内伤。嘿,江雪,你的功夫果有长进。”眼眸之中,已经颇有怒气。 小桑紧咬嘴唇,道:“宇江雪,你,你,我不要你这个姐姐了!”忽地跳起,手中长剑“呛”然出鞘,纵身向江雪扑了过去。 殷照羽大急,叫道:“小桑,小桑你不可跟她动手……”叫声未落,口中又涌出血来。 徐伯文伸指封住他胸口各处穴道,道:“你别动,若让断骨刺穿了内脏,那你就非死不可了。” 殷照羽忍痛道:“徐大哥,你快拦住小桑!她们,她们是姐妹,不能自相残杀!”话音未落,只听“嗤”地一声,与此同时,小桑的尖叫声也已经传了来。 江雪鞭下无情,一鞭落下,便已抽得小桑血肉纷飞。 徐伯文不敢再迟疑,松开了殷照羽,纵身上前。 江雪鞭声霍霍,已又是一鞭向小桑狠狠砸了下来。 徐伯文衣袖一卷,倏然裹住了江雪的长鞭,喝道:“撤手!”一股炽热的力道沿着长鞭忽地便已传至江雪手中。 江雪只觉自己握鞭的手突然一颤,顿时手中鞭柄变得炽热无比,直如握了一块被炉火烧得几乎要融化一般的铁块,一声惊呼,手指甫自一松,长鞭便已落入了徐伯文的手中。 江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兵器竟然会这么容易便落入别人手中,心中又惊又怒,叫道:“你,你……”思绪百转,但一时之间,却是想不出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徐伯文并不理她,只向小桑道:“小桑,你伤得怎样?” 小桑手臂只是为江雪长鞭划伤,但江雪鞭中藏有暗刺,一鞭掠过,便是血淋淋地无数道伤痕,看起来却是要严重得多。 徐伯文看过小桑伤痕,心中稍安,道:“宇二小姐,我也不为难你。你打了殷照羽胸口一掌,我也只打你胸口一掌;你打了小桑一鞭,我也只打你一鞭!一掌一鞭之后,你我便各归各路!”长鞭一抖,便要出手。 江雪连退数步,叫道:“你就只护着他们么?你,你偏心!” 徐伯文微微一怔,道:“你若是为他们所伤,我一样为你出头,不过你武功远胜殷照羽和小桑,又哪里轮得到我替你出头了。”随着话音落下,鞭影一晃,倏然直扑江雪。 殷照羽大惊失色,叫道:“徐大哥,你别伤她!”身子微微一动,便觉胸口剧痛,饶是他刚强硬朗,也忍不住痛哼出声。 小桑叫道:“她将你伤成这样子了,你还护着她!”只听“嗤”地一声,徐伯文一鞭扫过,已然卷下江雪一幅衣袖来。 殷照羽大急,叫道:“徐大哥,算我求你,你千万别伤了她!你若要伤她,那不如来杀了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如果徐伯文再要对江雪出手,说不得,他就只好拼死扑上前去阻止了。 徐伯文微微有些迟疑。江雪眼见徐伯文对自己当真手下无情,心头又气又恼,一声尖啸,倏然抽身而去,如其影如电,转瞬间便去得远了。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折身走回殷照羽的身边,道:“她这样对你,你便不恨她么?” 殷照羽微微苦笑,道:“我相信她不是有意伤我。她是我妹子,做哥哥的,怎么可能跟妹妹计较。”话音未落,胸口剧痛,脸色瞬时变得雪白。 小桑急道:“你别再说了!越说越动,伤势便会越重的。嘿,那宇江雪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值得你对她这样好!” 徐伯文将长鞭递给小桑让她收起,自己撕下衣裳先替她包扎了一下伤口,伸手将殷照羽平平托了起来,道:“殷兄弟,你别动。小桑伤了手臂,不能替你疗伤了,我这便带你回去找辛敏替你接骨。小桑,你也受了毒鞭之伤,一路上不可运功,以免气血运行过速,令你毒发难愈。” 小桑道:“我知道。”脱下外衣将那有毒刺的银鞭包好,跟在徐伯文身后返身折回沅江城来。 徐伯文抱着殷照羽走出数步,忽地想起马不群,回头望去,视线中空空如也,马不群早不知什么时候逃之夭夭了。 他们回到辛宅时,天已经黑透了,辛宅内外都已经燃起了明亮的大灯笼。 小桑也不等家丁通报,一脚踢开大门,即便扬声叫道:“师姐!师姐!快来救命啊!”闻声而出的,却不是辛敏,而是史谦。 他见到徐伯文与小桑去而复返,微微一愕,见到徐伯文怀中身受重伤的殷照羽,更是大吃一惊,想也不想便抢身而来,道:“照羽,照羽你怎么了?”抢到徐伯文的面前,忽地一拳,“呼”地便往徐伯文打来,喝道:“琴妖,我,你伤我师侄,我跟你拼了!” 徐伯文足尖一点,倏然后退。 第四十三章 突闻音尘愕故友(六) 小桑急道:“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乱来?打伤殷六哥的不是徐大哥!” 史谦一愕,道:“那是谁伤了照羽?” 小桑哼了一声,还未开口,殷照羽已经挣扎着道:“小桑,别说!” 小桑叫道:“为什么不能说?” 殷照羽道:“你别说!”使的力气稍大,口中又流下血来。江雪习练的涡还神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内功心法,殷照羽的武功本来便不及她,为救护小桑,情急之下又来不及运功护体,是以江雪那一鞭虽然断了他的肋骨,但令他受伤更重的,却是内伤。 小桑见他如此,只得恨恨地跺了一下足,叫道:“师姐,师姐!”飞身奔去找辛敏。 史谦见殷照羽受伤颇重,不敢迟疑,伸手来接他,道:“把他给我吧!呃,尊驾援手之恩,在下替照羽多谢了。”他见小桑和殷照羽都说伤人的不是徐伯文,而照目前的情形看,徐伯文既然把殷照羽带了回来,那想来救人的也是他,心里对他不由敌意大减,但要他一时之间对他表示如何关切热情,他却也转不过这个弯来。 徐伯文道:“他的肋骨断了两根,如果胡乱移动,断骨错位,刺伤内腑,那可不妙,还是我送他进去吧!你先替他接好骨,然后我再替他医疗内伤。”抱了殷照羽径自进去。 史谦满腹疑问,但知道此刻不是细问的时候,只得跟了进去。 徐伯文对辛宅轻车熟路,自行找了一间空的客房将殷照羽送了进去,轻轻地放在床上。 史谦跟了进去,先解开他的衣衫验看伤势,一眼便见到他的胸口血肉模糊,竟是一种自己似曾相识的鞭痕,不禁心下吃惊,道:“照羽,你是伤在一种带刺的长鞭之下吗?这种长鞭,这种长鞭……” 殷照羽低声道:“小师叔,你就不要问了。” 史谦隐隐猜到,不敢细问,立即着手准备替他接骨。 徐伯文站在一旁,耳中听得不远处似是有人吵架,凝神听来,竟象是辛敏与小桑的声音,犹豫了一会儿,悄悄走了出去。 走过两重房舍,争吵之声便清晰了起来,正是小桑与辛敏。 小桑似是颇为气愤,正大声说道:“依我说,马不群这样的爹爹臭名昭著,不如不要!否则,你就索性真的去做他的乖乖好女儿,别理什么龙济郎!你这样两头讨好,最后只会害了自己!到时候,你可别说做师妹的没有提醒你!” 辛敏不想再跟她争执,道:“你手臂上的伤是谁替你包扎的?包扎得可不好,我来替你重新包扎吧!” 小桑道:“我的伤自然是徐大哥替我包扎的。鞭上有毒,徐大哥不敢包扎得太严。师姐,你看这鞭毒有没有法子可解?” 辛敏道:“鞭上没有毒。” 小桑愕然道:“这怎么可能?鞭上有毒,是那个恶毒女人亲口说的。” 辛敏道:“刚才我爹爹回来让我替他解毒时我便已经细细查过了。宇江雪的鞭上真的没毒,她那么说是骗你们的。你看,你受伤处流血色泽鲜红,哪里象是中毒的样子,你枉自从小熟悉毒药,自己中毒没中毒,难道还不知道吗?”听她言下之意,马不群竟然是已经来找过辛敏了。 小桑仔细验看自己的伤处,见果如辛敏所说,心中一宽,道:“我心里记挂着殷六哥,哪里有功夫去看自己的伤势。再说,当局者迷,自己的性命要紧,我怎么敢掉以轻心,就算我有几分疑心也要师姐帮我看过我才放心。奇怪,既然她鞭上没有毒,那她又为什么要骗我?” 辛敏道:“她的武功如果真的象你说的那么高强,那她还有必要使毒么?她呀,多半是吓唬你的!” 小桑想了想,忽地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她不是吓唬我的,她是吓唬你那好爹爹马不群的!”语气之中,对江雪的恨意却已是大减。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宽,不想进去打扰她们,转身折了回来。 史谦已经将殷照羽的肋骨接好了,正在替他号脉,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谁伤的你。嘿,使这样鞭的人,天下只有一个,更何况,她留在这鞭上的涡还神功内力,嘿,又岂瞒得过我的眼睛!” 殷照羽精神已有好转,低声道:“小师叔,如果你真的猜到,那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好了,千万别说出来。” 史谦道:“她如此翻脸无情,竟然连你都伤,那还成什么话?这件事,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师兄,让师兄出面替你做主!” 殷照羽急道:“不,小师叔,你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师父!我,我不恨她!” 史谦道:“你不恨她也不行!照羽,你这样护着她,会害了她的,你知不知道?” 殷照羽道:“你如果告诉了师父,师父一定会重重责罚于她……她只不过是年纪小,所以才会做错事。小师叔,她不是意伤我的,要她因过失而受罚,我不忍心!” 第四十三章 突闻音尘愕故友(七) 史谦道:“照羽,你知不知道,你是受了涡还神功的震伤,天下,除了她自己外,只有槿儿、幸儿和师父等几个屈指可数的人能替你疗此内伤。现在除了她之外,能救你的人都远在千里之外,你想要得救,必须让我送你回剑谷,而只要一回到剑谷,你想为护着她而隐瞒真相的事就根本不可能做到!就算能做到,我也不赞成!她如此翻脸无情,真是胆大妄为之极!她如果不得一点教训,以后难保不更无法无天,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殷照羽道:“她闯的祸已经够大了,如果再因我的事火上浇油,只怕,只怕……” 史谦一怔,道:“她除了伤了你之外,还闯什么样的祸了?” 殷照羽心中迟疑,久久不答。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应声说道:“殷照羽是我打伤的。”推门而入。 史谦吃了一惊,一下子便跳了起来。 殷照羽也大感意外,忍不住叫道:“徐大哥!你,你何出此言?” 徐伯文道:“我练的内功心法不是涡还神功,而是冰阳宝典。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冰阳宝典?嘿,这冰阳宝典与涡还神功有几分相似,我谅你也不分辨不出来。嗯,还有他身上的鞭伤,那本是徐伯文随手所拾的一根荆条,其实并不是什么长鞭。史神医以医道享誉江湖,想不到也有走眼的时候。” 史谦满腹疑狐,道:“史谦虽然拙劣,但替人验伤,却是从来不会走眼!尊驾此言……” 殷照羽轻轻叹息,道:“小师叔,徐大哥是想替咱们维护悦儿啊!” 史谦瞧了他一眼,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在维护悦儿,我想问的是,他为什么要维护悦儿?他凭什么要维护悦儿?” 徐伯文道:“我不是想维护谁。殷照羽本来就是伤在我的手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何必去牵扯别人。” 史谦道:“在下虽然不知道冰阳宝典,可是这涡还神功的力道……嘿,阁下想要维护于人,自然是一番好意,可是,你当照羽身上的涡还神功力道瞒得过家师兄吗!” 徐伯文淡淡地道:“徐伯文虽然与群英盟有仇,可是却与剑谷无怨,当时伤到殷兄弟,也是一时错手。徐伯文愿意为替殷兄弟疗伤之事略尽锦薄之力,不知史神医放心与否?” 史谦又是一怔,道:“你能治得了涡还神功之伤?” 徐伯文道:“殷兄弟若是伤在涡还神功之下,或许徐某无能为力,但如今殷兄弟是伤在徐某的冰阳宝典之下,这样的伤,徐伯文当然能治。” 史谦心中迟疑,半晌不语。 殷照羽道:“小师叔,我的伤,就让徐大哥来治吧!就算真的治不好,我也绝不怪他!” 史谦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道:“让他试试也好!如果你能因此而痊愈,那悦儿伤你之事,多半便能在师兄那里瞒过去了。”站起身来,冲着徐伯文深深一揖,道:“有劳!”又道:“照羽,你的伤不轻,我替你煎两副药去。”转身走了出去。 徐伯文走到殷照羽的床边,殷照羽睁开眼睛,低声道:“徐大哥,多谢你了。”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如果把江雪伤你的事传回剑谷,是不是她必然会大受责罚?” 殷照羽道:“我殷照羽在剑谷的师妹虽多,可是最亲近的就这么一个。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真的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子一般地疼爱,每次她闯了祸,师父要罚她,我都是尽力替她担代……我知道她不是有意伤我!她也绝不会真的有意要伤害小桑!” 徐伯文道:“你既然知道她不会真的伤害小桑,那为什么还要替小桑挡那一鞭?” 殷照羽道:“我怕小师妹万一失手……小桑毕竟是她的血缘之亲,悦儿伤的不管是谁都好,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自己的亲人!如果她真的伤害到了小桑,别说师父不会原谅她,就是她自己,也未必会原谅自己!徐大哥,你答应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永远都不要说出去!”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好,我不说出去。” 殷照羽十分欢喜,道:“多谢徐大哥!徐大哥,你一副侠义心肠,果然是好人,难怪三师姐愿意跟你做朋友!” 徐伯文心中微觉酸涩,道:“我没什么侠义心肠。不管是替你疗伤,还是为宇二小姐承担过错,我看的,其实都只是江寒的面子。” 殷照羽道:“即便如此,殷照羽也是感激之致!”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别说话了,我先替你疗伤。打伤你的虽然不是冰阳宝典,可是冰阳宝典也能治好你,我在你三师姐身上试过的,不会有错。”忽地微微倾耳,道:“也许,我出手替你治伤是多此一举。殷兄弟,能替你治伤的人已经来了。” 殷照羽一怔。 徐伯文已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门前,扬声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房间内外,寂静无声。 殷照羽凝神倾听,忽地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呼吸声,他心中一跳,道:“悦儿,是你吗?悦儿,我知道一定是你,你既来了,又为什么不进来?你快进来吧!你伤的我的事,师哥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会怪你。” 但听房门“吱”地一声轻响,一条红影无声无息地闪了进来,果然是江雪。 第四十四章 元君棘鞭非薄幸(一) 殷照羽心中欢喜,向她伸出手来,低声叫道:“悦儿!悦儿你快过来!” 江雪低着头慢慢走过来,低低叫了一声:“照羽哥哥!” 殷照羽伸手与她相握,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江雪咬住嘴唇,道:“照羽哥哥,我不是有意伤你的!” 殷照羽道:“我知道。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你。” 江雪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徐伯文轻轻叹息,悄悄退了出去。江雪既来,替殷照羽疗伤的事,自然是再用不着他了。 徐伯文走出房来,一眼便望见了史谦。 史谦本已离开了完子,走不过数步便见有人闯入,连忙又折了进来,此时就在院中,距殷照羽养伤的房间不过十数步的距离。 他一见到徐伯文,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刚才进去的那名女子是谁?” 徐伯文心中略略迟疑了一下,道:“你没有看清她的模样么?” 史谦道:“我只看见了她的背影。她好象很年轻,是不是也很美貌?” 徐伯文道:“如果你想知道她是谁,那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瞧瞧。” 史谦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就算我没有看清她的模样,我也猜得到她是谁。不管她是为什么打伤的照羽,她现在能来,已经足慰我心。”顿了顿,忽道:“徐爷,你是声名狼藉的琴妖,是武林公敌,也可以说是群英盟与剑谷的大对头,却为什么要帮我们?” 徐伯文道:“实不相瞒,我徐家以前是与剑谷有怨,可是如今……我是真心不想再做剑谷的大对头。” 史谦道:“为什么?我不信你是怕了剑谷!” 徐伯文默不作声,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凭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言语之中,颇多寂寥。 史谦心中怦然一动,忍不住道:“你是因为我师侄女宇江寒?” 徐伯文心中怦然一跳,道:“江寒对你提到过我吗?” 史谦道:“她没有专程向我提及,因为来不及。” 徐伯文一怔:“来不及?” 史谦道:“她刚回剑谷我们就离开了,我们和她,其实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不过,史谦有幸,听到她向朱五公子提及徐爷大名,而且……徐爷与幸儿的事,锦衣卫已经对剑谷有所透露,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徐伯文道:“锦衣卫那些人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史谦道:“其实他们说了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徐爷,你知道吗?我师侄女江寒很快便要跟她的大师兄段槿完婚了。” 徐伯文心中一紧,道:“她真的已经决定要跟段槿成亲了么?” 史谦道:“不错。此事已经通知了群英盟,段盟主和段夫人都已经赶去剑谷与我师兄师嫂他们议定婚期了。我和照羽解决完龙济郎的事回去,说不定还赶得上喝他们的喜酒。” 徐伯文心中一痛,半晌无言。 史谦道:“其实,幸儿和槿儿青梅竹马长大,他们不但感情一直很好,而且男才女貌,是天生绝配,早就应该完婚了……” 徐伯文喝道:“你别说了!” 史谦一愕,当即住口。 徐伯文心中难过,半晌无言,过了良久才道:“小桑的身上有株无香幽兰,其药效可直追银花之母,本来,我是想护送她回剑谷,以防那无香幽兰有失的,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不想去剑谷了,你们带她回去吧!你们一路小心,可别让她……和无香幽兰出了什么意外。” 史谦道:“如果徐爷想去剑谷喝幸儿的喜酒……” 徐伯文道:“我是武林公敌,是群英盟的大对头,更是你们剑谷弟子师妹章寻梦的杀父仇人,难道你愿意与徐伯文化敌为友?就算你愿与徐伯文化敌为友,只怕剑谷其他人也做不到罢!” 史谦一涩,无言以对。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地不远处龙济郎休息的房中一声大叫如雷响起,炸人耳际,跟着,“砰”地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炸了个粉碎。 史谦吃了一惊,返身抢去,眼前人影一晃,徐伯文后发而先至,竟然还抢在了他的前面。 他们二人刚到龙济郎的房外,便见龙济郎房门洞开,一只青花瓷的大花瓶“嗖”地一声飞了出来,“啪”地一声,在院中砸了个粉碎。 辛敏人影一晃,掩面奔了出来。 徐伯文横身一拦,道:“辛大小姐,怎么了?” 辛敏感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徐兄弟!”叫声未落,眼中已经落下泪来。 史谦道:“到底怎么了?” 小桑跟着从房中奔了出来,叫道:“你们带来的那个龙济郎,他疯了!” 史谦吃了一惊,正想抢入房中查看,龙济郎已经跟着追了出来,咬牙切齿地骂道:“贱人!”将手一扬,一方砚台又劈头向辛敏砸来。 第四十四章 元君棘鞭非薄幸(二) 徐伯文衣袖一卷,收去了砚台,喝道:“龙济郎,你要怎样?”但觉砚台入手,竟然没有带有半分内家真力,心下不由微感奇怪。 龙济郎不理,只骂道:“你暗中下手,废人武功,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跟我正大光明地大战一场,就算你杀了我,龙济郎也绝无怨言,施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算什么东西!” 徐伯文微微一怔。 史谦道:“济郎,你不可骂她。废你的武功是为了救你,表姐事先是跟我商量过的。” 龙济郎一愕,旋即脸色大变,喝道:“史谦,你,你竟然也来算计我?” 史谦道:“这不是算计你。金针渡劫之术本来便是利少于弊,你才运功了两次,便已经引发了极为严重的后遗症,如果不替你废去武功,第三次运功之后,你很有可能便会心脉尽断而死!我和表姐这样做是为了救你!” 小桑道:“怎么样,我们没有骗你吧?龙济郎,你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龙济郎怒道:“谁要你们什么好心!你们废我武功,叫我如何报仇?仇人近在咫尺,我不但不能报仇,反而要任人宰割,我,我……贱人,还我武功来!”突然向辛敏冲来,一副不要命的拼命架式。 史谦叫道:“济郎,你冷静一些!”横腰一拦,一把将他抱住。 龙济郎用力挣扎,口中骂声不绝,什么样歹毒狠毒的话都骂了出来,污秽言语,简直不堪入耳。 史谦喝道:“好了,你骂够了没有!”强行将他抱回房中去了。 龙济郎身无武功,无法与史谦相抗衡,人虽然进了房,却仍然骂不绝口。 辛敏浑身颤抖,突然一声大叫,转身便跑。 徐伯文叫道:“大小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辛敏挣扎不脱,突然返身回来,一头扑入徐伯文的怀中,放声大哭。 徐伯文颇感不惯,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柔声道:“好了,别哭了。龙济郎不识好歹,咱们不必理他。” 辛敏哭声不止,哽咽着道:“徐兄弟,我真的不是为了不让他报仇才废他武功,你,你相信我么?”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心地那么好,连我这武林公敌都会救,更何况别人。” 小桑道:“师姐,龙济郎那小子混帐得紧,咱们不理他,由他自生自灭好了!” 辛敏道:“不,不行。废他的武功只是救他的第一步,如果我现在不管他,那便是前功尽弃。” 小桑道:“他恨你都恨成这样了,你还要管他?难道你不怕他杀了你么?嘿,史大哥也是医道高手,让他去管他好了!” 辛敏道:“我不是说我的医术比表弟的还要高明,而是要救回龙济郎的命,手段复杂,单一个人是救不了他的。徐兄弟,你留在我身边别走!有你在这里,我要安心得多!”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辛大小姐有命,徐伯文岂敢不从。” 辛敏听他答应不走,这才心下稍安。 忽地有人一声冷笑,道:“名满天下,向来无所畏惧的琴妖徐伯文,竟然会唯一名不懂武功的弱女子的话是从,传出江湖,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徐伯文微微一凛,觅声望去,他身后不远处,一名红衣少女衣袂临风,满面薄怒,竟是红狐魔女宇江雪。 徐伯文轻轻放开了辛敏,道:“你怎么来了?殷照羽的伤你都替他处理好了么?”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还会关心别人?哼,我以为你心里现在只想着这位所谓的辛大小姐就够了呢!” 徐伯文眉头一皱,道:“你什么意思?” 小桑抢道:“我徐大哥心里想着谁,与你有什么相干?他听与不听谁的话,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江雪脸色一冷,道:“吴小桑,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小桑道:“我什么时候以为你不会杀我了?我知道你是一定会杀我的,所以我害怕得很哪!” 江雪咬住嘴唇,哼了一声,道:“我的鞭子呢?还我的鞭子来!” 小桑道:“奇怪,武器都被人缴了,还会这么嚣张!你的鞭子,嘿,谁知道你的鞭子在哪里,说不定被人拿去赶牛放羊,那也未必可知。” 江雪脸色一沉。 徐伯文道:“小桑,拿鞭子来还给她。” 小桑叫道:“徐大哥!” 徐伯文道:“还给她。” 小桑顿了一下足,气冲冲地奔回房去,取了江雪的长鞭来,用力在地下一掼,道:“还你的鞭子!” 江雪脸色不善,足尖在鞭柄轻轻一点,长鞭如同活了一般,倏然便蹿回到了她的手中。 徐伯文道:“殷照羽现在怎样了?” 江雪哼了一声,长鞭蓦然一弹,倏然便望小桑袭来。 小桑料想不到她此刻说翻脸便翻脸,大吃一惊,叫道:“哎呀!”疾然往徐伯文身后一躲,叫道:“徐大哥救我!”话音未落,江雪鞭稍一卷,如蛇蹿过,倏地掠过小桑的身子,直扑辛敏门面。 徐伯文叫道:“江雪不可!”知道她鞭上有暗刺,最好别用手去抢她长鞭,身影一晃,伸掌向她头面抓来,其势似疾实缓,所图只不过是围魏救赵而已。 第四十四章 元君棘鞭非薄幸(三) 江雪身子一矮,倏地自他肋下抢过。 徐伯文一怔,回掌向她后心拍来。 江雪并不回头,对他所袭,更是不闪不避,竟如毫无所觉一般。 徐伯文吃了一惊,生怕伤到了她,手掌一缩,江雪红衣如雾,已经自他身边掠过。但听小桑尖声大叫,江雪足下一弹,已经带着小桑掠身而去。 徐伯文吃了一惊,叫道:“江雪!”刚刚要追,那边房门“砰”地一声,史谦已经抢了出来,叫道:“发生了什么事?是悦儿来了么?”他在龙济郎房中听到“江雪”两字,禁不住地又惊又喜,不及多想,伸手点了龙济郎的穴道,抢身奔出房来,哪知还是晚了一步,顷俄之间,江雪已经去了,他所看到的,只是青瓦白墙间江雪那一抹无比艳丽的红影而已。 辛敏又惊又愕,道:“那人是谁?她掳了小桑去做什么?她,她应该不会对小桑有所不利吧?” 徐伯文道:“我这便去救小桑回来。” 江雪性情刚硬,心狠手辣,小桑对她颇多冲撞,她既然出手将小桑掳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但如小桑有什么意外,那又岂仅仅只是小桑自己的祸事。 史谦道:“那个人是不是悦儿?” 徐伯文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承认道:“不错,是她。” 史谦退了一步,道:“她今天明明是来替照羽疗伤的,怎么又突然翻脸掳去了小桑?难道小桑得罪了她?不,就算小桑得罪了她,她也不能这样对待小桑啊!小桑是她的妹子,她难道不知道?” 徐伯文道:“你不要怪她。她其实是冲我来的。” 史谦一怔,道:“她是冲你来的?你跟她结怨了?你又怎么会跟她结怨?你为什么会跟她结怨?” 徐伯文不想回答,道:“你不要多问了。总之我会将小桑平安无恙地带回来便是。” 史谦叫道:“你现在便要去找悦儿吗?我跟你一起去!” 徐伯文道:“你还是留在这里看护殷照羽他们的好。令表姐不懂武功、龙济郎武功被废、殷照羽又受了重伤,如果有强敌猝至,总要有人应付。” 史谦猛然想起马不群来,不敢勉强,道:“你不会伤害悦儿吧?你千万不能伤她!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她总是幸儿的亲妹妹。” 徐伯文道:“我如果要伤她,她又岂能带走小桑。” 史谦不由点了点头,眼见徐伯文要走,忍不住又叫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徐伯文一怔。 史谦道:“保护小桑、我表姐,施援手相救照羽,虽与悦儿结怨,却不愿伤她……他们都与剑谷关系非浅,而你,却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嗜血大魔头,咱们可是正邪势不两立的!” 徐伯文道:“那你是希望他们出事了?” 史谦道:“我怎么会希望他们出事!我只不过是有些奇怪……或许,我不应该奇怪的——你对幸儿念念不忘,你做这些事,应该是因她之故,可是,这些都是没用的,不管你为她做了什么,结果都是没用的!她已经要跟段槿成亲了!” 徐伯文不答,道:“江雪的脾气,你好象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你再这样跟我罗嗦不止,那我不敢保证小桑会平安无恙!”史谦一涩。 徐伯文头也不回,身影一晃,转瞬间便去得远了。 辛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谦儿,其实,你不应该这样对徐兄弟说话。徐兄弟在武林中名声不好,可是,事实上,他却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他做这些事,绝不会是对剑谷另有所图的。” 史谦道:“你怎么知道?” 辛敏道:“徐兄弟武功高绝,我却不懂武功,他来向我求医,不但从来都没有倚仗武功强迫过我,而且对我颇为敬重。” 史谦道:“他有求于你,自然不敢对你无礼。” 辛敏道:“可是他现在的病好了,对我也仍然颇守礼仪。而且,算起来他前前后后在我家住了将近两月,在此期间,不但从来没有发生过倚仗武功欺凌旁人的事,反而若是让他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他一定会出手援助别人。非但如此,据我所知,他一生杀人虽众,但他从来没有杀过不懂武功的人,就算那人罪恶涛天,他也绝不轻易下手。” 史谦不以为然,道:“任人为恶,岂是江湖义士所为。” 辛敏叹了一口气,道:“群英盟聚众围剿于他,难道为的便是他的任人为恶么?” 史谦道:“自然不是!徐伯文嗜血成魔,杀人无数,惧动江湖,武林中只要听到他的名号,谁人不惊惶,我们要除他,是在为武林除害!再说,再说他还杀了我师侄章寻梦的父亲,而且章寻梦母亲之死,他也难辞其咎!本来我们是绝计放他不过的,只不过,只不过看在小桑的面上暂且不跟他计较而已。” 辛敏道:“你们不是不想跟他计较,而是根本就打不过他,所以才不敢轻易动手,是与不是?其实,光从这一点便可以知道徐兄弟的为人了。你们不对他动手,他便不会跟你们动手。徐兄弟伤人,历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天下为敌,反而,是天下执意要跟他过不去。谦儿,如果有人不分青红皂白要你的性命,难道你也任人宰割么?” 第四十四章 元君棘鞭非薄幸(四) 史谦无言反驳,想了想才道:“那他嗜血成魔,你又怎么解释?” 辛敏道:“我听说剑谷大小姐宇江寒嗜毒成性,那又该做如何解释?” 史谦道:“幸儿身具先天寒毒,她的嗜毒,其实是为了救命,别人岂能与她相提并论。” 辛敏道:“徐兄弟嗜血也是因为他身上有病。而且,就算没有病,他嗜血也没有影响到别人啊!你们天天吃鱼吃肉,杀鸡杀鸭,没有人说你们是杀人凶手,为什么到了徐兄弟那里便不成?” 史谦道:“可是他吃的不是鸡鸭鱼肉,而是人!” 辛敏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史谦不甘心,道:“有人见过,他是连自己都吃的!” 辛敏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吃人的野兽众多,可是它们谁又吃过自己?我倒是听说过,有时候狼啊狐狸的被猎人的兽夹夹住了腿或是尾巴,为了逃命,它们往往会狠心咬断自己的腿或是尾巴逃之夭夭。” 史谦道:“你的意思是说,徐伯文跟那些狼或是狐狸一样,就算是吃自己,那也是迫不得已?” 辛敏一笑,道:“徐兄弟或许有过自救之举,但绝不是吃自己。他如果把自己吃了,那你现在见到的,难道是徐兄弟的鬼魂么?” 史谦想了想,也不禁哑然失笑,道:“表姐说得是。” 辛敏道:“我听小桑说与你同来的那位殷少侠也受了重伤,他现在的情形怎样了?” 史谦不禁“哎呀”了一声,道:“我忙着安顿龙济郎和跟你争论,倒将照羽忘了。”快步抢入殷照羽的房间。 殷照羽在床上睡得甚是安稳,看他的情形,应该是内伤已大有缓解,而且,是被人点了穴道逼他入睡静静修养的。 史谦松了一口气,想道:“悦儿虽然伤了照羽,但照她又替照羽疗伤的情形看来,她倒也没有无法无天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嗯,也不知悦儿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伤的照羽,她和照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念尚未转定,忽听房外衣袂破风,有人轻飘飘地落在了院中,听声音,应该至少都有三五人之多。 史谦心中奇怪,想道:“总不会是徐伯文与小桑回来了吧!他们只有两个人,多出来的人却又是谁?” 只听门外辛敏道:“你怎么回来了?”听她的语气,来者不但与她是旧识,而且还曾到过辛宅。 史谦心中好奇,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张去,一见之下,心下顿时一紧:来的竟然是马不群与曹野及其所率的锦衣卫。 马不群向史谦与殷照羽所在的房间张了一眼,笑道:“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是你爹爹,你的家自然便也是我的家,老夫回自己的家,有何不可!来来来,爹爹向你引见,这位曹野曹叔叔是爹爹的同僚,也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这几位,也都是锦衣卫中的好朋友。敏儿,你可要替爹爹好生款待于他们!” 辛敏好生厌恶,皱眉道:“我这里不欢迎锦衣卫!而且,辛宅没有男主人,深夜待客,多有不便,诸位还是请回罢!” 曹野嗬然笑道:“怎么,一见面便下逐客令?辛大小姐果真不客气!” 马不群道:“你别理她!这个家她既做得主,那老夫也便做得主。咱们进去!” 辛敏道:“你们敢呆在这里,难道你们便不怕我徐兄弟与剑谷的史殷二位弟子么?” 马不群笑道:“徐伯文与龙济郎非亲非故,凭什么护着他?他又不是宇江寒!再说,我的乖乖好女儿,那琴妖那么听你的话,你总不至于要他害你老父性命吧!至于史谦与殷照羽,嘿,殷照羽身受重伤,仅凭一个史谦,难道还想对我们怎样!” 曹野道:“史谦一人,绝计不会是我等兄弟的对手,他如果识相,最好别再插手我们与龙济郎的恩怨,否则,便是杀了他,那又有何难!” 辛敏道:“不行!我和史谦虽然没有血缘之亲,但总有表姐弟的情份,你们不能伤他!” 马不群眉头一皱,道:“好好好,我们不伤他,我们只杀龙济郎一人便是。” 辛敏道:“你们也不能杀龙济郎!我是这里的主人,我是绝计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的!” 曹野道:“辛大小姐,我们杀龙济郎是为你马家报仇,你护着仇人与你自己的爹爹作对,成什么话!” 史谦心中一凛,想道:“原来他们是冲着龙济郎来的。这下糟了!济郎武功已废,照羽又身受重伤,我一个人可挡不住他们这么多武功不弱的好手!”不及多想,欺身靠近殷照羽的床边,伸掌拍开了他的穴道,低声道:“照羽,你快跟我说话。” 殷照羽睡穴初解,迷迷糊糊地醒来,懵懵懂懂地叫了一声:“小师叔!” 史谦迅速捂住他的嘴,使了一个眼色,大声道:“照羽,外面好象有人,别睡了,咱们快起来瞧瞧!” 殷照羽一愕,道:“瞧什么?” 史谦大声道:“你把徐伯文和龙济郎都叫起来,咱们只怕有大麻烦了。我先出去,你们跟着出来!”重重捏了殷照羽一把,纵身上前,打开房门一跃而出,随手将房门掩上,道:“马不群,曹野,原来是你们!” 殷照羽心中一惊,顿时清醒过来,有心要跟出去相助史谦退敌,身子微微一动,顿时胸口肋骨断处便是一阵剧痛,直痛得他冷汗直流。 第四十四章 元君棘鞭非薄幸(五) 房外马不群笑道:“史神医,我们只不过是要杀自己的仇人,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曹野却是重重哼了一声,道:“龙济郎武功被废,殷照羽身受重伤,徐伯文、红狐魔女和吴小桑都已经离开了辛宅,史谦,你一个人武功再好,难道还想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嘿,我们只要随便分出一个人,便可轻易要了龙济郎的性命,你又何必再来趟这潭浑水?若是有什么差池,折了自己一世英名,那又何苦!” 史谦听他们竟然是将自己一方的情形打听得一清二楚,端的是有备而来,心中一紧,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马不群道:“何必跟他罗嗦,咱们进去!” 辛敏横身一拦,道:“你们若想杀龙济郎,那除非先杀了我!” 马不群喝道:“辛敏!你可别忘了,那姓龙的可是咱们马家的仇人!” 辛敏哪里肯退,道:“怨怨相报何时了,马龙两家的仇怨已经结得够深,死的人也已经够多了,大家难道便不能彼此退让一步吗?” 马不群嘿然冷笑,道:“纵虎归山,那可是后患无穷!”将手一挥,他身后的锦衣卫纵身上前,辛敏身无武功,又哪里拦他们得住。 史谦长剑“呛”然出鞘,喝道:“你们想要在这里为所欲为,那便得先过了我史谦这一关!”剑诀一捏,“嗤”地一剑,直刺奔在最前的那名锦衣卫。 马不群抢过一柄长剑,剑尖一挑,袭向史谦肋下,两人剑光闪闪,瞬间便斗了十余招。 曹野道:“咱们进去!”刚刚走出两步,忽听“砰”地一声,房门开启,殷照羽横剑昂然而立,大声说道:“小师叔,你跟人打架怎么不招呼自己兄弟!” 曹野吃了一惊,想也不想,倏地倒纵了回来。 史谦心中一缩,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应声说道:“我叫了你了,谁叫你睡得那么死!” 马不群心中却是惊疑不定,想道:“殷照羽分明已经为红狐魔女所伤,怎么现在看起来却浑然无事?难道红狐魔女伤他得并不重,或是琴妖已经替他疗好内伤了?琴妖即便是替他疗伤,他好得也不应该这么快罢!”一边与史谦斗剑,一边忍不住斜眼瞟去。 殷照羽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但却是神情自若,笑道:“小师叔,咱们说好了马不群一定要让龙济郎来杀,你现在却跟他动起手来,嘿,济郎怪你,我可不帮你说话。”突地剑气一引,蓦然往曹野胸口刺来,其速如电,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曹野曾在殷照羽的手下吃过亏,今日知道他受了重伤,不能对敌,方才与马不群携众而来,哪知殷照羽依旧运剑如风,他一见之下,先便胆寒,哪里还敢跟他动手,见他长剑刺到,身子倏然又是往后一退,叫道:“马兄,你不是说殷照羽受了重伤了么?” 马不群还未及回答,殷照羽已纵声长笑,叫道:“不使这样的苦肉计,你们如何肯来!”话音未落,遥遥夜空之中,隐隐有“铮铮”的琴声传来。 殷照羽笑道:“你们有一件事没有弄错,徐伯文的确是出去了,不过,他现在回来了,你们听,这是不是他的向天九问?”突地扬声大叫,叫道:“徐大哥,徐大哥,你快来啊!” 曹野脸色大变,叫道:“咱们快走!”也顾不得许多,足下一弹,倏地抽身暴退。 他一退,那几名跟来的锦衣卫一声呼喊,跟着便走。 马不群落了单,心中恐慌,“刷刷”几剑迫开史谦,将身一纵,飞一般地去了。史谦下意识地跟着追出几步,忽地身边殷照羽身子一晃,竟然一跤跌倒。 史谦大吃一惊,回身一把将他捞住,叫道:“照羽!” 殷照羽面如金纸,唇边有血丝慢慢流了下来。他为江雪所伤,受创颇重,虽然江雪已经为他运功疗伤,但伤势既重,那又怎么可能一时半刻便告痊愈,更何况他又断了两根肋骨,这更不可以一时三刻便能好得了的。马不群与曹野一众袭来,他强撑着一口气出来,表面看来与平日无异,但却是外强中干,别说是与人对阵,就是要他勉强多支撑一刻,只怕也是不能,好在曹野一行对他素来心有余惧,又怕徐伯文转瞬既到,是以被他故做姿势刺了两剑,又虚张声势地几声呼叫,竟然吓得转身便跑,总算也不枉他作戏一场。 辛敏抢上前号了号他的脉搏,道:“快将他抱进去,他不能再用力了,否则他非大吐血不可!” 殷照羽挣扎着道:“我不能进去。马不群此退,必不能久,小师叔,你要赶快想法子把徐大哥找回来,若等到马不群识破我们这不过是虚张声势,去而复返,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史谦道:“你们几个要么身受重伤,要么不懂武功,我若去了,马不群他们来了又该怎么办?” 殷照羽道:“你去找徐大哥,我在这里抵挡。” 辛敏道:“你抵挡?你不想要命了么?何况就算你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只怕也抵挡不住那些锦衣卫!” 第四十四章 元君棘鞭非薄幸(六) 史谦想了想,道:“咱们惹不起他们,难道连躲也躲不起么?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殷照羽胸口有伤,不能背负,他索性抱了他起来。 辛敏却摇了摇头,道:“龙济郎恨我们姐弟入骨,他是不会自行跟我们走的。谦儿,你一个人,如何背负得了两个人?” 史谦道:“那怎么办?” 辛敏道:“谦儿,唯今之计,只有你先带殷兄弟走,待将他安置好了,再回来带龙济郎。至于我,我留在这里看着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史谦道:“不行!万一在我回来之前马不群和曹野就已经去而复返怎么办?表姐,你身无武功,怎么可能保得了自己和龙济郎两个人的周全!” 辛敏道:“我与马不群关系非浅,他是不会杀我的,只要他不杀我,我便一定能在你们回来之前保住龙济郎的性命。” 史谦心中犹豫,半晌不决。 辛敏催促道:“你就别再迟疑了,快走吧!只要你快去快回,便理应无事。” 史谦道:“表姐,我是不放心你!” 辛敏凝神向他望来,禁不住微微一笑,道:“我是马不群的女儿,你忘了不成?虎毒尚不食子,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史谦别无他计,只得答允,道:“你千万小心,我一定尽快回来。”抱着殷照羽,弹身去了。 辛敏目送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回首望了一眼龙济郎门户紧闭的卧房,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徐伯文离开辛宅追出几条街道,眼前夜色茫茫,江雪早已踪影全无,真不知该向何处追寻。他正迟疑间,忽听遥遥传来一声尖声厉叫,颇有几分与小桑的声音相似,心中一喜,觅声而去,这一追,便追出了城外。 城外树林莽莽,光线要比城里黑暗得多,但却有一点火光,隐隐自林中射了出来。徐伯文觅光而去,走不得几步,便又听见有人喝骂,此时声音已经颇为清晰,正是小桑。 徐伯文听小桑喝骂的声音中气十足,知她多半无恙,心中微微一宽,快步抢入林中。 林中已经生了好大一堆火,小桑被反剪双手,吊在一株大树上,江雪却拿了一根烧着了的树枝,在小桑的眼前晃来晃去,正说道:“你要是再骂我,我便点着你的衣服。嘿,若把你烧成一支大火把,那一定好玩得紧!” 小桑满面怒色,却是已经闭紧了嘴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徐伯文微微皱了皱眉,足尖轻轻一点,两粒小石子从地上蓦地弹起,倏然飞出。 江雪吓唬住了小桑,正在得意,忽地手中树枝“嗤”地断为两截,掉在地上,她微微一怔,但听身边“啪”地一声,将小桑吊在树上的那条绳索突然一断为二。小桑一声惊叫,直直坠落了下来,跟着她眼前一花,一条人影一掠而过,一把将小桑接在了怀中。 小桑喜出望外,叫道:“徐大哥,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徐伯文道:“你还好吧?”伸手就要去拉断绑着她的绳索。 小桑小嘴一撅,不待徐伯文拉断绑着她的绳索便露出了一脸的哭相,道:“她打我!徐大哥,你替我出气!”她面颊红肿,果然似是被人掴过不少耳光的模样。 蓦地剑光一闪,一柄短剑突然就点在了小桑的咽喉之上。 徐伯文微微一惊,只听江雪冷冷道:“放下她,否则,我便一剑刺了下去!” 徐伯文只当江雪是用鞭的,从来没有想过她手里竟然会有剑,而且瞧此剑的光茫,那绝对是吹毛断发的宝物,心中不敢造次,道:“她是你妹子,你真要杀了她?” 江雪鄙然道:“我宇江雪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子。哼,你还不放下她,以为我真的不敢杀她么?”剑尖微微一沉,竟似真的便要下手。 徐伯文心中微有悔意,想道:“她是剑谷中人,自然会用剑,我怎么如此大意。”不敢迟疑,只得放下小桑,远远退开。 他依言退开,江雪反而更恼,冷笑道:“徐伯文,你对这位吴小桑姑娘倒真的是关心情切啊!” 徐伯文道:“我徐伯文生而孤苦,从无兄弟姐妹,也不知有多羡慕你们有亲戚朋友在侧的,想不到你对自己亲友却是如此不在乎。”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哼,你心里真的当小桑是妹子么?我可不信!还有那位所谓的辛大小姐,你也当她是你的亲友么?你对每个人都是一片赤诚地鼎力相护,倒真是个难得的好亲戚,好朋友!” 徐伯文道:“你若有难,我也一样会帮你。不过你武功高强,应该是不必等着我来救护的。” 小桑忍不住道:“当初诸言想要杀你,徐大哥也救过你的,你忘了不成?” 江雪喝道:“住口!”剑尖一挺,就要刺下。 小桑吓得赶紧闭嘴。 第四十四章 元君棘鞭非薄幸(七) 江雪道:“徐伯文,你不是任性妄为的琴妖么,怎么今日也装出一副大侠的模样来?我佩服你的是你的率真,可不是如今这般假模假样的侠义!” 徐伯文道:“你我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你又怎么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好象也与你无关吧!” 江雪恼道:“你的事与我无关,那与谁有关,吴小桑和辛敏么?” 小桑忽地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吃醋!” 江雪一愕,怒道:“你胡说什么!” 小桑道:“徐大哥与你非亲非故,你却要多管闲事,不许他对我们好,嘿,这不是吃醋又是什么?你在吃我和师姐的醋,在气徐大哥对我们好!” 江雪哼了一声,道:“他对谁好对谁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是奇怪,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琴妖,怎么做起事来竟然没有一丝琴妖的气魄。” 小桑道:“那你心目中的琴妖应该有什么样的气魄?” 江雪眉头微微一竖,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这样问我!” 小桑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是吃我们的醋,那可吃得错了。徐大哥虽然对我和师姐好,但他对我们却从来没有过你所想的那些想法。他心里真正念念不忘的,其实是你的姐姐宇江寒。” 江雪一愕,道:“我姐姐?” 小桑道:“他对我师姐好,是因为我师姐对他有恩,他对我和你好,是因为你我都是江寒姐姐的妹子。其实,他不但对你我好,对殷六哥和史大哥也都很好,甚至于对章寻梦姐姐和北寻芳姐姐也都是爱屋及乌的!嗯,其实我说的也不完全对。徐大哥本来便是心好,他对谁都是好的,只是你们侠义道的人不愿放过他,一味追杀他,才硬生生地把他迫成杀人如麻的琴妖的。” 江雪大感意外,道:“这不可能!他与我姐姐根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更何况,我姐姐心里喜欢的,除了我槿哥哥便是我柯哥哥,别人就算是喜欢她,那也会知难而退,因为,那根本便是痴心妄想,多想无益!” 小桑道:“嘿,你以为只有段槿与段柯才是天下第一的少年英雄么?他们哪里比得上我徐大哥!江寒姐姐颇具慧眼,怎么可能不识得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江雪怒道:“你说我两位哥哥不是英雄?嘿,你好大的胆子!” 小桑壮着胆子道:“那你倒说说看,他们哪里及得上我徐大哥?” 江雪道:“我槿哥哥不但是群英盟的少主,人品相貌无一不出类拔箤,一身武功更是了得,早就搏得了天下第二剑之名,江湖中谁人不知!” 小桑笑道:“天下第二始终只是天下第二,而我徐大哥,你说,天下有谁敢在他的面前自诩不怕他的向天九问和冰阳宝典?” 江雪哼了一声,道:“冰阳宝典再厉害,难道还敌得过我剑谷的涡还神功?向天九问只不过是音波功夫而已,而我姐姐的音波功得知当年乐海仙君的真传,她才是天下第一!” 小桑笑道:“冰阳宝典不敌涡还神功,那你为什么打不过他?至于你姐姐,嘿,他们琴箫相知,江寒姐姐连千眉攒都谱出来送给徐大哥了,他们又怎么会再争谁是天下第一。” 江雪大感意外,道:“你胡说八道!千眉攒是我姐姐谱出来送给我柯哥哥的,她怎么可能送给徐伯文!” 小桑道:“你不信?徐大哥,你弹一曲给她听!” 徐伯文不理,只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寂寂,甚是黯然。 江雪心中怦然,道:“为什么一提到我姐姐你便是这样一副难过的神情,难道,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了我姐姐?” 徐伯文不愿回答,淡淡地道:“象我这样的一个江湖妖孽,岂有资格去喜欢什么人。” 小桑大有异议,道:“徐大哥,你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要自认是妖孽?别人骂你是妖孽,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难道你也不了解自己,所以甘心让人误解?”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我在中原早已是举目无亲,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误解了我,谁又会关心。” 小桑道:“谁说没人关心你?我就关心你啊!还有江寒姐姐,她对你难道不好吗?”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她对我当然是极好的,可是,可是……” 小桑道:“可是,她很快就要嫁给别人了,是与不是?徐大哥,你什么都好,可是有一点,我却是顶顶瞧不上,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徐伯文不由道:“是什么?” 小桑道:“你没有勇气!” 徐伯文一怔,道:“我没有勇气?” 小桑道:“是啊!你没有勇气,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勇气!你既然喜欢江寒姐姐,便应该大胆地去争取,就算最后争取不到,那至少你努力过了,即使不成功,也比什么话都不说,只知退避三舍的强!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你就不能成功?在我看来,你就是比段槿强过一百倍,如果江寒姐姐当真慧眼识英,她就应该选择你,而不是去选那个什么都及不上你的所谓天下第二剑!” 徐伯文心中不由怦然而动。 第四十五章 孽海失航催梦醒(一) 江雪忍不住道:“他哪里强过我槿哥哥了?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外貌、人品、家世,他没有一样比得上我槿哥哥!我槿哥哥还和我姐姐有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之谊,他就更比不上了!嘿,其实别说是一个琴妖,便是一百个琴妖加起来也比不上!” 小桑道:“如果段槿真的那么好,江寒姐姐早就嫁给他了,还迟疑什么?就是因为段槿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江寒姐姐才迟迟不愿跟他完婚的!” 江雪道:“你不知道就别胡说!我姐姐之所以没有和槿哥哥完婚,是因为记挂着我柯哥哥,跟我槿哥哥好不好没有关系!” 小桑道:“江寒姐姐记挂段柯,所以不肯跟段槿完婚,那就证明至少这世间还有一个段柯比段槿强!我不记得段柯是什么模样,更不了解他的禀性,但他在江湖上藉藉无名,那却是事实。嘿,如果段槿连一个在江湖上藉藉无名的人都比不过,那他凭什么比得过我名满天下的徐大哥?” 江雪虽然认定小桑说的是歪理,可是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理由来驳倒她,禁不住气急败坏,喝道:“吴小桑,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再给你一个耳刮子!” 吴小桑道:“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呢!徐大哥,其实江寒姐姐是喜欢你的,难道你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徐伯文心头怦然,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喜欢我的?” 小桑道:“她不是送了你千眉攒吗?据我所知,江寒姐姐从来没有谱曲送过人,你这样例外,难道还不能证明在她心里你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徐伯文苦笑道:“那千眉攒不是她主动送给我的,是我向她索要来的。”小桑一怔。 江雪听他这么说,心里倒疑惑了起来,道:“你的言下之意,就是说我姐姐的确把千眉攒的曲谱给你了?千眉攒是我姐姐谱给我柯哥哥的曲子,凭什么你一要她便给你?” 徐伯文道:“那千眉攒也不是我一要她便给我的。我用了另外一首曲谱跟她做了交换。” 江雪奇道:“你用了另外一首曲子交换?你有什么稀罕的曲子,竟然能让我姐姐用千眉攒跟你交换?” 徐伯文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曲子,一曲广陵散而已。” 江雪吃了一惊,道:“广陵散?你会弹广陵散?你怎么会弹广陵散?” 小桑道:“我徐大哥的琴技天下无双,他凭什么不能会广陵散!” 江雪道:“广陵散明明早已失传,他凭什么会弹广陵散?徐伯文,你是不是胡乱拿首曲子来骗我姐姐的?” 徐伯文道:“你姐姐号称箫魔,于音律颇有造诣,我若拿假的广陵散给她,岂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江雪深知姐姐对音律的造诣,听他这么说,倒由不得不信了,道:“你真的会弹广陵散?你能不能弹来我听听?” 小桑道:“我徐大哥凭什么要弹给你听?” 江雪脸色一沉,道:“他若不弹,我便杀了你!”剑尖一压,直压入小桑的颈中皮肉,只甚甚没有刺破。小桑脸色微变,叫道:“江雪姐姐,我是你的表妹啊,难道你真的要杀我?”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刚才骂我之时,怎么没有想到你是我的表妹?” 小桑道:“我骂你,是因为你先掳了我来!你说,好好的,你掳我来干什么?” 江雪心里自然是有她的算盘的,但当着徐伯文的面,她又怎么好意思坦然说出来,恼道:“我愿意掳谁便掳谁,你管得着吗!” 小桑道:“你掳了我来,却说我管不着,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江雪不理她,向徐伯文道:“我听姐姐说,广陵散是古往今来最激昂的曲子,你当真会弹?” 徐伯文道:“若我弹了广陵散给你听,你是不是就放了小桑?” 江雪瞧了小桑一眼,道:“你要我放她,那倒也不难,只要答应我,把广陵散教了我,我立即便可放了她!” 小桑道:“你也要学广陵散?你又不会弹琴,学广陵散干什么?” 江雪道:“谁说我不会弹琴?姐姐有的我也要有,姐姐会的我也都要会!” 小桑道:“那江寒姐姐早已以箫名世于天下,你为什么没有?”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以一条融雪鞭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姐姐同样也做不到!” 小桑笑道:“你是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么?自吹自擂,也不害羞!” 江雪面孔一板。 徐伯文道:“你想学广陵散,那又有何难。”横琴身前,轻轻拔动了琴弦,几声低哑杂乱而无序的琴音当即应手而出。 小桑叫道:“徐大哥,你真的要教她广陵散吗?” 江雪心中得意,道:“他凭什么不能教我!”收回指着小桑的短剑,走到徐伯文身边凝神看他弹奏。 小桑叫道:“喂喂喂,你先把我的绳索解开啊!”江雪不理。徐伯文凝神弹琴,对小桑的呼声也似充耳不闻。 第四十五章 孽海失航催梦醒(二) 寂静之中,只听鸣霄弦声如裂,起初那哑然杂乱的琴音突然之间便中断了。 江雪心下愕然,忍不住道:“这便是名扬天下的广陵散?” 徐伯文不答,手下突地跳起一个极为晦涩的音符,一股沉重悲凉的怨恨凄怆之气悄然自那无章混乱的琴音中悄然而生,短短的燥动之后,一道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旋律犹如云开月朗,突然便自弦中惊心动魄地绽放出来,一种戈矛杀伐宛若雷霆万钧的迫人壮烈,一种如行云流水般的畅快与自由,一种气质高洁的自信与希望随着琴音的起伏,交错跟替着在琴音中浮现了出来,时如海浪击岸,惊涛万里,时如喁喁私语,千回百转,生生不息。 江雪刚刚才吁了一口气,便又听徐伯文的琴弦如裂,吟唱出了一种悲壮、凄凉的哀调,如泣如诉,天地闻之,似乎也在同为之呜咽。 江雪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这便是广陵散?名扬天下,甚称名曲之首的广陵散?” 徐伯文缓缓道:“广陵散说的是战国豪侠聂政刺韩王的故事,你知不知道?” 江雪道:“聂政刺韩王?我知道聂政,他是战国四大刺客之一。” 小桑道:“这个故事一定很好听,徐大哥,你讲给我们听啊!” 徐伯文道:“聂政是魏国轵人,他父亲是铸剑师,因为铸剑违了期限,便为韩王所杀。聂政为了要替父报仇,便以匠人的身份混入了王宫,想要行刺韩王,可惜没有成功。为了逃避韩王的追杀,聂政便逃进了泰山。聂政听说韩王喜欢听琴,便苦习琴艺,十年乃成。他下山报仇之时,韩王缉拿他的告示还贴在墙上,为了能顺利通过关卡,让人认不出他来,聂政用漆涂在脸上,用石头砸掉了自己的牙齿,还吞食火炭把嗓子弄哑,改变了自己的声音。他重回韩国之后,在闹市弹琴,观者成行,马牛止步,名声自是鹊起。韩王听到他的名气,便下旨召他进宫。聂政面对自己的仇人,使出了混身解数,将自己苦练十年的琴艺发挥到了极至,趁韩王听得如醉如痴时,从琴腔内抽出暗藏的短剑猛然扑上,一举便击杀了韩王。” 小桑忍不住道:“他这么容易便刺死了韩王?那他岂不是比荆柯还要厉害!难怪能名列战国四大刺客之一。” 徐伯文道:“聂政杀死韩王之后,怕自己此举连累母亲家人,便割下了自己的眼皮、嘴唇、鼻子、耳朵,彻底毁坏了自己的容貌,然后才自刎而死。他死之后,韩人将他暴尸于街头,悬赏千金,征闻这名刺客的姓氏和藉贯,以求灭其族,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认得出这刺客是谁来。” 小桑殊未料到聂政竟如此壮烈,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既然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那后人又如何知道他便是聂政?” 徐伯文道:“聂政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猜想只有自己的儿子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便来到尸体旁抱着尸体放声大哭,对围观的人说:这是我的儿子聂政。他为报父仇,杀死暴君,怕连累家人而毁容,但是,我怎能贪生怕死而永远埋没我儿子的名声呢!说完,便也自尽于聂政身旁了。” 小桑心中震憾,半晌才道:“我只以为聂政已是天下至壮之士,想不到他母亲坦然赴难,竟然也是一般壮烈。天下大义,当以此为最!” 徐伯文转眼向江雪望去,道:“你听了这样的故事,还想学广陵散吗?” 江雪眉梢微扬,道:“刺杀韩王,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象他那样自毁容貌,做得那样绝决,我却是做不到。比胆色,我当然是差聂政甚多,可是这难道便是我不能习得广陵散的理由?如果这就是理由,那么我姐姐呢?她难道就能象聂政一样绝决?” 徐伯文缓缓道:“江寒的心如水晶一般透明,如大海一般广阔,这样的心灵可以容纳天下万物,你又如何及得上她。” 江雪不服,道:“你凭什么说她的心如水晶一般透明如大海一般广阔?” 徐伯文道:“我曾把最凶残最可怖的一面暴露过在她的面前,可是她从未因此而对我有过一丝厌恶憎恨。” 江雪更加不服,道:“你最凶残最可怖的一面是什么?哼,无非如世人所言吸人鲜血而已,你以为我会怕吗?” 徐伯文道:“我还曾经伤害过她,可是她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一丝的怨恨。” 江雪道:“伤害?如果你不是有意伤害我,我也不会怪你。” 徐伯文道:“我是有意的。我想过要杀了她,而且险些便做到了!” 江雪道:“可是,可是你终归还是没有杀了她啊!”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如果换一个人,他早在十年前便死在我手上了!” 江雪愕然道:“十年前?你说你伤害过我姐姐是十年前?” 徐伯文点了点头,道:“如果不是江寒,徐伯文的性情早已大变,那么你们今日所面对的琴妖,当真就只是一个嗜血成性的妖孽了。” 江雪不禁哑然。 第四十五章 孽海失航催梦醒(三) 徐伯文抬眼望了一眼小桑,伸手拉断了缚在她身上的绳索,道:“广陵散戾气太重,你不适合修习。这样吧,我教你另外一首曲子。” 江雪眼看着他拉断绑在小桑身上的绳索,但却没有阻止的意思,道:“可是除了号称已经失传的广陵散,我对任何世间存留的曲子都没有兴趣。” 小桑忍不住道:“我看你对其真正有兴趣的,是跟你姐姐比一个高下吧!” 江雪眉梢一扬,道:“是又怎样!” 那边琴声忽起,徐伯文素手操弦,低声吟道:“记得洞房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别离情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凭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琴音寂寞,幽思难断,与广陵散相比,又是另外一番动人心魄的婉思柔情。 江雪凝神听了一阵,忍不住道:“这是千眉攒啊!但好象与我姐姐谱的千眉攒又不完全一样。” 徐伯文道:“当然不会一样,因为这曲千眉攒我已经修改过了,而且,你姐姐当初谱千眉攒时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我如今,却是感由心生!江雪,你要记住,要学会弹一首曲子,并不仅仅只是学会曲谱,熟练了指法便万事大吉了。没有感情的曲子,永远是没有生命和没有灵魂的曲子,那样的曲子,便是弹得熟练无比,也不可能动人心魄!” 江雪心下默然。 小桑多嘴多舌,插口道:“徐大哥,我看你就别费心了。我这个江雪姐姐不是学琴的料,你就是用心去教,她也未必肯用心去学的。” 江雪眉头一挑,喝道:“小桑!” 小桑躲在徐伯文身后,不怕她再来把自己抓了去,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以你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你会耐得下心性来学琴?嘿,古往今来那么多弹琴的高手,谁是你这种性格的!” 徐伯文道:“小桑!白发皓首,学之未晚,现在江雪年纪尚轻,要学有何不可。” 江雪心中不服小桑所言,但听得徐伯文愿意相授自己琴艺,不知为什么,刹那之间便又意气全消,道:“算了!我要学广陵散,不过是想跟姐姐比个高下,并不是真心喜欢,你既不肯教我,我也不耐烦去学!反正要跟姐姐比个高下,方法多得是,我凭什么非要以己之短,克其所长!”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不错,你武功高强,这一手鞭法使得出神入化,我想你姐姐是永远都比不上的。” 江雪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我知道,你就算嘴里把我再说得好,在你的心里,也一定认为我是远远比不上姐姐的!哼,我就是不服气!徐伯文,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和姐姐到底是谁最强!”足下一尖,身子如虹,瞬间便去得远了。 小桑目送江雪远去,忍不住道:“徐大哥,我瞧,江雪姐姐一定是喜欢上你了。” 徐伯文微微一愕,道:“这样的事有损江雪清誉,你可别胡说。” 小桑道:“我哪里胡说了。如果她不是喜欢你,那为什么这样对我和师姐?她分明便是在吃醋!还有,她一心一意要在你面前跟自己的姐姐比个高下,若不是想撼动她姐姐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她何苦这么做!”徐伯文道:“我和江雪不过才见过两三次,而且每次见面都会动手相搏,她心里不服气我,所以每每找机会为难我。嘿,我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而她是剑谷千金,身边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雄,她又凭什么喜欢我。” 小桑道:“徐大哥,你名满天下,难道不比江湖中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少年英雄强过百倍,江雪姐姐又凭什么不能喜欢你?” 徐伯文断然喝道:“小桑,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本来便没有的事,若传出去,对江雪的名誉可是大有损害,你这是害她。” 小桑道:“我哪里是害她?嘿,她这样对我,就算我要害她,那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徐大哥,你如果真有几分喜欢她,那我瞧在你的面上,便对她过往不咎了。” 徐伯文道:“你别再跟我提这件事了。你知道我心里除了江寒,是再也容不下别人的。” 小桑道:“可是江寒姐姐要跟别人成亲了!她很快便要嫁给段槿了,史大哥便没有跟你说过吗?徐大哥,你如果当真放不下江寒姐姐便应该赶快想法子,否则,那说不定便真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徐伯文心中怦然,忍不住道:“我能想什么法子。” 小桑道:“徐大哥,你既然真心喜欢江寒姐姐,那你便应该去剑谷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她!也许她心里也有你,只不过你不说出来,她又怎么会知道?如果她以为你无意于她,说不定,说不定真的便会嫁了别人。你是天下大大有名的人物,向来无惧无畏,敢与天下人抗衡,却为什么不敢对自己心爱的人直言心意?如果我是你,就算被她当面拒绝,那也一定会说出来,说出来的结果,要么死心,要么皆大欢喜,总比现在丝毫无望的好!” 徐伯文苦笑道:“我从见她的那一天起,便知道她心里只有段氏兄弟,那又何必明知故问。” 小桑道:“如果她心里只有一个人,也许真的用不着问,可是她心里现在却是有两个人。徐大哥,既然江寒姐姐自己都还在拿不定主意,那谁又敢保证最后她会做另外一个选择!” 第四十五章 孽海失航催梦醒(四) 徐伯文怦然心动,忍不住道:“你真的能断定她心里不是真正的喜欢段氏兄弟?不会是,不会是,她没有与段槿成亲只是因为记挂远行的段柯,而并不是不喜欢段槿罢?” 小桑道:“徐大哥,如果换了是我,就算要记挂远行的亲友,那也绝计不会因此而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毕竟,记挂亲友和成亲,说到底,并不冲突!” 徐伯文心潮起伏,道:“可是,你终究不是江寒。江寒曾跟我说过她和段氏兄弟之间的感情纠葛……段氏兄弟与她青梅竹马长大,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管是怎样的归宿,只怕都是别人难以介入的。” 小桑道:“就算江寒姐姐真的无心于你,你去问她一问又有何妨?”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如果我去问了她,而她也断然拒绝了我,那你以为,我以后还能再与她相见么?不,我宁可象如今一般夜夜怀想,以期再见,也不想她对我甫生戒意,刻意疏远,自此视我如同路人!” 小桑叫道:“徐大哥!” 徐伯文道:“你别说了。我们回去瞧瞧殷照羽吧,也不知江雪替他疗好伤了没有。” 小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人间久别不成悲,徐大哥,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们一直不再相见,纵然你们琴箫相知,时间久了,她也一样会把你忘了的!” 徐伯文心中哑然。 小桑道:“徐大哥,你生而孤苦,小桑也不知有多希望这天下能有一个人肯真心待你,肯全心全意地陪你一生一世……你纵横天下,无所畏惧,区区一个‘青梅竹马’,难道便会让你束手无策?徐大哥,你现在不去剑谷问江寒姐姐的心意,要是,要是……以后回想今日之事,你当真便不会感到后悔吗?” 徐伯文心中茫然,回首西望,广阔夜空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千里之外的祁连山,看到了幽幽剑谷之内,有一条纤弱的白影执箫徘徊——那一双郁结难舒的眼眸,如何不令他怦然心动;那柔情款款的低笑,如何不令他梦萦魂牵;更有那一曲直抵心肺的千眉攒,如何不令他徐伯文黯然神伤! 小桑还要说话,忽地,凭空一声尖锐的长啸破空传来。 小桑吃了一惊。徐伯文微觉愕然,道:“是不是史谦的声音?” 小桑道:“好象是他。他的啸声怎么如此急惶,难道是突逢强敌了么?” 徐伯文道:“咱们去瞧瞧。”伸手携了小桑,弹身往啸声传来之处掠去。 徐伯文带着小桑回到沅江城,刚入城内,厉啸又至,这次他们听得真切,确是史谦的声音无疑。与史谦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金石交鸣之声,似是有人在与他拼死相斗一般。 徐伯文皱了皱眉,觅声而来。 转过面前的街角,明明月光之下,果见数条人影往返纵横,手中刀剑,已然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密密地网住了一名穿杏黄衫子的青年,那青年正是史谦。 史谦席地而坐,肩背之上,不但衣裳破裂,且已经有了斑斑血迹,似是已经受了伤,但他手中长剑伸缩闪烁,却是丝毫不退,只一味地死命反击,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下,殷照羽昏昏沉沉地躺着,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围攻史谦的,除了为首的两人外,穿的都是一样的服饰,竟然是马不群、曹野及所带的锦衣卫,瞧他们痛下杀手的模样,竟是要将史谦以及昏迷之中的殷照羽置之于死地方才罢休一般。 小桑心中大急,叫道:“徐大哥,你快出手救他们一救!”徐伯文默不作声。 只听马不群纵声长笑,喝道:“史谦,你一个人是敌不过我们这么多人的,我瞧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也免得再多受苦楚!” 史谦冷笑道:“你以为剑谷中全象你们一样都是软骨头么?嘿,大不了你杀了我,想要生擒我史谦,绝无可能!” 曹野喝道:“马兄,何必跟他罗嗦!哼,敢管锦衣卫的闲事,就算他肯投降,我也一定要杀了他,不杀一儆百,锦衣卫以后如何行走江湖!”手中快刀一斩,蓦然便往史谦的右肩劈了下来。 小桑大急,叫道:“徐大哥,你真的不肯出手吗?”话音未落,眼前一花,但听“叮叮当当”响声不绝,那些锦衣卫,包括曹野与马不群在内手中刀剑尽皆落地。 马不群反应最快,一声惊呼,抽身暴退。小桑大喜。徐伯文身影如鸿,翩然至处,众锦衣卫惊叫惨呼,转瞬之间便倒了一地。 马不群刚刚退出数步,便见眼前剑光森森,一道寒气直袭咽喉,其势如矢,以他如此武功竟然无法闪避。马不群心中一沉,暗自叫道:“我命休矣!”眼见那道剑光已经刺到咽喉,忽地剑光一闪而逝,跟着肩膀一痛,马不群一声痛哼,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倒退出数步。 徐伯文冷冷道:“瞧在辛大小姐的面上,我便再饶你一次!”随手一丢,将抢来的长剑远远抛开。 马不群放眼一望,只见自己同伴心皆倒地呼痛,瞧他们的模样,似是已为徐伯文所伤,心下倒抽一口冷气,不意识地伸手捂着自己肩上的伤处,作声不得。 第四十五章 孽海失航催梦醒(五) 小桑刚刚奔到史谦的身边,才问了一声:“史大哥,你怎么样了?”徐伯文就已经解决了锦衣卫转身回来,跟着问道:“怎么回事?殷照羽怎么样了?” 史谦见一直苦苦纠缠自己并非庸手的锦衣卫竟然这么快便被徐伯文解决,心中对徐伯文的武功端的又是惊愕,又是由衷的钦佩,道:“我还好!只是照羽……你们离开辛宅之后,马不群便带人来了。先前,照羽佯装无事吓退了他们,可他们很快便发现上当追了上来。我一人本来便不是他们这么多人的对手,又要照顾照羽,自然便落了下风。徐,徐兄弟,多亏你赶来,否则,史谦身死事小,救护不了照羽,累剑谷声名有损,那史谦可真是万死莫赎了!”语气之中,对徐伯文颇为感激。 徐伯文听他称呼自己为“兄弟”,微微怔了一怔,施即想到他与自己年纪相仿,又有辛敏的关系在前,所以自然绝计不肯以武林前辈自居,想到“江湖无辈”的俗语,不禁淡淡一笑,道:“江雪没有将照羽的内伤治好么?” 史谦道:“照羽的伤本来已好了大半,但这么一折腾,内伤先且不说,他胸前的肋骨只怕又错位了。”伸手摸了摸殷照羽胸前的接骨处,殷照羽胸前肋骨突起,果然如他所料。 徐伯文道:“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你先把他的断骨接好,我再来来替他疗伤,你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伸手将殷照羽抱了起来。 史谦甚是感激,道:“徐兄弟,多谢你不计前嫌,施以援手!”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走吧!”当先便行,对马不群一行竟然是再不理会。 小桑撕下衣衫来替史谦包扎伤口,道:“你们跑出来了,那我师姐和龙济郎呢?” 史谦道:“我点了龙济郎的睡穴让他先睡了,免得他醒着又大吵大闹,我表姐在守着他。马不群一行全都追我们来了,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小桑道:“他们无事,你便可以安心疗伤了。你的伤也不算轻,我现在先替你止血,待会儿再好好清洗包扎吧!” 史谦心中温暖,道:“小桑,多谢你了。” 小桑笑道:“你怎么这么客气?你是我江寒姐姐的小师叔,又是我师姐的表弟,咱们可不是外人,彼此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的。嗯,如果你真的想谢我,那你以后对徐大哥好一些便是了。其实,徐大哥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本也应该对他好一些的,是与不是?” 史谦道:“不错!”想到徐伯文本是群英盟与剑谷的对头,而自己等人却屡蒙其救护,不禁心中既惭且愧,想道:“武林中盛传琴妖如何如何凶残暴戾,看来也并非如此。”眼见徐伯文带着殷照羽去得远了,连忙与小桑跟了上去,对马不群一行却是无心顾及了。 马不群本以为徐伯文放自己不过,眼见他们几人去得远了,方才定下心来。身边曹野及所辖部属人人呻吟不绝,都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马不群俯身去看,只见曹野双腿膝关节齐齐挑断,虽然双腿仍在,却已属废人,而那几名锦衣卫也不是折手便是断足,竟然无一幸免,但徐伯文下手虽重,却是没有取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性命,这倒也当真是异数。 徐伯文并不擅长于剑,而手中所使长剑也只不过是随手抢来,但他却能仅在瞬息之间便将己方诸多好手尽皆刺伤,而且手段毒辣,不虚其名。马不群想到他如此武功手段,不禁心下愕然,想道:“难怪当初群英盟率众围剿他时,不但没有伤到他分毫,自己反而全军覆没,甚至于连群英盟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使章素斋夫妇都不能幸免于难,看来这琴妖果有惊人之处。” 曹野大声呻吟,叫道:“马兄,马兄你可要救我!” 马不群定了定神,道:“你别慌,我这便带你找大夫医治。”顾不了其他兄弟,只弯腰将曹野背了起来。 曹野本担心马不群弃自己而去,见他尚还顾念自己,心中大定,道:“琴妖是趟定这潭浑水了。马兄,我瞧,这龙济郎你是杀不了啦,反正你已经杀了他全家,这余下的仇,不报也罢了!” 马不群道:“老夫先带你找大夫医治,至于龙济郎的事,老夫自会处置,你就不要多管了。”瞧在他是为了自己而获罪于徐伯文,伤于其手,自是不能不管,但他这一残,那在锦衣卫及永寿王府是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做为,他以后也是再也用他不上,心里自然便比以前怠慢得多。 曹野自知现在有求于马不群,见他不听自己的劝告,生恐他一恼之下不再顾及自己,不敢再劝。 受伤倒地的锦衣卫眼见马不群只顾背了曹野要走,纷纷大叫了起来。马不群一个人哪里管得了许多,口中随意应付,只背了曹野去了。众锦衣卫知他多半不会返回来救护自己,心中恼恨,皆是破口大骂。马不群充耳不闻,径自去了,众锦衣卫也无可奈何。 第四十五章 孽海失航催梦醒(六) 徐伯文带了殷照羽挑了一家看来干净的客栈,拍开大门,说要投店。 那店小二为人不错,见他们一行中有人有伤病在身,也不多说,当即便开了房间让他们先住下,跟着又送了热水与饭食过来。 史谦哪里有心情吃什么东西,待徐伯文将殷照羽放在床上之后便重新替他接骨,为防万一,此次更是用了双份的绷带固定断骨。小桑准备好了伤药,等史谦替殷照羽接好骨后,又上来拆开替史谦包扎好的伤口,重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徐伯文也不去理会他们,只用心替殷照羽运功疗伤。 江雪已经替殷照羽疗伤过了,殷照羽的伤势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他只略运功在他体内运行了一周天,殷照羽便已清醒,低声道:“徐大哥,多谢你了。” 徐伯文微微一笑,随手替他盖好被子,道:“你好好睡吧,这里有我,不管什么样的宵小,谅他也不再敢来!” 殷照羽点点头,沉沉睡去。徐伯文不再惊动他,轻轻走了出来。 史谦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见徐伯文出来,当即站了起来。 徐伯文道:“你也受了伤,就不必多礼了。我也受不起你们鼎鼎有名的剑谷弟子如此多礼。” 史谦面有惭色,道:“徐兄弟,我们一直对你颇有成见,你却肯出手相救,史谦当真惭愧得紧。” 徐伯文道:“你也不必感激我。我出手,为的也并不是你们。” 史谦道:“不管是为我们还是为小桑,我们都甚是感激。” 徐伯文道:“我为的也不是小桑。嘿,我本来便不是什么侠义道中人,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瞧我不起。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江寒,就算你们死在我的面前,我也未必会出手。” 史谦虽然知道他对江寒有情,却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言不讳,闻言不由默然。 徐伯文不管他做何感想,道:“小桑,你留在这里照顾他们。史谦有伤,殷照羽若想要汤要水什么的,你可比史谦方便搭手。我去辛宅瞧瞧你师姐。”小桑答应了。 史谦叫道:“徐兄弟,我还有话要说。” 徐伯文不想听他啰嗦,道:“马不群和曹野一众都已经被我伤了,他们是不可能再来找你们的晦气的了,你就放心吧!”打开房门,径自去了。 史谦连叫数声,徐伯文哪里肯回过头来。 小桑道:“你还想跟我徐大哥说什么?徐大哥说他出手相救不是为的你们,你可别信!徐大哥是个好人,萍水相逢的人有难他都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你们是江寒姐姐的至亲。他这样说,只是不想你们感激他,念他的恩情罢了。” 史谦一怔,道:“他为什么不愿要我们感念他的恩情?” 小桑道:“你们不是说他是妖孽么?他本来并不是什么妖孽,但你们非要说他是妖孽,且处处与他为敌,那他自然便索性做一做这妖孽了。既是妖孽,又岂会救人,要人感恩!” 史谦心中默然,过了良久,又问道:“可是他说是为了幸儿才出手,只怕也不是假的。” 小桑道:“就算徐大哥当真是为江寒姐姐才出手,那也无可厚非啊!我师姐只不过替他开了一纸药方,他便如此感恩,端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江寒姐姐与他琴箫相知,之间的感情,应该更胜我师姐百倍,不管他为江寒姐姐做任何事,我都丝毫不感奇怪。” 史谦喃喃道:“琴箫相知,琴箫相知——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幸儿,可惜,幸儿已经要嫁人了,他就算是喜欢幸儿,他和幸儿,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小桑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江寒姐姐真的嫁了别人,我徐大哥这一生,只怕再也不会开心了。” 史谦默不作声,忽道:“小桑,你留下来看护照羽,我跟他去瞧瞧。”不待小桑说话,打开房门,如飞去了。 辛敏自史谦走后,在院中徘徊了一阵,终于还是回到了龙济郎的房中。 龙济郎被史谦点了睡穴,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但他双目虽然闭着,眉头却是紧锁,显见既便是在睡梦之中也甚为郁结不乐。 辛敏叹了一口气,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想道:“龙济郎孤苦零仃,又被我废了武功,就算龙马两家宿仇难解,我也绝不能再让他伤害他。”转念又想道:“他武功高强,又不肯听我劝告,我要如何才能保全龙济郎的性命?”正思忖间,忽听门外呼哨声起。 辛敏心中一惊,赶出门来,只听忽哨声不断,有人大声叫道:“史谦往那边去了!” 又有人应声道:“殷照羽明明身受重伤,走路尚且不能,咱们又何必怕他!不趁此机会将他们除了,总是后患无穷!” 跟着便是马不群的声音:“咱们先去杀了史谦与殷照羽,然后再来对付龙济郎!嘿,只要咱们今夜之事不传入外人之耳,又怕什么剑谷报复!”但听脚步声响,来人尽皆远去。 第四十五章 孽海失航催梦醒(七) 辛敏暗暗心惊,想道:“糟糕,他们已经去而复返了!表弟只一个人,只怕不能抵挡他们!”有心要出去相阻,自己身无武功,却又没有那样的本事,想道:“如果他们找不到谦儿,或是谦儿敌他们不过,带着殷照羽逃了,他们跟着转来,我又如何保全龙济郎的性命?”忍不住叫道:“来人!来人哪!”叫得几声,宅中家丁丫环尽皆赶来。 辛敏每人瞧了一遍,知道他们都是不懂武功的,即使是会上个三招五式,那也是花拳绣腿,如何能抵挡锦衣卫这样的虎狼之师,叹了一口气,道:“给我拿一柄匕首来。” 一名丫环跑回书房,将收在书房桌子抽屉里的短匕拿来。辛敏接在手中,主意已定,遣散众人,转回龙济郎的房中。 此时龙济郎尤自未醒,辛敏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轻轻将短匕拔了出来。短匕寒光闪闪,端的锋利至及。辛敏想道:“他如果要杀他,那我便死在他的面前!”归刃入鞘,藏入袖中,在龙济郎的床边坐了下来。她口中的第一个“他”,指的便是马不群,虽然明知马不群便是自己的亲父,但她一来痛恨锦衣卫,二来与马不群名义上虽是父女,实际上自己活了三十多年,却从来没有受过点滴父恩,心里对与他的父女之情自是淡泊得很,是以一直不肯对他以“父亲”相称。 不知不觉中,一夜将尽,淡淡的晨曦自窗中透了进来,史谦始终未归,而马不群一行也是一夜未来。 辛敏倦极,终于忍不住傍着床角闭上了眼睛。她睡不得多时,忽地惊醒,只见龙济郎一双虎眼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自己,一副要将她吃了的神情。原来史谦替他所点的穴道因时间已到,已经自行解开了。 辛敏微微有些胆怯,却也不能退让,陪笑道:“你醒了。你该饿了吧?我这便叫人拿东西来给你吃。或者,你跟我先到别的地方避上一避,然后再吃东西。我怕锦衣卫去而复返,会对你不利,我身无武功,可帮不了你。” 龙济郎充耳不闻,咬着牙道:“史谦与殷照羽呢?” 辛敏道:“殷照羽受了伤,谦儿将他带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龙济郎哼了一声,道:“你是说,我龙济郎如今已是你马不群父女砧板上的鱼肉了?” 辛敏道:“你别这么说。我是绝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龙济郎哈哈大笑,道:“你不让他伤害我?哈哈哈!辛敏,你废我武功,使我成为废人,却又来保护我,要我龙济郎对你感恩戴德,你当我龙济郎是什么样的人!嘿,我杀不了马不群,不能为父母报仇,我,我宁可一死!”纵身跳下地来,一脚将床边的春凳踢翻,胸膛一挺,喝道:“辛敏,你杀了我吧!” 辛敏急道:“你别这么说,我对你殊无敌意。废你武功,那完全是为了救你!这件事,我也是与谦儿商量过的。” 龙济郎怒极,双目生光,涩声道:“你废我武功,却与旁人去商量。嘿,你以为史谦是我什么人,可以做得我龙济郎的主么?哼,辛敏,你废我武功,要我龙济郎从今往后任人宰割,我,我……”两眼死死地瞪着辛敏,满面都是凶狠忌恨的神色,倍显狰狞。 辛敏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身子后退,足下被春凳一绊,一跤跌倒床上。 龙济郎神色扭曲,突地一声低吼,纵身扑了上来,将辛敏压在身下。 辛敏大惊失色,叫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用力挣扎,想要从龙济郎的身下挣脱出来。 龙济郎状若疯虎,死死地压住辛敏,狂笑道:“你废我武功,我,我杀了你都不解恨!辛敏,我要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右手一扬,“嗤”地一声,撕下她大片衣襟。 辛敏一声惊叫,双足一曲,不要命地往龙济郎身上踢来。 龙济郎身上吃痛,更见疯狂,口中狂笑,手却不停,转眼之间便将辛敏的衣服撕扯得一干二净。 辛敏又羞又气,用力挣扎,百忙之中,嘴唇忽地触到一块皮肉,也不管是什么,当即狠狠一口咬了下来。龙济郎一声大叫,纵身跳了起来,面颊上鲜血淋淋,已被辛敏咬去了好大的一块皮肉。 龙济郎心中恼怒,伸手一掌,“啪”地一声,重重掴在辛敏的面上。 辛敏一声大叫,口中连带着牙齿吐出好大一滩血来。 龙济郎哈哈大笑,伸手去脱自己的衣裳。 辛敏惊怒交集,手指动处,忽地摸到一柄匕首,想也不想,纵身跃起,扬手一刺,正正刺中龙济郎的胸口,“嗤”地一刺而没,直入至柄。 龙济郎一呆,不由自主地低头向自己的胸前望去,神情一片茫然。 辛敏一脚踢过,将龙济郎踢下床去,将自己的衣裳拿来胡乱套在身上,一跳下床,转身便跑。刚刚跑出数步,便听龙济郎纵声大笑,笑声凄厉,直如鬼哭,辛敏悚然心惊,不由自主地回头望来。 第四十六章 星河可渡别参商(一) 龙济郎满身是血,神色悲凉,口中在笑,眼中却是流下泪来。 辛敏见到他胸口所插匕首已然没柄,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将他刺得如此之深,心中倒惊惶起来,道:“你,你怎么样了?”一步一步地捱了过来。 龙济郎道:“想不到我龙济郎大仇未报,竟然便死在你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的手里!好好好,好得很!辛敏,你记着!我就算死了,也绝计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马家所有的人!我一定会化为厉鬼来找你们父女索命!”声色皆厉,说到后来,气力散尽,身子一晃,轰然跌倒,口中血流如沫,眼见已经不能活了。 辛敏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叫道:“你别死!你千万别死!我,我不是成心想要你的性命!”想伸手去拔插在他胸口的匕首,却又不敢,心中又气又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乎要落下泪来。 龙济郎双目微闭,神情恍忽间,见辛敏似乎就在自己的身边,突地伸手握住自己胸前的匕首,用力一拔,竟然自己将匕首拔了出来。 匕首一出,当即血出如浆,喷了辛敏一身。辛敏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他胸口的血水,忽地腹间一痛,龙济郎竟然将那柄匕首用力刺入了她的腹中。 辛敏身子一软,跌倒在地。龙济郎纵声长笑,叫道:“你要我死,你也别想活便是!”叫声未落,身子一顿,就此气绝。 辛敏泪如雨下,伸手摸到自己腹间的匕首,万念俱灰。 忽地门口人影一闪,一条青色人影电射而入,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叫道:“辛敏,辛敏!”声音颇为熟悉。 辛敏双眼模糊,已经看不出来得是谁,低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徐伯文,是你的徐兄弟。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救你!” 辛敏摇摇头,唇边微微流露出一丝笑容,道:“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徐伯文叹了一口气,道:“我来迟了。” 辛敏低声道:“徐,徐兄弟,我……我想最后求你一件事……” 徐伯文道:“你说,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一定替你办到。” 突听门有人叫道:“辛敏,辛敏!你在哪里?你听爹爹的话,快杀了龙济郎,然后爹带你远走高飞!徐伯文想杀你爹爹,这沅江城,咱们是不能再呆了!”随着脚步声响,马不群大步直闯了进来。 马不群进得房来,一眼见到徐伯文竟然就在房内,心中大惊,想也不想,一声惊呼,掉头便跑。徐伯文伸手一招,喝道:“回来!”一股大力吸来,马不群不由自主身子一旋,几个踉跄,直跌到徐伯文的身边来。 徐伯文伸手按住他的肩头,道:“你的女儿要死了,难道你一点儿都不顾念么?” 马不群面如土色,道:“是是是,我的女儿……”猛可里一怔,失声道:“我的女儿要死了?她怎么会要死了?”凝神望来,看清面前的辛敏浑身浴血,心里一沉,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辛敏轻轻叹息,道:“爹爹,爹爹……你,你在哪里,我怎么,怎么看不见你了……” 马不群道:“我,我在这里……”身子想往后缩,可是肩头为徐伯文所按,却是不能稍有松动,不禁大为后悔,想道:“早知徐伯文竟然在这里,我就不来了!” 徐伯文冷眼见他面上只有惧怕的神色,根本没有女儿惨死时一个父亲所应有的悲痛,眉头微皱,心中颇为厌恶。 辛敏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生父竟然会是锦衣卫……锦衣卫……我生平最为痛恨的便是锦衣卫……我的生父,嘿,他不但是锦衣卫,而且,而且……还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爹爹,你这一生,大概……大概做了许多……许多……恶事吧……” 马不群勉强笑了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道:“入选锦衣卫的都是家世清白的子弟,会做什么恶事,敏儿,你别听人胡说。” 辛敏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徐兄弟,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你一定要替我做到!” 徐伯文道:“我早就说过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只会答应你,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马不群大喜,道:“好女儿,你快求他,求他以后千万千万要保证爹爹不死!谁要来杀爹爹,他便要杀谁!” 徐伯文眉头又是一皱:如果辛敏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是应她还是不应? 只听辛敏低声道:“龙济郎已经死了……我也要死了……只要……只要再死一个人……龙马两家的恩怨,便可以……可以彻底了结……”马不群一呆。 徐伯文微觉意外,道:“你想要我杀了马不群?” 辛敏微微点了点头。 马不群大惊失色,叫道:“辛敏,你疯了不成?老夫可是你的生身之父啊!” 辛敏低声道:“锦衣卫少了一个……一个作恶多端的……副指挥使……应该……应该是一件……有利于万民的大好事罢……” 马不群惊怒交集,叫道:“辛敏,辛敏,你,你,你要旁人杀你亲父,你真是岂有此理!” 徐伯文道:“辛大小姐,你真的要我杀了令尊?你不后悔吗?” 辛敏点了点头,低声道:“本来我不想他死,可是……可是……爹爹,你就原谅女儿不孝吧!” 马不群心底一凉,脸色顿时一片死灰。 徐伯文叹了一口气,道:“马不群,你别怪我,也别恨你女儿!你死在我的手上,总比让别人五马分尸的好!”单掌用力,内力到处,马不群一声大叫,口中鲜血狂喷,顿时气绝。 第四十六章 星河可渡别参商(二) 史谦刚刚赶到,刚好看见徐伯文的手正从垂死的马不群的肩头上拿开,心中一惊,叫道:“徐兄弟!”飞身抢了进来,目之所及,满屋血水,更是大惊失色,叫道:“这,这是什么一回事?” 辛敏用尽力气,叫道:“谦儿,龙济郎是我杀的!马不群是我叫徐兄弟杀的!这里发生的一切,徐兄弟不过是,不过是……此间恩怨,与他无关!他没有,没有……徐兄弟,辛敏弑父……罪无可赦……不能,不能入土为安……你就让我……让我……和这让宅子……一起,一起化为……灰烬,随风散了罢……”一言未尽,身子便已软软垂了下去。 徐伯文叫道:“辛大小姐!”伸手摇了摇她的身子,心中微微一酸,略感黯然。 史谦目瞪口呆,扑过来去探辛敏呼吸,手指伸到她鼻端,感觉她鼻端已无出入气息,心头一颤,眼中禁不住流下泪来,半晌才道:“徐兄弟,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伯文轻轻放下辛敏的身子,长身站起,道:“你都看到了。不错,龙济郎不是我杀的,不过如果你想替他报仇,我徐伯文接着便是!”转身向史谦望来,目光炯炯,颇具寒意。 史谦道:“我表姐为什么要杀龙济郎?她怎么可能杀得了龙济郎?”目光触及辛敏身上撕裂的衣裳,面上鲜红的五指手印,心头一跳,突然全都明白了。 徐伯文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史谦道:“你要去哪里?”不及多想,跟他走了出来。 徐伯文却并没有离开。他大步走到厨房,提了两坛油来,全部泼在房门之上,晃亮火折,竟然放起火来。 史谦吃了一惊,叫道:“徐兄弟!” 徐伯文冷冷道:“辛敏的话你也听清楚了,是她要我放火烧了这宅子的。如果你想把她,还有龙济郎和马不群的尸体拖出来,我不会拦着你。” 史谦怔了怔,一下未想明白,火光熊熊,已经烧了起来。 徐伯文低声道:“辛敏要我替她杀了马不群,虽然有益于旁人,但对她自己,却终最是弑父大罪,不能入土为安,就这般一了百了,也算干净。” 史谦心中默然,细想辛敏的选择,知她苦痛,心中黯然,不觉泪如雨下。 徐伯文也不多话,只默立于一隅,静等大火将房屋全部吞噬。 辛宅着火,宅内家丁丫环惊觉,纷纷赶来。 徐伯文不许众人救火,待他们全都来了才道:“辛宅里的金银细软你们都分了,各找各的出路去吧!辛大小姐再也用不着你们了。” 大伙儿惊诧至及,纷纷询问。 徐伯文颇为不耐,道:“你们再不去抢那些细软,难道想它们全都烧化在火里吗?”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声呼喊,鸟兽而散。 徐伯文站在当地,待大火已经烧得不能再救方才转过身来,大步离开辛宅。 史谦不由自主跟他出来。 徐伯文并不回头,只道:“殷照羽醒了没有?” 史谦道:“我不知道。小桑在那里看着他呢。” 徐伯文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现在应该醒了。你应该回去看他,还跟着我干什么。” 史谦心中迟疑,道:“龙济郎的事,其实一直都是照羽在管,如果他知道龙济郎死了……” 徐伯文道:“知道又怎样,难道龙济郎还不该死吗?”史谦默不作声。 徐伯文又道:“马不群死了,他带来的锦衣卫也不可能再对你们构成威胁,他可以静静地在这里养伤了,要不了多久,便可以跟你回剑谷了。小桑与剑谷关系非浅,你们也带她走吧!她身上有替江寒治病的奇药,你们千万小心别出了岔子。嘿,你们是剑谷中人,一般的人,大概也不会来跟你们为难吧!” 史谦道:“徐兄弟,你要跟我们分手了么?” 徐伯文道:“难道你想我留下来做你们的保镖么?” 史谦道:“自然不是。” 徐伯文道:“那你想怎样?想让我在这里等着让你通报群英盟,让他们来剿杀我?” 史谦连忙道:“不是不是,徐兄弟你别误会!”迟疑了一会儿,又才道:“徐兄弟,你对照羽与我都有救命之恩,我,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是。”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什么救命之恩,我不过是恰逢其时,这才伸了手,并不是有意相救,你大可不必放此等小恩小惠在心上……”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如果你真想报答我,那我想问史兄一件事,希望兄台能直言相告。” 史谦道:“请说。” 徐伯文道:“我想知道……”一言未尽,忽地马蹄声响,一骑快马如飞奔来,蹄声如骤,竟然盖过了徐伯文说话的声音。 徐伯文索性闭口,想待那快马过后再说。 那匹快马行至史谦的面前,突地一声长嘶,“登”地一声停了下来,马上那人纵声欢呼,叫道:“我远远望见是你,史神医,果然是你!”纵身跃下,对史谦大礼参拜。 第四十六章 星河可渡别参商(三) 史谦“呀”了一声,道:“贺香主,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那贺香主跳身起来,笑道:“在下奉了盟主和夫人之命去忠魂堂找关门主和门主夫人,路过此地,想不到竟然见到了史神医。史神医,你一向可好?” 史谦道:“还好,有劳贺香主挂念。”跟着便向徐伯文道:“徐兄弟,这位是群英盟乌蒙总坛中的贺香主。”心想徐伯文与群英盟仇怨非浅,又是武林公敌,便没有替他向贺香主引见。 徐伯文知道他的顾忌,并不以为忤,随意点了点头,向那贺香主拱了拱手。 史谦生怕那贺香主打听徐伯文的详情,立即打岔,问道:“你到忠魂门找关门主和关夫人做什么?” 那贺香主虽然奇怪史谦怎么不把那人引见给自己,但他久在江湖,对江湖中的诸多禁忌知之甚多,心想史谦既然不说,必然其原因,不敢冒然打听,道:“史神医难道不知道吗?咱们段盟主的长公子要和剑谷大小姐成亲了,咱们群英盟和剑谷都派了人到处送喜贴呢,在下不过是众多送喜贴弟子中的一员罢了。” 徐伯文听到他说“段盟主的长公子要和剑谷大小姐成亲了”一句,心中微微一沉,再也忍不住,问道:“他们真的要成亲了?” 贺香主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道:“我群英盟主的长公子才情天下无双,天下唯一配得上他,而他也肯娶的,只有剑谷的大小姐江寒,他们成亲,那可是理顺章成之事。” 徐伯文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徒然一变。 史谦道:“他们要成亲,我自然知道。我离开剑谷之前师兄师嫂便跟我说过了。但我这段时间不及赶回剑谷,却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成大礼。我要再过些天才能赶回去,应该不会晚吧?” 贺香主笑道:“不晚不晚,还有两三个月的筹备时间,史神医就算再过一个月回去也不晚!” 徐伯文抢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贺香主道:“日子是订在五月初八。” 徐伯文脸色微白,点了点头。 史谦见他神色有异,想起小桑说的话,心中一跳,连忙将贺香主打发走,向徐伯文道:“徐兄弟,你,你没事罢!” 徐伯文勉强一笑,道:“我会有什么事?嗯,江寒要成亲了……我与她相识相知一场,总要送她一份贺礼。你说,我该送她什么好?” 史谦心中迟疑,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徐兄弟,你如果想再见见幸儿,那你便去见见她吧!她成亲之后,你想再跟她相见,只怕便没有那么方便了。” 徐伯文不理,自顾自地说道:“世间俗物,她多半不稀罕,嗯,她喜欢吹箫,我谱一支箫曲送她好不好?我送了她箫曲,以后只要她一吹箫,便能,便能想起……”突地心中一痛,再也说不下去,身影一振,倏地飞身掠去。 史谦叫道:“徐兄弟,徐兄弟!”才追出数步,徐伯文身影如鸿,已然不见了。 江寒要成亲了,江寒真的要成亲了! 徐伯文一路而来,心里不能多想,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胯下坐骑如飞,须叟之间,巍峨祁连已经遥遥在望。待惊觉剑谷距他不过两三日的路程之时,徐伯文才幡然驻马:难道他真的要去剑谷吗?去了剑谷又能怎样?见了江寒又能怎样?难道江寒会为了他离开段槿么?他是武林中的公敌,而剑谷却是武林侠义道的领袖,名山重地,岂容他一介妖孽轻入?就算他真的进了剑谷,一切只怕也是无从改变,那他又何必自取伤心?有情,不如无情,相见,又何如不见?徐伯文默然叹息,黯黯伤情。 一缕如诉箫声,幽幽传来。 徐伯文心中一跳,忍不住就要叫出声来:难道是江寒?可是,跟着他便听了出来,这曲箫声普通平常,绝非江寒的天籁之音。 徐伯文叹了一口气,天下习箫者多如恒河沙数,他凭什么认为只有江寒能奏箫曲?不过,话虽如此,在明知不可能是江寒之际,徐伯文还是忍不住觅声而去,很快便进了祁连山外的一个并不算小的小镇。 觅着箫声走过一条街市,徐伯文一眼便望见在他身前不远处,竟然开着一家很是华丽的乐器铺,那缕幽幽的箫声,便是自乐器铺中传出来的。 徐伯文翻身下马,走入铺中。 那乐器铺中正有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子在试箫,见有人进来,便停了口,道:“这支箫不错,便这支吧!”从怀中取了几锭金元宝,放在柜台上。 店家大为欢喜,连忙收了元宝,将那支箫收入箫盒,包好,双手递了过去,口里不绝地夸自己的箫好,夸那人识货。 店内另有伙计,见徐伯文进来,跟着过来招呼,见他背上背着琴匣,便把他引到放置琴筝的一边,一一介绍。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琴。”走到置箫的一边,顺着看去。 那店家立即转变口风,道:“原来公子是想选箫。公子好眼力,我们这里的箫汇集天下名品,玉屏箫、洞箫、瑟箫应有尽有!公子知道号称天下无冕之王的祁连山剑谷吗?不瞒公子,连祁连山剑谷的宇大小姐都喜欢用我们这里的箫呢!” 第四十六章 星河可渡别参商(四) 徐伯文心中微觉怦然,道:“真的?” 店家道:“自然是真的!这里距剑谷不远,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剑谷的名头来开玩笑。我跟你说,现在宇大小姐要成亲了,前儿她才到这里来选取了十余支箫,说是要带到乌蒙山群英盟总坛做陪嫁!喏,宇大小姐选的便是这种玉屏箫。玉屏箫是箫中珍品,历来都是贡品,象这一支,箫好,也不贵,才五百两银子。”随手取了一管,递了过来。 徐伯文吹了几声,笑了笑,递还了给他。 那店家道:“怎么,公子不相信宇大小姐的眼力?” 徐伯文道:“你这支箫并不是玉屏箫,而且音也不准,别说五百两银子,便是五两银子我都不要。” 那店家一呆,跟着便笑道:“原来是行家!既是行家,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这里阵列的箫的确都是骗骗外行的。宇大小姐瞧中的箫,都在里间,公子可愿跟小的进去选几管?” 忽听马嘶连响,有人轻声道:“宇大小姐从来没有在这里买过箫。” 一语入耳,徐伯文蓦然身心大震,倏地回过身来。乐店门口,一名白衣女子牵了双驹而立,其星眸如水,其衣袂临风,其笑容嫣然,如沐春风,正是徐伯文梦萦魂牵、思之如狂的剑谷宇大小姐江寒。 徐伯文心中狂喜,待见到她手中所执竟然是早已还给段槿的金箫玉管,想到她与段槿婚期将近,心中一沉,又不禁面色发白,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边那店家却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喝道:“喂,小姑娘,你胡说什么!宇大小姐明明在这里买过无数支箫,你凭什么说她没有买过!坏本店名声,你担当得起么!” 徐伯文心中一怒,喝道:“住口!”衣袖一拂,大力涌来,那店家身子往后一仰,“砰”地跌倒在地,余劲未消,跟着又翻了个大跟斗,顿时跌得头破血流。 江寒忍不住嫣然一笑,伸手向徐伯文招了招,道:“你跟我来。” 徐伯文想也不想,大步走了出去。那店主久在祁连山开店,见惯了身手不错的武林中人,知道徐伯文武功了得,虽然在他手中吃了一个大亏,却是不敢多言,由他去了。 徐伯文走到江寒身前,拱手为礼,眼见店外并无剑谷其他人在,江寒竟是单身一人至此,不禁略觉诧异。 江寒也不说话,只牵了双驹与他并肩前行,一路任由青红双衣与徐伯文表示亲热,自己却一直默然无语。徐伯文心中虽奇,但恐今日相见不过是一梦而已,却也不敢轻易开口,只恐打破了这场梦境,自己一番欢喜,徒然又化为烟云。 直到出了城,江寒方才说道:“你从来不伤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怎么现在脾气改了么?” 徐伯文道:“谁叫他对你无礼,我叫他跌一个跟斗,不过是小罚而已。” 江寒一笑,道:“伯文哥哥,你终于还是到剑谷来了。” 徐伯文不由道:“我,我只是路过此地,想随便选取一支箫而已。” 江寒转头向他望来,道:“你喜欢的是琴,怎么想要选箫了?” 徐伯文道:“你送我的那支千眉赞是箫曲,用琴弹奏起来不尽如人意。” 江寒笑容微敛,过了一阵才道:“我本来也是想来这里选一具好琴的,广陵散是琴曲,自然是用琴弹奏的好。” 徐伯文道:“早知道你想要一具琴,当初我便不把楚江东送我的那具春雷还给秦岭了。春雷是天下第一名琴,世间凡品,谁也及不上它。也只有那样的天下第一名琴,也才,也才配得上你。” 江寒道:“春雷名气虽大,可是我却不喜欢。” 徐伯文道:“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设法替你选来。” 江寒转眼向他望来,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的是你的鸣霄,你肯割爱么?” 徐伯文微微一愕,跟着便解下琴来,道:“别说是一具鸣霄,你便是要我的性命,徐伯文又有何不舍!”双手将鸣霄送了过来。 江寒伸手抚摸琴弦,默然无语,过了一阵,突地有泪,轻轻落在了琴弦之上。 徐伯文吃了一惊,叫道:“江寒,你怎么哭了?是谁得罪了你,你跟我说,我替你出气!” 江寒摇摇头,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鸣霄是用沉香木所析,而沉香木捞自南海,是与不是?” 徐伯文道:“不错。” 江寒道:“我想要一具新的鸣霄琴。伯文哥哥,你陪我到南海,亲自替我捞一段沉香古木来制琴好不好?” 徐伯文微微愕了愕,道:“你要我做什么我自然都是肯的,只不过,只不过你就要成亲了,现在跟我去南海,只怕来不及在行大礼前赶回来。” 江寒道:“只要你肯陪我去就好,就算赶不及回来,那又有什么关系。伯文哥哥,咱们现在便走吧!”翻身上马,纵马便走。 徐伯文一愕,伸手挽住马缰,叫道:“江寒!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是那段槿对你不好么?” 江寒摇摇头,道:“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好,他对我好极了!他从来对我都是好极了!”一言未尽,眼中又落下泪来。 徐伯文心中愕然,道:“江寒!” 江寒摇头不语,双腿一夹,青衣一声长嘶,奋蹄奔去。徐伯文呆了呆,连忙上了红衣追去。 第四十六章 星河可渡别参商(五) 奔过数里,前面河流横道,碧波涛涛,奔流而去。 江寒早已下了马,怔怔地站在河边,神情寂寥,默默出神。 徐伯文不敢惊动她,悄悄下了马,走到她的身后。 江寒明明听到他已跟来,却不回头,手中长箫微提,一曲幽幽箫声缓缓响起。 徐伯文通晓音律,知她吹奏的是一曲元朝王德信的小曲《十二月过尧民歌 别情》不由跟着低声吟道:“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又见黄昏,不消魂怎的不消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体会曲中所描写的那位女子对自己离别后的心上人深切的思念与极度愁苦,不由心中徒然一酸,黯然想道:“她明明大婚在际,却偏偏神情郁郁……她心中所思,应该还是那到今没有消息的段柯罢!” 江寒慢慢转过头来,低声道:“伯文哥哥,你说,我们分别的时间久是不久?” 徐伯文道:“咱们分手时是大雪纷飞,现在是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算来,咱们已经分别了半年。半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不管其长短,总足以让很多事发生。江寒,伯文哥哥还未恭喜你的大婚之喜呢!” 江寒道:“你也希望我嫁给槿哥哥么?” 徐伯文心中一痛,道:“你和段槿的婚事是自小订下的,如今完成大礼,那是,那是理所当然。”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跟槿哥哥回剑谷,是想请妈妈出面到秦岭替你洗清冤枉。我本来以为,爹爹妈妈疼爱我,一定会应我所求,可是,我没有想到,爹爹妈妈虽然口风松动,令我满怀希望,但他们总有事端不能令我们的秦岭之行成行……我虽然愚鲁,时间长了,也知爹爹妈妈是在敷衍我。爹爹妈妈从来没有这样不肯允我所求过,我心里,真是失望之极!” 徐伯文道:“徐伯文是武林公敌,而剑谷与秦岭却是关系非浅,宇谷主和夫人不肯出面,自然有其难处。再说,能不能将秦岭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徐伯文并不放在心上,江寒,你实是不必勉强。” 江寒道:“咱们,咱们是至交好友,你身负沉冤,我岂能袖手不理,更何况,这件事并非江寒无能为力。只是,唉,爹爹妈妈明明有能力使你洗清冤枉,却偏偏不肯出面,江寒身为其女,又已允诺伯文哥哥于先,如今事态有变,如何不使江寒深感惭愧不安。” 徐伯文心中隐痛,道:“我徐伯文早已为天下所不齿,别说是秦岭冤枉陷害我,便是再来十个百个秦岭冤枉陷害于我,我也混然不放在心上!江寒,你,你能以‘好友’二字待我,徐伯文已经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天生傲骨,不肯求人,我是知道的。我要你来剑谷,其实也不是要你曲己求人,只不过,你在这世间所遇本已颇多不公,如果再让这些子虚乌有的杀戮横加于你身上,那天下武林对你……伯文哥哥,你纵然再不把天下英雄对你的态度放在心上,但若一生一世永远这般为世人所不齿,那你这一生,想来终是无趣得紧。”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道:“如果世人一直不齿于我徐伯文,那江寒,于你来说,与我相交,是不是也会变得为难得紧?嘿,你如果当真为难,那,那大可与我割袍断义,自此不再往来,我知道你是情非得己,绝计不怪你便是。” 江寒眉梢微扬,道:“你今日突来剑谷,便是为了向我说明,说明我若跟你割袍断义,你也绝计不会怪我么?”不待徐伯文回答,自己先便点了点头,道:“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咱们当初分别之时,我曾说过要去找你,可是结果,我却撇下你自己随槿哥哥回了剑谷。伯文哥哥,你心里怨我食言而肥,所以特来问罪,是与不是?”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咱们离开秦岭之后,本来便应该分道扬镳,你多陪我一程,那是你的仁义,便是不能践诺相寻,也是必有缘故,徐伯文岂敢因此而心怀怨恨。” 江寒叹道:“你跟我说‘岂敢’二字,已经足以证明心中有怨了。伯文哥哥,事实上,江寒并不想食言,而是当时情形,根本不容我离开……伯文哥哥,江寒虽然当时食言,可是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有过一日稍忘答应过伯文哥哥之事。我这次离开剑谷,其实就是想去找你!当然,我不知道你的下落,不过,我想,只要我回到咱们当初分别的地方,你的去向,我便总能找到线索!” 徐伯文道:“你便是去了咱们分别之地,也不会有我去向的线索的,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没有在我路过的地方落下那个与你约好的标记。” 江寒道:“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标记?难道,你已经猜到我不会践诺?” 徐伯文默不作声,良久才道:“其实,我到群英盟的陕西分堂去找过你的,可惜……” 江寒道:“你去过陕西分堂?那天那个在陕西分堂出现的人原来真的是你。” 徐伯文无声地点了点头。 江寒道:“你既去了,那为什么又要走?” 徐伯文道:“我是群英盟的死敌,难道还能在那里做客不成。” 第四十六章 星河可渡别参商(六) 江寒道:“以你的身份,你当然不便在那里公然露面,可是以你的武功,你若想来见我,那又岂是难事。你不肯出来见我,必是对我有了什么误会,是与不是?”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武林公敌,你却再三维护,我心里,对你实是感激之极,岂敢有什么误会!” 江寒心下愕然,半晌才道:“伯文哥哥,你若怨恨江寒,尽可骂我,如此生份,教江寒,教江寒如何有颜面再与伯文哥哥相见?” 徐伯文叹道:“你别多心,我真的不是怨你。嘿,我若怨你,今日又岂会到剑谷来见你。” 江寒道:“你当初不肯到陕西分堂见我,为何如今又愿到剑谷来见我?伯文哥哥此来,当真不是为兴师问罪而来的么?” 徐伯文道:“当然不是。” 江寒道:“那江寒能否得知,伯文哥哥此来剑谷,到底所为何来?” 徐伯文心中迟疑,良久才勉强说道:“我听说你将要大婚,念及你我当初相识之情,特来,特来道贺。” 江寒道:“你真只是为道贺而来?” 徐伯文道:“是。” 江寒道:“你若是来道贺,自当携有礼物,却不知是什么?” 徐伯文道:“我本来想在刚才那间乐器铺子买件乐器送给你,可还未来得及买便遇到了你。江寒,不如咱们回那乐器铺子去,你看你喜欢哪一只箫,我买来给你便是。” 江寒轻轻摇了摇头,道:“槿哥哥送我的这只金箫玉管,已属世间绝品,天下之箫,不会再有比这金箫玉管更为出色的了。”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痛,道:“群英盟长公子要送人东西,自然要选好的,送给江寒,那更是无可挑剔。我要送你的东西,不敢与之相比,只不过想让你留个记念罢了。你如果连这也不愿要,那,那……” 江寒道:“那些身外之物,不管如何名贵,就算剑谷没有,群英盟也是有的,我向来不放在心上。伯文哥哥若真要送我礼物,我倒有一件想要的,不知伯文哥哥愿不愿意相赠?” 徐伯文道:“你想要什么?只要徐伯文有,绝计不会推辞。”想到江寒刚才说过的鸣霄琴,当即把鸣霄琴又送了过来。 江寒轻轻推开鸣霄琴,凝神向他望来,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去瞧瞧伯文哥哥生长过的怀乡岛,若能在那里住上一年半载,那更是再好不过。”徐伯文不由一怔。 江寒道:“伯文哥哥不愿意么?” 徐伯文道:“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去怀乡岛?” 江寒道:“伯文哥哥不愿意带我去?” 徐伯文道:“不是。那怀乡岛虽然是我生长大的地方,但,我只知那儿远离中土,却不知它离中土到底有多远,再加上我回来时只不过是顺流飘泊,又几经周折,你要我重返怀乡岛,我只怕已经找不到航路了。嘿,若非如此,我早已自行折转了回去!怀乡岛生存条件虽劣,但比起中原世情,却是一方净土,我徐伯文若再找得到它,当真愿意重回故地,再不受这中原世俗的闲气!” 江寒道:“就算伯文哥哥记不清航路,那也没关系,只要认得大致方向,咱们尽可慢慢寻访,迟早有一日,总找得它到。” 徐伯文道:“海上航行,不但危险、辛苦而且殊无趣味,你不怕么?” 江寒道:“有伯文哥哥相陪,我又怕什么危险辛苦无有趣味。” 徐伯文道:“好,你如果当真想去,待你成亲之后,我带你和段槿同去便是。” 江寒道:“我不要成亲之后才去,也不要与槿哥哥同行。我要现在便去,伯文哥哥,我只要你一人陪我。” 徐伯文心中怦然,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要段槿陪你同去?江寒,你和段槿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大婚在际,何必为小事心生嫌隙。”江寒道:“我和槿哥哥之间并没有什么嫌隙。只不过,只不过是我反悔了。”徐伯文心中一震,道:“反悔?你反悔什么?”江寒道:“自然是我与槿哥哥的亲事了。” 徐伯文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才道:“你不愿意跟他成亲,他也答应么?” 江寒道:“槿哥哥自然是不肯答应的,所以,我这次是悄悄离开剑谷,跟他们谁都没有说。” 徐伯文道:“你和段槿即将成亲之事天下皆知,如今大婚在际,新娘子却突然失踪,嘿,剑谷和群英盟为了你们的婚事已经遍邀天下英雄到剑谷做客,到时不见了新娘,你叫宇谷主和宇夫人他们如何向天下英雄交待?” 江寒道:“我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在此之前,我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就这么交到槿哥哥的手里!” 第四十六章 星河可渡别参商(七) 徐伯文道:“江寒,你若有未了之事,就算不方便跟令尊令堂他们明言,那也可传书于我,让我去替你办理,就算连我也不方便明言,那另觅良策,也无不可。你什么法子都不选,却偏偏要选在天下英雄纷纷赶至剑谷之时绝然而去,如此使令尊令堂在天下英雄面前难堪,岂是你身为女儿的为孝之道!”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也骂我?我都已经离开剑谷了,难道,难道你还要替家父家母来捉我回去么?” 徐伯文一涩,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段柯,可是江寒,你总不能永远这般三心二意!这对段槿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 江寒凝神望着涛涛河水,良久才低声说道:“伯文哥哥,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咱们分手之后,你心里,你心里有没有想念过我,哪怕,哪怕只是偶然?” 徐伯文心中怦然,勉强道:“你我琴箫相知一场,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想念你。” 江寒眉梢微动,转眼向他看来,道:“你当真想念过我?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想念?” 徐伯文未料到她会如此之问,一时之间,不禁失措,但蓦然之间,小桑劝慰自己的话语突地如惊雷一般自心头滚过,他心头如有鼓擂,不能自制,当即想也不想,冲口便道:“朝思暮想,思之若狂!” 江寒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色,道:“果真?” 徐伯文话既出口,自然不管江寒是何想法都是不愿再收回,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赶到剑谷来见你!” 江寒道:“你来剑谷,不是来为我的大婚道贺的么?”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道:“江寒,我来剑谷,其实并不是想来道贺的!我知道,你和段槿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你要跟他成亲,那是顺理成章之事,我既与你结为好友,自然应该替你欢喜,可是,我,我做不到!” 江寒道:“你为我成亲之事赶来剑谷,却不是来道贺,那你所为何来?” 徐伯文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所为何来,或许,或许……江寒,你说你不愿与段槿成亲,我心里,实是欢喜之极!” 江寒道:“你明明一直都在劝我回去与槿哥哥完婚,哪里有半分欢喜之意!” 徐伯文叹道:“你不愿与段槿完婚,我当然欢喜,可是,你之所以悔婚,为的却不是我,我欢喜之余,却也深感悲凉。” 江寒走到徐伯文面前,凝神向他望来,柔声道:“伯文哥哥,你知道,你此言何意么?”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道:“我自然知道!我也知道,你大婚在际,我实是不应该再来跟你说这些话……就算你已经悔婚,你也必要去找段柯,别说我徐伯文此时尚身为武林公敌,便是我得以见容于整个天下,在你心里,我又岂能与段氏兄弟相提并论!江寒,你放心,徐伯文虽然心仪于你,但却绝计不愿使你为难,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你大可当从来没有听我说过,你我之间,还如以往一般便是!” 江寒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道:“你就是不愿使我为难,所以才违心劝我回去与槿哥哥成亲?” 徐伯文不敢去瞧她,道:“你如果当真不愿嫁与段槿,那我便陪你去找段柯回来!” 江寒唇边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道:“要是我也不愿意去找柯哥哥回来呢?” 徐伯文微微一怔,道:“那,那你想要怎样?不管刀山火海,徐伯文尽皆相陪便是!” 江寒唇边略略流露出一丝笑意,道:“你要陪我去觅我所爱,心里,便不会有所怨尤么?”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我自然是希望你也能如我爱你一般爱我,但若不能,徐伯文自也不能强求,只要此生能长伴江寒左右,徐伯文便是别无他求!” 江寒仰首瞧着徐伯文,唇边挂着微笑,眼中却盈盈有泪,慢慢滑落了下来。 徐伯文不禁愕然慌乱起来,急促地道:“江寒,你,你怎么哭了?难道是我话说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么?我这个人笨得很,说话难免词不达意,你,你别放在心上!” 江寒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叫道:“伯文哥哥!”突地双臂一张,紧紧抱住了徐伯文。 徐伯文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想将她推开,但不知怎么的,身上却是突然一丝力气也无,只觉自己身子微微颤抖,竟象是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了一般。 江寒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半晌才低声道:“伯文哥哥,我不愿意跟槿哥哥成亲,不是为了柯哥哥,而是为了你啊!” 徐伯文心头大震,失声道:“你是为了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将江寒拉开一段距离,定定地瞧着她,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个真假来。 江寒粉面嫣红,本是娇羞万分,但心底的话既然已经坦然说了出来,自然便也不想反悔,道:“是啊,我悄悄离开剑谷,为的就是要去找我的伯文哥哥!” 第四十七章 吹角聚众猎红狐(一) 徐伯文犹自深觉难以置信,道:“可是,可是为什么?” 江寒忽地恼怒了起来,用力一拂,甩开了徐伯文的手,嗔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徐伯文更加不知所措了起来,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江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不明白……段氏兄弟跟你青梅竹马长大,你向来对他们兄弟都是关怀备至,念念不忘……而徐伯文,不但身为武林公敌,而且,身份地位,无有一样及得上段槿……你怎么会,怎么会突然为了徐伯文而改变主意?”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韦子霁么?” 徐伯文一愕,道:“韦子霁?” 江寒道:“就是万兽山庄的韦子霁啊!她当初被永寿王府的朱五公子掳去,是我和槿哥哥将她救出来的。我当初离开槿哥哥,其实就是因她之故。我跟你说过的。” 徐伯文道:“哦,原来是她。” 江寒道:“韦子霁无处可去,这一次也跟着我们回了剑谷。她本来是不知道我要和槿哥哥回剑谷完婚的,后来知道了,便在剑谷大吵大闹,还当着我爹爹妈妈的面说她和槿哥哥有了肌肤之亲,不许槿哥哥弃她不顾,另娶她人,端的在剑谷闹得天翻地覆。” 徐伯文不由道:“韦子霁竟然敢在剑谷大闹,胆子倒也不小。她,她不会是真的与段槿有了肌肤之亲了吧?” 江寒道:“当时,她说出此言,整个剑谷都震惊之极,槿哥哥更是恼怒异常,要一剑杀了她,唯独我一人,不觉惊愕难过。” 徐伯文不禁道:“为什么?” 江寒道:“当时我自己也觉奇怪。当初,我见到槿哥哥和韦子霁举止亲昵,心中便是不喜,甚至会因此负气而去,可是那天,韦子霁说她与槿哥哥有了肌肤之亲,我竟然没有在心里激起一丝涟渏……不,说我没有在心里激起一丝涟渏那也不全对,至少,当时我便想到了要与槿哥哥解除婚约,而且,我也把这样的话说了出来。槿哥哥便是因此,要杀了韦子霁泄愤的。” 徐伯文道:“你也是因此才决定离开剑谷来找我?” 江寒摇了摇头,道:“妈妈请了人去替韦子霁检查身体,查明了韦子霁仍是处子之身,她和槿哥哥之间,其实是清白的,她那么说,只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机会。” 徐伯文不由道:“韦子霁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虽然卑鄙,但却也令徐伯文满心钦佩。” 江寒道:“妈妈查明真相之后,虽然气愤韦子霁言行卑鄙,但也感于她对槿哥哥的一片真情,不愿责罚于她,只要人将她赶出剑谷便罢。韦子霁不肯走,挣扎着跟我说道,你既然不爱槿哥,又为什么偏偏要占住他?宇江寒,你明明时日无多,却为何还要这般自私!” 徐伯文不由道:“她怎么会知道你不爱段槿?” 江寒道:“是啊,当时我也觉奇怪。我和槿哥哥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我和他的亲事,更是从小订就,若非柯哥哥作梗,我和槿哥哥早已完婚了。她突然说我并不爱槿哥哥,不但是旁人,就是我自己,我也想不通。” 徐伯文苦笑道:“我也一样想不通。” 江寒缓缓道:“韦子霁说的其他的话,我可以都不放在心上,但她那一句‘时日无多’却是令我颇受震动。那几天,我在剑谷之中日夜思索,心想,如果我转瞬即死,那我最想见的一个人,应该是谁?” 徐伯文心中怦怦乱跳,道:“是,是谁?” 江寒道:“爹爹妈妈,槿哥哥和各位剑谷同门当然是我想见的人,可是他们的影子在我心中一闪便过;柯哥哥也是我想见的,可是他行踪飘忽,未必能赶来与我相见,若是见不到,虽然遗憾,却也只有听天由命……唯有一个人,不能见到他,我说什么也是不能甘心!” 徐伯文心中怦怦直跳,手心里竟也罕见地渗出汗水来,喃喃地道:“你最想见的那个人,难道便是我?” 江寒不去瞧他,道:“伯文哥哥明明是天下最好的人,从不持强凌弱,但世间却待他如此不公,非要逼得他不能见容于世。伯文哥哥,只要一想到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无人怜惜,江寒便是难过之极!” 徐伯文心底微微一沉,道:“天下孤苦零仃的,岂止我徐伯文一人!” 江寒道:“可是能让江寒日夜牵挂索怀,肯为之弃婚而逃的,却只有伯文哥哥一人!” 徐伯文心中欢喜莫名,但眼中却是不觉微有星光闪动,怔怔地瞧着江寒,低声说道:“徐伯文身为武林公敌,早已不容于世,你若要跟我在一起,必要面对无数远非你现在可以想象得到的苦难荆棘,江寒,你,你便不会后悔么?” 第四十七章 吹角聚众猎红狐(二) 江寒微微一笑,柔声道:“伯文哥哥,江寒以前的心意确是有过反复,但那时是因为我对自己应该如何选择犹豫不决,而并非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如今,我既然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余生全部交给你,那自然便是绝无悔意!伯文哥哥,我要跟你去怀乡岛,便是已经做好了再不能回到中原的准备,难道,你还不明白江寒的心意?” 徐伯文定定地瞧着江寒,眼中有泪,终于慢慢自面颊上落了下来。 江寒抬起手来,轻轻为他拭去泪痕,柔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伯文哥哥,你怎么哭了?” 徐伯文抓住江寒的手,虽然面上带泪,但向来少露笑靥的脸上此时却是显得无比欢欣,道:“我心里欢喜,自然难免喜极而泣!江寒,能得你真心待我,即便只是一天,我徐伯文此生也再无所憾!” 江寒道:“江寒既然决定要跟伯文哥哥在一起,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真心相待之期,岂能只会是短短的一日?江寒唯有所忧,只是恐江寒时日无多,与君白首之盟,只能是空有其心而已!” 徐伯文心情激荡,道:“江寒,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我徐伯文向来便不信天命,如今为你,我更要与老天争上一争!我便不信,我会斗不过他!” 江寒微微一笑,道:“你如何能与老天去争?老天无眼无耳无心,可不怕你的向天九问。” 徐伯文道:“咱们去找能治好你体内寒毒的奇药啊!造化无穷,必生异物,安知我们找它不到!” 江寒道:“要找能治我先天寒毒的药物,哪有那么容易。” 徐伯文笑道:“这种事情,说难自然是难到了极处,但要说容易,那也容易得紧!江寒,段柯不是已经找到了一张方子,说只要有阴泉血鱼、银花之母和子母馨香草便能治愈你体内寒毒么?”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难道找到了第二对银花之母,或是子母馨香草?” 徐伯文道:“第二对银花之母我是没有找到,不过,前一段时间我遇到了令师叔阴世毒王吴昀,他老人家为你之事颇为上心,竟然替你找到了一株无香幽兰。这无香幽兰功效可比银花之母,也能治你体内寒毒!” 江寒心中一喜,道:“真有此事?” 徐伯文道:“我怎么会骗你?这株无香幽兰是我亲自护送小桑是去沅江辛敏那里取的,现在就在她的身上。” 江寒微觉诧异,道:“谁是小桑?” 徐伯文道:“就是吴昀前辈的独生女儿,你的表妹啊!你不记得她了吗?” 江寒想了想,恍然记起,道:“我记起来了,我的确有这么一个表妹,我小的时候,吴师叔还带着她来过剑谷,只不过如今多年不往来,我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表妹。嗯,我甚至连吴师叔他们的模样都不记得了,更别说小桑表妹了。伯文哥哥,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遇见吴师叔和小桑他们。嗯,你见到过红玉姑姑了吗?她的臆症好了没有?” 徐伯文笑道:“吴夫人的臆症虽然一时半会的好不了,但我告诉了他们阴泉血鱼的下落,离她痊愈之期应该不远了。” 江寒道:“阴泉血鱼能治臆病么?这我可没有想到。” 徐伯文道:“吴前辈说这是辛敏从古书上查到的方子,多少总也应该有些疗效吧!” 江寒道:“若红玉姑姑的臆病能好,那自是再好不之过。” 徐伯文与她携手沿着河边缓缓前行,道:“我跟你分手之后,很快便遇到了小桑。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小桑跟你关系非浅,那倒也罢了,知道之后,越是瞧她,越是觉得她的眉眼之间颇为与你相似。我瞧着她,就如同看到你一般,本来想要离开她的,可是心中却是恋恋不舍,后来知道她是你吴师叔的女儿,而吴师叔又找到能治你寒毒的无香幽兰,心里唯恐那无香幽兰有失,那就更不能勉强自己绝然而去了。嘿,江寒,我送护小桑到沅江去找辛敏取无香幽兰,这一路之上,还遇到了几个人,你猜不猜得到,我遇到的是谁?” 江寒微微一笑,道:“伯文哥哥既然叫我猜,那你遇到的那几个想来必是江寒识得的,是与不是?” 徐伯文笑道:“是啊,你真聪明,那几个人,当真都与你相识的。” 江寒道:“我向来很少在江湖中走动,识得的人也不多……伯文哥哥,你所遇到的,该不会是剑谷弟子吧?” 徐伯文笑道:“我说你聪明,果然没有夸错,不错,我遇到的正是剑谷弟子史谦和殷照羽,还有一个龙济郎。龙济郎这个人虽然称不上是剑谷弟子,可是你总也是识得的罢!” 江寒道:“我和龙济郎只见过一面,听说,他是照羽救回来的,只不过,龙济郎此人报仇心切,大有不择手段之势,爹爹不喜他的禀性,便不肯收他为徒,后来,朱五公子带马不群一众到剑谷来,龙济郎见到仇人,说什么也不肯放过,便追着他离开了剑谷。小师叔和照羽不放心,便也跟了去,想不到竟然会与你相遇。” 第四十七章 吹角聚众猎红狐(三) 徐伯文道:“宇谷主果有识人之能。那龙济郎确是报仇心切,为此不择手段,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江寒道:“他如何害了自己又害了别人?” 徐伯文便把自己的所遇到的有关龙济郎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如果龙济郎不那么急于报仇,不但辛敏不会死,他自己又何尝会因此送命。” 江寒叹道:“小师叔眼见自己表姐惨亡,心里一定难过得紧。” 徐伯文道:“岂止是他。照羽知道自己所救非人,也是一般难过,不过好在有小桑陪她。小桑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有她在照羽身边,照羽一定能大为释怀。” 江寒道:“若能如此,那可是再好不过。” 徐伯文又道:“我当初离开小桑之时,正为你要与段槿完婚一事心乱如麻,根本没有想到,我会来到剑谷。我若早些想到自己会到剑谷来,其实是应该将那无香幽兰先行带来的,若果真如此,咱们现在便可带着那株无香幽兰去访子母馨香草的下落,待找到子母馨香草之后,便可直接重上秦岭,去捕阴泉血鱼为你治病。而现在,咱们却是非得先去找小桑不可了。” 江寒道:“你为没有先从小桑那里带走无香幽兰而烦恼,难道是不想再见到小桑吗?” 徐伯文道:“小桑待我很好,我怎么会不想再见她,我只是可惜咱们要白白耽搁一些时间而已。” 江寒道:“我为等治病良药已经等了很多年了,并不在乎要再多等几日,更何况,那子母馨香草至今还全无下落,咱们就是现在有无香幽兰在手,没有子母馨香草,终归也是无济于事。伯文哥哥,江寒心中担忧的,其实是另外一事。” 徐伯文道:“你担心什么?” 江寒道:“我这次离开剑谷,谁也没有告诉,如果槿哥哥他们知道,一定会赶来找我。伯文哥哥,如果让他见到咱们在一起,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 徐伯文道:“即便是让他见到我们在一起,那又怎样?江寒,只要你真心待我,不管是什么人来兴师问罪,我可都不放在心上!” 江寒不禁微笑,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自然是对谁都悍然不惧,可是,槿哥哥是我至亲,而且这次弃婚而逃,其过在我,到时会来找我们兴师问罪的,只怕并非槿哥哥一人。” 徐伯文道:“你担心宇谷主和宇夫人也会来问罪于徐伯文么?” 江寒摇摇头,道:“爹爹妈妈宠爱于我,未必会为难你,可是,槿哥哥的父母对此事却未必肯善罢干休。” 徐伯文不禁道:“说得也是,我拐带走了群英盟主长公子的未婚妻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们当然都不可能善罢干休。不过即便如此,那又怎样?我徐伯文纵横天下,向来无所惧惮,就算他们要聚天下英雄之力再来围剿于我,我徐伯文又何惧之有!”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伯文哥哥,你们双方,一边是我至亲,一边是我至爱,两者为我兵戎相向,不管有无死伤,皆非江寒衷心所愿!” 徐伯文想到她的立场,知她所言不虚,不禁气结,道:“那你说,你要我怎样?” 江寒道:“伯文哥哥,江寒所患,是先天寒毒,治愈的可能,实是微乎其微,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不如,不如咱们现在便远赴海外,去找你生长大的怀乡岛。不管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咱们只要远离中原,便不会再卷入武林纷争,所有恩怨,自然便不会再制肘于你我。” 徐伯文道:“江寒,伯文哥哥岂能因自己怕死便累你不得生!” 江寒微微一笑,道:“咱们哪里是因为怕死才离开中原的?咱们只不过是想远离是非而已。伯文哥哥,让江寒全心全意地好好陪上你几年,难道不比在江湖中颠沛流离,朝夕动辄与人争斗的自在逍遥么?” 徐伯文道:“可是……” 江寒道:“伯文哥哥,能清静无为地陪你几年,是江寒此生唯一心愿,难道你连这也不愿意成全我么?” 徐伯文知道江寒所谓“清静无为”“自在消遥”之语,实是不愿自己至亲至爱的双方因之而起争端,眼见江寒明眸如水,其情殷殷,心中柔情倍起,哪里还能坚持,叹道:“你想去怀乡岛,伯文哥哥自会如你所愿,不过,咱们也不必急在一时。江寒,我们先去替你找齐治病良药,然后再去怀乡岛,好不好?最多我答应你,不管何时何地,我徐伯文都绝计不和你的至亲好友起争端便是。” 江寒道:“可是,如果他们执意不肯放过你,那又该如何?” 徐伯文道:“我不能跟他们打,难道还不能逃吗?我的武功你知道,我若有意逃跑,普天之下,能追到我的人,只怕没有几个吧!” 江寒心中感动,道:“你是天下赫赫有名的琴妖,生具一身傲骨,一见敌人的面便不战而退、逃之夭夭,那岂是你衷心所愿?” 徐伯文道:“我要退避三舍的,是你的至亲好友,那又怎么会是我的敌人,就算是我的敌人,为你不战而退,徐伯文也是心甘情愿!” 第四十七章 吹角聚众猎红狐(四) 江寒凝神向他望来,轻声道:“伯文哥哥,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 徐伯文伸手与她相握,道:“我徐伯文半生漂泊,孤苦零仃,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天下人为敌,可命运却偏偏让我为世人共弃……我回到中原那么多年,只有江寒你,从始至终,从来没有嫌过我、怨过我,恨过我,嫉过我、利用过我……你说我待你好,嘿,在我自己看来,我却是待你还不够好!江寒,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教你一生一世,永远不会为今日决定跟我在一起而后悔!” 江寒与他执手相看,心中柔情倍起,忽道:“伯文哥哥,我想吹一支曲子给你听。” 徐伯文道:“你想吹什么曲子?” 江寒想了想,提起箫来,一曲箫音幽幽而起,清丽、婉约,颇含弹冠之喜。 徐伯文熟悉音律,不禁跟着她的箫声低声吟哦,念道:“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捋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拔动琴弦,与之相和,琴箫唱和,你问我答,情谴谴,意切切,君卿相知,莫过如此。 忽然之间,身后青红双衣一声长嘶。 徐伯文与江寒惊觉,四周夜色茫茫,仰望天色,天际星河耿耿,一轮精光倒映水中,荡得满河都是银粼,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黑了。 徐伯文柔声道:“想不到天都这么晚了。江寒,看来咱们又要露宿了。” 江寒道:“今晚月色这么好,便是露宿又有何妨。只是,伯文哥哥,我有些饿了。” 徐伯文道:“这河里一定有鱼,我烤鱼给你吃。” 江寒道:“你不是说烧烤之类的饮食你早已吃得腻了,是绝计不想再吃了么?” 徐伯文心欢喜,道:“原来十年前我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得。” 江寒道:“你说过的话,我自然记得。” 徐伯文道:“我以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吃什么都不香,现在有你,自然另当别论。” 江寒嫣然一笑。 徐伯文折了一大堆树枝,拢在一起,随手一掌,一股炙热的内力扑上树枝,“忽”地一声,火苗应手而起,竟是比寻常人用火折子还要快上几分。 江寒笑道:“我从小便以为,除了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劳雁神功与嫁衣神功外,便只有我们剑谷的涡还神功堪称天下第一,想不到你所练的冰阳宝典竟也如此了得,似是并不在涡还神功之下,嗯,不对,它比起涡还神功来似乎还要高明,也难怪当初群英盟聚集那么多好手围剿于你,你毫发无伤,群英盟所遣之人却是全军覆没。” 徐伯文傲然道:“有一句诗,叫‘天地为炉,阴阳为炭’,我这冰阳宝典融汇天地之灵气,调和阴阳之精华,只要功夫到了,别说是涡还神功,就是比涡还神功再厉害百倍的内功心法,我也不放在眼里!” 江寒道:“我知道。你曾替我调济过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的龙争虎斗,换了是别的内功心法,一定是无能为力,可是你却做到了。” 徐伯文道:“江寒,你想不想学冰阳宝典?我可以教你!” 江寒笑道:“你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吗?” 徐伯文一笑,道:“我不怕!就算你是为了要骗我的冰阳宝典才跟我在一起,我也甘受无悔!” 江寒心中感动,伸手与他相握,道:“我不习搏击之术,体内有了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便已经足够了,再学冰阳宝典又有何益!再说,我只想做你的妻子,可不想做你的徒弟!”徐伯文心神皆荡,忍不住低下头来,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低声道:“就算你做了我的徒弟,我也要你做我的妻子,谁反对也不成!”江寒双眸闪亮,满面嫣红。 徐伯文放开江寒,走到河边去捕鱼,他无心卖弄,只担心江寒真的饿了,运起“凌空取物”的手段,很快便捉到了两条鱼。他剖好了鱼,找了两段粗细合适的树枝,剥去树皮,将鱼穿起来去烤,道:“很快便可以吃了。”回头望时,江寒倚靠着树杆,竟然已经睡着了。 徐伯文心中怜惜,除下外衣,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凝望江寒睡梦中香甜满面,想象这一日所发生的一切,当真恍在梦中。 江寒一觉睡醒,天色已经大亮,她身子一动,身上的衣裳便滑落了下来。 徐伯文眼明手快,伸手接住,又将衣裳盖到了她的身上。 江寒一惊,顿时睁开眼来,一眼便见徐伯文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不禁吃了一惊,道:“伯文哥哥,你怎么这么早便醒了?不对,你的样子不象是睡过觉的。你难不成是一夜未眠地这样守着我吧?” 徐伯文道:“我怕我一觉醒来,你突然便不见了,那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江寒不禁抿嘴一笑,道:“咱们来日方长,你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一生一世都这样睁着眼睛守着我么?伯文哥哥,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就睡一会儿吧!” 第四十七章 吹角聚众猎红狐(五)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我不困。嗯,我猜你就要醒了,所以已经将鱼烤好了,还热着呢,你快趁热吃吧!”将手中的烤鱼递了过来,果然是刚烤好的模样。 江寒知道不能勉强于他,只得接过烤鱼,剔去鱼刺,喂了一块到徐伯文的口中。徐伯文也不客气,与她分而食之,两人很快便将两条烤鱼吃了个干干净净。 徐伯文怕她不够,还要再去捕鱼。江寒却是不许,道:“你不愿意在这里睡,那咱们便去找一间客栈,让你好好地休息一天。” 徐伯文道:“不用。” 江寒板下面来,道:“你不听我的话,那我可要生气了!”徐伯文一笑,不再坚持。 江寒道:“你等我一等,我先洗洗脸。”径直去到河边。 徐伯文直到此时,还是恍然若梦的感觉,跟着她到河边洗脸,掬了一捧水,还未浇到脸上,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她,见晨光微微之中,晶莹的水珠自江寒的面上滑过,竟似珍珠滚过玉盘一般动人心魄,禁不住心中一荡,低低叫道:“江寒!”江寒侧过面来,向他嫣然一笑。 徐伯文被她这么一笑,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低下头来掬水洗脸。 刚刚洗毕,江寒素手纤纤,已经递过一方丝帕来,徐伯文将丝帕接在手中,目之所及,不由微微一怔:这方丝帕丝质发黄,竟象是多年前的旧物。他心里跳了一跳,打开丝帕,帕上隐约可见沾了一些洗不净的油脂痕迹,心下一呆,当即抬头向江寒望来。 江寒面上笑意盎然,道:“似曾相似,是与不是?” 徐伯文道:“这,这是十年前你给我的帕子!怎么又会到了你的手中?” 江寒道:“这方丝帕是我在群英盟陕西分堂的一株大树下捡到的。我当时还在奇怪,我自己的帕子,怎么会掉到我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而且,看样子还并不是我近年所用之物。原来,当初陕西分堂的不速之客果然是你。” 徐伯文脸上又是一红,道:“你早就猜到了。” 江寒点了点头,道:“我把我当年的旧物一直保留在身边,我心里,真是欢喜之极!”接过丝帕,轻轻替他拭去面上水迹,忽地挨过面来,在他面颊上轻轻一亲。 徐伯文心中怦怦乱跳,侧过面来,也在江寒面上亲了一下。江寒满面嫣红,斜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徐伯文怕她难为情,不敢太过造次,伸手接过丝帕放入了怀中,微笑道:“这方丝帕是你我感情的见证,我一定要好好地留着!”江寒笑容更见嫣然。 宇徐二人刚刚洗好脸,便听马蹄声响,似是直往河边而来。 江寒心中微微一跳,想道:“难道是槿哥哥他们找来了?他们怎么来得这样快!”不想与来人见面,低声说道:“伯文哥哥,咱们先避一避。”伸手拍了拍青红双衣,要它们自行找地方隐身,自己牵了徐伯文的手,退身躲到树林之中。 徐伯文本不想躲藏,被江寒柔夷一牵,心中一乱,乖乖跟她藏了起来,身子虽然隐藏了起来,心中却也不由想道:“徐伯文啊徐伯文,你这可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但见江寒紧紧依偎在自己身边,却又禁不住地意乱情迷,想道:“儿女情长便儿女情长!徐伯文,你本来便不是什么大英雄,怕什么儿女情长,嘿,就算你真的是什么英雄人物,儿女情长又会怎样!”与江寒执手相握,鼻中所闻,尽是江寒身上淡淡幽香,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河边来的是谁,他可全没有半分放在心上。 徐伯文与江寒刚刚藏好,便有两匹快马往河边直冲了过来,马上的是两名陌生男子,并不是段槿。江寒松了一口气,但既然已经躲了起来,那也不必急着出来。 那两名男子并没有注意到附近藏得有人,纵马冲到河边,双双滚鞍下马,他们的坐骑似是长途奔驰,颇为疲倦,见了河水,立即便奔过去喝水,骑马而来的那两人也来到河边蹲着草草洗脸,一人洗完脸还站起来四下查看了一番周围的情形,另一人却不管那么许多,身子往后一倒,伸开手脚躺在河边,竟然是一副就要睡着了的样子。 站着四处查看的那人见同伴如此,忍不住伸脚踢了他一下,道:“老七,你可别睡着,等马饮完了水,咱们还要赶路呢!” 躺在地上的老七闭着眼睛,随口说道:“三哥,你就让我歇一会儿吧!嘿,象咱们这样疲于奔命,就算赶到了,只怕也没有力气跟红狐魔女动手了。” 徐伯文一惊,怎么在剑谷附近还会遇到红狐魔女的对头?红狐魔女是江寒的亲妹子,如果她有事,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只听那三哥道:“就算是无力再与红狐魔女动手也要赶去!咱们都是义乌帮的人,可不能因为不是红狐魔女的对手便对本帮大难袖手旁观!嗯,咱们还是尽早赶去的好,因为只有咱们赶去得早了,才可以有时间稍作休息,等恢复了力气,大伙儿再一起布下那个雷霆大阵,到时红狐魔女再来,便保管叫她有来无回!” 第四十七章 吹角聚众猎红狐(六) 那老七道:“那个所谓的雷霆大阵真的能对付红狐魔女吗?我可没有信心!” 三哥道:“雷霆大阵当然能对付红狐魔女,否则上次她明明约好了到义乌帮的,怎么会失约不去?她一定是听了雷霆大阵的大名,心下怕了,这才躲了的。” 那老七不信,道:“雷霆大阵是咱们义乌帮保命的绝招,绝不轻易示人,她怎么可能知道有个雷霆大阵?红狐魔女没有赴约,多半是有别的缘故。三哥,所谓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你就别拿雷霆大阵来自欺欺人了!” 那三哥道:“怎么是我用雷霆大阵来自欺欺人?老七,你是义乌帮的弟子,总也应该知道那雷霆大阵的厉害吧?再说,就算咱们的雷霆大阵并不能真的对付红狐魔女,这一次,咱们也不能就这么放过那妖女!要知道红狐魔女可不是易与之辈,如果不借着众多江湖好朋友的手大伙相约将她剪除,别说义乌帮,就算是整个江湖,只怕也是永无宁日的!嘿,如果义乌帮有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你想休息,只怕只能到阴曹地府里去休息了!” 老七知他说得有理,不敢再强辩,懒懒地站了起来。 徐伯文不再迟疑,站起身来。 江寒一愕,低声叫道:“伯文哥哥!” 徐伯文回头微微一笑,低声道:“你放心!”空着双手走了出来,远远便抱拳道:“请问二位,可是义乌帮的兄弟么?” 那两人突然见河边多出个人来,吃了一惊,见他两手空空,似是并无恶意,心下稍安。 那三哥回了一礼,道:“不错,我们兄弟二人正是义乌帮的人,不知兄台……” 徐伯文道:“在下姓徐,是贵帮一位姓张的兄弟约来共同对付红狐魔女的。” 那两人对望了一眼,皆是大喜,异口同声地道:“真的?”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张大哥前些日子便约了在下前来,可是在下赶到义乌帮时,却听说红狐魔女并没有出现,所有便又告辞了。可是后来又听说大家商议还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除了此魔,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三哥忙道:“自然是真的!那红狐魔女无恶不作,端的天人共怨,是除了琴妖之外,目前江湖中最令人头痛的大魔头,如果不除了她,谁都别想得到安宁!” 徐伯文道:“既然大伙儿真的要相约剪除红狐魔女,那兄弟可否能与二位兄台同去?” 那三哥大喜,道:“如果徐兄弟有心助我义乌帮对付红狐魔女,那咱们便一路同行吧!嘿,那红狐魔女手段了得,如果能多几位兄弟这般不畏邪魔的好朋友相助,除恶于江湖,必然不是难事!”他自是深知红狐魔女厉害,虽然不知徐伯文的武功底细,但见他既然敢毛遂自荐,想来手底必有几分本事,那拉他前去,想来就算派不上大的用场,多少总也能为红狐魔女再添一个敌手,那除魔铲恶之举说不定便会多有一分胜算,自是想也不用多想便一口应承了徐伯文。 徐伯文当然知道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兄弟武功有限,便是去了,也未必便能帮得上义乌帮的忙,只不过,既为江湖同道,袖手旁观之事,兄弟是说什么也做不出来的。” 那三哥道:“徐兄弟凛然大义,我兄弟可是佩服得紧!” 徐伯文一笑,道:“不敢!嗯,不知那红狐魔女现在何处,咱们要对付她,可还有其他帮手?如果没有帮手,仅凭咱们这几人,只怕除不了这红狐魔女!” 那三哥道:“咱们义乌帮的线报说红狐魔女正往祁连山而来,大伙儿约了人,就在附近堵截她,应该很快便可堵到。至于帮手,徐兄弟大可不必担心。连群英盟和剑谷都答应要插手此事了,那红狐魔女就算是三头六臂,这次也是插翅难飞!” 徐伯文点点头,道:“如此是最好不过。”忽地回头说道:“妹子,那咱们便跟他们走一遭吧!” 江寒虽不明他此举何意,但听他这么说,却也没有反对,牵了青红双衣,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义乌帮二人见树林中突然走出一名美貌异常的白衣少女,皆是吃了一惊。 徐伯文微笑道:“这位是我妹子,她不懂武功,帮不了义乌帮什么忙,但在下只有这么一个妹子,却是只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她,是以还请二位兄台见谅。” 义乌帮二人互相瞧了一眼,心中虽然惊诧纳闷,却也只好客客气气地道:“既然这位姑娘是徐兄弟的妹子,那咱们自然应该一起上路!” 徐伯文点点头,道:“妹子,咱们收拾一下东西,跟他们一起走吧!” 江寒这次来找徐伯文,其实是空手而来,而徐伯文自己也没有什么行李,但他既然这样说了,江寒便也随口答应。 那老七与三哥见江寒身后竟然还跟有两匹神骏异常的宝马,虽然已经答应让她跟自己一行一起上路,心中却也禁不住起疑。 老七悄声说道:“三哥,你说这位白衣少女的模样,象不象……”不敢说出心中猜想,伸手在自己腰间的佩剑上轻轻一拍,跟着大拇指一顶,意思当然指的就是“剑谷大小姐”了。三哥低声说道:“我看也有几分象,可是,咱们帮主到剑谷已经求得宇谷主与夫人出面了,如果她是宇大小姐,又有什么必要隐匿身份?嗯,世上之人容貌相象者不在少数,我看,她多半不是宇大小姐!” 老七道:“可是她真的很象传说中的宇大小姐,而且身边又有象极了青红双驹的这两匹马儿!” 第四十七章 吹角聚众猎红狐(七) 那三哥道:“如果她真的是宇大小姐,那她身边的这位少侠却又是谁?瞧他的模样,与江湖传言中跟宇大小姐形影不离的倾城飘香段长公子可是丝毫不似!嘿,老七,管他们是什么人呢!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助我们义乌帮对付红狐魔女,那自然是谢天谢地,如果他们别有所图,咱们也是无他法可想。好在这里是剑谷地界,任他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总要惧惮三分,未必便敢乱来!” 老七低声道:“那小姑娘眼神清澈,可不象什么妖魔鬼怪。” 三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这一边嘀嘀咕咕,只当别人不知,却不想徐伯文与江寒都是内力精深之人,早将他们的言谈一一听在耳中。 徐伯文微微一笑,并不理会,江寒却是心中奇怪,忍不住低声问道:“伯文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个红狐魔女是什么人,怎么她的事连剑谷和群英盟都要插手了?你要跟他们去,如果与剑谷中人碰了面,那又该如何?” 徐伯文道:“你不希望我与剑谷的人碰面么?” 江寒道:“江湖中人对你误解甚深,连剑谷都不例外,更何况,现在我跟你在一起,如果见了槿哥哥,我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徐伯文道:“事实是怎样的,你便跟他怎样说啊!” 江寒叹道:“我不想伤害槿哥哥,可是如果跟他说了实话,那就非令他受伤不可。不如过上几年,等他将今日之事淡忘了,咱们再见他也不迟。” 徐伯文淡淡一笑,伸手与她相握,道:“你不想见段槿,我自然知道,可是今日这潭浑水,咱们却是非管不可。江寒,你知不知道那红狐魔女到底是谁?她便是你妹子江雪啊!” 江寒吃了一惊,道:“红狐魔女就是悦儿?悦儿怎么会变成红狐魔女了?伯文哥哥,你是如何知道的?” 徐伯文道:“我见过她,还前后跟她动了几次手。她跟义乌帮有过节,我也是早就知道的了。嗯,她是红狐魔女的事,小桑、殷照羽、史谦他们都知道。” 江寒奇道:“你除了我小师叔、小桑和照羽他们之外还见过悦儿?嘿,看来,咱们分开的这半年时间里,真的发生了许多我所不能介入的事。”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你不是不能介入,而是暂时还来不及介入。江寒,咱们先跟着这两个义乌帮的人去瞧瞧。江雪学了涡还神功,这些人自然是伤害不了她的,可是这次来对付她的,只怕并非只有义乌帮的人,而且,这里终究是剑谷地界,她总不能在这里闯祸,否则,你爹爹可饶不了她。嗯,我跟她相识和动手的事,有空我再跟你细说。” 江寒点了点头,不再动问。 那边义乌帮二人已将饮完了水的坐骑牵了过来,道:“二位收拾好了么?咱们这便上路吧!” 徐伯文道:“这便好了!哦,还未请教二位兄台尊姓大名。” 三哥道:“我姓金,我这位兄弟姓马,你叫我们金老三、马老七也就是了。” 徐伯文道:“原来是金三哥和马七哥。两位竟然能蒙帮主相许前去对付红狐魔女,想来手底各有独到之处,小弟以前从来听说过二位大名,真是失敬得很。” 金老三苦笑道:“我们兄弟哪里有什么独到之处。嘿,咱们义乌帮虽然在江湖中颇有名堂,但凭的还是人多势众,真正的顶尖高手其实并没有几个,否则,也不会在红狐魔女的手下大吃其亏了。” 徐伯文道:“这不可能!二位武功若非独到,贵帮帮主怎么可能放心让二位去前对付那据说武功十分了得的红狐魔女!” 马老七怕他惧畏不去,忙道:“兄弟不必担心,我们武功虽然有限,但咱们义乌帮的雷霆大阵威力无穷,那红狐魔女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讨了好去!” 徐伯文道:“这雷霆大阵到底有什么巨大的威力?小弟兄妹此去,不会反受其害吧?” 马老七道:“实不相瞒,这雷霆大阵说到底便是用成筐成筐的霹雳子炸她,徐兄弟只要不离开我们兄弟,自然平安无事!” 徐伯文哦了一声,心想用成筐成筐的霹雳子炸,这件事端是做得歹毒,江雪若身陷其中,那是非吃大亏不可,自己需得想个法子替她解了此难才是。 江寒道:“两位大哥,小妹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二位大哥。” 金老三道:“徐姑娘请说。” 江寒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他以为自己真是徐伯文的妹子,所以以“徐姑娘”相称,也不点破,道:“小妹听说义乌帮在江湖中上下结交,左右逢源,从来不轻易得罪别人,怎么突然会得罪了红狐魔女?这红狐魔女好象颇为厉害,得罪了她,只怕是永无宁日!” 第四十八章 张弓引矢护形孤(一) 金老三言词闪烁,半晌才叹道:“谁说不是!可是咱们义乌帮到底是如何得罪到了她,我们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咱们少帮主好好地带人到外面去玩儿,回来时,竟然满面是血,连半边面的面皮竟然都被那红狐魔女揭去了。咱们少帮主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本是人中龙凤,哪知被红狐魔女一鞭下来,不但声名容颜尽毁,甚至差点连命都没有保住!那红狐魔女还不肯罢休,竟扬言要连我们义乌帮都要灭了,我们帮主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才广邀天下英雄助拳,共同对付这个妖孽。” 徐伯文想了想,道:“我听张大哥说,你们少帮主的为人似乎颇为风流,而红狐魔女又生得姿容绝代,会不会是他冲撞了红狐魔女,这才招来大祸?” 金老三见帮内隐情竟然为其点破,不禁有几分尴尬,干咳了几声,道:“咱们少帮主的为人,咳咳,确是有几分喜欢女色,可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就算是喜欢女色,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大毛病啊!再说,就算是咱们少帮主冲撞了她,她惩治了他也就是了,却凭什么连整个义乌帮都不肯放过,嘿,扬言要将我义乌帮灭了,这也未免太嚣张了些罢!” 马老七道:“红狐魔女扬言要将我义乌帮都灭了,别说是咱们帮主,咱们这些身为义乌帮中弟子的人,又有谁咽得下这口气?哼,本来我们帮主要请山鬼出面收拾了这个女魔头的,可惜山鬼来无影,去无踪,一时之间,我们找他们不到,这才罢了。” 徐伯文道:“你们帮主与山鬼相识?” 马老七道:“也不是识得,只不过听说山鬼爱钱如命,咱们义乌帮若请不动群英盟与剑谷出面,那么出些钱请江湖四异中的山鬼出来相助,想来总应该有几分把握。” 徐伯文点点头,道:“你们找不到山鬼,却也聚众围剿红狐魔女,想来除了那雷霆大阵之外,也必然找到不弱于山鬼的帮手了。” 马老七心下得意,道:“那是自然。” 徐伯文道:“不知都是些什么样的帮手,马兄能透露一二吗?” 马老七还未开口,金老三已抢道:“咱们这次来的帮手众多,徐兄弟,你不也是咱们的帮手吗?” 徐伯文一笑,随口道:“不错。” 江寒心中甚奇,道:“红狐魔女只打了你们义乌帮少帮主一鞭,怎么会连半边面皮都揭去,而且还险些要了他的命?” 徐伯文接口道:“你忘了吗?她的鞭上有倒刺,只要被她击中一鞭,鞭子一拖,非被揭去一大片的皮肉不可。嘿,被她击中一鞭而不死,那也当真要有几分运气。” 马老七奇道:“徐兄弟怎么知道那红狐魔女的鞭上有倒刺?” 徐伯文道:“实不相瞒,我见过红狐魔女,而且,跟她还动过手。” 金马二人大吃一惊,道:“你跟红狐魔女动过手?她没能杀了你么?” 徐伯文笑道:“如果她杀了在下,那在下又岂能在这里再与二位兄台见面。” 金马二人不禁哑然失笑,道:“我们也真是糊涂了。” 马老七跟着道:“徐兄弟能与她动手而平安无恙,想来手底颇具功夫,请恕兄弟眼拙,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徐兄弟大名尊称是什么,在何处立足?”他此言,问的自然是徐伯文在江湖中的名号了。 徐伯文淡淡一笑,心想:“你们本来便是有眼不识泰山。”不想把自己的底细告诉他们,只道:“其实也不是小弟的武功如何了得。据小弟所知,那红狐魔女其实也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比如她当初杀死八仙剑派的掌门诸言,那便是事出有因。” 这下连江寒都吃惊不浅,问道:“她杀了八仙剑派的掌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伯文道:“也就是我才跟你分手之后的事。她找诸言较技,诸言打不过她,面子上过不去,便起了杀心,暗中偷袭她。我出手助她抵挡了一下,她没被诸言伤到,却被她激起了真火。诸言是自取灭亡,所以她之死也不能全怪江雪。” 江寒暗暗叫苦,想道:“八仙剑派是名门正派,悦儿却杀了他们的掌门,不管她是为的什么下的手,如果爹爹知道,只怕她都要大大地遭殃!” 金老三恍然大悟,道:“原来那魔女还杀了八仙剑派的掌门,难怪八仙剑派会主动来约我们义乌帮对付她。嘿,我们帮主问他们原因,他们说得冠冕堂皇,只说是为武林出力除魔,想不到却另有缘故。” 马老七道:“掌门被杀,自是奇耻大辱,他们怎么肯自揭其短,把此事轻易告诉别人。” 徐伯文道:“这次参与围剿红狐魔女的也有八仙剑派吗?” 马老七道:“不止。还有青城派、万家堡、灵秀山庄、扬威镖局、神仙谷、英雄楼,好象华山派和少林寺也有人来。”他们听徐伯文说出了他们原本不知道的隐秘,只道徐伯文确是同道中人,心中疑虑尽去,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一切都合盘托出了。 第四十八章 张弓引筹矢护形孤(二) 就连金老三也坦然说道:“听说,剑谷本不想出面的,但凭了少林与华山派的金面,群英盟段盟主段夫人又拿了当年宇谷主送给段盟主的什么信物出来,宇谷主和宇夫人无法推托,这才答应出面的。嗯,听说红狐魔女还得罪了锦衣卫,也不知锦衣卫会不会来人参予此事。” 马老七晒然道:“锦衣卫是官府中人,怎么可能来参与江湖斗殴,他们是不可能来的。嘿,如果他们真的来了,说不定反会成了众矢之的,他们岂敢前来!” 徐伯文瞧了一眼江寒,叹道:“她得罪的强敌全都聚齐于此,如此恶战,她一个人只怕是应付不了的了。” 江寒更是心惊,道:“八仙剑派、青城派、万家堡、灵秀山庄、扬威镖局、神仙谷、英雄楼、华山派和少林寺……她怎么会得罪这么多人这么多门派,悦儿此祸,可真闯得大了,就算是爹爹妈妈,只怕也不能替她善后!”言语之间,显得甚是忧心忡忡。 金老三听她言语,心中一惊,道:“‘悦儿’?‘爹爹妈妈’?二位,二位难道与红狐魔女有故不成?”话音未落,忽地一声厉哨破空传来。四人转头望去,只见凭空一道绚丽的蓝光倏地划破天际,“砰”然炸响。 马老七大喜过望,叫道:“大伙儿已经堵截住红狐魔女了!” 金老三也顾不得再跟徐伯文二人细究,道:“咱们快去!”一个鱼跃纵身上马。 徐伯文心中估计那支蓝色蛇焰箭传来之处距此不过数里之遥,笑道:“是我们快去,你们便不必了!”突地手指一迸,两缕指风倏然弹来,金马二人身形一僵,顿时齐齐从马背上栽倒了下来,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金马二人大惊失色。 徐伯文笑道:“红狐魔女杀人不眨眼,二位还是不要去送死的好。嗯,小弟此举也是为二位兄台着想,二位可别见怪。失礼失礼,失陪失陪!”将那金马二人扶到树根下坐好,跟江寒打了个招呼,与她翻身上马,并辔绝尘而去。 青红双衣脚程甚速,数里路程,转瞬便至。 徐宇二人还未看见人影,便已经听到有怒吼之声隔林传来,看来果然人数甚众。 徐伯文道:“江寒,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江寒颇为为难,道:“悦儿闯下如此大祸,已经激起了众怒,咱们身为剑谷中人,好象不应该偏私再帮她,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又岂能见她被人围攻而袖手旁观?伯文哥哥,我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 徐伯文道:“你是剑谷中人,我可不是。江寒,我来替你出面吧!你先蒙起面来,别让那些所谓的侠义道中人抓到剑谷的把柄。” 江寒叹道:“爹爹妈妈他们都还不知道红狐魔女便是悦儿,就算我蒙了面不出头,这件事只怕也难以善了。”话虽如此,仍然取了一方手帕依言蒙了面孔。 徐伯文与江寒下了马,将青红双衣远远驱开,展开身法掠入林中。 透过树林的间隙,只见林中空地上密密麻麻围了不下百人之众,大家服饰各不相同,显见的确并非只来自一门一派。他们环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将一名红衣少女团团围在中间,剑拔弩张,大战之势,端的一触即发。那名被围的红衣少女当然就是被人称之为红狐魔女的剑谷二小姐宇江雪了。 江雪这次本是为回家而来,想不到还未至剑谷,便已经为人所截,初时她尚且一愣,待见对头众多,反而镇静自若起来,正向众人冷笑道:“你们想要我的命,那好啊!只要拿出真本事来,本姑娘愿者服输,我的这条小命,双手奉送便是!”长鞭一抖,啪然炸响。她口中无所惧畏,心下却也不敢不做戒备,一手抖出长鞭,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擎出了怀中短剑,一鞭一剑,摆好了攻防架势严阵以待。 人群中一名青衣短袖的汉子大声喝道:“红狐魔女,你作恶多端,已经激起众怒,如今大伙儿聚集此处,为的便是要取你性命,嘿,难道你还指望大家跟你一对一地较技么!诸位英雄,诛除邪魔,那里还需要讲什么江湖规矩,咱们一块儿上,定要取了这女魔头的首级!”众人鼓噪,纷纷上前。 江雪脸色一寒,喝道:“谁不怕死,那便来吧!” 忽地林外“铮铮”声起,竟似有琴声传来,有人跟着纵声长啸,说道:“一百多位各门各派的精英好手,竟然联起手来对付一名单身少女,嘿嘿嘿,这便是所谓的江湖么?我徐伯文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江雪大喜,失声叫道:“伯文哥哥!”话音落处,林外青衣如蝠,一人大步走了起来,正是徐伯文。 江雪心中欢喜,正要迎上前去跟他说话,忽见他身边还跟着一名蒙面白衣少女,心中一沉,满腔喜悦顿时化为乌有,不禁冷笑道:“徐伯文,每次见你,你的身边都有这样那样的女人,你倒真是艳福不浅啊!”对他身边的人是谁,竟是一眼都不想去瞧。 徐伯文淡淡一笑。江寒本想说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第四十八章 张弓引矢护形孤(三) 人群中有人喝道:“你是谁?难道想助红狐魔女与天下英雄为敌么?” 徐伯文道:“我是谁?嘿,问这话的人有眼无珠,真是该死!不过,既然你们现在已经招惹上了红狐魔女这样难缠的对手,有她收拾你,我便不跟你计较了!哼,天下英雄,天下英雄聚众围剿一人,原来是早有传统的,可惜从来没有一次成功,尤其是当初的君山之战,天下英雄都应该吸取教训!可惜,如今不但没有人吸取教训,还要重蹈覆辙,徐伯文真是也无可奈何!” 他话音甫落,人群中已有人失声叫出声来:“他,他是琴妖!他是琴妖!” “琴妖”二字出口,顿时如平地惊雷,众人纷纷声惊呼,禁不住地溃然后退。君山惨案尤自在眼前,群英盟数百精英尚且全军覆没,如他真的要插手红狐魔女之事,这区区百余乌合之众,又该如何抵挡? 江雪却是不领情,喝道:“徐伯文,谁要你多管闲事!这些人围剿我与否,与你何干!” 徐伯文道:“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插手你的事了?江湖中传言,都说红狐魔女是继我琴妖之后最令武林头痛的魔头,嗯,我甚至还亲耳听人说,那红狐魔女更比我琴妖还要难缠百倍。徐伯文实在是好奇,真想瞧瞧,比我琴妖更令天下惊惧的红狐魔女能不能对付得了这些所谓的武林英杰。嘿,如果你连这区区百人都对付不了,那还有什么资格与我琴妖相提并论!” 江雪大怒,道:“原来你是来隔江观火的,好,你就擦亮眼睛好好地瞧着罢,看本小姑娘能不能料理了这些宵小!” 徐伯文道:“我自然要瞧,在场中人,只怕没有谁敢不许我瞧罢!”眼光一扫,眼见四周群雄噤声,晒然一笑,随便找了一块大石,竟拉着江寒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果然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式。 江寒心中无底,忍不住低声道:“伯文哥哥!” 徐伯文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不相信我么?” 江寒道:“你到底想怎样?” 徐伯文尚未回答,人群中已有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问道:“琴妖,你当真不插手此事?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是驷马难追,可别到时出尔反言,食言而肥!” 徐伯文冷笑道:“你们这些人,看起来人多势众,其实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就算真的能敌得过红狐魔女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还想跟我一较高下么?哼,就算你们想合力对付我,我徐伯文又岂怕了你们这些武林败类!” 他此言出口,顿时人群大哗,几乎同时有十余人抢了出来,纷纷喝道:“你说什么?谁是乌合之众!谁是武林败类!” 其中一人,身穿青布短衫,满面胡须,其貌虽然不扬,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颇显功力深厚,在众人喝完之余,尤自扬着手中所执两柄锋利大斧,大声喝骂道:“琴妖,别人怕你,我窦武威可不怕你!哼,你还有脸骂别人是武林败类,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嘿,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 徐伯文并不动怒,道:“你便是窦武威,湖南绿林总瓢把子纪中青的结义兄弟,人称‘旋风三斧’的窦武威?嗯,纪中青光明磊落,豪爽大义,算得上是绿林豪杰,徐伯文跟他虽然素未谋面,但心里对他向来佩服得紧,他自然算不上是武林败类。当然,正所谓人以群分,纪中青的结义兄弟也不能全都称之为武林败类。” 窦武威性情粗豪,没有听出他言外之意,神色微微缓和,道:“你说的这两句还象是人话。” 徐伯文道:“窦武威,你今天来此,是为了替纪中青出头的罢?” 窦武威道:“不错!红狐魔女杀我结义大哥,这笔帐,岂可不算!” 徐伯文道:“我想多问一句,红狐魔女为什么会杀了你结义大哥纪中青?” 窦武威道:“红狐魔女作恶多端,我大哥纪中青蒙汉中城孟老英雄相邀,准备共同对付红狐魔女,想不到反先为那魔女所杀。此事乃天下皆知,你又何必再问。” 他身后一人踏前一步,说道:“不错,事情经过正是如此!琴妖,纪中青不是武林败类,难道我汉中城孟氏一脉是武林败类不成!”看他的年龄,应该是汉中孟老英雄孟稀贤的子侄之辈。 徐伯文道:“汉中城的孟老英雄一生坦荡,广交天下英雄,自然也不是什么武林败类。但徐伯文还想再多问一句:汉中城的孟老英雄又为什么要出来对付红狐魔女?据我所知,红狐魔女好象从来没有到过汉中,与孟老英雄为敌之举更是应该没有。嗯,孟老英雄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遭到红狐魔女的毒手的?” 窦武威身后那人道:“红狐魔女滥杀无辜,激起了众怒,大伙儿相约除她,共聚英雄楼商议大事,想不到红狐魔女却突然袭击,以至,以至……当时在场的,还有英雄楼的龚楼主,华山派的首座大弟子陈少元,灵秀山庄的古少庄主几人。红狐魔女滥杀无辜之事,大伙儿都是见证!” 第四十八章 张弓引矢护形孤(四) 徐伯文道:“灵秀山庄?嘿,灵秀山庄为人做事历来都透着三分邪气,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孟老英雄和纪中青竟然会跟他们在一起共商大事,真是奇怪之极!” 人群中有人大声应道:“大家都是为了扫除妖魔,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还分什么正邪!”听其语气,多半便是灵秀山庄的门下。 徐伯文冷冷道:“灵秀山庄本来便是邪魔歪道,英雄楼姓龚的也是臭名昭著,还有那华山派的陈少元,嘿,更是虚伪狡诈之辈,他们所做恶事,更胜红狐魔女百倍!哼,自己本身便是应该被扫除之邪魔,怎么还有脸要去行所谓的仁义之师,真是奇怪之极!至于纪中青和孟稀贤,嘿,他们不分善恶,要助纣为虐,在我看来,根本便是死不足惜!”他此言出口,顿时场中大哗。 窦武威喝道:“琴妖,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做不分善恶助纣为虐?我大哥是江湖中声名显赫的豪杰,哪里不分善恶,又哪里助纣为虐了?又助谁为虐了?你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窦武威今日绝计饶你不过!” 他身后更有数人直冲了出来,纷纷叫道:“琴妖,你别信口雌黄!英雄楼如何臭名昭著了?华山派又如何虚伪狡诈了?”看其势式,徐伯文这一席话不但惹恼了窦武威和灵秀山庄,就连英雄楼和华山派也为其激怒,即便是明知其武功了得,手段毒辣,也非得上前跟他辩个是非曲直了。 徐伯文道:“灵秀山庄不是名门正派,空具灵秀之名,实则做恶不少,众位英雄有目共睹,不必我说;英雄楼中多有英雄好汉,可惜他们的龚楼主却私欲横流,上勾结官府,下欺压百姓,嘿,他纳了十七八房小妾,其中有几人是心甘情愿地嫁他,你们英雄楼门下弟子自己心中有数!” 英雄楼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忍不住道:“人家要娶多少小妾,那是人家的私事,与你琴妖何干!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难道娶了小妾,便是十恶不赦么!” 徐伯文冷笑道:“如我所记不错,姓龚的今年已过六旬,是为人祖父之人了,但他为老不尊,三个多月前还大设喜宴,娶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为他第十八房小妾。嘿,此事纵是我这妖孽也是不屑为之,姓龚的自号英雄楼主,却将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的终身幸福生生葬送,这又岂是英雄好汉所为!” 英雄楼中众人哑口无言,作声不得。 徐伯文又道:“至于华山派,徐伯文并不敢说华山派不好,但华山派纵容弟子胡作非为,也有失察之罪!” 华山派中有人踏步出来,客客气气地抱了抱拳,道:“敢问阁下,华山派弟子如何胡作非为,华山派又如何失察,不才丰朝阳,还想请教!” 徐伯文也抱了抱拳,道:“原来阁下便是华山丰大掌门,失敬失敬!” 丰朝阳哼了一声,道:“不敢!琴妖的大名,丰某才是久仰得很!” 他在这里客气,他门下弟子却没有那么好的涵养,纷纷喝道:“姓徐的,华山派到底如何狡诈虚伪了?你如果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可别怪我华山派对你不客气!” 徐伯文淡淡地道:“徐伯文想请教丰大掌门,不知丰大掌门对与锦衣卫交往之事有何高见?” 丰朝阳哼了一声,道:“锦衣卫乃朝廷走狗,与我华山派素无往来,尊驾这么问,难道是隐射我华山派与锦衣卫勾结,投靠官府,背离江湖么?” 徐伯文道:“投靠官府也未必便是背离江湖,因为官府之中,也不乏英雄之辈。” 丰朝阳道:“官场中自然也有值得我等钦敬之人,但锦衣卫之中,大概却是没有什么好人!嘿,锦衣卫的声名,只怕还大大地盖过尊驾吧!” 徐伯文不以为忤,道:“去年徐某在前往秦岭的路上见到过贵派的陈少元,当时,他正和几人同桌共饮,徐某本也不知道是他,不过他既然是华山高徒,徐某想不认识他也难。” 丰朝阳道:“难道他在和锦衣卫的人同桌共饮么?” 徐伯文道:“他当时正和英雄楼的龚大楼主一起宴请锦衣卫的指挥吏厉千秋。嘿,徐某与锦衣卫有过节,厉千秋我可是识得的。” 丰朝阳根本不信,冷笑道:“厉千秋暴虐凶残,是我武林中首屈一指的败类,本门弟子就算再不肖,也不会与他为伍!” 徐伯文叹道:“丰大掌门不信,那是理所当然。嘿,你是名门正派,怎么会相信在下一介妖孽所言,还好,秦岭第四宫主紫气东来江难渡、第十三宫主诡风夺魂李鸢都在当场,可以为徐伯文之言作证。嗯,华山派高足的身份,还是李鸢李十三宫主指认出来的。” 丰朝阳不肯轻易相信,但听他说出江难渡与李鸢来,却也禁不住心下疑狐,想道:“琴妖是武林公敌,却偏偏要老夫去向侠义道中赫赫有名的秦岭求证,难道他所言不虚,那劣徒的确在与锦衣卫勾结?”忍不住又道:“你是武林公敌,秦岭两位宫主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嗯,不知陈少元宴请厉千秋,却又是所为何事?” 徐伯文道:“陈少元为何宴请厉千秋,徐伯文可没有功夫去深究,何况厉千秋一见在下便仓皇而逃,陈少元与那位龚楼主见到秦岭两位宫主,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在下人等又有要事,难道还追去细问不成。” 第四十八章 张弓引矢护形孤(五) 丰朝阳沉吟不语。他门下弟子道:“师父,琴妖是武林公敌,他所说的话,岂可相信。”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徐某是武林公敌不假,可是却又凭什么要诬蔑贵派弟子,难道我还怕自己斗不过华山派,因此不惜使那些卑鄙手段不成?哼,我徐伯文堂堂丈夫,便是整个天下与我为敌,自也是一肩担承,岂会因惧了强敌,便做那诬蔑他人,以求旁人可怜之事!”华山派弟子知他所言不虚,尽皆默然。 窦武威大声说道:“丰掌门,如果琴妖所言非虚,那红狐魔女可是替你清理门户了,你不但不能再与她为敌,还要大大地谢她才是!”窦武威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全然不理会所说之言应不应该,合不合适。 丰朝阳心中羞恼,冷冷道:“照窦兄的意思,红狐魔女是在行侠仗义,那她杀你义兄也是理所当然了!” 窦武威一愕,道:“丰掌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义兄又没有跟锦衣卫的什么厉千秋勾结在一起,我凭什么不能找红狐魔女报仇!” 丰朝阳哼了一声,道:“不管是谁,一面之词老夫都是不信!嘿,别以为你抬出秦岭来老夫便不会质疑,琴妖,你敢跟老夫一同前往秦岭去找江李二位宫主当面对质么?” 徐伯文道:“你想不想找秦岭江李二位宫主对质,那是你的事,我凭什么要跟你去?嘿,就算你不信我所说之言,那又与我何干?与你有过节的是红狐魔女,可不是我琴妖,你跟红狐魔女两厢厮杀,我落得看个热闹!”突地“嗤”地一笑,转向身边的江寒道:“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如此,你现在总该知道了罢。”江寒微微叹息,轻轻摇了摇头。 丰朝阳脸上忽青忽红,进退不得,半晌才咬牙顿足,大声说道:“红狐魔女,我华山门下弟子到底是为何事死于你手,老夫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华山派诸弟子吃了一惊,叫道:“师父!” 丰朝阳道:“咱们这便前往秦岭,如果陈少元真的与锦衣卫相勾结,那他之死便是罪有应得,否则,为师定当回来找红狐魔女为他讨回公道!” 江雪哼了一声,道:“好啊!本姑娘随时恭候!” 丰朝阳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而去,他门下弟子见师尊已去,只得跟着离开。 窦武威叫道:“喂喂喂,丰掌门,咱们是一起来的,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徐伯文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我之见,窦兄也还是与丰掌门一起走的好!” 窦武威瞪起眼来,道:“凭什么?” 徐伯文道:“陈少元之流勾结锦衣卫,为非作歹,端的罪该万死。纪中青与孟稀贤与他们为伍,那便是一丘之貉,红狐魔女杀他们,那是除魔卫道,如果你要替他们报仇,那不是与侠义道为敌么?嘿嘿嘿,你窦武威有多大的本事,竟然敢如我琴妖一般与侠义道为敌!” 窦武威怒道:“谁要与侠义道为敌了?琴妖,你可别胡说八道!陈少元是否勾结锦衣卫,还没有弄清楚呢!” 徐伯文道:“那你为什么不跟着丰朝阳先去将此事弄清楚?丰朝阳在江湖中的地位远胜于你,他都不愿现在便与红狐魔女动手,难道你便不怕为人所利用,害人害己吗?” 窦武威呆了呆,道:“不错,丰掌门想知道陈少元该不该死,我窦武威也想知道我那义兄与陈少元到底是不是沆瀣一气,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窦武威可不愿替他报什么劳什子的仇!”叫道:“丰掌门,你等等,我们一起走!”快步追去。 徐伯文的视线缓缓从众人身上掠过,道:“我听说这次前来围剿红狐魔女的中人,还有八仙剑派的人,是与不是?不知哪几位是八仙剑派门下,请出来与徐伯文一见!” 众人目光皆转向右侧。一名彩带飘飘的美貌少妇缓步上前,道:“小妹游惊鸿,是八仙剑派新继任的掌门。红狐魔女杀我前掌门诸言师姐,以及其座下弟子数人,此乃不争的事实,难道阁下还有托词为其辨解不成?”游惊鸿斜眉入鬓,唇红齿白,举止温婉,颇有仙姿,可以称得上是参与围剿江雪一群人中最显眼的人物之一。 徐伯文道:“红狐魔女杀了贵派诸言掌门,是游掌门亲眼所见么?” 游惊鸿道:“如果惊鸿在场,只怕也遭了红狐魔女的毒手了。哼,亲眼见到红狐魔女杀人的,是当时随诸言掌门师姐同行的派内弟子。我们这位弟子命大,当时虽然也受了红狐魔女的重创,险些死于非命,可是他终还是活了回来!”伸出手来轻轻一拍。 第四十八章 张弓引矢护形孤(六) 一名彩衣男子从人群后闪身出来,喝道:“红狐魔女,你还认得我么?我没有死,你想不到吧!” 江雪眼眸一闪,认出那人的确曾跟随诸言向自己出过手,一声冷笑,道:“你当日没有死,算你命大,不过今日你命大命小,那可便难说得很了!”长鞭一甩,“啪啪”炸响。 那人心中害怕,身子不由微微自游惊鸿身后一缩。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这位兄台,可还认得我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我认得你,你是琴妖,当时红狐魔女杀害我家掌门之时你也在场。” 徐伯文道:“不错,我是在场。当时在场的还有谁,你也一定记得很清楚,是与不是?” 那人道:“我自然记得。当时在场的,还有群英盟的刑堂正副两位堂主,追梦刀章寻梦和觅芳剑北寻芳,此外,还有一个小姑娘,好象叫什么小桑,与你们都是大有关系的。” 徐伯文道:“不错不错!你既然记得我,那么你们掌门是如何死的,你也一定记得很清楚了,是与不是?我问你,红狐魔女到底是怎样杀的你们掌门?” 那人道:“红狐魔女是用掌力将我们诸掌门打死的。” 徐伯文目光微微一闪,道:“我问的是,红狐魔女为什么要杀你们诸掌门!” 那人触及徐伯文凌厉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地一慌,期期艾艾,半天说不出话来,只管转眼向游惊鸿望去。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还是我来说吧!红狐魔女找诸言较艺,诸言输了,羞恼之下,便用歹毒暗器偷袭红狐魔女,她随身所带八名弟子也一起动了手。红狐魔女一怒之下,这才杀了诸言。嘿,这件事还有群英盟的刑堂堂主章寻梦和副堂主北寻芳在场目击,这位八仙剑派的小兄弟也是承认的了,若大伙儿还是不信,那诸位可以去找群英盟的人来问个清楚明白。”那人脸色大变。 场中众人听他竟然不敢反驳,禁不住嗡嗡议论声起。 游惊鸿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道:“尊驾这么说,是说我八仙剑派卑鄙无耻,虽死无尤了?” 徐伯文道:“游掌门,如果有人偷袭你,你大概是不会还手的了。嘿,生死关头,什么样的英雄好汉都会想都不想地力图自保,唯有游掌门是个例外,徐伯文对游掌门可真是钦佩得紧!” 游惊鸿面上一红,道:“她当然可以还手,但还手不必非要杀人!” 徐伯文道:“所谓刀剑无眼,你们谁敢说自己出手不会伤人性命?嘿,在场中人如果有谁的手上没有误伤过人命,那他现在便可以站出来,待会若动起手来,我徐伯文也不杀他便是。”此言出口,场中顿时寂静无声。此次前来参加围剿红狐魔女的都是各门各派中的好手,在江湖中多少都有一席之地,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谁又敢坦言自己的手上没有误伤过人命。 过了良久,八仙剑派中出来指证红狐魔女的那名弟子才咳了一声,壮着胆子说道:“别人滥杀无辜倒也罢了,可是你们知道这红狐魔女到底是谁吗?她胡乱杀人,就是不行!” 有人忍不住问道:“这红狐魔女还有什么别的身份么?” 徐伯文道:“不错,她的确还有别的身份。哼,你们既然知道她另有身份,怎么还敢说她‘滥杀无辜’。”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有人不服,纷纷大叫了起来,道:“红狐魔女胡作非为,我神仙谷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她却几乎将我神仙谷夷为了平地,难道这还有理了么?”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神仙谷素爱男色,四周村镇的男子多受其害,群英盟地处西南,鞭长莫及,管他不到,红狐魔女为之出手,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侠义道中人还敢说她做得不对?” 神仙谷中人道:“我们好男色女色,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她又不是群英盟中人,凭什么多管闲事!”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你们神仙谷爱男色女色,自然是你们自己的事,若惹不到别人,那倒也罢了,可是你们偏偏惊扰四邻,就连我这妖孽都看不下去,更何况他人。嘿,红狐魔女代群英盟出手清理江湖,那是理所应当,因为她虽然不是群英盟中人,但你们说她与群英盟毫不相干,那却是大错特错!” 神仙谷那人忍不住叫道:“她到底是谁?” 八仙剑派那名弟子抢着道:“她便是剑谷二小姐宇江雪!”一语出口,顿惊四野。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道:“你说的是真的,红狐魔女真是剑谷的宇二小姐?” 八仙剑派那名弟子道:“弟子敢以人头担保,她的的确确就是剑谷二小姐宇江雪!” 江雪怒道:“我就是宇江雪,那又怎样!” 徐伯文道:“不错,她的确是宇二小姐。剑谷是武林侠义道的领袖,与群英盟攸息与共,群英盟管不到的事,剑谷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嘿,不等华山派与英雄楼指派便主动出手替他们清理门户;伸手管神仙谷所谓的闲事;夷平声名狼藉的锦衣卫在江南的分部……除了剑谷中人,江湖之中,只怕再无旁人敢有如此作为!” 第四十八章 张弓引矢护形孤(七) 人群中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有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道:“就算红狐魔女做的别的事都是师出有名,大义凛然,但她无端害犬子毁容,难道也是在行侠仗义?”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就是义乌帮帮主。 又有人道:“不错。她对付神仙谷,夷平锦衣卫的江南分部之事就算做得不错,但她伤青城派的掌门钟观主、万家堡的万堡主、扬威镖局的杨老镖头,这几件事,难道也做得对么?” 徐伯文道:“她为什么要伤青城派的钟观主、万家堡的万堡主、扬威镖局的杨老镖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但她为什么要那样对付义乌帮,不幸,徐某却是知道的。嘿,义乌帮自己做事不检点,却又怨得谁来!” 义乌帮主道:“你说义乌帮做事不检点?哼,义乌帮如何做事不检点,老朽还要请教!” 徐伯文冷笑道:“正所谓知子莫如父,你义乌帮如何做事不检点,难道自己还不清楚,还要别人说明么!” 义乌帮主涨红了脸,道:“老朽不知,正要请教!” 徐伯文冷笑道:“你若真的不知,为什么不回去问问自己的宝贝儿子,看他到底是如何冒犯了宇二小姐,宇二小姐那样对他,到底是该还是不该!嘿,别说他冒犯的是宇二小姐,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遇到那样的事,只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罢!” 义乌帮主满面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人群中那名身穿道袍的老者走上前来,说道:“你到底是不是琴妖?琴妖与群英盟和剑谷都结了宿怨,除死方休,你却一心替他们的二小姐开脱罪责,到底所为何来!” 徐伯文道:“阁下仙风道骨,莫非便是青城派的钟观主么?” 那老者微微晒然,道:“不敢,老朽正是钟汉陵。这位红狐魔女,呃,也许老朽应该称之为宇二小姐。宇二小姐到青城向老朽请教武功,老朽伤于她的鞭剑之下,乃是武功不及,与人无尤,本来是愿赌服输的,可是听说这红狐魔女为祸江湖,有天下第二妖之称,思来想去,老朽虽然不才,却也不能袖手旁观,所以率弟子前来助战,但她既然是剑谷二小姐,那‘为祸江湖’四字,想来应该颇值商榷,围剿之说,自是不必再提。” 江寒走上前来,盈盈一礼,道:“舍妹无礼,伤了钟观主,江寒在这里,先替舍妹向钟观主致歉了。” 江雪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对之满腔敌意的白衣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姐姐,身子微微一抖,对徐伯文的满腔感激,忽地化为乌有,想道:“难怪你肯出来替我解围,原来还是因为有姐姐。哼,你好稀罕么!” 只听钟汉陵诧声道:“你是宇大小姐?” 江寒取下蒙面丝帕,道:“晚辈正是宇江寒。嗯,不知哪一位是万家堡的万堡主,哪一位是扬威镖局的杨老镖头,舍妹出手不逊,失礼得紧,晚辈也一并致歉了。” 钟汉陵道:“万家堡的万堡主和扬威镖局的杨老镖头在令妹手下伤得不轻,此次没有前来,只派了两名弟子随老朽前来看个究竟,宇大小姐就不必多礼了。” 他身后有人冷冷哼了一声,道:“早知伤人的剑谷二小姐,我们兄弟也不必来了。哼,就算是来了又能怎样!剑谷在江湖中的地位无人可及,别说只伤了我们堡主和杨老镖头,就算是杀了我们堡主和杨老镖头,别人又岂敢要剑谷中人偿命!”言语讥诮,颇为愤恨。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家父家母都还不知道,待我禀明父母之后,一定会带舍妹前得往诸位府上登门谢罪!” 那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不敢有劳!”与同来的四五位兄弟越众而出,拂袖而去。 江寒瞧了一眼仍然一脸满不在乎神情的江雪,叹了一口气,她虽然知道万家堡与扬威镖局是负气而去,但此时她又能如何? 钟汉陵道:“既然宇大小姐都已出面,那宇二小姐的身份,那自然是无庸质疑了。嗯,老朽如今只有一事好奇:这位少年公子既然是琴妖,那为何会与宇大小姐同来,而且,竟然还会为宇二小姐开脱罪责?这位少年公子大概不是真正的琴妖,却不知到底是何人?嗯,少侠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其口才当真令老朽钦佩之至!”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你道我琴妖也如同那些江湖宵小,只会落井下石么?不错,群英盟几次三番地围剿于我,君山一役,群英盟青龙堂的好手更是全军覆没,他们现在只怕梦里都想要我徐伯文的性命!但即使如此,那又怎样,我徐伯文光明磊落,绝不会巅倒黑白,事实是怎样,那便是怎样,不管她是剑谷中人还是别的什么人,该说的话,我徐伯文一样会说。钟观主,如果将来有人冤枉你,只要我徐伯文知道内情,在下也一定会秉直而言!” 第四十九章 挟眦待报指危冠(一) 钟汉陵终于禁不住展颜,放声大笑,道:“若果真如此,那琴妖胸怀,当真世所不及,老朽实是钦佩之至!嘿,当日群英盟为何要围剿于你,若有机会,老朽倒真要好好问一问群英盟段盟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琴妖,咱们后会有期!”拱了拱手,向所属弟子道:“红狐魔女所做之事,连声名狼藉的琴妖都愿意为其开脱,咱们还有什么好说。大伙儿跟老朽回去吧!嗯,如果红狐魔女当真该死,剑谷宇谷主是我熟知的,他必不会护短!”大步走出。 他所带来的十余人纷纷退去,余下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端的左右为难。 徐伯文望了江寒一眼,微微一笑,向场中道:“华山派、英雄楼、青城派、万家堡和扬威镖局这些名门正派都走了,你们这些邪魔歪道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你们难道还指望剑谷与群英盟出来替你们主持公道么?嘿,若等到群英盟与剑谷中人来了,他们首先要解决的,只怕便是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徐某劝你们离开,可全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若不领情,那我也无法,大伙儿便听天由命罢!” 其时在留下来的众人中,八仙剑派可谓名门正派,但徐伯文心中瞧不起诸言行事卑鄙下流,连带着对所有八仙剑派的人都没有好感,所以对他们也以“歪魔邪道、魑魅魍魉”呼之,八仙剑派虽然不服,但对琴妖颇为忌惮,也不敢公然指责。众人听他此言,心中皆如鼓擂,忽地有人一声呼喊,率先而去。那人一带头,场中众人顿时如潮涌动,尽皆退去。 江雪大喜,眼见义乌帮和八仙剑派的人还踌躇未去,手中融雪鞭一甩,喝道:“喂,你们这些不想走的,要出手那便动作快些,本姑娘可没有耐心跟你们在这干耗!”话音甫落,但听天空中突然闪过一丝夺目的亮光。 江寒江雪姐妹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天空中忽地绽开了一朵极为绚丽的烟花,烟花如菊,在其中显出一个硕大的“剑”字来。江雪心中一紧,就连江寒,面上也不禁微微变色。 义乌帮与八仙剑派本不想走,但武功高强的众人多半已去,只留下他们区区二三十人,就算剑谷、群英盟与徐伯文不出手,他们也不会是红狐魔女的对手,此时又见宇氏姐妹面上神色有异,下意识地也跟着向天空望去,眼见天空中现出的竟然是剑谷标致的烟花,情不自禁地心惊胆战了起来,权衡利弊,还是走为上策,也只得纷纷退去。只不过在临走之前,兀自不肯将仇怨就此放下,恨恨交待了一句:“红狐魔女,此事不会就此了结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星矢丸跳,转眼间便退得一干二净。 江寒虽然脸有忧色,但见众人退走,却也不禁替江雪大宽其心,道:“伯文哥哥,多谢你替悦儿解围。” 徐伯文摇摇头,道:“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要真正地解决此事,要看江雪!”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剑谷!” 江寒道:“你已经连累剑谷了!现在江湖之中,还有谁不知道你红狐魔女便是剑谷二小姐?别的不说,义乌帮和八仙剑派,还有万家堡和扬威镖局的离开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 江雪怒道:“我是剑谷不宵之女,反正爹爹妈妈也赶来了,你索性叫他们杀了我还武林一个公道好了!” 江寒叹道:“悦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雪哼了一声,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标榜你才是剑谷真正的好女儿么?也是,你从来都不闯祸,从来都不会令爹妈头痛,事事都强我千百倍,我宇江雪怎么可能跟你相提并论!”江寒面色微微一暗。 徐伯文道:“江雪,你怎么可以跟姐姐这样说话?你姐姐真的是一心为你着想,你难道不知道吗?”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这样说我?你别以为你替我解了困,就能以我的大恩人自居,哼,今天可不是我请你来的,你做什么都是你的事,我宇江雪可不领情!” 徐伯文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只不过说了几句真话而已,怎么就敢做你的大恩人。嘿,剑谷宇二小姐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岂要他人为之解困。徐某今日所为,是自己一厢情愿多管闲事!如果是剑谷智冠天下的宇夫人出面,料想此事必然解决得比徐某圆满得多。” 江雪心中恼怒,正要反唇相讥,忽听有人接口道:“哪里哪里,就算是智冠天下的剑谷宇夫人出面,只怕也不能如此妥善解决此事,因为,不管真相如何,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会认为我天狼郡主护短!” 江雪大惊失色,失声叫道:“妈妈!”随着她的叫声,林中数条人影应声而出,前前后后,竟共有七人之多,竟是剑谷宇牧云夫妇、群英盟盟主段颖夫妇与殷照羽的父母殷龙亭林雨及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 第四十九章 挟眦待报指危冠(二) 江寒与父母颇为相象,徐伯文一见便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也知那牵着宇夫人天狼郡主的手的小男孩多半便是江寒跟自己提过的弟弟雁儿。 天狼郡主面上笑容微微,似是对徐伯文颇为欣赏,宇牧云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笑容,却也并无怒色,但不知为什么,徐伯文这纵横天下从来不知畏惧的人,一见宇氏夫妇,竟然没来由地一阵心虚胆怯,心中暗暗打鼓,至于旁边满面愠色的段氏夫妇与一脸好奇的殷氏夫妇,他却不放在心上。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想管他们到底是谁,他们是谁,跟他毫不相干。 雁儿满面好奇之色,抢先说道:“大姐,这位哥哥便是你跟我提起过的伯文哥哥么?这位哥哥好面善,好象我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一样!”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小孩子胡说八道!” 雁儿做了一个鬼脸,道:“二姐,你在外面闯了大祸,爹爹一定会打你的屁股,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了!”他虽然和江雪也已经分别了年余,心里早已淡忘了二姐的模样,但他聪颖之极,早从众人的话语中听出这位红衣姑娘是自己的姐姐了,再加上自己性格和这位二姐相近,当初在剑谷之时便时常斗嘴,此时一一记起,当然就更不见外了。 江雪也很喜欢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但此时听他恐吓自己,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小毛孩子,能帮我什么!” 雁儿不理,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了徐伯文的手,仰面说道:“伯文哥哥,我叫雁南,大伙儿都习惯叫我雁儿,你也可以一样叫我雁儿。刚才你对那些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嘿,三言两语便屏退了那么多敌人,你的口才可真了不起,都快赶上我妈妈了!” 徐伯文哪里有心情跟他笑闹,只恭恭敬敬向抱拳向宇牧云夫妇行礼,道:“晚辈徐伯文,见过宇谷主宇夫人!” 天狼郡主道:“你真的便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么?你的模样跟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不过,还不算离谱。” 宇牧云跟着还礼,道:“尊驾慷慨仗义,替小女解围,宇牧云不胜感激。” 徐伯文道:“不敢!” 傅吟双重重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他既是琴妖,便是我群英盟和剑谷的大对头,怎么会那么好心替悦儿解围?他多半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阴谋诡计!” 江寒道:“姑姑,伯文哥哥心怀坦荡,绝不会是因另有图谋才出面替悦儿解围的。” 傅吟双脸色更冷,道:“幸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悄悄离开剑谷,我们都急坏了,槿儿更是放心不下,已经出谷去找你了,你知不知道?槿儿还没有遇到你,是与不是?咱们现在在这里相遇,那可是再好不过。你现在是跟我们回去呢,还是要我派人去通知槿儿,要他亲自赶来接你?” 雁儿甚是精灵古怪,抢道:“大姐,你不会莫名其妙就突然离开剑谷的,我猜一定是槿哥哥惹你生气了,是与不是?你别生气了,我替你去骂槿哥哥!” 江寒只得道:“槿哥哥没有惹我生气,你不用替我去骂他。” 雁儿道:“不是槿哥哥惹你生气,那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剑谷?嗯,总不会是你知道二姐在这里受困,特地跑来替她解围的吧?可是替她解围的好象又不是你!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知道二姐有难,但是自己又不方便出面,所以请了这位伯文哥哥出面帮忙,是与不是?” 江寒不愿回答,只向徐伯文道:“伯文哥哥,我替你引见,这两位是群英盟的盟主和夫人,也就是我姑父姑母;这两位是我师弟殷照羽的父母殷龙亭殷伯伯和殷伯母林雨。” 徐伯文过来依次抱拳见礼。段颖与殷龙亭夫妇对视了一眼,依礼拱手。殷龙亭夫妇倒还不怎样,段颖的这番回礼则要勉强得多。 傅吟双一脸严霜,根本不理睬徐伯文,径自向宇牧云与殷龙亭道:“杀害章素斋和宫晓红的凶手便在这里,哥哥,殷大哥,你们怎么说?咱们是一起上,还是你们谁先出手?” 江寒心中一惊,道:“姑姑,章伯母不是伯文哥哥杀的!” 傅吟双道:“就算宫晓红不是他杀的,可也是因他而死,而且,就算不算宫晓红那笔帐,章素斋也确是为他所杀,我不能算是冤枉他罢!” 江寒道:“可是,幸儿听说,当年的飞天八龙有过一个约定,说他们杀孽太大,即便将来有朝一日谁落了个横死,那也是应偿之债,别人是不必为他们报仇的!” 傅吟双柳眉一竖,道:“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江寒咬住嘴唇,道:“姑姑只用告诉幸儿,幸儿所言是否属实。” 第四十九章 挟眦待报指危冠(三) 段颖接口道:“不错,这些话的确是有的,不过,章素斋夫妇与我们相交二十多年,情谊其深如海,他们夫妻惨遭不测,我们身为他们的生死之交,岂能当真置身事外!更何况,这琴妖所害之人并非只有素斋兄夫妇二人,我们就算不为素斋兄夫妇报仇,也绝计不能由他任性妄为!” 江寒道:“幸儿知道伯文哥哥伤人性命确是太多,可是,群英盟那么多人围剿他,他想活命,又岂能不伤人?君山之战酿成惨祸,其实并不能完全怪伯文哥哥!” 傅吟双冷笑道:“幸儿,我知道这琴妖以前救过你的性命,如今又替你妹子解了围,你们剑谷对他都很是感激,可是琴妖是江湖公敌,是武林妖孽,你身为剑谷大小姐,又既将是我群英盟主的儿媳,岂可因私废公!” 江寒道:“你们说他是妖孽,可是从始至终,伯文哥哥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谁,一直是你们不肯放过他!就象那一次,他本来都已经隐居秦淮了,是你们将他逼了出来,逼至君山,率众围剿,这才造成了君山惨案。姑姑,如果你们持续这样逼他,类似君山惨案之事,保不定还会发生的!” 傅吟双怒道:“幸儿,你口口声声替这妖孽说话,难道想跟他一起与我们为敌么?” 江寒道:“幸儿不敢!” 徐伯文道:“江寒,你不必为我开脱。其实在世人的眼里,徐伯文本来便是妖孽,是你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的!他们想找我算帐,那由他们来好了,我徐伯文何惧之有!” 江寒微微苦笑,道:“所谓妖魔鬼怪,是为一体,如果他们说你是妖孽而要诛杀于你,那我又算什么?除非他们连我也杀了,否则对你岂是公平!” 段颖忍不住道:“幸儿,你岂能将自己与这琴妖相提并论?你号称箫魔,可是只是以箫名世,从来没有杀过人,而这琴妖,他手上有多少人命,你算过没有?” 傅吟双喝道:“大哥,何必跟他罗嗦!我哥和殷大哥他们不肯出手,那我们夫妻一起出手,杀了这妖孽为兄弟们报仇,为武林除害!”腰间“呛”然一响,长剑夺鞘而出,剑诀一引,倏然便往徐伯文刺来。 忽地身边人影一晃,殷龙亭已抢先挡在了她的面前,身前长剑剑光如水,淡淡说道:“我和素斋虽然在酒酣耳热之际曾经说过不为彼此报仇的话,但杀他的凶手就在眼前,我若不出手,就算无愧于素斋也有愧于自己。琴妖,听说你武功卓杰,殷某便先来领教领教你的盖世绝学!”剑光一闪,蓦然布下一道看似无边无际的剑网,径直向徐伯文当头罩了下来,竟然出手便是自己的成名绝学鹤翔九天。 徐伯文身子略略一挫,突地展空一掠,倏地自殷龙亭的剑网中电闪而出,腾空之后,跟着身形一顿,衣袖临风,猛然往殷龙亭当头罩下,气浪至处,当者易辟。 殷龙亭所布硕大剑网,在徐伯文的眼中,果然如网,不但兜不住他的如风身形,论起抵挡其如风暴一般的气浪,也是全然没有用处。 殷龙亭心中再对琴妖没有好感,此时见其武功精妙,不禁赞叹,忍不住喝了一声:“好!”左手一探,蓦然便向徐伯文抓去。 徐伯文身影一闪,已然到了殷龙亭的头顶,足尖一沉,蓦然直勾殷龙亭的面门。 殷龙亭长剑一弹,扭身便刺。徐伯文一声长啸,一掌拍过,震歪了殷龙亭的长剑,跟着气浪鼓过,“波”地一声,竟然已经将殷龙亭的衣袖震裂。 江寒微微一惊,叫道:“伯文哥哥,手下留情!” 徐伯文望了江寒一眼,不待殷龙亭反应过来,倏然抽身暴退,道:“前辈的武功跟章素斋只在伯仲之间,不是晚辈的对手。晚辈不想多伤人命,前辈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殷龙亭面上一红,不禁颇为尴尬,但知他所言属实,却也不能反驳。 傅吟双眼见殷龙亭敌不过徐伯文,心中更恼,厉声喝道:“好个妖孽,当真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了!”长剑一晃,蓦然刺来。 殷龙亭不能当真就此收手,长剑一引,也是一剑刺过。那边林雨一言不发,突地双手一扬,数枚暗器后发先至,夹在殷龙亭与傅吟双的剑光之中猛然往徐伯文打来。徐伯文眉头微挑,反手一卸,鸣霄入手,琴弦弹跳,“铮”地一声,气浪如潮涌过,林雨的暗器才至中途便应声而炸,碎屑飞扬,竟把傅吟双与殷龙亭的剑气倒逼了回去。 林雨不服,衣袖一扬,又是数枚暗器呼啸而至。 徐伯文微生怒意,手指一划,一缕低沉的琴音应手而起,风雷隐隐中,竟似向天九问的前奏。 江寒吃了一惊,叫道:“伯文哥哥不可!”身子一掠,抢了过去,衣袖飞舞,转瞬之间便将林雨的暗器全接了过去。 林雨一愕。江雪已冷冷说道:“这么多江湖前辈,联手对付一名后学末进,当真符合自己的身份得紧!”殷龙亭与林雨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 第四十九章 挟眦待报指危冠(四) 傅吟双怒道:“悦儿,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妖孽算什么后学末进!” 江雪道:“徐伯文虽然是天下武林共弃的妖孽,可是他年纪比你们小了许多,跟你们这些前辈比起来,难道还不算后学末进?” 傅吟双无言辩驳,不禁更怒。段颖伸手拉住妻子,轻轻摇了摇头。江雪是宇牧云的女儿,如今其父母在场,不管她是否犯忌,都轮不到他们来管教。 那边徐伯文的目光落在江寒面上,心中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琴弦,向殷龙亭拱了拱手,道:“前辈武功了得,胜过了殷照羽甚多,晚辈真是好生钦佩!” 殷龙亭眉头一扬,道:“尊驾见过犬子?” 徐伯文道:“不错,晚辈见过他。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史谦。” 林雨接口道:“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 徐伯文道:“他受了重伤,一时怕是回不了剑谷。” 林雨大惊,叫道:“他受了重伤?是谁伤了他?”心中怀疑徐伯文,手中紧紧扣着数枚赖以成名的暗器“飞星传恨”,只要徐伯文言语中略有不慎,她便要出手,所谓慈母心性,如果爱子当真是伤在徐伯文的手下,那她便是明知不是徐伯文的敌手,这场架,那也是非打不可的。 江雪心中也是微微一惊,但她却是怕徐伯文说出真相,道明殷照羽是在伤在自己的手下,当真父母亲人的面,她却是不好交待的。 只听徐伯文道:“他现在人在沅江,计算时日,伤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却是并没有将实情通告出来。 殷龙亭心中疑狐,道:“犬子武功不弱,江湖中又多知他是剑谷弟子,无不对他礼让三分,向来少与之为难。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竟然不看剑谷薄面,将他打得重伤?” 徐伯文淡淡地道:“那个人是谁,你们应该去问问殷照羽,如果他愿意,必然不会隐瞒真相。” 林雨道:“那个伤他的人不是你么?” 徐伯文微微冷笑,昂然道:“徐伯文纵横天下,向来都是敢作敢当,如果是我,岂有不敢承认之理!” 殷龙亭微微颔首,扫视了一眼宇牧云夫妇,长剑归鞘,道:“雨妹,咱们去沅江找羽儿。” 林雨道:“好。我也正想去将羽儿接回来,顺便问问他,他的受伤,到底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隐情,竟然要隐瞒父母。” 傅吟双急道:“你们这便要走么?诛灭琴妖之事,关乎武林大局,你们难道要袖手不管?” 殷龙亭哈哈大笑,道:“殷龙亭二十年前也没能无敌于天下,更何况于后浪推前浪的如今!二弟,双儿,殷龙亭虽然是当年飞天八龙的龙头老大,为素斋兄报仇之事责无旁岱,可是我武功低微,不是徐伯文的对手,这你们也是瞧见的了,我想就算是章兄泉下有知,也必然不会怪我不为他出手。嘿,琴妖能纵横天下,自有不凡的业绩,岂是殷龙亭能克制的。依我之见,天下唯一能成为他敌手的,恐怕只有咱们那目前还有些为动不动手为难的云兄弟!”举手向宇牧云和天狼郡主致辞,携了妻子的手,飘然而去。 傅吟双心中更是恼怒异常,道:“殷龙亭明明不愿出手,所以胡乱几招敷衍我们!段大哥,你身为群英盟之主,难道也要象殷龙亭一样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放过这妖孽么?” 段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与大哥的武功相差无几,他不是徐伯文的对手,想来我也不是,只不过,群英盟数百兄弟的性命,整个江湖的运数,由不得段颖抽身而退。徐伯文,你出招吧,段颖就算今日身死于此,也要与你周旋到底!”伸手一带,红芒乍现,腰间血鹰王者剑如同一道惊虹,凛然横于身前。 傅吟双见丈夫如此,心中大定,仗剑道:“段大哥,你不会是一个人对付琴妖。就算我哥哥要置身事外,我傅吟双也会誓同夫君共生死!”话虽如此,但心中知道琴妖的武功了得,当初群英盟青龙堂上百精英围剿他于君山之时,不但没有将他拿不住,且自己反而全军覆没,今日自己只夫妻二人,那是说什么也不可能是琴妖的敌手的,所以剑虽出鞘,却也不敢冒然动手,斜眼瞧着宇牧云,仍然指望他这天下第一剑能出手帮自己夫妻二人对付琴妖。 江寒紧紧拉住徐伯文的手,低声道:“伯文哥哥,你不能与他们为敌!不如,不如我先陪你离开这里吧!” 江雪斜眼瞧着姐姐,冷冷地道:“大男子大丈夫,岂能不战而退!徐伯文,你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声名难道都是假的么?” 雁儿也跟着起哄,叫道:“不错不错,男子汉大丈夫,自当生而无畏,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怕他!伯文哥哥,江湖中人人都说你是神功盖世的天下第一大魔头,你不会真的怕了我姑父吧?如果你真的怕了我姑父,那你就不是大丈夫,是大狗熊了!” 第四十九章 挟眦待报指危冠(五) 天狼郡主低声喝道:“雁儿,不许胡说!” 雁儿道:“我哪里胡说了!妈妈,你不是常说,大丈夫当生而无畏、肆无忌惮吗?” 天狼郡主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 雁儿道:“你跟爹爹说起当年的旧事,我都听到了!妈妈,当年的你,好象也象伯文哥哥一样,别人都怕你,叫你‘魔中魔’,是与不是?” 天狼郡主不禁失笑,扬掌做势欲打,道:“小鬼头,咱们要就事论事,你岂能挑唆别人来跟你姑父为敌!” 雁儿知道母亲做假,哪里怕她,嘻皮笑脸地道:“姑父是天下第一的盟主,伯文哥哥是天下第一的大魔头,妈,你说如果他们打起来,谁会更厉害一些?” 天狼郡主面孔一板,道:“你是真的唯恐天下不乱吗?不许再胡说了,否则,妈妈可真要打你了!” 雁儿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 江寒低声道:“伯文哥哥,雁儿的话当不得真,就算你退避三舍,那也没有什么不妥。”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突地嘿然冷笑,道:“群英盟结盟二十余年,在江湖中堪称泰山北斗,我得罪了他们,就算再三退缩,他们又岂肯轻易放过我?你别忘了,当初我已退隐秦淮,就是他们将我重新逼现江湖的!哼,我徐伯文纵横天下,怕过谁来?他们想要取我性命,岂有那么容易!江寒,你放心,他们是你亲友长辈,我不会伤害他们,但他们想我任其宰割,哼,那却是休想!” 江寒道:“他们是我的长辈,你跟他们动手,总是不好。再说,他们代表的是身为武林侠义道的群英盟,伯文哥哥,你不能再跟江湖侠义道为敌了。” 徐伯文冷笑道:“现在的江湖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什么侠义道,在我看来,与我们这些邪魔歪道又有什么分别。嗯,我说得错了,现在的侠义道,未必及得上我们这些邪魔歪道!” 段颖心中微微一凛,道:“徐伯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湖如何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了?” 傅吟双道:“哼,你们这些邪魔歪道,竟然敢将自己与侠义道相提并论,真是恬不知耻!”长剑一晃,便要扑上。段颖和傅吟双夫妻同心,见妻子动手,自然也要扑上。 江雪嘿然冷笑,道:“他说侠义道及不上邪魔歪道,本也没错。邪魔歪道杀人越货,那是名正言顺,不象那些顶着侠义名义的沽名钓誉之辈!哼,华山派的陈少元,英雄楼姓龚的,还有什么八仙剑派、义乌帮,这些难道不都是例子么?还有群英盟,嘿,群英盟滥杀无辜,祸及百姓,我不信你们便不知道!” 宇牧云喝道:“悦儿,你胡作非为,闯下了弥天大祸,爹爹还未惩罚你,你竟然还敢在此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段颖却是大惊失色,一时之间倒顾不上去攻击徐伯文了,道:“你说什么?群英盟滥杀无辜,祸及百姓?哪有此事,你一定是道听途说是与不是?” 江雪冷笑道:“姑父的意思是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事了?嘿,身在高位,闭目塞听,难怪群英盟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 傅吟双大怒,喝道:“悦儿,你如此妖言惑众,到底意欲何为!” 江雪道:“我妖言惑众?哼,我在江湖中听到、见到的群英盟劣迹可不止一回两回了,你们如果不信,为什么不自己去微服私访,好好打听打听!” 宇牧云道:“悦儿,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江寒终也忍不住说道:“悦儿说的话其实没有错。群英盟滥杀无辜之事女儿也曾遇见过。” 段颖心中更沉,道:“幸儿,你也遇见过?你什么时候遇见过?到底是件什么事?” 江寒道:“其实群英盟属下胡作非为之事槿哥哥、寻梦寻芳两位师妹和韦子霁韦姑娘也都曾亲眼目睹,难道他们没有上禀姑父么?” 段颖脸色发白,转眼向妻子望去。傅吟双心头一跳,不由退开了两步,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是我纵容他们胡作非为的么?群英盟这么大,我不可能事事亲躬,便是有什么体察不到的,那也不是我的过错!” 段颖正要说话,忽地有人大声叫道:“幸儿!”白影一闪,如飞奔来,竟是段槿。 段槿身后,北寻芳、韦子霁相携而来,见到江雪,北寻芳一怔,跟着便是大喜,道:“悦儿,你终于回来了!”跑到江雪身边,伸手拉住她的手,跟她颇为亲热。 江雪却是神色冷淡,只随口应了一声。 北寻芳自感无趣,满腔的热情顿时淡了,转过眼来,忽地见到徐伯文,怔了一怔,忍不住失声叫道:“琴……琴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想道:“徐伯文和师父、盟主他们都在这里,如果请师父和盟主他们出手,那便一定能为四师姐的父母报仇!可是,可是……”想到与章寻梦的同门情谊,自然是应该毫不犹豫地为师姐出头,可是一旦想到徐伯文当初对她和章寻梦的救命之恩,她心里便委实毫无半分对他的仇恨之意,想到此处,不由又是深感惭愧,又是颇为不安。 第四十九章 挟眦待报指危冠(六) 段槿的眼里却根本没有江雪,只拉着江寒的手道:“幸儿,你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你如果闷了想出去走走,怎么不跟我说,我总是会陪你的!嗯,我接到线报,说江湖中人有在此聚集,要对付红狐魔女,寻芳说红狐魔女便是悦儿,我想你一定会来,所以便赶过来瞧瞧,想不到你真的在此!那可真是好极了!” 江寒勉强一笑,道:“槿哥哥,你与悦儿久不相见,难道便不想跟她叙旧么!”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段槿微微一愕,却也不及多想,道:“是啊,我的确有话要跟她说。我要告诉她,她离开剑谷的这段日子,她的姐姐到底有多担心她!悦儿在哪里?”环顾四周,还未看到江雪,先便见到徐伯文,不禁脸色微微一变,道:“琴妖?你怎么会在这里?”想到江寒竟然与徐伯文在一起,想象他们说不定正是背着自己私会,心头一沉,跟着便是一寒,眼眸中杀机忽现。 韦子霁钟情于段槿,日前得知江寒不辞而别,心中正在欢喜,今日却又突然与之相逢,眼见既将成为泡影的婚礼说不定只是自己的一场空欢喜,不禁失望之极,眼见段槿忌恨徐伯文,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挑拔机会,当即道:“这位徐爷与宇大小姐相交甚厚,他与宇大小姐会在一起,那岂是什么稀罕之事!” 段槿脸色更是阴沉。 段颖此刻却是根本无心关注他们的儿女私情,沉声道:“槿儿,你来得正好。爹有句话问你:群英盟内有人胡作非为,祸害百姓,此事你知不知道?” 段槿怔了怔,道:“爹,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陕西分堂的呈报已经到了吗?按时间算起来,应该没那么快罢!” 段颖心头一觉,道:“你这么说,是的确有这种事了?” 段槿迟疑了一下,道:“爹爹,你也知道,孩儿虽身为群英盟主的长公子,可是历来不关心盟中之事,这些事,你应该去问寻芳。” 段颖转眼向北寻芳看来。 北寻芳心中微觉诧异,道:“盟主,这件事属下早在见到夫人之初便已经向夫人禀报过了。” 段颖脸色一变,道:“双儿,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傅吟双退了一步,道:“群英盟这么大,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事总无法避免,我就算跟你说了,那又能怎样?再说这些小事寻芳他们自会处理,你身为群英盟主,要处理的大事不知凡几,又何必为这些小事操心。” 段颖大怒,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群英盟既然身为侠义道的首领,便不应该纵容部属为非作歹!便是,便是万不得已有了这样的事,那也应该昭告天下,及时修正,这才不会令群英盟声誉有损,至使连邪魔歪道都为之齿冷!双儿,你是群英盟主的妻子,主事二十年,难道连这个轻重都不明晓不成?你还瞒着我,什么事都不让我知道,你,你还当我是群英盟的盟主么?” 傅吟双眉头微挑,道:“你诸事繁杂,事事操心,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我不跟你说这些杂事,那是为了你好,怎么,你反而怪我?嘿,难道为了这些小事你都要跟我翻脸吗?” 段颖有心要发作,想到妻子这二十年诸事操劳,为群英盟也算得费尽了心力,心中之火却又发作不出来,只得恨恨顿了一下足,道:“寻芳,传令召集部众,要大伙儿用最快的速度齐聚陕西分堂,我有话要跟大伙儿说!记住,但凡香主以上职位的,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在身都必须全部到场,否则,以违纪论处!” 傅吟双道:“段大哥,怎么,就为这点些许小事,你便要召集盟中全体部众?这可是群英盟建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你这么做,便不怕惊扰天下吗?” 段颖道:“双儿,群英盟的来历你应该很清楚,我绝不能让群英盟在我的手里蜕化为第二个乾坤教!” 傅吟双道:“屠杀咱们群英盟弟子和杀死寻梦爹爹的大仇人就在此处,为公为私,咱们都应该先替寻梦报了大仇才是。群英盟内就算有什么,也可以后缓一步再说。大哥,你做了那么多年的群英盟主,总不至于轻重争缓不分罢!” 段颖心中微微一凛,想到杀害章素斋夫妇的凶手就在眼前,自己确是不能舍近求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江雪轻轻哼了一声,道:“徐伯文是杀了四师姐的爹爹,可是他同时也对咱们剑谷有恩。如果咱们杀他为四师姐报仇,那师门蒙恩,咱们又该如何自处。” 傅吟双不屑地道:“这妖孽居心叵测,怎么可能当真心怀侠义,悦儿,他救你姐姐和为你解围,那都是别有企图的!” 江雪道:“徐伯文不但救过姐姐和我,还救过小师叔、照羽哥哥和吴小桑,而且据我所知,他从来没有将这些事宣扬出去,更谈不上索要回报。嘿,一个真正别的企图的人,怎么可能象他一般处处施人援手却不求回报!” 第四十九章 挟眦待报指危冠(七) 北寻芳接口道:“其实除了三师姐和悦儿他们之外,弟子和四师姐也都蒙受过这位徐爷的相救之恩。这位徐爷施恩不图报,寻芳也是知道的。” 傅吟双怒道:“寻芳,你身为群英盟刑堂副堂主,怎么能帮群英盟的大敌说话!哼,他明明杀了寻梦父母,怎么会那么好心去救助寻梦和你?这妖孽狼子野心,你们不可上当!” 北寻芳心中不服,但却不敢再说,默默退了开去。 天狼郡主道:“悦儿,你说琴妖还救过你和谦儿照羽,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还有你说的那个小桑,是你吴师叔的女儿小桑吗?” 江雪道:“我说的小桑当然就是那个姓吴的黄毛丫头。徐伯文救我们的事是最近几个月才发生的事,小桑他们人人都知道。妈,她现在就跟小师叔和照羽哥哥他们在一起,如果你们不信,为什么不等小师叔和照羽哥哥回来后向他们求证。” 天狼郡主点了点头,此等大事,她料定江雪必然不敢妄言,不必等史谦他们回来求证,她心里已经信了,又转向北寻芳道:“寻芳,你说徐伯文还救过你和寻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北寻芳道:“四师姐和锦衣卫的人结了梁子,中了人家的埋伏,被一个绰号叫中山狼的以带刺的铁甲锁住,是这位徐爷杀了中山狼救了她。徐爷不但当时救了她,事后还竭尽所能,替她取出身上毒刺,并且输血相救。如果没有徐爷,四师姐早已不能再活。还在弟子,弟子当时去救护四师姐,也被锦衣卫围困,如果不是徐爷,也险遭不测。” 天狼郡主道:“竟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北寻芳道:“弟子也想过要将此事禀告师尊的,只是……四师姐虽然受了徐爷之恩,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管徐爷对她有怎样的恩情,四师姐的杀父之仇总是要报的,而弟子,弟子与四师姐有同门情谊,弟子就算感激徐爷的救命之恩,心里也不敢有丝毫稍忘四师姐的大仇。这件事恩怨纠结,弟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心里一直为难得紧。”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她还记得杀父之仇,总算不枉父母养育她一场!”表面上是在说章寻梦,但骨子里何尝不是在说北寻芳。 段颖早已不耐众人辩述徐伯文与剑谷之间的恩怨,犹豫了一会儿,道:“琴妖害了寻梦的爹爹不假,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现在不在,我们不便越殂代庖,报仇之事,还是待她回来后再行决断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群英盟的大事。寻芳,你是群英盟的刑堂副堂主,不能置身事外,跟我先回到群英盟陕西分堂去,一定要把群英盟为祸江湖的事向天下英雄做个交待。” 北寻芳道:“是。” 傅吟双急道:“大哥,琴妖是我们群英盟追捕了十余年的妖孽,今日好容易与之相遇,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不成?” 段颖道:“我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但此时此刻,你说,咱们要怎么对付他?” 傅吟双道:“咱们夫妻合力,先将他拿下再说。” 段颖何尝愿意就这么放过琴妖,但如果宇牧云不出手,自己只凭夫妻二人之力,如何能拿得下琴妖,所以听得傅吟双此言,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转眼向宇牧云望去。放不放过琴妖,要看宇牧云夫妻到底是何主意。 傅吟双虽然不愿意就此放过徐伯文,但也知徐伯文武功盖世,单凭自己夫妻之力,未必能有胜算,是以不待段颖说话便先向宇牧云道:“哥,今日之事,你要袖手旁观么?” 北寻芳悄声道:“夫人,徐伯文虽然与我们群英盟有怨,但却对剑谷有恩,你要我师父出手对付他,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 傅吟双凝神向宇牧云望去,见他始终沉默不语,不禁大失所望,审时踱势,知道徐伯文既然对宇牧云和天狼郡主的两个女儿和其剑谷弟子都有不浅的恩情,那要他们此时出手对付徐伯文必然有些不近情理,而只要他们夫妻不出手,自己这边便是再加上段槿甚至再招来数十上百的群英盟精英,缉拿琴妖之事也是水中捞月,不由甚是悻悻。 段颖对宇牧云夫妇相知甚深,见他们夫妇一直不开口表态,便已经知道他们的心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双儿,我们先回群英盟处理盟中大事要紧,缉拿琴妖之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傅吟双道:“以后以后,这以后,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心知若兄长不肯出手,自己夫妻二人无论如何都敌徐伯文不过,倒也不敢勉强段颖立即出手与琴妖相搏,自顾在心中盘算如何调兵遣将,以期捉拿琴妖。 第五十章 仗剑徐吟击筑唱(一) 天狼郡主道:“颖哥哥,我有一句话要说。” 段颖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天狼郡主道:“我要跟你说的,是有关于群英盟之事。群英盟伫立江湖已经二十多年……所谓盛极必衰,有些事情既然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便不必强求。” 段颖一愕,道:“小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要我解散群英盟么?” 天狼郡主道:“你是群英盟主,应该怎样做,你一定会有自己的主意,妹子只是提醒你而已。嘿,其实当初群英盟由乾坤教化转而来之时,其中隐患便不小,只不过群英盟成立之初盟规如铁,良臣颇多,有些问题在短期之内不至于暴露,现在一晃二十年,良臣渐逝,有些事,便由不得你我控制了。” 段颖知道她所言不虚,颔首不语。 傅吟双叫道:“大哥,咱们不能解散群英盟!咱们夫妇在群英盟二十年,为之也不知倾注了多少心血,岂能因一些小事便将之付诸东流!” 段颖道:“咱们先去瞧瞧再说。如果事情真到了连我们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地步,咱们就算是不肯放手,只怕也由不得你我了!”向宇牧云与天狼郡主拱了拱手,大步而去。 傅吟双无可奈何,恨恨瞪了徐伯文一眼,快步追上丈夫,随他去了。北寻芳瞧了一眼徐伯文,轻轻叹息,也跟着去了。 雁儿眼见段槿对自己父母的离去漠不关心,不禁道:“槿哥哥,你是群英盟主的长公子,群英盟现在有紧迫大事,你不跟去瞧瞧吗?” 段槿道:“群英盟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去。”一双眼睛,只管牢牢地锁定在江寒的身上,除此之外,竟对一切都是毫不关心。 宇牧云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甚是不喜,但却也没有出言责备。 天狼郡主道:“琴妖大名,轰动江湖,素有遥闻荡愁千百回之语传世。薛箴虽然还没有亲自领教尊驾的冰阳宝典和音波功,可是对阁下的机智和胆色,心里很早之前便已经是佩服之极!” 徐伯文虽然多年以来都是念念不忘天狼郡主当年对其徐氏的驱逐之仇,但后来因江寒之故,已经决定尽弃前嫌,此番与天狼郡主相遇,心中所剩,自然是再无怨恨而只有敬畏之情,见她主动跟自己客套,虽然明知未必全然出于真心,瞧在江寒面上,却也不禁冷傲之态微敛,恭恭敬敬地道:“夫人当年以魔中魔之号名动天下,晚辈也是佩服得紧。” 天狼郡主道:“你真的只是佩服薛箴吗?或许,你心里对薛箴所怀,除了你肯明白说出来的佩服之意外,还有其他的复杂情绪,比如说,毁家灭门之仇!” 徐伯文心中微凛,道:“不错,晚辈对夫人,以前的确怀有怨恨之心,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旧事,晚辈不曾身临其间,孰是孰非,早已难得判定……就算当年之事当真过在夫人,往事已矣,晚辈现在也已经不想追究了。” 天狼郡主道:“你决定忘记仇恨,那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是为了什么?” 徐伯文瞧了一眼江寒,道:“不管晚辈为了什么,都绝计不会是想借此事另施诡计,这一点,夫人尽可放心!” 天狼郡主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决定放弃仇怨,为的是我的女儿幸儿。” 徐伯文心中微紧,不由道:“不错,晚辈是为了江寒,但晚辈对江寒是出于一片赤诚,对她可没有什么利诱之心。”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幸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你想利诱于她,我想多半瞒不过她的眼睛,所以,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是想,如果薛箴对你徐家当真有毁家灭门的深仇大恨,而你却不愿再思图报,难道便不怕无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亲故交待么?”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晚辈还未出世,父亲便已经故去,晚辈出生之后,母亲也紧跟着撒手人寰,晚辈的那些亲友,心中所念,只是要晚辈重归故土,能不能报仇,其实并非是他们念念不忘之事,所以,晚辈就算不报此仇,也不怕无法向其交待。” 天狼郡主道:“报仇一事,即便不是他们念念不忘之事,想必也是你当初耿耿于怀之事罢?” 徐伯文坦然道:“不错,晚辈的确一直都想找宇夫人报此毁家灭门之仇!自从晚辈知道我徐家与夫人的怨仇时算起到遇到江寒之前,此仇,徐伯文无有一日敢忘!” 天狼郡主道:“既然在遇到幸儿之前你都还一直记着要报仇,那为什么遇到幸儿之后便改变了主意?据我所知,你和幸儿的初次相遇是在十年前,你不会是十年前就有了这样放弃仇恨的决定了吧?” 徐伯文回眼向江寒望去,唇边不自由主地流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不是十年前我就有了放弃仇恨的决定,这个决定,其实是在跟她分手后才慢慢做出的。” 天狼郡主道:“那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徐伯文坦然道:“因为,我在这十年中慢慢领悟到,是江寒改变了我的一生!她给了我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生之希望,让我在这十年的劫难和杀戳之中始终保持了一点未灭的良知,让我不至于当真万劫不复!可以说,是江寒从本质上拯救了我,没有她,今日的徐伯文恐怕只能沦为禽兽,所以,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第五十章 仗剑徐吟击筑唱(二) 天狼郡主不禁点了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当年,我也是如你一般为了这种生之希望放弃了报仇,不过,你跟当年的我不一样。我手上的血腥,老天给我机会洗净了,你却未必能有如薛箴一样的机会洗净自己身上的罪孽。” 江寒听出母亲对徐伯文并无反感之意,心中不由欢喜,道:“妈妈,女儿也知了结过往颇为不易,不过妈妈智冠天下,必然能助伯文哥哥想到对策!” 天狼郡主摇了摇头,叹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帮不了他。” 江寒叫道:“妈!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伯文哥哥已经答应我再不妄开杀戒,难道前尘往事,便不能一笔勾销么?” 江雪道:“不错,当年妈妈也是举世所恶,可是后来与武林侠义道的恩怨不是也一笔勾销了吗?” 宇牧云道:“当年你妈妈虽然颇具魔名,可是她力除乾坤教在先,平定安化王之乱于后,还诛灭过刘瑾,除掉了那个荒嬉无道的小皇帝,这些都是盖世之功,老天不可能再给任何人以同样的机会来立此大功,以洗刷自己以往的孽债!” 江雪不禁气结,道:“不错,时事已非,要伯文哥哥象妈妈一样建成如此大功以化解众怒,那是不可能的了!” 雁儿笑嘻嘻地道:“爹爹妈妈,雁儿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江雪不信,道:“你小毛孩子会有什么法子,难道你还胜过妈妈不成!” 雁儿扁了扁嘴,道:“你不信就算了,我还不高兴说呢!” 江寒道:“雁儿你有什么法子跟大姐说罢,我信你的。” 雁儿笑道:“其实我的法子说来也简单得很,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爹爹妈妈不必去管他人瓦上霜!” 江雪大失所望,道:“我就说你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你如此信口开河,抵什么用!” 江寒也颇为失望,道:“雁儿,你这个法子,实在,实在算不上高明。” 徐伯文道:“江寒,你不必为我为难。我做过的事,自然应该我一力承担,咱们顺应天道便是,不必强求!” 江寒满目忧伤,默然无语。 天狼郡主道:“我瞧雁儿的法子倒是不错。云儿,他人的恩怨,咱们大可不必纠缠于内。” 宇牧云轻轻摇了摇头,道:“可惜,咱们是剑谷中人,只怕世间容不得你我置身事外。嘿,咱们临来之前,双儿拿来那只‘星’字号玉钗,要咱们做什么事,你难道忘了不成。”他所说的“星”字号玉钗一事,是当年他们夫妻退隐江湖之时,诚蒙江湖群杰竭力挽留不过,他随手从妻子发间取下留给段颖夫妇权作信物的刺了字在上面的玉钗,共分“星、月、天狼”三柄,代表着可令武林要他们夫妻重出江湖为之做三件大事,是三桩承诺的隐喻。如今傅吟双除了以兄妹之情请他重出江湖之外,还动用了其中一柄符号为“星”字的玉钗,那便是不言而喻,说明但凡与这柄玉钗有关的事情,他们夫妻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是不有置身事外的。 天狼郡主满不在乎,道:“双儿要咱们替他们出面解决红狐魔女之事,这件事不是已经被徐伯文解决了吗?云儿,江湖兴衰我不管你如何插手,我只想说一句:这徐伯文虽然有妖魔之名,但我却不信他便会颠覆天下。” 宇牧云道:“琴妖之恶,已到令天下寝食难安的地步了,我宇牧云没有遇到倒也罢了,既然遇到,又岂能视而不见!” 天狼郡主道:“好啊,你不能视而不见,那你便出手杀了他罢!” 江寒大急,叫道:“爹爹!” 雁儿却是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要是爹爹打不过伯文哥哥,那别人就不能说爹爹袖手旁观,枉负剑谷剑道至尊的侠名了!”江寒一怔。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雁儿,你真是越来越多嘴了!”雁儿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江寒怦然心跳,想道:“难道爹爹妈妈今日的所作所为果如雁儿所说,是别有他意?难怪他们今日的言行与往日在剑谷时大不相同。呃,我怎么没有想到。”虽然微有释怀,但想到父亲与徐伯文皆是武功盖世,万一出手时控制不住局面,那结果仍然难免是两败俱伤之举,心里禁不住甚为忐忑不安。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踏前数步,扬声说道:“宇牧云虽然隐居剑谷多年,却也并非对江湖之事不闻不问地置身事外。近几年,听说江湖中出了一个琴妖,其声名大有问鼎天下之势,宇牧云不知自己这天下第一剑之名,是不是还担当得起,心里,实是惶恐之极。今日有缘相遇,正好请教。” 徐伯文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几步,道:“晚辈如何敢跟谷主动手。” 第五十章 仗剑徐吟击筑唱(三) 宇牧云道:“尊驾锋芒之锐,当今武林可谓无人敢触及,不敢动手之语,应是太谦。嘿,尊驾是小女好友,想必是看在小女面上,方才不愿与宇某动手,但阁下是江湖大恶,即使当真救了小女及小徒性命,宇牧云今日也绝计不会剑下徇私,你若不愿放手一搏,唯有自讨苦吃而已!幸儿,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的这位好朋友如果始终不愿出手,那么就算爹爹杀了他,你也不能怨爹爹出手无情。” 江寒道:“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爹爹,你便不能瞧在女儿的面上不再提动手之事么?” 段槿心中不满,抢道:“幸儿,你音波功也是天下第一,如果你不愿劳动师父出手,那你便自己出手替师父教训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妖孽罢!” 江寒心中微微一寒,道:“我是不会跟伯文哥哥动手的。” 段槿道:“你若不愿出手,那替师父掠阵也是一样!这琴妖在江湖中历来肆无忌惮,未免太过小觑了天下英雄,今日,定要教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武林之中,是由不得他胡作非为的!” 徐伯文被段槿一激,傲气怒气甫然而生,当即昂然说道:“宇谷主武功天下无敌,徐伯文也仰慕已久,今日得蒙宇谷主指教,实是快慰生平!” 江寒叫道:“伯文哥哥,你不能跟我爹爹动手!” 徐伯文回眼向她望来,低声说道:“江寒,我知道我答应过你,此生不与你的亲友为敌,就算他们要与我为难,那大不了我一走了之,言尤在耳,我怎么可能忘记?可是,今日形势不同,你爹爹妈妈武功智谋天下无双,有他们在这里,我就算想走也走不了,更何况,我也不能走!所以……” 江寒微微苦笑,低声道:“伯文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你都绝计不能伤害到我爹爹,否则,江寒便是万死莫赎!” 徐伯文苦笑道:“你爹爹号称天下第一剑,我怎么可能伤害到他。” 江寒怕他多心,连忙悄声解释道:“伯文哥哥,我爹爹是天下第一剑,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可是你的向天九问也是天下无敌,当者易披。你们都是绝顶的高手,今日相斗,吉凶自是难料……我不能眼见爹爹伤在你的手下,所以只有如此求你,但你放心,如果,如果爹爹要杀你,我自也会竭力阻止……万一阻止不了,充其量,我陪你一死便是!” 徐伯文心中一暖,道:“你放心,就算你爹爹要取我性命我也不伤他便是。” 段槿冷冷哼了一声,道:“既要动手,那还磨蹭什么!”徐伯文不再说话,大步走上前去,向宇牧云拱手道:“请谷主赐教!” 宇牧云道:“好!”知他不会先行出手,腰间软剑一弹,一道寒光蓦然飞出,郁郁深林,突地凭空寒意萧萧。 韦子霁突地叫道:“且慢!” 宇牧云微微一愕。 韦子霁道:“宇谷主,你和琴妖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一旦动起手来,那绝不是三招两式便能分出高下的,如果你们要打上个三天三夜,难道也要大伙儿等上三天三夜不成?” 天狼郡主道:“韦姑娘说得也有道理。云儿,你说咱们定几招决输赢,是打七十二招、十八招、还是九招?” 韦子霁一愕,道:“夫人定的招数真也奇怪。” 雁儿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祁连山剑派的残无虚剑法是七十二招,爹爹的家传武功冷月孤鹰十八式是十八招,伯文哥哥的琴曲向天九问却只有九招。妈妈,我说得对不对?”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极了。”雁儿大为得意。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七十二招太多,耗时太长。宇牧云向来喜欢速战速决,咱们便以九招定输赢如何?” 徐伯文微觉愕然,道:“宇谷主久享盛名,自然是纵横天下,所向无敌,但徐伯文也绝非易与之辈,若谷主以为仅凭九招之数便能令在下伏首称臣,那未免太过托大!” 宇牧云笑道:“你以向天九问饮誉江湖,号称所向披靡,宇牧云心仪已久,颇想一见,今日既然恰逢良机,岂可平白错过!” 徐伯文道:“可是谷主在江湖中久享盛名,如果一战而败……”说到这里,已知失言,连忙住口。宇牧云号称天下第一剑,在江湖中久享盛名,他说宇牧云会一战而败,岂不是将他这剑道至尊瞧得太轻了? 宇牧云哈哈大笑,道:“你以为宇牧云久享盛名之余,便输也输不起了么!” 徐伯文见宇牧云面上毫无怒色,心中稍安,道:“谷主自然并非那些输不起的俗人,但向天九问问问都是绝杀,谷主就算要聆听其曲,也用不着甘冒其险,更何况,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这绝非胜理,晚辈纵使不才,却也不愿意占谷主这样的便宜!” 第五十章 仗剑徐吟击筑唱(四) 雁儿抢道:“伯文哥哥,你以为我爹爹当真敌不过你的向天九问么?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爹爹了!我爹爹是祁连山剑派的掌门,他也是学过音波功的!他老人家号称天下第一剑,绝非浪得虚名,你以为你能轻易赢他,未免太过自负!” 徐伯文道:“我不是自负,而是,徐伯文弹奏向天九问,自然是挽弓挽强,可是宇谷主却未能一展所长,这样的比试不公平!”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宇牧云在剑道浸淫多年,用剑,便是宇牧云的长项,今日宇牧云以剑对你,岂是相让!” 天狼郡主道:“不错,你们今日一战各施所长,其实公平得紧。徐伯文,你若还要推三阻四,那不如就认输罢!” 雁儿随声附和,道:“不错不错,伯文哥哥,你若怕两虎相争,最后伤在我爹爹的剑下,那不如现在便投琴投降!” 江雪道:“男子汉大丈夫,只要勇于应敌,虽败犹荣,哪里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雁儿道:“伯文哥哥要向之投降的又不是别人!天下英雄,有谁能胜得过爹爹?他甘拜下风,是理所当然,谁敢笑话他!” 江雪道:“你一个小毛孩子懂什么!这一战伯文哥哥是不能输的,如果他输了,只怕便是性命攸关!” 雁儿奇道:“不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吗,为什么伯文哥哥输了,便会有性命之忧?” 江雪道:“说了你也不懂!” 雁儿撅起嘴来,道:“你总当我是小孩子!妈妈,你跟我说,伯文哥哥如果输了,当真会有性命之忧吗?” 天狼郡主道:“其实,徐伯文救过你姐姐和师兄师姐们的性命,就算这一次他败在你爹爹的手下,我们也不会为难他,只不过,他杀了那么多武林同道,总要到群英盟去给大伙儿一个交待!” 雁儿道:“只是要伯文哥哥到群英盟去给大伙儿一个交待,那算什么性命攸关,二姐真是危言耸听!” 江雪柳眉一竖,道:“你以为他到群英盟真的只是交待一声那么简单?他杀了群英盟那么多人,群英盟怎么可能会凭白放过他!” 雁儿道:“群英盟不肯放过他,那岂非便是要他替自己盟中的弟子偿命?” 江雪没好气地道:“这是摆明了的事情,你现在才明白!” 雁儿道:“伯文哥哥是个好人,不能就这么死了,妈妈,你想想法子,救他一救吧!” 韦子霁忍不住道:“你也是今天才跟他第一次见面,凭什么断定他是好人?”雁儿道:“我相信我大姐啊!只要大姐说他是好人,那他便一定是好人!” 韦子霁嘿了一声,满面不屑之色。 雁儿道:“妈妈,你智冠天下,一定有法子救伯文哥哥的,是与不是?” 天狼郡主摇了摇头,道:“他若不想把自己交待到群英盟里去,那便只有战胜你爹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雁儿撅起嘴来,道:“爹爹神功盖世,哪里有那么容易战胜的!” 天狼郡主道:“别人当然胜不了你爹爹,但琴妖不是别人,雁儿,你不可小看了他!” 雁儿道:“我不是小看伯文哥哥,而是,而是爹爹实在厉害,伯文哥哥未必便打得赢爹爹!” 江雪道:“原来在你心里也认为徐伯文是必输无疑是不是?” 雁儿道:“那我问你,你说是咱们爹爹的赢面大呢,还是伯文哥哥的赢面大?”江雪不好回答,斜了他一眼,不肯再理他。 徐伯文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晚辈功力不及宇谷主深厚,此番决战,按理是极难取胜的,但晚辈不想任人宰割,那便只有与宇谷主竭力一战,还请谷主手下留情!” 宇牧云道:“手下留情我是不会的,你若不想死,那便要拿出真本事来!”剑光轻轻一挽,倏地一剑,直刺徐伯文胸口,剑式平淡无奇,毫无花样,甚至连速度也不快,似乎连个不懂武功的小孩子都能轻易躲过去。 徐伯文先瞧了江寒一眼,然后才衣袖微微一拂,向宇牧云的软剑卷来。他已经虽然知道宇牧云武功卓杰,自己若不尽全力,只怕未必能有胜算,但既已答应了江寒不伤害其父,心中难免犹豫不决,即使勉强出招,功力也仅仅只使出了五分。他本以为宇牧云这一招只是掩人耳目的虚招,五分力道已经足够对付,哪知一袖拂过,宇牧云轻飘飘的一剑不为所动,剑身甚至不凝,蓦然之间便是剑气大盛,瞬时之间,天地间风云色变,他这平淡无奇的一剑,竟然刹那间便龙吟虎啸,封锁了徐伯文所有的退路。 第五十章 仗剑徐吟击筑唱(五) 徐伯文大吃一惊,不及多想,一股茫茫雾气蓦然自掌心喷涌而出,往宇牧云剑上罩去。但见剑光掠影,徐伯文手臂一凉,整条衣袖竟然倏地化为无数碎片,随着剑气四处飞散而去。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爹爹,请手下留情!” 宇牧云剑气一敛,笑吟吟地负剑而立。 韦子霁已大声叫道:“第一招!琴妖,这一招你输了!” 天狼郡主笑道:“云儿说他不会手下容情,那便是不会容情,徐伯文,你不相信他于先,又小觑他于后,受此一挫,那是理所应当!” 韦子霁情系段槿,自然盼徐伯文大获全胜好带走江寒,眼见徐伯文初战受挫,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喂,姓徐的,你现在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剑,他可不是寻常人物,你若要托大,无非自取其辱而已!” 徐伯文听她说“自取其辱”四字,心中徒然一震,想道:“我就算注定要败在宇谷主剑下,也应该叫他知道我徐伯文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否则,若让他因此而看我不起,不肯让江寒与我相守,那可大大不妙!”心中打定主意,忽地一声长啸,身影一晃,腾身向宇牧云直扑过去,人到中途,一股炙热的气流便凭空而出,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 宇牧云一声清啸,剑身一横,刹那间剑气凝冰,寒意森森,直抵徐伯文胸腹要害,但听“波”地一声轻响,徐伯文一触既退,他身影所至,足下青草,身边树叶瞬时枯萎,转眼便化为灰烬。他的冰阳宝典此刻至刚至阳,遇到宇牧云天下至阴至柔的涡还神功,阴阳相拼,万物易辟,草木之类,岂能有幸! 雁儿连连拍掌叫好,道:“第二招又是爹爹胜了!伯文哥哥,你还不想弹奏你的向天九问吗?爹爹的武功我知道,如果你再不弹奏,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徐伯文胸口起伏,忽地将手中鸣霄一扔,大声说道:“宇谷主武功天下无敌,徐伯文认输了!”他此言出口,众人皆是一愣。 江雪叫道:“徐伯文,才两招而已,你哪里就输了?你的向天九问都还没有弹呢!” 徐伯文望着江寒道:“祁连山剑派历来以医术、音波功和剑术号称三绝,听说当年的乐海仙君伍前辈就是剑谷弟子,宇谷主既然身为祁连山剑派的掌门人,岂会怕我的音波功?这场武不必再比了,徐伯文情愿认输!” 江雪叫道:“琴妖纵横天下,什么时候认过输了?你不战而降,别说是你,便是我都替你感到不甘!”拾起地上的鸣霄琴,用力塞到徐伯文的手中,道:“弹你的向天九问,就算真的不是我爹爹的对手,战过之后再认输那也不迟!” 徐伯文道:“向天九问一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样的绝杀之技,徐伯文实是不愿拿来与宇谷主厮拼!”江寒面露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宇牧云道:“你真的要认输吗?你是武林中声名狼藉的琴妖,说你为祸江湖,那丝毫不为过,如果落到我宇牧云的手中,你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徐伯文道:“晚辈既已认输,宇谷主想如何处置徐伯文,那自是悉听尊便。” 江寒低声叫道:“伯文哥哥!” 徐伯文淡淡一笑,情不自禁地伸手与她相握,心想只要江寒始终陪在他身边,就是宇牧云用再厉害的手段处置他,他也是甘受无悔。 段槿瞧在眼中,脸色渐渐变得极为难看,想也不想,当即说道:“这妖孽既然已经认输,那便应由师父处置!师父,弟子有个不请之请,还请师父成全!” 宇牧云道:“你要为师将他交给你带去群英盟?” 段槿道:“这妖孽杀我群英盟无数弟子,其罪实是謦竹难书,不将他治罪,难安天下英雄之心!”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武功不及伯文哥哥,便是我爹爹将他交给你,你也带不走他!” 段槿道:“只要师父事先废去这妖孽的武功,我又何愁带他不走!” 江雪冷笑道:“你要爹爹废去他的武功?嘿,槿哥哥,你可真是考虑得周全!” 宇牧云轻轻摇了摇头,道:“徐伯文,咱们说好了要比九招,但你真正出手的只有一招,现在便投械投降,你也未免太过小觑宇牧云了罢!”软剑一弹,倏地一剑往徐伯文刺来,剑气披风,隐含风雷之声。 徐伯文没有料到自己罢手之后他还会突然袭击,不禁吃了一惊。 江寒也吓了一跳,叫道:“爹爹!” 段槿突然跃身而来,一把将江寒拉开,喝道:“江湖妖孽,你休要护他!”一语未落,宇牧云剑气已袭至徐伯文胸前。 江雪长鞭一轮,扑身上来,叫道:“爹爹手下留情!”鞭稍直袭宇牧云胸前要穴。 宇牧云回剑一扫,荡开了江雪的长鞭,喝道:“悦儿,你祸乱江湖之事爹爹还未跟你算帐,现在你居然还要维护琴妖,难道是想罪上加罪不成!” 江雪心中一寒,不敢再说,垂下长鞭退了开去。 天狼郡主道:“当年幸儿爹爹当我是真正的大魔头,就算是心中爱我甚深,也险些要了我的命。徐伯文,你如果不想给自己一个机会,那你大可引颈就戮!唉,幸儿对你的屡次相救之情颇为感激,一心想要替你洗清秦岭沉冤,如果你就这么死于她父亲的剑下,那可真是枉费了她对你的一片心意。” 徐伯文不禁心中怦然。 第五十章 仗剑徐吟击筑唱(六) 宇牧云道:“幸儿,是徐伯文自己不想活命,你可别怪爹爹剑下无情!”剑诀一引,蓦地又是一剑,剑意森森,挡着易辟。 徐伯文心中微凛,想道:“江湖中盛传剑谷主是非分明,绝不徇私,他对我又招招狠辣,如果我真的死在他的剑下,那江寒岂不伤心?我与江寒刚刚才心曲互通,岂能就此幽冥异路,阴阳两隔!” 只听江寒惊惶失措,大声叫道:“爹爹,你别杀他!”身前剑气袭体,宇牧云的这一剑真的是直袭他的要害而来。 徐伯文心中一横,手指一划,一缕琴音突地破空而出,琴音铮铮,气浪奔涌,宇牧云的软剑已至他的胸前,突地如有隐形墙壁阻碍一般,他自持无所不至的一剑,竟然再也刺不进去。 宇牧云暗暗点头,手中加摧内力,两厢相凝片刻,他手中软剑稍稍弯曲。宇牧云一声清啸,软剑一晃,自左侧滑过,倏地拐向徐伯文的身后。 徐伯文琴音低沉,日月隐现,纵声长吟道:“向天九问第一问,天何广,宁生日月而无眼!” 宇牧云应声长啸,漫声答道:“日月明明如天眼,冷看世态因何变!”剑气纵横,颇具傲世之风。 天狼郡主拉了雁儿,微微退后了几步,手心与雁儿相接,恐他为音波功所伤,内力源源不断地传了过去。雁儿知道音波功非同小可,倒也不敢再顽皮,将空下的一只手捂在耳朵上,乖乖地依靠在母亲身边静静观战。那边除了江寒惯习音波功,不惧徐伯文的音波内力之外,其余众人都不敢怠慢,各自凝神运气护住心脉,好让自己不好徐伯文的音波劲力轻易所伤。 徐伯文心中微凛:宇牧云所答比之江寒,更显气度非凡,这样的敌手,当必他生平仅见!他心中不及多想,手中琴音如雷,又道:“第二问,地何厚,宁载万物而无言!” 宇牧云哈哈大笑,道:“地虽无言万物空,是非轮回一瞬中!” 徐伯文道:“草木长青青,为何偏无情?” 宇牧云道:“江山更替历百载,草木枯荣年复年,谁言草木无情义,岂知欣欣不断绝!” 徐伯文琴音忽振,道:“禽兽善奔走,飘泊何所依?波涛从来东流去,奔腾不知何时息?” 宇牧云微微一涩,但觉剑气受阻,竟是再不能如以前一般挥洒自如,道:“生而自由未觉苦,海阔天空惹人慕;百川东流归大海,千载只如一华年,人道流此无穷尽,皆因月换星移不可驻!” 徐伯文琴音突地暴涨,大声道:“山岳亘古不能动,因何致罪招愚公?” 宇牧云心中怦然,蓦然间剑气大减。 天狼郡主忽地应声说道:“我自坦荡无恶事,因何致罪怒江湖!” 徐伯文心中一震,一股埋藏心底的悲凉突地直涌上额头,大声叫道:“不错,我自坦荡无恶事,因何致罪怒江湖!”琴音铮铮,隐现悲愤凄绝之意。 宇牧云心头微微一凛,忽地感到气浪袭来,他手中软剑蓦然后折,竟向自己袭来,不禁吃了一惊,身子微微一缩,手中软剑倏然飞出,强行往徐伯文身前刺去。 天狼郡主叫道:“云儿,你们这场剑不比也罢!” 宇牧云剑出中途,再也抻不过去,手中剑气微微凝住不发,忽地哈哈大笑,道:“我跟他已经比了几招了?” 雁儿抢先道:“才八招!” 宇牧云道:“八招?八招我就已经输了!”软剑一收,剑光掠影,径直回鞘。徐伯文微微一愕,伸手按住了琴弦。 江雪大喜,道:“恭喜伯文哥哥!” 雁儿却道:“爹爹,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你怎么就输了?”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爹爹是输了!向天九问的这第六问,我一时之间,没有想出答案来。山岳亘古不移,从不招惹是非,但愚公挖山不止,对山岳而言,确是不公,你们要我为愚公辩白,我做不到。” 雁儿道:“愚公对山之不公,是不是就象伯文哥哥从来不去得罪武林,但武林却是放他不过一样?” 天狼郡主伸手抚了抚雁儿的头顶,微笑着点了点头,叹道:“其实,世间不公平之事多如恒河沙数,每个人每件事都想要得到公平,这是绝计不可能的,我们唯一能做到的,有时候,只不过是听天由命而已。”此言出口,众人不由皆是默然。 雁儿心中不甘,道:“就算爹爹答不出伯文哥哥的第六问,那咱们不答所问,直管出招,不也一样吗?好歹,咱们把这九招比完啊!爹爹,孩儿从来没有见过你跟人动手,现在好容易见到了一次,你却不肯多使几招,这可不好玩!” 宇牧云道:“雁儿,爹爹是真的输了。第七招时爹爹的剑气便已受阻,第八招时,爹爹的剑气到了中途便再也递不过去了,而这位徐小兄弟,他虽然弹奏的确是向天九问,可是我知道,他并没有全力以赴。” 第五十章 仗剑徐吟击筑唱(七) 雁儿不服,道:“爹爹怎么知道他没有全力以赴?” 天狼郡主道:“雁儿,你难道没有领教过你大姐的音波功么?人的情绪是音波功的关键所在,向天九问是悲愤之曲,可是他琴音之中颇显平和,这哪里算是全力以赴。嗯,如果他全力施为,你爹爹说不定还撑不过八招。” 宇牧云道:“不错。”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宇谷主没有输!不错,向天九问是悲愤之曲,我今日所弹,也的确大失往日水准,但这并不是刻意相让。徐伯文不想输,只不过,只不过我心里已不象往日那般愤世嫉俗,向天九问的威力,是真的发挥不出来。不过,若要因此而说宇谷主输,那对宇谷主却是不公平的,因为晚辈知道,第一招第二招宇谷主的确没有手下留情,可是后面的几招,宇谷主只是守而未攻,如果他全力施为,寻隙反击,徐伯文又岂有胜算。” 江寒也知道他们两个都没有使出全力,见彼此推让,端的是心花怒放,道:“既然爹爹和伯文哥哥都没有使出全力,那便算他们打了个平手罢!”两边都是她至亲至爱之人,握手言和,她是最高兴不过。 雁儿撅起嘴来,道:“好容易得见一场大战,结果却三招五式便宣布平手,这还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战吗?爹爹,这场架啊,打得一点儿都不好玩!” 江雪道:“嘁,你一个小毛孩子,莫非真的唯恐天下不乱不成!” 雁儿白了她一眼,忽地道:“伯文哥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徐伯文道:“你想问什么?” 雁儿道:“我虽然年幼,从来没有闯荡过江湖,但也听说过你的向天九问无人可敌,不过,我却不知道这向天九问到底是哪九问,你肯跟我说么?” 徐伯文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向天九问后面那几问是:公卿富贵如云烟,为何因此分贵贱;世间道理数以千,哪条敢称扑不巅;浊世杀戮无绝尽,何处方是极乐天。” 雁儿皱起眉来,道:“妈妈,伯文哥哥说的这几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天狼郡主道:“他是在问,生而为人,应该都是一样,为什么要分什么富贵贫贱;这天下有那么多的道理,究竟哪一条才是真正能令人信服的真理;还有最后一问,世间的仇隙杀戮无止无尽,究竟什么地方才能没有这些凶残暴戾,才能让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幸福的日子。” 雁儿道:“伯文哥哥的这几问可真是难回答得紧,妈妈,你答得上来吗?”天狼郡主道:“是啊,是难回答得紧。别人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反正我是回答不上来的。” 宇牧云道:“向天九问,向天九问,这样的绝题,想来也真的只有老天才能回答得出来。徐兄弟,咱们这场比武,终归是我宇牧云输了。” 徐伯文道:“不,明明是徐伯文输了。” 宇牧云道:“你的向天九问未问完的都是绝问,我自认回答不出。嘿,现在看来,你我似乎是打了个平手,但如果不是约定九招,而是到了临敌一决生死的时候,我答不出你的向天九问,岂能还跟你战成平手?这场比武,宇牧云的确是输了!” 徐伯文道:“向天九问这最后三问,其实晚辈本身也回答不出,宇谷主纵然回答不出,也不能说就是输了。宇谷主身为天下第一剑,盛名久负,今日竟然坦然服输,单这份气度,便足以让徐伯文心折。晚辈是甘心认输,绝无勉强之意!” 宇牧云哈哈大笑,忽地笑容一敛,道:“如果你真心认输,那可服我处置?” 江雪叫道:“爹爹!就算是你赢,你这赢也赢得勉强得紧,你当真好意思处置他吗?你,你又要如何处置他了?难不成你真的要把他带到群英盟去交给姑姑姑父他们处置吗?” 徐伯文心中虽然难免忐忑,不愿当真跟随宇牧云到群英盟任由段颖夫妇处置,但触及江寒殷殷之目光,心中柔肠百结,却是不能和宇牧云当真一争长短,只得道:“愿赌服输,徐伯文自然是任凭宇谷主处置。” 宇牧云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道:“很好!你到剑谷来罢,到时,我自会把处置你的法子跟你说!” 江雪叫道:“爹爹!” 宇牧云道:“悦儿,你闯下如此大祸,我还未罚你呢,你岂还敢为别人讲情?你也跟我回剑谷!”衣袖一拂,转身便走。 江雪心中乱跳,眉愁若脸地瞧了徐伯文一眼,不敢再说,乖乖地跟着父亲去了。 天狼郡主没有立即便带雁儿跟着丈夫离开,向徐伯文道:“徐兄弟,我听幸儿说过秦岭之事,心中有好些疑团不能尽解,不知能否向你请教?” 徐伯文心中不解,却也恭恭敬敬地道:“夫人若有问到,晚辈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狼郡主道:“那好,敝夫妇便在剑谷恭候大驾,到时,再一并请教!”微微一笑,携了雁儿的手,尾随丈夫去了。 雁儿跟着母亲走出数步,忽地回头扮了个鬼脸,道:“伯文哥哥,你来剑谷之后,一定要教我弹向天九问,否则,嘿嘿,我虽然还未习得涡还神功,而且身小力弱,打你不过,但你若是得罪了我,那却是绝对有苦头吃的,你信是不信?”学着大人的模样,做了个凶霸霸的恐吓的表情,旋即放声大笑,然后才跟着妈妈蹦蹦跳跳地去了。 江寒满面欢喜,道:“恭喜伯文哥哥,妈妈是要帮你洗清秦岭之冤了。” 徐伯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怎么知道宇夫人决定要帮我洗清秦岭之冤?宇谷主和宇夫人要我到剑谷,不是要商议处置我的法子吗?” 江寒嫣然一笑,道:“姑姑姑父现在去了群英盟的陕西分堂,如果爹爹妈妈要把你交给他们处置,自然是要把你带到陕西去,而并非回剑谷,现在他们要你去剑谷,又没有派人押送,岂是把你当成敌人?” 第五十一章 雨骤萍飘误白头(一) 徐伯文犹自不敢相信,道:“就算他们不派人押送我去剑谷,那也并不能证明他们就要帮我洗清秦岭之冤了啊!” 江寒道:“知母莫若女,我自己母亲的心思,我这做女儿的岂有不知的道理?伯文哥哥,你就放心吧!世俗大恶,绝计不能随便进入剑谷,爹爹妈妈请你去,自然是不当你是恶人了。只是,只是雁儿古怪精灵,他说要你知道他的厉害,那你可要小心,他想的那些捉弄人的法子刁钻得紧,剑谷中几乎没有人受得了他。” 徐伯文心中喜悦,笑道:“他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我才不怕他呢!大不了,我把向天九问教给他就是了,不过,他也总要拜我为师才成。嘿,我如果做了他的师父,师命不可违,他想要捉弄我,瞧我怎么罚他!” 江寒笑道:“你答应传他向天九问,那不是已经证明自己怕了他么?嘿,赫赫有名的琴妖,竟然怕了我那年纪尚幼的小弟,此事若传出江湖,谁人肯信!” 徐伯文笑道:“我不是怕他,只不过是担心他因你之故而为难我。如果他真的要为难我,他是一个小孩子,又是你的亲弟弟,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那可真令人头痛了。” 江寒笑道:“我那小弟精灵古怪,你可别以为你顺着他便能令他称心如意。” 徐伯文笑道:“我对他千依百顺都还不能令他称心如意,那要如何是好,我可真的不知道了。” 身边段槿忽地冷冷一哼,道:“卑鄙下流,厚颜无耻!身在险地,尚不知死!” 徐伯文面上笑容一僵,道:“段槿,你说什么?” 江寒生怕徐伯文动手,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槿哥哥,你这是何意?” 段槿道:“你问我这是何意,嘿,幸儿,我还要问你何意呢!”江寒一怔。 段槿道:“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吗?你曾答应我,永远都不再见这琴妖,否则,哼,群英盟上下,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江寒心下惭愧,半晌才道:“我是答应过你……我食言而肥,是我不好,只是,槿哥哥,我……连姑姑姑父都不跟他计较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段槿冷笑道:“家父家母什么时候说过不跟他计较了?他们只是今日暂时放过他,而不是说以后也任由他逍遥法外!哼,琴妖手上沾满了血腥,群英盟身为侠义道之首,怎么可能由他逍遥法外!” 江寒摇了摇头,道:“往者已矣,槿哥哥,就算你不肯放过他,要取了他性命,群英盟那些死了的人也都活不回来了。” 段槿星眸微闪,嗔道:“幸儿,你身为剑谷大小姐,身为我群英盟主长公子的未婚妻,岂能一心一意为这妖孽辩护?你还将不将自己的身份放在心上,还将不将我这未婚丈夫放在你的眼里?” 韦子霁冷冷地道:“徐伯文虽然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妖孽,可是想来也必有其过人之处,否则宇大小姐怎么会青眼有加,一心维护于他。槿哥,你既然心爱宇大小姐,也应该爱其所爱,这样,宇大小姐也才会对你一如既往。” 段槿心中更怒,喝道:“住口!我和幸儿之间的事情,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韦子霁的目的只是想挑起段槿的真火,眼见段槿如愿发怒,目的达到,心中欢喜,当然也就闭口不语了。 江寒面色微白,道:“伯文哥哥不是妖孽,连爹爹妈妈都不这样看他了,槿哥哥,你为什么偏要这样看他。” 徐伯文却是再也忍不住,道:“江寒你不必跟他理论!我徐伯文是妖孽也罢,不是妖孽也罢,与他段槿有什么关系。我得罪了群英盟,我自会与群英盟了断,你何必受他的闲气!” 段槿眉头微竖,道:“琴妖,你好不知耻,我与我未婚妻说话,与你有什么相干!” 徐伯文脸色一变,旋即冷笑道:“不错,江寒是与你订有婚约,但那又怎样,她是绝不会跟你成亲的!” 段槿冷笑道:“我与幸儿的婚期已定,喜贴都已送了出去,再过得几日,便是我跟她的大喜之日,你说她不会跟我成亲,嘿,那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哼,她不会跟我成亲,难道还会跟你成亲不成?” 韦子霁冷悠悠地道:“槿哥,你也别太自信了。咱们的宇大小姐一心维护徐伯文,说不定真的是对他已经一往情深,那也未必可知。” 段槿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韦子霁扭头不去瞧他,自然抱的是避而不答的主意。 徐伯文道:“江寒,事已至此,咱们便跟他说了实话了罢!” 江寒满面难色,犹豫难决。 徐伯文低声叫道:“江寒!” 江寒触及徐伯文期待的目光,心中一颤,咬住牙关,终于下了决心,道:“槿哥哥……” 因春节关系,暂时不能更新,请原谅! 继续更新的时间大概在二月中旬,请朋友们到时关注!谢谢! 第五十一章 雨骤萍飘误白头(二) 段槿视线落在江寒仍然拉着徐伯文的手上,目光中寒气涌出,蓦地杀机大现,但跟着眼中便又换上满目的柔情,抢先道:“幸儿,别人不明真相,所以才胡说八道,你别生气。我们这便回剑谷,嗯,有些路远的宾客都已经到了,咱们可得好好地款待他们。”伸手去牵江寒的手。 江寒将手一缩,段槿拉了个空,脸色不由蓦然一变。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回剑谷。槿哥哥,我,我们之间的亲事,还是算了吧!” 段槿脸色大变,道:“你说什么?幸儿,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江寒背转身去不再看他,缓缓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槿哥哥,我这次悄悄离开剑谷,其实就是不想跟你成亲。我,我答应过你再不见伯文哥哥,可是我做不到。你,你便原谅了我罢!” 段槿面上蓦然血色全失,道:“幸儿,你,你说的不是真的,你一定是还在怪我当初跟韦子霁……当初留她在剑谷的事,你也是答应了的呀!好,你不喜欢她,我这便赶她走!” 韦子霁脸色一变。 江寒道:“槿哥哥,这不关韦姑娘的事!” 徐伯文道:“段槿,江寒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我。如果她要成亲,嫁的人也一定只会是我,难道你还不明白?” 段槿面色如纸,道:“我不信,这不可能!我不信,这不可能!” 江寒轻轻叹息,道:“槿哥哥,我知道你对我一往情深,我也曾答应过你跟你成亲,可是……幸儿时日无多,真的不想抱憾终身。算我对不起你,你便瞧在幸儿来日可数的份上,原谅了幸儿吧!” 段槿连连摇头,道:“为什么,幸儿,为什么?你跟我青梅竹马长大,门当户对,是世上公认的天作之合,除了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别人为妻……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及这个妖孽?他可是武林公敌,天下臭名昭著的妖孽!” 江寒道:“伯文哥哥不是妖孽!” 段槿道:“他不是妖孽,他不是妖孽……”突地纵声长笑,蓦地笑声一顿,倏地一剑,不顾一切地狠命向徐伯文刺来。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槿哥哥!”横身一拦,挡在了徐伯文的面前。 段槿大惊,剑光一缩,倏地自江寒胸前掠过,剑气所至,林中落叶如雨。 徐伯文急道:“江寒,他伤到了你没有?你怎么这么傻,凭段槿的武功,他又岂能伤得了我!” 江寒摇了摇头,道:“槿哥哥,如果你要杀他,那你便先杀了幸儿吧!” 段槿面白如纸,右手抖了几抖,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韦子霁心里欢喜,脸上却是不敢表露出丝毫,柔声道:“槿哥,你也别太伤心了。子不顾我,岂无他人!” 段槿一掌推开韦子霁,双眼望向江寒,目光之中满是悲凉之色,低声道:“幸儿,你我多年相伴,竟不敌他一朝一夕,你,你何其忍心!” 江寒垂下眼帘,道:“槿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本来,我也不想伤害你的,可是……你身为天下大名鼎鼎的倾城飘香剑,仰慕你之人甚多,能陪你一生一世的人,一定会比我好更多。” 段槿纵声大笑,漫声长吟道:“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幸儿,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退开数步,忽地衣袖一拂,蓦然转身飞奔而去。 韦子霁眼角眉梢满是控制不住的喜意,叫道:“槿哥,你要去哪里?我陪着你!”跟着奔去。 江寒俯身拾起段槿掉在地上的长剑,轻轻抚去剑上泥土,送剑归鞘,叹了一口气,眉间略显黯然。 徐伯文见她神情,心中忐忑不安,道:“江寒,你后悔了么?” 江寒转眼向徐伯文看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想伤害槿哥哥,可是我终究是伤害了他。” 徐伯文道:“长痛不如短痛!段槿会想明白的。江寒,你肯为我而与段槿决绝,我的心里,真是欢喜之极!” 江寒凝神向徐伯文瞧来,纵是心里正为段槿而伤感,终也禁不住莞尔一笑。 徐伯文心情甚好,道:“江寒,咱们这便去剑谷么?” 江寒道:“现在不行。” 徐伯文一愕。 江寒笑道:“你的衣裳都破了,咱们总得先去买件衣裳换上才成,否则,别人要误会你是丐帮弟子了。” 徐伯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恍然大悟,笑道:“不错不错。嗯,咱们还应该去买些礼物。” 江寒奇道:“礼物?” 徐伯文道:“我第一次去剑谷,岂能空手而去?总要备些礼物才象话。江寒,你爹爹妈妈喜欢什么?” 江寒忍不住嫣然一笑,道:“怎么我想来想去,你都象是要去求亲的样子。”话说出口,面上不禁嫣红一片。 徐伯文更是心花怒放,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去求亲么?我本以为我这一生,除了寻仇之外是不可能因别的事踏入剑谷的,想不到世事如棋,我竟然会爱上仇人的女儿,并因此与之怨仇尽解。江寒,只要你愿意,这次到剑谷,我便向你爹爹妈妈议及我们的亲事!” 第五十一章 雨骤萍飘误白头(三) 江寒忍不住道:“得去剑谷,你竟如此欢喜,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徐伯文微微一愕,道:“你不是说你爹爹妈妈邀我去剑谷是番好意吗,那还要我担心什么?” 江寒道:“爹爹妈妈自然是好意,可是你终归是群英盟的大敌,而我剑谷与群英盟又是关系非浅,爹爹妈妈对你再好,总也不能不顾及群英盟。” 徐伯文心中一沉,道:“如果,如果你爹爹妈妈要顾及群英盟,不许我们在一起,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江寒道:“这该问你。伯文哥哥,如果爹爹妈妈真的不许你我再在一起,你会如何?” 徐伯文心中默然,半晌才道:“宇谷主夫妇是你父母,骂不得打不得,更杀不得,如果他们真的不许我们在一起,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江寒,我想,我大概只有苦苦哀求一途了,但如果连苦苦哀求都行不通,那,那……” 江寒笑道:“你不必担心,爹爹妈妈疼我之极,我只要坚持己见,他们是不会勉强我的。” 徐伯文道:“可是,可是,如果他们顾及群英盟以及什么江湖大义,而又用这些大道理,甚至是亲友情份来劝你跟我分开,那你会怎样?你,你不会三心二意罢?” 江寒微微一笑,道:“伯文哥哥,我都弃婚而逃,一个人悄悄离开剑谷来找你了,你想我还会怎样?大不了,我再逃一次便是了。” 徐伯文凝神向江寒瞧来,终是展颜一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江寒嫣然一笑,伸手与他相挽,道:“我们先去镇上买衣裳。嗯,我也饿了,咱们还应该去吃点东西。” 徐伯文道:“好!”与她携手而去。 到了镇上,他们先到成衣铺选了一套男子衣裳,徐伯文当即便换在身上,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江寒,我这次到剑谷,真的不要选购什么礼物么?” 江寒笑道:“你当我父母也是世俗之人吗?就算你要送礼,这天下又有什么礼物配送他们。” 徐伯文期期艾艾,半晌才道:“江寒,坦白跟你说,这次去剑谷,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忐忑不安,真是害怕得紧。” 江寒奇道:“你怕什么?威名赫赫的琴妖竟然会害怕,那可真是奇怪之极。” 徐伯文道:“我自己也奇怪。想我徐伯文纵横天下,无往不利,就算是群英盟率众围剿于我,千人万马之中,我也从无畏惧之意,可是今日一见你爹爹,我心里便会怯意横生,好象,好象老鼠见了猫儿一般。至于剑谷,对我而言,也似乎更胜龙潭虎穴百倍!” 江寒细细体会他言中深意,禁不住微微一笑,道:“难怪你不愿意跟我爹爹动手,想来就算你的武功胜过爹爹,在他的面前,你也会一败涂地。你俯首认输,那真是明智之举。” 徐伯文忍不住叫道:“江寒,我那全是为了你,你还笑我!” 江寒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心里,实是欢喜之极。” 徐伯文瞪了她一眼,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咱们先去吃饭。江寒,你喜欢吃什么?” 江寒道:“可惜这里没有十里香。我倒有些想念秦岭山下那十里香的味道。” 徐伯文哈哈大笑,携了她的手,选了附近的一家酒肆,要了一坛好酒,道:“我千里赶来剑谷,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见你一面,想不到竟然能与你携手同归,一路伤心,最后竟然会是一场美梦,老天待我,当真不薄,真值得浮一大白!”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江寒瞧着他欢喜无限,面上也笑容微微,但视线落在段槿留下的剑上,却也禁不住地黯然,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徐伯文甚是敏感,道:“江寒,你又怎么了?” 江寒道:“我想起了槿哥哥,也不知他现在去了哪里,怎么样了。唉,我生平最不想伤害别人,想不到,被我伤得最深的,却是与我如亲人一般的槿哥哥。伯文哥哥,我心里真是难过之极!” 徐伯文伸手与她相握,道:“段槿身为群英盟盟主的长公子,又是声名显赫的剑谷高足、天下第二剑,他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就放心好了。” 江寒道:“如果槿哥哥真的不肯原谅我,那我真不知以后该如何与他相见。” 徐伯文道:“你槿哥哥人品出众,天下自有爱他陪他之人,你又何必担心。现在你刚刚跟他说清楚,他自然是接受不了,但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便能忘记过往跟你坦然相见了。” 江寒道:“如能那样,那才是最好不过。”口中虽然如此说话,但她深知段槿脾气,知道他未必能如徐伯文所言那般轻易忘记过往,心下始终担忧。 第五十一章 雨骤萍飘误白头(四) 徐伯文却没有想那么多,只忙着替她布菜,道:“江寒,你怎么不吃东西,吃了饭,咱们还要赶路呢!嗯,剑谷距此还有多远?” 江寒道:“不过三两天的路程。群英盟有事,爹爹妈妈说不定会赶去帮姑父的忙,未必便会先回剑谷,咱们倒也不用急着赶路。”伸手慢慢玩着桌上的酒杯,忽道:“伯文哥哥,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你又会怎样?” 徐伯文道:“你怎么会离开我?” 江寒道:“我自然是不想离开你,可是世事如棋,谁又知道将来会怎样,说不定,过得三年五载,你心里厌倦,要先离开我也说不定。” 徐伯文断然道:“我是绝计不会离开你的!” 江寒道:“那,那我身患绝症,万一……” 徐伯文抢道:“你别说了!我不会让你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费尽怎样的周折,我都一定会寻到替你治病的良药!” 江寒叹道:“我是负心薄情之人,说不定有一天,也会象对槿哥哥一样对你,那你又该如何?”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痛,轻轻松开了握着江寒的手,起身走到酒肆的窗边,投目远望,良久无言。 江寒跟在他的身后,忍不住低声叫道:“伯文哥哥!” 徐伯文并不回过头来,低声道:“江寒,你瞧这外面的街市,人来人往,当真是热闹之极。” 江寒道:“是啊,现在这个时辰,正是人多的时候。” 徐伯文道:“我不远万里,从怀乡岛回到中原,第一个感觉便是人多。中原地大物博,英才遍地,正所谓红尘滚滚,人群熙熙,可是越是熙熙攘攘之中,我却越是倍感寂寞凄凉,因为这些人中,没有一人与我攸息相关。不错,这些年来,我也的确遇到过向我示善友好之人,可是,他们对我的友善总如浮光掠影般,透着无穷无尽的虚假!如有意、楚江东、李鸢,他们都曾对我不错,可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利用我!辛敏倒没有想过要利用我,可是我知道,在她的心里,她除了怕我之外,更多的是可怜我,就算待我再好,在她的心里,我这样的人,总也与她的世界格格不入!我的心意到底如何,从来没有一人真心想知道……江寒,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是从始至终真心真意地待我,从来不为世俗偏见所左右,非但不以琴妖为恶,反而始终维护,那句‘不是妖孽’,端的令徐伯文……令徐伯文感激之至!”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本来便不是什么妖孽!” 徐伯文回过身来,伸手与她相握,道:“投之于木瓜,报之于琼瑶,江寒,徐伯文待你之心,如若磐石,绝不更改!” 江寒心中怦然,低声叫道:“伯文哥哥!” 徐伯文道:“我倾心相待,自然希望你能如我对你一般待我,可是……徐伯文飘零江湖,声名狼藉,纵我不欲恶于江湖,只怕江湖也容不得我,你要跟我在一起,前景艰险困苦,荆棘满布,可想而知……江寒,伯文哥哥自然是千般不舍,但如果有朝一日你为世俗所迫,要离我而去,不管如何,我,我都绝不怪你!只要,只要你偶尔在午夜梦回之际想起曾有一个伯文哥哥陪伴过你,那徐伯文既便是身死百次,亦是含笑九泉!” 江寒心中怦然,双眼一热,眼中有泪慢慢滑落了下来,低声说道:“伯文哥哥,江寒此生,绝不负你!” 徐伯文心中一热,叫道:“江寒!”张开手臂,紧紧将她搂入怀中。他自回到中原,纵横天下自是无敌,可天下恶他者极多而爱他者极少,孤蓬飘零,惯于寂寞凄清,今日得佳人倾心相待,誓不相负,他心中之喜,岂能用言语而描叙其万一,只感苍天有眼,夫复何求了! 徐伯文满腔热血沸腾,正难自持,忽见酒肆中众人睽睽而视,心中一惊,顿然清醒,连忙松开了江寒,道:“咱们的饭菜可都要凉了。” 江寒面上微微一红,跟着他回到桌边,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伯文哥哥,秦岭中人还在追杀你吗?”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自离开你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跟他们碰过面。嘿,只要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便行了,秦岭要怎样对我,我才不放在心上。” 江寒道:“你被人冤枉,总是不好。我听妈妈的言下之意,大有替你洗清冤枉之意,只是不知她和爹爹肯不肯为你前往秦岭一趟。我爹爹妈妈在江湖中声名显赫,如果他们肯去秦岭,就算秦岭疑案不能水落石出,想来秦岭中人瞧在他们的面子上以后也不会太过跟你为难。” 徐伯文心中并不指望,但见江寒满心希望,却也不想破坏她的情绪,随便找了个话题将秦岭之事岔了开去。 第五十一章 雨骤萍飘误白头(五) 徐宇二人说笑言谈,有说不完的话,一顿饭吃得甚晚,到了吃完饭的时候,竟然已是华灯初上了。 徐伯文叫道:“糟糕糟糕,咱们在这里一呆,竟然就是大半天了。天都这么晚了,咱们还要不要连夜赶路?” 江寒道:“剑谷咱们倒也不必急着赶去,不过,伯文哥哥,你要我现在便投店,我却也不想。不如咱们慢慢走去,去到哪里便是那里,顶多荒野露宿,就象以前一样,那又有何不可。” 徐伯文笑道:“其实我倒真的想赶到剑谷,亲眼瞧一瞧你出生长大的剑谷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咱们迟些去也无妨。”起身结了帐,与她携手走了出来。 青红双衣本是散放在酒楼之外的,早已等得不耐,见主人出来,主动迎了上来。徐宇二人却不上马,依旧挽着手徐步而行。青红双衣低声嘶鸣,催促主人上马赶路,徐宇二人头也不回,只顾喁喁细语,青红双衣无可奈何,只得乖乖跟在他们身后随他们徐徐前行。 徐宇二人一路缓缓行来,走到明月朗朗之时也不过才走了十余里路。 徐伯文遥看天际,远处天色昏暗,似有大片乌云,想来不久便要天变,道:“天边乌云甚浓,想要很快便要下雨了,江寒,咱们还是要找个避雨的地方才成。” 江寒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从这里往右边,大概走上二三十里便应该有一个村子,虽然是前往剑谷的岔路,但咱们又不急着赶回剑谷,便是到那里借宿避雨也应该无关紧要。” 徐伯文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就去那里。” 二人正要翻身上马,忽地蹄声如骤,一骑快马如飞奔来,驰过他们的身边,蓦然纵声长嘶,倏地勒缰转回,马上女子黄衫飘飘,竟然是韦子霁。 韦子霁见到江寒,面上先便是一声冷笑,道:“宇大小姐,你真是好自在,好逍遥啊!” 江寒见她神情古怪,甚觉诧异,道:“韦姑娘,你不是跟着我槿哥哥走了吗,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我槿哥哥呢?” 韦子霁道:“你还想得起槿哥么,我还以为你早将他忘了呢!” 徐伯文皱眉道:“韦姑娘此来,总不会专程至此表演你的阴阳怪气的罢!” 韦子霁哼了一声,道:“宇大小姐,槿哥想要见你。” 江寒道:“槿哥哥现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见我?” 韦子霁道:“你跟着我去,自然便可以见到他了。嘿,我知道你现在与这琴妖郎情妾意,肯定不想见槿哥,但如果你不跟我去,那你此生此世便永远别想再见到他了!这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槿哥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他是不是骗你,你要不要去见他,你自己决定,我不勉强!” 江寒心下迟疑,道:“他说永远别想再见到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韦子霁道:“槿哥的性格外柔内刚,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这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妹会猜不出来?” 江寒迟疑了一下,终是放心不下,道:“好,我跟你去见他!” 徐伯文心中不安,叫道:“江寒!” 江寒道:“伯文哥哥,槿哥哥跟我青梅竹马长大,我不可能永远都不见他!我这次去,把话跟他说清楚,难道不好吗?再说,他的剑还在我这里,我也应该拿去还他的。” 徐伯文知道她说的是实情,犹豫了一下,道:“那江寒,我陪你去。” 韦子霁道:“槿哥要见的只是宇大小姐,可不是他的情敌!” 江寒道:“伯文哥哥,我想,有些话跟他说清楚也好,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徐伯文心中不安,道:“你真的去去便回?我不放心!” 江寒微微一笑,道:“你怕我又如上次一般一去不返么?伯文哥哥,今时不同往日,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徐伯文不能再有异议,只得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想想不放心,又道:“如果段槿要刁难你,你别理他,回来跟我说,我们一起想法子应付!” 江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跟着韦子霁纵马而去。 江寒此次所乘乃是红衣,青衣空鞍,也要跟着驰去。 江寒驰马奔得数步,忽地回过身来,道:“青衣,你便留下来陪伯文哥哥吧!”伸手在青衣马头上轻轻拍了拍。青衣应声长嘶,果然驻步。 徐伯文伸手挽住青衣的缰绳,目送江寒远去,忽地心头惶恐,大有不祥之感,但要他阻止江寒此行,于情于理,他却又是不能。 第五十一章 雨骤萍飘误白头(六) 江寒跟着韦子霁纵马奔驰,很快便回到了他们刚刚才离开的小镇。小镇人丁不算太旺,此时天色不早,有些人家已经熄灯安歇了,整个镇子灯火昏然,宛若江湖中凶险莫测的茫茫前路。 江寒跟着韦子霁在小镇中转来转去,始终不见段槿,不禁心中疑狐起来,道:“槿哥哥究竟在哪里?” 韦子霁下巴微微一抬,道:“前面灯光最盛处便是了。” 江寒抬眼望去,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商铺灯光异于其他,甚是明亮,里面罗列之物全是琴箫之类的乐器,竟然是昨天她与徐伯文相见的那间乐器铺。 江寒也不及多想段槿怎么会在这里等自己,纵马前行,到来乐器店门前一跃而下,叫道:“槿哥哥!”直闯了进去,目光所及,不由一怔:段槿坐在众多琴箫之间,面上喜气洋洋,哪里有半分“此时不见,便是永远不能相见”的神情。 江寒见到段槿平安无恙,心中一宽,又叫了一声:“槿哥哥。” 段槿抬眼向她望来,满面都是笑意,道:“幸儿,你瞧,这儿竟然有这么多的琴箫!你喜欢哪一种?我已经叫老板将他所有珍藏的名贵琴箫都搬出来了,这其中还有数百年的古乐,只要你喜欢,咱们都可以买回去。” 江寒并不看那些乐器,道:“槿哥哥,你说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让我来,就只是为了让我看这些乐器?” 段槿道:“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所以请你来选一些回去,这难道不好吗?幸儿,我想过了。我钟情于剑而不钟情于琴箫,你心里一直颇为不喜,嗯,这些都是我不好。从现在起,我决定再不练剑而转习音律,而且要主攻琴箫,不管什么样的曲子,只要我肯学,又岂有学不会的道理。幸儿,你给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一定能与你琴箫和鸣、心意相通!” 江寒轻轻摇了摇头,道:“槿哥哥,你这又是何苦。” 段槿道:“幸儿,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是肯的!我别无所求,只要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幸儿,我对你全心全意,天下没有人比得上!”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就算你现在便精通了琴箫之道那又怎样,一切都已经不能改变了!” 段槿叫道:“为什么?” 江寒道:“音律在乎于心而不在乎于形,你学音律,不是出自本心,那便是永远都不可能知其神髓的,更何况,槿哥哥,你若以为我要跟伯文哥哥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善解音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段槿叫道:“你迷恋于那妖孽,不是因为他善解音律,那又是为了什么?我不明白,不管是论人品武功,还是论身份地位,我段槿每一项都是万中之选,哪里及不上那个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妖孽,你为什么非要跟他在一起?幸儿,你我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知心爱侣,有十几年的深情厚谊,彼此知根知底,天下无人可及!你不能因为一时意乱情迷,便将你我十数年的恩情一笔勾销!” 江寒叹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既然已经决定,那便再无反悔。槿哥哥,你我有缘无份,多次欲成亲都未果,这便是上天注定,又何必再言。” 段槿叫道:“当日你我成亲之事为柯儿所搅,好,他是我胞弟,我无话可说,可是,那徐伯文是什么东西?他是武林中人人痛恨的妖孽,又跟你相识未深,他凭什么坏我好事!你说这是上天注定,嘿,如此牵强理由,岂能叫我段槿信服!” 江寒叹道:“情之所至,无可奈何,槿哥哥,你便当是幸儿薄情寡义,负心薄幸吧!” 段槿心中一沉,低声道:“幸儿,我段槿生平心高气傲,从不求人,如今如此大违本意苦苦相求,为的无非只是对你痴恋难舍……你此生,再不会遇到如我这般爱你之人了……你,你若不回心转意,便不后悔吗?” 江寒不去瞧他,道:“我意已决,只求槿哥哥成全!” 段槿面白如纸,忽地大袖一拂,将满店琴箫尽皆扫落地上,叫道:“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江寒紧紧咬住嘴唇,不肯心软,道:“槿哥哥珍重,幸儿去了!”向段槿盈盈福了一福,就要拜别而去。 段槿紧紧咬住牙关,扭头不理。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 段槿听她脚步声自屋里走向屋外,一步一步走下屋前的台阶,心里如有刀绞,再也忍不住回过头来,眼睁睁地瞧着江寒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突受重击,忽地一声大叫,飞身抢来,一把将江寒抱在怀中,叫道:“幸儿你别走!幸儿你别走!你若弃我而去,段槿与死何异!”口中一边叫,眼中一边落下泪来。 第五十一章 雨骤萍飘误白头(七) 江寒听得段槿声音哽塞,心中一软,回过身来,忽见段槿眼中泪如雨下,倏地心中大震,道:“槿哥哥,你,你何故如此!” 段槿生性冷漠,对诸事皆是漠不关心,今日竟然伤心落泪,那真是生平仅见,其心之痛,端的可想而知。 段槿紧紧抱着江寒,说什么也不放手,哽声道:“幸儿,我自三岁那年去到剑谷,与你相见之时起,心里便再也没有过别人,十八年来,无有一日不是心为之系,梦为之萦,除了你,我万事都不关心……我这一生只是为你而活,只要你不离开我,不管你要怎样对我,段槿都是甘受无悔!幸儿,段槿生只为你,你若不屑,段槿唯死而已!” 江寒心中感动,转过身来,伸手轻轻拭去了他面颊上的泪水,柔声道:“槿哥哥,你的心意幸儿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可是,就算幸儿之心与哥哥相同,幸儿命薄,也终有一天是要死的……我身具寒毒,无法可医,你这样待我,实是太过自苦……” 段槿叫道:“我不管!幸儿,你在世一日,便是一日的段槿之妻,别人想要夺了你去,除非他先杀了段槿!” 江寒轻轻叹息,道:“槿哥哥,你的心意幸儿知道,只是……唉,就算槿哥哥你能得我为妻,想来也多不过三年五载的时光,那时我死了,夫妻情深,你必然更是难过。不如,不如槿哥哥你现在便放我去了,天下之大,你必然可觅得良偶,到时就算是幸儿身死,槿哥哥身边有人陪伴,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段槿想也不想便摇头道:“天下女子,以幸儿为最,除幸儿之外,再没有谁配得上我了!” 江寒听他说“天下女子,再没有谁配得上我了”一句,心中没来由地一冷,忽地挣脱段槿手臂,退出数步。 段槿一惊,叫道:“幸儿!” 江寒道:“槿哥哥,本来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会弃你而去选择伯文哥哥,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槿哥哥,你知道你与伯文哥哥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段槿不屑地道:“那个妖孽,岂能与我段槿相提并论!” 江寒叹了一口气,道:“伯文哥哥一心等我回去,若见我久久不归,他会心焦的。槿哥哥,幸儿真的要走了!” 段槿心中一沉,叫道:“幸儿!” 江寒走出数步,忽地想起手中段槿的长剑,又折转身来,将长剑交还到段槿手中,道:“槿哥哥,这柄剑是你的,我带来还给你。槿哥哥,幸儿绝非你的终身之选,你,你我之间的前尘往事,还是从此一笔勾销了吧!” 段槿眼睁睁地瞧着江寒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宛若刀绞,忽地一声厉叫,手中长剑“呛”然出鞘,一剑刺向江寒的后心,叫道:“你若敢弃我而去,我便杀了你!我宁可杀了你也不要你为他人之妻!” 江寒并不回头,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太惘然。槿哥哥,一切都怪幸儿当初处事不当,你若心中怨恨,幸儿情愿以死相赎!” 段槿心中一凉,他万万没有想到,江寒竟然是宁死也不愿回头! 韦子霁一直守在门口,见状又是欢喜又是悲伤,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她若无心你便休,槿哥,天下何处无芳草啊!” 段槿一声大叫,蓦地倒转剑柄,“砰”地一声轻响,撞在了江寒的后心穴道之上。江寒身子一颤,顿时动弹不得。 段槿一字一句地道:“你生为我妻,永不可变!”抛开长剑,抢过去将江寒横身抱了起来。 韦子霁吃了一惊,眼见段槿神情貌似疯狂,心中不禁惶惶不安,叫道:“槿哥,你要怎样?”抢身过去拦在他的身前。 段槿喝道:“我要怎样与你无干!你给我滚开!” 江寒心中惊惶,苦于说不出话来,一双明眸紧紧地盯着韦子霁,只盼她能相助。 韦子霁却不看她,只道:“槿哥,你,你可是群英盟主的长公子,做事须得三思!” 段槿杀气腾腾地喝道:“你给我滚开,否则,我现在便杀了你!” 韦子霁眼见段槿面容扭曲,若是自己不听他的话,说不定他一掌下来,自己便要立毙他的掌下,心头一缩,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退了开去。 段槿衣袖一拂,“砰”地一声,带上了房门。江寒脸色苍白如纸,转瞬之间便是手足冰凉。 韦子霁怔怔地呆在房外,想道:“他想要怎样?他到底想要怎样?”心中知道段槿此举大大不妥,但她对段槿既爱且惧,久以习惯了对他千依百顺,此时要她出面阻止他,却是说什么也不敢。 耳听得风声啸啸,忽地一道极亮的闪电打过,跟着便是一声沉重的闷雷,韦子霁心中一惊,猛地跳了起来。几乎就在同时,房中灯光一闪而灭,韦子霁心里一痛,奔到门边,打门的手已经伸了出来,但不知为什么,却始终敲不下去。就在她犹豫的片刻间,突地风雨之声大作,一场大雨倾盆而下,韦子霁高举的手慢慢垂落了下来,鼻头一酸,眼中有泪落了下来。 第五十二章 烟散魂乱闭金屋(一) 寂寂夜中,风雨之声忽大忽小,久久不息,韦子霁身子蜷成一团,缩在房门一角,怔怔地瞧着那沉沉雨幕,头脑之中茫茫然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砰”地一声,房门猛然开启,韦子霁吓了一跳,纵身跳了起来扭头望去,目之所及,不禁心中大震:江寒身子僵硬,直直地站在门口,狂风吹过,她的青丝与裙裾随风而舞,端的飘然如仙,可是她面上神色木然,眼眸中更是空洞无物,令人一见之下,皆是忍不住地心惊不已。韦子霁知她为何如此表情,心中亦是酸楚难过之极,眼中泪水,端的如雨而下。 江寒身后,段槿衣衫不整,急切切地抢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叫道:“幸儿,你要去哪里?” 江寒手臂一缩,“嗤”地一声,任由段槿把她的衣袖撕下一大片来。 段槿吃了一惊,叫道:“幸儿!”叫声未落,江寒身子一晃,蓦地跃身雨中,大雨倾盆,顿时便将她的衣裳全都淋湿了。 段槿脸色一变,想也不想,跟着便跃到了雨中。 江寒神情冰冷,忽地放声长啸,啸音凄厉,宛若鬼哭。 段槿大惊失色,叫道:“幸儿,你,你别吓我!”伸手去抱她。 江寒倏然后退,叫道:“你别碰我!” 段槿脸色又是一变,转瞬之间便苍白如纸,道:“幸儿,你在怪我么?我,我一心爱你,绝无害你之意……出此下策,实属万般无奈……” 江寒凄然一笑,道:“你是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同亲人一般的槿哥哥,我怎么会怪你……我对不起你,理应受到惩罚……槿哥哥,我欠你的,算是还清了罢!”足下一弹,倏然远遁。 段槿大惊,叫道:“幸儿你别走!你别离开我!”才待要追,身边青衣一声长嘶,发足径往江寒奔去。 江寒身影一晃,飘身上马,马蹄如骤,转眼之间便消失于无边雨幕之中了。 段槿追出数步,忽听耳边有马长嘶,原来是韦子霁的坐骑忽见青衣驰去,心中恋伴,忍不住嘶鸣招唤。 段槿咬住牙关,忽地折身回来,抢出廊下的马匹,纵身上马。 韦子霁再也忍不住,抢身出来一把抓住缰绳,叫道:“槿哥哥,由她去罢!现在她心里只会恨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段槿喝道:“放手!”手中马鞭一鞭砸下。 韦子霁缩手不及,手背上顿时一条深深的血痕。她一呆,不由松开了手去。段槿一眼都不瞧她,径直纵马去了。韦子霁怔怔地瞧着他远去,心中悲凉,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江寒纵马冒雨而驰,心中木然,几乎不能思想,有心要哭,却偏偏一滴泪也流不下来,茫茫雨幕之中,忽见迎面一人飞奔而来,叫道:“江寒!” 江寒心中一暖,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四字出口,顿感心痛如绞,双眼一热,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徐伯文混身透湿,显是一直都在雨中等她,此时见她回来,心中端的欢喜之极,道:“江寒,你一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你,你怎么冒雨赶路,要是淋病了怎么办?我不见你回来是不会走的,你不必这样急急赶来啊!” 江寒纵身跳下马来,伸手与他相握,叫道:“伯文哥哥!”言语哽塞,几不能成声。 虽然大雨倾盆,令徐伯文看不清她面上的到底是雨还是泪,但她神情有异,却也令他颇感惊愕,忍不住道:“江寒,你怎么了?是段槿出事了吗?” 江寒心中酸楚,低声道:“伯文哥哥,你抱紧我!我,我好冷!” 徐伯文嗯了一声,伸手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只觉江寒身子颤抖,混身冰凉,几乎没有一丝热气,心中担忧,道:“江寒,咱们找个能避雨的地方休息一会罢,你再淋雨就要生病了。” 江寒低声喃喃道:“伯文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徐伯文道:“我自然是不会离开你的。江寒,你,你到底怎么了?” 江寒眼中泪如雨下,忽地紧紧搂住徐伯文的脖子,仰首将嘴唇迎了上去,在徐伯文唇上重重一吻。 徐伯文只觉“嗡”地一声,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一声低吟,不由自主将江寒抱得更紧,不顾一切地回吻过来,但觉入口微咸,舌尖满是芬芳,除了一腔热情沸腾澎湃之外,天地万物,刹那间斗然化为了乌有。江寒双目微闭,紧紧依偎着徐伯文,眼中泪水慢慢干涸,僵硬冰冷的身子也渐渐温暖了起来,片刻之前的那场如同噩梦般的羞辱,恍恍惚惚之间,渐渐遥不可及。 徐伯文激情澎湃,正难自持,忽地后心一凉,似有利剑直刺入了他的衣裳,他心中一惊,顿然清醒:身外大雨渐小,小到若有若无地令人不易觉察,可是他后心紧贴肌肤的那道冰凉却是无比的清晰,他甚至能深切地感应到那锋刃上的寒气已经直抵他的心肺。 有人在他身后涩涩地道:“放开我的幸儿!”竟然是段槿的声音。 第五十二章 烟散魂乱闭金屋(二) 徐伯文身子微觉僵硬,下意识地轻轻松开了紧抱的江寒。 江寒见到段槿,神色更添凄苦,道:“你,你还想怎样?” 段槿咬住牙关,道:“幸儿,你是我的妻子,当着我的面与旁人如此亲热,你,你还将我放在眼中么!” 江寒道:“我不是你的妻子!我欠你的,已经还给你了!”伸手拉了徐伯文,转身便走。 段槿剑尖一紧,喝道:“你不想要徐伯文的命了么?你只要再走一步,我便一剑刺下去,便是有十个徐伯文,也休想再活!” 江寒足下一涩,知他说得出做得到,不敢再走。 徐伯文道:“堂堂群英盟主的长公子,竟然用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胁迫于人,嘿,你羞也不羞!” 段槿嘿然冷笑,道:“你横刀夺爱,强取人妻,算不算卑鄙下流?” 徐伯文道:“不错,你是与江寒订有婚约,可是她现在还不是你的妻子,就算是,嘿,我与她心心相印,岂能叫强夺人妻!” 段槿怒极反笑,道:“我不跟你这样的邪魔歪道论理!徐伯文,如果你想活命,那便离开我的幸儿,以后永远不许再与她相见,否则我现在便杀了你!” 徐伯文微微一笑,伸手与江寒相握,道:“我徐伯文孤蓬飘零,好容易遇到一个心意想通的知己,有望可以携手百年,岂能轻言放弃?更何况,琴妖纵横江湖,从无畏惧,不管什么样的人想要胁迫于我,无疑于痴人说梦!段槿,你可以杀了我,但要我离开江寒,那却是万万不能!” 段槿脸色大变,蓦然间满面都是杀气。 江寒唇边微露笑意,道:“你要杀了他,那便先杀了我罢!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与其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死,还不如跟伯文哥哥做伴!” 徐伯文满心喜欢,道:“江寒,有你陪我,就算让我死一万次,徐伯文又何惧之有!” 段槿心痛如绞,蓦地一声大叫,左掌一扬,“啪”地一声,重重打在徐伯文的后心之上。徐伯文身子往前一冲,喉头一甜,一口逆血顿时夺口而出。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伯文哥哥!”不顾一切地抢来将徐伯文抱在怀中。 徐伯文面如金纸,勉强一笑,低声道:“我没事……你放心……”一言未落,唇边已是血如泉涌。 徐伯文自幼修习绝世神功冰阳宝典,内力之深,天下罕有人敌,但段槿所练的涡还神功也是武林三大奇功之一,更兼他含怒出手,一掌打在徐伯文的后心要穴之上,别说徐伯文仅是血肉之躯,就算他是大罗神仙,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江寒心中焦急,道:“你别说话了,我先替你疗伤!”把了把徐伯文的脉膊,见他脉象虽弱,一时却还不至于无法可救,心中微微一宽,不及多想,伸掌抵住他的后心,想要将内力输入他的体内替他疗伤。 蓦地寒光一闪,一道利刃倏然直指徐伯文的咽喉。 江寒心中一紧,只听段槿冷冷道:“幸儿,你是真的要他现在便死在我的剑下方才甘心么?” 江寒紧紧咬住牙关,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段槿道:“我到底想要怎样,难道你会不知道么?幸儿,我一心爱你,你不能弃我而去!嘿,只要你答应再不离开我,我便饶了这妖孽,否则,我一剑下去,今生今世,你休想再见他一面!” 江寒嘴唇颤抖,心中已经是气怒之极,但徐伯文的性命就在段槿一念之间,此时此刻,却是不敢对其稍有触怒。 徐伯文低声道:“江寒,你,你别理会他的……他的威胁……他想要我的命……没,没那么容易……”默默积蓄力量,忽地手指如电,倏然钳住段槿的剑尖,但听“啪”地一声,指在他咽喉的长剑应声而断。 段槿大惊失色,殊未料到徐伯文重伤之下犹有此功力,想也不想,手中断剑蓦然下沉,“嗤”地一声,重重刺入徐伯文的肩胛。 徐伯文身受重伤,方才钳断段槿长剑已是积蓄半晌力量全力施为,一击得手之后,力气便已耗尽,如何再避得过段槿这顺势一击?段槿一剑刺下,他便觉肩头剧痛之余,胸腹更是受到一股大力振荡,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挤碎了一般,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即晕了过去。 江寒大惊失色,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衣袖一挥,顿将段槿手中的断剑击成碎片,如雨纷飞。段槿一惊,咬了咬牙关,道:“幸儿,你是知道我说一不二的脾气的,你若执意不肯回心转意,我绝计放这妖孽不过!” 江寒不答,只顾轻轻取出镶在徐伯文肩头上的断剑碎片,疾指封住他的穴道,替他止血、包扎伤口。 段槿眼见江寒不理睬自己,心中越发觉得冰凉,突然放缓了声调,柔声说道:“幸儿,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你别忘了,你已非处子之身,这妖孽如果知道,岂还能象从前一样待你?” 江寒身子一顿,瞬时脸色大变。段槿此言,正中了她的痛处:她已非昔日白璧,如果徐伯文知道,如果徐徐伯文知道……结果会有怎样的变化,她端的不敢想象。 第五十二章 烟散魂乱闭金屋(三) 段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男人,我知道身为男人生平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幸儿,你就算对这妖孽一往情深,可是若他知道了你的事后,心里又岂能不对你心生芥蒂?他是绝计不会再象以前一样对你的,以其等他将来弃你而去,害你肝肠寸断,不如趁早了结了罢!” 江寒头脑中一片混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如果,如果她没有跟韦子霁去见段槿,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段槿慢慢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江寒的柔夷,轻声说道:“幸儿,你跟我回去罢,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是真心真意地对你,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介意。咱们成亲之后,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今日的一切,我们都可当没有发生过!”眼见江寒面颊上雨水如露,衬得她的面容如带雨梨花般无暇,想到片刻之前的春光旖旎,禁不住心猿意马,忍不住靠上前去,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 江寒斗然吃了一惊,猛地张开眼来,一把将段槿推了开去,道:“你别碰我!你,你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段槿道:“幸儿,你,你是怪我么?我是真心爱你,一心一意想娶你为妻,出此下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幸儿,你便原谅了我罢!” 江寒凄然一笑,道:“我不怪你……我这一生欠你甚多,早就应该还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选择这样的方式……也好,以后,我再不欠你什么了!” 段槿心中一紧,道:“幸儿,你这么说,难道,难道从今往后,要与槿哥哥形同陌路么?我,我对你一往情深,多年从无二心,却不能得你真心相对,而琴妖为世所不容,你却偏偏倾心相待,这,这对我岂是公平!” 江寒笑容苦涩,轻轻将面孔贴在徐伯文的面上,眼中泪水慢慢流了下来,良久才道:“伯文哥哥身世堪怜,我本想好好待他,可是……今日的江寒,不再同如往日的江寒,纵我心中千般不舍,也是不能再与他在一起……伯文哥哥伤好之后,我自会离开他,山高水远,从此不再相见……只是,只是,伯文哥哥从此形单影支,孤蓬飘零,天下虽大,却又有谁肯真心待他?”痴痴凝望徐伯文苍白的面颊,眼眸中尽是无尽悲凉的凄苦之色。 段槿心中稍安,道:“你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他,那是最好不过。嗯,我替你送他去找名大夫疗伤,你放心,他不会死的。只是幸儿,你是真的决定离开他,而不是骗我么?” 江寒凄然笑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我去意如何,槿哥哥,你不必关心!” 段槿心中大震,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以后连我也不见了么?幸儿,你不能这么做!你我婚期在际,你若绝然而去,要剑谷和群英盟如何向天下武林交待?” 江寒不答,只轻轻将面颊贴在徐伯文的脸上,双眸微闭,眼角忽地滚下一行清泪,悲伤之重,端的令人心悸。 段槿等候良久,始终不见她回答,心中越来越凉,越来越凉,一股痛彻心肺的感觉慢慢席卷而来,将他整个身心都淹没了。 此时风雨已息,夜色茫茫,微见月光,段槿迎风而立,遥望天际,远方一片黯淡,想象江寒自此而去,江湖虽大,却是再不能得佳人萍踪,自己十八年用心用情,终将化为泡影,刹那间万念俱灰,低声道:“幸儿,我一心为你,十八年来从无他念,只道痴心有报,谁知,谁知……你却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低,说到后来,直如游丝,几不可闻,蓦地翻起手掌,用力向自己的天灵盖拍了下来。 江寒听到段槿言语有异,刚刚抬起头来,一眼便见他自寻短见,心中大惊,叫道:“槿哥哥,不可!” 段槿掌心已至头顶,听到江寒关切惊呼,心中甫生希望,生生停下手来,道:“幸儿,你,你原来还是关心我的。” 江寒轻轻放下徐伯文,走到段槿身边,将他的手臂拉了下来,叹道:“槿哥哥,你这是何苦。” 段槿险些要落下泪来,道:“幸儿,我这一生,只想好好爱你,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你知不知道?” 江寒道:“可是……就算没有伯文哥哥,迟早有一日,我也是要死的。” 段槿道:“段槿一生只是为你,你若弃我而去,段槿生而无望,死又何妨!” 江寒怔怔地瞧着段槿,眼中慢慢落下泪来。 段槿低声叫道:“幸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江寒泪如雨下,过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槿哥哥,我跟你回剑谷完婚。” 段槿大喜过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幸儿,你说的是真的?你,你不会是在骗我罢?” 江寒微微苦笑,道:“槿哥哥,你替我将伯文哥哥送到前面的小镇中请大夫为他疗伤罢!我是真的决定跟你回去了。唉,我与伯文哥哥有缘无份,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段槿大喜,道:“我这便送他去找大夫!”连忙过去将徐伯文抱了起来,放上马背。徐伯文是他情敌,如果不是他,江寒与自己断然不会一波三折,几成陌路,但江寒既然愿意跟他同返剑谷,那他又何必再因徐伯文之故惹怒江寒。 第五十二章 烟散魂乱闭金屋(四) 江寒怔怔地瞧着段槿将徐伯文抱上马背,忽道:“槿哥哥,让我陪他最后一程吧!” 段槿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让了开去。 江寒翻身上马,将徐伯文搂在怀中,心中想道:“伯文哥哥,我知道你爱我甚深,可是,可是江寒已非清白之躯,再也配不上你,反正三年五载之后,江寒也是要死的,到时你同样也会伤心难过……不如趁现在你我情浅缘薄,彼此分开,你的痛苦总要少些……”一边想,一边禁不住又落下泪来。 徐伯文被马一巅,悠悠醒转,眼见江寒正抱着自己,心中安稳,低声道:“江寒,我,我还没死罢……” 江寒柔声道:“伯文哥哥,你不会死!我这带你去找大夫疗伤。”低下头来在他面上轻轻一吻,忽地伸手点了他的穴道,眼中泪水落下,一滴一滴溅到了他的面颊之上。 江寒将徐伯文带回到小镇之时,天色尚未明朗,所有医馆药铺都还未开门,段槿也不管那许多,径直敲开一家医馆的大门,将徐伯文抱进去求医。 这小镇毗邻剑谷,医馆中的大夫常与武林中人往来,认得段槿是剑谷大弟子暨群英盟主长公子,又惊又喜,自是悉心替徐伯文治伤。江寒待徐伯文包扎好肩上伤口之后又运功替他医治内伤,眼见分离在际,心中悲凉,但想要哭之时,眼中却竟然再也流不下泪来。 段槿见一切已安排妥当,生恐夜长梦多,连声催促江寒随自己返回剑谷。 江寒恋恋不舍,且又放心不下,道:“槿哥哥,伯文哥哥在江湖中仇家甚众,现在他身受重伤,如果有仇家趁隙寻来,岂能抵挡?” 段槿好容易得江寒许诺愿意跟他转回剑谷完婚,如何敢有违她心意,虽然自己心里恨不得徐伯文立即身死,以绝后患,此时却是不能言明心境,只有顺着她道:“你放心,我留下群英盟的鹰王令给他,应该可保他平安。” 江寒摇了摇头,道:“若伯文哥哥的仇家同时也是群英盟的大敌,你留下鹰王令,岂非更是害了伯文哥哥。” 段槿皱眉道:“那你想怎样?” 江寒道:“我想待伯文哥哥伤好之后再回剑谷。”见段槿脸色不喜,又接着道:“我自然不是想再跟他在一起。我们藏在暗中保护他,他是不会知道我们仍然留在他的身边的。你放心,他伤愈能自保之后我便跟你回剑谷,绝不食言!” 段槿犹犹豫豫,若不答应,又怕江寒不喜,若是答应了,又怕江寒改变主意,成亲之事,终将又成泡影,正在为难,忽听医馆门外有人大声喧哗,竟似是江雪的声音,心中一喜,道:“幸儿,好象是悦儿来了。” 江寒微觉意外,起身走到门外。 医馆外一名少女红衣如花,正在跟医馆的小伙计说道:“这两匹马儿分明是我姐姐的,老实交待,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偷来的?”果然是妹子江雪。 那医馆的小伙计跟她已经辩了半天理,实在理论她不过,不禁叫苦连天,道:“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都是老实人,怎么会去偷人马匹。”见江寒出来,如遇救星,连忙道:“大小姐,你来得正好,你可以证明,这两匹马儿到底是不是我们偷来的。” 江寒道:“悦儿,你不是跟爹爹妈妈回剑谷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雪避重就轻,笑嘻嘻地道:“爹爹不但要关我禁闭,还要重重罚我,我不逃出来,难道等着受罚吗?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姐姐,你们怎么躲在这里?伯文哥哥呢?” 江寒道:“你跟我进来。”转身走了进去。 江雪向那医馆小伙计得意洋洋地扮了个鬼脸,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 那医馆小伙计并不识得江雪,见她果然是江寒妹子,心中大奇,想道:“原来她真是宇大小姐的妹子。江湖传言说宇二小姐已失踪江湖已久,看来是谣传了。” 江雪跟着江寒进到里间,一眼便见徐伯文一身是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由大吃一惊,道:“伯文哥哥怎么了?天下竟然还有伤得到他的人么?”快步抢到床过,见他虽然神志未清,但呼吸还算平稳,显是受伤虽重,却并未危及性命,方才稍稍安心。 江寒道:“悦儿,伯文哥哥对你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有难,你肯不肯帮他?” 江雪道:“你要我替他报仇吗?能伤得了伯文哥哥的人,武功一定了得,我只怕不是那人的对手,否则……姐姐,你告诉我伤他的那人是谁,就算我武功不及他,可是我可以想其他的法子取他的性命!” 段槿道:“是我伤的他!” 江雪一愕,连珠般地问道:“你能伤得了他?你为什么要伤他?伯文哥哥武功明明高你甚多,是他不肯还手吗?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十二章 烟散魂乱闭金屋(五) 段槿道:“你不必多问。我和你姐姐要赶回剑谷,没空在这里陪他。悦儿,你愿不愿暂时留下看护他,以免他的那些仇家遇到他对他不利?” 江雪望了望徐伯文,又望了望江寒与段槿,心中恍然大悟,道:“你们要回剑谷完婚吗?” 段槿道:“群英盟与剑谷联姻之事天下皆知,岂可反悔?我们回剑谷,自然是要如约完婚的。” 江雪心中迟疑,道:“姐姐,你真要与槿哥哥成亲?你不是,不是……” 江寒苦笑微微,低声道:“悦儿,我把伯文哥哥托附给你,你,你一定要好好待他,不可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江雪道:“伯文哥哥待我那么好,我自然会好好待他。哼,如果有人想伤害到他,除非先杀了我宇江雪!” 江寒点点头,转回眼来,痴痴地凝望了徐伯文一会儿,心中酸楚,一声长叹,转身便走。 段槿胡乱拱了拱手与江雪辞别,紧紧跟着她去了。江雪笑容未敛,门外已经传来马蹄之声,江寒此去决然,果然再不回头。 江雪低头向昏睡着的徐伯文望去,唇边满是意味深长的笑容,自言自语地悄声说道:“伯文哥哥,你本来便不应该爱上我姐姐,你知道吗?姐姐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镜花水月,对你更是如此,为她所弃,那是每个爱上她的人的必经之路。不过你放心,就算全天下的人弃你而去了,我也不会弃你而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比我姐姐待你更要好上十倍百倍!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宇江雪更比我姐姐值得你倾心相待!”眼见徐伯文眼皮微动,似要醒来,倏地伸出手指,又在他要穴之上重重点了一指。 徐伯文醒来之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这两天江雪昼夜看护,见他每每穴道将解便重又补上一指,其用意除了是要他在睡梦中更好地恢复之外,也是要他醒来之后再也追不上江寒,但不管怎样,江雪不可能永远让徐伯文沉睡不醒,所以,徐伯文还是解除了被封的穴道醒来了。 徐伯文醒来时正值黄昏。他悠悠醒来,第一个感觉便是肩上疼痛难忍,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肩头,触及伤口之后,先是恍恍惚惚地怔了一怔,一时竟没有想起自己现在何处,为什么会身受重伤,一怔之后,才突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来,心中一惊,一句“江寒”夺口而出,转过眼来,一眼便望一双明若秋水的明眸正眨也不眨的瞧着自己,目光之中满是笑意。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宽,但跟着便发现这根本不是江寒,心中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几乎一下便跳了起来,喝道:“你是谁?” 江雪笑吟吟地道:“伯文哥哥,你糊涂了吗,怎么连江雪也不认得了?” 徐伯文呆了一呆,这才想起她是江雪,知她虽然未必是自己的朋友,却也绝计称不上是敌人,不由心中一宽,道:“怎么是你?你姐姐呢?” 江雪不答,只道:“你的伤口还痛吗?我替你号过脉,你的内伤倒无关紧要了,但外伤三五天是不可能好的,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你的那些仇家别想对你有所不利。” 徐伯文哪里关心自己的伤势如何,道:“我问的是你姐姐的下落,她到哪里去了?还有段槿,段槿呢?他们,他们总不会一起走了吧?” 江雪轻轻一笑,道:“你是在关心我姐姐呢还是在担心她?嘿,你放心,姐姐有事去办,刚刚才走的,她说过,她很快便会回来。我槿哥哥则是回剑谷去了,他没有跟我姐姐在一起。” 徐伯文将信将疑,道:“真的?” 江雪撇了撇嘴,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你不信拉倒!” 徐伯文凝神向她望去,见她目光清澈,不似撒谎,心中方才感觉稍安。 江雪将门口一直炖在火上的燕窝盛了出来,道:“这几天你都没有吃东西,应该饿了,快吃点东西好好补一补吧!你放心,这是我亲自看着炖的,里面不会有毒。” 徐伯文一闻到燕窝的香味,立即觉出肚子咕咕乱叫,当下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道:“我已经睡了几天了?嗯,一点小伤,我怎么可能昏睡几天,一定是你们点了我的穴道。” 江雪笑道:“你真聪明,这几天的确是我在不停地点你的穴道让你昏睡,不过这可是为了能让你尽快恢复!你受的沉重之极,如果换个人,只怕他早已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徐伯文道:“区区涡还神功,岂能要得了我徐伯文的性命!” 江雪道:“槿哥哥走之前倒是跟我说过是他伤的你,可是我一直都不相信。伯文哥哥,你的武功明明高过槿哥哥甚多,怎么会伤在他的手里?” 徐伯文微觉愕然,道:“你不知道原委?” 江雪道:“姐姐他们又没有跟我说,我怎么会知道。”徐伯文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第五十二章 烟散魂乱闭金屋(六) 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一定是因为姐姐,是与不是?” 徐伯文不愿回答,道:“你姐姐到底到哪里去了?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江雪道:“姐姐没有跟我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不过她要我告诉你,你一定要在这里乖乖等她,她会回来的。嗯,我想,最多等到你的伤好,她总会回来了吧!” 徐伯文大急,道:“等到我伤好,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不行,我要去找她!”掀开被子,一下跳下床来。 江雪道:“你又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要到哪里找她?如果你前脚一走,她后脚便回来,见不到你,她岂非要担心!” 徐伯文心中迟疑,道:“她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说?” 江雪扁了扁嘴,道:“她是姐姐,她不肯说,我难道强问她不成!” 徐伯文心中想道:“江寒说过她永不负我,绝不会跟段槿去的,难道她是回剑谷与段槿了断他们之间的亲事去了吗?可是她又为什么不等我醒来?”心中犹豫难决,徘徊不定。 江雪也不管他,只叫了小二来,要他安排酒饭。 徐伯文为去留之事举棋不定,有心要去找江寒,但一来不知她的去向,二来自己伤势未愈,只要多行动得一阵,便是肩头和胸腹之间便是伤痛难忍,强求不得,只好顺其自然,耐心在客栈中等她,可是一等便是数日,他的内伤肩伤皆是渐渐痊愈,江寒却始终不见踪影。 江雪知他越来越是焦虑,却只做不知,整日张罗酒饭,设法陪他散心,言谈之间,甚至流露出要他离开此处到别处逛逛的意思。 徐伯文心中不安一日胜似一日,终于忍不住,道:“江寒到底去哪里了?她不管要办什么事都不可能撇下我去这么长时间啊!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我不等了,我要去找她!” 江雪道:“天地茫茫,你能到哪里去找她?” 徐伯文道:“剑谷近在咫尺,我想先到剑谷去瞧瞧。江雪,烦你在这里等她,如果她回来,叫她千万别走,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江雪道:“我跟你说实话,姐姐是不会在剑谷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徐伯文疑心顿起,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在剑谷?” 江雪道:“大家都知道她与我槿哥哥成亲在即,都到剑谷去道贺了,她如果不想与槿哥哥成亲,那又为什么要回剑谷。” 徐伯文迟疑了一会儿,道:“不管怎么说,剑谷我是一定要去的。你父母邀我去剑谷,我岂能不去。其实本来我跟你姐姐也是要回剑谷的,说不定是因为我受了伤,一时行动不便,江寒怕他们等得着急,所以先行一步,那也未必可知。” 江雪心中不能为然,道:“姐姐要回剑谷怎么可能不跟我说。” 徐伯文道:“那她跟你说她去哪里了吗?好妹子,你是江寒的亲妹妹,她要去哪里,一定不会不跟你说,你就告诉了我罢!” 江雪好生不耐,知道不能再拦他,道:“你别这么追问个不休了,我跟你说过不知道,绝不是骗你。你如果不信,好,伯文哥哥,我这便陪你回剑谷一瞧究竟如何?” 徐伯文道:“你不是从剑谷偷跑出来的吗,现在又回去,便不怕宇谷主抓到你,再重重地罚你?” 江雪道:“这有什么法子,我这是舍命陪君子!” 徐伯文禁不住一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也不用你舍命相陪。”见她一番好意,倒也不好拒绝,当下到柜上结了帐,交待掌柜的如果见了江寒来千万要将她留住,这才与江雪同往剑谷。 江雪是知道姐姐其实早已回了剑谷,见徐伯文执意要去,自己却无法阻拦,心中好生为难,想道:“伯文哥哥一心深爱姐姐,如果知道姐姐弃他而去要与槿哥哥成亲,不知心里会怎样难过。”思量无计,只得一路尽量借故延宕拖延,只盼距到剑谷的时间越晚越好。 徐伯文心急如焚,却不好一味地催促江雪,只得耐下心来陪她慢慢走来,但不管他们走得如何慢法,终是距剑谷越来越近,数日之后,祁连山巅那些亘古不化的冰川便已赫然在望了。 徐伯文抬眼仰望,心中甫生感慨,道:“祁连山冰川积雪,盛夏尤寒,令人一望之下,便生天地广大,世人缈小之感,身为武林至尊的剑谷,的确也只有这样的地方配它。嗯,我终于知道宇谷主为什么要将你们姐妹的名字取为‘江寒、江雪’的用意了。” 江雪道:“你说我爹爹是什么用意?” 徐伯文道:“祁连山的冰川亘古不化,宇谷主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象这冰川一样永远守在自己的身边。” 江雪笑道:“我也知道你爹爹给你取名伯文的用意。” 徐伯文奇道:“你知道?” 江雪道:“伯为长,你自然是你徐门长子;而文,你爹爹自然是希望你学得满腹经纶,长大以后去中状元,谁知你却不喜文而尚武,一曲向天九问横扫了天下英雄。不孝啊不孝,生此逆子,端的令徐氏满门蒙羞!” 徐伯文不禁失笑,道:“小孩子胡说八道!”顿了一顿之后,神色微见黯然,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爹爹,他为什么给我取这样的名字,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第五十二章 烟散魂乱闭金屋(七) 江雪心中微生怜惜,想道:“伯文哥哥孤苦零仃,难怪姐姐怜惜他。嗯,我到底要想个什么样的法子好让他进不得剑谷,就算进了剑谷也不能与姐姐相见?”心中思量,颇难断决。忽听身后马蹄声骤,江雪心中一跳,叫道:“伯文哥哥,咱们先躲一躲。” 徐伯文道:“我们是名正言顺来剑谷拜见宇谷主的,为什么要躲?” 江雪道:“你是名正言顺来的,我却不是!伯文哥哥,你别忘了,我是偷跑出剑谷的,这次回来要神不知鬼不觉才成,否则爹爹知道了定会将我抓回去重重惩罚,那我再想逃便可没有那么容易了。伯文哥哥,我是为了你才回剑谷的,你总不能因此害了我罢!”不由分说,强行拉了徐伯文躲入密林之中。 徐伯文想道:“我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如果在这里遇见仇家,因而为剑谷招来无妄之灾,那自然是不好。”便也没有反对,跟着她躲了起来。 他们刚刚藏好,几骑快马便冲出林子直奔了过来,竟然是殷龙亭夫妇与史谦、殷照羽和小桑几人。 殷照羽与小桑两匹快马奔在前头,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内伤早已好了,想来是他伤好之后便快马赶回剑谷,半道与自己父母相遇,这才一同赶回。 小桑纵马冲过林子,眼见两条岔道分列左右,不知去向,“吁”地一声勒住了坐骑,道:“照羽哥哥,咱们应该走哪一条路啊?” 殷照羽道:“走哪一条路都一样。有一句话叫殊途同归,你没有听说过吗?” 小桑瞪大了眼睛,叫道:“你又在逗我!” 史谦笑道:“他这次倒没有骗你。这两条路的确都可以通往剑谷,只不过一条路近些,另一条路要绕上一个大圈子而已。” 小桑道:“好好的,为什么要绕上一个大圈子。” 林雨笑道:“咱们自己人自然是要走近路的,但如果有外敌来犯,引他绕个大圈子,剑谷可以借此多争取一点时间防备,那便多了一分胜算。” 小桑道:“剑谷也有外敌来犯吗?” 林雨道:“所谓有备无患,如今没有外敌来犯,并不代表咱们便可高枕无忧!” 小桑点了点头,道:“这多半是我那诡计多端的舅妈的主意!” 殷龙亭微笑道:“这是天生的山路,倒不是你那舅妈的主意。” 徐伯文听小桑说什么“舅妈”,怔了一怔,然后才想起,小桑与剑谷关系非浅,她口中的舅妈自然是江寒江雪两姐妹的母亲天狼郡主,想到自己与江寒倾心相爱,这小桑与自己如今更非萍水陌路,不禁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 江雪却并不似他满怀温情,听小桑称自己的母亲为“舅妈”,心里老大反感,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胡乱攀亲,好不要脸!” 殷龙亭武功不俗,江雪说话声音虽轻,却也已被他听听,当即勒马喝道:“谁在前面林中?” 江雪心中微微一惊,却见左侧密林中应声走出两名身穿群英盟服饰的弟子,他们一见殷龙亭等人,顿时大喜,快步奔上前来行礼,道:“属下见过殷大侠、殷夫人!”跟着便向史谦和殷照羽行礼,至于小桑,他们本不识得她是谁,也只随便拱了拱手便算。 殷龙亭虽然听得有人声,却未听清说话那人是男是女,见有人应声走出,也只当自己所听到的人声就是这两名群英盟弟子,心里不虞有他,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其中一名群英盟弟子道:“属下奉了我们段盟主与宇谷主之命,前来剑谷传讯。” 江雪心中一宽,想道:“原来爹爹妈妈跟了姑父去了还没有回来。那我现在就算回了剑谷也遇不到爹爹,自然,爹爹也就不可能因我逃出剑谷之事抓我回去惩罚了。” 只听殷龙亭道:“宇谷主他们还没有回剑谷?红狐魔女之事难道还没有了结么?你们又回来传什么讯?” 那两名群英盟弟子中的另一人道:“红狐魔女的事已经了结了。宇谷主和宇夫人本来是要回剑谷的,但群英盟内有要事发生,我们段盟主特以月钗信物请宇谷主和夫人到群英盟同商大计。宇谷主和夫人要履行当年承诺,盟主和盟主夫人要顾及大局,是以都无暇回谷为长公子与宇大小姐主持婚礼,所以想请大伙儿体谅,婚姻之事,大概要后延了。” 林雨皱眉道:“群英盟内到底有什么事发生,竟连天下皆知的剑谷大婚之事都要后延?” 那名群英盟弟子道:“属下不好说。殷大侠与夫人如前往群英盟陕西分堂便可得知。” 殷龙亭道:“那婚事要后延到何时?” 那名群英盟弟子道:“这个盟主和宇谷主都没有说,属下也说不准。” 林雨道:“大婚后延,那满谷的宾客又该如何处置?” 第五十三章 冰川欣喜因客到(一) 林雨一言甫落,便听有人笑着接口道:“自然是薛箴前来赔罪了!”但听马蹄声响,一骑白马穿林而出,却是天狼郡主赶回来了。 小桑虽然只在幼年时见过天狼郡主一面,此时早已不记得她的模样,但听殷照羽说了,也知道是自己的舅妈到了,连忙跟史谦和殷照羽一起上前行礼。 天狼郡主还依稀记得小桑的模样,瞧了她一眼,笑道:“这便是小桑吗?都长这么大了,你可越来越象你爹爹了。嗯,你爹爹妈妈好吗?” 小桑道:“我离开他们时他们还好,现在我可不知道。” 天狼郡主道:“你不知道?” 小桑道:“是啊,我离开他们很长时间了。对了,舅妈,我奉爹爹之命,带了一株无香幽兰来给江寒表姐治寒毒。”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匣双手递到天狼郡主的手中。 天狼郡主打开瞧了一眼,她对药材是外行,也不评价,笑道:“你爹爹倒也真的有心,多年未见,还一直记着替幸儿寻找治病的良药。” 小桑道:“那是自然。爹爹说,这株幽兰的功效可抵银花之母,是难得之物,所以才要我亲自送来。” 天狼郡主点了点头,将锦匣又还给了小桑,道:“既然是你爹爹的心意,那待将剑谷的事处置妥当之后,我带你去见幸儿,你亲手将这株幽兰交给她吧!” 徐伯文心中一跳。 小桑道:“江寒姐姐不在剑谷中么?” 天狼郡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江雪听得姐姐不在剑谷,当然大喜。 徐伯文一心想从天狼郡主的口中听到江寒的下落,但江寒到底在哪里她却是始终没有说。 史谦道:“师嫂,我们在回剑谷的路上听说悦儿出了事,所以快马加鞭想赶回来助她解决,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悦儿,悦儿不会怪我们这些师叔师兄不能出面帮她罢?” 天狼郡主道:“你们早就知道她是红狐魔女的事了?” 殷照羽道:“这件事弟子一开始就知道,不过小师叔却是不知道的。弟子知道悦儿在外闯祸,却是不能阻止,弟子真是罪该万死!” 天狼郡主道:“你武功不及悦儿,不能阻止她闯祸,那也不是你的过错,你就不要自责了。好在她这祸虽然闯得不小,却已被琴妖出面化解了。我和云儿心里对他当真颇为感激。” 徐伯文心中欢喜,想道:“宇谷主和宇夫人若对我不存敌意,那我和江寒的事必然便多了几分把握。” 只听小桑笑道:“我就说徐大哥是好人,你们现在相信了罢!” 殷龙亭道:“那琴妖救过羽儿性命,我们夫妻对他也很是感激。” 小桑抢道:“他还救过我和史大哥呢!” 天狼郡主道:“你们的事,我已经听悦儿说过了。嘿,咱们剑谷立世多年,向来只有别人欠我们剑谷而从来没有我们剑谷欠了别人,想不到如今竟然会受琴妖如此多的恩惠。咱们深受他大恩,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史谦道:“师嫂,徐兄弟对我们尽皆有恩,咱们就算是不能报答于他,只怕也不能再与他为敌。” 殷照羽道:“徐大哥根本不是江湖传言中的那种十恶不赦之人,我们当然不能再与他为敌,这是明明之理,又何必再问师父师母。” 天狼郡主当然知道剑谷不宜与琴妖为敌,但一想到群英盟,却是不能多加考虑,道:“剑谷要如何与他相处,我们自会定夺,你们便不用担心了。” 林雨道:“郡主,我听群英盟弟子说群英盟有了变故,不知是什么样的变故,要紧吗?” 天狼郡主神色凝重起来,道:“颖哥哥他们原来去陕西分堂,为的本来是群英盟弟子滥杀无辜之事,想不到才走出数里,便接到讯报,说群英盟另有巨变,盟中弟子,竟在还没有接到颖哥哥这个盟主的号令之前便已经集结了,颖哥哥和双儿心中惊惶不定,便邀我和云儿同去帮他们处理盟中大事。我和云儿早已退隐江湖,本不想再插手这些江湖之事,可是颖哥哥和双儿却拿出了当初我们退隐之时送给他们的发钗信物,逼得我们非去不可。” 林雨道:“既然群英盟突生变故,那槿儿和幸儿的亲事后押便也无可厚非,只是,槿儿和幸儿的喜贴已经遍撒江湖,接到请柬,还未起程上路前往剑谷赴宴的各方同道倒还好通知,那些远道的已经提前上路的宾客,咱们想要通知他们婚礼改期,那可难办得紧。郡主,这才是当务之急,不知你有什么法子解决?” 天狼郡主道:“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解决,当然只有赶回剑谷,守在家里等着向赶到的各路朋友陪礼道歉了。”其实婚礼改期之事若只是因群英盟突生巨变,那还好解释,问题是现在江寒心有旁骛,以后多半已不能再如约与段槿完婚,这且还罢了,更重要的是,江寒以后的夫婿说不定还会是令天下人憎恨厌恶的琴妖,这对已经撒出喜贴的宇牧云夫妻来说,才是真正难以向所有人解释的难题。 第五十三章 冰川欣喜因客到(二) 殷龙亭道:“不得盟主号令便大举集结,这可是群英盟建盟二十多年来从来都没发生过的事,难怪二弟和双儿会惊疑惶惑不定,非得要请你们出面相助解决此事。只是不知,这样的大事,究竟会是桩怎样的大事。箴儿,你心里可曾猜测过?” 天狼郡主神色凝重,道:“这件事虽然来得突然,但并非没有什么先兆。其实,我原先便跟你们说过,群英盟各分堂堂主的权力太大,恐有尾大不掉之忧!只可惜,这件事颖哥哥和双儿一直都不以为然,不肯认真放在心上,若他们早听了我的话,现在也不至于如此。” 殷龙亭眉头微锁,道:“既然已经出了事,说以前的旧话已经没用了,首要的,总是应该想法子解决。箴儿,你们现在准备如何了结此事?” 天狼郡主道:“该如何了结,那要看颖哥哥与双儿舍不舍得放手了。其实合久必分乃是定数,适时将群英盟化整为零,也未必不是好事。” 林雨道:“竟然要群英盟解散,有那么严重吗?” 天狼郡主微微冷笑,道:“群英盟人数越来越多,各堂主的权利越来越大,有些人甚至已根本不将颖哥哥这个盟主放在眼里,自顾我行我素,属下犯了盟规也尽皆护短不报,就算上报了,盟主处置下来,他们也是阳奉阴违,偏偏颖哥哥又心慈手软,不能杀罚决断,不解散群英盟,除了断送他一世英名,复将平静已久的江湖再扰起一番血雨腥风之外,别的再无好处!” 殷龙亭与林雨对视了一眼,尽皆默然。 小桑道:“舅妈,你的声望和手段都是天下无人能及,你便不能复出代替段盟主主持大局吗?” 天狼郡主道:“真是孩子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群英盟今日之祸,早已症结多年,整个群英盟千疮百孔,纵然是女娲再世,只怕也是回天无力了,更何况,群英盟中有人手握重权多年,他们岂肯轻易将诺大个群英盟交到他人之手?我若强行插手,恐怕激起的,只会是更大的祸患!” 小桑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 史谦道:“其实,不管群英盟出了什么样的事,一时半会的都是解决不了的,那又何必为此耽搁了槿儿与幸儿的大喜。咱们先替槿儿与幸儿办完了喜事,然后再去设法解决群英盟的事,那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非要将他们的婚期押后?与幸儿成亲之事是槿儿毕生所愿,婚期一再拖延,他又岂会乐意。” 天狼郡主道:“你以为是师兄师嫂在独断专行么?其实这婚期押后之事,我们也是征求过幸儿和槿儿他们的意见的。” 史谦道:“他们愿意婚期押后?” 天狼郡主点了点头,道:“槿儿自然有几分不愿,可是幸儿既然已经答应了,那槿儿便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徐伯文心中想道:“宇夫人说江寒不在剑谷之内,听她的言外之意,那江寒应该是跟他们夫妇在一起了。群英盟与剑谷关系非浅,如此盟中有难,江寒不能置身事外,那也是理所当然。” 只听小桑道:“我知道江寒姐姐为什么会同意押后婚期。其实,江寒姐姐一定是不想跟段槿哥哥成亲,押后婚期,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殷照羽低声道:“小桑,别胡说。” 小桑道:“我怎么是胡说?其实就算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天下本来便有一个比段槿哥哥更配得上江寒表姐的人。” 徐伯文心中怦然,只听林雨奇道:“什么天下有比段槿更配幸儿的人,小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狼郡主道:“小孩子信口胡言,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嗯,我们还是先回剑谷吧,有什么话,回去了再说!”林雨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小桑却是不甘心,道:“舅妈,我听殷伯母说,前些日子江寒姐姐好象是跟徐大哥在一起的,她既然跟徐大哥在一起了,自然便不会再跟段槿哥哥成亲了,否则,江寒姐姐又为什么要跟徐大哥在一起。” 林雨又好气又好笑,道:“小桑,你可别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前些日子见到他们时,他们是在一起出现的,可不是说他们二人有感情纠葛。” 小桑道:“他们既然在了一起,自然便有感情纠葛,这有什么分别吗?” 殷照羽道:“小桑,你别胡说八道了!在一起出现和有感情纠葛,那可是两回事。就象我们两个和小师叔三人千里同行,每个见到我们的人,都会说我们是在一起的,可是,我们三个人之间可没有什么感情纠葛。” 小桑不服,道:“我们怎么会跟江寒姐姐和徐大哥一样?徐大哥喜欢江寒姐姐,我是知道的!” 第五十三章 冰川欣喜因客到(三) 天狼郡主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忽听马蹄声响,一骑快马冲出密林,直向众人奔来,驰至面前,身子一弹,跳下马来,叫道:“属下见过宇夫人。”却又是一名群英盟弟子。 天狼郡主心中微微一紧,道:“你怎么赶来了,群英盟局势有变么?” 那名群英盟弟子道:“群英盟局势暂时没有什么变化,但盟主和宇谷主却有了其他决定。属下奉宇谷主之命,专程送信来给夫人,所有详情,尽在信中。”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了天狼郡主,又道:“夫人才离开未久,宇谷主和盟主便已经改变了当初的决定。夫人其时所去未远,所以属下自告奋勇,出来追赶夫人,想不到夫人的坐骑如此之快,属下竟然一直追不到,险些有辱使命,属下实是惭愧之极。” 天狼郡主淡淡一笑,接过信来,一阅之下,眉头便是一锁,跟着便道:“谦儿、照羽,你们别回剑谷了,立即赶去昆仑山,不管用什么样的法子,都一定要阻止槿儿与柯儿兄弟相残,知道吗?” 史谦吃了一惊,连珠炮一般地问道:“师嫂,柯儿现在在昆仑山么?他怎么会去昆仑山的?这个消息是怎么得来的?槿儿幸儿已经知道消息赶去了么?” 天狼郡主点了点头,道:“柯儿怎么会在昆仑山,我也不知道,只有你们以后见到他去问他自己了。你们快起程吧,槿儿幸儿前往未远,如果赶得快的话,你们应该很快便能拦到他们。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你们都一定要把他们给我拦回来!”史谦答应了,拔马便走。 小桑道:“我也要去!” 殷照羽道:“从这里到昆仑山,路途遥远,你何必跟着我们去受那风霜之苦。你就留在剑谷等我们,我们很快便会回来的。” 小桑道:“不,我就要跟着你去。除了你们之外,我在剑谷一个人也不认得,想来一点儿也不好玩,还不如跟着你们去逛逛昆仑大雪山呢!嗯,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昆仑山,好哥哥,你便带我去罢!” 殷照羽颇为为难,转眼向天狼郡主望来。 天狼郡主道:“小桑要去便去吧!她留在剑谷,我们也没有时间招待她,反正幸儿也去了,她可顺便将那株无香幽兰交给幸儿。”师母发话,殷照羽再无异议,当即辞别父母,与小桑跟着史谦去了。 徐伯文心中怦然,想道:“原来江寒是去了昆仑山。唔,段柯有了下落,她总不会是为了段柯才离我而去的罢?”有心要跟着去,江雪却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在他耳边悄声道:“妈妈是骗你的。”她见群英盟弟子飞马传讯,知道此举未必是母亲使计,但如果要让徐伯文就这么追往昆仑去见姐姐,她又如何甘心,是以拉住他不许他去。 徐伯文虽然不知江雪心思,但却知道天狼郡主心智天下无人能及,闻听江雪此言,自然不禁心下疑惑。 只听林雨道:“郡主,柯儿落脚昆仑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宇大哥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 殷龙亭也几乎同时问道:“信使说宇兄弟和段颖有了其他决定,不知是什么样的决定?” 天狼郡主随手将那封信递给了林雨,道:“你们自己看吧!” 林雨接过信来,先看了一遍,然后才轻声念道:“箴儿吾妻,见字如面:今群英盟内乱丛生,行侠非侠,仗义非义,同盟斗气,彼此难服,尾大不掉,已无法管束,江湖动荡,宛在眉睫,大乱若起,非但危及武林,更恐祸及天下。我等思之,殊无良策能平此患,唯今之计,需移师乌蒙,共邀江湖砥柱齐商大事,以化将至之祸!遥想当年,吾与卿灭乾坤,天下第一大帮朝夕间灰飞烟灭;擒安化,十数万叛军十余天尽皆土崩瓦解;为诛刘瑾,闯皇城闹京都而震朝野;为拯万民,搅清江惊圣驾而换日月!凡此种种,无不慷慨而为,今既生狂澜,岂不率性而挽?卿其谋略,数十年来天下为先,运筹帏幄世间无人可及,商此大事,本不可或缺,但山雨欲来,时不我待,空等妻回,非明智之举,故我等先返乌蒙,力平内乱,望卿见字速至,共商大计!夫云顿首。” 徐伯文听她一句一句念来,想象当年宇牧云夫妇驰骋天下的神采、为国为民的胸怀,默默心折,想道:“生而为侠,当如宇氏夫妇,徐伯文枉自武功盖世,却是弗如之甚!” 只听林雨接着念道:“又及:将行之初,忽接群英盟弟子线报,言段柯隐于昆仑,时已数年,幸儿欲往寻之,槿儿亦愿同往,但视其神色,恐有他意,我等皆是心中不安,但分身乏术,唯致信于卿,盼卿能安排剑谷弟子前往接应,以防不测!” 徐伯文心中一跳:“江寒果然到昆仑去了,幸好我又多听了一阵,没有追去群英盟,否则如何见她得到!”不及多想,倏地将身一跃,如巨鸟出林,径直掠空而去。 江雪吃了一惊,叫道:“伯文哥哥!”不及多想,弹身追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冰川欣喜因客到(四) 天狼郡主三人吃了一惊。殷龙亭将马一带,就要追出。 天狼郡主叫道:“大哥不必追了。” 殷龙亭微觉愕然,勒马驻步,道:“怎么?” 天狼郡主心中沉吟,缓缓说道:“那人是徐伯文。既然是徐伯文,那你既便是追上了,也不可能拦得住他。徐伯文对剑谷并无敌意,他突然现身于此,只怕是为幸儿而来。嘿,他要赶去昆仑找幸儿,也好!” 殷龙亭早已从儿子和史谦小桑口中得知徐伯文就是琴妖,听天狼郡主此言,深以为然。 林雨却是不知天狼郡主此言所意,忍不住道:“也好什么?”天狼郡主不答。 殷龙亭道:“跟着徐伯文走的那人好象是悦儿罢,她怎么会跟徐伯文在一起?” 天狼郡主道:“就是悦儿。云儿要将悦儿送回剑谷面壁思过,她却逃了出来。嘿,我这个小女儿,真是令人头痛!我现在无暇管她,便由她去罢!有徐伯文在她身边,料她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 林雨道:“郡主,听你的意思,你对这个琴妖好象印象不错,竟然放心将悦儿交给他管束。” 天狼郡主道:“徐伯文对我们剑谷颇有恩惠,又数次救助过悦儿,将悦儿交给他,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言毕,忍不住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雨正要开口动问,只听马蹄声响,又有一骑飞奔而来,远远地马上骑手便叫道:“宇夫人,宇夫人请留步!” 殷龙亭忍不住道:“难道宇兄弟又有信来?他别的不学,十二道金牌的举动倒是学了个十足十,他不做皇帝,真也可惜!” 天狼郡主与林雨皆是笑了起来。 果然,那名群英盟弟子飞马至前,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宇夫人,宇谷主有信。” 天狼郡主道:“他还有什么没有说完的话吗?”伸手接过信来,草草瞧了一遍,道:“这是不是宇谷主的最后一封信?他不会再有改变主意之举了罢?” 那名群英盟弟子心下诧异,道:“属下不知。” 天狼郡主叹了一口气,道:“你快马加鞭,立即将史谦他们三人追回来。告诉他们,昆仑之行暂缓!” 那名群英盟弟子应了,跳上马背,如飞去了。 林雨道:“又怎么了?” 天狼郡主道:“幸儿又改变主意了。她答应槿儿先到乌蒙山,与槿儿成亲之后再往昆仑。云儿还说,剑谷宾客不必遣散,可邀大伙儿一同前往乌蒙,一则为幸儿与槿儿的婚事道贺,再则也可与我们共商群英盟去向大计。” 殷龙亭道:“他说‘去向大计’,难道是群英盟分崩离析已势在必行了吗?” 天狼郡主摇了摇头,道:“群英盟的结局我早已料到,只不过,段颖与双儿舍不得放手而已。云儿要大伙儿前往,说不定只是要大伙儿都劝劝他们夫妇。嗯,或许他此举另有用意,他信上没有明说,我也不好乱猜。嘿,你们说,我们是现在便回剑谷遵从咱们的宇谷主之意办事呢还是再在这里等一会儿,说不定一会儿他的下一道金牌便来了。” 殷龙亭禁不住笑了起来,道:“宇兄弟知你颇深,若非迫不得已,他怎么会这样朝令夕改,令你反感。” 天狼郡主笑了起来,道:“那咱们便先回剑谷吧!” 林雨道:“你要群英盟弟子将雨儿他们追回来,那徐伯文和悦儿呢?” 天狼郡主默默凝神了一会儿他们的去向,叹道:“天若有意,世人自不用强求,咱们便顺天应命罢!” 林雨与殷龙亭知天狼郡主甚深,见她心事重重,知她必有隐忧,但她不肯明言,自己又岂好相问,只得不再动问,随她重返回剑谷。 七月盛夏,中原各地都是绿草青青,繁花似锦,但地处荒漠的昆仑山却因终年积雪,冰川林立的缘故仍是寒风袭体,如在严冬。 这样冻封雪裹,云雾缭绕的极寒极苦之地,本来是没有什么人烟的,但昔日名震武林的玉虚山庄却偏偏在奇丽的昆仑山玉虚峰脚下落脚,修筑了一座极为瑰丽奇美的玉虚山庄。 玉虚山庄因玉虚峰而得名,其庄主更在三十年前便以一路冰川剑法饮誉江湖,可称佳誉如潮,当世罕有人及。然玉虚山庄地处荒莽,远离中原,数十年来,庄中少有人涉足武林,将世间名利看得甚淡,武林中倒是少有人觊觎,但也因玉虚山庄远离中原,不知不觉间,武林也似乎渐渐将其遗忘了,甚至到了目前玉虚山庄谁主沉浮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步。 正如昆仑山是人迹罕至的西王母所居的神仙之境一般,玉虚山庄也成了江湖中不通世事的避祸桃源之地。如果没有段柯的到来,或许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玉虚山庄便会消失于江湖,可是,段柯偏偏来了,而且,就暂居于这奇丽如幻的玉虚山庄之内。 第五十三章 冰川欣喜因客到(五) 崎岖蜿蜒的玉虚峰山道上,一名披了狐毛大氅的红衣少女提了一个精美的食盒,正努力低头攀爬。 这是一名容貌美丽的少女,明眸如水,神情坚毅,颇有杀罚决断的气度,但不知为的什么,偶然的抬眼扫眸间,眉心却会不由自主地浮上一层淡淡的愁郁之色,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令她颇为忧心。 她其实就是如今玉虚山庄的庄主陆玉容。她今年才二十岁,武功也还没有练成,那路令玉虚山庄享誉江湖的冰川剑法,她所习不过十之四五,如果放在三十年前,她是根本没有资格担承庄主之职的,可是玉虚山庄人口调零,再加上父亲早逝,除她之外,玉虚山庄竟是无人可选,所幸玉虚山庄远离中原,且无意追逐武林名利,是以她这个庄主,当得倒还算安稳。 转过两个高逾十丈的冰丘,陆玉容远远便感到了炫目的剑光。 这剑光在玉虚峰上已经闪烁了差不多两年了。几乎每天,这剑光都会从五更时分闪动到正午,闪动到她来送饭的时候为止。开始的时候,陆玉容可以距那剑光很近,后来便渐渐地离它远了,因为唯有如此,那令人越来越目眩神移,倍感心惊的剑光所挟带的剑气才不会伤害到她。 她知道,他的武艺是越来越高强了,她为之颇为欣慰,可也为之颇为焦虑,因为她不知道,这剑光还能在玉虚峰上闪烁多久。她只知道一点:如果剑光的主人决意要离开,那么根本没有人能阻止他,至少,是在玉虚山庄内是绝不可能有人能阻止他的! 陆玉容轻轻叹了一口气,扬声叫道:“段二哥,该吃饭了!” 随着她的叫声,那些光华万丈的剑光消失了,一条绛红色的人影如星矢弹丸一般迎面掠来,一个颇具磁性的声音笑道:“玉容,又麻烦你送饭来了。”话音未落,那条人影便已经竖立在了陆玉容的面前。 这是一名身材修长,面孔微显黝黑的二十出头的少年,他的相貌并不如何的俊逸,但却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眉宇间,颇有一股无所惧畏的气势,端的令陆玉容心折。这名少年便是剑谷与群英盟寻找多年却未果的群英盟主段仲公子段柯,陆玉容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剑谷与群英盟都在寻访他的下落,可是她却宁愿她从来都不知道! 陆玉容远离中原,可是却从没有闭目塞听,江湖中的事,从来没有一件瞒得过她,她只是瞒着段柯,瞒着他她所有知道的,但却不愿他知道的一切。不过今天,有一件事,她却首次出现了迟疑,她不知道到底是应该告诉他好,还是继续瞒着他好。她犹豫了很久,从玉虚山庄一直犹豫到了玉虚峰顶,从一得到这个消息便犹豫到见了段柯的面。她想说出来,可是,最终还只是放下手里特制的、内有炭火保温的食盒,从内里将她亲自为段柯做的,还热腾腾的饭菜拿了出来,将碗筷递到了段柯的手里,柔声道:“你饿了吗,快吃吧!” 段柯并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笑道:“玉容,好象你今天来得晚了些,我都有些饿坏了!” 陆玉容道:“是啊,今天有些事,所以来得晚了。” 段柯道:“有什么事?如果用得着我段柯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客气!” 陆玉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段二哥,你的剑气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如果回到中原,只怕没有几个人会是你的对手。” 段柯自豪地笑了笑,但语气却仍然很谦虚,道:“我要求不高,只要到时打得过我哥哥,那我便心满意足了。玉容,你说我会打得过我哥哥么?” 陆玉容道:“我没有见过你哥哥的武功,不过,他既然号称天下第二剑,总不会是浪得虚名罢!” 段柯停下了筷子,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武功还是差着他一截?” 陆玉容道:“二哥,你真的想跟他动手吗?你们始终是亲兄弟,而刀剑无眼,万一有什么失手的地方,那可是追悔莫及的!” 段柯沉下脸来,半晌才道:“我不是想跟哥哥动手,我只是……我只是放不下幸儿罢了!嗯,你说现在幸儿会在做什么,她会不会还念着我?我离开了她那么久,她总不会把我忘了吧?我昨天夜里又写了一封信给她,可是后来自己看看,觉得不好,就又把它撕了。我离开她是为了替她找治病的良药,药不到手,我说什么好象都是多余的。” 陆玉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春未绿,鬓先丝,人间久别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二哥,我怕你终归还是要失望。” 第五十三章 冰川欣喜因客到(六) 段柯心中一紧,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刚才说有事,是不是与幸儿有关?” 陆玉容勉强一笑,道:“不是,你别多心,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二哥,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能不能陪我去散散步?” 段柯道:“我要看守子母馨香草,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玉容道:“玉虚峰上人兽罕至,你就算不看着,也不会有事的。” 段柯道:“玉虚峰的确人兽罕至,可是时不时的,总有飞鸟经过,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子母馨香草,可不想让它折在那些飞禽嘴里。玉容,你想散步,请你的两位师兄陪你去吧!”放下碗筷,转身便要回峰顶去。 陆玉容再也忍不住,叫道:“二哥!世间之情最怕别离,如果,如果你的幸儿等不到你回来,嫁给了别人,你岂非要心碎?你还是将她忘了吧!” 段柯并不回头,道:“幸儿答应过我,在我回去之前是绝计不会嫁给他人的,除非,除非我死了!” 陆玉容道:“你一去不归,也许她真的当你已经死了!” 段柯道:“还未跟她成亲,我又怎么可能会死!” 陆玉容道:“可是,二哥……” 段柯道:“玉容,你别再说了!幸儿是绝不可能嫁给别人的!她答应过我,我相信她!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便是她的寒毒。我担心她体内的寒毒时时发作,等不到我回去……不不不,她体内的寒毒是不会那么轻易发作的,就算是发作了,我也要从阎罗王手里将我的幸儿抢回来!”足下轻轻一点,身影一晃,倏然远去,转眼间便消失于冰丘之后了。 陆玉容心中一酸,眼中慢慢落下泪来。 忽听身后有人冷笑道:“你现在还不死心么?嘿,就算你一心一意对他,可是他的心里又何尝有过你的半分位置!他心里全是宇江寒,就算是宇江寒嫁了人,或是死了,也不可能改变!” 陆玉容心中一惊,失声叫道:“二师兄!”转过身来,她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一名身披氅衣的青年男子。这名青年男子面孔白晰,双目细长,清秀中透着傲慢,潇洒中透着张狂,正是她的二师兄皇甫士英。 皇甫士英当初是陆玉容父亲最为心爱的弟子,一身武功颇为不俗,如果不是陆父英年早逝,无人主持婚事,陆玉容跟他说不定已经成亲了,而整个玉虚山庄也早已经归于他的的麾下,可惜的是,陆父一死,段柯一来,早已命定的一切竟然全都化为了泡影,他心里嫉恨段柯,可是武功却不是段柯的对手,再加上不敢真的惹恼了师妹,所以只有隐忍了下来,但心中不甘,却是无论如何都消除不掉的。 陆玉容定了定神,道:“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皇甫士英道:“我来瞧瞧你死心了没有,可是看来我要失望了。哼,我现在便去告诉段柯,他心里深爱的女人已经身有所属了,如果他还想要回他的女人,那他便应该回他的剑谷或是群英盟去与他的哥哥一决高下,根本没有必要再赖在我们玉虚山庄!” 陆玉容大惊失色,叫道:“二师兄,你不能去!” 皇甫士英道:“我为什么不能去?宇江寒的确已经嫁给了段槿,这是整个天下都知道的事实,难道他还能以我骗他为由杀了我不成!” 陆玉容道:“段二哥性如烈火,你告诉他这样的事,他一怒上来,就算真要杀你,那也丝毫不足为奇!” 皇甫士英哼了一声,道:“我不信!又不是我抢了他的女人,他凭什么杀我!” 陆玉容咬了咬牙,道:“那好,你去告诉他好了!说不定,说不定得到宇大小姐嫁人的消息之后,二哥便会心死,倒真的能安安心心地在玉虚山庄留下来那也未必可知。二师兄,如果如此,那师妹可真要好好地谢谢你才是。” 皇甫士英脸色一变,提起来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陆玉容不再理他,低头收好食盒,转身便要下峰。 皇甫士英咬了咬牙,道:“师妹,宇江寒与段槿成亲之事天下皆知,你瞒得了段柯一时,总瞒不了一世,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他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对你?他是一定会将你恨之入骨的!” 陆玉容身子一顿,道:“我不想瞒他,我从来都不想瞒他。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怕他伤心,所以才暂时不跟他提及。” 皇甫士英道:“你怕他伤心,难道便不怕他将来伤害你么?段柯心狠意绝,当初连自己深爱的女人都险些杀了,又何况于你!” 陆玉容心中一酸,不能回答,只能快步向峰下走去。 皇甫士英跟在她的身后,口中絮絮不休,一门心思地要师妹把真相告诉段柯,好让他尽早离开,陆玉容却只如未闻。 眼见积雪将尽,足下已经开始有了星星点点的芳草,忽地人影一闪,一条葛色人影猛然出现在他们二人的面前,叫道:“二师弟,小师妹,你们总算回来了!咦,段仲公子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陆玉容抬头望来,迎来的却是留在山庄内的大师兄张立。张立跟随陆父时间甚久,但于武学一道,悟性却是平平,在师兄妹三人中,算他的武功最差,但却也是他最为忠厚老实,陆玉容每逢外出,总是把玉虚山庄交给他看守。 第五十三章 冰川欣喜因客到(七) 此刻斗然见到张立向来平和的面容神色突地惊惶不安,陆玉容心中跟着便是一紧,道:“大师兄,发生什么事了么?” 张立微觉愕然,转眼向皇甫士英望去,道:“小师妹,你,你还不知道?二师弟还没有跟你说么?” 皇甫士英道:“哼,她心里只想着段柯,哪里容我说话!” 陆玉容道:“原来二师兄上峰顶找我是有话要跟我说,他要跟我说什么?”后面这一句,问的却是张立。 张立瞧了皇甫士英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咱们庄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都是要找段仲公子的。” 陆玉容哦了一声,道:“是群英盟和剑谷的人么?” 张立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道:“那个女孩子是剑谷的二小姐,那男的不是。嗯,他说,他叫徐伯文。” 陆玉容眉头微微一皱,道:“徐伯文?群英盟中有这样一号人物么?” 张立道:“他说他不是群英盟的,不过宇二小姐很听他的话,看来他也应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陆玉容点了点头,道:“他们是来找段二哥的?他们怎么知道段二哥在玉虚山庄?” 张立又是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他们对段仲公子就在玉虚山庄一事应该拿捏得不是那么准,只是一个劲地询问段柯在不在玉虚山庄。我多了一个心眼,没有跟他们说明段柯的确就在我们玉虚山庄。” 陆玉容咬了咬嘴唇,道:“你答得很好!咱们进去会会他们,记住,没有我的话,你们谁都不许跟他们说出段柯的下落。” 张立点了点头,皇甫士英却只重重哼了一声。 陆玉容低声叫道:“二师兄!” 皇甫士英道:“你不用吩咐我!我不进去见他们便是,省得你不放心!” 陆玉容听出他言下浓浓的火药味,有心要说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出来,只快步跟着张立去了。 皇甫士英冷眼瞧着他们进了大厅,唇边牵起一丝冷笑,忽地将身一转,径直又往玉虚峰顶上去了。 陆玉容一踏进玉虚山庄的大厅,便看见的确有两名陌生男女坐在椅中窃窃低语。那两人见她进来,立即停下口中的话站了起来。 这两人男的约有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材修长,外貌并不如何出众,但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寒气迫人,令人一见之下,便是情不自禁地心生惧意;那名女子则要年少得多,姿容绝代,美艳无匹,但其艳丽中又透着无尽的嚣张霸道,似乎整个天下的人都不被她放在眼中一般。 陆玉容不把徐伯文放在心上,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江雪,心中微觉倾折,想道:“宇二小姐竟然是如此美貌!听说宇大小姐容光绝世,更是远胜其妹百倍,她相貌如何,可想而知,难怪二哥对她念念不忘,换了是我,只怕也是不做他人之想了。”想到段柯对宇江寒用情之深,心中更觉酸楚。 徐伯文哪里知道她心中别有所思,只是按江湖规矩抱了抱拳,道:“这位姑娘想必便是玉虚山庄的庄主陆姑娘了。在下徐伯文,这厢有礼了。” 陆玉容还了一礼,道:“尊驾前来玉虚山庄,不知有何贵干?” 徐伯文道:“在下听说群英盟段盟主的二公子段柯暂居于此,特来求见。” 江雪早已不耐,道:“伯文哥哥,你何必跟她客气,哼,我才不相信她不知道我们的来意!喂,陆玉容,我柯哥哥在哪里,你叫他出来跟我们回去!” 陆玉容眉头微微一皱,道:“二位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段仲公子在我玉虚山庄?” 江雪喝道:“你敢说他不在庄内吗?哼,你当我剑谷是吃素的不成,不交出段柯,你信不信我踏平了你这玉虚山庄!” 陆玉容脸色一变,道:“原来剑谷是来仗势欺人来了,嘿,很好,玉虚山庄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却也由不得别人欺负,宇二小姐要平了玉虚山庄,那敝庄枕戈以待!” 江雪大怒,伸手一捞,已将腰间融雪鞭撤在手中。 徐伯文伸手一拦,道:“江雪,不可无礼!陆姑娘,我等的确是来求见段仲公子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意。嗯,我等与段仲公子尽皆关系非浅,绝不会对其有所不利,陆姑娘尽可放心。” 陆玉容冷冷道:“尊驾大概消息有误,玉虚山庄内并无段柯其人!” 江雪怒道:“伯文哥哥,你也听见了!哼,对这样抵死不认帐的人咱们还有什么好说,先动手擒下她,然后再搜,我便不信搜不出柯哥哥来!” 徐伯文并不想动手,依旧客客气气地对陆玉容道:“如果是段仲公子不想见我们,我们自然是不会勉强。嘿,徐伯文与段仲公子非亲非故,他不想见我,那也是理所应当。在下另有一事相询,还请陆姑娘不吝赐教。” 陆玉容道:“请说。” 徐伯文道:“听说剑谷大小姐宇江寒已到玉虚山庄来见段柯,不知宇大小姐现在何处,还请陆姑娘替在下引见。” 第五十四章 荒谷寂寞蕴奇葩(一) 陆玉容吃了一惊,道:“宇大小姐到玉虚山庄来了?怎么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徐伯文不信,道:“在下便是追随宇大小姐前来的,怎么,难道她没有来过玉虚山庄么?” 陆玉容道:“不错,宇大小姐根本没有到过玉虚山庄。不知二位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个消息的来源或许根本便是不值得信赖的。” 徐伯文道:“不可能,我亲耳听宇夫人说她到昆仑山来了。整个昆仑只有一个玉虚山庄,她不到玉虚山庄又会去到哪里?” 陆玉容道:“昆仑山这么大,宇大小姐就算要来昆仑山也未必非得要来玉虚山庄啊!至于她会去哪里,这你们应该去问段槿,而不应该来问我玉虚山庄!” 徐伯文心中微微一紧,道:“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玉容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段长公子历来与宇大小姐形影不离,宇大小姐的去向,尊驾岂不应该去问段长公子!” 江雪哪里有耐性听她啰嗦,喝道:“陆玉容,你别顾左右而言它,不交出段柯,本姑娘便将你这玉虚山庄夷为平地!”融雪鞭一轮,“刷”地便是一鞭打来,“啪”地一声,陆玉容身边地上的花砖应声而碎。 陆玉容冷不防吃了一惊,跟着面上赫然变色,道:“你以为你来自剑谷,我玉虚山庄便怕了你不成?哼,想在玉虚山庄撒野,须得问问我陆玉容手中的长剑!”剑光一闪,肋下冰川宝剑电射而出。 江雪纵声长笑,长鞭一轮,如蛇电噬而去。 徐伯文叫道:“江雪,且慢动手!”话音未落,但见鞭光剑影,纵横交织,江雪与陆玉容已经斗在了一起。 徐伯文有心上前阻止,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退了下来:武林中人,本来讲的便是凭刀剑说话,如果他们执意不肯说出江寒或者是段柯的下落,那不妨就让江雪跟他们斗上一场,只要赢了陆玉容手中长剑,话也许反倒要好说一些。 张立本来对陆玉容的武功颇为自信,但见她们斗不得十数招,江雪鞭声赫赫,已尽将陆玉容的剑光淹去,显见武功比之陆玉容更显高强数筹不止,心中惊惶,有心要叫皇甫士英上前相助,却又不见其人影子,左右无计,咬牙叫道:“师妹,我来助你!”长剑刚刚抽出,蓦地眼前人影一晃,徐伯文已踏步立于身前,道:“你的武功低微,便不要上前自取其辱了。” 张立又惊又怒又怕,道:“你们,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徐伯文道:“我们只想知道段柯与宇大小姐江寒的下落。” 张立咬了咬牙,道:“我可以告诉你,段柯确是在我玉虚山庄,但你所说的宇大小姐……”一言未尽,陆玉容已厉声叫道:“大师兄!”张立一涩,后面的半句话便咽了下去。 江雪纵声长笑,道:“不给你点苦头吃吃,谅你也不会说实话!”鞭声一炸,“啪”地一声,已在陆玉容右臂上重重打了一鞭。 陆玉容一声大叫,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张立大叫一声,挺剑扑上。 徐伯文身影一晃,横身相拦,道:“你跟我说,宇大小姐怎样?” 张立叫道:“你要找宇大小姐到别处去,凭什么到我玉虚山庄来!玉虚山庄庙小,可容不下她这样的大菩萨!”剑尖一晃,不要命地一剑向拦路的徐伯文搠来。 徐伯文手指一伸,轻而易举地便钳住了张立手中的长剑,中食二指较力,“啪”地一声,轻轻便将他手中长剑的剑尖折断了,道:“你不跟我说实话,那便别想去救助你的师妹!”话音未落,猛听一声尖叫,跟着便是江雪的笑声传来,原来江雪又打中了陆玉容一鞭。 张立惊怒交织,叫道:“你们,你们也欺人太甚了!” 徐伯文淡淡道:“我只想知道宇大小姐的下落,别无他意。” 张立怒道:“好,我告诉你!”手中断剑一扬,猛然往徐伯文胸前刺来。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皱,衣袖一拂,一股大力涌来。张立立感呼吸不畅,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飘,“砰”地一声,重重跌了出去,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徐伯文踏步上前,缓缓说道:“我琴妖纵横江湖,今日所具耐心已是极限,你可不要逼我。” 张立大惊失色,骇然叫道:“你,你是琴妖?!” 忽听有人应声问道:“谁是琴妖?” 徐伯文转头望去,只见大厅门口有两人一前一后地抢身而入,为首那人红衣如火,剑眉朗目,赫然便是当年在永寿王府跟自己有过赠药之缘的少年,知道他必是段柯无疑,心中一宽,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段柯微微一怔,跟着便是大喜过望,叫道:“大哥,原来是你!”纵身上前,衣袖一拂,便要大礼参拜。 徐伯文急忙伸手挽住,道:“何必如此大礼,徐伯文可不敢当。” 段柯道:“大哥慷慨相赠银花之母,得救舍妹,大恩大德,小弟岂敢相忘!”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惭愧!”他当初相赠段柯银花之母,只不过是出于意气,后来听辛敏说他解赠之后余下的那一只银花之母无法救得自己性命,心里实是有过后悔,再说这银花之母后来又经江寒之手,重新回到他手中替他解了寒毒,如今段柯因银花之母一事对他感恩戴德,他并非那种老脸厚皮之人,如何不深感汗颜。 第五十四章 荒谷寂寞蕴奇葩(二) 段柯却是心怀坦荡,笑道:“大哥,这几年我在玉虚山庄闲居,没事的时候时常追思往事,突然想起,你象极了段柯当年遇到过的一个故人。” 徐伯文道:“不是象极了当年的故人,而是,徐伯文本来便是当年与兄弟相识的故人。只不过,当初在永寿王府,你我都没有记起往事。” 段柯抚掌笑道:“正是,正是!当年大哥胁迫我们兄弟替你引开群英盟的追兵,害我们与幸儿分开,被群英盟我爹爹的手下捉了回去,关了好长时间的禁闭,我心里可是恨你之极,那时我做梦也想不到十年之后我和大哥竟然会在永寿王府有那番机缘!大哥慷慨相赠银花之母,实是救小弟于水火,虽然当时段柯没有想起赠我奇药的大侠便是当年的徐伯文徐大哥,可是心里也一直对大哥感激之极!后来我来到玉虚山庄,闲来无事时仔细回想过往,终于想起你这位赠药的大恩人竟然是段柯当年耿耿于怀最恨的人,真是啼笑皆非!”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还恨我吗?” 段柯摇了摇头,道:“赠药之恩远重迫我之仇,大哥,段柯早已不再恨你了,非但如此,段柯还早已对天盟誓,此生,绝计不与徐大哥为敌!”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你当真决定不与我为敌,不管,不管你我之间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段柯笑道:“我知道徐大哥是心怀坦荡的侠义君子,这样的君子,即使做了什么不为世人所认可的事,那也必然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段柯岂能与之为敌!” 徐伯文不禁微微苦笑,心想:“段柯心地坦诚,果然与段槿大不相同,但,即使如此,他若知道我是世间万人皆恶的琴妖,且又夺其所爱,又岂会‘绝计’不与我为敌!” 这边徐伯文与段柯还未述得几句旧,那边陆玉容又是一声大叫,明显是又在江雪的鞭底吃了大亏。 段柯眉头一竖,倏地晃身而过,眼见长鞭袭来,蓦地一把抓住了江雪的鞭稍,喝道:“谁敢在玉虚山庄放肆!” 江雪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虎口蓦然大痛,一个拿捏不住,手中长鞭猛然一跳,倏然脱手,直往段柯手中飞去。 江雪大惊失色,喝道:“你是谁?胆敢跟本姑娘作对,你活腻了不成!”有心要扑上前去跟他动手,但见他出手厉害,绝非江湖常人可比,却又不敢冒然行事。她自纵横江湖以来,短短半年便斗败了武林中无数好手,只曾败在过徐伯文的手下一次,而且徐伯文虽然武功强过她,但瞧在江寒的面上,也并未象这样给她下不来台过,斗然遇到这样厉害且不容情的对手,由不得她不惧然心惊。 陆玉容见竟然是段柯出手相助,心中不禁大喜,但欢喜之余,却又禁不住惊惶,转头望去,只见皇甫士英面带冷笑,站在一旁,知必然是他将段柯叫来,心中又不禁微有怒意,只是如今庄中除了段柯之外还有外人在场,却是不好对皇甫士英直接发怒。 段柯离开剑谷已有数年,当年的小悦儿已经长大,蜕变成了一个美貌无双的艳丽少女,他却是不认得了。他夺过江雪长鞭,只觉手心隐隐作痛,低头望去,见自己手心竟然有血,这才发现江雪长鞭上裹有暗刺,先是吃了一惊,恐其鞭上有毒,待仔细辩识,见手心血迹鲜红,知其无毒,方才心下稍安,但他出手夺鞭,本是占了上风,想不到竟会暗中吃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亏,再见江雪言词甚是无礼,心中却也不禁着恼,冷冷道:“你敢到玉虚山庄来撒野,还问我是谁,哼,不将玉虚山庄的虚实打听清楚便妄自前来,难道是嫌自己活得长了不成!” 江雪大怒,冷笑道:“不错,我就是嫌自己活得长了,你有本事,那就来取了我的命去罢!”掏出怀中的短剑,剑光一掠,便要扑上去动手。 却听徐伯文道:“你们都彼此不相识了么?小兄弟,她是你妹子悦儿,江雪,他便是你的柯哥哥啊!”江雪与段柯齐齐一怔。 江雪上上下下打量了段柯一会儿,扁了扁嘴,道:“他就是我柯哥哥?他怎么一点儿也不象我记忆中的柯哥哥!” 段柯却是笑了起来,道:“原来她便是悦儿。嗯,我离开剑谷时,她才有我胸口那么高,几年不见,悦儿,你长成大姑娘了!”笑声未落,忽地心中一紧,想道:“连平素最喜欢我依赖我的悦儿都已经不记得我的模样了,那,那幸儿还会记得我吗?”思索未定,便听江雪笑道:“你还记得离开剑谷时我有多高,嘿,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大家都忘了呢!柯哥哥,怎么那么多年,从来想不起回剑谷来?对了,你是哪里学来的这一身高明的功夫,竟然能一个照面便夺去我手里的长鞭?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剑谷的武功,我是剑谷二小姐,剑谷有什么样的武功可瞒我不过的!” 第五十四章 荒谷寂寞蕴奇葩(三) 段柯道:“这位陆姐姐是我的好朋友,你不应该伤她。你先向她道歉,然后咱们再述旧。” 江雪道:“她是你的好朋友?嘿,她隐瞒你的消息,说你不在玉虚山庄,若说不对,是她不对在先,凭什么要我向她道歉?她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陆玉容道:“玉容跟二小姐素未平生,毫不相识,凭什么要告诉你段二哥的下落。”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已经说了我是剑谷的宇江雪,难道我还会来害我表哥不成么?” 陆玉容道:“江湖之中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没有,我怎么知道你是身份是真非假!” 江雪冷笑道:“天下竟然有人敢冒我红狐魔女之名,那他也真是活腻了!” 陆玉容吃了一惊,道:“你便是红狐魔女?” 江雪道:“想不到你这偏僻荒凉的小地方也知道红狐魔女的名号,嘿,看来我红狐魔女的声名当真已经不小了。”想到自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名满天下,不禁大感得意。 陆玉容心中默然,半晌才道:“折在红狐魔女的手下,我也服气了。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宇二小姐,宇二小姐可用不着向我道歉!”走到一旁,由张立替她裹伤。 江雪不去理她,跑到段柯的身边,取出手帕来替他将手掌包起,亲亲热热地笑道:“柯哥哥,我这鞭上有暗刺,不过没毒,是不会要了你的命的,你别担心。嗯,你还没有跟我说,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身与众不同的武功的。柯哥哥,你可别告诉我这是玉虚山庄的武功,玉虚山庄的武功我已经见识过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神乎其技的武功,就算有,你对他们而言也是外人,他们是不可能教你的!” 段柯道:“悦儿,你们怎么知道我在玉虚山庄?你是跟这位徐大哥一起来的么?还有谁跟你们一起来?” 江雪道:“群英盟神通广大,如果你不是躲在这荒芜寒苦之地,群英盟早就查出你的下落了,哪里还等得到今天。我自然是跟伯文哥哥一起来的。咦,柯哥哥,你以前认识伯文哥哥么?我看你们似乎亲热得紧!” 段柯微微一笑,道:“我自然识得他。十年前我便认识他了,两年前,我去永寿王府窃取银花之母时跟他又有过一次见面。当时,徐大哥先下手为强,已先我一步盗取了银花之母,不过,徐大哥没有占为己有,仍是慷慨相赠,送了我一枝银花之母,我这才能请人送回去给幸儿。” 江雪恍然大悟,不禁回头望了徐伯文一眼,道:“原来你与柯哥哥早有渊源,伯文哥哥,你怎么一直都不跟我说?”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这些小事,有什么好一再挂在嘴边的。” 段柯笑道:“赠药之举对徐大哥来说当然是小事,但在段柯心里,这样的恩情,实是比救了段柯自己的性命还要来得重要!其实,认真说起来,我和徐大哥只见过两面,说是萍水之交也毫不为过,但在段柯的心里,早已将徐大哥当成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正是如此!”将手中长鞭交还给江雪,忽地纵身过来拉住了徐伯文的手,笑道:“徐大哥,你跟我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拉着他便向厅外奔去。 徐伯文心中怦然,想道:“难道他要带我去见江寒么?”自然不愿拒绝,跟着他去了。 江雪叫道:“你要给伯文哥哥什么惊喜?我也要去!”跟着奔了出去。 陆玉容心中微紧,道:“大师兄,你留在庄里守护,我跟去瞧瞧。” 张立答应了。皇甫士英却不吭声,跟着陆玉容往外去了。 段柯带着徐伯文一路往玉虚峰顶而去,虽然山高冰滑,寒风刺骨,但他们二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并无惧畏,很快便到了峰顶。 徐伯文见越往峰顶上去,冰雪越厚,眼前几乎已经到了绝路,而段柯仍无停步之意,心中微觉奇怪,忍不住道:“段兄弟,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段柯停下脚步,笑道:“我要带你去一个凡人不敢去的地方,你怕是不怕?”在他的面前,还有一道高高的冰峰,刺眼的雪光晃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想要再往前一步却也是不能了,因为在他的足下,尚有一道宽达数十丈的深谷,世上除了飞鸟,再没有任何人能逾越。 徐伯文道:“我怕什么,你要去哪里,徐伯文奉陪便是。” 段柯笑道:“那好,你跟我来!”话音未落,忽地将身一跃,蓦地往足下的深谷跳下。 徐伯文吃了一惊,抢到崖边低头望去,但见段柯红衫如火,沿着冰崖一掠而下,落得数十丈,竟然停了下来,却是站在了一处似乎颇为平坦的冰岩之上,原来他并不是投崖自尽。 第五十四章 荒谷寂寞蕴奇葩(四) 段柯落到实地,跟着便抬头伸手向徐伯文招来,叫道:“快来!” 江雪已跟来,奇道:“柯哥哥在做什么?”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咱们跟他下去。”伸手握了江雪的手,足下轻轻一弹,带着江雪飘飘落下。落脚之处果然是一块冰岩,这冰岩大概有十余丈方圆大小,横在山崖半壁,如一个人工所凿出的平台一般,造型颇为奇特,确是世间罕见,再往下去,那才是真正断崖深谷。 徐伯文自幼在冰天雪地的怀乡岛长大,对落足光滑至极的数十丈下的冰岩可谓经验丰富,身子落下,站得甚稳。江雪却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足尖落地,尚未立稳便要行走,险险滑了一跤,幸得徐伯文一直拉着她的手,方才没有跌倒,但心中羞恼,终是忍不住道:“柯哥哥,你带我们到这个鬼地方来干什么?” 段柯笑道:“你别恼,我带你们来瞧一件好东西。你们瞧,对面冰崖上的是什么?” 徐伯文和江雪随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冰崖上雪光中紫色盈盈,竟然绽开着好大一片花儿,远远闻来,便是奇香无比。这片花儿大概有十七八朵之多,大者如海碗,小如拇指,其形皆如雪莲,只是雪莲雪白,这些花朵却是通体紫色,而在这些花朵之中,又约有两三朵在花梗上又额外长出几枝淡紫色的枝节,上面还结着樱桃般大小的果子,只是果子清涩,遍体茸毛,看来还未成熟。 江雪奇道:“这是什么宝贝?” 段柯笑盈盈地道:“这便是子母馨香草!” 江雪“啊”了一声,几乎跟徐伯文一起跳了起来,齐声道:“子母馨香草?这真的便是子母馨香草?” 段柯笑道:“正是!” 徐伯文道:“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段柯颇为得意,道:“我听说子母馨香草只有昆仑玉虚峰有,便不远万里而来,为了进山,还跟玉虚山庄的人大打了几场,好容易在玉虚山庄立住脚,却怎么也找不到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子母馨香草。有一次,我想越过这座冰崖到对面的雪峰上去寻觅,却一不小心滑落了下来,本来以为必死无疑,想不到却在这冰谷之内发现了它。我起初还不敢相信我有这么好的运气,可是对照书页,书上画得明明白白,写得清清楚楚,这种貌似雪莲但颜色大异的奇花便是子母馨香草,这才敢相信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江雪大喜过望,道:“你竟然真的找到了子母馨香草!可是,柯哥哥,你既然找到了子母馨香草,那为什么不采下来带回剑谷去?” 段柯道:“你哪里知道,子母馨香草能治寒毒不错,可是并不是任何一朵花都能有此神效。这十七八朵花中,大半都是雄花,只有结果的这几株是雌花,雄花含有剧毒,只有雌花能解毒,而真正能解幸儿体内先天寒毒的,却又只有雌花所结朱果。你瞧这几枚朱果,都是青涩未熟,我怎么能冒然采下带走。” 徐伯文忍不住道:“那朱果要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段柯满面的喜色微微一敛,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守候了一年有余,天天都在这里看着,盼它快快成熟,可是,这些花儿、果子都仿佛定形了一般,从来没有什么变化。你们现在看到的情形,跟我一年多前看到的情形几乎没有什么差异。” 江雪道:“书上没有说子母馨香草所结朱果要多长时间才成熟么?” 段柯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子母馨香草是世间异物,书上哪里会记载得那么详细。” 江雪微觉失望,道:“那咱们到底要等多久?如果要等上十几或是几十年,那便是找到了子母馨香草又有什么意义。” 徐伯文却是不那么想,道:“不管要等上多久,找到子母馨香草,江寒便有了希望解寒,这总比什么希望都没有的好。” 段柯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徐大哥送了我银花之母,我又找到了子母馨香草,只要咱们再找到阴泉血鱼,那幸儿便能活了!我想老天待我不薄,既让我得到了银花之母,找到子母馨香草,想必一定会让我找到阴泉血鱼,解了幸儿寒毒,了我平生夙愿!” 徐伯文微笑道:“我知道哪里有阴泉血鱼。这第三昧药,不用你再去找了。” 段柯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真的?” 徐伯文微笑道:“自然是真的。阴泉血鱼就在秦岭!” 段柯大喜过望,道:“徐大哥,你先便送了我银花之母,现在又告诉了我阴泉血鱼的下落,如此恩惠,我段柯真是真是无以为报!” 徐伯文道:“你何必这么说,你寻得子母馨香草的下落,我才是应该替江寒谢谢你。” 段柯微微一怔,道:“你替幸儿谢我?为什么?” 徐伯文道:“段兄弟,你不知道,当初我送你的那枝银花之母,后来江寒又送还我了。” 段柯一怔。 第五十四章 荒谷寂寞蕴奇葩(五) 徐伯文道:“我自己也是身中寒毒,要银花之母与阴泉血鱼才能救治,所以当初我才会到永寿王府去盗取银花之母。我本以为一枝银花之母已足够,所以便将多余的一枝送给了你,可是谁知不行,一对银花之母不可或缺,否则,便解不了毒。所幸后来我在秦岭与江寒相遇,江寒知道之后,将那枝银花之母又转赠于我,我这才能解毒。” 段柯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幸儿将银花之母转赠给你了?那她的寒毒如何救治?” 徐伯文道:“武林中有个阴世毒王吴昀吴前辈,你是识得的。他找到了一枝无香幽兰,功效可抵银花之母,而且小桑,嗯,也就是他的女儿,你的表妹已经将其送至剑谷,再有子母馨香草和阴泉血鱼,江寒之毒一定可愈!” 段柯松了一口气,道:“只要幸儿寒毒能解,用什么药都是一样。嗯,虽然幸儿又将银花之母还给你了,但你慷慨无私,赠药之德段柯仍是铭感五内。徐大哥,我也有一样东西送你,以答你赠药之谊。你跟我来!”转身往冰岩内侧走去。 徐伯文不由跟着他前行,行不得数丈,视线所及,竟然有两座诺大的冰墓,冰墓前同样用冰块为碑,赫然刻着“剑丘情冢”四个大字,心下奇怪,道:“这是什么?” 江雪抢身上来,念道:“剑丘情冢,柯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段柯道:“这冰墓之中,埋着的是两位数百年前的江湖异人。” 徐伯文与江雪齐齐一怔。 段柯道:“悦儿,你不是问我我的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吗?我跟你说,我的武功便是跟这位前辈学的。”伸手往剑丘情冢一指。 江雪跳了起来,道:“你得到了这位前辈留下来的武功秘笈?” 段柯微微一笑,道:“那是我才到玉虚峰的事。我得到一本古书,上面说昆仑山的玉虚峰有子母馨香草,可是我在玉虚峰找了几个月,几乎连冰川都要掘开来看了,却始终找不到什么子母馨香草。我不相信那本书上有假,以为子母馨香草在对面的冰峰之上,便想到对面的冰峰上去找。对面的冰峰滑不留足,从来没有人上去过,这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我就是从对面的冰峰上滑下来,坠入这道冰谷,这才发现的子母馨香草的。嘿,我本来以为自己滑入冰谷,那是必死无疑,想不到,不但没有死,发现了子母馨香草,此外还有意外之喜。” 江雪道:“那个意外之喜便是这剑丘情冢中的前辈留下的武功秘笈么?” 段柯点点头,道:“是,不过也不全是。我滑落到这冰层之时,并没有什么剑丘情冢,也没有什么武功秘笈,我只在冰层之上发现了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为一男一女,身穿前朝服饰,看样子已经死了很多年,身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但手足不腐,尤自栩栩如生。” 江雪道:“这里天寒地冻的,尸体留在这里自然不会腐烂。” 段柯道:“那具女尸倒也罢了,那具男尸身前的冰中却是刻了一行字‘既然相见,便属有缘,掘冰为墓,葬我夫妇’。我大难不死,又得见子母馨香草,心中感念,说不定是这对夫妇保佑,便依言掘冰为墓,想要埋葬他们。可是在我掘冰之时,却从冰层中掘出了一本书,上面写着劳雁神功四个大字。” 江雪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劳雁神功?这可是江湖中失传数百年的奇功啊,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劳雁神功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 段柯道:“我看见‘劳雁神功’四个大字,也是吓了一跳,翻开首页,上面记载了这册神功流落到此的详细情形,我细细看了,这才知道原委。” 江雪抢道:“那这册神功到底是如何流落到这冰谷之中来的?” 段柯道:“书上说,两百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无人可敌的大魔头,他们夫妇潜心修练神功除魔,做妻子的练的是嫁衣神功,做丈夫的练的自然便是这劳雁神功了。魔头当诛,自然不敌他们夫妇所练的神功,可是在魔头伏诛之后,他们夫妇二人争功,却使得夫妻反目。做丈夫的一个失手,重伤了妻子。他后悔莫及,抱着妻子四处求医,可是当他来到玉虚峰找到能救其妻的子母馨香草时,其妻却已伤重而逝。他伤心之余,便想留在这里殉情,可是念及劳雁神功以及子母馨香草将自他而绝于江湖,心中又是不忍,便在玉虚峰下建了玉虚山庄,收了几名弟子,想将自己的武功传下去,并令弟子看守子母馨香草,以备将来救人之用。可惜,他仓促收徒,弟子的人品把持不严,所收七名弟子,没有一人是德才兼备之人,非但如此,那七名弟子听师父说要自己等人看守宝物,也不知是什么宝物,以为是金银珠宝,都起了念欲,竟然合谋谋害师父,想要夺取宝藏。他们的师父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子竟然会对自己暗下毒手,果然中了他们的诡计,所幸他武功高强,虽然中了暗算,仍然逃到了此处,但他伤毒太深,已无法亲自报仇,唯饮恨而终。临终之前,他留下秘笈,要有缘之人做他弟子,学他武功,替他除了玉虚山庄孽徒。” 第五十四章 荒谷寂寞蕴奇葩(六) 江雪道:“柯哥哥,这么说,你便是这两百多年来第一个见到他面的人?” 段柯道:“不错。可是事情已经隔了两百多年,当年害死他的那七人早已灰飞烟灭,如今的玉虚山庄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玉虚山庄,就算我学了他的武功也已经不可能再替他报仇了。完不成他的心愿,我没有理由做他弟子,只不过劳雁神功是旷世绝学,如果让它就此埋没,想来也并非那位前辈的心愿,所以我才勉强学了,以后如果能替他发扬光大,也算没有辜负于他。” 江雪双眸闪闪发光,道:“你想将劳雁神功发扬光大,那又有何难。柯哥哥,我做你的弟子,你把劳雁神功教给我吧!” 段柯道:“这怎么成!” 江雪道:“为什么不成?我又不是什么邪魔歪道,难道你还会所教非人吗?” 段柯道:“你是我的妹子,怎么能做我的徒弟?再说,这劳雁神功是男子所创,其中有不少不适宜女子修练的东西,你来练真的不方便。” 江雪不信,道:“练功而已,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一定是藏私,怕我以后武功高强过你,所以不肯教我。” 段柯不去理她,从那情丘情冢之前的冰层中取出一物,道:“这位前辈除了劳雁神功之外,还留了这对耳环给我,说是替他们夫妇掘冰为墓的酬劳,我便老实不客气地取了。徐大哥,这对耳环的玉质极其纯净,很是难得,本是那位前辈妻子的遗物,玉容曾很是眼馋,几次向我索要,我都没有给她,只想留着送给你。徐大哥,你把这对耳环拿去,将来娶大嫂时送给她,徐大嫂一定欢喜之极。” 江雪叫道:“柯哥哥你好偏心!有好东西怎么不给我?” 段柯道:“这对耳环我早就想好要送给徐大哥的,除了徐大哥,谁都不给的!玉容不给,你也不给!” 江雪俏面一板,道:“好啊,现在在你的心里,伯文哥哥比我都还重要了,是与不是?” 段柯笑道:“咦,你在吃徐大哥的醋吗?那你可真是个傻丫头!徐大哥对我有恩,我自然要想着报答他,至于你嘛,你是我最亲爱的小师妹,哥哥有什么好东西,还不全是你的,你又何苦跟徐大哥去争。” 江雪道:“你说得好听!你现在会劳雁神功,却不肯教我,有了一对那么漂亮的耳环,也不肯给我,哼,只会在嘴上哄我开心!” 段柯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师妹嘴巴厉害得紧,若要跟她斗嘴,那便是斗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斗得赢她,索性不去理她,向徐伯文道:“徐大哥,留这对耳环给我的那位前辈曾留书说,这对耳环有个名字,叫‘琴瑟之环’,取意‘琴瑟合之,天人羡之’之意。我想你精于音律,将来若是再能娶一位同样精于音律的妻子,那可真是‘琴瑟合之,天人羡之’了!” 徐伯文本来不想要他的东西,正想让他把耳环送给江雪,话还未出口,便听他说这耳环还有一个叫“琴瑟之环”的名字,想到自己和江寒的琴箫相知,不禁怦然心动,当下便接在手中,仔细瞧去。这是一对样式简单、水滴状、以无数细小的水晶镶边的玉制耳环,乍一看上去,似是平淡无奇,但其玉通体洁白无暇,如同羊脂,再加上水晶在光线的映衬下焯焯生辉,视之稍久,便令人有如梦似幻之感,伸手触之,更是温润异常,显见绝非凡品。 徐伯文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它送给江寒,便不推辞,笑道:“琴瑟之环,这个名字当真好听,如果能改成琴箫之环,那便更是相得益彰了!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多谢段兄弟。嗯,待我见到江寒后便把它送给她,她一定喜欢。” 段柯一怔,道:“徐大哥,你要把它送给幸儿吗?” 徐伯文道:“不错。” 段柯呆了呆,半晌才道:“幸儿将银花之母还了给你,使你寒毒得解,她对你有恩,你想要报答她,那也无可厚非。只是,只是,这琴瑟之环寓意非比寻常,所送之人,若非是自己的知心爱人,便应是与自己相爱甚深的妻子。我和幸儿青梅竹马长大,尤不敢以此去唐突她,徐大哥若冒然将此物送她,只怕,只怕……徐大哥还是三思的好。” 徐伯文微微一怔,跟着便想道:“原来他还不知道我和江寒已经互为心许,难道是江寒还没有跟他说吗?”正想询问,忽听冰崖之上有人大声叫道:“段二哥,段二哥!”象是陆玉容的声音。 段柯应声叫道:“我在这里。我们这便上去!”向徐伯文道:“徐大哥,冰谷底甚寒,不宜久留,我们还是上去吧!”走到冰岩边上,足尖轻点,腾身而起,手掌交替在冰崖上互击,借力飞升,直如长了翅膀的飞鸟一般,转眼便直达冰崖顶部。徐伯文与江雪如法炮制,跟着上了冰崖。 第五十四章 荒谷寂寞蕴奇葩(七) 冰崖之上,陆玉容与皇甫士英已经赶来守在那里,见段柯与徐宇二人先后上来,且彼此并无相斗之态,面上尽皆露出诧异之色。 陆玉容显是明知段柯就在冰崖之下,见他平安上来,脸上颇具欣喜之色,迎上来道:“二哥,你果然在下面,我还以为,还以为……”看了徐伯文与江雪一眼,犹豫了一下,又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段柯并不多心,笑道:“玉容,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和好妹子,你们可不要再互相争斗了。” 陆玉容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又怎么还可能与他们相斗。二位不妨移驾玉虚山庄,让陆玉容略备薄酒替二位接风洗尘。” 徐伯文道:“接风洗尘,那倒也不必。我们二人此来,一则是为请见段柯段兄弟,二则是想见宇大小姐。段兄弟我们已经见到了,其心甚喜,如能见到宇大小姐江寒,在下更是甚是感激!” 段柯一怔,道:“幸儿到玉虚山庄来了吗?” 徐伯文微觉愕然,道:“怎么你不知道吗?我和江雪来此,其实就是为找江寒而来的。” 段柯脸色微微一变,转眼向陆玉容望去。 陆玉容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宇大小姐什么时候来了玉虚山庄,我是真的不知道。二哥,你是知道玉容为人的,我岂会骗你。” 江雪道:“我妈妈亲口说我姐姐要到昆仑山来找我柯哥哥的!当时她不知道我们躲在一旁偷听,不可能骗我们,我姐姐一定来了昆仑山!” 陆玉容道:“我当真没见过宇大小姐。她是什么到玉虚山庄来的?也许她现在还在路上,那也未必可知。” 徐伯文心中微紧,道:“不可能,她先是我们往昆仑山而来,而且,她的青红双衣神骏异常,不可能会落在我们的后面。” 段柯脸色一沉。 陆玉容更急,道:“宇大小姐真的没有到玉虚山庄来,段二哥,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皇甫师兄可以替我做证!师兄,师兄,你快说啊,你告诉二哥,宇大小姐来没有来过玉虚山庄!” 段柯转眼向皇甫士英望去。皇甫士英唇边扯起一丝嘲讽的笑容,道:“宇大小姐身份地位尊贵,如果来了玉虚山庄,那可真是玉虚山庄莫大的荣耀,可惜,玉虚山庄地处荒莽,又哪里有那样的荣幸得蒙宇大小姐这样的大人物光临。” 徐伯文脸色一变,道:“江寒确是来了玉虚山庄,难道我还会来冤枉玉虚山庄不成!嘿,就算我要冤枉玉虚山庄,这样的冤枉对我徐伯文又会有什么好处?” 江雪哼了一声,道:“依我看来,这位陆庄主定有私心!嘿,你不想我姐姐与我们相见,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玉容连连摇头,道:“我哪有什么目的?宇大小姐确是没有来过玉虚山庄,你们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 江雪冷哼了一声,道:“你既然会阻止我们与柯哥哥相见,那又为什么不会阻止我姐姐与我们相见?你要我们相信你,那可难了!” 段柯脸色更是难看,冷声道:“玉容,你还不说实话吗?” 陆玉容气急交集,道:“段二哥,你当真连我都不不相信了吗?宇大小姐真的没有来过玉虚山庄,我陆玉容敢对天盟誓!” 段柯哼了一声,道:“如果幸儿来了玉虚山庄,就算是将玉虚山庄翻个个儿,我也非找到她不可!”转过身来,便要大步下崖。 皇甫士英道:“段柯,你不用逼我师妹。我可以做证,宇大小姐的确从来没有来过玉虚山庄!嘿,宇大小姐现在好不快活逍遥,凭白无故地,到这冰天雪地的极苦之地来干什么!” 段柯一怔,道:“快活逍遥?什么叫快活逍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甫士英哼了一声,道:“此事天下皆知,怎么,难道我师妹还没有跟你说么?” 陆玉容脸色大变,叫道:“二师兄!” 段柯脸色更觉难看,淡淡地道:“玉容,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皇甫兄,但请明言,段柯感激不尽!” 徐伯文心头微缩,也不由转眼向皇甫士英望来。 皇甫士英根本不望陆玉容,自顾说道:“宇大小姐早已经跟群英盟主的长公子段槿成亲了,他们夫妻二人新婚燕尔,恩爱正浓,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人烟罕至的荒莽之地来受苦。” 此言出口,陆玉容脸色徒然便是一变。徐伯文与段柯更是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齐声喝道:“胡说!江寒(幸儿)怎么可能突然成亲?” 皇甫士英道:“这事天下皆知,难道我还能谎言相欺不成!” 段柯道:“我不信!幸儿答应过要等我回去,她是绝不会嫁给哥哥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会不会有以讹传讹,以至有误?” 皇甫士英道:“他们是一个多月前在群英盟总坛乌蒙山成的亲,天下英雄尽皆到场祝贺,就算我能骗你,天下英雄总不可能全都骗你,你若不信,不妨去江湖中打听!” 段柯虽然知道皇甫士英性情狡狯,但江寒成亲之事非同儿戏,他必然不敢撒这弥天大谎,但要他这便相信,他却又于心不甘,咬住牙关左思右想,突地转身便走。 陆玉容猜到他要去哪里,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叫道:“二哥,你别去!” 段柯道:“怎么?” 陆玉容被他冷冷的眼神一逼,顿时气结,低声道:“你去见到她又能怎样呢?你们,你们终究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了。” 段柯脸色益发阴沉了,道:“这么说,皇甫士英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陆玉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早已接到线报,之所以一直不跟你说,是怕你伤心……二哥,你别怪我。” 段柯心中微缩,半晌无言。 第五十五章 杨柳经冬瘦骨冷(一) 徐伯文视线在众人面上转来转去,终于断定他们并非妄言,只觉一股寒气直从心底深处冒了上来,低声道:“我不信!江寒与我两情相悦,彼此深情,她说过一生一世都绝不负我,怎么可能转眼便去嫁给了别人。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足下一弹,倏然远去。 江雪见他神情有异,心中惊惶,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想也不想便跟着飞身追去。 段柯听他说什么“两情相悦、彼此深情”,心中又是一惊,叫道:“徐大哥,你别走!你刚才所言是什么意思?”跟着便要追去。 陆玉容紧紧抓住段柯的衣袖不放,叫道:“二哥,你别去!宇大小姐就算没有嫁给你哥哥,她也是不会嫁给你的!她早已移情别恋,她的心里,早就没有你了,你何苦前去自取伤心!” 段柯大怒,喝道:“你胡说八道!”用力一拂,一股大力涌来,直扑陆玉容。 陆玉容的功力哪里抵得上段柯,只听“嘶”地一声帛裂,陆玉容一声惊呼,手里抓着撕下的段柯的半截衣袖,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凭空抛起,修倏然往冰崖下落去。 皇甫士英大惊失色,叫道:“师妹!”晃身抢过。身边人影一晃,段柯一领红衫蓦然往冰崖下落去,其速更胜陆玉容百倍。 皇甫士英心中惊惶,抢到冰崖边低头望去,但见段柯身子如同一只大鸟,霎时便已追上了先他落入冰崖的陆玉容,两条红影合而为一,停也不停,径直飘落,几乎只在转眼间便已飘入冰岩之下,再不可见。 皇甫士英连连叫道:“师妹!师妹!”冰谷寂寂,空具回声,始终无人应答。 陆玉容被段柯抛落冰崖,心中又惊又怕,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寒冷刺骨,心里一急,顿时头脑中一片空白,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遥遥听得有人在耳边连连呼叫自己的名字,一滴温热的液体轻轻地滴落在自己的面颊之上,陆玉容不由自主答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微红的泪眼,竟然是段柯。 陆玉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段柯会为自己如此伤心落泪,怔了一怔,半晌才低声叫道:“二哥!” 段柯大喜过望,叫道:“玉容,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 陆玉容忽地感到身上一痛,这才发现自己是被段柯紧紧抱在怀中。段柯大概是欢喜之极,双臂用力过大,几乎要将她的身子都勒断了。 陆玉容心里欢喜,再痛也不觉得,只担心这一切不过是在梦中,道:“二哥,我,我是在做梦吗?还是,还是我们已经死了?” 段柯道:“胡说八道!你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突然低下头来,在陆玉容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陆玉容一声大叫,想也不想,一掌便向段柯掴来。 段柯由她捶打自己,只是哈哈大笑,道:“做梦的人和死人都是不会痛感的,玉容,你既然感觉得到痛,那便证明自己现在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说是与不是?” 陆玉容啼笑皆非,忍不住又捶了他一下,道:“你就算要我相信自己是活在真实之中,那也不用咬我啊!二哥,你可真是坏透了!” 段柯笑道:“我不咬你,你哪会那么容易相信自己是活在真实之中的!玉容,你快起来活动一下看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 陆玉容依言站起来,伸展四肢活动了一下,只觉自己平安无恙,竟没有一丝不适之感,心中惊异,转头望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自己竟然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雪圆坑之内,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段柯微微一笑,道:“咱们是在玉虚峰的冰崖之下啊!” 陆玉容一怔,道:“冰崖之下?我是跌落下来的,在冰崖之下不奇怪,你却又怎么也会在冰崖之下?二哥,你,你不会是跟着我跳下来的罢?” 段柯不答,只凝神瞧着陆玉容,忽然之间,眼圈便红了。 陆玉容从来没有见过段柯如此,见他竟然罕见的一副欲哭未哭的模样,不禁瞧得有些呆了,半晌才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段柯道:“玉容,在冰崖之上时,我不是有心要将你抛下来的。我一发现便跟着抢过,想要接住你,可是你下落的惯性太大,冰崖之中又到处是冰雪,滑不溜足,我就算想把你抢回去,那又哪里能够,所以,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你摔下来,而且,也上不去了。还好,冰崖虽高,冰峰却滑,可以让我借力减轻下落的冲力,再加上这冰崖底下从无人至,所积冰雪无人破坏,堆了这么厚厚一层积雪,象一个极大极厚的毯子一般减轻了我们下跌的冲力,我们这才能平安无恙。” 第五十五章 杨柳经冬瘦骨冷(二) 陆玉容心中悲喜交集,道:“我落下冰崖,你便也跟着跳下来,你,你怎么那么傻?你就不怕自己会命丧于此么?” 段柯摇了摇头,道:“我只想救你上去,别的哪里还有功夫去想。玉容,你刚才一直不醒,真是吓死我了!我,我……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要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双臂一张,又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唯恐现在便失去她一般。 陆玉容心中温暖,低声道:“二哥,你的心里也不是从来都没有玉容的,是与不是?” 段柯呆了呆,忽地脸色一变,仿佛触电一般将陆玉容推了开去,道:“咱们要想法子离开这里。这里冰天雪地,寸草不生,如果咱们不尽快离开这里,那咱们就算不饿死在这里,也非冻死在这里不可。” 陆玉容道:“你看过这深谷四周有出路没有?” 段柯道:“我一心只在你的身上,哪里还有心情去看四周有没有什么出路……”一言未落,脸色又变。 陆玉容低声道:“二哥,你心里,其实是爱我的,是与不是?每个人,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你,我相信,你刚才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你其实早已经不再爱你的幸儿了!” 段柯气急败坏,怒道:“你胡说八道!我,我是自觉对不起你……你对我有恩有情,我岂能将你置之于死地?我爱的是幸儿,绝不会变!” 陆玉容缓缓道:“如果我没有说中你的心事,你又何必这么生气?” 段柯一呆,霎时面白如纸,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叫道:“你胡说八道!我绝不会有负幸儿,绝不会!”后心砰地碰到身后雪坑的坑壁之上,那些没有完全凝结的积雪应声而落,几乎将他的半个身子都埋没了。 陆玉容慢慢走到他的身前,伸手替他拂去身上的雪花,柔声道:“就算你不再爱你的幸儿了,这也绝不是辜负!二哥,你和你的幸儿青梅竹马长大,在你的世界里,她是唯一值得你倾心相爱的女子,所以,你喜欢她。可是,喜欢并不代表就是爱情!” 段柯叫道:“不是!我是真心爱她!如果不是爱她,我又岂会万水千山为她觅药?又怎么会甘受这风霜之苦守在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从来都不喜欢死守一个地方的,可是为了她,我愿意!玉容,你不懂,我可以为了她不计生死,就算她要我去死我都绝不会迟疑!这几年我不在她的身边,可是哪一天我不想她千百回?我为她午夜梦回,为她相思极苦,你是不会知道的!”陆玉容道:“我自然知道你想她念她。她与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之间的感情亲厚无比,乍然分别,你怎么可能不想不念她。只是,二哥,想念未必与爱情有关!” 段柯不愿听,道:“玉容,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刚才也的确为了救你想也不想便跟着你跳下了冰崖,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便不再爱我的幸儿了。是我将你抛下冰崖的,救你,段柯义不容辞!我想,换了任何人,他只怕也都会跟我一样别无选择!再说,如果换了是别人跌落冰崖,我也一样会跳下来救他!” 陆玉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罢,就算你仍然是爱着宇大小姐的,可是你想过没有,她心里又会如何对你。开始的时候,她选择的成亲对象不是你,现在,她嫁的人也仍然不是你,在她的心里,其实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二哥,你明明知道,又何必执迷不悟!” 段柯叫道:“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幸儿选择哥哥是父母之命,她现在与哥哥成亲也是因为迫不得已,而不是移情别恋!她是不会忘记我的,否则,她也不会等到现在才与哥哥成亲了。我要回去找她!她一定会为了我跟哥哥分手的!” 陆玉容道:“木已成舟,她怎么可能再为你与自己的丈夫分手?女子的名节胜过自己的性命,难道你不知道吗?” 段柯紧紧咬住牙关,半晌才道:“就算她已为人妻那又怎样!浮世虚名,我可不放在心上!”抬头向雪坑上方望去,忽地弹身一跃,直往上方冲了上去,足尖在冰层中一点,倏地飞身扑上,掠不得数丈高,去势衰竭,手掌足尖又往冰层上落去,跟着又借势跃起,如此上跃得数十丈,终是真气替换不继,身子在冰层上一滑,倏然落下,直落至底。 段柯心中不服,挺身又起,但上升不得数十丈,便又重蹈覆辙落了下来,如此数次,他每次上升的高度越来越低,而冰崖顶峰却始终如昔般遥不可及。 段柯心中悲愤绝望,一声长啸冲口而出。 陆玉容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扑身上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急急道:“二哥,你不想要命了吗?你这样会引发雪崩的!” 段柯一省,啸声顿止,抬头望去,雪峰之顶已有松散的积雪簌簌落了下来,所幸量少,还不至于造成雪崩之祸。 他心中悲凉,霎时之间,突然意气全消,想到心爱的女子竟然已为人妇,自己多年苦恋,全成泡影,眼中险险便要落下泪来。 陆玉容怔怔地瞧着段柯伤心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酸,眼中竟先段柯落下泪来。段柯低头向她望来,叹息道:“你又何必如此。”轻轻抬手,替她慢慢拭去面颊上的泪水,但觉触手冰凉,陆玉容的面上竟然似是没有一丝热气一般。 第五十五章 杨柳经冬瘦骨冷(三) 段柯心中微惊,道:“玉容,你怎么这样冷?”捉住她的双手,她的双手也似冰一般的冷,他心中跳了一跳,想也不想便握了她的手,送到自己口边呵了口热气,用力揉搓,要替她恢复温度。 陆玉容道:“二哥,这样没用的。咱们要赶快找到出路,否则,要不了多长时间我们都会冻死在这雪坑之中。” 段柯抬头仰望天际,忽地想起一事,道:“玉容,你身上不是有传讯示警的响箭么?你快发响箭,请人来救我们出去。” 陆玉容却摇了摇头,道:“响箭我倒是有,但,声响一大,难免引发雪崩,到时,只怕还等不到别人来救我们,我们便先葬身于雪崩之下了。” 段柯皱眉道:“那咱们应该怎么办?这谷中积雪如此之深,鸟兽之迹全无,看起来象是一个死谷,除了从咱们的来路上去,只怕别无他路。” 陆玉容虽然身陷绝境,但知道段柯对自己并非是宛若石木,心中却是充满了柔情蜜意,柔声道:“二哥,是我害你困在这里,说不定更会葬身于此,你,你恨不恨我?” 段柯回眸向她望来,见她神情楚楚可怜,心中甚觉怜惜,道:“不是你害我,是我害你!玉容,是我害你困于此处,你恨不恨我?” 陆玉容摇了摇头,道:“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是不会恨你的。” 段柯心中感动,不禁伸手与她相握,道:“你别悲观,咱们岂有那么容易死的!嗯,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先去谷中转一圈瞧瞧,也许找得到出路,那也未必可知。” 陆玉容点了点头,道:“你要千万小心。” 段柯点头答应,道:“我很快便回来,你在这里千万别睡了,否则,那可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心中柔情突起,忍不住俯过身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提气掠出雪坑,身影一晃,霎时便从陆玉容的视线中消失了。 陆玉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被他吻过的所在,抬首仰望段柯离去的方向,想到他竟然会舍命跟着自己跳下万丈冰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想道:“如果二哥能说爱我,那怕就是立刻便死于此处,我陆玉容又生有何憾,可惜,即便是到了此时,他心里还是对宇大小姐念念不忘,宇大小姐何其幸也!”心里千回百转,一阵欢喜,又是一阵伤悲,忽地又想道:“不,不对,他心里分明已经爱上我了,只是自己不敢承认而已,否则,他又凭什么会跟着我跳下来,难道这世上还人有嫌自己的命长么?皇甫师兄从小对我便一往情深,当时他也在冰崖之上,可是他却不会跟着跳下来……可是,可是我又该怎样跟二哥说,他才会相信他已经不再爱他的师妹了……”心里胡思乱想,竟然渐渐不觉得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玉容忽觉风声袭体,抬眼望去,眼前人影一晃,竟然是段柯已经折返了回来。 陆玉容见他眉头紧锁,神色之间殊无喜意,心中便是一沉,道:“怎么,找不到出路么?” 段柯微微苦笑,道:“到处都是冰雪,就算真有出路,也早已被数人高的冰雪覆盖了,一时之间,又哪里找得到离开此处的路径。” 陆玉容默然无言,半晌才道:“二哥,都是我害你如此……” 段柯摇摇头,道:“不是你害我,而是我害你!” 陆玉容道:“可是,可是你明明大可不必跟着我跳下来……” 段柯心中感动,道:“我害你险些丧命冰崖之下,你不怪我,反而说是自己的不是,玉容,我见过的天下最傻的人大概就是你了。” 陆玉容默不作声,良久才道:“二哥,我,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宇大小姐成亲的消息的,我只是不想你闻听后伤心。” 段柯苦笑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咱们应该先想法子离开这里。” 陆玉容微微苦笑,低声说道:“二哥,我害你,害你也许今生再也不能与宇大小姐相见,你心里真的不恨我么?” 段柯转头向她望来,见她神情楚楚可怜,心中怜惜,不由伸臂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玉容,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嗯,你也别这么想不开,咱们未必便不能出去与幸儿相见,只要咱们活着,法子便总是会有的。” 陆玉容依偎在他的怀中,眼皮上似是坠了千斤重量,不由自主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段柯心中惊惶,连连摇她,道:“玉容,你千万别睡,千万别睡!” 陆玉容支撑了一会儿,终是支撑不住,连神智也渐渐昏迷了,但心中仍然有一事念念不忘,挣扎着道:“二哥,二哥,我,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我知道,你对宇大小姐用情甚深,可是,可是……如果,如果有来生,你肯娶我为妻么?” 段柯心中砰然,道:“玉容,你是个好女孩子,天下有那么多强过段柯百倍的人,段柯,段柯只怕是自己配不上你。” 陆玉容低声道:“我只求来生,难道,难道你也不肯答应我么?” 段柯想到江寒已嫁之事,心中徒然一酸,道:“来生虚无飘渺,寄望何益!”一言未落,忽地手臂一沉,他吃了一惊,低头望去,陆玉容双目紧闭,竟然已经晕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杨柳经冬瘦骨冷(四) 段柯大吃一惊,连连叫道:“玉容,玉容!” 忽听半空中有人大声叫道:“师妹,师妹!” 段柯一喜,抬头望去,只见冰崖之上,已经有根粗大的绳索垂了下来,绳索上吊着一人,却是张立,想是皇甫士英将陆玉容坠落冰崖的事传回了玉虚山庄,张立不信师妹已亡,这才带了绳索赶来下崖寻找。 段柯不及多想,应声说道:“我们在这里。” 张立已然望见,绳索一荡,纵身跳了下来,喝道:“段柯,我师妹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将她打落悬崖?你为什么不也跌死了!”话音未落,手臂一挥,一掌向段柯打来。他武功本是远远不及段柯,可是惊怒于师妹的无辜坠崖,心中恼恨段柯,竟是什么也不顾了。 段柯哪里还有心跟他动手,身子微微一侧,让了开去,道:“张大哥,如果你再这样跟我纠缠不清,那玉容可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张立一惊,顿时收手,道:“师妹还未死么?她怎么样了?” 段柯道:“也幸亏你来的及时,否则,玉容性命难保!嗯,我先带她上去救她,你跟着上来罢!”腾出一只手来除下自己的外衣,扭成一条绳索,将陆玉容绑在自己的背上,足下一弹,飞身攀绳索,双手交替攀爬,转瞬间便升上了数十丈。 张立不敢迟疑,跟着他身后爬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爬上了崖顶。 皇甫士英守在崖顶,一见段柯露头,想也不想,一声大喝,“刷”地一剑便向段柯刺来。 段柯身影一晃,倏然自他头顶跃过,也不想跟他多话,飞身扑下高峰直往玉虚山庄去了。 皇甫士英大叫道:“段柯休走,还我师妹命来!”剑尖一挺,跟着追去。 张立跟着自冰崖下爬了上来,叫道:“二师弟,师妹还没有死呢!” 皇甫士英已经跟着段柯奔出数十丈距离,眼中只见段柯人影,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呼,哪里还听得到他说了些什么。张立不敢怠慢,跟着奔下峰来。 段柯背着陆玉容奔回玉虚山庄,径直奔回她的房间,一脚踢开房门,直闯了进去。房中正收拾的丫环吓了一跳,还未动问,段柯已道:“快去多拿几个大火盆来,还有热热的姜汤以及其它驱寒之物,全都拿来!还有,把山庄内治冻伤最好的郎中火速请来,当然,叫他带着最好的治冻伤的药物来!” 那丫环知道他不但是玉虚山庄尊贵的客人,还是自己小姐心爱之人,并不违拗,连忙去了。 段柯抖开棉被,将陆玉容严严裹了起来,自己坐在她的身前,伸掌抵在她额上神庭穴,一股灸热的内力自手心喷薄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体内,要化解她体内寒气。 皇甫士英奔回玉虚山庄,一眼便见几名丫环手中都端了大火盆往陆玉容的房中而去,心中惊愕,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名小丫环道:“段二公子吩咐拿的。” 皇甫士英道:“段柯回来了么?那可好极了!”抢身冲过,纵身扑入陆玉容的房中,眼见段柯正在里面,想也不想,一声大喝,手中长剑一扬,蓦然便往段柯身前刺去。 段柯耳中听到动静,左边衣袖一拂,一股大力涌来,迫得皇甫士英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只觉一股炙热的气息直往自己口鼻间压迫而来,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皇甫士英正自惊怒交集,只听段柯沉声道:“你不想要你师妹活命了么?” 皇甫士英一怔,这才发现陆玉容正裹在被中,不由一呆。 段柯也不去理他,右手内力源源不断,口中尤自低低唤道:“玉容,玉容!” 陆玉容为他内力催动,悠悠醒转,低声叫了一句:“段二哥!” 段柯大喜,道:“我在这里!” 陆玉容精力疲乏,听得段柯还在自己身边,心中一宽,便又闭上了眼睛。 皇甫士英心中惊疑不定,正自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击杀段柯,只见一名小丫环带着山庄内治疗冻伤的大夫匆匆而来,见了他,只略略点头,并不多言,径直往陆玉容房中去了。 段柯颇为焦急,道:“先生,你快给玉容瞧瞧罢!”起身让了开来。 那大夫仔细瞧了瞧,道:“有些轻微冻伤,不打紧,好好调理调理,不会有事的。”从医囊中取出两瓶药膏递了过来,道:“这两瓶药给她外敷,我再开开了两张药方,让她吃吃,待这两剂药吃完,大小姐的冻伤也就好了。” 段柯接过药膏来,连声道谢,递给这边的小丫环,道:“快给你们小姐敷药吧!”自己陪着郎中走了出来。 张立已奔至,气喘吁吁地道:“师妹怎么样了?” 那大夫道:“有些冻伤,不过还好,没有伤及性命。”拱了拱手,自顾辞去了。 段柯并不瞧张立与皇甫士英二人,站在陆玉容房外默然无语,过了良久才道:“玉容没事我便也放心了。你们好好照顾她罢!” 张立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柯道:“我要离开这里了。”张立吃了一惊,道:“你要走了?你不看护你的什么子母馨香草了么?” 段柯微微苦笑,道:“我心头有一件大事,如果不去了结,就算得了子母馨香草我也是一世不能安心。” 张立道:“你就是要走也不能现在便走,否则,师妹醒来,我们又该如何跟她交待?”段柯不答。 第五十五章 杨柳经冬瘦骨冷(五) 皇甫士英哼了一声,道:“他早就应该走了!哼,如果他早些离开我们玉虚山庄,师妹又怎会被她害得如此!”口中虽然如此说,但他心里对段柯的武功实是惧惮得紧,唯恐自己此言激怒了他,会对自己有所不利,话未说完,身子便退开了数步。 段柯却并不着恼,反而微微苦笑,道:“不错。其实我从一开始便不应该来玉虚山庄。” 忽听陆玉容在房中惊叫起来,段柯一惊,几步便抢了进去,叫道:“玉容,你怎么样了?” 陆玉容欠起半个身子,叫道:“二哥,二哥,你别离开我!”一把抓住段柯的手臂,说什么也不放开。 段柯柔声道:“玉容,你快躺好,你身上有冻伤,可别再冻到了。”抖开棉被,裹在她的身上。 陆玉容道:“我好象听到你说要走,二哥,你别走!你别走好吗?我,我,你再陪我三天,就三天好不好?待我冻伤好了之后,我亲自送你下山!”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 段柯心中微微一软,道:“是我害你饱受冻伤之苦,你便一点儿都不怪我么?” 陆玉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我怕你一去之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二哥,我不是要你不去见宇大小姐,我只是想再陪你几日,你便让我再陪你几日罢,就算以后相见无期,我也再无怨尤了!”眼神悲凉,端的柔肠百折。 段柯凝神向她望来,心中千回百转,想到她往日待自己的千般好处,终是不能拒绝,微微点了点头,道:“好,待你伤好之后我再走。” 陆玉容大喜,眼中虽然尤有泪光,唇边却已绽开了笑容。段柯见她如此,心中不由更添愁绪。 徐伯文一气奔下昆仑山来,也不管江雪在身后如何追赶呼唤,径自来到山下寄放马匹的那户人家,找了主人,取了马匹上马便走。 只是这么一耽搁,江雪便已赶来了。她也不取马匹,直扑徐伯文的马头,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道:“伯文哥哥,你要去哪里?” 徐伯文道:“我要去乌蒙山!我要去见江寒!” 江雪道:“ 见了她又能怎样?如果她没有成亲,她是自由之身,不用你赶去,她都会回到你身边,但如果她成了亲,那就算是你去见了他,也一切都不可能再改变的了!” 徐伯文脸色发白,道:“你的意思是说,她真的已经嫁给段槿了?不,我不相信!我要去亲自问她!她说过永不负我的!誓尤在耳,她怎么能随便便嫁给了别人!” 江雪咬了咬嘴唇,道:“她成亲没有,我不知道,我一直是跟你在一起的,你忘记了吗?我只是担心你。伯文哥哥,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想你徒自伤心!其实,就算我姐姐不能嫁你,那也未必不是好事!不管她嫁了谁,终归都是不长久,娶她的人,始终都要为她伤心!” 徐伯文怒道:“你胡说!你让开!我要去见江寒!”提缰一纵,胯下坐骑一声长嘶,闯过江雪,纵蹄狂奔而去。 江雪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叫他不应,只得取了马匹,跟着追去。 徐伯文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地一路纵马狂奔,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只觉天渐渐黑了,又渐渐亮了,如此重复了几次,眼前仍是山高水长,伊人仍然缈不知处。忽地身下一倾,胯下坐骑一声悲嘶,猛然屈膝跪倒了下来。 徐伯文一惊,倏然蹿身而起,回头看来,坐骑口吐白沫,竟然已然横卧了下来。 徐伯文气急,喝道:“起来!你给我起来!”用力拉扯缰绳,马儿声声悲嘶,哪里还起得来。 徐伯文又急又气,想也不想,手中马鞭用力一甩,重重打在坐骑身上,喝道:“你到底起不起来?”马儿连叫也不叫了,无力地垂首贴在地上,连呼吸似乎都没有了。 徐伯文知道不能再勉强,丢掉手中马鞭,转身便走。他这番将轻功全力施为,风驰电骋,竟是似比马儿还跑得快些。 徐伯文一路奔行,速度虽快,却始终不及马儿耐力持久,再加上几天没有进过饮食,奔得数十里,便觉体力渐渐不支,幸好远远便见前方有一个城镇出现。他心中一喜,全力奔去,果然找到一处卖马的馆驿,一眼看中一匹身高腿长的骏马,也不问价钱多少,掏出身上全部银两,往那驿馆主人手中一塞,道:“我就要这匹马,你给我用最快的速度备好鞍,我现在便要走。” 那驿馆主人瞧了他一眼,伸手又将银两还了给他,道:“客官另选一匹马吧,这匹不卖。” 徐伯文一愕,道:“为什么?是钱不够么?我身上就只有这些了,先赊一赊,我以后回来多多地给你。” 那驿馆主人摇了摇头,道:“不是钱不够。这匹马是群英盟的,专备传讯换骑所用,就算你拿座金山来,小的也不敢卖。客官还是另选一匹吧!小的这里的好马可多得是,客官实在没有必要非这匹马不可。” 第五十五章 杨柳经冬瘦骨冷(六) 徐伯文那里还有耐心去另外选马,道:“我现在要去的便是群英盟的乌蒙山总坛,难道你还不卖吗?” 那驿馆主人道:“这匹马是用来交换的。如果你骑了群英盟的马来,一文钱都不用我便换给你,但你没有骑来群英盟的马匹,那便说什么也不行。” 徐伯文不死心,道:“我也不是非要你这匹马不可,只是你别的马看起来不象是能跑得了远路的,我怕骑不了多长时间便要累死了它们。馆主,难道你便不能通融能融吗?” 那驿馆主人迟疑了一下,道:“那好吧,如果你身上带有群英盟的什么信物,这匹马我也由你牵去。” 徐伯文正自为难,忽听身后有人道:“群英盟的信物?嘿,群英盟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你还要什么信物。” 徐伯文微觉愕然,回过头来,说话的却是一名年纪轻轻的黑衣少年。 那驿馆主人看来就是群英盟中人,闻言大怒,喝道:“你胡说什么?如此诽谤群英盟,难道是不想要命了不成?” 那黑衣少年道:“我这叫诽谤群英盟么?嘿嘿嘿,枉自你还是群英盟的弟子,难道便不知道群英盟已经于一月前在乌蒙山宣布解散了吗?现在的群英盟已经不复存在,将其取而代之的,是以碧血楼、百鸟朝凤会为首的十几家大大小小的帮派。” 那驿馆主人显是知道乌蒙山之会的,闻言心中惊疑不定,倒不如何动怒了,道:“敢问客官尊姓大名,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那黑衣少年道:“你不用跟我套近乎,这些事天下皆知,我知道又有什么稀奇。” 那驿馆主人道:“不可能!我身为群英盟弟子都不知道这些事,你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到底是从何处听到的谣言?” 那黑衣少年哼了一声,道:“你地处偏远,不知中原消息,却说别人传出的是谣言。嘿,你既然认定是谣言,那你便当他是谣言好了,与我又有何干!” 那驿馆主人惊疑不定,但在那黑衣少年那儿碰了这么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之后,却又不好意思再细问。 徐伯文无心关心群英盟的情形,道:“这位小兄弟看来是消息灵通之士,有一件事不知知不知道,若能坦然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那黑衣少年道:“兄台不必客气,兄台所问若是小弟知道的,定当以实相告。” 徐伯文心中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关,道:“是关于江湖中盛传的,群英盟段盟主的长公子段槿与剑谷大小姐宇江寒成婚的事。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那黑衣少年瞧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些干什么,莫非你与段槿宇江寒有仇?” 徐伯文微微苦笑,摇了摇头,道:“兄台只需直言相告,在下自是感激不尽。” 黑衣少年道:“其实就算你跟他们有仇,打听他们的事也不足为奇,用不着跟我隐瞒的。事实上,段槿和宇大小姐的婚事在江湖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不错,他们是成亲了!群英盟宣布解散之后,他们便立即召告天下成亲,宇大小姐的父亲是剑谷谷主,母亲更是恩泽天下,而段颖,他虽然已经不再是天下第一大帮的群英盟主,但他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群英盟主,与天下群雄交结颇多,人缘甚好,再加上他现在虽然不是什么盟主,可是还是碧血楼主,所以天下参加群英盟乌蒙大会的英雄都全部留下来参加了段槿与宇大小姐的婚礼,还都送了贺礼。嗯,听说段槿与宇大小姐的婚礼虽然比不上当年宇谷主与宇夫人的婚礼盛大,但放眼望来,这二十来年也是无人可及了。他们收到的贺礼,据说好些都是价值连城之物,甚至,连当今南京城的永寿王府都派人送到了贺礼。你们没有去亲眼瞧瞧那盛大的场面,当真可惜!” 徐伯文怔怔地瞧着黑衣少年:他与黑衣少年漠不相关,他又有什么理由骗他?江寒成亲了,江寒成亲了,当初永不相负的誓言尤然在耳,可是恍然之间,伊人却已嫁与他人为妻,一番痴爱,竟成泡影,这是苍天的捉弄还是江寒对他的戏弄? 徐伯文心痛如绞,身子晃了一晃,喉头一甜,一口逆血顿时夺口而出。 黑衣少年吃了一惊,叫道:“这位兄台,你怎么了?”伸手向他扶来。 徐伯文用力甩开他的手,忽地纵声长笑,叫道:“她成亲了,她成亲了!这真是好极了!”一言未落,一口逆血又夺口而出。 黑衣少年惊疑不定,倒不敢造次了。 徐伯文仰首向天,满腔悲愤,无可排遣,唯余纵声长啸,然而啸声未落,眼中便已有泪落了下来。 突地身边红影一晃,一条人影如电扑来,一把扶住了徐伯文,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你怎么了?” 徐伯文低下头来,满面凄然,低声道:“江寒成亲了,她真的成亲了……她说过对我永不相负,原来,原来全都是骗我的……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说到后来,声音暗哑,眼中泪如雨下,他有生以来,自记事起便再也没有落过泪,如今心中冰凉,竟是忍之不住了。 第五十五章 杨柳经冬瘦骨冷(七) 江雪心中隐痛,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紧紧咬了咬嘴唇,忽地回过头来,怒道:“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姐姐成亲,我做妹子都不知道,你们反倒知道了?” 那黑衣少年一怔,道:“你是宇二小姐宇江雪?” 江雪道:“是又怎样?哼,刚才我姐姐和段槿成亲的话是你对我伯文哥哥说的罢?” 那黑衣少年微有默然,半晌才道:“此事天下皆知,又不是我造谣,我为什么不能说?” 江雪嘿然冷笑,道:“你说得好,说得好极了!”手中一抖,腰间长鞭电射而出。 徐伯文一把抓住江雪的手,道:“此事与他无关,你又何必迁怒于他。” 江雪道:“可是伯文哥哥……”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与江寒成亲的不是他,对不起我的也不是他!” 江雪道:“可是伯文哥哥你,你……” 徐伯文摇了摇头,对那黑衣少年道:“兄台以实相告,徐伯文感激不尽!”深深一礼,转身便走。 江雪跟在他的身后,道:“伯文哥哥,你现在还要去乌蒙山么?” 徐伯文笑声悲凉,道:“江寒已为人妻,我再去乌蒙山又能怎样?不去了,不去了!” 江雪道:“那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啊!” 徐伯文满目茫然,道:“要去哪里?天下之大,哪里有我徐伯文的容身之地?”仰首向天,过了半晌,忽地身子一晃,突地倒了下来。 江雪大惊失色,叫道:“伯文哥哥!”扑上去抱住他。 徐伯文双目紧闭,眼角又有泪落了下来,却是因伤心过度,意识全无了。 江雪心中伤痛,忍不住也落下泪来,哽声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你醒醒啊!伯文哥哥,你别吓我!” 那黑衣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原来他是一心深爱宇大小姐……得知爱人成亲,自然会难过,不过,时间一长,这种伤痛便会减轻,最终消失,你对他不用太过担心。二小姐,我帮你安置他罢!” 江雪怒道:“谁要你帮忙?你给我走开些,否则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自己自顾将徐伯文抱了起来,向那驿馆主人道:“这里哪里有客栈?” 那驿馆主人知道她是宇二小姐,哪里还敢怠慢,道:“二小姐何必到别处去,在小的这里下榻便是。”当即在前引路,带她到最好的那间客房去。江雪也不客气,跟着他便去了。 那黑衣少年目送江雪离去,不由自主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听有人叫道:“房师叔,房师叔!”一名蓝衣少女快步奔来。 那黑衣少年回头瞧了她一眼,道:“潮生,你师父来了么?” 那名叫潮生的蓝衣少女道:“师父和莫师叔都来了,正恭候房师叔共商大计呢!” 那黑衣少年点了点头,道:“那咱们走吧!”回头瞧了一眼江雪暂居的客栈,摇摇头,跟着那名叫潮生的少女去了。 黑衣少年跟着那名叫潮生的蓝衣少女走过两条街,在一户寻常人家门口停了下来。 潮生推开房门,道:“师父、莫师叔,房师叔来了。”回头向那黑衣少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头走了进去。 黑衣少年跟着走了进去。 房内只有两人,见他进来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相迎。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大概三十四五岁年纪,面容俊秀,但眉眼之间却似有解不开的死结,凝结着浓浓的怨恨之气;那女的年长得多,大约已过知天命之年,面上已布满了皱纹,但目光之中仍然精芒闪烁,自也非寻常易与之辈。 那黑衣少年见了二人,抱拳行了一礼,道:“霜华来迟了,汪师姐与莫三哥可别见怪!” 那姓汪的妇人微微一笑,道:“每次见面你来得都是最晚的,我们又什么时候见怪过了。”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潮生,你到门外去守着,我与你师父和莫师叔有话要说。”潮生答应了,返身走出门去。 那姓莫的男道:“你又招集我们来做什么?我成家之后便不再做杀手,难道你不知道吗?” 房霜华道:“可是你的妻子已经死了。” 那姓莫的男子脸色微微一沉。 姓汪的妇人道:“霜华,你又何必去触中野的痛处,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中野愿不愿出手,随他自愿好了!” 房霜华说莫中野丧妻本也是无心之言,话说出之后,心中也颇有悔意,见汪姓师姐打圆场,便也不再旧话重提,道:“我一个多月前接了一单大生意,只要做成,便有白花花的二十万两银子入帐,这样的生意,你们肯不肯做?” 那姓汪的妇人大为心动,道:“二十万两银子?这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舍得下这样大的本钱?” 房霜华道:“汪师姐,咱们做杀手的,只知拿钱杀人,何必去管什么样的人要杀什么样的人,你老于此道,难道连这规矩都忘了不成?” 那姓汪的一省,道:“我惊于酬金数目的巨大,一时倒将规矩忘了。好,你说,要我们杀多少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这单生意,我汪欣愿做!” 第五十六章 鸳鸯伴凋画羽殇(一) 莫中野忽地站了起来,道:“我不感兴趣,我不加入!”开步便走。 房霜华叫道:“莫三哥,你可想清楚了!不错,你的确是已金盆洗手了,可是自三嫂死后,你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而这二十万两银子只要随便分你一份,便足够你一切从头开始!” 莫中野冷冷道:“莫中野此生,已不做从头开始之想,只要能为妻报得大仇,此生吾愿已足!” 房霜华道:“你如果真的执意要走,我也不会勉强你留下,只是,那人肯花二十万两银子做这桩生意,生意的难度,可想而之。莫三哥,你不是一直说要向自己挑战么,怎么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你却要放弃了?” 莫中野道:“莫中野现在只一心报仇,除此之外,别无他想。霜华,如果你怕自己和汪师姐及潮生三人接不下这单生意,你大可去联络别的同仁,还有,你还可能去大漠找游老大回来啊!” 房霜华道:“游老大行踪不定,我如何找得到他。” 莫中野道:“游老大与你关系非浅,你怎么可能找不到他。就算当真找不到他,那也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嘿,我早已金盆洗手,就算置身事外,你也不能说我坏了山鬼的规矩!”打开房门,径自去了。 汪欣道:“中野初受丧妻之痛,心情恶劣,你便别苛责于他了。嗯,霜华,这单生意是不是真的不好做?” 房霜华道:“汪师姐,你也怕了么?如果你想象莫三哥一样打退堂鼓,霜华也不勉强。嘿,咱们山鬼这么大一个杀手组织,除了你们之外当然还有别的杀手,你们不愿做这单生意,眼热的人可是多得很。” 汪欣哈哈大笑,道:“怕?就算你要我汪欣去取朝堂之上皇帝的首级,我汪欣又何惧之有!” 房霜华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们要取的当然不是皇帝的首级,不过,这个人的首级可比皇帝的首级难取得多。” 汪欣眉头微锁,道:“是只杀一人么?一颗首级便值二十万两银子,那这颗首级可也真是昂贵得出奇!这人是谁?总不会是剑谷谷主宇牧云吧?” 房霜华道:“如果是呢?” 汪欣一怔,半晌才道:“如果真的是取他的首级,那对我们山鬼倒真是一桩天大的考验。嘿,就算要取的是他的性命,我汪欣自也欣然不惧!挑战极限,好象比那二十万两银子更吸引我!” 房霜华这才点了点头,道:“不是宇牧云,可是她的首级可比宇牧云的更难取。我们要取的,是剑谷大小姐宇江寒的首级!” 汪欣吃了一惊,道:“是取宇大小姐的首级?宇大小姐在江湖中素不结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她的性命?” 房霜华道:“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我们应该关心的,是要怎样才能取得她的首级得到这二十万两银子的酬金!” 汪欣忧心忡忡,道:“宇大小姐虽然不习搏击之术,但她身集嫁衣与涡还两项神功,内力之深,罕有敌手,更兼其音波功端的是出神入化,所向披靡,要想杀她,谈何容易?而且我还听说,其实她就是江湖四异中的箫魔,而武林中人一量提起‘萧魔’二字,谁不是魂飞魄散,望风而逃?更何况她现在嫁与天下第二剑段槿为妻,而段槿又与她形影不离,要杀她,便得先过了段槿这一关,而段槿这一关,并不是那么容易过的!霜华,这单生意虽然报酬丰厚,只怕咱们接不下!” 房霜华颇有同感,但也有不同的意见,道:“一个人的武功再好,防范再严,总有间隙可寻,要想杀她,其实不难,难的,是她的背景!宇江寒的娘家婆家在江湖中都是扛鼎之势,剑谷不是一般人得罪得起的,段家虽然不再是天下第一的群英盟主,但也仍然是碧血楼主,再加上他原来做群英盟主时在江湖中结下的良朋益友,势力仍然不可小觑,如果咱们真的取了宇江寒的首级,只怕自此山鬼于江湖中,是再也无立足之地了!” 汪欣道:“你既然对刺杀宇江寒的难度了若指掌,那为什么还要接这单生意?” 房霜华道:“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更何况,汪师姐,你刚才不是也说过,挑战极限比挣二十万两银子更有吸引力么?而且我想,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不定,已经到了山鬼该收篷的时候了。可是如果咱们就这么收山,那过得三年两栽,武林还会记得我们吗?不如咱们做下这桩惊天动地的买卖再退隐,若能如此,江湖便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我们了!” 汪欣道:“可是,如果我们失败了呢?那山鬼的声名可就尽毁了!” 房霜华默不作声,良久才道:“就算失败,也强过让山鬼无声无息地自江湖消失!” 第五十六章 鸳鸯伴凋画羽殇(二) 汪欣犹豫不决,过了良久方才试探着道:“其实,咱们真的应该去找游老大来,如能请动游老大出马,那咱们的胜算可就大得多!” 房霜华眉梢微扬,道:“汪师姐,我看你是真的怕了!” 汪欣眉头一挑:“怕?嘿,你说,咱们应该如何行动,又该如何分成?” 房霜华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道:“应该如何动手,自然是按照老规矩,瞧自己的本事!如果你抢先杀了宇江寒,我替你善后,反之则然。二十万两银子,咱们一人一半,潮生的那份从你的那一份里出。” 汪欣道:“这好象有些不公平,我和潮生可是两个人,为什么只能得一份?万一是我得了手,这便更不公平了!” 房霜华道:“生意是我接下的,我占大头有什么不对?嘿,就算生意不是我接下的,我在山鬼不但是首领身份,还是目前排名第一的杀手,按平素定下的规矩,我就算不出手也要占一半,你忘了不成!” 汪欣道:“可是这一次的任务非比寻常!刺杀宇大小姐,根本便是九死一生!” 房霜华哪里给她半分通融的余地,道:“如果你不愿意,那便等着我先动手吧!你提供宇江寒的确切消息给我,我杀了人后,你来善后!” 汪欣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宇江寒现在何处?”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你急什么,时机到了,我自会通知你的!”汪欣点了点头,不再有异议。 房霜华目的达到,便不再逗留,拱手告辞,潮生也不相送,待他离开之后径自回房。 房霜华也不去理会她,信步徘徊了一会儿,忽地转身便往他与江雪分手的馆驿而来。他当时已知江雪带徐伯文所居何房,此时也不再打听,到得馆驿门外,眼见四下无人,身子便是微微一拔,纵身上了房檐,蹑手蹑脚地走到徐伯文所居屋顶,略略定了定神,静听四下无声,方才俯身慢慢揭开几张瓦片,张目向下望去。 房内徐伯文仍然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一名大夫正凝神为他诊脉。 江雪立于一旁,正问道:“我伯文哥哥情形怎样?” 那名大夫沉吟良久方才缩回手来,道:“无妨,只是一时气迷心窍,怒火攻心,这才昏倒的。我开两剂药,调剂调剂便没事了。” 江雪尤自不放心,道:“真的不会有事么?他刚才真的吐血了,只怕不仅仅是气急攻心所致。嗯,如果我伯文哥哥的病治不好,我可要去砸了你的医馆!” 那名大夫傲然道:“二小姐请放心,我马济世在此行医已有三十多年,象令兄这样的病症是断然不会看错的,否则,那济世堂的招牌不待二小姐去砸,早已被别人砸烂多时了!”提笔写了两纸药方,道:“二小姐是派人跟我去拿药还是自己跟我去?” 江雪还未开口,一旁已有人应声答道:“何劳二小姐亲自前往,小的前去便是了。”一人推门进来,正是那馆驿主人。 江雪并不推辞,随意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了!”那大夫马济世也不多话,跟着馆驿主人一起去了。 江雪握了徐伯文的手,慢慢在他床边坐了下来,痴痴地凝视他良久,低声道:“伯文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呢!”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面上,叹息声未落,眼中便有泪落了下来。 房霜华心中砰然,不由跟着她轻轻叹息。 江雪蓦然惊觉,喝道:“是谁?”扬手一甩,三枚亮晶晶的银针倏然向屋顶房霜华的双目射来。房霜华一惊,足下一弹,倏地折身射出。 江雪恐惊扰了徐伯文,不愿意在房内动手,伸掌在窗边轻轻一按,便已如燕射出,喝道:“何方宵小,竟然敢觑视本姑娘,是活得腻了不成!”长鞭一弹,“啪”地扫来。 房霜华身子一晃,如电射出,身形刚动,便听“嘶”地一声裂响,江雪这一鞭竟然已将他身上的衣裳撕去了一片。 房霜华吃了一惊,足下不停,倏然去远。 江雪不甘心,喝道:“有胆来偷觑,怎么没胆留下来见一真章?”足下加劲,跟着追了出去。 二人足下风云滚滚,转眼便奔出了小城。 房霜华眼见江雪追得甚急,自己竟然难以轻易将其抛下,不禁对她的功夫暗暗心折,忽地足下一停,蓦然转回身来。 江雪一惊,猛然收足,长鞭一横,严阵以待。 房霜华却并不动手,只道:“芳驾是剑谷二小姐宇江雪么?” 江雪微微一怔,道:“是又怎样?” 房霜华神色凝重,道:“在下得知此地不祥,所以特来通禀,请二小姐尽快离开此地吧!” 江雪眉头一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房霜华道:“二小姐在江湖中竖敌甚多,难道还不明白我的言外之意?” 江雪满腹疑狐,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在下今日前来,全是一番好意,但也只能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在于二小姐自己定夺。至于我是什么人,二小姐日后便知!”身子不动,足下一弹,倏然退去。 江雪心中惊疑不定,叫道:“喂,把话说明白再走!” 房霜华道:“你与其追我,不如回房!假如我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你便是追上了我,也会后悔莫及!”江雪心中一惊,果然驻步。 房霜华并不停留,身子连晃,转瞬间便去得远了。 第五十六章 鸳鸯伴凋画羽殇(三) 江雪不敢再追,当即便折了回来。馆驿内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 江雪几步抢到徐伯文的房前,推门一瞧,顿时脸色大变:房中的床上空空如也,徐伯文竟然是真的不知去向了。 江雪大惊失色,喝道:“来人!来人啊!” 驿馆主人应声飞奔而来,道:“二小姐有何吩咐?” 江雪面色铁青,道:“我伯文哥哥呢?” 那驿馆主人道:“在房里啊!”转头看去,猛然吃了一惊,几步抢入房中,抓起床上的棉被,棉被尚有余温,徐伯文不见,应该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江雪满面怒意,喝道:“你到底怎样看的人?还不快派人去找!如果我伯文哥哥有什么意外,哼,我绝饶不了你!” 那驿馆主人面色如土,心中想道:“明明刚才是你在看着人,又什么时候交待给我了?我跟着马丈夫去取药,刚刚才回来,便是有什么,那也怪罪不到我的身上来啊!”心中虽然不服,口中却是不敢多话,连忙派人四处寻找。 江雪不再理会那驿馆主人,奔出房去,想道:“伯文哥哥武功高强,纵然心力交瘁,谅这区区小城,只怕也不可能有人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难道是伯文哥哥自己离开了?如果他真的是自行离开,总应留下字条之类的让我知道才是。”心念及此,又转身折了回来。 卧房中空荡荡的,江雪视线所及,忽见徐伯文从不离身的鸣霄琴仍静静地放在桌上,心中稍安,想道:“伯文哥哥如果真的要走,又岂有不带走鸣霄琴的道理。他一定还会回来!”伸手轻轻抱起鸣霄琴,抚摸着鸣霄那其硬胜铁的琴弦,忽地心中伤感,想道:“鸣霄琴是伯文哥哥哥纵横江湖的杀人利器,从不离身,如今,他竟然将其留于馆驿之内,毫不顾及有江湖人物见了会将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名琴毁去或是偷走,姐姐成亲之事对他的打击之大,只怕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江雪想到徐伯文对自己姐姐竟然如此深情,心里又感羡慕,又觉怜惜,想道:“唉,伯文哥哥一生纵横驰骋,向来无所惧畏,世间之人,只怕也从无人能驻他心怀,好容易对姐姐生情,却偏偏受此重创,老天对他,岂有公平?姐姐也是不好,累伯文哥哥如此伤心……”忽地心头猛然一跳,想道:“不好!伯文哥哥对姐姐一往情深,突然得知姐姐婚讯便是气急攻心,万一,万一他有什么想不开……”念及此处,忽地打了个寒颤,“托”地一声跳了起来,叫道:“伯文哥哥!”旋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江雪奔出馆驿,四顾茫然,真不知应该往何处去找徐伯文,正在迟疑,那驿馆主人已快步奔了回来,道:“二小姐,城内我们都已找遍了,没有徐大爷的人影。” 江雪不信,道:“这么快你们便找遍了?” 那驿馆主人苦笑道:“这小城针尖大的地方,真的不要多少时候,而且徐大爷又是一个生面孔的外人,如果他在城里,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小的便得找到他。” 江雪心中一沉,道:“他不在城里,那城外呢?你们找了城外没有?” 那驿馆主人道:“我们怕二小姐等得心焦,还不及到城外去找,不过……” 江雪道:“不过什么?” 那驿馆主人道:“我听城东的小五子说,好象有一个象徐大爷模样的人出了城往东去了,不是知他不是。” 江雪一下跳了起来,道:“你们到别处找找,我去城东!”不待那驿馆主人回话,兔起鹘落,转眼间便自那驿馆主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江雪出了城,一路东行,始终不见徐伯文人影,越走越是心焦,但要她就此转回,却是说什么也不甘心,仍鼓足勇气寻来,大概奔出了二三十里路,方才远远望见有条青色人影正沿大道缓缓而行,瞧其背影,正是徐伯文。 江雪心中一喜,叫道:“伯文哥哥!”几个起落,直扑过去,折身拦在了他的面前,抬起眼来,触及徐伯文的双眸,心头猛然一跳,顿时便收紧了:徐伯文的双眸依旧黑如点漆,可是却木沉沉的没有一点神采,仿佛他的人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江雪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具空空的躯壳而已。 江雪心中惊惧,忍不住又叫了一声:“伯文哥哥!” 徐伯文眼神空洞洞的,明明瞧着江雪,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瞧见一般,更不见回答。 江雪心惊不已,又叫道:“伯文哥哥!”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 徐伯文微微苦笑,低声道:“你跟我来做什么?” 江雪道:“你,你要去哪里?你要走怎么不跟我说?而且你说走就走,连自己的鸣霄琴都不要了吗?”将怀中的鸣霄琴送到徐伯文的面前。 第五十六章 鸳鸯伴凋画羽殇(四) 徐伯文伸出手臂,轻轻抚摸鸣霄乌沉沉的琴身,低声道:“鸣霄……鸣霄……”忽地一把夺过鸣霄,一声大喝,用力将琴往地下砸来。 江雪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飞身扑上,一把将琴抢入怀中,幸得鸣霄木质坚硬胜逾铁石,琴身落地之处又是松软泥土,琴虽然已经被重重砸在了地上,于身却仍是完好无损。 江雪心疼不已,连忙取了丝帕轻轻拭抹琴身,道:“伯文哥哥,你这是何故?你心中就算再有怨尤也不能将气撒在这鸣霄琴的身上啊!要知鸣霄陪伴你多年,不但能解你寂寞,更是你纵横驰骋的神兵利器,在世人的眼中,琴便是你,你便是琴,你和琴早已融为了一体,我不能想象,没有了鸣霄的琴妖还能称其为琴妖,没有了琴的伯文哥哥,还会是我以前的伯文哥哥!” 徐伯文目光之中掠过一丝梦碎的伤痛,道:“江雪,你知不知道我跟江寒是怎样相识相知的?从始至终,我跟她的相识相知相恋,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具琴,所谓的琴箫相知,曾经是我一生最大的梦想……本来我从来没有妄想过能与江寒一生相守,可是,可是她却给了我希望……我徐伯文一生孤篷飘零,能得到江寒倾心相待,那真是身死万次亦无悔矣!然而……她说过永不负我,结果却仍是弃我而去……我不怪她心里无我,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骗我。你说,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江雪,你伯文哥哥心里伤痛至极,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真宁可身边从来没有过这具琴,宁可自己从来不是什么琴妖,从来没有来过中原,从来没有与江寒相逢过!”心中疼痛如绞,忽地一声大叫,用力一掌,往身边大树树杆重重击去。 他身边大树粗过合抱,根深叶茂,他这一掌含怨出手,真力不到十成,也差不多有八成,若打在人的身上,必然将其打得五脏皆裂,可是击在这株大树上,大树却只是枝叶摇晃,浑若无事。 徐伯文心中更怒,“呼”地又是一掌,跟着又是一掌,转瞬之间,便已继击出了十七八掌,那株大树再粗壮,也经受不住他这样的掌力催残,不住地“吱吱”乱响,根浮出土,连树杆都应声裂开了,可是他的手掌也为粗糙的树皮划破,渗出了鲜红的血珠。 江雪心中难过,叫道:“伯文哥哥,你何必如此!”扑上去一把抱住徐伯文。 徐伯文挣脱江雪的怀抱,斜眼瞧着那株大树,仿佛那株大树与他有仇一般,突地一声厉喝,蓦然飞起一足,正正踢在树身之上。那株大树再也受不起他的重力击打,“咔嚓”一声,应声而断,轰然倒下。徐伯文怨气稍舒,纵声长笑,声披四野。 突地有人大声喝道:“你便是琴妖么?” 徐伯文笑声不止,转头望去,在距他不到十丈之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围了十数名男子。这十数名男子年纪参差不齐,但身上的服饰都是一样,显见皆是同门,只不过面孔颇生,他是一个也不认识。 为首那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他不答,又踏前一步,大声问道:“老夫在问你话,你没有听见么?你说,你是不是就是琴妖?” 徐伯文止住笑声,道:“是又怎样?” 那名老者凝神向他望来,道:“你真的是琴妖?”徐伯文冷笑不理。 那老者身边有人低声说道:“师伯,他身边那女子手里拿的便是那具要我师父命的鸣霄琴,弟子是绝不会认错的!” 老者点了点头,大声道:“琴妖,你可还记得被你所杀的天峰门掌门吕成学吕大先生么?” 徐伯文冷冷道:“徐伯文纵横江湖,杀人无数,谁耐烦去记什么吕大吕二。嘿,你要报仇,上来动手便是,又何必多言!” 那老者点点头,道:“很好!你杀我们掌门,我们现在是为掌门报仇,不需跟你讲什么一对一的江湖规矩,你就算是死了,也不必怨天尤人!”伸手一挥,猛然率众扑上。 江雪怕徐伯文伤心过度,不能抵御突袭而来的众多对手,抢先将身一横,喝道:“你们想找我伯文哥哥报仇?哼,真是大言不惭!有本事的话,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罢!”长鞭一撤,“啪”然炸响。 徐伯文不语,蓦地身形一晃,倏然扑上,但见人影纵横,衣袂翩飞,血雨与惨呼之声交相辉映,江雪还未及上前动手,徐伯文的身子便已停顿了下来。他一身血污,袖手而立,但在他的周围,却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江雪吃了一惊,仔细去看,那些前来寻仇的不知什么身份的武林人士竟然已经没有了一个活口,不但如此,而且都死得堪为难看,几乎每个人都被徐伯文打得脑浆四溅,血肉模糊。江雪从来没有见过徐伯文下此棘手,蓦然见到,不由暗自心惊。 第五十六章 鸳鸯伴凋画羽殇(五) 徐伯文纵声狂笑,其声悲凉愤恨,充满愤世嫉俗的杀气,端的令人不寒而栗。 江雪如此胆色世所罕见,尤自闻声变色,忍不住低声叫道:“伯文哥哥!”叫声未落,徐伯文蓦地笑声一顿,一口逆血夺口而出。 江雪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将他抱住,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你怎么样了?” 徐伯文转头向她望来,忽地微微一笑,笑容悲凉,让人一见之下,皆不由为之肝肠寸断。 江雪心疼之极,眼中不由掉下泪来,道:“伯文哥哥,你何必如此,姐姐对不起你,是她不好……子不顾尔,岂无他人?你从此将她忘了吧!” 徐伯文低声道:“从此将她忘了?拼则而今已拼了,忘则怎生便忘得……江雪,你不会懂得的。”一边低语,一边眼中有泪落了下来。 江雪咬住嘴唇,道:“我怎么不会懂得?伯文哥哥,我,我心里便从来放不下你,你知道么?你不要再理会姐姐了,以后,让我来陪你,既便是陪你一生一世,江雪也义无反顾!”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江雪,你实在不必怜惜于我!” 江雪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怜惜你,更不会骗你!伯文哥哥,其实,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可是你,你的心里却从来都只有姐姐……要是姐姐始终都是一心一意对你,我当然没有话说,可是现在姐姐对不起你,她已经不要你了,难道你还要守着这份无望的痴情么?伯文哥哥,便让我来陪你吧!我身上没有寒毒,也不会三心二意,我真的愿意陪你一生一世!” 徐伯文低头向她凝神望来,过了良久,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低声道:“我还是不相信。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你却是侠义道首领剑谷的二小姐,你我正邪殊途!” 江雪道:“你爱上姐姐时为什么不说正邪殊途?嘿,不错,你是琴妖,可是我也是红狐魔女啊!什么侠义道,什么剑谷,我可不放在心上!伯文哥哥,你要如何我都会跟着你,哪怕是与江湖正道为敌,那又如何?伯文哥哥,只要咱们在一起时间久了,你便会知道,对你,并不是我及不上姐姐,而是姐姐根本及不上我!我愿意跟着你肆意妄为,姐姐做不到,我能陪你一生一世,姐姐更做不到!” 徐伯文轻轻地伸手抚摸江雪的秀发,低声道:“如果,如果是江寒跟我说这些话……不,江寒纵然跟我这样说了,那也是骗我的。短短四个字的永不相负,便已骗得我好苦……江寒江寒,你为何如此对我?难道伯文一心,在你的眼中当真只如粪土么?”心中伤痛无极,眼中有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江雪明明就在他的面前,可是在他的眼中,却是空无一物!江寒已弃他而去,便是眼前桃李芳菲,在他看来,也已尽是冰天雪地,荒莽不尽了。 江雪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你好好看看我!我是江雪,我要陪你一生一世,你听明白了么?我要嫁给你!姐姐不要你,我要你!在我看来,天下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你!我一定要做你的妻子!” 徐伯文纵声长笑,道:“情深何如?纵有相知是虚无!欲寄相思唯残红,春纵在,谁与同?”身子忽地一晃,蓦然抽身而去。 江雪大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随后追来。 徐伯文并不回头,足下加劲,越去越远,江雪武功本来便不及他,他既决意而去,她便是使出全力,总也是追他不上,眼睁睁地瞧着他越去越远,终是慢慢从她视线中消失了。 江雪发足狂奔,始终追他不到,眼见暮色沉沉,而徐伯文去向无踪,低头望着怀中暗哑无声的鸣霄琴,眼中终于落下泪来。 江雪哭了一会儿,想道:“伯文哥哥伤心过度,我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但过上一段时间悲伤减轻之后,自然会改变心意。”拭干眼泪,仍然决定去找他,辨明方向,尾随徐伯文去了。 她本以为很快便能追上徐伯文,哪知这一追便追到天黑,跟着天色又亮,又渐渐暮色沉沉,她找遍了方园百里之地,询问了无数人,却是始终不见徐伯文的人影。江雪又累又疲,心中难过之极,眼见不远处有间小小的野店,想到自己差不多已有两天没有吃过东西,顿感饥肠辘辘,下意识地走了进去。 那小店开在野地,平时本便人烟稀少,此时天色已晚,店内除了小二和一名身穿蓝衣的青年男子独自饮酒之外,更无他人。 第五十六章 鸳鸯伴凋画羽殇(六) 江雪本不抱希望,但见店内有人,仍然忍不住走过去施了一礼,比划着问道:“打扰了,不知尊驾有没有见过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他大概有这么高,身上大概还有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满面都是哀伤之色。” 那青年男子瞧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仍是一言不发地自顾饮酒。 江雪连番失望,心中难过之极,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店小二迎上来道:“姑娘是要找人呢还是要在小店打尖?” 江雪道:“小二哥,你也没有见到过我描述的那人么?” 店小二摇头道:“世上哪有一身是血还到处闲逛的人,便有只怕也早就换过衣裳了,姑娘要这样找人,如何找得到。嗯,不过就算是他换了衣裳,这样的人小的也没有见过。小的这店,这几天就只有这位公子一位青年男客。”伸手向那蓝衣男子一指。 江雪道:“你没有见过直说就是,何必这么啰嗦!你这儿有什么好酒,给我十斤!” 那店小二忍不住伸了伸舌头,道:“十斤酒有好多,你一个小姑娘喝得完么?” 江雪怒道:“我要十斤便是十斤,我喝得完喝不完关你什么事?你怕我没有钱给你么?”从怀中取出一锭元宝,“啪”地一声重重掷在桌上。 那店小二连忙道:“姑娘别生气,小的这便拿酒来!”奔到内堂,取了酒来,顺带着还拿来了几样下酒的小菜,一一摆在江雪面前的桌上。 江雪拿起一坛,揭开泥封,仰头便是大大一口,酒倒得急,倒有大半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江雪心中气苦,将酒坛用力一摔,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那店小二本正心疼自己的酒坛,刚刚“哎呀”了一声,便见江雪失态大哭,心中吃了一惊,知她必有不如意之事,见她腰间缠了长鞭,知她是武林中人,生恐怒及她之后殃及自己,便不敢多嘴,只好装作没有瞧见,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了事。 江雪哭了半晌,悲愤之气渐平,哭声渐止,忽地从旁边伸过一只手,手中拿了一方雪白的丝帕,递了过来。 江雪微微一愕,抬头望去,递过丝帕的却是店内那名独斟独饮的蓝衣男子。 那名蓝衣男子面上也满是悲戚之色,低声劝道:“擦擦眼泪吧,这儿是荒郊野外,就算你哭死了,也不会有人怜惜你的。” 江雪道:“我要什么人怜惜!”话虽如此,仍是接过丝帕拭了拭泪痕,道:“弄脏了你的丝帕,真是不好意思!”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姑娘要找的那人,应该是你的意中人罢?” 江雪心中微苦,道:“是又怎样?我一心一意对他,可是他却不爱我,就算我姐姐嫁给了别人,他心里也仍然不爱我!” 那蓝衣男子“哦”了一声,道:“原来你爱上的人不喜欢你,喜欢的是你姐姐,那你又为什么要找他?他不喜欢你,你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过徒自伤心而已。” 江雪道:“你哪里知道。姐姐与别人成亲了,伯文哥哥伤心欲绝,我真担心他出事!你没见过他当时的样子……他,他,他就算是要自绝于天地,那也不无可能!” 那蓝衣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他是不会死的。为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子去死,是任何男人都不会做的事。” 江雪微有怒意,道:“你以为自己能与我伯文哥哥相提并论么?” 那蓝衣男子低声道:“我的妻子被人杀了,那一刻,我也想过随她而去,可是,我终是没有死……我与我妻子相恋五年,成亲三年,之间的感情难道还算不得深厚么?可是再深厚的感情都敌不过‘时间’二字,时间长了,便一切都淡了!” 江雪一怔,道:“你妻子被人杀了?” 那蓝衣男子道:“不错!那才不过是这一年间的事。我当时很伤心难过,现在想起来也仍然会伤心难过,可是,现在的伤心已经跟当初的伤心不一样了,至少,我已经不会心痛欲死!”拿过桌上的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道:“所谓世如沧海,人如蜉蛭,天般大的事,最终都将化为烟云,又何况于区区的儿女私情!” 江雪眉头一挑,道:“你一定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你的妻子,所以才会这样说。我的伯文哥哥跟你不一样,他对我姐姐的深情,你永远都想象不到!” 第五十六章 鸳鸯伴凋画羽殇(七) 那蓝衣男子哈哈大笑,道:“深情?嘿,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深情么?咱们萍水相逢,互相不知底细,我也不瞒你。我是一名杀手,性命可以说是朝不保夕,在江湖的中地位也可以说是无法与一般人相提并论,而我的妻子,她出自名门正派,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侠女,武林地位本与我有天远之别,正因为我们彼此相爱,所以才能冲突一切阻力成亲。本来我以为,我们成亲之后必定是神仙眷侣,注定要人人羡慕,可是有谁知道……我是真心爱她,可是与她却彼此不能相容。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知我们总会无止无休地争吵,有时甚至为了一点说不出口的小事,便会大吵一场……特别,是她后来做了她们派内的掌门之后,我几乎可以感觉得到,她身上再也没有我心爱的那个女子的影子了……” 江雪“哦”了一声,道:“她原来还是什么门派的掌门。嘿,她的武林地位高你甚多,你在她面前自然气闷得紧,这一气闷,便难免要吵架了。” 那蓝衣男子微微苦笑,道:“她继任掌门之后,不到一个月我们便为了一件小事大吵了一场,甚至闹到了要分开的地步,我一气之下,索性远远地走了。我本来只是负气而为,想着彼此分开一阵也许会好一些,想不到,想不到我这一走,便,便再也见她不到了……她死了,腹中还有我的孩子……一个我从来不知他的存在,可是他却是我血脉的沿续的孩子……我得知她的死讯之后,端的心痛欲死。那一刹那,我才知道,追悔莫及到底是滋味……如果能有再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跟她争吵、再跟她负气,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江雪道:“你这么想,到底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对她愧疚?” 那蓝衣男子道:“愧疚?我要愧疚什么?” 江雪道:“愧疚正因为你不在她的身边,她才会惨遭厄运。” 那蓝衣男子道:“杀她那人武功远胜于我,就算我在场,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江雪道:“可是她始终是你的妻子,她为人所杀,难道就因为仇人的武功远胜于你,你便不用替她报仇了吗?就算你不想替她报仇,可是一同死的还有你不曾出世的孩子,难道你连为孩子报仇都不想了吗?” 那蓝衣男子道:“我自然想要替她报仇的,只要能替她报仇,我做什么都肯!这一年来我在江湖中闯荡,为的便是查访仇人的下落,可是,可是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尽如我之意?吁,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这些都不是重点!” 江雪道:“重点是什么?” 那蓝衣男子道:“重点是——我与她本是真心相爱的佳侣,可是一成亲,就变成了怨偶,嘿,所谓深情,最终却是抵不过平日生活的柴米油盐,纵然是生死相许,就算不至于是夫妻反目,最好的结局也无非是百事可哀的贫贱夫妻而已,所以,你的伯文哥哥不能跟你姐姐终成眷属未必便值得伤心,你的伯文哥哥不肯爱你,那也不见得便不是好事!” 江雪一下便跳了起来,叫道:“你胡说八道!” 那蓝衣男子道:“有一句话,叫‘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连相濡与沫的感情都不如相忘,更何况于其他!” 江雪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是无言以对。 那蓝衣男子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世间之事,皆如浮云,真的没有必要耿耿于怀,姑娘,今朝既然有酒,又何必管什么明日?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缘相识,那今日咱们一醉方休,如何?” 江雪瞪着那蓝衣男子,半晌才道:“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凭什么跟你一醉方休?” 那蓝衣男子道:“在下莫中野。” 江雪根本没有听过莫中野的名字,闻言不禁冷冷一笑,道:“无名小卒,有什么资格要本姑娘跟你一醉方休!喂,你知道我是谁么?” 莫中野道:“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不愿意,那你也大可不说。” 江雪话到唇边,迟疑了一会儿,终是冷冷一笑,道:“你满口胡言乱语,我不耐烦听,也不想与你这样的人有什么交往,我的名字,你用不着知道!”转身便走。 莫中野大声叫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雪不理,径直去了。 莫中野摇摇头,自斟自饮,不再管她。 江雪出了小店,信步而行,虽然对莫中野之言论不以为然,却也禁不住在心中暗想:“那个莫中野说,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二字,只要时间长了,一切便都会淡了,虽然他说得甚是凉薄,可是想来也不无道理。可是,感情纵要淡去,心中纵要相忘,那也是以后的事,怎么可能因为以后会如何,便连如今也不去理会了?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嘿,如果真的是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世上的人又为什么非要醉心追求幸福,一心要与心爱的人天长地久地长厢厮守?可见,那莫中野是失意之后,性情偏激,方才有此偏颇之言,并不是世间真理如此。嗯,我还是要去找伯文哥哥!伯文哥哥失意于姐姐,心中难过之极,如果没有人陪他,真不知他会怎样,至于以后他会如何对我,那是以后的事,我何必现在便因为担心将来而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抛开杂念,一心一意继续寻访徐伯文。 第五十七章 斓珊春归眉峰淡(一) 在江雪看来,徐伯文离她时间未久,所去未远,应该很快便能找到他,可是,老天想来并无让他们立即便相见的意思,她这一找,便是月余,方园百余里地几乎都被她翻了过来,她却始终没有再见到徐伯文。 徐伯文离她而去之后,竟似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她千方百计,苦苦追寻,一切搜寻,终归是化为了镜花水月,无数次的希望落空,令得她几乎怀疑起自己与徐伯文的并骑西行,是否竟是一场幻梦了。 江雪于心不甘,突然想道:“伯文哥哥会不会还是往乌蒙山去了?如果换了是我,不见姐姐的面,我是绝不会甘心的,伯文哥哥想来也会如此!”当即改变方向,折身往东南行来。 江雪为打听徐伯文的下落方便,特地请人画了一幅他的画像,遇到不管是谁,皆是打开画像询问是否见过画中人的去向,一路行来,所问之人不下数百,竟是无人知其下落。 江雪屡屡受挫,不禁颇为失望,想道:“莫非我想得错了,伯文哥哥根本没有往乌蒙山的方向而来,否则,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凭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路过一个略大一些的镇子,江雪不管心中做何想法,仍然不由自主地拿出画像找人询问,又是连问数人,无有任何结果。她正伤心,忽听有人问道:“画上这人好象我见过。” 江雪大喜,转头望去,见答话的是一名挑柴卖的樵夫,连忙问道:“这位大哥,你果真见过我画中之人么?你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可知他现在何处?” 那樵夫瞧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见过的那人模样长得倒象画中人,但却比这画中之人消瘦得多,也不知是不是姑娘要找的人。” 江雪道:“只要模样相似,至于胖瘦,我和我哥哥多日未见了,胖瘦一些也属正常。嗯,不知这位大哥是何时见过我哥哥的?” 那樵夫道:“我是在好几天前见到他的。嗯,他当时刚刚出城,而我则是刚刚挑了柴进城来卖,迎面碰了个正着。” 江雪喜道:“他当时是往哪里去的?” 那樵夫想了想,道:“他出了城,往东南方向去了。他行色匆匆,头也不回,走得好快,姑娘若要追上他,只怕大大地不易!” 江雪道:“只要知道他的去向,要追上他,那又有什么难的。这位大哥,多谢你了!”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樵夫手中,收起画像,飞奔出城。 那樵夫平白得了一注小财,自是大喜过望,连柴也不卖了,当即折转了回去。 江雪出了东城,奔不得十数里,忽地心中一省,想道:“我真是欢喜得糊涂了,刚才在城里若是买一匹马代步,那岂不是要快得许多!”正在犹豫要不要折回去买马,忽听前方林中传来一声震耳长嘶,响彻云霄,其声竟然熟悉之极。 她心中猛然一跳,想道:“这好象是姐姐的坐骑青红双衣的声音,难道姐姐也来了么?”心中恼恨姐姐令自己心爱的伯文哥哥伤心,便不愿意立即便与之相见,身子一晃,蓦然拔高,纵身上了道边的一株大树。 她刚刚隐藏好行藏,便听马蹄声响,一骑快马已从官道的拐弯尽头处现身出来,马上端坐的是一名黄衣男子,却是剑谷名医史谦。 江雪正微觉诧异,史谦却已在岔道口勒马停驻,回身向来路望去,一副等人的模样。 江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官道中还有几骑前前后后地跑来,其中为首的两骑并辔而行,马上一男一女低声喁喁细语,说不尽的蜜爱亲怜,竟然是殷照羽与小桑,瞧他们的神情,竟然是彼此间深情款款,除了对方之外,眼中再无旁人;在他们身后大约十余丈的距离,青红双衣缓蹄而行,红衣上端坐的是段槿,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往素冷漠的面孔之上,如今漾满了得偿所愿之后心满意足的喜悦之情,他的旁边青衣之上,坐的自然是江寒了,江寒神情淡漠如昔,从外表看来,大抵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眉眼之间,略略多了一些平日所没有的慵懒而已。 江雪见姐姐风采依旧,想象伯文哥哥的骨蚀形消,心头徒然便是一酸,想道:“人人都说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伯文哥哥与姐姐的情形却是截然相反。嘿,伯文哥哥是爱错姐姐了,白白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只听那边史谦已大声问道:“这里有两条岔道,左边的一条进城,右边的一条似是绕城而过,咱们走哪一条?” 殷照羽和小桑止住坐骑,回头向段宇二人看来。 段槿道:“咱们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幸儿一定累了,咱们便进城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吧!”转头向江寒望来,目光之中饱含征求意见之意。 第五十七章 斓珊春归眉峰淡(二) 江寒浑不在意,随意地点了点头,但她胯下青衣走不得几步,又是一声长嘶,这一次,干脆就驻步不走了。红衣走到青衣身边,伸脖子与它蹭了蹭,也嘶鸣了起来。 小桑终于感觉到了惊奇,道:“江寒姐姐,你这马儿怎么又叫了?它好象有话要说一般。” 江寒伸手抚摸了一下青衣的鬃毛,神情微微有几分恍惚,但却没有说话。 史谦道:“或许是马儿口渴了。”翻身下马,取了水囊,倒了些水在手心,拿去喂青衣。青衣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他的手心,竖着的耳朵转了转,喷了一下鼻子,猛然转过身子,迈步离开林中官道,向树林深处奔去。青衣一动,红衣跟着便走,蹄下生风,竟似比青衣还奔得要快一些。 段槿知道青红双衣灵异,见它们突然举动有异,心里也惊异了起来,道:“难道青红双衣发现了什么?我们就跟去瞧瞧!”他既然这么说了,史谦和殷照羽、小桑自然无有异议,当即拔转马头,跟着青红双衣奔入林中。江雪心中好奇,也悄悄跟了过去。 青红双衣奔入林中,前行得没有多远,眼前树林豁然开阔,有一条丈许宽的小溪横林而过,溪声淙淙,清亮无极。青红双衣驻步停在溪边,双双短嘶。 小桑恍然大悟,道:“原来它们闻到这儿有条小河,难怪不肯再走。” 殷照羽道:“看到条这么清澈的小河,我都觉得有些倦了。小师叔,大师兄,三师姐,咱们就在这儿歇一歇、饮一饮马吧!”众人皆无异议,都翻身下马,牵了马到河中饮水。 江寒走到小河上游,俯身捧起河水喝了一口。 段槿一直跟在她身边,见她捧河水喝,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拦,道:“这河水不干净,喝了容易生病,幸儿,你别喝它。” 江寒不理,又捧水喝了几口,然后随手掬水洗了洗面上的风尘。 段槿无可奈何,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待她直起身来便替她擦拭面上水珠。 江寒伸手挡了一挡,见段槿神色有异,方才迟疑了一下,道:“我自己来吧!”接过丝帕,在面上胡乱拭了一拭,随手将丝帕一丢,当即走开。 段槿跟在她的身后,柔声道:“幸儿,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一些小点心,你可以先吃一点,待我们进了城之后,我们再去吃好的。” 江寒神色更见冷淡,道:“我不饿。” 段槿神色一僵,几乎忍不住就要把手中的点心丢在地上,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强忍心中怒气将点心重新收了起来。江雪心中疑惑,想道:“槿哥哥和姐姐新婚燕尔,应该蜜爱轻怜才是,怎么姐姐会对他如此冷淡?难道,难道他们的婚事之中其实另有隐情?”思绪辗转未定,忽见小河对面林中似有青衣一闪。 江雪一惊,险些失声便叫了出来,然而她的声音还未出唇,便觉有股劲风蓦然袭来,一只温暖的手掌猛然伸过,一把捂住了江雪的嘴。 江雪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手肘一缩,当即往后狠狠撞去。她身后那人似是早已猜到她会有此一撞,另一只手掌心如棉,轻轻地托住了她的手肘,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悦儿,是我!”竟然是段柯的声音。 江雪听出是段柯的声音,心下一宽,伸手扳开了他的手掌,低声道:“柯哥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捂我的嘴干什么?”回过头来,视线所及,不禁又是一愣:在她身后出现的不仅仅是段柯,竟然还有玉虚山庄的庄主陆玉容。 陆玉容猜到她的惊异,伸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跟着冲她微微一笑。 段柯低声道:“我和玉容早就下了昆仑山,也早在几天前便已经见到了幸儿,不过,幸儿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们在暗中跟着他们。” 江雪更觉奇怪,道:“你们既然遇到了姐姐,为什么不出去跟他们相见?” 段柯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江雪心中疑团不减,又悄声问道:“你们看到河对岸树林中有人了吗?” 段柯点点头,低声道:“那个人是徐大哥。” 江雪道:“原来你们早就看到他了。” 段柯道:“我们才遇到幸儿和哥哥之初便见到徐大哥了。徐大哥也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不知想要干什么。” 江雪道:“这就是你们不露面的原因?” 陆玉容接口道:“这是原因之一。” 江雪道:“那么原因之二呢?” 陆玉容瞧了一眼段柯,没有回答。 小河边,史谦和殷照羽眼见马匹饮水已足,当即大声招呼众人上马赶路。 江寒和段槿夫妻间没有交谈,默默上马,跟着史谦、殷照羽和小桑驱马而去。江雪本想现身, 但段柯拉住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江雪心中一省,想道:“伯文哥哥还没有走,柯哥哥一定不想让他知道我们也在暗中隐藏。” 但听树林中树枝轻响,小河对岸有人分开树丛,慢慢走了出来。来者青衣如蝠,正是徐伯文。 第五十七章 斓珊春归眉峰淡(三) 如今的徐伯文,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眸中乌沉得没有一丝光彩,身形更是消瘦了一大圈,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江雪瞧在眼中,又感心疼,又觉酸楚,突然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恨过姐姐。 段柯早在江雪之前便已经见过徐伯文,但即便如此,想到他如今与月余之前与自己在昆仑山上重逢之时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也仍是情不自禁地颇感心酸。 那边徐伯文那里想象得到有人会替自己感到难过,他只默默走到河边,也俯下身去喝水,喝得两口,抬头凝望着江寒离去的方向,怔怔地,眼中突然落下泪来。 江雪心中一痛,忍不住就要冲出去。段柯一惊,连忙一把将她拉住。 徐伯文明明已经听到这边树林中有动静,但却象没有听到一般,伸出衣袖拭去面上的水迹和泪痕,站起身来,大步往江寒离开的方向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向江雪和段柯三人所在的树林回过头来看上过一眼。 江雪眼见徐伯文去得远了,再也忍不住,用力挣脱了段柯的手掌,怒道:“柯哥哥,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段柯道:“徐大哥的武功远胜你我,我们伏在暗中,他不会不知道,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理会。他摆明了是不想见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出去与他相见。”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看是你自己不想出去跟他相见罢!你既然不想跟他们相见,那还一直尾随着他们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等着槿哥哥和伯文哥哥厮拼,你好从中渔利?哼,槿哥哥和伯文哥哥都是你的情敌,他们相残,你以为你就可以得到好处了,是与不是?” 段柯脸色一沉,喝道:“悦儿,你胡说什么!” 陆玉容也忍不住道:“江雪,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柯哥哥?” 江雪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他?喂,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别江雪江雪地叫得那么亲热!” 陆玉容神色尴尬,只好闭口不言。 段柯道:“悦儿!我暗中跟着他们,不是想趁他们厮拼得什么好处。他们一个是我亲哥哥,一个是对我颇有恩情的好朋友,我怎么会盼着他们厮拼!” 江雪道:“可是他们都是你的情敌啊!现在在我姐姐心里,除了槿哥哥便是伯文哥哥,你早就排不上号了,我不信你心里会乐意!” 段柯微微苦笑,道:“老实说,在未见到幸儿之前,我心里确是有些不平,可是……可是见到她之后,我心里涌起更多的,却只有一种茫然之感。” 江雪一怔,道:“茫然?你茫然什么?” 段柯叹道:“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正如玉容所说,人间久别不成悲……我和幸儿分别得太久,彼此之间其实已经变得陌生了。如今重逢,我竟然发现,她早与我心目中的那个幸儿不一样了。我在想,或许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我自己臆想中的幸儿,而并非真实的幸儿……这才是我一直犹豫着没有出去与他们相见的真正原因。” 江雪眉头扬了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不再爱姐姐了?” 段柯叹道:“悦儿,还记得当年的我吗?当年,我听说幸儿要和哥哥成亲,气得几乎疯了,为了夺回幸儿,甚至不惜与哥哥刀兵相见。” 江雪道:“当年你为了姐姐,将剑谷闹得天翻地覆,剑谷弟子,有谁不知道。” 段柯道:“可是这次,幸儿做了哥哥的妻子,我却没有了跟哥哥动手的欲望。还有,我甚至为徐大哥感到难过……我向来自诩对幸儿情深无及,可是,现在要我再说这样的话,我却说不出口了。对幸儿之情,我比不上哥哥,更比不上徐大哥。” 江雪心中怦然,忍不住道:“难道真是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二字的消磨?” 段柯没有回答,道:“我之所以不愿立即便出去与哥哥和幸儿他们相见,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江雪道:“你还有什么原因?” 段柯一字一字地道:“有人要刺杀幸儿,我想查出那人是谁。” 江雪吃了一惊,道:“姐姐在江湖中从来不结仇,还有什么人想要她的性命?” 段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江雪道:“那你怎么说有人要刺杀我姐姐?” 段柯道:“因为这种事我们已经撞见了!” 江雪又是一怔。 段柯道:“前些天,我们跟着哥哥和幸儿去到一个小镇,投宿到了同样一个客栈里,只不过是住的房间不在一起罢了。到得半夜,我听到屋顶有人走动,而且,那人走到哥哥和幸儿所住的房间顶上便停了下来。我心里惊疑,便悄悄起身去看,果然发现他们的屋顶上站了一个穿夜行衣的人。那人正揭开屋瓦,想要向屋里投放什么东西,但因为隔得远了,他要投放什么东西我却是没有看到。” 江雪道:“那后来呢?” 陆玉容接口道:“二哥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便有人出手把那黑衣人惊走了。” 江雪道:“出手那人是谁,槿哥哥吗?槿哥哥和我姐姐的内力都很深厚,有人来窥探他们,他们没有理由不知道,出手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陆玉容道:“是徐大哥出手惊手了那黑衣人。而段大哥和江寒,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第五十七章 斓珊春归眉峰淡(四) 段柯道:“我当时很意外,意外徐大哥的出手,怎么会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江雪也是迷惑不解,道:“是啊,姐姐和槿哥哥的内力深厚,有人前来窥视,又有人出手替他们打发了来人,他们怎么会置若罔闻?还有,我姐姐和槿哥哥是夫妻,他们是住同一间房的,你们怎么能断定那人就是来行刺我姐姐而不是来行刺槿哥哥的?” 段柯道:“我们本来以为那人来刺杀的我哥哥,因为哥哥是天下第二剑,若说结仇,他远比幸儿有可能在江湖上结仇,可是,可是后来跟着便发生了一件事,足以令我们深信那人前来刺杀的对象就是幸儿。” 江雪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陆玉容道:“那件事发生之后,段大哥才从外面回来,原来,他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黑衣人前来窥视的那段时间,他根本就不在房里。” 江雪又是一怔,道:“槿哥哥和姐姐是新婚,半夜三更,他这做丈夫的却不在房里,他干什么去了?” 段柯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回来后,幸儿没有问他一句话,他也没有跟幸儿说一句话,悄无声息地便脱衣睡了。” 江雪心中疑惑,道:“新婚的丈夫半夜才归,做妻子的竟然没有一句动问的话,而且做丈夫的也不解释,这未免太不正常了。难道是槿哥哥和姐姐吵架了?不,不可能啊!槿哥哥从来不跟姐姐吵架的,现在他们成亲未久,更不应该吵架啊!” 段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陆玉容道:“我们在暗中跟随江寒他们时,还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也不知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江雪道:“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陆玉容道:“这也是前两天的事。那天大伙儿在距此百余里的一个小城投宿,也是到了半夜,江寒一个人悄悄走了出来。” 江雪愕然道:“她也是半夜离开?她去干什么你们知道吗?” 陆玉容道:“那天江寒他们投宿的那个客栈客满,我和二哥又找不到相邻的客栈投宿,因为怕失了他们的踪迹,便在他们投宿的客栈外露宿,在将睡未睡时,便见到江寒悄无息地走了出来。我和二哥不知她要干什么,便暗中尾随着她,亲眼看着她敲开了一间医馆的大门进去求医。” 江雪大感意外,道:“小师叔是当世神医,如果姐姐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她为什么不找小师叔而要另外找大夫,而且还是趁夜里无人之时悄悄地去?” 段柯道:“是啊,我们也很是奇怪,所以等幸儿离开医馆之后我们便进去问了那名大夫。” 江雪道:“那大夫怎么说?” 陆玉容道:“那丈夫说,江寒不是去问诊的,她是去替一个朋友问有没有不用药物的堕胎之法的。” 江雪更觉意外,道:“她替一个朋友问堕胎之法?她有什么朋友要堕胎,竟然要她出面帮忙解决?就算要她出面帮忙解决此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为什么不问小师叔,而要舍近求远去问别人?” 段柯道:“这也正是我们感到奇怪的地方。” 江雪心中沉吟,道:“姐姐身体有恙,很少离开剑谷,就算离开了,身边也时常有人,她是不会有什么机会去结交江湖上的朋友的,至于那种需要堕胎的朋友,只怕更是不会有。姐姐,姐姐会不会到医馆问的其实是另外的事,只不过那大夫受她嘱托,所以没有把实情告诉你们?” 陆玉容道:“那个大夫当时是随口答复我们的,而且神情坦然,不象是在说谎。” 江雪道:“那就是说,姐姐是真的在寻求不用药物的堕胎之法了。那她到底是为谁而求的方法呢?那个女人在没有在姐姐附近?” 段柯道:“我们已经跟着他们走了好些天了,除了徐大哥外,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暗中跟着他们。” 江雪心头忽地灵光一闪,脱口说道:“姐姐内力深厚,伯文哥哥跟在她身边,她说不定知道。柯哥哥,你说会不会是姐姐本来是打算出来和伯文哥哥相会的,但她走到半路便发现了你们,所以就拐了一个弯,就近去了医馆?她去医馆求医,不过是障眼法!”段柯道:“不。当时,徐大哥也是悄悄跟在她身后的,我看幸儿的神情,她应该不知道徐大哥就在她身后。” 江雪皱起眉来,道:“那可就奇怪了。我去问姐姐!” 段柯吃了一惊,道:“你不能去!” 江雪眉头一扬,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陆玉容道:“江寒半夜求医,必然有不想为他人所知的苦衷,既然她有苦衷,那咱们又何必去问她,令她难堪。” 江雪道:“哼,你是外人,你去问她,她当然难堪。我是她的亲妹子,你岂能与我相提并论!”不待段柯说话,身影一晃,倏然便去。 陆玉容吃了一惊,叫道:“江雪,江雪!” 段柯道:“算啦,让她去问问也好,省得我们在这里猜测不定。” 陆玉容道:“那咱们怎么办?” 段柯道:“我们当然也要跟着去了。” 陆玉容道:“那咱们现身吗?” 段柯瞧了她一眼,道:“你说呢?” 陆玉容道:“你是男人,当然由你做主了。” 段柯不禁流露出一丝笑容,道:“咱们走吧!”携了陆玉容的手,大步向江雪追去。 第五十七章 斓珊春归眉峰淡(五) 江雪立意要追上姐姐,自是把轻功施展到了极限,身子如风驰电掣一般,转眼便从树林中冲了出来,眼见段槿与江寒一行就在前方不远处按辔徐行,而徐伯文不知隐身何处,却是踪影不见,也顾不得那许多,叫道:“姐姐!”身子一弹,纵身扑来,几个起落便横身拦在了江寒与段槿的马面前。 段槿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是她,眼中方才浮起一丝喜意,道:“悦儿,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史谦一声欢呼,纵马奔了过来,叫道:“悦儿,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你这个小淘气鬼,这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连你姐姐的婚礼都不来参加?”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来参加,可是也要有人通知我啊!” 殷照羽道:“你不知道幸儿成亲么?这事早已传遍了江湖,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江雪哼了一声,扭头不理。 江寒突然见到妹子,心下也不禁微微吃了一惊,但她却没有说话,只是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她身后看去。 江雪知道她想看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不用看了,这里就我一个人。”想到自己背上还背着鸣霄琴,又补了一句:“我背的也不是鸣霄琴,而只不过是随便买来的大路货。”话已出口,突然才省悟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话已出口,是挽不回来的了,只有强自镇静,佯作无事。 江寒眸光之中略略掠过一丝异色,勉强一笑,轻声道:“悦儿,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江雪嘿然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在这里?难道你指望我带着大队人马来此恭候你宇大小姐的大驾么?可惜可惜,可惜我宇江雪只是一个小人物,哪里有什么本事号令天下,叫众人集结,在此恭候宇大小姐大驾!” 江寒脸色微微一暗,默然无语。 段槿微笑道:“悦儿,你如果是为了自己没能来参加我和你姐姐的婚礼生气,那便大可不必。我和你姐姐成亲,本来便是众望所归、大势所趋,其实你从小便知道,我和她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是与不是?至于没能通知到你,那也不能怪我们。我们派了人到那间客栈去找过你的,可是你早已不知去向了……” 江雪冷笑道:“你当真派人到那间客栈去找过我吗?哼,只怕未必!” 段槿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其实他的确没有派人到那间客栈去找过江雪。本来找江雪回来,那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当时与江雪在一起的还有他的情敌徐伯文。他心中对徐伯文忌惮,不愿他坏了自己的好事,自然便连江雪也不想通知,只是这样的隐秘心事,他身为天下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二剑,却是不便当着众的人亲口说出来的。 江雪又冷哼了一声,道:“算了,你究竟有没有派人去找我,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你就不用跟我解释了!嘿,其实你们本来便也没有那个必要跟我解释什么,我算什么?就算有人被横刀夺爱,也轮不到我出头来找你们的晦气!”段槿心中一沉,连面上尴尬的笑容都僵住了。 史谦瞧了一眼殷照羽,施了个眼色。 殷照羽知他用意,笑吟吟地上来,道:“悦儿,没喝上喜酒便生这么大的气,值得么?一怀酒而已,又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嗯,等我成亲时,我请你喝,你就算是想喝皇宫里的贡酒,照羽哥哥都会帮你弄来,你说好不好?”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少跟我来这套,哼,你道我只是想喝这杯喜酒么?这又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酒,就算是,我宇江雪也不稀罕!哼,我只是,只是替他人难过!嘿,所谓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今日总算是知道了!” 史谦心头一跳,道:“悦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新人,什么旧人?谁是新人谁又是旧人?” 江雪满面讥屑,道:“别跟我装蒜,我不相信你们谁都不明白我的意思!” 段槿脸色阴沉,一句话都不说。史谦与殷照羽、小桑对视了一眼,哑口无言。 江寒微微苦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悦儿,咱们今天在这小镇休息,有些话,咱们姐妹本应好好地说说的。” 江雪道:“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她虽然性情刚直,但也知姐姐深夜求医,必有缘故,不能就在这种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强行问她,是以也要等到无人之时才好出口质问,听了姐姐这么说,当然没有异议,掉头便率先往小镇走去。 小桑向来怕她,见她从自己面前走过,连忙退让开去,勉强叫了一声:“江雪姐姐!” 江雪斜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径直去了。江寒不作声,拔马跟了上去。 段槿面沉如水,驻马不动。史谦低声道:“槿儿,何必多心。幸儿终归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她就算要跟谁说说话,那也改变不了她现在的身份,更何况,现在要跟她说话的是她的亲妹妹,你说是与不是?” 殷照羽道:“是啊,三师姐现在要跟之说话的是悦儿,是她的亲妹妹,又不是,不是那个人,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段槿哼了一声,勉强拔马跟了上去。史谦与殷照羽对视了一眼,双双摇了摇头,面上皆是流露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 第五十七章 斓珊春归眉峰淡(六) 江雪去而复返,对这个小镇比江寒一行都要熟悉得多。她也不理他们一行跟上来了没有,径自找到小镇最大的一间酒楼,点了一桌子的菜,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等江寒赶到,她已差不多酒足饭饱,又跟酒楼掌柜的要的一间最大最好的上房,瞧也不瞧江寒一眼,道:“有什么话,到我房里来说给我听罢,我累了,可没有力气跟你们在这里耗!”径直去了。 江寒微微苦笑,道:“我们也在这里歇了罢!” 史谦当即叫来掌柜的,又安排了几间客房,这几间客房倒也都不错,但最好的客房已经为江雪所占据,这几间自然便要差了一些,位置上也跟江雪所在的房间隔了一个院子。 江雪在客房内蒙头睡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姐姐却始终都没有来见她,心里终也禁不住打起鼓来,想道:“她明明说有话要跟我解释的,怎么到现在都还不来,难道又有什么变故不成?”她虽然心疼徐伯文,因而怨恨姐姐,但毕竟是姐妹亲情,心底深处实是不信自己的亲姐姐会是那种忘情负义寡恩薄幸之人,不管自己承认与否,心里其实一直都在盼着她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给自己,好让自己不那么恨她,如今见江寒迟迟不来,再想到段柯跟自己说的话,心里倒忐忑不安起来,犹豫到最后,还是翻身起来,将鸣霄琴照样负了背在背上,开门走了出来。 江寒一行的相貌衣着皆可称之为人中龙凤,江雪只要略加打听,自然便知道了江寒的房间,她也不要人带路,自己悄悄走了过去。 此时天色已暗,各个客房都已燃起了灯光,江寒的房中却仍然是漆黑一团。 江雪远远见到,心中便是一怔,想道:“难道姐姐他们出去了么?她明明说有话要跟我说,不可能一句话都不交待便出去了吧!”正思忖间,忽地房门“吱”一声,江寒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段槿跟在江寒身后,正说道:“悦儿又不是外人,我跟你一起去见她又会怎样?她是绝不会多心的。” 江寒甚是不悦,道:“你别找借口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你是怕她带我去见伯文哥哥是与不是?嘿,伯文哥哥是不会跟她在一起的,就算在一起,我现在已是你的妻子,我跟他之间还能怎样?槿哥哥,你如此不放心我,那当初又何必跟我成亲?” 段槿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好罢,你自己去见悦儿罢!幸儿,我不管你跟悦儿说些什么,我只要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不管怎样,你都已经是我段槿的妻子了!” 江寒微微苦笑,道:“你先睡罢,我很快便回来。” 江雪心中微微一酸,想道:“不错,姐姐都已是槿哥哥的妻子了,就算伯文哥哥再怎样伤心,我再怎样为他不平,事实都是不可能再改变的了……唉,天命如此,伯文哥哥,你便认命了罢!”转过头来,忽地眼角人影一闪,一条熟悉的身影倏地自她眼前一掠而过。 江雪吃了一惊,叫道:“伯文哥哥!”想也不想,足下一弹,倏地弹身而起,尾随那黑影追去。 那黑影显然不欲与她相见,闪过几重房舍,蓦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江雪心有不甘,又追出几条街道,始终不见方才的黑影,心中既觉茫然,又觉痛楚,叫道:“伯文哥哥,你既然去了,又何必回来?既然回来了,又何必再遁去?见也罢,不见也罢,都已于事无补,你这样恋恋不舍地跟着她,根本就毫无益处,何苦呢!”叫声未落,眼中已落下泪来。 江雪正自悲切,忽觉发间有只手掌轻轻抚过。 她心中一惊,蓦地跳起,回头看时,站在她身后的却是江寒。 江寒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柔声道:“悦儿,你怎么哭了?” 江雪咬住嘴唇,道:“姐姐,我追的那人是谁,你知还是不知道?” 江寒默不作声,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不过,即便是知道,那又能怎样。” 原来那条黑影江寒也看见了,江雪的叫声,她也听见了,是以她也跟了出来。她与江雪唯一不同的是,江雪追不上那条黑影,她可以,但她却不能去追。 江雪嘿然冷笑,道:“是啊,你现在是罗敷有夫,自然是不能再去追什么人,只可怜有人肝肠寸断,满腔深情全都付在了空处!” 江寒眸光略见黯然,低声道:“悦儿,你告诉我,伯文哥哥的伤好了没有,他,他现在应该早已经知道我成亲的事了罢?” 江雪冷笑道:“你还关心他么?嘿,姐姐,我现在只有一句话想问你,你既然不喜欢伯文哥哥,那又为什么要骗他,这样对他,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江寒低声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他。” 第五十七章 斓珊春归眉峰淡(七) 江雪怒道:“你还敢说你从来没有骗过他?你一面跟他互倾衷肠,一面弃他而去;趁他去昆仑山找你,自己便去做了别人的新娘,这也叫没有骗他?哼,当初伯文哥哥伤重之时,你便已经将他弃之不顾了!他不相信你会有负于他,不顾一切地为了追你而赶去剑谷,后来得知你去了昆仑山,所以又不远千里赶去,本以为能见到你,谁知……现在想来,这一切只怕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是与不是?你的目的,便是为了支开伯文哥哥好安然与槿哥哥成亲,是与不是?” 江寒微微苦笑,道:“原来,原来你和他是去了昆仑山,难怪,难怪……以伯文哥哥的脾气,如果他知道我成亲,又怎么可能不赶来,原来他是一直都不知道……天意,真是天意!唉,天命如此,夫复何言!” 江雪一怔,道:“难道你口头上答应跟槿哥哥成亲,心里其实是想着伯文哥哥赶来阻拦的么?你既然不愿跟槿哥哥成亲,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想以此事来试探伯文哥哥对你的感情,那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些罢!” 江寒微微苦笑,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伯文哥哥现在一定恨我之至了,是与不是?” 江雪道:“他恨不恨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知道他得知你成亲的消息之后是怎样的伤痛欲绝!嘿,其实你本也应该料想得到才是!伯文哥哥武功盖世,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江湖中人只要听到‘琴妖’二字,无不魂飞魄散,望风而逃。象这样的人,什么流泪流血的事,在他那里几乎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可是,可是他为了你,竟然在人前失声痛哭、泪如雨下,自伤心肺、几次吐血……我知道他曾为了你发誓不再妄杀一人,可是如今他又重新滥开杀戒,而且手段残忍,取十数人的性命,直如宰鸡屠牛……如今的伯文哥哥甚至万念俱灰到了连鸣霄琴都弃之不要的地步了!”伸手解下背上负着的鸣霄琴,打开包裹,将鸣霄琴往江寒的手中重重一塞。 江寒心中一颤,手中抱着鸣霄琴,感觉其琴当真重如千斤,颤声道:“他,他真的连鸣霄琴都不要了?” 江雪道:“我本也不相信他会连鸣霄都不要了。鸣霄伴他多年,与他本来便如一体,如没有鸣霄,武林中如何会知道他撼动天下的向天九问,又如何会有他琴妖这如雷贯耳的名号?这鸣霄琴,根本便是他徐伯文的灵魂,是他徐伯文的元神,可是,他如今却是真的不要它了!伯文哥哥说,他和你的相识相知相恋,与这鸣霄密不可分,所谓的琴箫相知,曾是他生平最大的梦想,可是如今……伯文哥哥说‘情深何如?纵有相知是虚无!欲寄相思唯残红,春纵在,谁与同’,他,他真是伤心到了极点!” 江寒咬住嘴唇,道:“琴箫相知?嘿,琴箫相知,他只道这是他生平最大的梦想,岂不知,这也是我生平最大的梦想,可是,可是梦想只能是梦想,它终归是要醒的。” 江雪瞪大了眼睛,道:“姐姐,你怎么到现在还说这样的话?你,你知不知道,本来,我是一心喜欢伯文哥哥,不,我是一心深爱伯文哥哥,我愿意陪他一生一世!你弃他而去,本来对我而言,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这一路上,我陪他到剑谷,至昆仑,千里同行,朝夕相处,心里当真是欢喜之极!我甚至很是感激你,感激你给我和伯文哥哥这样的机会,可是,可是你竟然令伯文哥哥如此伤心,如此伤心……姐姐,我现在在恨你,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我宁可你没有成亲,没有嫁给槿哥哥而与伯文哥哥在一起!只要能令伯文哥哥不要那么伤心,我宁可永远都不能与他相守!”说到最后,心头一酸,眼中有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江寒将鸣霄抱在怀中,静静地听着江雪诉说,心中想哭,但眼中却是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过了良久,忽道:“悦儿,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江雪用力拭去泪水,道:“你要我做什么?” 江寒道:“你跟我来。”将鸣霄琴塞到江雪的手中,抬头辩明方向,径直当先带路。 江雪心中诧异,随后跟来,却见江寒顺大路而行,走到两条街道,直走到一家门脸颇大的医馆门前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妹子,毫不迟疑地向医馆走去。 江雪一怔,忍不住追上去将她拦在医馆之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间医馆?” 江寒道:“我进镇的时候便已经看见这里有间医馆了。” 江雪道:“你这么留心医馆?你这些天经常光临这些地方吗?” 江寒微微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些天经常光临医馆?” 江雪哼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经常光临医馆,除非你先告诉我,你到这些医馆来到底想干什么?你若想求医,为什么不去找小师叔?难道以小师叔的医术还不能释你之疑?”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今天要你陪我来,为的就是告诉你。”推开妹妹,径直走了进去。 第五十八章 千里凝照素光同(一) 那家医馆本已要关门打佯,见她们进来,迟疑了一下方才有人迎上来,问道:“二位是要看病还是要抓药?” 江寒道:“你们这里哪一位是坐诊的大夫?” 迎上来那名老者道:“老朽便是。” 江寒又道:“老先生悬壶济世,不知有几许春秋了?” 那老先生伸手拈须,自得地道:“老朽从医已虚渡四十春秋,在此镇,只要夫人问起,没有人不知道回春堂的张大夫的。” 江寒这才点了点头,在就诊的藤椅上坐了下来,伸出手来,道:“先生便替我号号脉搏吧!” 那张大夫见她气度非凡,已知她必有什么不小的来头,不敢怠慢,连忙伸出手来,号了一阵,满面堆笑,道:“恭喜恭喜!夫人此脉乃是喜脉!” 江雪一怔。江寒却只淡淡一笑,道:“我知道是喜脉。” 那张大夫微微一怔,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夫人这脉,喜是喜脉,只是因为近日忧心过盛,至于脉象不稳,但却也无妨,只要吃上几味药调剂调剂便可!”提起笔来便要开方。 江寒伸手按住他的纸笔,缓缓道:“先生且慢开方,我今日来,要的不是安胎之药。” 张大夫愕然住手,道:“夫人要的不是安胎之药?” 江寒点点头,道:“我是想向先生请教一个堕胎之法。这个孩子,我不想要他。” 江雪吃了一惊,几步抢了进来,叫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寒不答,只向那张大夫道:“老先生,你听明白了么,我要的,是随胎之法。其实,在你之前,我已经问过好几家医馆了,每一位大夫只敢开堕胎药,可是我体质异于常人,药物对我没有丝毫的用处,所以,我要的,是堕胎之法,而且,是一定要成功的堕胎之法!” 那张大夫心中沉吟,道:“堕胎之法,那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夫人绝意不要这个孩子,不知跟家里的人商量过没有?夫人已怀孕三月有余,药物堕胎又不能凑效,想要堕胎,应该只有用别的法子,但若选用别的法子,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危,人命关天之事,叫老朽如何敢为夫人效力!” 江寒道:“跟我同来的这位姑娘是我亲妹子,她可以替先生做证,堕胎之事,不管将来后患如何,那都是病者自愿,与先生无关!先生若不放心,我还可立下文书,声明我今日到此,已知生死由命,绝不连累先生!” 张大夫沉吟不决。 江寒从发间拔下一根钗子,轻轻放在桌上,道:“我身上没有带银子,这根发钗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却是南京永寿王世子当初送给我的大婚贺礼,世面之上是买不到的。今日便权做酬金,还请先生笑纳!” 这发钗是纯金打造,钗头镶了一颗大如鸽卵的祖母绿,祖母绿周围又围了大概有十来颗明珠,这些明珠虽然不大,但颗颗一般,晶莹剔透,萦有宝光,显见绝非凡品。这根发钗是纯金打造,本身的价值便已经不菲,再加上那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以及宝石周围那一串萦有宝光的明珠,其发钗的价值,只可用连城来形容了。 那张大夫从来只在这小镇四周行医,几曾见过如此宝物,不由眼热心跳,几恨不得立即伸手过去将那宝物抓在手中,道:“夫人既然意决,那老朽便只能从命,只是事先须得说好,这堕胎之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中途有什么差迟,甚至伤及夫人性命,老朽都绝不担承责任!唯有夫人答允,老夫方才敢动手,否则,夫人便是奉上一座金山来,老朽也不敢从命!” 江寒淡淡一笑,从桌上取过纸笔,几笔写就一纸书文,摊开放在那张大夫面前,道:“这是我的亲笔文书,声明无论我经此一事,是生是死,都绝不与先生相干。” 那张大夫仔细瞧了一遍,放下心来,道:“那请夫人稍候,老朽略做准备,随后便来!”将发钗收入怀中,匆匆往内堂去了。 江雪再也忍不住,叫道:“姐姐!原来你那堕胎之法是为自己找的。我不懂,既然有了孩子,你又为什么不要他?不要这个孩子,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槿哥哥的主意?我去找他理论!” 江寒道:“你别去找他!他,他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孩子!” 江雪一怔,道:“他不知道?你没有告诉他么?” 江寒点了点头,道:“悦儿,你是除我之外,天下第一个知道,也是最后一个知道我有了身孕的人。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江雪一愕,道:“为什么?” 江寒缓缓道:“悦儿,我和槿哥哥是两个月前成亲的,可是,你刚才也听那位大夫说了,我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江雪呆了呆,道:“是呀,我也正自奇怪,难道,难道这个孩子不是槿哥哥的,所以你不敢留下他?”既然想到这个孩子不是段槿的,那自然而然,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会不会是徐伯文。 第五十八章 千里凝照素光同(二) 江寒知道她心中所思,道:“你别想多了。我和伯文哥哥清清白白,从来没有过,没有过夫妻之事,这个孩子,的的确确是槿哥哥的。” 江雪道:“那你为什么不要他?就算是你们成亲之前便已有了、有了夫妻之事,但你们已成亲了,就算有了孩子,那也是名正言顺,又怕别人说什么闲话?我想,如果槿哥哥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姑姑姑父,当然还有爹爹妈妈,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江寒缓缓道:“可是我不高兴!我不但不会高兴,一想到这个孩子,我便伤心得紧……不,不仅仅是伤心……什么叫万箭穿心,悦儿,你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 江雪悚然心惊,低声叫道:“姐姐!” 江寒不去瞧她,缓缓说道:“悦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弃伯文哥哥而去?” 江雪摇了摇头。 江寒道:“那天,我和伯文哥哥在一起,商量着要同回剑谷,可是,韦子霁,你知道谁是韦子霁的,她突然赶来见我,要我去见槿哥哥,说什么要是我不去,那便永远都别想再见到槿哥哥了。悦儿,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不会去?我去了。如果知道这一去,便会让我再也回头不得,我说什么也不会去的,可是……我去了,结果,结果……便是在那天,槿哥哥……强占了我的身子……” 江雪吃了一惊,猛地跳了起来,叫道:“槿哥哥怎么敢如此对你?我这便去找他!” 江寒一把拉住江雪的手,微微摇了摇头,道:“往事已矣,你现在找他又能怎样?” 江雪道:“可是,可是姐姐,难道你便这么算了么?”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自幼便对我一往情深,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他,是我欠了他的。他那样对我,也算是我疚由自取罢!” 江雪顿足叫道:“姐姐!”有心想要怪她,却也说不出口,过了半晌才道:“这件事伯文哥哥知道么?” 江寒微微苦笑,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他便是知道,那又能怎样,难道我还能要他杀了槿哥哥么?不,我不能让他杀了槿哥哥,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要在他的心里认为,他的江寒永远没有受到过任何委屈!” 江雪紧紧咬住嘴唇,答不上话来。 江寒接着说道:“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心里伤痛矛盾之极,一面痛恨槿哥哥,想要快快赶到伯文哥哥身边,要他带我远走高飞,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到槿哥哥,可是另一面,我又自惭形秽,想着江寒一身已非白璧,如何再能配得上伯文哥哥?我又想见到伯文哥哥,又怕再见到伯文哥哥……可是不管我心里如何的翻江倒海,我的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便向着伯文哥哥飞奔而去。从槿哥哥那里到伯文哥哥那里,只有短短数里的路程,可是却花尽了我一生的力气……后来,后来我还是做了决定,只要能跟伯文哥哥在一起,这件事,我便只当它是一场噩梦,我永远不会再去想,当然,我也永远都不会再见槿哥哥一面!可是,可是,我回到伯文哥哥身边之后,槿哥哥便跟着赶来了,他暗中偷袭了伯文哥哥,将伯文哥哥打成了重伤。” 江雪道:“我见到你们时,伯文哥哥伤重垂危,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槿哥哥才袭击的他?” 江寒点了点头,道:“槿哥哥以伯文哥哥的性命相要胁,要我离开他,后来,甚至还以自己的性命相胁,说如果我离开他,那他便自绝于世。我想到槿哥哥对我十八年一如既往的深情,又想到自己再也配不上伯文哥哥,纵是他不嫌我已非处子之身,可是我自己又岂能不耿耿于怀?再说,我性命只同朝露,与伯文哥哥相处越深,将来,他便会越是痛苦,心中想得绝望,便,便答应与槿哥哥成亲了。” 江雪忍不住落下泪来,道:“姐姐,你真傻!” 江寒微微苦笑,道:“我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是心中之痛,端的无与伦比……我人在槿哥哥的身边,可是心却一直跟着伯文哥哥。我知道他会不顾一切地找我,便不敢回剑谷。当时,恰逢群英盟又出了事,我便跟槿哥哥去了群英盟,后来,又辗转去了乌蒙山,终是与槿哥哥拜了天地……其实,其实我离开伯文哥哥之后,心里也数次动摇,那天在去群英盟的半路上得知柯哥哥就在昆仑山的消息之时,我便想去昆仑山,一则,是想寻访柯哥哥回来,二则,也是想拖延与槿哥哥的亲事。不错,我是答应了与他成亲,可是我心里不愿意,能有一个借口给我反悔,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抓住机会。然而槿哥哥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要我跟他成亲之后再往昆仑山。我知道他是怕夜长梦多,徒生变故,但他劝我的,却是要我以大局为重,说什么群英盟正值多事之秋,我们身为群英盟主的长公子与少夫人,不能置身事外。当时,爹爹、姑姑姑父他们都是心急如焚,要急着赶往乌蒙山,我实在是不能一走了之,再想到便是去昆仑山找到了柯哥哥,结果又能改变什么?我心里摇摆不定,虽然屡次下决心要走,但最终还是取消了昆仑之行,跟大伙儿去了乌蒙山……在乌蒙山,与槿哥哥成亲之前,我也有过动摇。我甚至想到,我与槿哥哥的亲事,势必会惊动江湖,伯文哥哥知道之后,以他的脾气,必定会赶来,如果他及时赶到,只要他说一句话,我便什么也不顾跟着他去了!可是,可是,我却不知道,当时的伯文哥哥,竟然远在千里之外的昆仑山,根本不知道我已成待嫁之身……嘿,就算他知道,路途遥远,他也是赶不回来的。” 说到这里,江寒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喃喃道:“天意,原来一切都是天意!” 第五十八章 千里凝照素光同(三) 江雪道:“姐姐,这不是什么天意!你有机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是你自己放弃了!” 江寒苦笑道:“不,我已经没有机会改变了!就在那一天,就在我与槿哥哥成亲的那一天,我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我有了别人的孩子,岂能还与伯文哥哥再继前缘?就算伯文哥哥当时真的赶来,一切,也是不可能再改变的了!悦儿,你知不知道,我的心,自从知道有了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起便死了。‘万念俱灰’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从那一刻起,我终于有了深切的体会!” 江雪心中怦然,低低叫道:“姐姐!” 江寒戚然一笑,道:“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母亲,因为我生来便是身具寒毒,端的命如朝露,能多活几年,便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了,我又岂敢奢望如常人一般为人妻、为人母,想不到,我竟能真的做了母亲,只是,这个母亲,真是令我做得无比惨淡凄凉……悦儿,我从来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会有我这样的母亲存在:想到孩子,不是由衷的喜悦与满足,而是无穷无尽的悲切、屈辱,且心痛如绞,痛不可挡,仿佛有一柄利刃插在我的胸口,我甚至能听到刀锋上有血滴落的声音……”说到这里,眼中有泪,终于悄然滑落了下来。 江雪咬住嘴唇,道:“我能理解姐姐的感受,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一样恨这个孩子!” 江寒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恨他。我从来也不恨什么人,包括槿哥哥在内,至今我也不恨他——我欠他的太多,他要怎样对我其实都不为过,我怎么能恨他?我只是无法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而已,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他是如何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而那天,却是我宇江寒一生中最为惨痛的、最为不堪回首的记忆……” 江雪想到段柯跟自己说的过的段槿半夜方回的话,忍不住道:“你怎么会不恨槿哥哥呢?你们明明是新婚,理应如胶似漆,可是槿哥哥却深夜不归,而你也不闻不问……你若不恨他,又怎么会夫妻不睦?” 江寒微觉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槿哥哥曾经有过深夜不归之事?” 江雪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的事多着呢!” 江寒心中默然,半晌才道:“槿哥哥的深夜不归,其实只有过一次。那天晚上,他要跟我亲热,我心里不愿意,便推开了他。这样的情形,本来已经是我们夫妻间思空见惯之事,想不到那天他会突然大光其火,竟然摔门而去……” 江雪恍然大悟,道:“他是你的丈夫,你却不许他跟你亲近,他就算性子再好,总也受不了的时候。” 江寒微微苦笑,道:“槿哥哥摔门而去,只有那么一次,你却知道,原来那天晚上,是你守在我的窗外。” 江雪道:“你知道外面有人?” 江寒道:“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后来,槿哥哥走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说什么也睡不着,便听见,便听见窗外有轻微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很轻,轻得仿佛没有,可是我仍然听见了。我不但听到了你的呼吸声,还听见你出手替我打发了刺客。悦儿,你的武功可真是长进多了。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始终不愿出来跟我相见。” 江雪苦笑道:“那天在窗外的人不是我。” 江寒一怔,道:“不是你?” 江雪道:“不是我。我是今天才遇到你的。” 江寒道:“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难道,难道……”心里想到一个名字,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只怔怔地瞧着空处出神。 江雪本想跟她说当时守在她窗外的是徐伯文,见她神色茫然,心中却又犹豫。 只听江寒低声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私底下找过好几名大夫,也吃过好几副药,可是我体质异于常人,药物对我丝毫无用,我能接受的最后的方法,大概,大概也只有、只有如此了……悦儿,咱们姐妹今天能够重逢,那也是你我姐妹的缘份,你便为我做个见证罢,也免得那些大夫不敢动手。” 江雪微微一愕,道:“动手?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寒正要回答,只听那名张姓大夫已在身后说道:“老朽已经准备好了,请夫人随我来吧!” 江寒点点头,道:“悦儿,你也来吧!”跟着那张大夫往后院而去。 江雪满心纳闷,跟着走来。 穿过厅堂,走到后院,院中已经燃起火把,火光熊熊之下,江雪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院内一角立了一个门框模样的高大支架,支架上吊下两根粗大的铁链,也不知有什么用处,在那高大支架的前面,两名手持胳膊粗细木棒的粗壮汉子严阵以待,似正在等着江寒的到来。 江雪心中莫名其妙地一紧,道:“这是要干什么?” 那名张姓大夫道:“夫人想要堕胎,可是身体异于常人,药石无用,唯一的法子,只有人力勉强为之。” 江雪道:“什么叫人力勉强为之,你说清楚!” 那张大夫道:“外力重击之下,其胎自落!” 江雪大吃一惊,叫道:“这怎么可以!” 那张大夫道:“这是唯一之计,如果夫人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江雪叫道:“姐姐,你不能这么做!” 第五十八章 千里凝照素光同(四) 江寒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做了决定,悦儿,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她走出几步,犹豫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取下一直插在后腰腰带上的金箫玉管,递到江雪的手中,道:“这支金箫玉管是槿哥哥送给我的,我本来很喜欢它,然而我没有想到,它后来会变成牵绊我的桎梏……本来,我已经将它还给过槿哥哥一次了,可是,它终归还是又回到了我的手上,就象槿哥哥说的,它是我和他夫妻间的信物,它的存在,直接证明了我和槿哥哥缘之不尽!悦儿,你替我拿着它吧!我如果没事,那自然什么都不必说了,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便替我把它还给槿哥哥。你跟他说,天下之大,必有一位它能归属的真正主人,足以代替我,一生一世地陪伴在他的左右,你就叫他,把我彻底地忘了吧!” 江雪连连摇头,叫道:“姐姐,你别这么傻!这是要命的事,你不能自作主张!如果,如果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又叫我如何向爹妈、向槿哥哥他们交待!” 江寒道:“你不必跟他们明说我是如何死的,只告诉他们我是寒毒发作,不治而亡便是了。反正我身具寒毒,会毒发身死,是每个人都知道和会接受的事实,他们必然不会多虑。” 江雪连连摇头,道:“那伯文哥哥呢?你要我如何向他交待?你忍心连他也骗么?你忍心,忍心此生真的再也不与他相见了么?” 江寒惨然一笑,低声道:“情深无用,相见又何如?与其让他为我所痛,不如就让他恨我,反正,反正今生今世,是注定我要负他的了……如果有来生,宇江寒自当誓死相从!可是今生……悦儿,姐姐只求你一件事:伯文哥哥身世飘零,无人怜惜,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疼惜于他,否则,否则我纵是九泉之下,也难瞑目!”眼望妹子,满目殷殷之色。 江雪心中一酸,眼中泪如雨下,哽声叫道:“姐姐!” 江寒浅浅一笑,从容走到那高大支架之前。 那张大夫道:“夫人,此痛非同小可,老朽需得缚住夫人手足,方好施为,还请夫人见谅。” 江寒点点头,伸开手臂,任由他们用木架上垂下的铁链缚住自己的双手。 江雪连连摇头,叫道:“姐姐!你不能这样做!”抬步便要冲上来。 江寒道:“你若认我是姐姐,便由我去罢!”江雪足下一涩,顿时迈步不得。 江寒目光坚决,道:“悦儿,今日之事,永远都不要跟伯文哥哥说起!你就让他,也当我是寒毒不治罢!”江雪大恸,放声大哭。 江寒心中微觉酸楚,道:“先生,动手罢!”慢慢闭上眼睛。 那张姓大夫向那两名壮汉施了个眼色,道:“动手!”那两名壮汉应了一声,先后轮起大棒,用力往江寒腹部击来。 眼见那木棒将至江寒腹部,蓦地,凭空炸然响起一声厉啸,一道劲风已疾然扑来。 那两名大汉一声惊叫,手中木棒“啪”地一声,顿时碎成无数碎片,散做了满天花雨。 江寒心中微微诧异,不由张开眼来,视线所及,猛然一怔,在她的面前,竟然是一张她梦里梦外不知想过多少遍,魂为之夺,肠为之断,她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缘得见的面容。 江寒正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旁江雪已失声大叫了起来:“伯文哥哥!”乍然出现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徐伯文! 徐伯文双眼微微发红,却是一声不吭,倏地伸手扯住缚住江寒双手的铁索,一声断喝,那粗如儿臂的铁链当即应声而裂。 徐伯文三下五除二挣去铁链,一把抓住江寒的手腕,道:“你跟我走!”足下一弹,倏地飞身掠上院墙,身子一晃,霎时便消失于夜幕之中了。 江雪吃了一惊,叫道:“伯文哥哥!”不假思索地弹身而起,追了出去。 那张姓大夫与那两名壮汉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手中的木棒好好地会突然碎裂,几名活生生的大活人突然自自己的眼前消失不见,直吓得肝胆俱裂,一跤跌坐在地上,半晌才叫道:“我的妈呀,我们莫不是见鬼了?”互相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额头之上满是大汗。 江寒的手被徐伯文紧紧握着,身不由己的跟着他一路飞奔,心中端的悲喜交织,怔怔地瞧着眼前徐伯文的背影,几疑自己身在梦中。 眼见奔出小镇,前面尽是莽莽山林,江寒小腹忽地一阵剧痛,足下一绊,几欲跌倒。 徐伯文立即感觉到了,蓦然回身,一把扶住了江寒,急急道:“江寒,你怎么了?” 江寒抬起头来,星眸定定地瞧着徐伯文,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低声道:“伯文哥哥,你,你怎么变得如此消瘦了?” 徐伯文心中一酸,叫道:“江寒!”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眼中有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江雪随后赶来,眼见他们二人深情相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悄悄停下脚步来。 第五十八章 千里凝照素光同(五) 徐伯文哪里理会旁边有人没有,只管紧紧抱着江寒,反反复复地道:“江寒,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徐伯文扳过江寒身子,一字一句地道:“我怎么能不回来?如果我不回来,那岂非要我后悔一生一世?江寒,你,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 江寒心中软弱,低声道:“伯文哥哥,我对不起你……” 徐伯文轻轻掩住她的嘴,道:“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了。” 江寒一愕,道:“你都知道了?” 徐伯文点点头,道:“是,我都知道了!江寒,其实,其实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你知道么?”江寒凝神向他望来。 徐伯文道:“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那也不对。江寒,应该说,从你离开四川地界的那一天起,我便已经回到你身边了!我在昆仑山上得知你已经成亲的消息之后,心里惊疑交织,哪里肯信,便冲下山来,想要回剑谷或是到乌蒙山找你问个究竟。后来,在半路上得知你真的已经嫁给段槿为妻,心里伤痛至极,只当是你骗我,一时万念俱灰,就算是自绝于世,那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唉,我心里难过,真的想自绝于江湖,可是,可是终是不甘心,便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东南方向而来寻你,想不到竟然真的遇见了你。我一见到你,便已知今日的江寒,再也不是我当日的江寒了。你与段槿形影不离,果然是新婚燕尔,说不尽的蜜爱亲怜,段槿对你呵护倍至,更令我伤痛不已!嘿,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亲眼见你与段槿同行同宿,彼此间夫妻情深,又如何能再不相信你确是已经负我?” 江寒低低叫道:“伯文哥哥!”一语未尽,眼中已落下泪来。 徐伯文抬手为她轻轻拭去眼泪,说道:“当时我恨你骗我,心中悲愤不已,几次想跟你同归于尽,却始终不忍下手,后来想去杀了段槿泄忿,可是又怕令你伤心;我想现身见你,但想来也是徒自伤心,但若要舍你而去,却又说什么都割舍不下……唉,正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徐伯文一生纵横江湖,向来任性而为,提得起,放得下,怎知如今,竟然,竟然……江寒,其实,其实我每夜都守在你的窗外,你却是始终不知!” 江寒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是不知道,可是我却并非没有感觉。有好多次,我都感到有你在我身边,可是,我却从来看不到你。我还以为是自己思虑太过,以至生幻,想不到……伯文哥哥,你早该出来见我的!”徐伯文苦笑道:“见了你又能怎样?我纵深情,可是卿却无心,就算是我以武力夺了你去,你心里无我,区区一具躯壳,我岂又稀罕!”江寒心中恸动,眼中泪如雨下。 徐伯文低声道:“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一路跟着你,可是,可是不跟着你,你又叫我去哪里?我不知道自己最后能怎样了结跟你的这段感情,也从来不敢去想,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然让我知道了你之所以会嫁给段槿的真相——你不是不爱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江寒,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江寒双手捂住面孔,眼泪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流了下来,半晌才道:“你要我如何跟你说?伯文哥哥,江寒已非白璧,我,我宁愿你心里恨我骗你,也不要你心里嫌我怨我,弃我而去!” 徐伯文叫道:“我怎么会弃你而去?江寒,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江寒道:“可是我在乎!伯文哥哥,江寒本来便是命如朝露,能陪你的日子不多,我,我原想把清清白白的自己给你,将来,就算是不得不离你而去,那至少,至少自己心里也不会太过遗憾,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的了……” 徐伯文连连摇头,道:“江寒,我要的只是你!只要你能一生一世地陪在我的身边,那徐伯文今生今世,便是别无所求!” 江寒戚然苦笑,道:“‘一生一世’四个字,说起来好简单,可是我却做不到……伯文哥哥,你,你还是忘了江寒罢!” 徐伯文道:“江寒,你做得到的!我已经到过昆仑山玉虚峰,见过了段柯,他已经找到了子母馨香草,再加上小桑爹爹找到的无香幽兰,秦岭之上的阴泉血鱼,你的寒毒已有法可医,你知不知道?” 江寒心中一震,道:“你说什么?柯哥哥找到了子母馨香草?我的寒毒能治好了?” 徐伯文道:“不错!” 江雪忍不住道:“我可以做证,伯文哥哥真的没有骗你,那子母馨香草我也见过的!” 江寒欢喜莫名,面颊之上不由泛起一片晕红。 第五十八章 千里凝照素光同(六) 徐伯文目不转睛地瞧着江寒,道:“江寒,你现在寒毒可解,只要愿意陪我一生一世,那便可以陪我一生一世,你,你还愿意陪我一生一世么?” 江寒心中怦然,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只是……” 徐伯文道:“你别再跟我提什么名节清白,别人看重这些,我却是毫不在乎!江寒,我看重的只有你!失去你的滋味我已经尝够了,我不要再失去你了!” 江寒道:“可是,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我已经是段槿之妻,腹中,还怀有他的孩子……伯文哥哥,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你我之间,只是有缘无份……” 徐伯文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妻子!在我的眼里,你宇江寒一生一世只会是我徐伯文的妻子!至于孩子,嘿,他本来不应该来这个世界上,但,江寒,我绝不想你因为他而伤害到自己。你生他下来罢,我愿意善待他!” 江寒心中一热,叫道:“伯文哥哥!” 江雪咬住嘴唇,忽道:“姐姐,既然伯文哥哥对你一往情深,你心里也放他不下,那你们就在一起了吧!至于槿哥哥那里,我去跟他说!姐姐,我相信他如果是真心爱你,便应该为你着想,便应该成全你们,他会写纸休书给你的!” 江寒一惊,叫道:“悦儿别去!” 江雪一愕,道:“姐姐?” 江寒道:“槿哥哥是绝不会写什么休书的。” 江雪道:“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他不肯写。” 江寒微微苦笑,道:“他是不会写的,就算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是不会写的。你的槿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悦儿,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江雪涩了一涩,转眼向徐伯文望来。 徐伯文紧紧握住江寒的手,道:“我才不管他肯不肯写休书,总之,我是一定要跟江寒在一起的!嘿,就算江寒一辈子都顶着段槿妻子的名份,那又怎样?哼,我徐伯文本来便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难道我还怕什么对我不利的蜚短流长么?江寒,我现在便要你跟我走,你肯是不肯?” 江寒道:“你现在便跟你一走了之?” 徐伯文心底微微一沉,道:“你不肯么?” 江寒凝神向他望来,见他眼神炽要我热,充满期盼之色,想到他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心中柔情倍起,道:“老天垂怜,肯替我医好寒毒,那便是许我用一生的时间来陪伴我心爱之人,既然如此,那我又岂能逆天而行?伯文哥哥,江寒既然说过永不负你,那又岂是妄言!” 徐伯文大喜,道:“你真的肯跟我一走了之么?你可要想好了,今日咱们这一走,那便是永远都不能回头了!” 江寒斩钉截铁地道:“我不需回头!” 徐伯文欢喜之极,一声大叫,想要将江寒抱起来抛上一抛,想到她腹中的孩子,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手足无措,突地一跃,纵身一个空翻。 江寒满面微笑,眼中却有泪慢慢滑落了下来。 江雪又是欢喜又是难过,道:“伯文哥哥,姐姐现在怎么说也是段槿的妻子,你要她跟你一走了之,那可便是诱拐人妻之罪。嘿,段槿现在虽然说不再是群英盟主的长公子,可是他的爹爹还是碧血楼的楼主,再加上我姑父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群英盟主,可谓交往满天下,你诱拐其媳,得罪碧血楼,其后果如何,你可想清楚了?” 徐伯文纵声长笑,道:“大不了他段颖再聚天下英雄来围剿我,这又有什么了不起,嘿,我只要有江寒在我身边,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与我为敌,我徐伯文又岂放在心上!” 江雪道:“姐姐,这个后果你也想清楚了么?你今日跟伯文哥哥走了,不但是背叛了自己的丈夫,背叛了剑谷,更是背叛了整个天下,就算爹爹妈妈会最终原谅你,可这个世道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容得下你了!” 江寒道:“世道?嘿,世态炎凉、人心相隔,除我之外,又会有谁会关心我的伯文哥哥?伯文哥哥一生孤苦,无人怜惜,我不能爱他、陪他,那本是无可奈何之事,然而如今老天眷顾,肯让我得解寒毒,我又如何能不去爱他、陪他?我已经决定一生一世都要跟伯文哥哥在一起了,既便是世所难容,我也绝不反悔!” 徐伯文心中怦然,叫道:“江寒!”江寒伸手与他相握,二人相视一笑,目光之中满是浓浓深情。 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们两人心意已决,都不反悔,那便再好不过。伯文哥哥,姐姐,不知你们现在有何打算?” 徐伯文与江寒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倒难以回答。 江雪道:“你们一个本来便是武林公敌,如今又诱拐人妻,实是罪不可赦,而另一个在江湖中地位非同寻常,结果却弃夫私逃,如此将道德伦理践踏脚下,想要不引起武林公愤,只怕不能。中原武林想来已无你们的立足之地,你们若想夫唱妇随,一生相守,依我之见,不如从此退隐江湖,销声匿迹了吧!” 第五十八章 千里凝照素光同(七) 徐伯文瞧了江寒一眼,道:“武林想要对我怎样,我徐伯文岂又怕了?只是,若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不停地打搅咱们的清静日子,只怕终是不胜之烦。江寒,这个江湖对我而言早已毫无可恋之处,不知你肯不肯跟我离开?” 江寒道:“我既然已决定跟着你,那自然便是你去哪里我便去那里了,你又何必再来问我。” 徐伯文心中欢喜,道:“那如果我想回怀乡岛,以后再不回中原,你也肯跟我回去么?” 江寒道:“以后再不回中原,那是不成的。我若想念父母,总是要回来瞧瞧他们。嫁出的女儿都有省亲之期的,我也是做人女儿的,岂能例外。” 徐伯文心中一沉,道:“那,那你的意思是不去了?” 江寒摇摇头,微笑道:“伯文哥哥,如果你愿意陪我回来省亲,那别说是怀乡岛,便是天涯海角,我也陪你去!” 徐伯文大喜,道:“那还用说么,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看望他们,我陪你回来便是!” 江寒微微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许反悔!” 徐伯文哈哈大笑,道:“是我说的,我决不反悔!” 江雪心中感慨,道:“怀乡岛远离中原,你们避世而居原是最好不过,但有一件事,在你们离开中原之前却是要先办了不可。” 徐伯文道:“什么事?” 江雪道:“先治愈姐姐的寒毒啊!” 徐伯文一省,道:“不错!江寒,咱们先去找小桑拿到无香幽兰,然后再去昆仑山玉虚峰取子母馨香草,最后再上秦岭取阴泉血鱼,待替你解了寒毒之后再去怀乡岛。” 江寒道:“无香幽兰现在就在小师叔那里。” 江雪道:“不管无香幽兰在哪里,你们要去取,总是要和槿哥哥见面,而若和槿哥哥碰面,说不定便要大起争端,那可不好。此时此地,我想你们还是不要和槿哥哥他们见面的好。无香幽兰还是我去取罢,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便回来!”不等徐伯文与江寒反对,转身便走,走出数步,忽地想起一事,返身回来,将鸣霄琴与金箫玉管一起递了过来,道:“琴箫在此,原物奉还!” 徐伯文重新得回鸣霄琴,心中欢喜至极,道:“鸣霄鸣霄,当初我决意相弃,哪里会想到还会有重新得回它的一日,世事如棋,当真一点儿也不错。江雪,多谢你了!” 江雪微微苦笑,道:“你不必谢我,这琴本来便是你的,既然是你的,物归原主便是理所当然,那又何必相谢!” 江寒却是不接金箫玉管,道:“悦儿,这只金箫玉管,你还是替我将它还给槿哥哥了罢!” 江雪一愕,道:“姐姐,你不要它了么?” 江寒道:“这只金箫玉管本来是槿哥哥送我的订情之物,虽然它成就了我箫魔之名,但它毕竟代表的是槿哥哥的一番心意。现在我决意与伯文哥哥在一起了,这只金箫玉管自然便应该归还给槿哥哥,所谓物归原主,本来便该如此!” 江雪道:“你不要金箫玉管,那以后又如何与伯文哥哥琴箫相和?” 江寒道:“我想伯文哥哥一定会另外送我一只箫的。伯文哥哥,你说是与不是?” 徐伯文道:“不错,我会制箫,我一定会亲手采竹,做一只能与江寒箫魔之名相匹配的好箫送她,这只金箫玉管,你便替她还给段槿了罢!” 江雪不能再坚持,点点头,接过金箫玉管,足下一弹,倏然去远。 徐伯文目送江雪远去,回眼望见身边江寒,想到这一番劫难如同一梦,心中端的感慨万千,道:“我徐伯文自纵横江湖以来,世人自是闻风丧胆,望风而逃,可是我一人孤苦伶仃,寂寞凄凉,纵然是山登绝顶,又有何喜?所幸能够得逢知己,能与江寒你倾心相爱,方才知天地有情,我生之有意,但我欢喜未尽,江寒你却又凭空离去,非但未能与我如约相守,反而去嫁给了别人,徐伯文一场痴爱,竟然化作泡影……我再也想不到,人生竟然真的如梦似幻,所有美景,最终竟会化为一场噩梦,令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还好,重重噩梦,终归是到了尽头,我一心相待之人,终还是能与我长相厮守。江寒江寒,你这一生,是真的不会再与我分开了么?” 江寒执手与他相握,微笑道:“伯文哥哥如此待我,江寒岂能还有他念?你放心,以后哪怕是死,我宇江寒,也只做你徐伯文一人的妻子!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徐伯文纵声长笑,笑声未尽,眼中已落下泪来,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了。 第五十九章 剪碎绮翼绝秦草(一) 江雪一时意气,自愿前往史谦处索要无香幽兰,直至奔离徐江两人之后静下心来时方才略感后悔,想道:“每个人都知道无香幽兰是为姐姐治寒毒之用,我突然去要,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只怕也要不出来,而且我又能有什么理由可以大得过替姐姐治寒毒?我自告奋勇什么,这不是自寻烦恼吗!”转念又想道:“姐姐与伯文哥哥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他们如果亲自来索取无香幽兰,说不定便会与槿哥哥他们有一场大大的冲突,如果冲突之时横生变故,伯文哥哥与姐姐说不定又要劳雁分飞,到时伯文哥哥岂非又要伤痛一场,这又岂是我心中所愿?罢罢罢,我既然不忍见伯文哥哥因失去姐姐而伤心欲绝,立意成全他们,那又何妨好人做到底,去替他们取了无香幽兰回来,就算伯文哥哥不肯爱我,在他的心里,也总要感念我对他们的恩情,这也才算不枉了我宇江雪对伯文哥哥的一片心意。” 江雪打定主意,断然往史谦段槿一行暂居的客栈而来,走到客栈门口,心下又忍不住迟疑,想道:“这无香幽兰我应该怎样去取?想个借口骗他么?不成,小师叔为人警小慎微,明查秋毫,想要骗他,那是绝计骗不过的;直截了当地向他要无香幽兰?那也不可能。嗯,无香幽兰是救姐姐性命的,凭白无故的,小师叔绝不可能给我,而我又偏偏不能明白告诉他我其实正是为姐姐来要的,否则,他若问起原因,我却又应该如何向他解释?小师叔性情忠厚,行规蹈距得惯了,如何看得惯姐姐和伯文哥哥如此背夫私逃和诱拐人妻的大逆不道之举,我如果告诉他姐姐要跟伯文哥哥一走了之,那根本就是自惹其祸,不闹得满城风雨便算是好的了,还想要什么无香幽兰!嗯,我到底应该想个怎样的法子才是?”心中辗转不定,思前想后,总是没有万全之策。 此时更深夜重,寒意浓浓,江雪仰望史谦的房间,见他房中一丝灯光也无,心中突地一动,想道:“这个时候小师叔多半都已睡了,我何不悄悄潜入他的房中去将无香幽兰偷出来?我的武功比他高,他未必能发现是我去偷盗无香幽兰,待他发觉,多半已经是明天了,那时伯文哥哥与姐姐早已远走高飞,连我都已经离开了此地,他再想怎样都已经迟了!”越起越觉得此计绝妙,当下更不迟疑,飞身上楼,悄然潜了过去。 此时星月无光,史谦房中更是黑乎乎地伸手不见五指,江雪仗着自己武功高强目力深厚,悄然潜入史谦房中,摸到床边,触手摸到他堆放在一旁的衣裳,提起来细细翻找。 正搜索间,忽地有人“哧”地一声轻笑,江雪吓了一跳,顿时一身冷汗,想也不想便喝道:“谁?给本姑娘滚出来!” 话音未落,房中有人哈哈大笑,道:“你到别人房里偷东西,反而要别人给你滚出来,世上哪有这样的小毛贼!”跟着“嚓”地一声,火石打着,灯光自她背后亮起。 江雪一惊,倏地转过身来。在她的身后还有一张床,殷照羽笑吟吟地举着一支蜡烛坐在床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江雪。 江雪呆了一呆,忍不住喝道:“你怎么会在小师叔的房里?” 殷照羽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在小师叔的房里?我喜欢跟小师叔同住一房,不成么?”忽地跳下床来,叫道:“小师叔,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史谦哈哈大笑,也翻身起来,道:“悦儿,你想要找什么,为什么不跟小师叔明说?” 江雪瞪着眼睛,道:“你们知道是我进来?” 史谦道:“你和幸儿出去了便没有回来,我们怎么可能睡得着。” 殷照羽道:“悦儿,你的武功虽然比我和小师叔都要高明,但你不是做贼的料,我们闭着眼睛都知道来的一定是你,果然没错。嗯,你到底想要找什么?” 江雪瞪着眼睛,半晌不答。 史谦瞧她的神色,心中忽地微微一紧,道:“你回来了,那幸儿呢,是不是她出什么事了?” 江雪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姐姐会出什么事!” 史谦道:“那你到底想找什么,怎么偷偷摸摸的不愿跟我们明说,难道你想要什么,小师叔还有不舍得给你的吗?” 江雪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心一横,道:“我真的要什么你都肯给我吗?” 史谦道:“那是自然。” 江雪道:“好,我要无香幽兰!”将手往史谦面前一伸,“拿来吧!” 史谦大感意外,道:“你要无香幽兰做什么?” 江雪道:“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自有用处。” 殷照羽道:“悦儿,这可开不得玩笑。难道你不知道这无香幽兰是专门留着救你姐姐性命的么?除了你姐姐,谁都不能动它!” 江雪道:“我又不是拿它去给那些漠不相关的人!小师叔,你就把它给我吧,我等着拿它救人呢!” 第五十九章 剪碎绮翼绝秦草(二) 史谦道:“你要拿它救谁,能不能跟小师叔明说?” 江雪咬唇不答。 史谦瞧着她的神色,一字一句地道:“悦儿,幸儿跟你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除了她,难道这天下还有谁更值得你用此奇药相救?” 殷照羽道:“不管那人是谁,就算他是天王老子都不可能跟三师姐相提并论!小师叔,这无香幽兰不能给她!” 江雪道:“你们不肯给,那我可要下手硬抢了!嘿,我的武功你们知道,你们谁都不是我的对手,可别逼我!” 忽地门外有人说道:“你是不是为幸儿来取这无香幽兰的?” 江雪转过身去,房门外,段槿白衣如雪,面沉如水,竟是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殷照羽道:“悦儿是为三师姐来取无香幽兰的?这怎么可能!三师姐好好的要无香幽兰做什么,就算是她自己的寒毒发作,单凭一味无香幽兰,那也救不了她的性命啊!” 史谦道:“是啊,如果真的是她自己要无香幽兰,那她为什么不明跟我说,反而要叫悦儿来偷,这道理说不通啊!” 段槿不答,只盯着江雪道:“你姐姐现在哪里?” 江雪不禁退了一步,道:“你自己的妻子,她的去向难道你自己还会不知道吗,凭什么来问我?” 段槿道:“她是跟着你出去的。” 江雪道:“她跟着我出去,去向便应该来问我吗?她还是跟着你们来到这里的,她的去向,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 段槿道:“幸儿是跟着我们来的这小镇不假,可是她刚才是跟你在一起的,她的去向我们不问你谁又问谁?” 江雪道:“嘿,她跟我在一起,你们哪一只眼睛看见她跟我在一起了?” 史谦皱了皱眉,道:“悦儿,你就别胡搅蛮缠了!我们都是幸儿的至亲,她的下落还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 段槿紧紧咬住牙关,突然说道:“小师叔,你把无香幽兰给我。” 史谦一愕,道:“槿儿!” 段槿道:“给我!” 史谦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打开包裹将锦盒取了出来,交到了段槿的手里。 段槿一眼都不瞧,向江雪道:“无香幽兰在这里,你要,便拿去吧!” 江雪殊未料到他竟然如此痛快,怔了一怔才道:“你真的舍得给我?” 段槿道:“幸儿既然要你来取,那自然有她的用处,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悦儿,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幸儿现在平安吗?” 江雪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答道:“她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伸手去接无香幽兰。 段槿倏地将手一缩,道:“她很好?她如何好法?” 江雪一愕,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槿眸光其深如潭,道:“你别多心,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哪里,为什么一夜不回?我一直都在担心她,夜不能眠,难道她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江雪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答道:“姐姐有些事,正在处理,一时不能回来……其实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以姐姐的武功和身份地位,天下还有什么人敢打她的主意,动她的脑筋么!” 段槿凝神向她望来,目光之中满是疑狐之色。 江雪心虚起来,道:“你不信我么?好罢,就算我不能让你相信,那姐姐你也不信了么?她可是你十几年相亲相爱之人,如果你连她都信不过,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段槿沉默了一会儿,忽的一笑,道:“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只是想知道,幸儿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江雪道:“她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便会回来了。” 段槿不能再问,道:“无香幽兰你拿去吧!记得跟你姐姐说,说槿哥哥一直都在惦着她,要她早归!” 江雪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生怕他反悔,连忙接过无香幽兰,快步出门而去,心中想道:“话我一定是会带到的,但姐姐早归与否,那可由不得我做主,槿哥哥,你可别怪我骗你!”回头见段槿一行并没有跟来,心下稍安,展开身法,往城外飞奔而去。 她来来去去折腾了一夜,到她赶到城外,天色已渐渐转明,路上三三两两的,已有了早行之人。 江雪怕展开轻功身法惊世骇俗,只好收敛步子,如常人一般走路,走得里许,迎面便见徐伯文与江寒携手而来。 徐伯文全心全意只在江寒的身上,正说道:“我这一个多月来,好象并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没有饿死,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嗯,我现在可是真的觉得饿了,面前便是有一头牛,我想我也吃得下去!” 江寒轻轻叹息,柔声道:“都是我害得你……伯文哥哥,你以后切不可如此了。” 徐伯文笑道:“只要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可能还会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江寒不觉嫣然。 江雪叫道:“伯文哥哥,姐姐,你们要回城么?” 徐伯文哦了一声,道:“江雪你回来了。我们肚子有些饿了,想要去找点吃的东西。嗯,这附近好象只有这个小镇,我们自然只有回去了。” 江雪道:“你们想回去吃东西?嘿,难道你们便不怕遇见我槿哥哥么?” 徐伯文微微晒然,道:“我凭什么怕见到他!” 江雪忍不住道:“你抢了他的妻子,却不怕见他,这不是有意欺负人么!” 徐伯文心中不喜,道:“明明是他横刀夺爱,却说什么是我抢他妻子,江雪,你这话真是岂有此理!” 第五十九章 剪碎绮翼绝秦草(三) 江寒不欲他们为此相争,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话头,道:“悦儿,无香幽兰你取来了么?” 江雪从怀中取出锦盒递了过来,道:“无香幽兰在此。伯文哥哥,姐姐,这小镇不是你们逗留之地,你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你们要吃什么,我去帮你们买来便是。你们还需要什么,一并说了,我好替你们置办。” 江寒道:“我也不想要什么,只是青红双衣还留在客栈之内。青红双衣跟我多年,要我弃它们而去,一时之间,我有几分不舍。” 江雪道:“这好办,我这便回去将青红双衣带来的!你们在这里等我,记住,这小镇切不可去了!”转身便走,行不得数步,视线所极,不禁猛可里一怔,顿时脸色大变:在她身后不远之处,几条人影已如飞奔来,为首一人白衣如雪,竟然是段槿。 江寒也已看到段槿,心中微微一紧,与徐伯文相握的手不由自主地悄悄松了开去。 徐伯文微微一愕,转头望去,跟着便也看见段槿,心头微微一沉,唇边的笑容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江寒转眼见徐伯文神色有异,略一沉吟间,便已知他为何事,悄悄伸出手来,又与徐伯文挽在了一起。 徐伯文回眼与她相望,罩满严霜的面容上慢慢又绽开了一抹微笑。 段槿远远望见徐伯文,心头一缩,叫道:“幸儿!”几个起落,便已赶到了江寒的面前。 江寒不禁微微后退,叫了一声:“槿哥哥。” 段槿视线在徐伯文的面上转了一转,勉强笑道:“幸儿,你一夜不归,可真令槿哥哥担心,看你平安无恙,我这提了一夜的心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徐伯文不肯示弱扬眉说道:“江寒跟我在一起,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伤害到她,段长公子这心怕是白担了。” 段槿脸色微微一肃,道:“幸儿,你一夜不归,难道便是跟这妖孽在一起么?罗敷有夫,难道你便一点儿都不顾忌旁人的闲话!” 江寒道:“我与伯文哥哥清清白白,无事不可对人言,又怕什么旁人的闲话。” 段槿一涩,答不出话来。 史谦与殷照羽小桑都已赶了过来。小桑乍见徐伯文,端的欢天喜地,叫道:“徐大哥,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你还好么?” 史谦与殷照羽皆曾受过徐伯文的恩惠,此时再度与他相见,心中皆是喜悦,双双上前见礼,纷纷问道:“徐(兄弟)大哥,你怎么会在此处出现,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徐伯文也拱了拱手,道:“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意外。你们是要上昆仑山么?徐伯文一月前刚刚从昆仑山上下来。” 史谦一愕,道:“徐兄弟去了趟昆仑山?去昆仑山做什么?” 殷照羽抢着道:“徐大哥,你去昆仑山可曾见过我二师兄段柯么?” 徐伯文道:“你们上昆仑便是要找他么?嗯,当时他倒的确在昆仑山玉虚峰的玉虚山庄,不过现在他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史殷二人正自欢喜,忽听他此言,不禁大为诧异,道:“怎么,难道他已经离开昆仑山玉虚山庄了么?” 徐伯文还未回答,便听身后有人应声说道:“不错,我已经离开了昆仑山玉虚山庄!” 众人觅声回头望去,只见道旁林中大步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这二人男的红衣如火,眼如星,眉如剑,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竟然便是他们刚刚提及的段柯;而那女子,绿衣如叶,芙蓉面,柳叶眉,眉眸之间,波光盈盈,却是昆仑山玉虚峰的玉虚山庄庄主陆玉容。 段槿乍见亲弟,心中又惊又喜又觉意外,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惯常淡淡的神情,道:“柯儿,哥哥总算又见到你了。你一去多年,还记得哥哥么?” 段柯凝神向段槿望去,微微一笑,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多年不见,你还是容貌未变,性情依旧,而我却跟当年不一样了。” 史谦笑道:“柯儿,你还记得我么?” 段柯抱拳见礼,道:“你是小师叔啊,柯儿怎么可能不记得你。还有照羽,好象你倒是跟当初不大一样了,长大了,不过还好,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让我认不出来。” 殷照羽笑道:“照羽见过三师兄!” 段柯的视线落在小桑的面上,道:“这位姑娘好象不是咱们剑谷中人罢。” 小桑笑吟吟地道:“段柯哥哥,你真的不认得我么?我姓吴,名叫小桑。” 段柯微微沉思,跟着便笑道:“原来是吴师叔的女儿。嗯,如果跟着幸儿悦儿,我也应该叫你一声表妹的。小桑妹子,咱们好象有十几年未曾见过面了,是与不是?” 小桑大喜,叫道:“原来你还记得我!你的记性可比别人都好!” 段柯淡淡一笑,道:“来,我替你们引见。这位姑娘名叫陆玉容,是昆仑山玉虚山庄的庄主。我这两年在昆仑山,就是住在她那里,一直蒙她照顾。” 陆玉容向众人福了一福,目光却是忍不住向江寒望去,道:“玉容久在荒山,可也听过剑谷宇大小姐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这位姐姐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宇大小姐罢!”其实她自从跟着段柯离开玉虚山庄之后,早就在半路上见到了江寒一众,对江寒的音容笑貌早已了然于胸,但对江寒来说,她却还只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只有如此寒喧。 第五十九章 剪碎绮翼绝秦草(四) 江寒先向陆玉容回了一礼,然后双眼才向段柯望来,微笑着道:“柯哥哥,咱们好象有三四年未见了罢。” 段柯道:“咱们有五年零三个月未见了!幸儿,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柯哥哥了?” 江寒道:“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柯哥哥,只是,柯哥哥,你的模样的确有些跟当年不大相同了。” 段柯道:“段柯只不过是经历了一些沧桑,不再是当年那个无知莽撞少年而已,除此之外,并无变化!幸儿,反而是你,好象,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幸儿了!” 江寒低声道:“幸儿也只不过是长大了。” 段柯摇了摇头,道:“不,你不仅仅是长大了!” 江寒微微一愕。 段槿生怕段柯横生枝节,抢先道:“柯儿,我和幸儿已经成亲了。” 段柯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嘿,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么?我本来是一直守在昆仑山的,昆仑山有我千辛万苦找到的子母馨香草,我发过誓要守着它长成,然后把它采下来送给一个等着它救命的人,可是我现在却离开了昆仑,因为,因为我突然发现,那个曾经答应等我回来的人,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嫁给了别人!” 江寒心中凄苦,低声叫道:“柯哥哥!” 段柯瞧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们放心,我这次回来不是来找你们吵闹的,其实,我只是想找一个答案!” 段槿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段柯道:“我想知道,如果从一开始,离开幸儿五年零三个月的是你,那她现在还会不会嫁你为妻!” 段槿哧然一声,道:“奇思妙想,实属无益!” 段柯道:“这不是奇思妙想!这是我自从得知幸儿跟你成亲之后便一直在想的问题!哥,我不认为幸儿嫁给你是真的因为爱你,是真的愿意为你之妻!” 段槿心中怒起,怫然道:“柯儿!幸儿现在已经是我段槿的妻子,你再说这些话根本就毫无意义!” 段柯道:“这些话有没有意义,那要幸儿来决定。幸儿,你说,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还会嫁给他段槿为妻么?” 段槿喝道:“柯儿!你越来越不象话了!” 史谦也道:“柯儿,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幸儿已经是你哥哥的妻子,长嫂如母,你对她不应该再有非份之想了!” 段柯不理,只向江寒道:“幸儿,我的脾气你知道。我现在只想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肯说那句话,就算你已为人妻,就算全天下的人全都反对你,我段柯对你也是一力成全!” 徐伯文心中一动,不由转眼向他望来。 段槿怒气渐生,喝道:“柯儿,你难道想跟哥哥反目成仇么?” 段柯道:“很好!你总算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来了!好,你说,咱们是不是还要象当年一样以武力决一胜负?我承认,当年我的武功是不及你,可是现在我段柯早已今非昔比。嘿,劳雁神功到底有何神妙,你想不想知道?” 殷照羽大感意外,抢道:“你说什么?二师兄,难道你已经练成了失传已久的劳雁神功?” 段柯甚是傲然,道:“不错!” 小桑更是满心好奇,道:“那劳雁神功又是什么功夫了?段柯哥哥,你能不能演练给我瞧瞧?” 殷照羽低声喝道:“小桑!” 小桑伸了伸舌头,道:“我又说错话了吗?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段槿紧紧咬住牙关,道:“柯儿,其实从一开始你便不应该对幸儿心生他念,因为幸儿自小便注定了是我的妻子!嘿,五年前是你胡搅蛮缠,五年后,难道你还执迷不悟?要知道,就算你学成了绝世武功,也不可能任性妄为,想怎样便怎样!” 段柯摇了摇头,道:“哥哥,执迷不悟的不是我!” 段槿道:“不是你,难道还是我不成?” 段柯道:“不错!”段槿脸色一沉。 江寒再也忍不住,道:“你们又何必如此相争?幸儿何德何能,值得你们如此。” 段槿对江寒其实早有怨怼,此刻听她帮段柯说话,心里更觉忿忿不平,冷笑道:“你是在帮他说话么?是不是见了他的面,你就觉得跟我成亲是一件大错事了?” 段柯也道:“幸儿,柯哥哥是一心为了你好啊!我不怪你仓促他嫁,误人误己,难道你反要怪我横生枝节不成?” 江寒微微苦笑,道:“曾记当年骑竹马,再回头已百年身。柯哥哥,如今的幸儿,的确早已不是当年的幸儿了!” 段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幸儿,我一直都相信,你之所以为嫁给我哥哥,那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与不是?” 江寒低低叹息,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不错,我与槿哥哥成亲是有自己的苦衷,现在,我也的确颇为后悔。” 段槿脸色大变,叫道:“幸儿!” 段柯却是颜色微展,道:“幸儿,你总算说了一句实话!” 第五十九章 剪碎绮翼绝秦草(五) 江寒不去理他,只转眼向段槿望来,一字一句地道:“槿哥哥,你我夫妻,缘尽于此,幸儿要去了。” 段槿脸色倏地大变,道:“幸儿,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寒道:“槿哥哥,你若念在夫妻恩情,那便写一纸休书给我,如若不然,幸儿也无可奈何。不管怎样,幸儿去意已决,槿哥哥还请自己珍重!” 段槿身子微微晃动,张了张口,却是哑然无声。 段柯道:“哥哥,你现在总算知道了罢,幸儿之所以嫁给你,其实并非心甘情愿,而是她另有若衷!其实,幸儿现在心里喜欢的人不是你,你早应该知道,只不过你一直不肯相信,所以,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段槿心中恼怒之至,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就算幸儿现在心里喜欢的人不是我,嘿,难道你以为她喜欢的人还会是你么?哼,就算她原来喜欢过你,对你有所承诺,可是,可是现在的幸儿确是早已不是当年的幸儿,她早就忘了你啦!” 段柯微微苦笑,转眼向一旁的徐伯文望来。他当然知道江寒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徐伯文,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 江寒低声说道:“春未绿,鬓先丝,人间久别不成悲。柯哥哥,你,你也将幸儿忘了罢!” 段柯凝神向江寒望去,唇边流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就算不是你的情郎,却也还是你的师兄,是你的表哥,你要我忘了你,这未免于理不符。”江寒微觉愕然。 陆玉容低声叫了一声:“二哥!” 段柯回头瞧了一眼陆玉容,心中没来由地一软,忽地抬起头转眼向徐伯文看来,沉声道:“徐大哥,段柯当初曾送了你一对耳环,你还放在身上么?” 徐伯文一省,道:“还在我身上。”从怀中取了出来,托在手中。 江寒忍不住探头过来瞧了一眼,赞道:“好精致的耳环。” 徐伯文道:“这对耳环的确很漂亮,但我更中意的是它的名字。它叫琴瑟之环,取意于‘琴瑟合之,天人羡之’之意。” 江寒道:“琴瑟之环,真是好美丽的名字。” 徐伯文道:“段柯当初送我之时,曾要我送给我最心爱之人,江寒,我本来也是打算送给你的,只不过今日和你久别重逢,心里只顾念了重逢之喜,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不过,现在这对耳环恐怕是再不能送你了。” 江寒淡淡一笑,道:“没关系。伯文哥哥以后再买别的给我也是一样。” 段槿心中不喜,重重哼了一声,道:“一对耳环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幸儿,你若喜欢,以后我买比这好上十倍百倍的耳环给你!” 段柯走到徐伯文身边,伸手取过他手中的耳环,道:“幸儿,我虽然不是你的情郎,可也是你至亲的师兄和表哥,我这耳环我送给你,你不会不接受吧?” 江寒微微一怔。 段柯不由分说,将江寒拉了过来,摘去她耳上原来配戴的耳环,把自己手中的琴瑟之琴为她戴上,感叹道:“好美丽的耳环,好美丽的幸儿,你们配在一起,当真是相得益彰!幸儿,这对耳环名叫琴瑟之环,只能是做丈夫的送给自己的妻子,我虽然不是你的丈夫,可是若以哥哥的身份送给你一份夫妻和睦的祝福,这总也说得过去吧?” 江寒微微苦笑,道:“柯哥哥,你要送我夫妻和睦的祝福,自然是一番好意,但幸儿却不能接受,因为,我虽然已经成了亲,在名份上槿哥哥的妻子,可是在我的心里,我愿意一生相守的人,只有伯文哥哥!所谓夫妻和睦的祝福,我既不想要,也不愿意要。” 段槿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幸儿!” 江寒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道:“槿哥哥,你难道真的不觉得我们的婚姻原是一桩错误么?你本来便不应该强求于我,而我,我也不应该草率行事。我们都做得错了!” 段槿叫道:“怎么是我强求于你了?幸儿,你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几年相依相许,天下原本便没有比我们更为匹配的一对了!” 江寒低声道:“槿哥哥,我知道你自然是对我一往情深,可是,可是……幸儿年幼无知,不知情为何物,以至一错再错,所幸其错终还是可改,不至于恨天难补。槿哥哥,你便瞧在咱们兄妹一场的情份上,原谅了幸儿罢!” 段槿禁不住退了一步,道:“你要我原谅你?你要我怎样原谅你?你难道真的想我写下休书,让你跟这妖孽共堕魔道?” 江雪忍不住叫道:“伯文哥哥不是妖孽!” 段槿涩然道:“你凭什么说他不是妖孽?琴妖现世,江湖血染,整个武林,谁不恨他!” 江雪道:“我不恨他!” 小桑抢着说道:“我也不恨他!他救过我们许多人的性命,我们怎么可能恨他!” 段槿轻轻哼了一声,满面不屑之色。 第五十九章 剪碎绮翼绝秦草(六) 史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不管徐兄弟对武林做了些什么,他对我们剑谷中人,总是有着莫大的恩惠。槿儿,如果我们帮不了他什么,那至少我们不应该再骂他是什么妖孽,你说是与不是?” 段槿道:“小师叔,你难道也要帮他?” 殷照羽道:“我们也不是要帮他,而是,徐大哥救过我们的性命,这总不假。” 段槿道:“是,他是救过你们的性命,是你们的大恩人,但他也杀过寻梦的父母,是寻梦的杀父大仇,这你们难道也忘了吗?再说,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段槿与他誓不两立,你们想要报恩,那是不是便要与章寻梦和段槿自此恩断情绝?” 殷照羽道:“大师兄,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咱们同是剑谷中人,岂会为了旁人恩断情绝!” 段槿道:“那好,你明说,你们现在是要帮他还是要帮我?”殷照羽左右为难,作声不得。 史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徐兄弟,你对我们的恩情,史谦永生难忘,可是,可是……我也知道你对幸儿一片情深,但她已为他人之妇,你若要强行携她而去,于你,必然会为天下所不齿,于幸儿,也同样会令她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对她又岂是幸事?” 江寒伸手与徐伯文相握,柔声说道:“我跟伯文哥哥商量好了,我要跟他去怀乡岛,以后再也不会回中原来了,中原武林想要如何看我,那便由他们好了,反正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放在心上。” 徐伯文心中欢喜,伸与与她紧紧相握,扫了四周一眼,昂然说道:“我徐伯文以琴妖之名恶于江湖,狼籍于天下,本来便为世人所不齿,嘿,我从来便不放在心上!如今,哼,江寒我是一定要带她走的,别说会有人不齿于我,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会因此对我群起而攻之,那又能怎样?大不了,再来一次君山血战!就算是徐伯文因之要获罪于整个天下,我也义无反顾!” 段槿倒抽了一口冷气,断然道:“我是绝不会让你带走幸儿的,除非你先杀了我段槿!” 徐伯文目光之中寒气一闪,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哼,我徐伯文一生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什么人,可是对你,段槿,你说什么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句话,算是说对了!江寒本来要做我的妻子的,是你从中作梗,我正要找你一报这夺妻之仇!” 江寒悄声道:“伯文哥哥,不可如此!” 徐伯文道:“江寒!你别忘了,正是段槿害得你我如此地步!” 江寒微微苦笑,道:“槿哥哥不但是我师兄,还是我的表兄,就算他对我做了什么,也是我欠了他应该还的。我不恨他,你也别恨他了罢!” 徐伯文叫道:“江寒!” 段槿恼怒之极,喝道:“夺妻之仇?琴妖,你这妖孽,你横刀夺爱于先,诱拐人妻于后,反而要跟我说要报什么夺妻之仇?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但可笑,而且可恼!”蓦地剑光一闪,倏地一剑封喉,闪电一般往徐伯文的咽喉刺来。 徐伯文神情微微一肃,然而他还未及出手,眼前忽地便有人影一闪,一条红影倏地破空扑来,只听“当”地一声,段槿手中长剑一荡,蓦然弹了开去。 段槿脸色大变,喝道:“柯儿,你也要跟外人一起与我为敌么?”原来出手阻挡他这一剑的竟然是段柯。 段柯道:“哥哥,徐大哥是饮誉江湖的琴妖,其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都号称无敌于天下,你以为你这一剑真能取他性命么?我挡你这一剑,其实为的是救你啊!” 段槿微微退了一步,面上神情甚为羞恼,厉声道:“你的言下之意,我的武功不及他,那便应该任由他欺辱了,是与不是?” 段柯不答,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长剑交还给陆玉容,向江寒道:“幸儿,我和我哥都是三岁到的剑谷,那年,你好象还不到两岁罢。” 江寒道:“不错。” 段柯道:“我和哥哥三岁被父母送到剑谷,本来只是要学师父的绝世神功,想不到……哥哥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你,我也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你,自此十多年来,一直都在为你争执,无止无休,到得后来,甚至为你兄弟反目,互相仇视,这些事,你都还记得罢?”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与柯哥哥对我好,我知道,你们为我反目,我心里也一直不安得很。” 段柯道:“当年在剑谷之时,我和哥哥曾几次约定以武功定输赢,胜者娶你为妻,负者誓不再纠缠。我的武功不及哥哥,几次比武都落在下风,本来应该罢手的,可是我心里无论如何都割舍你不下,所以一直都在纠缠不休,以至于后来,后来连累了你,险些害了你的性命。当年,当年你性命垂危,我知道你本来便是身蕴寒毒,朝不保夕,后来再被我那一剑……我伏在你的床边,瞧着你奄奄待毙,心中之痛,当真无与复加,幸儿,你知不知道?” 第五十九章 剪碎绮翼绝秦草(七) 江寒不由道:“我知道。柯哥哥从小到大从来不曾落泪,可是那一次,却是为我泪如泉涌。幸儿并非木石,对柯哥哥的深情岂能不知?可是,可是……” 段柯道:“我当时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能治愈你寒毒的良药,哪怕万水千山,哪怕穷其一生也在所不惜!所以我离开了剑谷,辗转江湖,一去五年。所幸天不负我,我先是得到了银花之母,后来又在昆仑山玉虚峰之上见到了子母馨香草。只可惜我一守年余,子母馨香草无知无觉,始终不曾如愿长成,否则,我早已采了子母馨香草回到你的身边了。” 江寒低声道:“这些我都知道。伯文哥哥已经跟我说过了。柯哥哥待我恩深似海,幸儿一生,只怕无可回报。” 段柯道:“我人虽然离开了你,但这五年来,又有哪一天不想你千百回?我的脾气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固守在一个地方,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又岂会在玉虚峰那冰天雪地枯燥无味的地方一守便是两年?我本来以为,我很快便能回去与你团聚,你答应过等我,我也一直信以为真,可是,可是,我最后得到的,竟然是你已经嫁人的消息。幸儿,我当时是如何想的,你知不知道?” 江寒微微苦笑。 段柯道:“我当时根本不相信你会嫁人,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下山回剑谷去见你,无论如何,我总要你亲口承认才肯相信。玉容怕我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来,竭力阻止,我一时气急,竟然失手将她打落了冰崖。” 江雪奇道:“你将她打落了冰崖?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段柯道:“我在玉虚山庄一住便是两年,这两年来,玉容对我关怀照顾得无微不至,对我之恩情,实难以用言语表述,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她会因我而蒙受此难,所以,我瞧见她跌落冰崖,想也不想便跟着跳了下去。如果玉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段柯也是再活不下去的。” 陆玉容低声叫道:“二哥,你别了说了,我从来不曾怪你。” 段柯回头向她望来,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我没有想过自己跳下去会怎样,只一心想着救她回来,可是过后心里想想,却是后怕之极,因为,万一,万一……幸亏我练的是古今第一的劳雁神功,那冰崖之下千百年来又从无人兽踪迹,以至积了数十丈厚的积雪,我抱着玉容顺着冰崖滑了下去,除了在崖底砸出一个极深的雪坑之外,竟然平安无恙,连油皮都没有擦破一些。” 陆玉容遥想当时,唇边也不禁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当时她跌落冰崖,自然是九死一生,可是在她看来,她生平最为温馨快乐的地方,却也莫过于那无人到过、寒冷至极的冰崖之下了。 段柯也想到了冰崖之下的情形,半晌无言,过了良久方才说道:“当初在冰崖之下,我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救回玉容,当时心里,竟然全盘忘了幸儿。后来,我和玉容获救,她被冻伤了,我不能舍她而去,便留在玉虚峰,想等她伤好之后再去找幸儿。那些日子,我心头不由自主地时常有一个隐约的念头浮起,我不敢想,可是又不能不想。幸儿,你知道我的那个念头是什么吗?我一直在想,如果换了是幸儿,我又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跟着跳下去?嘿,如果换了是五年前,这个问题我是根本无需去想的,可是现在……我一心一意念挂的,竟然不再是我曾经以为是唯一的幸儿了!” 陆玉容心中怦然,忍不住叫道:“二哥!” 段柯看了一眼陆玉容,轻轻笑了一笑,转头向江寒望来,道:“春未绿,鬓先丝,人间久别不成悲。幸儿,我不能责怪你负情寡义,因为,因为我自己竟也已经变得不同于往日的段柯了。” 江寒瞧了瞧段柯,又瞧了瞧陆玉容,脸上浮起了一层会心的微笑,道:“柯哥哥,别这么说,你能不再以幸儿为念,那其实是件好事。” 段柯摇摇头,道:“我当年说过我这一生只要你一个人,为了你,甚至不惜与哥哥反目,喋血相拼,可是仅仅才过了五年,当年的痴爱情深,自己都觉得没有了把握,这,这说出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不相信自己会如此负义薄情,最终决定还是离开了玉虚峰。无论如何,我想,我都要再见你一面,也许,见过你之后,我对你的感情才会有个真正的了结。” 段槿哼了一声,道:“你已经现在见到幸儿了,对她的感情已经了结了吗?” 第六十章 衾单机杼织微凉(一) 段柯回头看了陆玉容一眼,沉静了一会儿,方才又说道:“我当初离开昆仑山之时,玉容恋恋不舍,把我送出了五六十里仍然不肯回去,我心中很是感动,不及细想,邀她与我同行的话便冲口而出。” 陆玉容道:“二哥邀我同行的话自然是没有经过深思,但我跟他同来,却是经过熟虑。二哥的为人刚直倔强,他对江寒一往情深,突然得知江寒已经另嫁他人,谁也保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实在是,实在是放心不下!” 段柯又瞧了陆玉容一眼,唇边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但嘴里,却仍然在叹息,道:“我本以为我要回到剑谷才会与幸儿你相见,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很快便遇到了你们。” 小桑忍不住道:“我们就是陪着江寒表姐到昆仑山去找你的,在路上遇见,那本也没有什么稀奇。” 陆玉容道:“其实我们不是今天才遇到你们的。好几天前,我们便和你们相遇了,只不过,只不过二哥不愿那时便与你们相见,所以我们才一直隐在暗中没有现身。” 徐伯文道:“一直暗中跟着你们的人不仅仅只有段柯和陆姑娘两个人,还有我。” 小桑险些跳了起来,道:“你也一直暗中跟着我们?啧啧啧,我武功低微,不能觉察到有人暗中跟着我们还说得过去,可是照羽哥哥,史大哥,段槿哥哥,你们的武功都比我好,怎么也都没有觉察到?你们这脸可真丢得大了!” 殷照羽辩解道:“徐大哥和二师兄的武功比我们高强得多,不能觉察到他们就在左近,那又有什么稀奇的。” 小桑扮了个鬼脸,道:“幸亏徐大哥和段柯哥哥他们不是坏人,否则咱们可真是糟糕之极!” 史谦若有所思,道:“难怪这些天青红双衣一直有些不对劲,原来,它们早就知道徐兄弟就在附近,只不过它们不会说话,不能把自己感觉到的事告诉我们。” 江寒望了一眼徐伯文,淡淡一笑,其实她也早从青红双衣的反应中猜到徐伯文就在左近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见到徐伯文的人影,心里不敢确定而已。 段柯道:“其实,我不愿出来跟你们相见也不是有意为之。除了我因为自己的心事连自己都捉摸不定而烦恼外,还因为我看到了徐大哥。徐大哥对幸儿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幸儿另嫁他人,徐大哥心里应该远比我更为气恼,他暗中潜伏在幸儿和哥哥你们身边,说不定大有企图。我知道他武功了得,生怕他会对你们一行有所不利,所以便想藏在一边瞧个究竟,如果他真的动手,我也好出手相救。嗯,我本来以为徐大哥会出手袭击哥哥,想不到,他却是始终都没有出手。” 徐伯文道:“其实我也知道有人暗中跟着我,只不过当时没有想到是你。” 段柯甚觉惊奇,道:“你知道有人在暗中跟着你?” 徐伯文道:“你虽然练过劳雁神功,身手了得,可是终归习功未久,再加上身边还有个武功低微的陆姑娘,我怎么可以觉察不到?只不过,我的心只放在江寒的身上,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我又何必去找你们的麻烦。” 段柯不禁默然,道:“我以为徐大哥气愤幸儿负了他,若不出手攻击幸儿,也必然会对哥哥下手,想不到徐大哥始终没有出手。他不但始终没有出手,而且,甚至连面都没有在幸儿的面前露过。” 徐伯文道:“其实我是想过出手的,只不过,只不过……”瞧了一眼江寒,目光之中流露出来的,尽是无可奈何的婉约柔情:恨一个人很容易,可是恨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却是很难。 段槿哼了一声,道:“这妖孽从来不做好事,跟在我们身边,当然也不会怀有什么好心,只不过,他的阴谋还来不及实施而已!” 小桑不服,道:“徐大哥的武功远胜于你,如果他想出手杀你,还用得着施什么阴谋诡计吗?” 段槿道:“哼,只怕他想的,并不止是对付段槿这么简单!” 徐伯文冷笑道:“不错,我想的当然不仅仅只是对付你那么简单!我想过要杀了你的,可是,可是却怕害江寒伤心……我想的,就是要用什么法子,既可杀了你,又可避免伤害到江寒!”段槿勃然大怒。 陆玉容道:“徐大哥,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那又何必这么说。” 江雪道:“你怎么知道伯文哥哥不是这样想的?他就算是这样想了那也根本就没错啊!如果换了是我,比这更过激的事情我也做得出来!” 小桑道:“你是你,你又不是徐大哥!这样的事你做得出来,徐大哥可做不出来!” 殷照羽道:“我也相信徐大哥不会做那样的事。”江雪哼了一声,懒得跟他们理论。 第六十章 衾单机杼织微凉(二) 段柯道:“哥,你记得吗,有一次,你们在一个背风的地方歇脚,当时幸儿取了金箫玉管,吹了一支曲子。我和玉容都不解音律,不知那是什么曲子,只听得出那曲子曲调时而悲怆时而慷慨,很是古怪,让人听了,大有凄然的绝世之感。徐大哥擅于音律,深谙曲中之意,听着幸儿吹奏那首曲子,眼中慢慢就落下泪来……” 陆玉容接口道:“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徐大哥落泪,心里可真觉得诧异之极。因为,因为那首曲子虽然让人深感凄然绝世,可毕竟不是催人泪下的曲子,而徐大哥历来有琴妖之号,曾经杀人如麻,心肠之刚硬,应该远胜常人,区区一首曲子便令他潸然泪下,那可真是奇怪之极的事。” 殷照羽忽道:“三师姐那天吹的曲子,她这一路上吹奏过好几次。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听她吹过那样的曲子,心中好奇,也曾屡次追问,三师姐一直不肯明说,只说是古曲,是她从一个好朋友那里学来的。嗯,当初才开始听她吹奏此曲,我们还不觉得怎样,后来听得多了,方才感觉出那曲中竟似有无限的悲凉伤心之意,也不知到底为的是什么。” 小桑忽地插口道:“其实我以前听过这支曲子的。我以前听徐大哥弹奏过的,不过以前徐大哥弹奏过的是琴曲,江寒姐姐却拿箫来吹奏,听起来,似是比当初徐大哥弹奏的曲子更显伤心。” 殷照羽道:“哦?那你还说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 小桑道:“就算是同一首曲子,用琴来弹奏和用箫来吹奏也是差别的,我又不懂音律,一时记不准,那又有什么稀奇。” 殷照羽道:“照这么说,你现在是想起这曲子的名字了?这是什么曲子?” 小桑道:“不错,我现在记起来了,” 江寒接口道:“那首曲子的确是古曲,名叫广陵散。当初我和伯文哥哥在秦岭重逢,便是因为这广陵散。当然,也就是我和他在秦岭重逢之后,他才将这广陵散教了给我的。唉,伯文哥哥每日里想我,我又岂不想他?我见不到他的人,将他教我的琴曲吹奏一遍,就仿佛他在我身边一样。” 徐伯文心中欢喜,想道:“原来江寒吹奏广陵散是因为心里一直在想着我!”江寒当初吹奏广陵散时,他当然也在附近,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江寒之所以吹奏广陵散,会是因为相思他之故,今日听得江寒直言,心里如何不倍感欢喜。 段槿听得她此言,却是禁不住面上色变。 旁边史谦道:“原来广陵散是徐兄弟教幸儿的,难怪!”小桑道:“难怪什么?”史谦瞧了小桑一眼,没有说话。 陆玉容忍不住道:“这么说来,这广陵散是徐大哥与宇大小姐的订情之曲了?难怪徐大哥听着这首曲子会泪流满面,而宇大小姐,我们虽然距她较远,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我和二哥都感觉得到,宇大小姐似乎也并不开心。” 段槿冷哼了一声,道:“请陆姑娘说话注意言词!幸儿是有夫之妇,她岂能跟旁的什么人有什么订情之曲!” 陆玉容神色尴尬,只得勉强一笑,闭口不言。 江雪重重哼了一声,道:“我姐姐现在是有夫之妇,可是她的丈夫是怎样得到她的,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还想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么?” 段槿心头跳了一跳,咬住牙关,扭头不理。 段柯道:“我们见到徐大哥落泪,其实不止这一次,有时,是在吃饭的时候,徐大哥一个人对着碗,也不管有没有旁人在场,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有时,是在夜里,徐大哥一个人对着凄清的明月,他那孓然而寂寥的泪光,端的令人颇感心酸……徐大哥是江湖中威名赫赫的琴妖,自出道以来,纵横江湖,所向披靡,流血流泪之事,应该是从来没有过的,可是,我却亲眼瞧见他潸然泪下,而且,他为之落泪的那些事情在旁人的眼中看来,似乎颇为有些莫名其妙和不值得……我见到徐大哥黯然神伤的模样,再想到徐大哥当初在玉虚峰顶曾跟我说过,他与幸儿‘两情相悦,彼此深情’八字,想到已为人妇的幸儿,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史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其实我们早就知道徐兄弟对幸儿是一往情深的,他之所以三番两次的相救于剑谷中人,又何尝不是因为幸儿之故,但,但……唉,此时说了又有什么用!” 段柯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生,自负对幸儿用情至深,但我为幸儿落泪,仔细想来,应该仅只一回,而那一回,也是因为幸儿因我之累,伤重垂危。我在剑谷的那场大哭,心里除了爱她之外,也未尝不是因为心里既悔又愧,怕她真的被我所害!” 殷照羽忍不住道:“我听说你曾以泪研墨写信给三师姐,难道那‘以泪研墨’之事并非真有其事?” 段柯神色微见尴尬,道:“那样的事其实是没有的。当时我读到一首词,上面就有以泪研墨的诗句,我想,以泪研墨,除了可以深切地表达对幸儿的思念之情外,也可以让幸儿感动,好让她安心等我回来。我当时哭不出来,就在信纸上淋了一些水。我想,反正谁也分不出来泪和水到底有什么分别,所以……” 第六十章 衾单机杼织微凉(三) 江雪跳了起来,叫道:“好啊,柯哥哥,原来你这么会骗人!” 史谦也有些不满,道:“柯儿,你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得紧啊!” 段槿更是耿耿于怀,道:“他这一招当然高明了!若不是接到那封他淋了水的信,我和幸儿便未必会去南京,而我们若是不去南京,我和她也就不会因为韦子霁而分开,那她又怎么会遇到琴妖这个妖孽,从而生出这许多事来!” 段柯辩解道:“我知道我淋水充泪骗人是不对,可是,可是你一直在幸儿身边,我若不使点小手段,我怎么能保证幸儿一定会等我回来?” 段槿道:“你现在还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段柯道:“我现在当然是知道自己做得错了,不过,那也是在看到徐大哥对幸儿的深情才知道的。那样闻其声念其影便潸然泪下,我做不到,哥哥,只怕你也做不到!徐大哥对幸儿情深如海,实是远胜你我兄弟百倍!” 段槿怒道:“胡说八道!” 段柯道:“我胡说?那好,你现在为幸儿流一两滴眼泪来我瞧瞧!” 此时此刻段槿哪里哭得出来,道:“莫名其妙地要我流什么泪,真是岂有此理!” 江雪斜了段槿一眼,向段柯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对姐姐不及伯文哥哥,那你又来跟伯文哥哥和我姐姐胡搅蛮缠些什么?” 段柯道:“我不是来胡搅蛮缠的!我既然是为幸儿离开的剑谷,为幸儿万里飘泊,又为幸儿离开昆仑山重入江湖,那一切便都应该有了真正的彻底的了结!嘿,这几天,我暗中跟着你们,对徐大哥和幸儿的心意都看得清清楚楚,把自己的心思,也已经想得明明白白。幸儿就算当初曾爱过我,可是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而我,我现在对她也已经不再具有当年那样的心思,我跟幸儿之间,其实已没有什么好了结的了,只不过,我们总归是同门,又怎么可能始终避而不见,前尘往事一字不提?幸儿,我要祝你夫妻和睦,其实并不是指你和我哥哥。” 段槿心中一震,道:“柯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要我与她夫妻离异,成全她与那个妖孽?让他们两个夫妻和睦不成?” 段柯道:“哥,我们与幸儿青梅竹马长大,就算不能成为夫妻,之间总也有旁人难以比拟的手足之情,她的终身幸福,你难道真的不放在心上?” 段槿道:“她的幸福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幸儿只要一心一意地跟我在一起,幸福对她根本便是唾手可得之事!” 段柯道:“你以为你能给她的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吗?幸儿与徐大哥互为深情,她真正想要的幸福是与徐大哥在一起!”段槿道:“她如果跟那个妖孽在一起,不但会毁了她自己,还会毁了剑谷,甚至是毁了与邪魔歪道为敌的武林侠义道,这岂能是什么幸福!” 江雪叫道:“槿哥哥,伯文哥哥不是什么妖孽!” 段槿嘿然冷笑,道:“他不是妖孽?哼,这姓徐的杀戮无边,整个江湖都因他而腥风血雨,动荡不安,每个人都欲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这样的人不是妖孽还会是什么!” 段柯道:“我与徐大哥虽然相交不深,但我第一次与他相见,他便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能解自己寒毒的银花之母慷慨相赠,虽然累得自己寒毒难解,却始终不悔,如此高义,岂是妖孽所为?” 其实徐伯文当初赠药于段柯之时并不是段柯与他的第一次相见,但当时段柯也罢,徐伯文也罢,他们谁都没有想起自己十年前曾有过一段不大不小的恩怨,是以在段柯的心中,他便一直当徐伯文赠药于他时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段槿道:“哼,这妖孽居心叵测,谁知他当初赠药安的什么心!” 小桑道:“槿哥哥,徐大哥对人一向很好的。他救过我的命,还告诉过我们能医治我妈妈臆症的阴泉血鱼的下落,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从我这里得过什么回报。” 殷照羽道:“不错,徐大哥不但救过小桑,也救过我和小师叔,他甚至还救过与他漠不相关的龙济郎!他对我们屡屡相救,却从来不求回报,我们对都甚为感激!” 江雪道:“伯文哥哥也救过我。他替我挡过八仙剑派诸言的暗算,我在江湖中闯祸,天下英雄齐聚剑谷,不肯罢休,若非伯文哥哥,连爹爹妈妈都不便处理。伯文哥哥如此恩情,我江雪此生永铬五内!” 段槿哼了一声,道:“姓徐的对幸儿心怀不轨,他施恩于你们,自然有他的企图!” 段柯道:“哥哥,其实徐大哥也救过你的。” 段槿心中微微一震,道:“你胡说什么,他什么时候救过我了?他不可能救我,我也不稀罕他来相救!”陆玉容道:“段大哥,二哥没有骗你,徐大哥相救于你之事,乃是我和二哥亲眼所见。有一次,宇大小姐说累,你们便早早在一户农家投宿了,可是歇了之后,宇大小姐又睡不着,段大哥,你当时还陪着宇大小姐出来散步,后来,你们便遇到了袭击,是与不是?” 史谦吃了一惊,道:“槿儿,幸儿,你们遇到了袭击?你们怎么不跟我们说?对方是什么人?” 江寒道:“那个杀手蒙着面,看不出来路,只是一跟我照面便痛下杀手,怕是我在江湖中结下的怨仇,只是,我在江湖中历来少结怨仇,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是在什么时候结下了这样的仇家。” 第六十章 衾单机杼织微凉(四) 陆玉容道:“那个杀手的武功并不算有多高强,不过数十招便败在了段大哥的剑下,所以,我和二哥都没有现身出手。嗯,段大哥用剑指着那人的喉咙,逼问他的来历,还要去揭那杀手的蒙面黑巾,想不到那杀手诡计多端,迎面便是一把毒沙,段大哥反应极快,当即弹身而退,那把毒沙便没有伤到他。” 段槿哼了一声,道:“区区诡计,岂能奈我何!” 段柯道:“那把毒沙自然是伤不了哥哥你,但那杀手还有帮手。就在那把毒沙出手之际,那杀手的帮手伏在暗中,扬手便是一枚毒针。我亲眼瞧见一道细微的蓝光射向你的后心要害,知道那异色暗器有毒,而且是剧毒,但那蓝光不但来势极快,又是猝不及防,我虽然望见,但那道暗器既极细微,我与你相距又远,却是来不及出手相救。出手替你收去那枚暗器的,是徐大哥!” 段槿心中大震,道:“胡说,哪有此事!” 陆玉容道:“此事乃我与二哥亲眼所见,我们不会骗你的。那枚毒针应该还在徐大哥的手里,徐大哥,你便拿出来给他瞧瞧。” 徐伯文道:“那枚毒针我当时便丢了,留着干什么。嘿,你们说我救他,其实,我当时并没有想过要救他,我会出手,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后来想想,其实我真的不应该出手。要知道,如果他当时死了,那我与江寒可不知要少面对多少烦恼。” 段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终归是救了他!徐大哥,我哥哥对你有夺妻之仇,就算怕幸儿伤心不能杀他,换了是我,也绝计不会出手相救,可是你却救了他,而且是不假思索地救了他……哥哥,徐大哥如此侠义心肠,岂是妖孽所为?” 段槿紧紧咬住牙关,不发一言。 江寒心中欢喜,道:“伯文哥哥,你暗中出手救助槿哥哥的事,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我不是真心救他,而且救了他之后心中还在后悔。江寒,如果现在再有人要他的性命,我是一定不会救他的,因为只要他死了,那你我之间所有的障碍便都不复存在,我真的不应该救他!其实我本来便是妖孽,你们人人说我这样好那样好,我岂有真的那么好?我救助他们,只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已!” 小桑道:“就算是爱屋及乌,你救我之时,根本不知道我和剑谷的关系,那‘爱屋及乌’四个字也用不到我的身上来。” 江雪也道:“伯文哥哥,你别将自己看得那么低。不错,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两次救我,也的确是因为姐姐的缘故,但当初群雄齐聚剑谷,要取我性命,局势之危急,就连爹爹妈妈都深感棘手,你却依然挺身而出,为我而力平事端,力解剑谷之难。嘿,这般举动,就算是纵横武林,令天下人为之敬服的大英雄大豪杰,只怕也做不到,区区爱屋及乌四字,难道便可将如此恩情一言而蔽之么!” 徐伯文微微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江寒道:“伯文哥哥,我曾负你,你却不念旧恶,依旧对江寒一往情深,情真无及,就算对槿哥哥真有怨恨,那也是情理之中,你不谎言相欺,足见光明。嘿,别说你不是什么妖孽,就算你真的是妖孽,那又怎样?我一心一意要跟你在一起,别人说些什么,我都全不会放在心上!” 徐伯文心中动情,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江寒的手,道:“江寒,我就知道你对我也是一心一意的。”张臂一揽,轻轻将江寒拥入怀中。 段槿眼睁睁地瞧着徐伯文与江寒深情相拥,倏地脸色大变。 段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哥哥,幸儿的心分明早已不在你的身上,你又何必用一纸婚书束缚于她?留得住她的人,而留不住她的心,那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徐大哥武功高你百倍,幸儿的内力和轻功同样绝非泛泛,你就算是想束缚幸儿,只怕也是不能,既然如此,那又为何不索性写下一纸休书,放她归去。” 段槿眉头一竖,冷笑了一声,道:“事不关己,你当然说得轻巧。哼,如果是有人夺你之妻,你肯将自己心爱的妻子拱手让人吗?” 段柯道:“哥,我是为你着想!你勉强幸儿留在你身边,别说幸儿不喜,便是你,难道你便幸福得紧吗?” 段槿道:“只要幸儿留在我的身边,我段槿此生便再无所求,当然幸福得紧。” 段柯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若当真感觉幸福,那又何必将自己的新婚妻子抛在房内,自己半夜外出,久久不归?” 段槿脸色蓦然大变,喝道:“柯儿,你胡说什么!” 陆玉容也是吃了一惊,连忙拉了拉段柯的衣袖,道:“二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这样的事不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第六十章 衾单机杼织微凉(五) 段柯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转变了口风,道:“哥,你如果真心爱幸儿,那么幸儿的幸福便应该是你的幸福。幸儿现在一心只想跟徐大哥在一起,你就算不成全她她也是要走的。幸儿现在是你妻子,若无休书,她便是背夫私逃,这样的事有违伦理纲常,她会一生一世地抬不起头,你难道真的忍见她受世人唾骂和指责?” 段槿冷冷地道:“她若怕世人指责和唾骂,便应该本本份份地遵守为妇之道!” 江雪险些要跳了起来,叫道:“段槿!你这样根本不是真心爱姐姐,你只不过是想占有她!” 段槿冷笑道:“如果真爱便是所谓的成全,那徐伯文为什么不成全我?” 江雪道:“伯文哥哥已经成全你了!他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在跟着你们,可是他从来没有出来打扰过你和姐姐,如果不是昨天晚上……” 江寒叫道:“悦儿,你不要说!” 江雪叫道:“姐姐!” 江寒道:“你不要说!昨天晚上的事我不要他知道。” 段槿顿生疑心,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背着我干了些什么?” 徐伯文道:“既然江寒不愿说,那你又何必再问?反正这件事与你无关就是了。” 段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道:“幸儿是我的妻子,她的事与我无关?嘿,琴妖,你未免欺人太甚!” 段柯叫道:“哥哥!昨天晚上的事其实我和玉容知道,我们躲在暗中,把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了。不错,这件事是与你有关,可是,幸儿连这样的事都不愿你知道,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到底怎样难道还不清楚吗?哥,我劝你写下休书,除了是为幸儿着想之外,何尝不是为了你自己好,你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陆玉容也忍不住道:“段大哥,你听我们一句劝,写一纸休书给江寒吧!她其实早就不爱你了,你何必为了一个她自己都不看重的名份弄得以后兄妹的情份都没有了呢!” 段槿眉头一挑,便要发作。 蓦地凭空一声长笑,有人大声说道:“奇闻奇闻,当真是天下奇闻哪!这世间竟然有帮着自己红杏出墙的嫂子叫哥哥写休书的,嘿嘿嘿,奇闻怪事,真是天下少见!” 段柯眉头一扬,喝道:“是谁?给我滚出来!”倏地一掌,一股掌风猛然往一侧的树林之中击去,但见树林辟风,一条黑影应声而落,出现在众人面前,却是一名鬓发微白、满脸皱纹的妇人。 小桑喝道:“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你小姑娘自然不认识我,但琴妖与箫魔理应与我不是那么陌生。咳,咱们可是近邻!” 徐伯文心中纳闷,道:“芳驾是我徐伯文什么近邻?如徐伯文所记不错,咱们好象从未曾谋面过。” 江寒道:“我也不识得你。” 那妇人笑道:“你们当真不识得我么?那也没关系,过了今日,你们自然便会对老妇永生难忘了。” 江雪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坦坦白白说出你的来历,可别当着本姑娘的面装腔作势!” 那妇人从怀中取出一物,向江寒招了招手,道:“宇大小姐,我这里有一件东西,宇大小姐一看之下,便知道老妇的来历了。” 江寒迟疑了一下,慢慢走了过来。 史谦眼见那妇人面带冷笑,神色颇为不善,不由道:“幸儿小心,这妇人只怕来意不善。” 段柯侧耳静听,忽地微微冷笑,道:“芳驾既然并非一人前来,那为什么不请众多朋友一起出来跟我们大伙儿见上一见。”忽地身影一晃,倏地扑入身旁密林。 那妇人面上微微变色,蓦地一声大喝,手中一撒,一把蓝汪汪的银针霎时便向江寒罩了过来。 徐伯文大惊失色,叫道:“江寒小心!”身影一闪,旋风般扑过,衣袖如风,倏地向那蓬银针卷去,跟着一掌拍过,直取那妇人胸腹要害。 那妇人脚下略退,手臂一缩,一柄蓝幽幽的长剑乍然一现,直刺徐伯文的眉心。 江雪叫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来刺杀我姐姐,活得腻了不成!”长鞭“啪”地炸响,鞭梢一闪,如同毒蛇一般往那妇人腰间缠去。 史谦知道徐伯文的武功,料他必能对付那妇人,叫道:“照羽,我们帮柯儿解决林中埋伏!” 殷照羽答应了,抽出长剑,跟着史谦扑入林中。 与此同时,徐伯文一声长啸,衣袖卷来,那妇人手中长剑被他掌风袖风一逼,“啪”地折断,与此同时,江雪的长鞭也已卷到。 那妇人身子一折,倏地倒纵开去,叫道:“段槿,我助你剪除琴妖这个心腹大患,难道你反要袖手旁观不成?” 段槿心中一凛,将牙一咬,倏地一剑,蓦然直往徐伯文后心刺来。 第六十章 衾单机杼织微凉(六) 江寒一惊,叫道:“伯文哥哥小心!” 陆玉容仗剑一横,拦在了段槿面前,道:“段大哥不可!” 段槿剑光一闪,自陆玉容身边一掠而过,剑气披风,疾如奔雷。徐伯文衣袖一拂,一股劲风反卷而来。段槿剑气受阻,刺到中途便再难前行半分。那边那妇人一声厉叫,手中无数蓝汪汪的牛毛细针猛然打出,铺天盖地地斗然往徐伯文身上罩来。 徐伯文一声长啸,五指钩住鸣霄琴弦猛然一放,但听琴声骤响,音波气浪如潮袭来,满天的牛毛细针如同遇到一堵无形的高墙,在半空中一顿,蓦然激射而回。 那妇人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飞身暴退,但却已经迟了,那蓬细针,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竟然尽数打在了她的身上。 小桑仗剑抢到,从她背后一脚踢来,顿时将那妇人踢倒在地,跟着便是一剑,压在她的咽喉,喝道:“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徐伯文大步走来,道:“我问你,你跟山鬼有什么关系?” 段槿眼见徐伯文真气收敛,将心一横,一声厉叫,剑人合一,猛然往他身后袭来,剑气破风,凭空卷起无数沙尘,其势之强劲,竟是他生平对敌之极至。 徐伯文蓦然惊觉,琴身一横,一声夺魂音波应手而出。 江寒叫道:“伯文哥哥你别杀他!”身子一晃,飞奔抢来。徐伯文心头一凛,五指一按,锁住琴弦。 段槿满腔怨恨,剑诀一引,倏地自江寒肋下穿过,一剑向徐伯文搠来。 江寒手肘一沉,劈手去夺段槿手中长剑。 段槿一惊,喝道:“你让开!”右手微缩,左掌跟着一翻,几乎同时往江寒肩头拍来,“啪”地一声,正中她的肩膀。 徐伯文大惊,叫道:“江寒!”蓦地五指如钩,直向段槿咽喉抓去。段槿身子一缩,倏地又是一剑,几乎是贴着江寒的腰腹刺向徐伯文的小腹。 江寒叫道:“你们别打行不行!”右掌挡住徐伯文的五指,左掌一沉,钩向段槿手中长剑。 段槿怒道:“你明明是我的妻子,却是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丈夫,你还将不将我放在眼里心上?”剑柄一摆,“砰”地一声,正正击中江寒的小腹。 江寒一声大叫,身子抽搐般地绻了起来,慢慢跌坐在了地上。 徐伯文面色大变,叫道:“江寒!”五指如钩,猛然下沉,一把抓在段槿的肩头,内力一吐,顿将他摔出数丈之外。段槿哪里来得及化解他的劲道,身子连连翻滚,直滚出十余丈外方才好容易停住身形。停住身影之后,他还想挣扎着站起,但只要略略一用劲,便觉胸口如锤重击,气血上涌,一口逆血终于控制不住地夺口而出。 徐伯文哪里去管他,回身一揽,将江寒抱在怀中,连连叫道:“江寒,你怎么样了?” 江寒面白如纸,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滚而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江雪大惊失色,叫道:“姐姐!”飞身扑来。 小桑跟着转头望来,忽地眼角绿影一闪,跟着后心猛然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凭空飞了出去,正自惊惶间,身前人影一纵,殷照羽已从林中抢出,一把将她接在了怀中。 小桑眼前一片模糊,但凭感觉知道是殷照羽接住了自己,惊魂未定地叫道:“照羽哥哥,你快去拦住那凶手!”但听长笑连连,那条袭击她的绿影早已一把捞起地上的同伴,足下一点,如飞而去。 史谦刚刚从林中奔出,厉声叫道:“什么人,休走!”身影一弹,抢身追去。 段柯肋下夹了一人,大步走了出来,叫道:“小师叔别追了,快瞧瞧幸儿怎么样了!” 史谦眼见那条人影去势犹疾,自己就算要追只怕也是追之不及,只得恨恨顿了一下足,折身回来。 段柯抛下掳来的那人,瞧也不瞧一眼,跟着向江寒奔来。 陆玉容不放心,跑过去重重踢了那人一脚,见那人已被段柯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这才放心跟过去看江寒。 徐伯文手中鸣霄早已落地,双手紧紧抱住江寒,连连叫道:“江寒,江寒,你怎么样了?你可别吓我!”惊惶之态,形于颜色。 江寒面无人色,却仍是勉强一笑,低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小桑忽地一声惊叫,伸手向江寒下身指来,道:“你们看,江寒姐姐流血了!” 众人顺她手指望去,果见江寒裙上血迹斑斑,不禁大惊失色。 史谦心中惊疑之极,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抢到江寒跟前,伸手去号她腕脉。 江寒勉强挣扎着笑道:“小师叔……你们都别担心,我没事的。” 史谦却是胆战心惊,哪里放松得了心情,道:“幸儿,你什么时候有的身孕,怎么不跟我们大伙儿说?” 段槿远远听见,心头猛地一震,叫道:“你说什么?幸儿有了身孕?”不顾徐伯文满目怨怼,快步直抢了过来。 第六十章 衾单机杼织微凉(七) 史谦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据脉象上看来,幸儿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小桑心中错愕,忍不住道:“不对啊,槿哥哥跟江寒姐姐成亲才两个来月,怎么会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史大哥,你是不是看错了?” 段槿喜道:“不会错不会错!三个多月,嗯,我就是三个多月前和幸儿在一起的,这必定是我的孩子!” 史谦与殷照羽不禁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是想道:“难怪幸儿(三师姐)会跟槿儿(大师兄)成亲,原来其中果然另有缘故。” 段槿不理旁人心中所想,只是满心欢喜,道:“幸儿,你怀了孩子,怎么不跟我说?”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江寒的小腹。 徐伯文眉头一挑,一掌便拍了过来。段槿一惊,倏然缩手。 徐伯文道:“你别动我的江寒!不错,她是怀了孩子,可是并不是你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江寒与我的,与你无关!” 段槿脸色徒然大变。 段柯道:“徐大哥,你何必这么说?你和幸儿虽然彼此深情,可是彼此之间却并无夫妻之实,这一切我都是知道的。这个孩子,其实是我哥哥的骨肉。” 徐伯文叫道:“不,不是!这个孩子与段槿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玉容道:“徐大哥!昨天夜里,宇大小姐和宇二小姐说的话,我和二哥也都听见了。” 段柯道:“当时我们也在那个医馆之外。本来,本来我们是想出手的,可是我们看见了你。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就隐忍了下来。” 江雪也道:“我也可以做证,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伯文哥哥的!伯文哥哥,我知道你疼惜姐姐,可是姐姐与槿哥哥确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又何苦为了他的孩子自毁清白。” 徐伯文咬住牙关,道:“就算是他的孩子那又怎样?他配做孩子的父亲么?这个孩子是我和江寒的,别的人,谁也别想把他抢走!” 江寒紧紧抓住徐伯文的手臂,低声道:“伯文哥哥,你,你别跟他争执了……这个孩子终归是段家的骨血……只要槿哥哥肯写下一纸休书,放我跟你离去,我愿意将孩子……将孩子……生下来,还给他……”一言未落,腹中绞痛,余下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来。 徐伯文心惊不已,叫道:“史谦,你快来瞧瞧江寒,她好象痛得厉害!” 史谦道:“槿儿刚才撞到的是幸儿的小腹,只怕只怕……我不擅长于妇科,我瞧还是赶快将她送到镇上请专于此道的大夫瞧一瞧的好,也许这个孩子还保得住。” 徐伯文不敢迟疑,立即将江寒抱了起来。 段槿叫道:“徐伯文,你放下她来,她可不是你的妻子!” 徐伯文双目一瞪,杀气迫人。段槿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连连退步。 徐伯文不理,抱了江寒径直往镇中飞奔而去。史谦、殷照羽、江雪、小桑也不理会段槿,抱起徐伯文留在地上的鸣霄琴跟着去了。 段柯抓起被他抛在地上那人,向陆玉容道:“咱们也去罢。有什么话,等幸儿平安无恙之后再说。” 陆玉容点头应允。段槿眼见众人没有一个人理会自己,心中怒极,有心就此拂袖而去,却又放不下江寒,只得跟着回城。 众人回城,很快便找到当地最负盛名的一处医馆,请大夫诊治。 那大夫白发苍苍,看起来便是经验丰富,见江寒如此模样,立即叫徐伯文将其抱入内堂,潜心看诊。 徐伯文心急,抢着问道:“怎么样?” 那大夫瞧了他一眼,道:“夫人的病情有些古怪,脉象大异于常人……” 徐伯文怒道:“我不是问你她的脉象如何,我是问她身体怎样,有没有危险?你啰里啰嗦的,难道想害我江寒性命不成!” 那大夫脸色一沉。 史谦道:“先生别怪,晚辈这位朋友只是心急,对先生实无恶意。其实,晚辈也略通岐黄之术,只是亲属有疾,关心则乱,不敢妄言,所以想请先生来瞧瞧,不知我这位师侄女腹中所怀孩儿保不保得住,如果保不住,会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那大夫瞧了他一眼,道:“妻子有恙,做丈夫的自然心急,老朽岂会怪他。只是,他这做丈夫的也未免太不小心,自己妻子有孕,怎么还让她受此重击?嗯,这位夫人有孕不过三月,本来胎位便不算稳,又突然受此重击,想要保住孩子,只怕是……这样罢,老朽先开一剂药让她吃吃看,也许能把孩子保住。嗯,就算这孩子保不住了,反正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必太过难过。” 段槿听他口口声声“妻子丈夫”,竟是将徐伯文当成了江寒夫君,心中更添恼怒,但此时要求他替江寒诊治,却也不敢对其骤然发难。 江雪道:“先生,我姐姐不会有性命之危么?” 那大夫道:“女人生孩子和小产都是最平常不过之事,哪有那么容易便有性命之危的。你们放心就是。” 史谦道:“那便请先生开药罢。”那大夫点点头,折身出去了。 殷照羽疑惑不解,忍不住道:“小师叔,药石对三师姐从来无效,你为什么还要那大夫开药?” 史谦道:“咱们既然来请了大夫,岂有不让大夫开药的道理?再说,其实我也知道小产一般不会伤及性命,但幸儿的体质异于常人,我担心幸儿会因血流不止而有性命之危。那大夫经验丰富,所开方子中必有最适宜的止血之药,我参考一下那大夫所开之方,再斟酌着用金针替幸儿止血,那便万无一失了。” 徐伯文听史谦说得很有把握,心中稍安,忽地回头狠狠瞪了段槿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段槿,如果江寒没事则罢,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段槿心中一凛,一股寒气直从心底深处冒了上来。 第六十一章 皎皎宝蟾隔镜观(一) 段柯轻轻拉了拉段槿的衣袖,低声道:“哥,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段槿斜眼瞧着徐伯文,不肯就走。 史谦道:“你们大伙儿都出去吧,我要下针替幸儿止血,这儿人多了反而会影响到我。” 江寒紧紧拉着徐伯文的手不放,低声道:“伯文哥哥,我,我害怕得紧……你别离开我!” 徐伯文道:“你放心,我不走。” 段槿紧紧咬住牙关,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走出。江雪和陆玉容猜到段柯要说什么,拉了殷照羽小桑跟着走了出来。 段柯没有心情去审问掳来的那人,随手把他塞在角落里,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哥,你知道昨天夜里幸儿去做什么了吗?她去找镇上的大夫,想要拿掉这个孩子。” 段槿吃了一惊,道:“你胡说八道!好好的,幸儿为什么要拿掉那个孩子!” 段柯道:“这是我和玉容亲眼所见!” 段槿道:“我不信!幸儿体质异于常人,药石对她根本不起作用,她要拿掉孩子,除非,除非……难道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想要了!” 江雪忍不住插口说道:“姐姐就是不想活了!她一心深爱伯文哥哥,却被迫与伯文哥哥劳雁分飞,这倒也罢了,她还偏偏怀上了一个她根本不想要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她一生最大的伤痛,她根本无法忍受有他的存在!” 陆玉容道:“不错,我和二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对一切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当时如果徐大哥不出手从那医馆中带出宇大小姐,那我和二哥也都要出手。你们没有瞧见,那个庸医当时要用怎样的手段替宇大小姐拿掉孩子,我现在想起来都是后怕得紧。” 段槿面色惨白,几无人色。 段柯低声道:“哥哥,幸儿的心思如何,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么?你听我的话,给幸儿一纸休书,还她自由罢!” 段槿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道:“不,我不写什么休书!幸儿现在已有了我的孩子,难道,难道还不肯收心么?她就算不为自己,总也该为孩子想一想,孩子总是无辜的,他不能一出世便没有父母!” 江雪怒道:“段槿,你怎么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悟?那个孩子是你带给姐姐的羞辱,姐姐宁可死了,也不愿意为你生他下来!嘿,可笑的是,你现在竟然还指望用这个孩子来牵住姐姐!” 殷照羽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瞧咱们现在还是别提什么孩子了,那个孩子,也不知保得住保不住。” 小桑道:“我瞧那个孩子最好还是不要保住的好,因为这样,对那个孩子才是真正最好不过!” 段槿心头冰凉,道:“你们为什么全都在逼我?你们跟我,难道不比跟那妖孽要亲近么?” 段柯道:“哥,我们不是逼你,而是,而是,幸儿的心根本不在你的身上,你就算勉强跟她在一起,难道又会有什么幸福可言?以其两个人都不快活,那还不如放她离去,这对她是解脱,对你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殷照羽道:“不错,你现在放她走了,那以后好歹跟她还有兄妹的情份,否则,你不但留不住她的心,说不定还会连兄妹的情份都没有了。佳侣变成怨偶,大师兄,难道这便是你衷心所愿?” 段槿怒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佳侣变成怨偶!” 小桑道:“槿哥哥,这是事实啊!不管你肯不肯写休书,江寒姐姐总是要跟徐大哥走的!” 段槿点点头,道:“你们一个一个,受了徐伯文一点恩惠,便全都不念剑谷同门之谊了!哼,竟然叫我将自己心爱的妻子拱手让人?段柯,如果是你,你肯不肯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给别人?殷照羽,如果是你,你又肯不肯将自己的妻子让给别人?” 段柯与殷照羽对视了一眼,均是无言以对。 江雪道:“槿哥哥,你口口声声说姐姐是你的妻子,不错,她现在的确是你的妻子,可是这个妻子的名份是你如何给她的,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难道想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么?” 段槿脸色微微一白,不禁退开一步,跟着又退开一步,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幸儿既入段门,那便永远都是我段家的人,我绝不会写什么休书,绝不会!”蓦地将身一折,倏地弹身而去。 江雪叫道:“喂,你别走!” 陆玉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道:“别追了,你就让他冷静冷静,也许一会儿他便想通了,那也未必可知。” 江雪哼了一声,道:“他会想通?我看咱们谁都别做这样的指望的好!”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再追了上去。 小桑道:“柯哥哥,你审过你抓回来的那人没有,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江寒姐姐的命?” 段柯一省,道:“我还未来得及问他呢!”刚想过去提过那人来询问,忽地内堂史谦飞奔抢出,急急叫道:“那大夫呢?快叫他来!幸儿突然大出血,我用针炙都不能止住,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大伙儿皆是吃了一惊。 小桑道:“我去叫那大夫!”飞奔而去。段柯殷照羽几人不及细问,纷纷抢入内堂。 第六十一章 皎皎宝蟾隔镜观(二) 寒静静地躺在床上,又似沉睡又似昏迷,身下的棉被都被血渗透了。徐伯文紧紧握住江寒的手,面上雪白如纸,竟似比江寒还要疼痛百倍。 陆玉容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从中倒出几枚清香扑鼻的雪色药丸,道:“我这里有玉虚山庄世代相传的雪莲馨香丸,是解毒止血的圣品,你把此药给宇大小姐服下,也许会有些用处。” 殷照羽道:“我三师姐身质异于常人,一般的药对她没有什么用处的。” 陆玉容道:“不管有用没有用,咱们总要尽尽力,总不能瞧着宇大小姐就这么等死罢!” 江雪突然想起一事,道:“伯文哥哥,你身上不是有无香幽兰么?咱们先拿来救姐姐的命!” 徐伯文心中一省,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只锦盒,道:“只有这一味药,能救得了江寒么?” 江雪道:“有一味药总比一味药都没有的好!” 史谦道:“不错,有一味药总比一味药都没有的好。咱们有这无香幽兰,再加上陆姑娘的雪莲馨香丸,就算解不了幸儿的寒毒,只要能替她止住血,那也足够了!”先把雪莲馨香丸喂到江寒口中,然后才拿了无香幽兰飞跑出去煎制。 小桑找了那白发大夫来。 那大夫看了,道:“这位夫人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不过她的性命倒也无碍。老朽已亲自煎了药,一会儿拿来给她服下,若是止不住血,老朽再开别的方子。”徐伯文等人也知道这类世间寻常大夫是救不了江寒的命的,但听她说江寒无性命之危,却也颇觉宽心。 不及多时,那大夫开的药煎好了送来,跟着史谦煎制的药也送了来。 徐伯文不管谁的药有用谁的药无用,皆是拿来,亲自一口一口喂江寒服下。江寒人虽双目紧闭,却还会张口吞咽汤药,过了一阵,微见清醒,张开眼来,低低叫了一声:“伯文哥哥!” 徐伯文大喜,道:“我在这里。”江寒“唔”了一声,又闭下眼来,这次却是睡着了。 史谦不等那大夫伸手,先号了号她的脉搏,只觉她脉搏渐渐平缓,心中一喜,道:“这下好了,幸儿大概没事了。” 那大夫见他号脉手法,自觉比自己还要高明一些,不禁心中微觉吃惊,道:“原来公子当真是此中高手。” 史谦道:“晚辈也学过几天医术,但不擅长此类妇女病症,倒叫先生见笑了。” 那大夫颇为汗颜,道:“惭愧惭愧!”拱手退出。 段柯道:“这儿不是久留之所。咱们不如到城郊去找一所安静干净的宅子,让幸儿住下来好好调养身体。” 陆玉容自告奋勇地道:“这件事我去办罢!”不待众人异议,先便去了。 徐伯文见江寒脉象平稳,放下心来,道:“山鬼为祸江湖,我本不想理会,他们却偏偏找上江寒。哼,等江寒伤好之后,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门上,叫他们尝尝我徐伯文向天九问的厉害!” 段柯心中微凛,道:“徐大哥,你怎么知道那些杀手是山鬼中人?” 殷照羽也道:“徐大哥,山鬼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你凭什么断定刺杀三师姐的就是传言中的山鬼?” 徐伯文道:“如今的武林,最负盛名的便是妖、魔、鬼、怪江湖四异。徐伯文虽然忝为其首,却从来没有机会能与齐名的其他几异碰过面,不过心中好奇总是难免,如果有机会得其消息,便也总是不肯凭白放过。嗯,有一年,山鬼在湖北连续做案,灭了数位武林前辈满门,闹得整个江湖人心惶惶。我那时刚好也在湖北,虽然不知那几位武林前辈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山鬼,以至满门被害,心里也不想趟这潭浑水,但在得知其中一位前辈的住所就在与徐伯文咫尺之隔之后,也仍然忍不住先众人一步到了那里,想看看这些与我徐伯文齐名的山鬼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万一将来与山鬼有了过节,也好对其防备一二。” 小桑扁了扁嘴,道:“徐大哥,你是四异之首,心里却对排名第三的山鬼如此忌惮,这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哼,我便不信区区山鬼,难道还胜得过我的徐大哥!” 殷照羽道:“山鬼的真实本事自然是及不上徐大哥,但如比起施阴谋诡计,那却是防不胜防。徐大哥小心行事,那总是应该的。” 史谦道:“徐兄弟,你去可找到什么线索了没有?” 徐伯文道:“山鬼做案,历来手段凶残,鸡犬不留,我赶去时,除了见到满地断臂残肢之外,几乎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除了一件:我在一名满面是血的少年额头正中拔到了一枚毒针,一枚蓝汪汪的毒针!” 段柯道:“那枚毒针跟刚才那名杀手撒出的是一样的么?” 徐伯文点头道:“不错。这毒针细如牛毛,刺入人体本不易发现,那次也是巧了,我走过那少年的尸体时,一缕夕阳余晖刚好照在那少年的眉心,那枚毒针反射出了一线蓝色,我心中警觉,细细验看,这才发现的。后来,我又到其他尸体上去找过,却再也没有找到,想是那些杀手放针之后又逐一收捡了去,我所见到那枚毒针,只不过是偶然疏漏的。嗯,后来我在江湖中行走之时,也曾留心过这种毒针的出处,可是江湖虽然广大,我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相同的毒针,直到,直到上次江寒为人所乘,刺杀她那人所发出的毒针,竟然与我以前见过的那枚毒针一模一样,这又岂能不叫我心生警戒?今天的事,你们大家都瞧见了,那就更不用我说了。” 第六十一章 皎皎宝蟾隔镜观(三) 史谦皱起眉来,道:“这么说,行刺幸儿和槿儿的真的是山鬼?山鬼为什么要行刺幸儿呢?” 段柯道:“哼,山鬼是杀手组织,平常不会与人结怨,他们要杀幸儿,自然是收人钱财,为人卖命,只是,幸儿虽然音波功卓越,但她不习搏击之术,在江湖中也从不伤人性命,在武林中应该没有什么仇家才对,到底是什么人会愿意出大价钱买山鬼这样的杀手来害她性命?”大家跟他一样心思,纷纷猜测,但却始终猜测不透。 史谦一直沉吟不语,过了一阵,忽道:“幸儿在江湖中并无仇家,这我们都是知道的,可是,可是徐兄弟却不一样。这会不会是有人与徐兄弟结了仇,却不是徐兄弟的对手,所以要杀他心爱之人来泄愤?” 徐伯文心中微凛,道:“我徐伯文在江湖中所结之仇不胜枚举,如果真的是有人想借江寒之命向我报复,那,那我可真猜不出仇人到底是什么人了。”转头向江寒望去,手心满是冷汗,想道:“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叫我害了江寒!” 江雪道:“柯哥哥,你不是捉住了一名刺客么?咱们这便去审他,也许能得到些有用的线索。” 段柯一省,道:“不错!”飞奔抢出,提过那名俘虏,喝道:“说,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如果你老实说了,或许本公子可饶你一命!”随手一掌,将他穴道拍开。那名俘虏身子晃了一晃,软软倒在地上,却是一动不动。 小桑不管三七二十一,喝道:“你装什么死!”跑过去用力踢了他一脚,那人仍然一动不动。 殷照羽心中一凛,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叹了一口气,道:“二师兄,他死了。” 段柯不信,亲自走过去探了那人呼吸,见他确是已死,不禁大感意外,道:“我又没有点他的死穴,他怎么可能会死?” 史谦仔细察看了一阵,道:“他牙齿里藏有毒药,被俘之时便服毒死了,咱们一心全在幸儿身上,所以一直没有察觉。” 段柯转眼向江雪与殷照羽几人望来,众人面面相觑,想从一个死人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大伙儿当然都是束手无策了。 段槿一口气奔出数里,眼见四周无人,方才慢慢停下脚步,想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我跟幸儿分手?悦儿如此、史谦和殷照羽如此,甚至连柯儿都是如此!我和幸儿劳雁分飞,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我对幸儿多年深爱,之死靡他,难道他们全都不知道吗?他们明明都是眼瞧着我和幸儿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却偏偏要受徐伯文那妖孽的蛊惑,竟然全都帮着那妖孽来与我作对,把与我十余年的兄弟、同门之谊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这又算什么同门兄弟!”心中气苦,突地一声大喝,一掌拍过,顿将身边一块大石击得五花迸裂。 段槿内心怨气微泄,想道:“幸儿一入我段门,那永远都是我段槿的妻子,哼,除非我死了,否则,她永远都不要想着名正言顺地嫁给别人,嫁给柯儿不行,嫁给那妖孽更不行!”想到江寒竟然起意要跟徐伯文一走了之,忽地心头一凉,不由想道:“幸儿想要跟那妖孽一走了之,不但不顾念我跟她的夫妻恩情,不管世俗怎样看她,甚至连腹中怀了我的孩子之事她都置之不理,就算是无名无份,千夫所指,她也义无反顾,她,她怎么会如此绝决?难道,难道是她真的爱上了那个臭名昭著的妖孽?”想到当初江寒与徐伯文郎情妾意,曾要弃己而去的往事,心头一沉,一股彻骨寒意忽地自脚底冒了上来,想道:“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妖孽,而不是我一直以为的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只是因为对我心存不满,所以有意气我……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妖孽,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妖孽……可是为什么?那妖孽来路可疑,是世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武林公敌,而我却是侠义道威名赫赫的剑谷亲传弟子、群英盟及碧血楼的长公子、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二剑,幸儿为什么要舍我而去爱那妖孽?我和幸儿青梅竹马,有十数年的手足深情,难道还抵不过她与那妖孽乍然相逢的萍水之缘?她为什么会弃我而爱上那个说什么也及不上我的琴妖?为什么,为什么?”头脑中思绪纷乱,说什么也想不明白。 第六十一章 皎皎宝蟾隔镜观(四) 此时天际阴云万里,朔风吹来,颇具寒意。 段槿回首向来路望去,想道:“幸儿是真的不爱我了,不管我是她的师兄还是她的丈夫,她的选择都是决然而去。她的心里,再也没有我段槿的位置了……不,不不不,幸儿心里是有我的!当年我与柯儿为她相争,她就是一心护着我才为柯儿所伤……那次她要跟徐伯文走,我以死相求,她不是又留在我的身边了么?她心里是有我的,她还是在乎我的!对,她是在乎我的,她是我段槿的妻子,现在腹中还有我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在乎我?我们成亲以来,虽然她对我颇多冷漠,可也不乏温柔顺从之时,这可不是假的。嗯,她之所以说要跟徐伯文走,多半是为了杜绝柯儿对她的念头……我要回去找她!哼,只要幸儿心里有我,别人又岂能干涉我们的夫妻之事!”心头欢喜,转身往来路而去。 刚刚奔出数步,一阵朔风吹来,几片雪白的雪花轻轻地飘到了他的面颊之上。 段槿不由抬头瞧了一眼天空,想道:“下雪了。幸儿体质偏寒,最是怕冷,反正柯儿也已经找到了,我们还是要尽早离开这里的好。嗯,东海一线气候很好,我若说要去东海沿岸过冬,幸儿一定喜欢。”忽地心头一跳,想道:“幸儿受那妖孽鼓惑,说要跟那妖孽去什么怀乡岛。怀乡岛既是岛屿,那定在海中,如果那妖孽贼心不死,一路纠缠,那又该如何是好?那妖孽别的本事没有,武功却是所向披靡,如果他阴魂不散,那我也真是无计可施!嗯,还是要想个法子将那妖孽除去,杜绝后患的好!可是,那妖孽的武功远胜于我,我如何才能将他除去?柯儿说他学得了劳雁神功,不知抵不抵得过那妖孽,更不知他肯不肯助我除去那妖孽!”心中有思,口中不由自主地便说了出来。 忽地有人应声说道:“你想要取谁的性命,为什么不来找我?” 段槿吃了一惊,扭头望去,只见星星落落的雪花之中,一名身着蓝衣的妙龄少女俏生生地倚树而立,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地顾盼生辉,正笑盈盈地瞧着自己。 段槿不知她的来路,心中微生戒备之意,道:“你是谁?” 那蓝衣少女微笑道:“小妹姓海,名叫潮生。你多半是没有听过我的名字的,因为我向来跟着师父,从来没有单独踏入过江湖半步。嗯,今天是我第一次离开师父,你更是我离开师父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段槿道:“你也是江湖中人?” 海潮生道:“应该算是罢。” 段槿脸色一沉,道:“那你知道不知道偷听别人说话,妄自插嘴,是犯了江湖大忌?” 海潮生笑道:“我没有偷听你说话呀!你自言自语,把话说得那么大声,我就算不想听也不成,这又岂能怪我?至于妄自插嘴,那是我不对,不过我也是想帮你的忙,如果你不领情,那就算我没有说这话好了。” 段槿心里瞧她不起,冷冷地道:“你一个小姑娘,能帮我什么忙?嘿,我的确是想杀人,可是我想杀的是谁,你知不知道?” 海潮生道:“我看你不象坏人,想来你想要杀的也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人。嗯,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一个大大的坏人,你要杀的是好人,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忙我可是说什么也不能帮的!” 段槿听她说得天真无邪,戒心渐去,叹道:“我不是坏人,我要杀的也的确是武林中人人恨不得群起而诛之的大魔头,可是他武功奇高,堪称天下无敌,只怕你一个小姑娘帮不了我的忙。” 海潮生扳着手指数了数,道:“我在师父身边时听师父说过,如今的江湖虽然群雄并起,可是武功最高的似乎是剑谷宇谷主及其门下号称天下第二剑的弟子段槿,哪里有你所说的什么武功天下无敌的大魔头啊!” 段槿微微苦笑,道:“你既然入了江湖,那在江湖中声名最为显赫的,除了剑谷中人之外,还有谁,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海潮生扳着手指,道:“江湖中声名最为显赫的,除了剑谷中人之外,还有群英盟,哦,现在不是群英盟了。群英盟四分五裂,实力大不如前,但也是不容小觑的,其中最为显赫的,好象是碧血楼罢!嗯,在江湖中声名最为显赫的还有秦岭,还有,还有武林四异妖魔鬼怪!”忽地一下跳了起来,叫道:“你说的武功奇高的大魔头,难道是琴妖箫魔山鬼地怪?” 段槿道:“我不想杀所有的江湖四异,但那琴妖,我却是无论如何都放他不过!” 海潮生面上微显惧色,道:“琴妖武功盖世,听说当年君山一役,他一曲向天九问便将整个追剿他的群英盟数百精英尽灭于彼。君山黑土尽赤,洞庭湖水如血,至今夜上君山,尤可听到呜呜鬼哭……据说群英盟盛极而衰,便是因他之故!家师答应我独闯江湖,唯一再三叮嘱的事便是要我绝不可招惹琴妖。我,我,对不住,我只怕是真的帮不了你的忙了。” 段槿对她能帮自己除去琴妖一事本便不抱希望,见她推托,也不失望,道:“世人提及琴妖,无不闻风丧胆,赫然色变,你不能帮我,那也是意料之中。” 第六十一章 皎皎宝蟾隔镜观(五) 海潮生眼珠微转,道:“这位大哥,你久在江湖,应比我更为深知琴妖威名,嘿,连剑谷和群英盟、秦岭这样的门派都拿琴妖束手无策,你又何必去跟他作对?你跟他作对,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段槿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地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岂能不跟他为敌!” 海潮生点了点头,道:“师父跟我说过,人生在世,唯有杀父仇夺妻恨是除死方休的。那琴妖杀了你爹爹,又夺了你的妻子,难怪你这么恨他。” 段槿怒道:“你胡说什么,那妖孽岂能杀得了我爹爹!” 海潮生道:“你不是说你跟琴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如果不是的话,那大概就是我弄错了。那琴妖没有杀你爹爹,但他夺了你的妻子,这总不会错了罢?”段槿哼了一声,闭口不答, 海潮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道:“夺妻之仇是男人生平最大的耻辱,看来你不杀琴妖都不行,可是琴妖武功卓杰,当真是天下无敌,我瞧就算是剑谷谷主,只怕也杀不了他。不知你有什么法子,能杀他报仇?” 段槿咬住牙关,道:“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今生今世都绝计放他不过!” 海潮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琴妖不是普通人,想凭武功名正言顺地杀他,我瞧不行。不过,他琴妖再怎么厉害也不是神仙下凡,要想对付他,那也并非全无办法。” 段槿精神一振,道:“你有法子?” 海潮生道:“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法子,那便是下毒!”段槿怦然心动。 海潮生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在手中抛了抛,道:“我武功低微,师父不放心我独自行走江湖,所以在我离开她老人家之前,她给了我一份毒药,用以防身。师父说,这瓶毒药是天下至毒之物配制而成,只要一滴便可置人于死地,端的厉害非凡,叫我不可轻易使用,免得阴差阳错,自己反受其害,所以,我不能借你,你可别怪我!”只将那瓶毒药在段槿的眼前晃了一晃,跟着便又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段槿道:“琴妖是世所公认的妖孽,杀他本来便是为天下除害的事,你既然有药,那又为什么不用?你把这瓶毒药给我,我去找琴妖!只要你自己不出面,就算再怎么阴差阳错,这毒也绝计到不了你的身上,你大可放心!” 海潮生道:“那也不成!我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借你?如果我把毒药借你,万一用完了,将来我遇到了危险,却又如何是好。” 段槿道:“你不是说一滴就可置人于死地么,那又怎么用得完?就算真的用完了,嘿,有我段槿在,自会保你周全!” 海潮生大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你是段槿,天下第二剑,号称倾城飘香的段槿?” 段槿道:“不错!” 海潮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道:“你既是段槿,那你的妻子便是剑谷大小姐宇江寒了,怎么,那琴妖竟然将脑筋动到了你的头上,对宇大小姐有所图谋不轨之处么?那这琴妖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了罢!” 段槿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怫然不悦地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话,那药你借还是不借?你若借我,段槿此生此世皆是感激不尽,以后若有难处,我段槿自会为你出头;你若不借,那便什么都不用说了,段槿另外设法便是。总之,不管如何,这妖孽的性命,我段槿于公于私,都是要定的了!” 海潮生唇边隐约流露出一丝笑意,但嘴上却仍叹了一口气,道:“我本不想借人,但你既然是段长公子,那便另当别论了。这药你拿去吧,别忘了用过之后拿来还我。”将药瓶递了过去。 段槿心中欢喜,道:“多谢海姑娘相助,此恩此德,段槿永铭于心!”欢天喜地地接过药来,匆匆抱了抱拳,转身往来路飞奔而去。 海潮生目送他的人影自飞雪中渐渐远去,天真无邪的面庞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无比深刻的阴冷的笑容,缓缓地自语道:“琴妖害我师父九死一生,我本来便要取他性命,有你代劳,那是最好不过。嘿,如果你真的能杀了琴妖,我也不用你谢,只要将来我取你妻子性命时你别记恨于我便是了。唉,其实本来我也不想杀你妻子的,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本来便是我们身为凶手应该做的事。段槿啊段槿,你们自己时运不济,招惹上要命的强敌,却又怪得谁来!”忽地身子一晃,弹身而去,雪地空茫,唯余几行脚印在地上而已。 雪渐下渐大,过了一阵,将她留在雪地中的脚印都掩盖了。 第六十一章 皎皎宝蟾隔镜观(六) 段槿得药在手,欣喜若狂,足下生风,很快便赶回了小镇医馆,哪知江寒一行早已离开了。他问不出江寒等人去向,又折回自己原来所住的客栈,客栈内房间已退,连他的行李都已不见了。段槿吃了一惊,连忙去问客栈掌柜的,掌柜的只知是史谦来退的客房,至于他们的去向却说不上来。 段槿想道:“难道幸儿真的跟那妖孽走了不成?不,不可能,就算她真的跟那妖孽走了,那柯儿他们又到哪里去了?”奔出客栈,四下打听,竟是没有一人知道他所打听的人的去向。 段槿心中焦急,忽地想道:“如果他们真的离开了此地,那一定要出城,我只需到四边城门打听,便一定可知道他们的去向。”主意打定,当即折向城门而来。他问遍东、南、北三门,皆是一无所获,最后问到西门,终于得知有他形容模样的一行人出城而去,心中大喜,立即往城西追去。 出城只不过三四里路,段槿远远便听见青红双衣纵声长嘶,他心中一喜,觅声而去,很快便见到林边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落,青红双衣的嘶鸣正自院内传出。 段槿心中大喜,想道:“青红双衣既然在此,那幸儿必然在此,幸儿在此,那妖孽多半也在此处。嗯,那妖孽武功高我甚多,我既要取他性命,又不想为他所伤,那还是暗中行事的好。”主意打定,也不走正门,悄悄潜入林中,自林中靠近小院,无声无息地越过了院墙。 院中三面都有房舍,而且房舍中都亮着灯光,段槿不知江寒住在哪里,正在迟疑间,忽听一侧有一间房内有几声轻笑传了出来。 段槿心中一喜,顺着院墙悄悄潜了过去,在那间房的窗角处伏下,伸出手指,轻轻戳破窗纸,往内张了一张,这房内炉火熊熊,烟雾缭绕,原来却是一间厨房。 厨房内,殷照羽和小桑正在杀鸡褪毛。小桑童心不减,插了殷照羽一头的鸡毛,正笑得前仰后合,殷照羽双手正忙着收拾刚宰出来的鸡,哪里有空跟她玩闹,但任她这么胡闹似乎也不成,嘴里半真半假地喝止她,却哪里喝止得住。 厨房的另一侧,史谦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煎药,段柯、江雪和陆玉容却是不在此间。 段槿微觉诧异,想道:“小师叔煎的那药自然是给幸儿服用的。幸儿天生患病,药石对她大抵无效,怎么今天竟然也要服药了,难道是幸儿的身子有异不成?”心中忐忑,不由甚觉不安。 他正猜测间,史谦听得小桑闹得太不成话,终于忍不住喝止了她一声,道:“小桑,你就别闹了!这参汤已经差不多了,你先端一碗给幸儿去吧!” 小桑吐了吐舌头,走过来取了一只碗,从一个小炉子上端下一只小罐,倒出一碗参汤来,用托盘抬了,出门往迎面的正房而去。段槿心中一喜,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小桑的武功远不及段槿,自然是丝毫没有察觉,径自走到房门前,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叩了叩房门,道:“徐大哥,开开门。” 徐伯文应声打开房门让她进去。 小桑道:“江寒姐姐好些了么?” 江寒早已苏醒,见她进来,挣扎着要撑起身子,道:“我好得多了。” 徐伯文道:“你身子虚弱,就不要起来了,小桑又不是外人。” 小桑道:“江寒姐姐,我和照羽哥哥杀了一只鸡给你补身子,不过还没来得及炖好,只有这参汤是先炖着的,已经可以喝了,你先喝一碗罢!”放下托盘,将盘中的汤碗端了起来。 徐伯文伸手接过,道:“我来吧!”走到床边,将江寒扶了起来,自己先舀了一勺尝了尝,道:“这参汤虽苦,但对身子却是大有好处!江寒,你不会怕苦罢。”舀了一勺,送到江寒的口边。 江寒的笑容甚是娇俏,道:“我若怕苦,你又待怎样?” 徐伯文瞧了一眼小桑,笑道:“你是做姐姐的,当着妹子的面撒娇,这可不成话罢!” 江寒面上一红,道:“你胡说八道,你怎么当着妹子的面撒娇了。”又道:“多谢小桑妹子替我送参汤来。”就着徐伯文的手,连喝了好几口。 小桑笑道:“我瞧你还是谢谢徐大哥罢!他衣不解带的服待你,药也好,汤也好,什么都要先尝过才放心让你服用,有这样贴心贴意的情郎,小桑可真是羡慕得紧呢!” 江寒听她说到“情郎”二字,面上不禁又是微微一红,但转眼向徐伯文望来之时,眼中却又禁不住满是温柔笑意。 段槿又气又妒,忌恨之余,却也由不得地心中凛然,想道:“幸儿对这妖孽怎么会这样笑?柔情蜜意,深情款款,一副瞧他永远都瞧不够的表情……她,她可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她也没有这样对过柯儿……难道,难道……”心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竟是不敢再想。 他正思索间,江寒已经喝完参汤,小桑收拾了碗勺出来,段槿不想与她照面,闪身躲了起来。小桑哪里想得到会有人躲在一旁,头也没回,径直去了。 第六十一章 皎皎宝蟾隔镜观(七) 房内江寒说道:“伯文哥哥,你已经陪了我一天了,应该很累了,早些休息吧!” 徐伯文道:“你现在身体那么虚弱,怎么离得开人。江寒,就让我留下来陪你罢。” 江寒道:“我已经不打紧了。” 徐伯文摇摇头,道:“不管你打不打紧,我都要守在你身边,除此之外,别的地方哪都不想去。”轻轻扶她躺下,替她盖好棉被,柔声说道:“你睡罢。嗯,过半个时辰你还要再吃一道药,在此期间,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待药煎好了,我再叫你起来!” 江寒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握住了徐伯文的手。徐伯文微微一笑,忽地俯下身子,在江寒额头轻轻一吻。 段槿从窗中瞧得清清楚楚,心中一痛,紧紧咬住嘴唇,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想道:“你这妖孽,如此轻薄我爱妻,当真该死!哼,你现在得意,我瞧你得意得几时!”伸手摸到怀中那只盛着毒药的瓷瓶,想要立即进房将药下在茶水中,却又不便,想要到厨房将药下在食水之中,却又怕别人误食,伤了他人性命,犹豫半晌,不知该如何是好,忍不住又探头往房中望去。房中徐伯文斜斜靠在床边,竟然已经睡着了。 段槿心中怦然一动,想道:“他现在睡着了,那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只悄悄潜进去杀了他,那岂非连毒药都省下了!”不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房中江寒却又悄悄起来,取了一张薄被,轻轻地披在徐伯文的身上。徐伯文旋即惊醒,转过头来,望见是江寒,怔了怔,忽地双臂一张,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中。 江寒低声道:“这两个月你一定休息得不好,现在又陪了我一天,一定累极了,伯文哥哥,你就回房好好休息一晚吧!” 徐伯文摇了摇头,道:“每次我们一分开,我便再也见不到你,如果,如果这次也是一样……江寒,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我要每天一睁开眼睛,便能看见你在我身边!” 江寒心中感动,柔声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除非,除非我死了!” 徐伯文大声道:“不许说傻话!你是不会死的,你永远都不会死!如果你真的,真的……那我徐伯文生又何益!”江寒柔肠百转,紧紧抱住徐伯文,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段槿心头一缩,脑中一片茫然。忽地脚步声响,他吃了一惊,立即躲开。 史谦端了一碗药,大步走了过来。段槿心头一跳,忽地迸指一弹,一缕指风随朔风扑过,正中史谦昏睡穴,史谦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当即摔倒。 段槿身子一跃,一把接住他手中险些要摔落的药碗,同时左手一揽,将史谦扶住,侧耳听得房中并无动静,心下稍安,将史谦轻轻放好,从怀中取出瓷瓶,滴了一滴药水到碗中,想了一想,唯恐剂量不够,不能杀了徐伯文,便又滴了两滴,这才收起瓷瓶,将药碗放在史谦的手中,将他扶在房门前站好,伸手拍了拍房门,跟着拍开史谦的穴道,闪身躲开。 史谦睁开眼睛,却见自己站在徐伯文的房门前,徐伯文刚好开门出来,他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刻才道:“幸儿睡了吗,该喝药了。” 徐伯文接过药碗,道:“有劳送来。我来喂江寒服用罢。” 史谦跟着进来,道:“我再替幸儿诊诊脉。”走到床边,伸手切了切江寒的脉搏,觉她脉象平稳,心中欢喜,道:“幸儿总算是无有大碍了。”眼见徐伯文舀了汤药要往自己口边送去,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拦住,道:“徐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徐伯文道:“我替江寒尝尝还烫不烫。” 史谦道:“徐兄弟,是药三分毒,是不能乱尝的,更何况这副药是女人服用的,而且药中还加了无香幽兰。你知不知道这无香幽兰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无香幽兰虽是解药良药,但它本身却也蕴含剧毒,以毒攻毒,自是能救幸儿性命,但若是平常人喝了,那可非要人的命不可!” 江寒道:“伯文哥哥,我是大人,这药就算烫也烫不到我的,你就放心罢!”徐伯文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将药碗递了过来。 段槿眼见徐伯文并没有尝到放了毒药的汤药,心中颇感失望,但他知道江寒不畏奇毒,便是见到江寒要喝,那也不担心会使她中毒,是以也没有出面喝止。 只听江寒道:“小师叔,只有一味无香幽兰,到底能不能解我体内寒毒?” 史谦道:“古方上说,至少要有三种绝世剧毒合在一起才能解你体内的先天寒毒,咱们只有这一味无香幽兰,多半是不能解你体内寒毒的,但你此时性命垂危,要先救命的话,有这一味无香幽兰也就够了。” 江寒道:“无香幽兰本是用来解寒毒的,现在被我提前服用了,那将来,我的寒毒还能解么?” 史谦心中迟疑,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咱们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嗯,老天对幸儿你颇为眷顾,既然能让咱们找到无香幽兰、阴泉血鱼和子母馨香草,想来也定能让咱们找到别的替代之物,你就放心好啦!” 徐伯文道:“不错。当初说能替你解毒的是银花之母,后来银花之母被我服了,咱们又找到了无香幽兰,就算现在无香幽兰被你先服用了,咱们也一定还找得到别的解毒之药。” 第六十二章 漠漠坠华触手寒(一)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世上珍异之物,常是可再一不可再二,我们能找到银花之母、无香幽兰、阴泉血鱼和子母馨香草已是异数,想要再找类似的奇珍,只怕,只怕……伯文哥哥,江寒别的不怕,只怕将来江寒还是要半道离你而去,就算咱们成了亲,却仍然要害你伤心欲绝……”捧着药碗,眼中突然掉下泪来。 徐伯文心中一痛,道:“江寒你别胡说八道,咱们是不会分开的,天上人间,我总会陪你在一起!” 江寒微微一笑,眼底眉梢,尽是戚然之色。 史谦心中隐痛,忽地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道:“都怪段槿,如果不是他,幸儿哪里会有今日之祸!”话音未落,便听“喳喳”声响,那张好端端的桌子竟然四分五裂,“砰”地一声,倒下地来砸得粉碎。 段槿一惊,跟着心里便是一阵难受,想道:“小师叔原来是最为关心我和幸儿的,怎么如今也帮起那妖孽来了?” 忽听身后有人异声叫道:“哥哥!” 段槿吃了一惊,倏然回过身来,站在他面前的却是段柯和陆玉容。 房内徐伯文史谦听到动静,双双抢了出来,江寒勉强起身,也跟了出来。 徐伯文道:“江寒,你怎么也出来了?我送你回房休息!”伸手来扶她。 江寒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有话要跟槿哥哥说。” 徐伯文道:“你跟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写休书与不写休书,我都不放在心上!” 段槿心中大怒,喝道:“姓徐的,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身影一晃,猛然向徐伯文扑了过去。 忽地眼角一条红影直撞过来,有人厉声喝道:“段槿,你竟然还敢回来!”江雪抢到他身前,银牙一咬,长鞭一晃,蓦地一鞭,没头没脑不要命的向他砸了过来。 段槿吃了一惊,叫道:“悦儿!”身子一晃,闪身避开。 江雪叫道:“你别躲!”长鞭如影随形,跟着便往段槿身上袭来。 段柯不能袖手旁观,叫道:“悦儿,别这样!”拿衣衫包了手掌,瞧准江雪鞭子去势,忽地伸手一抓,顿时便将她手中长鞭鞭稍紧紧抓在手中。 江雪怒极,用力挣夺,怒道:“段柯,你一心一意要维护你那浑帐哥哥么?” 段槿道:“悦儿,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江雪道:“你没有得罪我,可是我宁可你得罪我!我不是你的妻子,身上没有怀你的孩子,也没有得先天寒毒,就算是你想要我的命,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长鞭挣不脱段柯的掌握,心中狂燥,突地抬腿猛然一脚向段柯踢去。 徐伯文道:“江雪!” 江雪生平最听的就是徐伯文的话,一脚已经踢到段槿身前,听得徐伯文喝止,重重哼了一声,又硬生生地将脚收了回来。段柯就势下坡,松手放开了她的长鞭。 殷照羽与小桑听到动静,也跟着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小桑见到段槿,不假思索地几步抢了上来,道:“哟,咱们的段长公子竟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会逃之夭夭,从此避而不见呢,想不到……天下第二剑果有其独到之处,连脸皮都比常人要厚上一些!” 殷照羽低声道:“小桑,你就少说两句罢。”想到自己头上还插有鸡毛,连忙伸手将那些鸡毛拔了下来,所幸众人的注意力此时全都在段槿的身上,并没有人留意到他模样古怪。 段槿心头惊怒交集,道:“你们怎么全都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横刀夺爱的是琴妖,强取人妻的也是琴妖,你们不去指责他,反来针对我?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哥哥和师兄?” 史谦踏前一步,沉声说道:“槿儿,幸儿身具寒毒,是不能受伤流血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刚才那一下,击在幸儿小腹,险些便要了幸儿的命,你知不知道?” 段槿脸色微白,道:“我,我当时只是想让幸儿让开,别护着那妖孽,没想过要伤害幸儿……我,我如果知道她有了身孕,自然便不会那般出手,所以,这件事并不能完全怪我!” 江雪怒道:“你明明做了错事,却直到现在都还不肯承认自己做得错了!哼,如果不是那株无香幽兰,我们现在谁都再也见不到姐姐了,你知不知道?”长鞭一甩,重重砸在了地上,直砸得积雪纷飞,在地上砸出了一条深深的鞭痕,显见她对段槿,实是恼恨之极。 段槿连连摇头,忽地向江寒奔来。 徐伯文伸手一晃,蓦然将身前小桑手中的长剑夺过,剑光一闪,直逼段槿的咽喉,喝道:“站住!段槿,从今往后,再不许你接近江寒半步!”剑气森森,只要段槿再踏前一步,他这一剑便真的会刺了下去。 段槿怒道:“我是幸儿的丈夫,你却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对我!” 徐伯文冷冷道:“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江寒的丈夫了!”段槿又惊又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六十二章 漠漠坠华触手寒(二)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槿哥哥,你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也算,也算彼此再不相欠了。” 段槿脸色大变,叫道:“我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了?幸儿,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怎么如此忍心?” 江雪怒道:“你还怪我姐姐?明明是你自己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段槿怒道:“你胡说!” 段柯道:“悦儿没有胡说。哥,其实你自己应该知道,那个孩子,的确是毁在你自己的手里的。” 段槿退了一步,跟着又退了一步,蓦然间面白如纸。 段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哥,你与幸儿看来的确无有什么夫妻缘份,否则,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却又为什么会夭折?而且,这还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哥,你还是写一纸休书,放幸儿自由罢,这对你对她,都未必不是好事。” 段槿怒道:“住口!幸儿是我段槿的妻子,一入段门绝无反悔的可能,别说只是孩子没有了,就算她死了,那也绝改变不了事实!哼,你们一个个不念兄弟之情,同门之谊,口口声声帮着这妖孽要我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真是岂有此理!” 段柯道:“可是幸儿心里真正爱的并不是你,你如此强求,白白使得三个人都痛苦,除此之外,丝毫无益!” 段槿牙关紧咬,突地伸手一晃,手中长剑倏然而出,“嗤”地一剑,不顾一切地向徐伯文狠命刺来。 徐伯文剑光一荡,蓦地晃过段槿剑锋,剑气纵横,倏然直扑段槿咽喉,其速之快,竟然更胜段槿数倍。 段柯吃了一惊,叫道:“不可!”身子一纵,倏地扑过,一把抓住段槿的衣领,左手将他拖过,跟着右掌便是一掌打出,想要将徐伯文刺出的长剑打断。 与此同时,江寒也叫道:“伯文哥哥不可!”伸手抓住了徐伯文的手臂。 徐伯文剑气一缓,只听“啪”地一声,他与段槿手中的长剑在段柯的内力撞击下齐齐应声而断。段槿手握半截断剑,进也不能,退也不愿,面白如纸,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陆玉容本不愿插手此事,见此时此景,却也忍耐不住开口相劝,道:“段大哥,其实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宇大小姐,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肯给她自由?” 段槿一愕,怒道:“你胡说什么?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在此胡言乱语!” 陆玉容不以为忤,道:“爱一个人,便是要全心全意为他着想,只要他能幸福,就算是放手又有何妨?就象我,我一心一意喜欢二哥,可是他心里只有宇大小姐,那我便陪他来找宇大小姐;徐大哥一心一意深爱宇大小姐,自从知道她跟你成了亲之后,心里痛苦之极,明明他可以轻易杀你夺回自己心爱的人,但他却根本没有这么做,反只是一心一意只为宇大小姐着想,为了她,甚至愿意出手救助自己的情敌,这些,我们都是一一目睹的。你对宇大小姐当然也有感情,可是,她明明不愿意留在你身边,你却执意勉强,偏要令她痛苦,这样的感情,别说徐大哥,你甚至于连我都比不上,又岂能说是什么真爱。” 段槿怒道:“胡说八道!” 陆玉容道:“段大哥,我知道你和宇大小姐相识多年,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感情自是无比情厚,可是,在我看来,你对宇大小姐,与其说是一往情深,倒不如说是习惯成自然,因为在你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宇大小姐,你自然便只会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也因为你自认为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你,所以,你也认定宇大小姐会非你不嫁……如果变故先发生在你的身上,你自然不会怎样,可是如今变故首先发生在了宇大小姐身上,你自然就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了……你和宇大小姐的感情,往深了说,其实就是一种魔障,根本就与爱情无关!” 段槿连连后退,叫道:“你胡说,你胡说!” 陆玉容还要说话,段柯便已经踏前一步,说道:“哥,我只想问你最后一句话,如果,我当然指的是如果,如果你真的那么深爱幸儿,那你到底是想她幸福还是想她痛苦?” 段槿道:“我当然爱她,当然想她幸福!” 段柯道:“你想幸儿幸福,可是她现在幸福么?你好好瞧瞧她,她幸福么?哥,你和她的婚姻,只是她追求自己幸福的桎梏,是她不幸的根源!” 段槿心若重击,不由自主地转头向江寒望来。 江寒轻声道:“也许我要求的有些过份,可是……槿哥哥,如果你愿意放手,幸儿一生一世都会对你感激不尽!” 段槿面色惨白,道:“幸儿,你,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知不知道这话对槿哥哥来说是何其残忍?” 江寒微微苦笑,道:“幸儿也自知无情,可是,可是……我现在只恨自己当初犹豫不决,不够果断,如果当初我便断然决定跟你分开,不拖拖拉拉,那又岂会有今日之痛!” 段槿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眼睛定定地瞧着江寒,心若刀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六十二章 漠漠坠华触手寒(三) 朔风吹过,颇具寒意,江寒身子虚弱,不禁微微颤抖。 徐伯文低柔声道:“江寒,外面寒冷,你还是回房吧!” 史谦道:“还有那碗药,再不喝的话便要凉了。” 小桑道:“我看怕早就凉了。这样的天气,凉药喝下去可不舒服,姐姐你就先不要喝了,我替你去热一热!”奔进房中,端了药碗出来。 段柯拦住小桑,伸手接过药碗,走到段槿面前,道:“哥哥,你好好瞧瞧,我端的是什么。这是药,是保幸儿性命的药!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离开过这些对常人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剧毒的药物?江湖中人人叫她萧魔,说她嗜毒,为什么?因为她先天身蕴寒毒,每个人的生命都有未来,只有她没有!她的生命永远只有今天,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知道,她能不能还看得到明天的太阳!幸儿生命之苦,其实远远地超过了你我的想象!当年,我险些害死幸儿,从那一天起,我便已经决定,只要幸儿能够健健康康地活下来,能够幸福,我段柯什么都愿意为她去做,哪怕,哪怕是离开她,一生一世再不与她相见!哥哥,你我是孪生兄弟,你我的心思,应该是一样的。” 段槿咬住牙关,道:“你身边有了陆玉容,自然会这样说。” 段柯道:“不管我身边有谁或是没有谁,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幸儿!嘿,将玉容送到我的身边,那是老天待我不薄,哥,老天也会一样待你的!他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瞧,照羽身边不是有了小桑么?幸儿那么命苦,她的身边不也有了徐大哥么?老天也一样会给你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会让她陪你一生一世的!” 段槿叫道:“不,我不要!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我的幸儿!没有幸儿,我的生命也没有未来!”忽地纵身扑过,一把抢过段柯手中的药碗。 段柯吃了一惊。 段槿凄然苦笑,道:“幸儿,这知道这药里有什么吗?这药里我添加了一种剧毒,一种可以要人性命的剧毒!我当然不是想要杀你,你百毒不侵,我不可能用毒药来杀你。我知道徐伯文会替你尝药,我要杀了他!如果他死了,你便自然回到我身边了!”一言出口,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江寒伸手与徐伯文相握,转头向段槿道:“槿哥哥,你以为伯文哥哥死了,幸儿便会活着吗?” 徐伯文道:“你既然已经下了毒,那又为什么要说出来?” 段槿放声大笑,良久方息,道:“因为这碗药,你不可能再去替幸儿尝了……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我放手,都要我成全你们,可是你们从来没有想过,放手之后,我段槿会如何……好,我放手!我成全你们!如果我对幸儿的爱只是一种魔障,那我今日便挣脱这个魔障!”忽地抬起药碗,仰头便喝。 段柯大惊失色,叫道:“哥哥不可!”一掌挥过,那只药碗应手而飞,满碗的汤药四下飞溅,尽数撒了出来,药水溅到地上,积雪当即变成紫蓝色,且不断冒着气味刺鼻的青烟,显见他所说碗内有剧毒之话绝非妄言。 段槿叫道:“你为什么阻止我?我死了,一了百了,皆大欢喜,有何不好?” 段柯连连摇头,道:“哥,难道解决的法子便只有这一个么?前一步是山穷水尽,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啊!” 段槿纵声长笑,慢慢转头向江寒看来,低声道:“幸儿,我死了,便可以成全你和徐伯文了,这样我不痛苦,你们也欢喜,各得其所,你说好不好?” 江寒紧紧咬住嘴唇,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段槿等待良久,始终不见她回答,心头渐渐冰凉,低声道:“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幸儿,我一心一意爱你,想不到却落得如此结局……多年恩情,你何至于绝决如斯?”慢慢退开一步,又退开一步,黯然转身,慢慢走开。 段柯叫道:“哥哥!”追出数步,想不出要跟他说什么,又茫然停了下来。大雪飘飞,段槿渐行渐远,终于慢慢自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陆玉容轻轻走到段柯身后,柔声说道:“你若不放心,那咱们便去将段大哥追回来罢,毕竟,他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段柯点点头。 殷照羽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桑道:“那我也要去!” 段柯道:“好,咱们一起去!”瞧了江寒一眼,叹了一口气,与陆玉容殷照羽小桑三人一起弹身去了。 史谦轻轻咳了一声,道:“我去重新替幸儿煎一碗药来。” 江雪道:“这药自然是要重新煎的,而且还要好好检查一下,看段槿到底在这里放了什么毒药,会不会伤害到姐姐。” 史谦道:“幸儿百毒不侵,就算不去检查,只要别人不服这药,想来也没有什么影响。” 江雪道:“哼,那可说不准!我可真觉奇怪,煎药送药,我们都没有人离开过,他到底是怎么放进去的毒药。”史谦也是满心疑惑不解,但此时追究这个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他没有回答江雪的问话,径自往厨房去了。 第六十二章 漠漠坠华触手寒(四) 徐伯文柔声道:“江寒,外面风寒,咱们也回房吧!” 江寒无声地点点头,扶了徐伯文的手,慢慢走回房去。徐伯文扶她回到床上,拉开棉被给她轻轻盖上。江寒闭上眼睛,默然无声,过了一阵,眼角忽有泪落了下来。 徐伯文心头微微一沉,低声道:“江寒,你,你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江寒张开眼睛,定定地瞧了徐伯文一会儿,低声说道:“如果,如果我真的后悔,伯文哥哥,你又会如何?” 徐伯文默不作声,半晌才道:“我又能如何!”忽地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江寒叫道:“伯文哥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跟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臂收拢,抱住了他的腰,道:“伯文哥哥,你知不知道,当初若不是槿哥哥以死相逼,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你的……槿哥哥知道我的弱点,所以重施故计,可是,可是我既已决定,那便是心中再有万般不忍,又岂能重蹈覆辙?” 徐伯文心中一喜,回身将江寒紧紧抱住,道:“江寒,我,我就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对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放你离开我了!”心中欢喜之极,忽地低下头来,在江寒面颊轻轻一吻。 江寒怔了一怔,旋即满面红晕。 江雪刚好将重新煎好了药送来,走到江寒房门口,正巧见到徐伯文与江寒轻拥相吻,心头一痛,颇觉黯然,不想进去,只悄悄将药碗放下,转身便走了出来。 史谦跟在她身后,见状一愣,忍不住叫了一声:“悦儿!”江雪不愿回应,忽地足下一弹,蓦然飞奔而去。待史谦追出院门,江雪一袭红衫已经自风雪中消失无踪了。 江雪一气奔出十数里,方才慢慢停下脚步,回首天地间风雪漫漫,无边无迹,何曾有人对自己稍有怜惜。她心中难过,想道:“我明明知道伯文哥哥对姐姐一往情深,之死靡他,心里根本容不下别人,自己也已经决定成全伯文哥哥与姐姐了,为什么,为什么心里还会如此难过?嘿,同样是剑谷女儿,姐姐有众人疼惜,有槿哥哥和伯文哥哥的倾心相爱,我却为什么没有人理会?别人不理会我倒也罢了,可是伯文哥哥,伯文哥哥,你也为什么对我毫不关心,难道我对你的倾心付出,连你一丝关切也换不回来吗?”心中疼痛,真想大哭一场,可是眼中偏偏一滴眼泪也没有。 那个小院中自然可避风雪,可是有徐伯文和江寒在那里,她是不想回去的,而别的地方……江雪微微苦笑,信步走去。 大概走了数里,风雪之中隐现一间小小的野店,店门口依稀还飘着一方酒幌,她无处可走,不由自主地向那小店走去。走得近了,发现果然是间小酒肆,小酒肆门前挂着厚厚的棉帘,密不透风,但自窗中透出的灯光却是温意融融,江雪也不去多想,径直掀开棉帘走了进去。酒肆内只有一个客人在喝酒,但的确温暖得很,温暖得令人想到家。 江雪脚下一软,情不自禁地坐了下来,叫道:“小二哥,给我打上十斤好酒来!” 那酒保吃了一惊,道:“你一个小姑娘,喝得完十斤酒么?” 江雪没好气地道:“什么大姑娘小姑娘的,我又不是不给你钱!你啰嗦些什么,信不信我砸了你这个店!” 那酒保伸了伸舌头,笑道:“小姑娘何必生气,小的这便把酒送来。”也不跟她计较,回身下去打酒。 那酒保打好酒,放在托盘中正要送出,忽地一只手伸来把他手中的托盘接了去,跟着放下一块碎银,道:“我替你送去吧!”抬起托盘,径自走到江雪所在的桌前。 那酒保正自诧异,只见那人将托盘轻轻地放在江雪的面前,笑吟吟地道:“姑娘,咱们真是有缘,竟然又再见了!” 江雪一愕,抬起头来,凝神瞧了他一会儿,道:“我们认得么?” 那人道:“咱们数日之前见过,也是在一家酒肆之中,姑娘好象也是要了十斤好酒。嗯,姑娘当时在找人,不知现在找到了没有?” 江雪隐隐想起,道:“你是莫中野?” 那人笑道:“不错,在下正是莫中野!想不到姑娘还记得在下!”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江雪默默无语,取过酒碗来,替他斟了一碗。 莫中野微微一笑,道:“多谢。” 江雪道:“你找到杀你妻子的仇人了么?看你现在笑逐颜开的样子,只怕是大仇已报了罢。” 莫中野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找到她。我今日欢喜,只不过是因为能与姑娘相逢而已。” 江雪一怔,道:“与我相逢?” 莫中野道:“有缘才能相逢,难道咱们的相逢不值得欢喜么?” 江雪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值得欢喜的。” 第六十二章 漠漠坠华触手寒(五) 莫中野淡淡一笑,道:“听姑娘的语气,应该是你要找的那人还没有找到罢!” 江雪不觉微感心酸,道:“你错了,我已经找到他了!他现在已经跟我姐姐在一起了!” 莫中野道:“你姐姐不是已经成亲了么,怎么还能与他在一起?” 江雪道:“我姐姐的确已经成亲了,可是我伯文哥哥偏偏就要跟她在一起!嘿,他们现在在一起,可不知有多快活!我也不知有多替他们欢喜!” 莫中野诧异地瞧了她一眼,道:“你的样子可不象替他们欢喜啊!” 江雪重重哼了一声,道:“我爱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你管得着吗!” 莫中野一笑,道:“那你姐夫呢?你姐姐和你伯文哥哥在一起,他愿意么?” 江雪又是重重一哼,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莫中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姐姐离开了你姐夫与你的那个什么伯文哥哥在一起,你的伯文哥哥欢喜之极,从此再不理你,所以你伤心难过,一个人冒着这样大的风雪跑出来喝闷酒,是与不是?嘿,你的那个伯文哥哥知不知道你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他便真的不管你了么?” 江雪心中一痛,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这么多闲事!” 莫中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你什么人,我也不想管什么闲事,只不过,瞧着你一个人如此难过,心中有些不忍。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如此痛苦,因为,我早就跟你说过,连相濡以沫的感情都会相忘,又何况其他。过得一段时间,你的心里便不会再有你的伯文哥哥了,到时,你会为自己今日的痛苦感到可笑的!” 江雪怒道:“胡说!你胡说八道!滚开,滚开!”随手抓起桌上的酒坛,猛然向莫中野砸来。 莫中野伸手接下,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替自己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江雪怔怔地瞧着他喝酒,想到徐伯文与江寒亲怜蜜爱的样子,心中如绞,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莫中野伸掌击桌,低声唱道:“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江雪怔怔地瞧着他低吟浅唱,心中想道:“他是在思念他的妻子。若是我死了,伯文哥哥也会这样思念我么?不,他不会的,他心里想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姐姐一个人!他为什么会这么爱姐姐,却对我不屑一顾,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及姐姐了?姐姐会弃他而去,会带给他痛苦,我却是不会的,可是,可是伯文哥哥却从来想不到这一点……难道上天注定我只能是姐姐的陪衬么!”心中悲苦,眼中更是泪如雨下。 莫中野并不理她,只顾自己低唱饮酒。 江雪心伤良久,泪水渐渐干涸,见他始终还在念念有词,终于忍不住道:“我知道你想念自己的妻子,可是也用不着这样翻来覆去地唱个没完没了,无止无休啊!” 莫中野淡淡一笑,道:“你错了,这首曲子,我是为你而唱!” 江雪一怔,道:“为我而唱?你不是在思念自己的妻子吗?” 莫中野道:“我自然是想念她的,可是,她已经死了那么久,我对她再怎样的思念也到不了象你这般悲苦难耐的程度。甚至,甚至公平地说,我想是想她,可是很多时候,我都记不起她的模样来了,她跟我的生活,已经不再息息相关了。” 江雪不禁愕然,道:“难道,你连杀妻之仇都看得淡了么?” 莫中野道:“杀妻之仇?嘿,杀妻之仇我自然是想报的,可是,我恐怕自己报不了这样的大仇……其实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无法报仇的人,并不仅仅只有我莫中野一人,就算我真的无法替她报仇,想来她在天之灵也不至于怪我。” 江雪呆了呆,半晌才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所谓夫妻情深,最后的结果竟然如此,真是令人想不到。” 莫中野道:“不错,就算夫妻情深,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其他!” 江雪心中一震,默然无言。 莫中野替她斟了一碗酒,道:“其实我早该离开这里了,之所以没有走,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雪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没走!”抬起酒碗,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莫中野道:“其实你应该知道的,我之所以没有走,就是为你!”江雪一愣。 莫中野道:“咱们上次相逢之后,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是对你念念不忘,仿佛,仿佛……我来这里本是来帮朋友办事的,事没有办成,那就应该要离开,可是我离此越远,心里不知怎么的便会越是不舍,也不知有什么在牵挂着我,所以,我便又折了回来。才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让我放心不下,我还以为是我那朋友和他那件未完之事,可是,刚才见到你,我就突然明白了!嘿,你我本是萍水相逢,一经分别,就应该再不相见,可是我们偏偏又见面了,我想,这大概便是天意吧!”江雪呆了半晌,道:“你怎么知道回来便一定可以见到我?” 莫中野道:“我不知道一定可以见到你,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为你而回来,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 漠漠坠华触手寒(六) 江雪道:“我不懂!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莫中野淡淡一笑,起身离席长长一揖,道:“在下莫中野,请教姑娘芳名。” 江雪摇摇头,道:“你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可没有那样的心情。” 莫中野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知道你心里现在念念不忘的是你的那位伯文哥哥,可是你不会永远都想着他的,因为他对你根本无心。他若无心你便休,何必自苦!” 江雪心中烦燥,道:“你根本不懂!从小到大,我心里最为仰慕的人,除了爹爹妈妈之外,便只有伯文哥哥。不,甚至他比爹爹妈妈还要令我仰慕!爹爹自是武功高强,侠名远著,可是他一生就是为‘侠义’二字所缚,活得并不轻松,而妈妈,妈妈一心深爱爹爹,一心一意为爹爹着想,率性而为的事已经很多年没有去做过了。而伯文哥哥,他纵横天地,任性而为,真不知有多洒脱……伯文哥哥生活的方式,真的是我一生的向往,更何况,他还三番五次地相救于我,他对我的好,远胜众人百倍……” 莫中野道:“可是他却并不爱你!” 江雪心中一痛,道:“不错,他对我纵比旁人好过百倍,却并不爱我……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到底有什么不好?”忽地抓起桌上的酒坛,仰首痛饮,酒水淋漓,连着她眼中的泪一并落了下来。 莫中野怔怔地瞧着她,默然无言。 江雪抛开空酒坛,大声叫道:“小二,再打十斤好酒来!莫中野,你不是想一醉方休吗?我今日便陪你一醉方休!”抢过酒保送来的酒坛,自顾自地斟酒痛饮,旁若无人。 莫中野默默地陪她饮了一碗,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听脚步声响,店门中挂着的棉帘掀起,随着冷风吹入,四五名大汉走了进来。 酒保大喜,连忙迎了上去招呼。 那几名大汉中的一人道:“快弄些热乎的来,饿死老子了!”跟着同伴大张旗鼓劈哩啪拉地坐了下来,声势不同凡响。 莫中野心中厌烦,却不好多说什么。 只听那些大汉中的一人道:“什么鬼天气,莫名其妙地便下起大雪来,咱们还偏偏巴巴地赶来闯到这雪窝里,真是晦气!” 另一人道:“你以为这是中原啊!忍一忍吧,若能报得大仇,便是再经十倍这样的风雪之苦也算是值得的!” 另一人“嘘”了一声,道:“小心些,隔墙有耳!”话一出口,那几位大汉尽皆转头向江雪与莫中野二人看来。一名大汉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吧!那小子手中没有抱琴,断然不会是那妖孽!” 江雪心中一跳。莫中野也想道:“手中有琴的妖孽?难道他们是在找琴妖不成?莫非琴妖也在附近?” 只听那大汉中的另外一人道:“这么大的风雪,怎么可能还隔墙有耳。嘿,其实我一直都还在怀疑,那妖孽到底还在不在这一带逗留。” 另一人道:“王老大传出来的讯息,难道还会有假的。” 先前那人道:“可是那是数天前的讯息了,那妖孽行踪不定,怎么可能还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等着咱们来找他寻仇。” 后面说话的那人道:“他在与不在咱们都应该来瞧一瞧,否则,哼,难道等着他自动送上门来让我们报仇么!” 大汉中有一人始终没有开口,此刻终于哼了一声,道:“报仇报仇,那妖孽武功盖世,所向披靡,咱们真的能报得大仇么?别弄不好,连自己的性命也送了!”听他的语气,他对自己一行此次前来报仇之举十分地没有信心,所以来得也很是勉强,甚至到了这种时候都不忘打退堂鼓。 先前说话的一人重重哼了一声,道:“咱们武功不及他,难道不会想别的法子么?那妖孽只不过是武功高强,难道真的是妖,会百毒不侵不成?” 另一人附和道:“不错,咱们这次找到的剧毒无人可解,只要那妖孽中了,便是必死无疑!咱们的大仇一定可报!” 莫中野听在耳中,忍不住想道:“他们既然想杀一个自己无法杀掉的仇人,那为什么不来找山鬼?山鬼中好手如云,更兼有房霜华出谋划策,若想取什么人的性命,那岂是难事。嘿,莫中野啊莫中野,你既然已经离开了山鬼,却又为什么对山鬼之事念念不忘?”忽见江雪猛然站起,不由吃了一惊。 江雪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却是先向那几名大汉盈盈施了一礼,笑嘻嘻地道:“几位大哥,小妹有事请教!” 那几名大汉愕了一愕,见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防范之心却又轻了,纷纷笑道:“小姑娘有何事,但问无妨。” 江雪道:“敢问几位大哥,你们刚才口中所说的妖孽,指的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琴妖?” 那几名大汉听她也提及琴妖,心中方才略有一惊,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姑娘打听琴妖,难道是与琴妖有故?” 江雪道:“我刚才听几位大哥的意思,是还没有找到琴妖的下落,而琴妖的下落,小妹偏巧知道,当然,这要几位大哥刚巧找的便是琴妖才成……” 几位大汉大喜过望,纷纷跃起来叫道:“姑娘知道琴妖在哪里落脚,如能相告,我等感激不尽!” 第六十二章 漠漠坠华触手寒(七) 江雪道:“这么说,几位大哥真的是在找琴妖了?” 一名大汉昂然道:“那妖孽杀我师父,我等要找他报仇,早已经非止一日了!” 江雪点了点头,道:“你们想找琴妖报仇,那是应该的,但你们的武功,能杀得了琴妖么?我看你们武功低微,就算找到了琴妖,只怕也是白送性命。嗯,既然你们想要送命,那又何必麻烦琴妖,送给我,不也是一样的么。”话音未落,蓦然伸手,一把抓住一名大汉的脖子,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竟然生生将那名大汉的脖子扭断了。 这一下变故突起,不但几名大汉大惊失色,惊跳了起来,就连莫中野也是大吃一惊,霍然站起。至于那名开店的小二,更是吓得脸色如纸,“妈呀”一声,一下子便钻到桌子底下,说什么也不敢再出来了。 江雪面上冷笑微微,道:“你们想去找琴妖,那便要先过我这一关,只要你们能赢得了我,我便告诉你们琴妖的下落,如何?”伸手一撤,腰间长鞭电闪而出。 那几名大汉互相对视了一眼,“呛”地一声,手中刀剑尽皆出鞘。 其中为首一人厉声喝道:“姑娘到底是何来历?你我素不相识,无怨无他,如何对我等下此毒手?” 江雪嘿然冷笑,道:“你们连我何来历都看不出来,那真是白在江湖上混了!”鞭影一晃,倏然探过,蓦然卷住一名大汉,只手腕一抖,那名大汉挣扎不及,“砰”地一声,头颅撞在墙壁之上,顿时撞得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余下的几名大汉大惊失色,一声呐喊,刀剑挥动,齐齐纵身攻上。 江雪毫无惧色,鞭声如幕,长鞭所过之处,端的血雨横飞。 莫中野心中惊疑不定,想道:“她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会替琴妖出手?这几名大汉也不知是什么人,我要不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心中尚未转定念头,场中杀声已息。 江雪站在尸骸之间,手执长鞭,纵声长笑,道:“你们要与琴妖为敌,那便是我为敌,今日死在此处,那是命中注定,却又怨得谁来!”笑声未落,眼中又落下泪来,喃喃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江雪肯替你做一切事情,就算是复坠魔道也是在所不惜,你可知道?”一脚踢开拦在自己面前的一具尸体,伸手抢过桌上的酒坛,整坛的酒全朝着口中倒了下来,才喝得几口,便将酒坛用力一摔,伏在桌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莫中野想道:“原来她一心深爱的那个伯文哥哥便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琴妖。嘿,莫说琴妖不肯爱她,就算琴妖对她也是一心一意,凭着琴妖在江湖中的劣迹,她又岂有什么幸福可言,难怪她会如此痛苦。”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低声叫道:“江雪!” 江雪转过眼来,泪眼朦胧中,隐约见到徐伯文走来,心中一喜,道:“伯文哥哥!”手中一松,长鞭悄然落地。 莫中野心中满是怜惜,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江雪,你这又是何苦?” 江雪泪如雨下,道:“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恐酒醒时候、断人肠……伯文哥哥,我心里对你,就象你对姐姐一样,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莫中野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小二哥,我这位朋友喝醉了酒,借你的房间休息休息。这些人本来便不是什么好人,死不足惜,你替我将他们处理了罢,银子算是给你的压惊的花费。记住,不许报官,除非,那便是你自己活得厌了!”扶了醉眼惺松的江雪,径直往内屋去了。 那小二哆哆嗦嗦地从桌子下钻出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瞧了一眼桌上的银锭,暗自道:“报官,报什么官?若官府真的追究下来,岂非连我也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一把将银锭抓起,悄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开门逃之夭夭,至于什么地上的尸体,屋中的凶手,哪里还去管他。 莫中野将江雪扶入屋内,让她躺在床上,又抖开棉被给她盖在身上,想道:“她说自己父亲武功高强,颇具侠名,那她便应该是侠义道中人,但却又为什么会喜欢上魔道中的琴妖,而且会为了他滥开杀戒,甚至连所杀对象是什么人都不问上一问,且手段凶狠,远非寻常一般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江湖中好象没有什么姓江的名流啊!唉,莫中野啊莫中野,你连她是什么来路都不知道便对她念念不忘,这岂不是太过轻率了?”忽地想起她落在外面厅堂中的长鞭,想道:“江湖中使鞭的人虽然不少,但每人的称手兵器大抵都有不同之处,我去瞧瞧,说不定可以从中瞧出些端倪来。”刚刚起身,忽地手臂一紧,江雪已一把拉住了他,叫道:“伯文哥哥你别离开我!” 第六十三章 偷嗅浮香寓蝴蝶(一) 莫中野心中微微一软,道:“我不是你的伯文哥哥!我是莫中野!” 江雪充耳不闻,兀自喃喃说道:“伯文哥哥,我知道你一心爱的人是姐姐,也不敢要你弃姐姐而去留在我的身边,我只要你陪我一晚,只一晚……情到深处,相思最苦,伯文哥哥,你总该知道……”不由分说,双臂张开,将莫中野紧紧抱在怀中,眼中有泪,一滴一滴滴落在了莫中野的肩膀之上。 莫中野微微苦笑,低声道:“江雪姑娘,莫中野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你真的不后悔要我陪你么?” 江雪早已酒醉,哪里还知道他在说什么,双手紧紧搂住莫中野的脖子,侧过面来,轻轻在他嘴角吻了一吻。 莫中野心头怦然一跳,抬起头来,眼见江雪面色嫣红,说不出的妩媚可喜,心中一乱,想也不想便回吻了过去,将来如何,那是再也不想的了。 江雪昏昏沉沉中只觉口渴得紧,叫了几声“水,水”,却没人理会,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张开了眼睛,但觉头痛欲裂,头脑中一片昏乱,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记得自己要喝水,伸手掀开棉被便要起来,手臂伸到被外,凉风袭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手,目光掠过,猛然一惊,险些跳了起来:她的手臂之上竟然没有衣服! 江雪心中惊惶,掀开棉被往自己身子瞧来,一瞧之下,顿时呆了:她的身上竟然也没有衣服!回顾四周,全然陌生,苦苦思索自己来这里以前的事,只依稀记得自己曾在一间小酒店内喝酒,喝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她心中一凉,刹那间便涌上了无穷无尽的惊惶之意。 忽地门声轻响,一条黑色的人影轻轻走了进来。 江雪抬头望去,却是一个面目陌生的青年男子。 江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紧紧裹住了棉被。 只听那青年男子笑道:“你醒了?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想必一定头痛得紧,喝了这碗醒酒汤,也许会好一些。”端了一只瓷碗,径直走到床边来。 江雪又惊又怒,喝道:“站住!不许过来!你,你是谁?” 那青年男子微微一愕,道:“江雪,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江雪一呆,仔细端详了他一会,隐约记起,道:“你是莫中野?” 那青年男子笑道:“还好,你没有把一切都忘了。” 江雪紧紧咬住牙关,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我……”“我身上怎么会没有了衣服”几个字,在喉咙中打了几十个转,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莫中野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微微一笑,道:“你的衣服满是血污,我已经帮你洗了,烘在火上,你若想穿,恐怕还要待上一会儿。” 江雪一呆:“我的衣服上怎么会满是血污?” 莫中野道:“昨天发生的事,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昨天你要了四五个人的命,难道自己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江雪呆了呆,摇了摇头,道:“我为什么会要他们的命?那些人,那些到底是些什么人?” 莫中野面色微有下沉,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咱们昨天发生的事,你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吗?” 江雪心中一紧,道:“咱们昨天?咱们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莫中野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孤男寡女,荒村野店,又是酒后,会发生什么事,难道你还要我明说么?” 江雪呆了一呆,蓦然脸色大变,叫道:“莫中野,你,你……”身子一弹,就要纵身跳起,身子微微一动,棉被滑落,她心中一惊,连忙缩住,细细研究莫中野的神色,见他一本正经,不似有假,心中一寒,头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莫中野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说谎。昨天,你喝醉了酒,把我当成了你的伯文哥哥。如果换了个人,说不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是,你偏偏遇到的是我莫中野。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你既然那么主动,我又的确喜欢你,那又岂会拒绝?我们之间的确发生了在你看来也许是不应该发生的事,不过,我对你确是真心,所以你放心,我对你不会始乱终弃,而一定会负责到底!嘿,我也知道你现在的心里一心一意只有那个琴妖,不过我有信心,过得一段时间,你的心里便不会再对他念念不忘了!你一定会爱上我的,因为要做你丈夫的人是我!” 江雪心中惊怒交织,半晌才咬牙说道:“莫中野,我一定会杀了你!” 莫中野道:“你就算是杀了我,事情也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改变,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能想想爱我?咱们夫唱妇随,就这么过一辈子,难道不好吗?” 第六十三章 偷嗅浮香寓蝴蝶(二) 江雪怒道:“住口!你以为你比得上我的伯文哥哥吗?” 莫中野道:“若论武功卓越、臭名昭著,我自然远远不及琴妖,可是要比别的,我莫中野未必不如他!嘿,就算我真的什么都及不上琴妖,可是他本来便不喜欢你,现在……现在你又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他又怎么可能再喜欢你?” 江雪心里惊怒交织,手边摸到枕头,想也不想,用力一掷,将枕头砸了过去,喝道:“莫中野,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要跃起扑去,自己身上无衣,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就这么跳起来。 莫中野柔声道:“喜欢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江雪,你这么聪明,何必作自缚之茧?你不如来喜欢我,反正,不管你对我如何,我都会一心一意对你。更何况,你如果喜欢了我,那咱们便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的滋味,你难道不想尝一尝吗?” 江雪紧紧咬住牙关,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莫中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江雪啊江雪,你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肯接受我?不错,天下只有一个琴妖,可是,天下也同样只有一个莫中野啊!我发誓,我会真的对你很好,好到,好到可以陪你杀人放火,只要你一句话,我莫中野甘愿为你无恶不作!” 江雪禁不住瞧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会为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嘿,你凭什么?你甚至连我是什么人只怕都不知道!” 莫中野道:“我知道你叫江雪,知道你杀人不眨眼,而且手段残忍,远非一般江湖女子可比,还知道你其实心里一心一意喜欢的人是琴妖,这难道还不够吗?” 江雪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你,那又为什么非要苦苦纠缠?” 莫中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喜欢的是琴妖,可是琴妖根本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你的姐姐!我想,他的眼里除了你的姐姐之外,对所有人只怕都是不屑一顾,否则,你也不会如此痛苦。江雪,天下之大,难道只有一个琴妖值得你倾心相待么?你青春美丽,武功又不错,在江湖中就算不是无往而不利,想来也是足以独挡一面,何必为一个不爱你的人自苦!” 江雪想到徐伯文与姐姐情深如许,心中一酸,默然无言。 莫中野柔声道:“江雪,其实,只要日子长了你便会知道,除了武功不及琴妖,我对你不会有什么地方不及琴妖……” 江雪咬住牙关,道:“我的衣服呢?拿我的衣服来。” 莫中野道:“你的衣服还湿着,穿了会生病的。” 江雪道:“我说了,拿我的衣服来!我要离开这里!” 莫中野道:“外面雪下得很大,留在这里避避雪不好吗?” 江雪怒道:“我说了要离开这里!你听不懂么?” 莫中野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不过你的衣服真的不能穿。嗯,我还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你可以将就着穿,只不过,你想要,总得依我一件事。” 江雪眉头一挑,道:“你在要胁我么?” 莫中野道:“你昨天喝了那么多酒,现在一定还在头痛得紧,我想要你先喝了这碗醒酒汤,这总不能算是要胁你吧?”双手将汤碗捧了过来。 江雪怔了怔,犹豫了一会儿,慢慢伸出手来,接过莫中野手中的汤碗。 莫中野大为舒心,道:“折腾了一晚,想来你定是饿了,我在煮着小米粥,你要不要喝一碗再说?”也不管江雪答应与不答应,径直转身出去了。 江雪怔怔地瞧着莫中野离开的背影,心中先是一酸,跟着又微觉温暖,唇边的笑意虽然颇显苦涩,可也终是禁不住微微流露了出来了。 莫中野很快便折了回来,手里除了端着一碗小米粥之外,还带来了一套青色的男子衣冠。 他见江雪手中的碗已经空了,心中甚是喜欢,复又将粥碗递了过去,道:“我的手艺不错,尝尝吧!你放心,里面不会有毒的。对你,我用不着下毒,我想,你也不会怕我下毒,是与不是?” 江雪哼了一声,道:“把东西放下,你可以出去了!”莫中野眉头一挑。 江雪涨红着脸,道:“难道你要我当着你的面穿衣服?” 莫中野一愕,跟着便笑了起来,道:“这又有什么不行的?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不是吗?” 江雪眉头一竖。 莫中野笑道:“你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而已。”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衣服拿过来穿起,莫中野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略略有些显得肥大,不过,系上腰带之后,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肥大得过份,只是她穿了这件衣裳之后望上去有些半男半女,不伦不类。江雪想了想,索性打散了头发,扮成了一个青年男子,回头看见莫中野放在桌上的小米粥,伸手拿过来喝了一口,也不知他放了些什么在里面,竟然是满口芳香,自己腹中正饥,索性一口喝尽了。 第六十三章 偷嗅浮香寓蝴蝶(三) 莫中野听得她放碗的声音,伸手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一敲,不等她说话,径自走了进来,笑道:“怎么样?”话音未落,一眼见她竟然换成了男子装扮,呆了一呆,跟着便笑了起来,道:“好俊朗的少年郎君,真要愧煞莫中野了!嗯,不仅仅是莫中野,只怕是江湖中风姿气度无人出其右者的天下第二剑段槿,见到你都要为之暗暗心折了!” 江雪心下虽然大为受用,面子上却依旧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的长鞭呢?” 莫中野伸手递了过来,道:“我已经将你长鞭上粘的血迹洗干净了。嗯,你这条鞭子怎么上面还有隐藏的倒刺,可真的不好洗。” 江雪本想拿回长鞭一举便击杀了莫中野,但见莫中野一直对自己笑脸相迎,屈意顺从,不知怎么的,心中终是不忍了起来,接了长鞭过来,眼见他确是将自己的长鞭洗得干干净净,忍不住道:“我昨天真的杀了人?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莫中野道:“看来你真是忘了。其实他们是些什么人,我根本不知道,只是听说他们是来找琴妖的晦气的。” 江雪点了点头,将长鞭缠在腰间,转身便走。 莫中野叫道:“喂,你要去哪里?”江雪毫不理会。 穿过已经被莫中野清理干净的店堂,才一打开大门,便有朔风吹过,大片大片的雪花随着扑面而来的朔风没头没脑地扑来,直扑得人眼都睁不开来。 莫中野道:“我说雪很大吧!” 江雪不理,伸手挡了挡风雪,仍然冒雪出来。 莫中野无可奈何,只好跟在她的身后,道:“你到底想去哪里?风雪如此之大,你就算不冷,只怕也会迷路的。” 江雪不理。 莫中野叹道:“好罢,你不说也成,反正我是跟定你了,就算你要去天边,我也不离不弃!嘿,别人都是既嫁从夫,我们却是倒过来,如果说出去,别人真不知会如何笑我。” 江雪终于忍不住,道:“谁要你跟着我?莫中野,我现在不杀你便已经是你天大的造化了,你可别不知好歹!” 莫中野道:“你当然不会杀我,谋杀亲夫,那可不是什么女人都做得出来的!” 江雪大怒,喝道:“莫中野,你真是活腻了!”手掌一扬,便要打了下来。 莫中野道:“打是亲,骂是爱,别人想如此对我,那我一定立即便拔剑杀了他,可是换了是江雪,那便另当别论,我啊,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二十四孝丈夫,莫过于我!”江雪手臂一僵,竟然就打不下去,骂道:“莫中野,你真是无耻!” 莫中野道:“非也非也,这不是无耻。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什么都是不过份的。江雪,我只不过是想要你知道,我真是真心对你。” 江雪心中微微一软,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莫中野果然不离不弃,仍然跟在她的身后,不理江雪睬与不睬他,忽而跟她说个笑话,忽而跟她讲个故事,只一门心思地引她说话。 走得一阵,风雪渐渐小了。 莫中野道:“江雪,你累么,咱们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然后再走如何?” 江雪道:“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回姐姐那里去。” 莫中野道:“好啊,她既然是你的姐姐便也是我的姐姐,我正想见见她呢!” 江雪眉头一挑,还未发作,便听大风之中有人遥遥叫道:“前面的两位朋友暂请留步!” 江雪微微一愕,忍不住转头望去,只见风雪之中,竟有数十人之众前前后后地向他们二人飞奔而来,瞧其身手,竟然皆是不弱。 莫中野眉头微皱,道:“糟糕,你的仇人来了,咱们这下可麻烦了。” 江雪很是奇怪,道:“你凭什么说是我的仇人?” 莫中野道:“我虽然是杀手,生平杀人无数,可是我杀人时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谁会知道杀人的是我?再说,我杀人是受雇于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件工具,报仇的人不是会找工具报仇的。” 江雪想到自己在江湖中结仇不少,自然也不指望来者与自己无关,哼了一声,道:“你如果怕麻烦,那现在走还来得及!” 莫中野叹道:“你是我的女人,你有了麻烦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江雪又是重重哼了一声,心里虽然对他此言颇为不屑,但见他对自己真是不离不弃,心中也不禁微有感动。 那些呼叫他们二人停步的人纷纷赶上来,也不打个招呼,自然而然地便围了上来,不着痕迹地将他们二人围在了正中。 江雪柳眉微挑,冷冷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剪径劫财么?那你们可找错对象了,我们穷得很,身上可没钱。” 那些人中为首一人笑道:“芳驾说笑了,在下人等岂是那种人。呃,我们初涉边塞,不谙风俗,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二位海涵!”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第六十三章 偷嗅浮香寓蝴蝶(四) 莫中野也抱拳还礼,道:“尊驾出言相留,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客客气气地道:“在下人等聚众而来,其实为的只是一桩私事,但因人多,怕惊扰旁人,所以分批而至。嗯,我们本来是约好在附近的一个小镇重聚,这几天,该来的大半倒也都来了,可是,在下等了许久,还有五位好朋友不见踪影。嗯,这几位好朋友的行踪,在下也已经打听过了,在镇中有人见过他们,说是往这个方向来了,可是我们大伙儿一路找来,却始终不见。大伙儿心里皆是挂念,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呃,不知二位可见过我们这几位好朋友?如能告知其下落,在下一众,皆是感激不尽!”说罢又深深躬身一礼。 莫中野心中雪亮,斜眼瞧了江雪一眼。 江雪并不理他,只道:“你们要找的那几位好朋友是不是一心一意想要找琴妖的麻烦?” 那问话之人微微一惊,跟着面上微现喜色,道:“公子见过我那几位朋友了?公子既然知道他们的来意,那想必是友非敌了!” 江雪听他称呼自己为“公子”,微微一愣,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穿的是莫中野的衣服,禁不住失笑,道:“我当然见过他们,不过要说我与你们是友非敌,那可未必!” 莫中野轻轻叹了一口气:江雪既然不肯虚以委蛇,纵然对手有数十之众,他又岂能知难而退?说道:“不错,我们的确是见过他们。他们旁若无人地大声商议要毒杀琴妖,旁边的人只要不是聋子就会听得到,若以知道他们的来意如何而区分是敌是友,尊驾未免有些草率了。” 那人面上微露窘色,又施了一礼,道:“在下莽撞了。但在下那几位好朋友的下落,还请二位告知,在下及同来的朋友皆是感激不尽!” 莫中野道:“我们见过他们是昨天的事,但是今天他们去了哪里……” 江雪冷冷道:“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人大喜,道:“他们去了哪里?” 江雪道:“他们去了鬼、门、关!”话音未落,蓦地鞭影一闪,倏地往那人头面砸去。 那人身影猛地一退,突地折身扑来,刀光一闪,直往江雪头顶劈去,竟然如有先知一般,知道江雪会对他动手,是以早有防备。 江雪倒有几分意外,鞭影一圈,噬他腰际。鞭影才出,那人身后数十人纷纷呐喊,纵身扑来,刀光剑影,霎时遮天盖地。 莫中野吃了一惊,叫道:“且慢动手!”身影一晃,横身拦在江雪与众人之间,叫道:“有话好好说!” 为首那人伸手一摆,止住了众人的攻击,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难道那小店中的血迹与你们无关?” 他身后有人踏前一步,喝道:“大哥,你还跟他们废话什么!那小店中有血迹,店后有他们的尸体,而这两人不但知道他们的来意,还知道他们死了,不是他们下的毒手,还会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道:“还是且先问上一问的好,免得伤了无辜。” 江雪喝道:“不用问了。不错,那几人是我杀的,你们想要替他们报仇,动手便是!” 莫中野连连使眼色阻止她说出实情,江雪却是视而不见。 江雪此话出口,那伙大汉皆是大哗,为首那人更是面上青气一现,道:“我那几位兄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二位么?” 江雪哼了一声,道:“得罪我么,哼,凭他们也配!不过,他们要一心毒害我伯文哥哥,我岂能饶他!” 那人不禁愕然,道:“伯文哥哥?什么伯文哥哥?” 江雪道:“我的伯文哥哥便是你们一心要找的琴妖!”长鞭一炸,猛然向那人袭去。 那人刀光一撩,直劈她的鞭影,叫道:“既然你是琴妖的同党,那杀了你也不为过!大伙儿一起上,定要擒住这小妖女!”话音未落,身后同伴已旋风一般扑了上来。 江雪毫无惧色,一声长笑,鞭影过处,顿时血肉横飞。 莫中野暗暗叫苦,但见她已跟那伙人交上手,无法抽身,又不能坐视不理,只得拔出短刀,叫道:“我来帮你!”纵身扑上。 江雪杀了几人,瞟眼看见莫中野也跟着自己动手,叫道:“莫中野,这事与你无关,你何必趟这潭浑水?你走吧!” 有人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霍然一刀,直砍向莫中野的肩头。 莫中野反手一刀,砍破了那人的腰肋,道:“你是我的女人,他们要欺负你,岂能与我无关!”话音甫落,蓦然后背剧痛,不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反手一刀,削断了敌人的兵器,伸手一抹,手心之中尽是血迹,原来自己背上已经被人砍了一刀。 第六十三章 偷嗅浮香寓蝴蝶(五) 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鞭梢过处,又卷去了数人的兵器,细望来敌人数,竟似是不见有少,不禁微微心惊,想道:“伯文哥哥招惹的到底是些什么人,怎么这些人武功都非泛泛之辈,以我的武功,竟然也有棘手之感……他们这么多人,我怕是杀不完他们。嗯,我若传啸示警,也不知伯文哥哥听得到听不到。”心中念头尚未转完,又听莫中野失声惨叫,心中一凛,不敢再迟疑,一声长啸,直破云霄。 为首那人知她在招呼同伴,心中暗惊,面上却仍是冷笑,道:“你想叫那妖孽来替你出头么?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刀光一紧,霍霍袭来,更不容情。 江雪冷笑道:“我伯文哥哥若来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鞭梢一抖,缠住一人的足踝,挥鞭一放,那人顿时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直飞出去,一头撞在岩石之上,直撞得脑浆迸裂。 为首那人一声大喝,叫道:“大伙儿齐心协力,先杀了他们!”众人应声呼啸,声若惊雷。江雪纵是胆大,见此情形也不禁面色微变。 莫中野将心一横,从怀中取出一物,叫道:“江雪,咱们走!”迸指一弹,纵身扑上,一把拉住江雪的手臂,弹身便退。 江雪叫道:“我不走!” 只听“砰砰”几声炸响,一股粉红色的烟雾蓦然腾起,罩满了天地。 为首那人一声惊叫,叫道:“小心有毒!屏息后退!”江雪正想从莫中野的手中挣脱,不防吸进了一口烟雾,头脑中一昏。莫中野伸手一拖,顿时便将她拖着去了。 为首那人等毒烟散尽,快步赶上,雪地中一片茫茫,江雪与莫中野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他身后同伙道:“大哥,追是不追?” 那人回首瞧见雪地中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十余兄弟,心中恼怒,咬道:“追,怎么不追?那两人不但是琴妖同党,还害我这么多兄弟的性命,不取他们性命,我陶老大誓不为人!” 话音甫落,忽听有人淡淡说道:“谁是琴妖同党?我琴妖纵横江湖多年,什么时候有过同党了?” 众人吃了一惊,蓦然回过头来,但见雪地上青衫如蝠,一人抱琴傲然而立,正是他们为之寻仇而来的琴妖。 陶老大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叫道:“琴妖!” 他们明知自己光凭武功远远不是琴妖的对手,此番寻仇,报着的也是暗中下手的主意,此刻见琴妖突然现身,不禁大感意外。众人皆是心惊,眼尖之人遥遥看见琴妖身后还有数人飞奔赶来,恐是他的帮手,更是不由面上变色,不由自主地纷纷后退。 徐伯文冷眼相对,道:“你们不是我的朋友,那么找我想必只是为报仇而来的了。既然如此,那便上前动手罢!” 陶老大将心一横,踏前一步,喝道:“琴妖,你不但杀了我师父,害我同门,更是武林公敌,我陶老大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将刀一挥,便要纵身扑上。 徐伯文伸手按在鸣霄琴弦上,便要拨动琴弦。 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且慢动手!”红影一晃,段柯飞身赶来,横身拦在了徐伯文与陶老大之间。 徐伯文住手不弹,道:“你怎么还是赶来了?你走了,谁留下保护江寒的安全?” 段柯道:“我只想问一句,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了恩怨,难道便不能化解吗?” 徐伯文道:“我和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坦白说,我也不知道。” 陶老大闻言更怒,道:“你不知道?你这妖孽杀了我师父,杀了我同门十数名师兄弟,你既然说不知道跟我为何而结怨?琴妖,你未免欺人太甚!” 徐伯文道:“我真的不知道谁是你的师父,我也不想知道。反正我徐伯文一生杀人无数,你们谁想找我报仇,我都接着便是。只不过,你能杀了我么?”琴弦一跳,一缕琴音蓦然破空。陶老大一众尽皆面色大变,连忙掩耳疾退。 段柯叹了一口气,道:“我徐大哥在江湖中杀人不少,你们说他杀了你们的师父和同门,想来不会有假,你们想要报仇,也是应该的,我不会阻止。只是,你们以为你们真的能杀得了琴妖吗?如果没有那样的本事,我劝你们还是离开的好,别再枉自送了自己的性命。” 徐伯文哈哈大笑,琴音突起。陶老大脸色大变,身子一弹,倏然后退,但听呼啸连连,数十条衔恨而来的大汉竟然不敢向前,只争先恐后地转身飞蹿而去,转眼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第六十三章 偷嗅浮香寓蝴蝶(六) 陆玉容好容易跟上来,陶老大一行却已经退去了,心中颇感不可思议,道:“他们怎么这么快便走了?” 徐伯文道:“他们当然是怕我的向天九问了。嘿,其实,他们就算不走,我也不会当真杀了他们。我答应过江寒不再开杀戒,最多只是吓吓他们而已。” 段柯道:“徐大哥,你在江湖中结仇甚多,象这样的局面,只怕你以后要疲以应付了。” 徐伯文道:“我知道我在江湖中结仇甚多,有些仇,更是连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仇既然已经结下了,那也只有顺其自然了。嘿,我答应过江寒,不会再杀人,就算是来找我报仇的,我也不会再杀他们,但他们能不能报仇,那却要看他们的造化,因为我是不可能成全他们的。你们放心,不管如何,在如今的江湖,能取了我徐伯文性命的人,只怕还没有!” 段柯道:“徐大哥,我还怕武林会因此不能容你!你和幸儿,除了我哥哥那一关之外,只怕还有更大的难关要过。” 徐伯文道:“我不怕!只要江寒心里有我,别的,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段柯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言。 徐伯文道:“刚才的啸声,应该是江雪所发,也不知她现在跑到哪里去了。你们去找找她罢,可别让她出什么意外才好。我得回去照顾江寒了。”也不待段柯和陆玉容点头,径直去了。 陆玉容道:“二哥,你在担心宇谷主他们不能接受徐大哥吗?” 段柯微微苦笑,道:“我担心的不是师父和师母,我担心的是整个武林都不会接受他们。他们一心相爱,本没有错,可是横在他们面前的,又岂仅仅只是普通的艰难险阻!” 陆玉容道:“可是不管怎样,他们都已经这样选择了。” 段柯吁了一口气,道:“不错,他们既然已经这样选择了,那别人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算了,不去想他了,走,我们去找悦儿。” 陆玉容道:“现在雪这么大,他们就算留下脚印,也已经被风雪掩盖了,想要找到他们,可不容易。” 段柯道:“不容易也要找啊!真不知悦儿怎么招惹上那些人,怎么凭她的武功也要传啸示警求救,幸亏我和徐大哥听到。嗯,真不知她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不找到她,我又岂能安心。” 陆玉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和你的这个小师妹感情最好,你不放心她,那咱们便接着找吧!”率先去雪地中仔细辨识足迹。段柯满心温暖,跟着她去仔细察看。江雪身不由己地跟着莫中野一气奔出数里方才挣脱莫中野的手掌,怒道:“你干什么?你要当缩头乌龟,想自己逃命,那自己逃好了,干什么要拉上我?” 莫中野道:“那些人武功不弱,又人多势众,你我才两个人,对付不了他们的。” 江雪哼了一声,道:“是你对付不了他们罢!嘿,枉你自诩是什么杀手,怎么武功如此低微!” 莫中野道:“做杀手不并需要武功如何的高强,我要的只是别人的命,可不是跟他比谁的武功高强。只不过,你的武功倒似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比我高得多了。” 江雪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忽地风雪中隐隐传来铮铮的琴声。 江雪心中大喜,道:“是伯文哥哥来了!我要回去帮他!”转身便走。 莫中野叫道:“江雪!”身子一动,伤口剧痛,忍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江雪身子一顿,终还是折转回来,道:“你怎么了?” 莫中野道:“说没事那肯定是骗你的,不过,说我死不了,那却也是真的。” 江雪忍不住一笑,道:“算了,我找个地方替你先治伤罢。” 莫中野心中欢喜,道:“你不去帮你的伯文哥哥了?” 江雪叹了一口气,道:“伯文哥哥武功卓杰,那些人不会是他的对手。再说,你是为我而受的伤,我不会对你袖手不理的。”四下瞧了瞧,道:“那边有几株大树,能暂避风雪,我们先到那里去,先替你止了血再说。” 莫中野微微一笑,道:“好。”扶着江雪的手站了起来,其实他身上的伤并不如何沉重,但能因此得到江雪的眷顾,就算要他受再重的伤,他也是满心欢喜。 莫中野身上大大小小受了四五处伤,待江雪替他完全包扎处理好,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江雪在替他处理伤口时一直凝神倾听,不再听见风中传来琴声,知道徐伯文多半已经离开,心中叹息,想道:“伯文哥哥武功高我何止一倍,那些人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唉,伯文哥哥说我要胜过他,至少得再练十年武功,可是,我的武功跟他相差那么远,就算是再练十年武功又怎么可能胜得过他。嘿,不能与他并肩纵横天下,就算让我的武功强过他百倍,我又何喜之有!” 第六十三章 偷嗅浮香寓蝴蝶(七) 莫中野瞧着她仲怔出神的模样,不知她心中所想,伸出手来轻轻与她相握,柔声道:“江雪。” 江雪一愣,道:“怎么?” 莫中野道:“你放心,你的伯文哥哥武功天下无敌,那些人必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江雪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顿了一顿,忽道:“说真的,我只知道你叫莫中野,是个杀手,以前还有过妻子,只可惜妻子为人所害,其它的,甚至关于你的身份来历,我都还一点儿都不知道呢。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中野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忽地凭空“砰”地一声炸响,一朵硕大无朋的烟花蓦然在天空中绽放。 莫中野抬头望去,不由面色微异。 江雪道:“怎么了?” 莫中野道:“我的朋友出事了。” 江雪道:“你还有朋友在附近?” 莫中野点点头,道:“看烟花的位置,他们应该距此不远。江雪,你陪我去瞧瞧他们吧!” 江雪本想拒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也想瞧瞧你的朋友是些什么人。欲知其人,先知其友,这可是爹爹妈妈教给我的。” 莫中野大喜,道:“那咱们走吧!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要有什么瞒你的。” 江雪道:“嘿,就算你要瞒我,你以为,你就真的瞒得住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莫中野笑道:“你怎么越说越象我做了什么怕你知道的坏事一样了?” 江雪一笑不答。 江雪跟着莫中野往东奔出十余里,渐小的风雪中,一条蓝色人影如飞迎来,远远便叫道:“莫师叔,莫师叔!”抢到莫中野面前,翻身拜倒,抬起头来,竟然已经满面是泪。这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面容娇好,眼睛中本应该满是无忧无虑的神色,但此刻却满蕴悲戚,却是令人情不自禁地为之怜惜。 莫中野从未见她流露出过如此神色,不觉暗自心惊,道:“潮生,怎么了?” 那少女几乎要哭出声来,道:“莫师叔,我师父她老人家,快,快不行了……” 莫中野大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快不行了?你快带我去看她!” 那少女点点头,道:“师叔请跟我来!”当即当先带路。 江雪奇道:“她是你师侄?你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师侄?” 莫中野道:“她叫海潮生,她师父汪欣是我结义的姐姐。”江雪道:“哦,这么说来,她也是杀手了?真瞧不出,她小小年纪,竟然也是一个杀手。她杀过多少人?我瞧她的眼神,她的武功应该远不及你,想来即便是在杀手之中也是无名之辈吧!” 莫中野道:“这你可错了,她虽然年轻,但在我们杀手行中,却是声名不弱,出道比她早得多的前辈,听到她的名字都要暗自心折的。” 江雪道:“是吗?” 莫中野道:“我跟你说过,做一个成功的杀手,有些时候并不需要如何高强的武功,你难道忘了?” 江雪道:“哼,杀手见不得光,也正是因为于此!” 莫中野跟她解释不清,轻轻摇了摇头。 海潮生带着他们走出一丛树林,眼前便是一间破庙,道:“师父就在这里。”抢先奔入破庙,叫道:“师父师父,莫师叔来了!” 莫中野身子一晃,越过海潮生的身子,先抢奔入庙内,叫道:“汪师姐!”破庙内风声烈烈,哪里有人应声。 房霜华进入破宙,目之所及,只见破庙一隅的背风之处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草堆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人,正是与自己同为山鬼杀手的汪欣。汪欣面如金纸,混身缠满了血水污浊的绷带,早已神智昏迷,瞧她的模样,端的是凶多吉少。 莫中野暗自心惊,叫道:“师姐,师姐!”伸手扶住汪欣摇了摇,见摇她不醒,只得转头向海潮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师父怎么会伤得这样严重?” 海潮生落下泪来,道:“我和师父,失手了!” 莫中野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我就知道,这桩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忽听江雪冷笑道:“自不量力者,当然便是自寻死路!” 莫中野一愕,叫道:“江雪!”转过头来,江雪拳头紧握,满面都是阴冷神色。 莫中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表情,见状不由大为愕然,道:“江雪,她好歹是我师姐,你能不能……” 江雪嘿然冷笑,道:“本来我是想杀了她的,不过见她现在要死不活的样子,嘿,已不值得污了我的手了!”突地身影一晃,五指如钩,倏地扣住了海潮生的咽喉,喝道:“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去害我姐姐?”莫中野大吃一惊。 第六十四章 孰料东帝弄暮鸦(一) 海潮生挣扎着叫道:“我们怎么会去害你姐姐,我们连谁是你姐姐都不知道。” 江雪冷笑道:“怎么,昨天才发生的事,你这么快便忘了?” 海潮生一怔,跟着便是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你是,你是……” 江雪道:“不错,你们要杀的剑谷大小姐便是我的姐姐!嘿,本来本小姐正想去找你们,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去害我姐姐?是你们跟我姐姐有仇,还是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海潮生面色发白,转眼向莫中野望去。 莫中野的脸色更是难看之极,用一种几乎是费尽力气才吐得出来的声音问道:“剑谷大小姐是你姐姐,那你是,你是……剑谷的二小姐,红狐魔女宇江雪了?” 江雪眉头一挑,道:“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么,怎么现在又问?” 莫中野眼前一片昏暗,蓦然之间,便觉浑身乏软无力,喃喃道:“错了,错了,原来全都错了!” 江雪一愕,道:“什么错了?” 莫中野满面凄苦,定定向江雪望来,苦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姓江,谁知,你却原来姓宇,原来你姓宇!嗯,我其实早该想到的。江湖之中,哪里有什么武功高强又擅于使鞭的江姓女子!”目不转睛地瞧着江雪,眼光之中,竟然满是悲凉之色。 江雪心中错愕,道:“我姓宇又怎么了?宇姓是江湖中最为声名显赫的姓氏,难道还不及你姓莫的不成?” 莫中野满面戚然,半晌才道:“你放开潮生,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跟你说。” 江雪微微一怔,跟着便是一省,道:“不错,你跟她是一伙的,我问你也是一样!”伸手一推,将海潮生远远推开。 海潮生既惊于江雪的身份,见莫中野脸色有异,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叫道:“莫师叔,你不能跟她说!泄露机密,是我们杀手的大忌,房师叔不会放过你的!” 莫中野充耳不闻,道:“江雪,你跟我来。”掉头走出破庙。 江雪跟着他出来,见他头也不回,更不停步,不知他要去哪里,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莫中野不答,只管埋头疾走。江雪不禁怒气上冲,道:“你以为你这样不说,便能了结了吗?”快步追了上去。 海潮生追出庙来,眼见莫中野带着江雪越走越远,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更不知他会跟她说些什么,想到房霜华惩治违规杀手的手段,心中便是一沉。朔风吹过,海潮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刚想回破庙去照看师父,便听有人轻声叫道:“潮生。” 海潮生心中一惊,蓦然回过身来,在她的身后,赫然正是她刚刚才想到的房霜华。 房霜华道:“潮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刚才的烟花是你放的吗,发生了什么事?” 海潮生一省,连忙说道:“房师叔,你快来救救我师父!” 房霜华微微一惊,道:“你师父怎么了?”身子一晃,直抢入破庙。 待海潮生跟进破庙,房霜华已经号过汪欣的腕脉,将她的手轻轻放了下来。 海潮生小心翼翼地观察房霜华的脸色,道:“房师叔,我师父怎么样了,还能有救吗?” 房霜华道:“汪师姐身上的外伤倒不怎样,可是她的内伤——她体内有一股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古怪真气,不但忽冷忽热阴阳不定,而且极为霸道,只怕,只怕……她到底是怎样受的伤?” 海潮生道:“师父是被宇江寒身边的一名青衣男子打伤的。我们决定动手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他怎么便冒了出来,而且,他的武功,他的武功竟然高明之极!” 房霜华心中“格登”了一下,道:“那个人手里是不是抱着一具琴?” 海潮生想了想,道:“不错,他手里的确有一具琴,我想,他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房霜华叹了一口气,道:“不错,他便是琴妖!” 海潮生其实对徐伯文的身份也早已猜到,但听房霜华这么确认了,心里还是禁不住一惊,道:“他真的是琴妖?琴妖是武林公敌,他怎么可能跟剑谷大小姐在一起,而且还为她出手?这件事,潮生想不明白!” 房霜华叹道:“这天下的事,永远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海潮生紧紧咬住嘴唇,道:“不管他是谁,房师叔,你总要先救救我师父!” 房霜华瞧了汪欣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海潮生心中一沉,道:“房师叔,难道连你也救不了师父吗?” 房霜华道:“琴妖的冰阳宝典,天下无敌,我如何救她?” 海潮咬住牙关,答不上话来。 房霜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会有今日的结局,做为一个杀手,你早就应该有心理准备的。潮生,你还是好好为你师父安排后事吧!”不愿再看汪欣,转身走出了破庙。 第六十四章 孰料东帝弄暮鸦(二) 海潮生心中不甘,叫道:“房师叔,难道真的一点儿法子也没有了吗?”跟着追了出来。 房霜华道:“冰阳宝典阴阳转化,随心所欲,中者体内阴阳二气会随时变化,除了施者本人之外,我想,除非是剑谷中人,也许会有法子解救,否则,别说是我,便是游老大来了,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海潮生咬住嘴唇,忽道:“我去求琴妖!” 房霜华道:“你去哪里求他?” 海潮生道:“他既然肯为宇大小姐出手,那一定会跟她在一起,我只要找到宇大小姐,想来便一定能找到琴妖。” 房霜华道:“潮生,你也是老于江湖的了,怎么还会如此天真?你们要杀宇江寒,所以才会为他所伤,现在你反要去求他来救你师父,他怎么可能答应!” 海潮生道:“不去求他又能如何,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瞧着师父死么?” 房霜华道:“潮生,其实既是杀手,杀不了人反为人所杀,那便是必然的结局。你师父今日的结果,是她当初入道之时便已经注定的了,你又何必如此看不开。” 海潮生几乎要落下泪来,道:“师父把我抚养长大,又教我武功和为人道理,对我恩重如山,我绝计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师父如此惨亡……” 房霜华道:“潮生,一个杀手不是能动真情的!何况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你大可不必如此,好好地将你师父的后事办了,也就对得起她了。” 海潮生连连后退,道:“我做不到象你说的那样无情,我做不到!”回头望着破庙,想着师父在庙内奄奄待毙的样子,眼中终于落下泪来。 房霜华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相劝。 海潮生正自伤感,忽听有人轻声说道:“海潮生,你是海潮生。” 海潮生一怔,转头望去。风雪中一条白色人影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白衣胜雪,竟似要融入雪中一般。 海潮生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段槿!” 房霜华足下微微一错,手掌微转,运势待发。 段槿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定定地瞧了海潮生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茫然的神色,过了良久方才说道:“我没能杀了他。” 房霜华微微一怔,转眼向海潮生望来。海潮生神色微异,默然无语。 段槿道:“我没能杀得了他,我已经下毒了,可是……嘿,我就算是杀了他又能怎样?他是住在幸儿心里的,我就算杀了他,也不能将他从幸儿的心里驱逐出去!海潮生,你说,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把他从幸儿的心里除去?我要幸儿永远都不再记着他!” 海潮生咬住嘴唇,道:“你要你的幸儿永远都不再记着他,那又有何难?我告诉你,你去杀了你的幸儿!只要你的幸儿死了,那她的心里便永远都不可能再记得任何人!” 段槿一惊,道:“你叫我杀了她?” 海潮生道:“不错,我叫你杀了她!嘿,她现在心里有了别人,早已对你忘情负义,这种对你忘情负义的女人,你要她何用?不如索性杀了她,一了百了!” 段槿心中怦然,喃喃道:“杀了她就能一了百了?一了百了,真的能一了百了吗?” 海潮生恶毒地道:“不错,这样的女人,只有杀了她才能一了百了!” 段槿满面茫然,喃喃地道:“一了百了,一了百了……不,不,我不能杀她!她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海潮生,我只是要她心里不再记得那妖孽,但她却不能将我也忘记了!我要她一心一意对我!” 海潮生心下烦燥,道:“她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别人,那就永远都不可能再一心一意对你了!你别那么一厢情愿了好不好?女人一但绝情起来,那便永远都无可挽回,你知不知道!” 段槿道:“不,我不相信!一定可以挽回的!幸儿不是那种狠心无情的人!” 海潮生道:“你不想杀她,那便不必再来找我。我不是神仙,不会替你做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 段槿道:“可是你说过要帮助我的!” 海潮生道:“那我叫你杀了宇江寒,你为什么不肯?” 段槿连连摇头,道:“我不能杀她!我不能杀她!” 海潮生道:“你不能杀她,那便由她这样继续伤害你好了,反正你心甘情愿,那又何必怨天尤人!”转身便走。 段槿一惊,想也不想,身子一晃,蓦然拦住了她的去路,道:“你不能就这样走!” 海潮生怒道:“那你想怎样?” 段槿道:“你教我一个法子,好叫幸儿回心转意,大恩大德,段槿永生难忘!” 海潮生怒道:“你别拦着我,我没法子可想!” 房霜华忽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段槿大喜,道:“你有什么法子?”他情障入心,一心一意想的只是要江寒回心转意,听说有人愿意帮助自己,竟然问都不问其来历,对房霜华的动机目的更是毫无戒心。 海潮生是杀手出身,见惯世间百态,但见他如此执迷,也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房霜华道:“我其实没有法子可以帮你。我只是知道有一个人,她一定可以帮你。” 段槿道:“谁可以帮我?” 房霜华道:“汪欣!” 海潮生一怔。 房霜华道:“也就是潮生的师父。” 段槿大喜,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房霜华道:“她现在就在眼前的这间破庙里,只是,只是她为恶人所伤,现在性命垂危,只怕,只怕对你的事也是有心无力……” 段槿道:“我去瞧瞧!”闪身抢入破庙。 第六十四章 孰料东帝弄暮鸦(三) 海潮生心里愕然,道:“房师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霜华道:“你跟去瞧瞧吧!段槿来自剑谷,修习过涡还神功,或许他能救你师父,那也未必可知!” 海潮生大喜,连忙跟进破庙。 房霜华淡淡一笑,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如果段槿真的能救了汪欣,潮生,那你还会杀他心爱的女人吗?唉,我瞧,这个任务大概只有我去完成了。”掉转头来,仰首向天,一声长啸,大步而去。 海潮生赶回庙内,段槿已经站在了汪欣的面前。 海潮生道:“段公子,你能救我师父么?” 段槿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神中颇具异色,缓缓地道:“我见过她对不对?” 海潮生一愕,跟着面色便是微微一变。 段槿道:“你告诉我,我见过她对不对?”随着话音落下,面容之上突现杀气。 海潮生暗暗心惊,刹那之间,心中便已经转过了几千几百个念头,心中一横,道:“不错,你见过她,昨天埋伏袭击你们的就是我和我师父以及我们的属下弟子!” 段槿目光更冷,道:“那你还求我救她?嘿,你们要杀我妻子,我应该杀了你们!”蓦地一掌向海潮生拍来。 海潮生心头刹那间念头百转,索性毫不闪避,大声说道:“我们要杀的不是宇江寒!”段槿手掌一顿。 海潮生道:“我们要杀的本来是琴妖!琴妖在江湖中竖敌极多,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我们虽然没有跟他直接结仇,但受人之托,非要取了他的性命不可。昨天的事,只不过是你们的误会而已。” 段槿道:“你当我段槿是傻子么?哼,你们明明针对的就是幸儿!” 海潮生道:“我们的武功远远不及琴妖,要直接对他下手,那只有失败一途!我们得到消息,知道他一直暗中跟着剑谷大小姐,而且,还处处维护于她,如果我们假装对宇大小姐下手,他便一定会分心,那我们便有了可趁之机!我想,换了任何人,他也会这样选择的。嗯,你别忘了,我当初给你毒药,针对的就是琴妖!宇大小姐百毒不侵,江湖中谁人不知,又岂会笨到拿毒药去害她。” 段槿将信将疑,道:“那前几天的事你又做何解释?” 海潮生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承认了下来,当然只有装糊涂,道:“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们假借刺杀宇大小姐对琴妖下手,也只有这一次,如果还有什么别的人出手袭击宇大小姐,可与我们无关。”段槿将信将疑,道:“你没有骗我?” 海潮生道:“海潮生句句属实,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段槿凝神向她双目望去,见她目光坦然,不似作伪,不禁信了几分,道:“刚才那个人说,你师父有法子可以令幸儿回心转意,那会是什么样的法子?” 海潮生道:“我不知道。你想知道,除非问我师父,而想要问我师父,那除非先将我师父救活过来,否则说什么都没用。不过,我看你现在是不会再出手救我师父了。段公子,那你还是另请高明罢!” 段槿默不作声,过了良久,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又能到哪里去找什么高明之士求教?我可以出手救你师父,不过,第一,打伤她的是琴妖,那妖孽的冰阳宝典世间无敌,我虽然学过涡还神功,可是我的武功远不及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全救得了你师父,咱们只有尽力而为,如果我救不了她,你也不能怪我;第二,如果我真的能救了她,那也不代表我不会杀她,如果我知道你们针对的的确是我妻子,那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海潮生紧紧咬住牙关,道:“如果你真的能救得了我师父,海潮生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 段槿不答,蓦然挥手一掌,重重打在汪欣的胸口。 汪欣受此一激,一口逆血顿时夺口而出。 海潮生吃了一惊,却见段槿化掌为指,迸指在汪欣胸口要穴连点,体内真气顺着手指源源不断地注入到汪欣的体内。随着段槿真气在汪欣体内的运行,汪欣原本苍白的面孔逐渐涌上血色,微弱的呼息也开始渐渐粗重起来。 海潮生心中一喜,禁不住低声叫道:“师父!师父!” 段槿喝道:“走开!别打扰我!”双掌一并,拍在汪欣膻中穴上,不住催动内力,不及片刻,头顶便隐隐冒出了热气。 海潮生知道他这是到了关键时候,不敢打扰,悄悄退了两步。 又过了片刻,突地汪欣一声大叫,一口紫血狂喷出来。段槿手臂一振,不由自主地弹了开去。 海潮生大惊失色,叫道:“师父!”扑上去抱住了汪欣。 汪欣双目紧闭,本已开始粗重的呼吸似乎又转得微弱了。 海潮生惊惶之极,叫道:“段槿,你,你……”转过头来,忽见段槿唇边也隐有血丝,心中一凛,冲到嘴边埋怨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六十四章 孰料东帝弄暮鸦(四) 段槿伸出衣袖,轻轻拭了拭嘴角,道:“那妖孽的冰阳宝典果然霸道之极,我想,我怕是救不了你师父了。” 海潮生不愿意相信,连连摇头,叫道:“我不信,你不是天下第二剑么,你不是练过涡还神功么,怎么可能连你都救不了我师父?如果 连你都救不了我师父,那我应该去求谁?师父,师父!师父你醒醒啊!潮生离不开你,你知道吗?你别舍下潮生啊!”一边呼叫,一边大哭。 段槿怔怔地瞧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忽道:“我带你去找我小师叔。我小师叔医术高明,一定能救得了她。” 海潮生一呆,道:“你小师叔?” 段槿道:“就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史谦啊,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吗?” 海潮生心中一颤,道:“他真的能救得了我师父?” 段槿道:“我小师叔是当年恨海药君的嫡传弟子,当世医术最为高明之人,只要他肯出手,要保住汪欣的性命理应不难。只不过,只不过……” 海潮生道:“只不过他是剑谷弟子,是你妻子宇大小姐的师叔,而我们却险些杀了宇大小姐,算得是你们剑谷的仇人,所以,他未必肯出手救我师父,是与不是?” 段槿道:“我也是剑谷弟子,可是我还是决定救你师父了。” 海潮生道:“他跟你不一样!” 段槿道:“他当然跟我不一样。他没有我这么容易被人欺骗。”海潮生一呆,说不出话来。 段槿不去瞧她,道:“你要早做决定。你师父,只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海潮生低头向自己怀中的师父望去,心头思绪纷至踏来,刹那之间,便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忽然道:“史谦又没有学过涡还神功,连你都救不了她,史谦又怎么可能救得了她?我以其去求他,还不如去求琴妖!” 段槿脸色微微一变。 海潮生已经做了决定,道:“我带师父去求琴妖!就算是他要我的命,只要他能救我师父,海潮生也绝不吝惜!”抱起汪欣,掉头便走。 段槿叫道:“琴妖是不可能救你师父的!” 海潮生道:“他会救的!我有可以跟他交换的筹码!” 段槿一怔,道:“什么筹码?” 海潮生道:“这你便不用管了!” 段槿呆了呆,忽地身影一晃,横身拦在了海潮生的面前。 海潮生一愕,道:“你要怎样?” 段槿道:“你老实说,是谁要你们刺杀我的幸儿的?” 海潮生紧紧咬住嘴唇,不肯轻易就答。 段槿道:“你别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说的那些鬼话,我肯出手救你师父,是因为打伤她的人是琴妖!至于别人,嘿,你们敢伤害幸儿,那便是与整个剑谷为敌,你们既然与剑谷为敌,那剑谷中人岂会再出手救你师父?不要说剑谷,便是放眼整个江湖,只要有人知道你师父是因刺杀剑谷大小姐而伤,又岂有人会对她再施予援手!” 海潮生道:“我现在去求的是琴妖,他可不是剑谷中人。” 段槿微微冷笑,道:“你们要杀的是我的妻子,而他却是我夺妻仇人,你说,他会不会救你师父?” 海潮生紧紧咬住牙关,半晌才道:“我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只要他肯救我师父,我海潮生宁可以死谢罪!”抱了汪欣,大步而去。 段槿紧紧咬住牙关,忽地一声冷笑,道:“很好,你去求那妖孽吧!要是那妖孽真的肯救她,嘿,那说不定便是我杀他的天赐良机!”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眸中,突然流露出了一丝深刻的怨恨之色。 莫中野带着江雪一口气走出数里,眼前风雪时大时小,他却始终没有一句话。 江雪再也忍不住,几个纵步抢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喝道:“莫中野,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再不说话,本姑娘可不奉陪了!” 莫中野凝神向她望来,眼神中微显悲凉之色。 江雪心头微微一跳,道:“你干什么这么看我?” 莫中野低声说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想不到,想不到……江雪,你不要怪我!”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中野转头不去看她,缓缓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现在便告诉你。” 江雪道:“不用你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伯文哥哥说刺杀我姐姐的是什么山鬼,而你就是山鬼中的一份子,换而言之,就是刺杀我姐姐那伙人中的一员,对不对?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姐姐?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莫中野微微苦笑,道:“江雪,刺杀宇大小姐的确是山鬼新接到的任务,但我没有答应他们出手。我已经退出了山鬼组织了。我不知道是谁出的钱要宇大小姐的命,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害你姐姐,我只知道……本来我是应该帮助你的,可是,可是现在我却做不到了!” 江雪心情微有缓和,道:“你没有帮他们动手对付我姐姐,那很好。” 第六十四章 孰料东帝弄暮鸦(五) 莫中野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低声说道:“我从小是一个孤儿,很小的时候便入了杀手行,被人带入了杀手组织,当然,我第一次加入的那个组织并不是山鬼。我在那个组织里做得很好,有了一些小名气,结果,便被山鬼组织的游老大看中,他花了一笔大价钱,把我从我原来的那个组织内买了过来。嗯,那大概是七年前的事,从那年起,我便被打上了山鬼的烙印,再也洗不脱了。” 江雪忍不住道:“怎么,你们杀手组织内部还兴这样的买卖么?” 莫中野道:“规矩是有的,只不过,嘿,在我被游老大买入山鬼之后没有多久,我原来所在的那个杀手组织便自江湖中消失了。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消失,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消失的。” 江雪道:“那说不定就是你们游老大做的手脚,你问过他没有?” 莫中野道:“他是我的主人,我怎么可能去问他?再说,我既然是山鬼的人了,那便一定要效忠于山鬼,又怎么可能再去关心别的组织?如果让山鬼知道我有二心,山鬼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放过我的!” 江雪道:“你说的游老大,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莫中野道:“我说了你也许不相信,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游老大的样子,更从来没有和他相处过,你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坦白说,我真的不知道。” 江雪大感意外,道:“这怎么可能?他就算是安排任务给你,也是从来不露面的吗?” 莫中野道:“我见过他,可是他从来都是戴着面具。我听过他的声音,只知道他并不年轻,可是除此之外,我对他真的一无所知。嘿,就算他的声音,说不定也是假的。” 江雪道:“你在山鬼中那么多年,难道不曾听别的人议论到过他吗?” 莫中野道:“从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游老大,因为似乎游老大总是无所不在。议论游老大是山鬼中的大忌,而每一个人都不会想死!”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不相信他真的无所不在,你在山鬼中那么多年,也不会真的对他一无所知!” 莫中野道:“其实我虽然在山鬼呆了那么多年,一共,也只见过到他三次。第一次,是他把我带入山鬼,替我引见山鬼中其他的主要杀手;第二次,是我主动找到他,求他放我离开,他当时没有答应,只说给他一段时间考虑,然后,我跟他便有了第三次的碰面;其实我第三次见他时,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可以离开,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后悔’!”江雪道:“他竟然答应让你离开山鬼?我虽然不懂杀手组织中的规矩,可是也听说你们杀手一入组织便不能轻易离开,那游老大竟然答应让你离开,那看来他倒也不算是恶人了。” 莫中野道:“他从来没有答应过让谁离开,这次例外,全仗一个人替我说情。” 江雪忍不住道:“那人是谁?” 莫中野道:“他叫房霜华,听说,是游老大的师侄。” 江雪更觉奇怪,道:“房霜华?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你说他是游老大的师侄还要再加上‘听说’二字?” 莫中野不答,自顾自地说道:“游老大答应让我离开,可是,这并不是没有条件。” 江雪道:“他的条件,多半是要你不得泄露山鬼中的机密,是与不是?” 莫中野摇了摇头,道:“他的条件,是我可以不做杀手,但如果有一日山鬼真的召唤于我的话,我有选择的机会,但是绝不能拒绝!” 江雪道:“你不能拒绝替山鬼做事,那跟不离开山鬼有什么区别?” 莫中野道:“有区别的!虽然从本质上看我还是一个杀手,但我可以选择我要杀什么样的人,可以选择什么时候动手,可以不必时时待在山鬼中候命,可以留出时间好好陪伴我心爱的人!做为一个把命都卖给了别人的杀手,能有今日的结果,莫中野真的已经是心满意足,再不敢别有所求了!” 江雪叹了一口气,道:“这便是你所谓的区别吗?嘿,只要你们游老大有令,无论天涯海角,你也一样要离开你心爱的人赶回去,既然要取的是你心爱的人的性命,只怕你也只有动手一途。在我看来,游老大所谓的答应让你离开,其实只不过换了一种比较婉转的,把你困在山鬼中的说法而已。亏你老于江湖,竟然还会相信这便是所谓的‘放你离开’。” 莫中野道:“我未离开山鬼之前,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一年之中,至少要取十多条人命,离开山鬼之后,三年中房霜华只召唤了我三次,而且每一次都不强迫我,甚至还给了我拒绝的机会,这难道还不叫区别?” 江雪嗤之以鼻,不屑作答。 第六十四章 孰料东帝弄暮鸦(六) 莫中野默然无声,良久才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离开山鬼?” 江雪道:“你自然是为了你的妻子了。” 莫中野道:“不错,我的确是为了她!在遇到她之前,我过的一直都是朝生暮死的日子。我的眼前,根本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我一直以为,我的一生,大概就这样了,如果有谁能在我死后稍稍地想念我一次,也许便是我莫中野此生最大的成就了。可是,我遇到了她!我是在一次执行命令的过程中遇到她的,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便全都是她的影子,只要她肯对我稍有回顾,便是叫我立即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唉,那一段日子,真是我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日子,只可惜……我为她离开了山鬼,跟她成了亲,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婚后的日子竟然与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我一直为她屈己待人,所换来的,却为什么一直都是无止无休的争吵?我跟她的婚姻,本来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可是,后来却变成了我此生最大的嘲讽!我不敢跟旁人抱怨,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是,最终,我却不能不选择逃离!” 江雪心中默然,猛然想到他和自己第一次相见时说过的话,想道:“他说过,所谓深情,最终却是抵不过平日生活的柴米油盐,纵然是生死相许,就算不至于是夫妻反目,最好的结局也无非是贫贱夫妻而已;还说过,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连相濡与沫的感情都不如相忘,更何况于其他……原来,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他的有感而发,不是只因妻子的为人所杀而性情偏激的过激之言。” 莫中野转眼向她望来,低声说道:“江雪,你知不知道她被人害死之前我跟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雪道:“我怎么会知道。” 莫中野道:“我接到了山鬼的密令相招,要我去接受任命,我不能违抗山鬼的号令,再加上当时正和她吵架吵得很凶,一时负气,便断然而去,甚至,甚至连招呼都没有跟她打一个。想不到,想不到我完成任务后回来,见到的竟然只是,只是……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她,那么这一切说不定便都不会发生,那么,我如今也不会如此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可是,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又岂能重新再来一遍。” 江雪道:“你走了,结果她死了,那你的心里,便认定了是自己的罪过了,是与不是?其实,如果她真的该死,那就算你在她身边,也一样是什么事实都改变不了的!” 莫中野道:“我知道,也许我留在她身边,同样改变不了结局,可是,说不定我的存在就会改变结局,而我偏偏不在……嘿,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管怎样,她都已经死了。她的死亡,已经无可质疑地成为了我心头一生一世都无法放下的重负!” 江雪道:“她的死亡并不是你的过错,如果你真的心中不安,那大可替她报仇啊!不过,其实你们早已夫妻反目,在我看来,她的死亡,对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莫中野道:“我们不是夫妻反目,只不过是一时的意气相争而已。” 江雪“嗤”了一声,满面不屑的神情。莫中野知她不以为然,想到自己与亡妻之间的确不能仅以“一时的意气相争”来下断论,不禁气结。 过了良久,莫中野才道:“不管怎么样,替她报仇那是我这个身为丈夫应尽的本份。我查找了许久,已经知道了杀她那名凶手的下落,可是,可是……” 江雪道:“可是那凶手的武功极高,你打他不过,是与不是?” 莫中野忽地转头向江雪望来,目光之中满是古怪神色,道:“那凶手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身份显赫,父母更全都是江湖中一言九鼎的人物,我想要找她报仇,除了是自寻死路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结局。” 江雪道:“你不是杀手吗?明着报不了仇,难道你不会使用你的那些杀手手段?嗯,他不但本人武功极高,而且身份显赫,父母又是江湖中一言九鼎的人物,这样的人到底会是谁?这样的人应该不是恶人呀!嘿,定是你的妻子不好,否则又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莫中野忍不住道:“我妻子虽然脾气有些不好,但她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且是一派掌门,她又怎么会不好!” 江雪懒得跟他争执,道:“你的妻子就算什么都不好,为她报仇也是你的份内之事,你就不用为了她跟我争执了。喂,你的仇到底报了没有?” 莫中野满面悲凉,低声道:“其实,其实我赶到这里,为的便是想替她报仇。我的武功不及那个仇人,可是我还有杀手手段,如果真的跟她拼,就算是渔死网破罢,那也未必没有杀她的可能,可是,可是……” 江雪听他絮絮叨叨,一直在讲自己与亡妻的往事,心中早已不耐,但既然已经一直听了下来,那也不好现在便打断他的讲述,只好随口问道:“可是什么?” 第六十四章 熟料东帝弄暮鸦(七) 莫中野忽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江雪,目光之中充满了异样的神情,柔声说道:“江雪,我是真心爱你,你知不知道?我莫中野这一生,只对两个女人动过真情,一个是我的妻子,她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便是你!我心里想的,真的是一心一意要跟你在一起,虽然,虽然我的前一次爱情与婚姻失败了,但我仍然愿意相信,这一次,我一定会跟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想道:“如果是伯文哥哥跟我讲这句话,那我真不知有多高兴。” 只听莫中野道:“江雪,你要相信我,如果你死了,我也是不会再活的了!” 江雪一愕,忽地眼前寒光一闪,一缕刀光突地随着扑面的风雪猝不及防地向她胸腹间袭来。 江雪吃了一惊,想也不想,身子一折,猛然电射而出,跟着右手长鞭一弹,如蛇般向莫中野噬去。莫中野手中短刀一沉,削斩长鞭,其刀势不减,倏地向江雪冲去,刀光霍霍,竟然是真的要将江雪置之于死地。 江雪又惊又怒,喝道:“莫中野,你想杀我?”长鞭“啪”地一声,鞭影闪过,重重击在了莫中野的胸口。 莫中野胸口剧痛,一声大叫,手中短刀“当啷”落地。 江雪鞭柄一横,鞭中暗刺竖起,紧紧立在了莫中野的咽喉之前,喝道:“凭你的武功也想杀我?哼,你是活腻了!” 莫中野满面悲苦,凄然笑道:“我知道我是杀不了你的。你要杀我,动手便是。” 江雪手腕下沉,紧紧逼在莫中野的咽喉之上,但却不想就这么杀了他,问道:“说,你为什么要杀我?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是在受他人指使?” 莫中野不去看她,道:“你杀了我便是,何必问那么多。” 江雪心中怒气直往上冲,道:“你以为我不敢吗?”鞭刺一沉,莫中野的颈中顿时流出血来。 莫中野面上不但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反而露出一丝温婉的微笑,柔声说道:“你要杀了我,那最好不过。能死在你的手里,莫中野此生已是别无所求了。” 江雪愕了一愕,道:“你之所以对我动手,就是想要我杀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莫中野闭上了眼睛不肯回答。 江雪心中恼怒,道:“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对付你的法子,哼,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谁?要让你开口,我可有的是手段!” 莫中野张开了眼睛,定定地瞧着她,道:“我知道你是红狐魔女!嘿,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红狐魔女做不出来的?我只后悔一件事,我为什么不早知道你是红狐魔女,如果我早知道,如果我早知道……唉,就算我早些知道了,那又能怎样!” 江雪满腹疑狐,道:“你知道了我是红狐魔女便会怎样?” 莫中野咬住牙关,本不想说,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江雪,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难道,难道你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吗?” 江雪道:“我要有什么想法?”忽地心中一动,道:“难道你想跟我说的是,你的妻子,是我杀的?” 莫中野咬住牙关,道:“你终于想起来了么?”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宇江雪杀过的人多如牛毛,我怎么知道你的妻子是谁。” 莫中野一字一句地道:“我的妻子,是八仙剑派的前任掌门诸言!” 江雪一怔,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八仙剑派的诸言是你的妻子?” 莫中野道:“不错!” 江雪点了点头,道:“所以,你要杀我?” 莫中野咬牙说道:“我离开诸言,不过是一时的意气,想不到……我多方搜寻你的下落,一心一意想为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报仇。江湖茫茫,我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杀妻凶手,虽然好容易得知害死她的红狐魔女其实就是剑谷二小姐,可是剑谷绝险,又绝非轻入之地……嘿,别说我不能进剑谷杀人,就算我能进得去,以我的武功,我又怎么可能杀了你替诸言报仇?”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如果真想杀我,那也不是没有法子,你是杀手,而我,我也总会离开剑谷的。” 莫中野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我不能进入剑谷杀你替妻子报仇,本来已经绝望了,可是,可是想不到……” 江雪道:“可是你知道我来了此处,便追踪到此,一路上处心积虑,终于跟我碰面,也终于,终于……”心中恼恨,手中长鞭一紧,“啪”地一鞭,重重砸下。 莫中野想也不想,突地伸手,也不顾她鞭上有暗刺扎手,一把抓住了江雪的长鞭,叫道:“我是一路处心积虑,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一见钟情,倾心相待的女子,竟然就是我的杀妻大仇!” 江雪怒道:“住口!”用力一抽,将长鞭自莫中野的掌中抽出,跟着鞭影闪过,便要往莫中野的头顶砸下,鞭至中途,眼见莫中野满面凄然的神色,忽地心中没来由地一软,鞭影一侧,便见积雪如雨纷飞,她这凶狠之极的一鞭,只在莫中野身边的雪地中砸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莫中野慢慢张开手掌,他的掌心为江雪鞭上暗刺划破,早已血肉模糊,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痛感,只觉心中冰凉,四肢百骸间突然全无力气,低声道:“我一直以为,上天待我不薄,先赐给了我一个诸言,诸言死后,又赐给了我一个比诸言更好百倍的女子,想不到,想不到原来老天爷一直都在跟我开玩笑,他一直都在跟我开玩笑,而且,开的是一个天大的玩笑!”突地纵声长笑,笑声之中,眼中有泪,慢慢滑落了下来。 江雪心中微觉怜惜,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并不是存心要杀诸言,正相反,是她比武输给我后暗中偷袭,如果不是伯文哥哥相救,当时我便中了她的毒手。她虽然是一派掌门,可是行事下流无耻,就算当时没有死在我的手里,以后也一定会死在别的人手里。其实,这样的人就算活着对八仙剑派也是一种污辱,倒不如死了的干净!” 莫中野叫道:“你说得倒简单!就算她当时暗中偷袭你是她不对,但你也不用真的杀了她啊,小惩大戒也就是了,毕竟,毕竟她纵有千般不是,她的腹中还怀了一个才三个月大的孩子啊!孩子总是无辜的!” 江雪道:“我并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就算是知道,那又怎样?是她自己自寻死路,却又怪得谁来!” 莫中野紧紧咬住牙关,不能再有一言相驳。 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昨天酒醉之后,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却没有动手,为什么?” 莫中野道:“我知道你叫江雪,可是,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根本不是姓江,而是姓宇,江雪只不过是你的闺名……不,不是,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不相信我会爱上杀妻仇人,所以,我从来不肯往那个方向去想……我本来是应该怀疑你的,你年轻貌美,武功又高,不但爱穿红衣,而且又使长鞭……我久历江湖,本不该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的,否则,我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痛!”突地抬起手掌,重重一掌掴在自己的脸上。 第六十五章 乌啼恋枝绕汉树(一) 莫中野的手掌之上本来便是血肉模糊,这一掌掴得又重,一掌打下,便是皮开肉绽,再加上掌上原来的血水,半边面孔顿时全是血红,一丝本色也瞧不出来了,端的令人不忍目睹。 江雪心中更觉不忍,道:“你是真的爱我?” 莫中野转眼向她瞧来,目光之中满是悲凉凄苦的神色,却是没有说话。 江雪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爱我,我却是不会爱你的。现在你我之间又多了一个诸言之仇,那你我之间便更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了!嘿,你毁了我的清白,本来我一心想要取你性命,只不过是瞧在你对我的确有意的情份上,一时心软,这才没有动手。现在好了,你我之间,算是两厢抵消了!莫中野,你以后可以再来找我报仇,而我,以后对你也绝计不会再有手下留情之举!你好自为之吧!”收起长鞭,转身便走。 莫中野眼睁睁地瞧着她离开,心头之痛,当真无与复加,忽地一声大叫,不顾一切地飞奔扑上,叫道:“江雪,江雪你别走!你别走!”双臂一张,不要命地向她搂来。 双臂刚刚张开,突地眼前一花,五根尖利的手指倏地直插他的咽喉。莫中野一惊,张开的双臂顿时便僵住了。 江雪的五指如钩,尖锐的指甲冷冰冰地刺破了他颈中的肌肤,但更令他心寒的,却是江雪丝毫无情的话语:“这是我最后给你的一次机会,你不要以为‘红狐魔女’四个字,只是江湖中的戏谑!” 莫中野哑然无声,眼中有泪慢慢落了下来。 江雪视若无睹,扬长而去。莫中野呆呆地立在雪地之上,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裂成无数碎片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中野的耳边,终于听到了一个人轻轻的叹息:“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恐酒醒时候,断人肠!” 莫中野转过身来,在他的身边,房霜华正负手而立。他没有瞧他,一双能看透世情的眼睛遥遥望向未知的远方,肩上已满是雪花,真不知他已来了多少时候了。 沉默了一会儿,房霜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许你们动真情吗?这世间最累人最伤人的就是真情,而一个杀手,如果为情所累所伤,那他的杀手生涯,便算是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莫中野哑声说道:“你要杀了我吗?” 房霜华道:“一个杀手,如果还没能使他的组织因他而获得最大的利益便结束了他的使命,那么,他的组织便有权要他付出相等的代价!莫中野,你能支付什么样的代价?” 莫中野慢慢闭上眼睛,道:“你杀了我吧!” 房霜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做一个冷血无情的组织者,可是,可是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不肯听我的话?汪欣是这样,海潮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而且,你更比他们离谱,因为你犯了两次相同的错误!” 莫中野忽地睁开眼睛,道:“在你的心里,到底什么样的感情才叫真情?你容忍汪欣对海潮生的怜惜,容忍海潮生对抚养她长大的汪欣的依赖和亲情,容忍我为爱而想背叛组织,甚至容忍了我两次……你以为,这便不叫真情吗?霜华,其实你自己从本质上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组织者!别说你,甚至包括游老大,他自己都算不上真正的冷血无情,否则,他为什么会远去塞外?” 房霜华忍不住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塞外?” 莫中野道:“我不是有心去窥测别人的隐密,只不过,我恰好遇到了一个女子,她姓姜,她不但识得游老大,而且一心向往的地方,也是塞外。” 房霜华不禁默然。 莫中野低声道:“其实,从游老大遇到那名姜姓女子的那一刻起,山鬼便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山鬼了。你虽然竭力维持山鬼在江湖中的形象,可是,霜华,你说句真心话,在你的内心深处,难道你真的愿意自己永远都象鬼一样,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疼惜,没有人为你而生死相随吗?” 房霜华转眼向他望来,道:“我还是想先问问你,爱上了自己的杀妻仇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莫中野心中一痛,道:“我没有想过我会爱上她!” 房霜华道:“可是事实上,你的确是爱上了她!中野,我替你去杀了她,如何?” 莫中野心中一紧,叫道:“不,不要!” 房霜华道:“那你为了爱她,连诸言的大仇都不想报了吗?” 莫中野心头一痛,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房霜华道:“其实在我看来,诸言的仇报不报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其实在她死之前,你们便已经夫妻反目了,不是吗?其实她的死,对你而言,无不好处!” 莫中野叫道:“不,不是这样的!” 第六十五章 乌啼绕枝恋汉树(二) 房霜华道:“那你便去杀了宇江雪!嘿,宇江雪已经跟你有了夫妻之实,你却要杀她,这对你,难道便不是一种负罪?” 莫中野呻吟了一声,叫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房霜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如果杀了你,那岂非是成全了你。” 莫中野叫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房霜华转头向他望来,眸光微微闪动,默然无声。 风声渐小,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终于渐渐停了。 徐伯文推开窗子,脸上是一种难得的轻松惬意的表情,道:“外面的雪景真美!江寒,你快过来瞧瞧,外面的雪景,跟当初咱们在秦岭重逢之时秦岭之上的雪景几乎是一样的。” 江寒微微一笑,依言走了过来,道:“伯文哥哥,你还在挂念着秦岭吗?” 徐伯文脸色微微一沉,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挂念秦岭?秦岭对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恩情!” 江寒道:“可是我却对它放之不下。也不知当初秦岭那些离奇的命案了结了没有。为什么他们对你突然不闻不问了,伯文哥哥,难道你便不觉得奇怪吗?” 徐伯文道:“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把我逼离秦岭,我离开了,他们如愿了,那又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如果真的纠缠下去,嘿,难道他们会在我这里得到什么便宜不成!” 江寒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不应该是这样的。伯文哥哥,如果他们真的不想你留在秦岭,当初他们又为什么全力挽留,要你做什么寒水宫主。” 徐伯文道:“要我做寒水宫主是张秀旗的一厢情愿,可不是全体秦岭弟子的心愿。” 江寒道:“可是秦岭是一个大家庭,没有人会违背张大宫主的心意的。” 徐伯文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纠缠,道:“江寒,咱们别再想秦岭的事了。我早已离开了秦岭,秦岭如何,跟我丝毫无关!我现在关心的只是你。你今天觉得怎样,比昨天好些了吗?” 江寒微微一笑,道:“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伯文哥哥,其实,我真的很想跟你到雪地中去走一走,好好地玩一玩。天天闷在房里,把我闷都闷死了。” 徐伯文道:“你现在的身体怎么可能出去雪地里走,你还是好好调养,要想在雪地里玩,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 江寒嫣然一笑,道:“伯文哥哥,我想听你弹琴。” 徐伯文道:“你想听我弹琴那还不容易,想听什么曲子,直说便是!” 江寒道:“你随便弹什么曲子,我都喜欢听。” 徐伯文不禁一笑,还未及开口,忽地窗外蓝影一闪,一名蓝衣少女背着一人,从院外如飞掠来,直通通地落到了他面前的院中。 徐伯文眉心微微一结。 江寒道:“怎么了?” 徐伯文道:“有好朋友光临了!”伸掌在窗台上轻轻一按,无声无息地跃了出去。 那边厢房中史谦、殷照羽和小桑都已经惊觉,几乎同时抢了出来,喝道:“是谁?”目光落到那蓝衣少女的面上,不由齐齐一怔。 小桑嘴快,先便喝了出来:“你是谁,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史谦和殷照羽更不答话,手中长剑“呛啷”一声,已经夺鞘而出。 那蓝衣少女谁也不瞧,轻轻把背上那人放下,径直向徐伯文走来,走过几步,双膝一屈,竟然当着众人跪倒在雪地中,跟着又叩了一个头,道:“晚辈海潮生,特来求见琴妖前辈,想请琴妖前辈救救家师,如前辈肯施援手,海潮生此生此世,永感前辈大恩!” 小桑本是满心戒备,见海潮生如此情形,却是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声来,笑道:“喂,你有没有搞错?我徐大哥才大你几岁,你这样口口声声前辈前辈的,岂不是把我们全都叫老了!”她这么一说,连史谦和殷照羽都不禁一同莞尔。 徐伯文却是没有流露出丝毫笑容,冷冷地道:“我凭什么救你师父?” 海潮生又叩了一个头,道:“因为只有前辈才能救我师父!”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你要我救了你师父,好让你师父再来刺杀江寒吗?” 他此言出口,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殷照羽细细瞧了地上的汪欣一阵,突地记起,喝道:“原来是你们!嘿,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找上门来!”手中长剑一摆,便要扑上前去动手。 史谦心细,见海潮生冒然而来,知她必有原因,连忙将殷照羽一把拉住,示意他先瞧瞧情况再说。 海潮生此番前来,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了度外,道:“刺杀宇大小姐,自然是我们的不是,但……师父对我有救命、养育大恩,海潮生虽然是冷血杀手,却也不能见死不救!海潮生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回师父的性命,还请前辈成全!”说到这里,又向徐伯文拜了一拜。 徐伯文微微冷笑,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回你师父的命吗?”五指箕张,作势待发。 第六十五章 乌啼恋枝绕汉树(三) 江寒忽道:“伯文哥哥,你别伤她。” 徐伯文一愕,转头向江寒望来。 江寒走出屋来,站到了徐伯文的身边,道:“她只不过是一个杀手,之所以会刺杀我,应该是受人所托。你就算是杀了她,也没有用处。” 徐伯文一省,道:“不错。”慢慢收收起手来,道:“海潮生,你想要我救你师父,那也并非不能。嘿,我也不要你的命,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海潮生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我不知道答案,就算是知道,我也不能说。前辈老于江湖,应该知道杀手组织的规矩,还请前辈不要勉强晚辈。”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竖。殷照羽喝道:“喂,你什么都不想说,难道还想救你的师父吗?” 海潮生咬住嘴唇,道:“我这么说,只不过是不想欺骗你们,否则,我大可编上一些谎言,想必你们也不会知道。” 殷照羽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江寒道:“伯文哥哥,不必问她了。我想,如果能说,她是一定会说的,既然她有她的难处,我们又何必勉强。” 徐伯文道:“好,我不问,我不信事情的真相只有从你的嘴里才查得出来!海姑娘,我不为难你,不过,我也不可能出手救你师父,你走吧!” 海潮生大惊失色,叫道:“前辈,如果你不出手,那家师岂非此命休矣!” 徐伯文冷冷地道:“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海潮生脸色大变。 江寒道:“伯文哥哥,如果受伤的是我,你会如何?” 徐伯文微微一怔,转眼向她看来,道:“江寒,害你至此,她们师徒难辞其咎,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记恨,真的要我出手救她师父性命?” 江寒淡淡一笑,道:“海姑娘,我看你如此关心你的师父,想来你也是性情中人,不适合做什么杀手。不如你从此退出杀手组织,我请伯文哥哥救你师父性命。” 海潮生苦笑道:“海潮生自然知道大小姐对海潮生是一番好意,可是,大小姐,海潮生既已生入山鬼,又岂能轻易退出?就算是我愿意,山鬼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江寒道:“你既便是留在山鬼之中,难道前景便是一片光明么?据我所知,杀手是不允许有感情的,你对你师父如此情重,其实已经犯了山鬼的大忌,就算你不退出山鬼,只怕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海潮生眼前一片茫然,半晌才道:“可是,可是就算我真的退出了山鬼,我又能去哪里?”江寒道:“天下之大,怎么可能会没有你的去处?如果你真的没有去处,我想,剑谷之中,总有你的容身之地。嗯,洗尽血腥,与你师父共享天伦,难道不比在刀尖上打滚好么?” 海潮生眼睛一亮,道:“大小姐这么说,是愿意收留我师徒到剑谷中么?” 江寒道:“你愿意来,剑谷自然欢迎。小师叔,你说是不是?” 史谦愕了愕,道:“不错,每个愿意来剑谷的人,只要是心怀坦荡,没有叵测的居心,我们全都欢迎!” 海潮生心中怦然,道:“可是,可是就算剑谷真的肯收容于我,我也不可能出卖山鬼。” 江寒微微一笑,道:“我并没有要你出卖山鬼啊!你如果现在出卖了山鬼,以后说不定便会出卖剑谷,这样的人,我又岂放心要他进入剑谷。” 海潮生心中感动,昂然说道:“有大小姐这一句话,海潮生还有何顾忌?大小姐请放心,海潮生在此发誓,从今日起,不,是从今时起,海潮生脱离山鬼,再不做什么杀手的勾当,如违此誓,便如同此刃!”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匕,捏住匕锋,指尖较力,“啪”地一声,将短匕一折为二,丢在地下。 江寒一笑,转眼向徐伯文望去。 徐伯文向来不愿违拗江寒心意,此时见江寒有意相助于海潮生,虽然心中不是那么甘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道:“海姑娘,将你师父送到我房中罢。” 海潮生大喜,道:“多谢前辈!” 徐伯文道:“你不用口口声声叫我什么前辈,徐伯文可不敢当。”转身走到自己房前,伸手推开了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海潮生满心欢喜,将汪欣抱到徐伯文房中,道:“那就有劳徐,徐爷了。” 徐伯文道:“你不必谢我,我救她全是因为江寒,否则,依着我的脾气,她便是在我面前死上一百次,我也未必会救她!” 海潮生唯唯喏喏,垂手退在一旁。 徐伯文道:“你出去吧,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边打扰。”海潮生连忙答应,退出房去。 第六十五章 乌啼恋枝绕汉树(四) 徐伯文毫不客气地转身关了房门。 海潮生心中忐忑,站在徐伯文房门前不敢离开。 小桑过来偏头瞧了她一眼,毫无戒备地伸手搂住她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徐大哥言出必践,他既然答应了你救你师父,那便一定不会食言。” 海潮生不习惯她对自己如此亲热,但既有求于人,只要将就,勉强一笑,道:“多谢姑娘。” 小桑笑道:“奇怪,你谢我什么?你要谢,那总该去谢我大表姐才对。你们一心一意想要她的性命,她却不计前嫌肯替你说情让徐大哥救你师父,老实说,我们都意外得很。” 海潮生心中惭愧,道:“海潮生今后再不会刺杀宇大小姐了。” 小桑道:“你当然不能再去刺杀我江寒姐姐了。我姐姐不计前嫌要徐大哥救你师父性命,如果你再去刺杀她,那岂不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吗!” 海潮生满面惭愧,低首不语。 史谦道:“小桑,咱们去瞧瞧幸儿的药煎好了没有。” 小桑道:“好啊!”松开海潮生的肩膀,跟着史谦去了。 殷照羽收回长剑,客客气气地道:“海姑娘,你师父的伤想要治好,大概还有一会儿,外面天冷,咱们不如到房里去等吧!” 海潮生点了点头,见殷照羽进的是江寒的房间,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走了进去。 江寒随手倒了一杯茶给她,道:“海姑娘,喝杯热茶吧!” 海潮生道了谢,将茶接在手中,心中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大小姐,有一件事,海潮生不能瞒你。” 江寒道:“哦,什么事?” 海潮生道:“当初段长公子在你的药里下毒,那毒药是我给他的。” 江寒并不觉意外,道:“槿哥哥从来不用毒药,我也正奇怪他手里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原来是姑娘给的!” 殷照羽道:“我师姐历来都是百毒不侵,你对她下毒,那会有什么用处。” 海潮生道:“我要杀的不是宇大小姐。不错,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取宇大小姐的性命,可是,徐爷差点害死了我师父,我心里更是恨他!再说,要是他死了,我们杀宇大小姐相对便容易得多,所以,我才决定对徐爷动手!” 江寒道:“伯文哥哥就算是中了剧毒,我们也能救他。我小师叔史谦是世之名医,此外,我的血虽然含有剧毒,却也是解毒的良药,这一点,你大概不知道吧!” 海潮生心中惭愧,道:“我一心想要取你们的性命,你们却以德报怨,海潮生真的是无地自容!” 江寒淡淡一笑,道:“海姑娘,毒药之事后,你还见过我槿哥哥吗?” 海潮生道:“见过啊!就是在刚才!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我的,也许是碰巧吧!当时,我师父已经奄奄一息,我房师叔知道他练过涡还神功,想骗他来救我师父,就告诉他,说我师父有一纸良方,可以让宇大小姐你回心转意,不过……段长公子说,他救不了我师父。”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其中的细节江寒未必想知道得那么清楚,便没有把细节一一道明。 江寒的确不想知道细节,叹道:“我不想瞒人,我和槿哥哥确已夫妻反目。唉,今日的局面,其实错全在我,他心里怨恨,那本也应该,只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槿哥哥能够原谅我,他这一生能过得开心快乐,我也才安心。” 海潮生道:“大小姐和段长公子的事,其实我们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我们也知道,感情的事,别人是帮不了什么忙,出不了什么主意的,爱恨收放,只能全在于己。大小姐既然已经决定,那便不必理会别人如何,至于段长公子,我想,他那样聪慧的人,是会想明白的。” 江寒微微一笑,道:“若能如此,那自是最好不过。” 海潮生道:“不过,话虽如此,我瞧段长公子神情,只怕,只怕……”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厉声喝道:“海潮生,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闯到这里来!”“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猛然一脚踢开,一条红影如飞闯入,黑影一轮,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般地往海潮生袭来。 殷照羽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悦儿!” 江寒衣袖一卷,缠住江雪攻来的长鞭,道:“悦儿,且慢动手!” 江雪又急又怒,叫道:“姐姐,你知道她是谁吗?” 江寒道:“我知道。她是海潮生,原来是山鬼中人,不过,从现在起,已经不是了。”江雪一怔。 海潮生道:“二小姐,海潮生已经答应大小姐,不再做杀手了。” 江雪哼了一声,道:“姐姐,这样的人的话你也相信吗?” 江寒道:“我为什么不能相信?” 江雪道:“她是杀手,找借口取得你的信任,说不定便是为了对你下手方便!”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相信她,那是我的事,至于她值不值得我信任,那是她的事,我不想因为她而改变自己。” 第六十五章 乌啼恋枝绕汉树(五) 殷照羽道:“悦儿,海姑娘应该值得我们信任的,我也相信她。嗯,师姐还答应了让她到剑谷去栖身,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你就不要再敌视她了。大家做好朋友难道不好吗?” 江雪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道:“什么?你们还答应让她去剑谷?姐姐,你久在江湖,难道还不知道江湖险恶,这些做惯恶事的冷血杀手是根本不值得信任的!还有照羽哥哥,你是不是也是疯了,竟然跟着姐姐胡闹!这么多年的江湖路,你们全都白走了不成!” 殷照羽不禁失笑,道:“悦儿,我们怎么胡闹了?你未必也太用词不当了罢。” 江雪道:“你们本来就是在胡闹!哼,轻信恶人,说你们是胡闹还是轻的呢!” 江寒道:“世上恶人,谁又能恶得过伯文哥哥,谁又能恶得过红狐魔女?”江雪一涩,竟是无言以对。 殷照羽道:“悦儿,反正我是相信师姐的,你难道不相信师姐的识人之道吗?” 江雪怒道:“好好好,你们有识人之术,我宇江雪甘拜下风自叹弗如!嘿,只希望你们永远都不要后悔才好!”狠狠瞪了海潮生一眼,收起长鞭,转身大步走出,回到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再不出来。 江寒对海潮生淡淡一笑,道:“你别介意,我妹子就是这样的脾气,过一阵就好了。” 海潮生勉强一笑,道:“我不怪二小姐,这天下,除了大小姐这样的胸襟,又有谁敢轻信海潮生这样的人。” 殷照羽正要说话,忽听院中有人喝道:“谁?”却是段柯的声音。 殷照羽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抢出房去。 只见段柯红衣如火,已自院外一掠而入,身子尚未在院中落足,微微一旋,已然扑上屋顶。 屋顶本来满是积雪,段柯人影未至,那些积雪突地漫天飞舞,一条白影如幻突起,蓦然没入屋后的积雪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殷照羽叫道:“是什么人?”飞身掠上屋顶。 段柯却伸手一拦,道:“不要追了。” 殷照羽一怔。 院中与段柯一同回来的陆玉容已经说道:“那人是段大哥。” 殷照羽一呆,道:“你看清楚了?” 陆玉容道:“我没有看清,可是我猜得到。” 段柯道:“我看清了,是我哥哥。”反身跳下房顶。 殷照羽呆了呆,极目望去,天地间白雪茫茫,早已不见了段槿的去向,只得跟着段柯跃了下来。 江寒和海潮生都已经闻声来到院中。 段柯和陆玉容见到海潮生,皆是微微一怔。江寒怕段柯抢先动手,那自己可未必拦他得住,连忙道:“柯哥哥,陆姑娘,我来替你们引见。这位是海潮生海姑娘,海姑娘,这位是我二师兄,这位是他的红颜知己玉虚山庄的陆玉容陆庄主。” 海潮生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连忙过来见礼。陆玉容连忙回礼。 段柯却是不动,凝神向海潮生打量了一会儿,突然嘿嘿一笑,道:“海姑娘,不知芳驾在山鬼之中,坐的是第几把交椅?” 殷照羽奇道:“二师兄,你认得她么?” 段柯道:“哼,象海姑娘这样的人物,只要见过一面,又岂会轻易忘记!”眸光之中,刹那间便是杀机大现。 海潮生心中忐忑,求援地向江寒望来。 江寒微微一笑,道:“柯哥哥,海潮生现在已经不再是山鬼中的人物了,正相反,她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好朋友了。”段柯一怔。 陆玉容道:“海姑娘想跟我们做朋友?她想必是有求于大小姐罢!” 江寒道:“不管怎样,我已经和海姑娘化敌为友了。柯哥哥,你们也不必为难她了罢。” 段柯满目不信赖海潮生的神色,但见江寒如此,也只得做罢,冷冷地道:“幸儿一心为善,我无话可说,只是,哼,不管是谁,如果想借幸儿的好心暗中使什么诡计,我段柯却也不会袖手旁观,任他翻云覆雨!” 海潮生道:“段仲公子放心,海潮生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言出必践,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大小姐离开山鬼,那便无论如何都不会食言!” 段柯道:“那最好不过!” 陆玉容道:“既然海姑娘已经脱离了山鬼,那玉容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江寒道:“陆姑娘,那件事便不必问了,我相信如果方便,海姑娘是会自己说出来的。” 海潮生心中感激,道:“大小姐,其实,其实不是海潮生不肯说,而是,而是海潮生真的不知道!海潮生虽然是杀手,而且也的确奉命要取宇大小姐的性命,但真的例来都只是奉命行事,到底谁是买凶之人,按规矩,我们这些身为杀手的人是从来不能过问的。” 只听有人说道:“令师在山鬼中地位崇高,难道谁是买凶之人连令师也不知道吗?” 海潮生转过头来,史谦与小桑并肩走来,小桑的手中托着一碗汤药,说话的却是史谦。 第六十五章 乌啼恋枝绕汉树(六) 海潮生正自为难,那边房门轻轻一响,徐伯文已大步走了出来。 汪欣跟在他的身后,虽然面色憔悴,走路仍有不稳,但已行动自如,显见已无大碍了。 海潮生大喜,叫道:“师父!”几步抢上前去,伸手扶住了汪欣。 江寒也迎了上去,道:“伯文哥哥,你没事罢?”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她是我打伤的,我自然能救她,这又岂会有事。” 江寒道:“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徐伯文微微一怔,跟着便是展颜一笑,道:“有人是想要我性命,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动手。嘿,就算他真的动了手,我徐伯文的命又哪里有那么容易要的。”江寒心中一宽。 海潮生喜极而泣,低声叫道:“师父!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师父了呢!” 汪欣心中感慨,轻轻拍了拍海潮生的手,向江寒和徐伯文道:“汪欣性命多蒙徐爷相救,虽然汪欣出身杀手,但也并非不会知恩图报,何况如今再世为人,又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小徒海潮生在山鬼中虽然排名不低,却也不能尽知山鬼内详,诸位若有什么想问的,便问我汪欣罢。汪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寒道:“你真的肯说?难道你便不怕触及山鬼门规,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么?” 汪欣微微苦笑,道:“如果不得诸位相救,汪欣此时早已身死,既然活的每一刻都是多的,那我还怕什么。” 徐伯文道:“可是当初打伤你的却也是我,你只记着我的救命之恩,难道便不记恨徐伯文的棘手之时吗?” 汪欣苦笑道:“如果不是我们执意来刺杀宇大小姐,又怎么会得罪琴妖?这些都不必再说了,嘿,其实我知道的也有限。我只知道有人出了二十万两银子,一定要取大小姐的性命,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大小姐如果想知道详细情形,依我看,除非找到房霜华,否则,既然找遍整个山鬼内所有的杀手,只怕也都是无济于事。” 徐伯文从来没有听过房霜华的名字,道:“房霜华?他是你们山鬼中的执事者么?” 汪欣道:“山鬼原来便是江湖中的杀手组织,后几经没落,是经游老大一手复兴起来的,但前两年游老大突然远遁塞外,山鬼中的一切事务便都交给了他的师侄房霜华。” 史谦道:“房霜华是个怎样的人?” 汪欣道:“房霜华的年纪很轻,大概才二十五六岁,不过,他不但武功在整个山鬼中都是无人可及,而且,他的杀手手段更胜武功十倍,据说,只要他亲自出手,便从来没有失手的可能!这次刺杀宇大小姐的生意,便是他一手接洽的,买凶的是谁,我想,大概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段柯道:“他安排了多少人来杀我妹子?” 汪欣道:“刺杀剑谷大小姐的事非同小可,他本来先已派了两名山鬼中的顶尖杀手行刺,结果都失败了,所以,他现在好象想亲自动手。他招集了莫中野和我及潮生来,只不过是想我们做他的助手,不过,莫中野好象已经拒绝了他。嗯,如今我和潮生失手,只怕他很快便要亲自出马了。” 小桑奇道:“你说的莫中野又是个怎样的人?他比你们如何?” 汪欣道:“在山鬼四杰之中,莫中野排名第二,仅次于房霜华,不过,他已经淡出山鬼,这也算是山鬼中的一个特例。” 小桑道:“特例?什么特例?” 汪欣道:“我们杀手一入杀手组织,便再也不能退出,除非死了,否则永远都是杀人的工具,这是杀手组织的惯例。山鬼身为杀手组织中的楚翘,更是不会例外,可是,这一次莫中野竟然能得到游老大的特许,许他一年只奉命动一次手,而且,他可以选择在这一年中的任何时候来完成任务,还可以选择他要杀的对象,如果那人他不想杀,他可以拒绝。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江寒道:“他为什么能如此特殊?” 汪欣道:“也许,是因为房霜华跟他的感情很好,所以愿意帮他在游老大面前说话;也许,是因为他为之淡出山鬼的人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对这样的人物山鬼也不敢轻易得罪;也许……总之,真正的原因是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秘,我们也说不好。” 海潮生忽道:“其实莫中野这个人你们应该并不陌生才是,他跟你们剑谷二小姐颇有渊缘。” 殷照羽奇道:“悦儿识得他么?” 海潮生道:“我不知道她和莫师叔相识与否,我只知道,莫师叔的妻子便是被宇二小姐杀死的,莫师叔一心一意,想的就是要找二小姐报仇,所以,他才会拒绝房师叔要他行刺宇大小姐的号令。” 江寒微微一愕,道:“莫中野的妻子是谁?” 海潮生道:“八仙剑派的掌门人诸言!” 此言出口,众人皆是惊异之极,相顾一眼,尽皆无言。 第六十五章 乌啼恋枝绕汉树(七) 过了半晌,徐伯文才道:“原来八仙剑派的掌门是杀手之妻,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怪手段如此卑劣,也难怪江雪会下手杀她。” 汪欣微微一惊,忍不住道:“阁下知道二小姐跟诸掌门之间的事?” 徐伯文道:“不错。江寒跟诸言动手之时,徐伯文正在当场。请恕徐某直言,诸言偷袭江雪在先,招至杀身之祸乃是咎由自取,换了是任何人,只怕也会用一样的手段对付她!”汪欣不禁心中默然。 小桑道:“我看你们先别讨论这些了。江寒姐姐,先喝药吧,否则药又要凉了。”将药碗端了过来送到江寒的面前。 江寒微微一笑,接过碗来将药一饮而尽。 汪欣心中奇怪,忍不住道:“听说宇大小姐先天身具异能,药石从来对之无用,怎么今天也服用起药来了?” 江寒道:“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药,如果真的要说它是药的话,那也是毒药。别人服之不但无益,反而有性命之危,但我服来却是不一样。”汪欣一怔。 江寒道:“我本是段槿之妻,二位想来都是知道的。我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不小心孩子掉了,血流不止,如果不是这剧毒无比的无香幽兰救命,江寒此刻说不定已经死了。” 汪欣心中窘迫,连忙说道:“对不住,我们不知道原来宇大小姐刚刚小产,实是无意冒犯。” 江寒淡淡一笑,道:“你不用道歉。没了这个孩子,我并不伤心,正相反,我反而高兴得紧,因为我从来不喜欢这个孩子,他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汪欣与海潮生相顾愕然。 段柯轻轻咳了一声,将话头又转了回来,道:“山鬼既然接了单要取幸儿的命,那就一定还会再来,我看,此地不宜久留。” 陆玉容道:“不错。现在汪前辈和海姑娘已经决心脱离山鬼,那无疑也是犯了山鬼的大忌,山鬼中的杀手除了会来找江寒之外,还会来找汪前辈师徒,所以我们都应该离开这里,而且离开得越早越好,否则,迟则有变。” 江寒道:“我已经答应了海姑娘让她们去剑谷,照羽,你便和小桑护送她们回去吧,如果爹爹妈妈问起来,你们可以替她们解释。” 史谦道:“汪欣重伤初愈,而剑谷距此千里迢迢,只怕不宜长途跋涉,我看,还是找个就近的隐蔽地方让她们先暂住,待养好了伤,要去哪里都行。” 陆玉容道:“玉虚山庄距此不远,而且又隐蔽偏僻,不容易让人找到,如二位不嫌弃,玉容愿意略尽地主之谊!” 汪欣迟疑了一下,道:“这样也好,那就有劳陆姑娘了。” 陆玉容道:“不必客气。”转眼向段柯望来。 段柯触及陆玉容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陪玉容送她们到玉虚山庄去。”陆玉容自是大喜。 史谦道:“这个地方既然已经被山鬼熟知,那我们也是不能再住的了。幸儿的身体比前几天要好得多,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里的好。嗯,我不是说咱们怕了山鬼,只是,以幸儿的身体来看,她应该好好休息,在此期间,还是别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打扰的好。柯儿你放心,一路上,我们会留下标记给你,不至于跟你失了联络。” 段柯点了点头,跟陆玉容回房收拾了东西,当即便带着汪欣师徒辞别众人而去。 汪欣重伤初愈,走不得数里,便已觉体力不支,虽然寒风四起,额头仍然虚汗淋漓。 海潮生心疼师父,道:“段仲公子,咱们已经走了不少路了,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在此休息一会儿吧!” 段柯知她关心师父,放眼四下察看了一下,道:“这儿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如何休息?不如咱们再走一阵,至少要找个背风的地方才是。” 海潮生道:“可是……” 汪欣道:“不妨事,我坚持得住。” 话音未落,便听有人淡淡说道:“你们又何必急着要走,难道凭琴妖的武功也保护不了你们吗?或者是,他根本不想保护你们。” 段柯心中一跳,失声叫道:“哥哥!”转头望去,但见风雪之中,一条白影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了他们四人的面前。来者衣裳如雪,面容似玉,正是他们久寻不见的段槿。 段柯初见兄长,欢喜之极,道:“哥,你到底去了哪里,叫我们好找!” 段槿却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双眼睛只盯着汪欣,道:“你现在的气色如此之好,想必那妖孽对你确是尽了心的。嘿,他现在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还会不会杀他?” 汪欣眉头微皱。 海潮生不欲师父和段槿起冲突,道:“师父,这位段长公子也曾想法救你,指点我带你去找徐爷的也是他。” 汪欣点了点头,道:“段长公子对汪欣有恩,汪欣记在心里了。” 第六十六章 锦衿零露弃如土(一) 段槿直若未闻,道:“我是在问你,你还会不会去杀那妖孽?” 汪欣道:“请公子恕罪,汪欣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刺杀徐爷。” 段柯道:“哥,你不要一心只想着要取徐大哥的性命好不好?徐大哥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你置之于死地啊!” 段槿冷冷道:“难道你还想要我对这夺妻大仇人感恩戴德不成?”段柯一涩,说不出话来。 汪欣忽道:“我知道长公子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徐爷的命。刚才在徐爷房上出现的人,也是长公子,是与不是?长公子当时想的,只怕便是要趁徐爷替汪欣疗伤时暗中下手罢!” 段槿并不否认,道:“不错,那妖孽夺我之妻,此仇不共戴天,我用什么样的法子杀他都不为过!” 汪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汪欣虽然不明白宇大小姐为什么会弃长公子而选择徐爷,但她既然已经对长公子无情,长公子即使是杀了徐爷,只怕也是无济于事罢,既然如此,长公子又何必枉做小人。” 段槿眉头一竖,道:“你说什么?” 汪欣道:“刚才长公子现身院中,院中所有的人都是知道的,大小姐当然更不例外。按照常理,一个做妻子的对丈夫的行踪是最为关心的,可是,可是刚才宇大小姐并没有对长公子的来去动问过一句,可见,在大小姐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长公子了。” 段槿心中一沉,道:“她刚才真的一句话都没有问过我?不,我不相信!幸儿不会这样对我的!” 海潮生忽道:“段长公子,你不必责怪宇大小姐,其实在你的心里,你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她,所以,她不愿关心你,那是应该的。” 段槿一愕,心中不禁薄有怒意,道:“海潮生,你胡说八道什么!” 海潮生道:“段长公子,请问,现在宇大小姐状况如何,你知道吗?” 段槿道:“我自然知道!” 海潮生道:“你当真知道?” 段槿道:“我当然知道!幸儿她现在,她现在好得很!” 海潮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她好得很,这根本便是负气的话。事实上,段长公子,宇大小姐小产,险些丧命,你做为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不管怎样都应该守护在她的身边,对她悉心照顾,可是,你根本没有这样做!你不但离开了她,而且,你一心一意想的,只是如何杀掉情敌,从始至终,从来没有一句问过她安危的话,这又岂是一个做丈夫所应该做的?段长公子,在海潮生看来,其实你真的不及徐爷很多,如果换了是我,我说不定也会和宇大小姐做同样的选择!” 段槿面上青气一现,手臂一抬,倏地一掌便向海潮生拍去。 段柯伸手一架,叫道:“哥哥!” 海潮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说道:“段长公子,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宇大小姐,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不索性写下一纸休书,还她自由?这对你对她,其实都要好得多!” 段槿喝道:“海潮生!你信不信我现在便杀了你?” 海潮生道:“即使是你要杀了我,我也要说!段长公子,你本来就没有爱过宇大小姐,我不信你自己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段槿怒道:“我怎么会不爱她?我从记事起,心里便只有她一个人,为了她,我什么事都肯做!是她,是她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是她辜负了我!” 海潮生道:“你们一起在剑谷青梅竹马长大,在你周围,甚至在你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宇大小姐,你当然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她一个人能配得上你,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值得你倾心相爱,所以,你认定了天下只有她能做你段槿的妻子,这只是一种定势,一种理所当然,而根本与爱情无关!” 段槿道:“你胡说!” 海潮生道:“我没有胡说!段长公子,你可以好好地问问自己,你真的是从内心深处关心爱护宇大小姐吗?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是不是真的知道!” 段槿哪里听得进她的话,道:“我知不知道,与你何干!” 海潮生道:“段长公子,宇大小姐号称萧魔,自然是以音律之术闻名天下,她对音律一道的造诣可想而知,而擅长音律之术的人,心中最希望的,当然是能找到一个能懂她心思,知她心曲的知己,可是你呢?据我所知,段长公子是以剑术闻名江湖,你于音律之道,根本没有丝毫的建树!嘿,你枉自跟她青梅竹马,相交十数年,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她去学一学音律之术,你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为她去做,岂能说你是真心爱她?她之所以会为琴妖弃你而去,其实本就是意料之中!” 段槿心中终觉一沉,辩解道:“我是剑谷弟子,学剑才是正道,幸儿虽然喜欢音律,可她从来也不会勉强别人,嘿,你们这些外人,又知道些什么!” 段柯忍不住道:“哥哥,其实,海姑娘说的也无不道理。历来幸儿吹萧弹琴,我们都听不懂她曲中之意,幸儿虽然口中不说,可是却隐藏不了她心里的失望。唉,我本来想过要学琴的,可是,可是,我不是那块料,想勉强自己也勉强不来……哥哥,你性子跟我不同,本来是应该能在琴萧一道颇有心得的,你却不学,最终不能与幸儿互能心曲,真是大大的失策!” 第六十六章 锦衿零露弃如土(二) 段槿道:“你懂什么,如果我分心去学习音律,那我又岂能全心全意去学剑,又岂能在剑道出人头地,直到夺得天下第二剑之名!” 海潮生道:“你终于说出实话来了。在你的心里,得到天下第二剑之名远比与宇大小姐琴箫相知要来得重要!” 段槿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海潮生道:“你不必否认了,因为你的言外之意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们,在你的心里,真正想着的只不过是自己而已!这一点,也许你自己也未能觉察,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的心思,瞒不过海潮生!” 段槿脸色微微发白,道:“段槿身为剑谷首徒,若不能在剑术上出人头地,岂有颜面立于江湖之中?我就算把剑术据于心中首位,那也不能说是错的!更何况,爱一个人,并不代表就要放弃自己,不能同道,未必便不能一生相爱相守!” 海潮生道:“道不同,尚且不能相为谋,更何况一生相爱相守?世间那些不同道且能相爱相守的人,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可以让自己改变心意的人或是机会,若是遇到,便是有人把执得住自己,其内心深处,那也必然痛苦万分!” 汪欣接口道:“潮生的话或许有所偏颇,但,段长公子,为自己心爱的人略微学一学音律,难道便能叫放弃自己吗?” 段槿不禁退了一步,道:“我虽然没有为幸儿去学音律,可是,可是我是真的一心对她!我这一生,从来不违拗她的心意,她要做什么,我向来都是依她。她喜欢的东西,不管花怎样的代价我都会为她买来,她喜欢的事,即使是师父师母和父母责罚,我也会义无反顾!还有,就算明知她身具奇毒,性命只在旦夕之间,我也从来没有后悔不能与她白头偕老……” 海潮生道:“你如果真的从来不违拗她的心意,那她喜欢徐伯文,你却为什么不能成全于她?真爱其实就是成全,段长公子,你知道吗?” 段槿叫道:“成全?我爱了幸儿十几年,如今却要为了一个与她仅有数月感情的琴妖放手,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成全,哼,我成全了她,谁又来成全我!” 段柯叹道:“哥哥,其实,徐大哥已经成全过你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徐大哥的武功,他完全可以插手其中,把幸儿从你身边强行带走,可是,他没有……” 段槿叫道:“他成全过我?嘿,他横刀夺爱,弄得我和幸儿夫妻反目,以至如今妻不以夫为夫,夫不能以妻为妻,这便是他的成全么?” 陆玉容忍不住道:“如果宇大小姐不是真心爱他,我相信,徐大哥是绝不会打扰你们的。” 段槿面色脸色阴沉,重重地哼了一声,若不是瞧在段柯的面子上,只怕当场便要让陆玉容下不来台。 段柯轻轻叹息,道:“哥哥,你聪明才智远胜柯儿百倍,如果连柯儿都懂得放手,你为什么不能懂得?其实有的时候,放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段槿心头如遭重击,猛然一跳,叫道:“放手,放手?你们只知道一味叫我放手,为了要我放手,甚至不惜编出谎言来要我相信,我并不是真心爱幸儿。嘿,其实我也想放手,可是,可是我心中之痛,你们又让我如何忍耐?” 段柯道:“哥哥,即使是有一点儿疼痛,过得一段时间,这痛疼就会淡却的。” 段槿道:“柯儿,你已经离开了幸儿这么多年,要放手,自然是容易得紧,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与幸儿朝夕相对,除她之外,世间万物从来不能入我眼中!放手,嘿,你们以为我没有想过放手吗?我无法放手,我不能放手,我不可能放手!”身子连连后退,忽地足下一弹,倏然远去。 段柯叫道:“哥哥!” 陆玉容道:“二哥,别追了,他不可能回来的。” 段柯心中茫然,低声道:“玉容,难道是我们错了?哥哥是真的爱幸儿,虽然,虽然有些自私,虽然有些狭隘,可是他是真的爱幸儿!” 陆玉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们谁都没有错,可是,也许我们谁都错了!” 段柯一愕,转头向陆玉容望来。 陆玉容不去看他,只将视线远远投开。北风啸啸,天空中又有雪花慢慢地落了下来。 史谦先行一步,在镇边上一家客栈安置好了,这才转回来迎接众人,道:“这家客栈虽然不是很大,可是却很干净,而且人也不多,咱们在这里先住一晚,待雪停了再上路罢。” 大家均无异议。 小桑道:“我饿死了!照羽哥哥,我要吃这家店里的的招牌菜。” 殷照羽道:“好,你要吃什么,自己点便是。” 小桑大喜,抢先奔到一张桌前坐下,拍桌子大声招呼小二过来,问清这店里有什么好吃的菜肴,稀哩哗啦,一气点了十几样。 徐伯文扶了江寒下马,道:“你身体还未复原,就不要在外面用饭了,我叫人把饭菜送到房里来。”江寒点点头,跟他先上楼去了。 第六十六章 锦衿零露弃如土(三) 江雪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忽觉一道目光向自己射来,心中微微一凛,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黑衣青年男子独坐一隅,正向自己微微而笑,看他面上的表情,似是与自己相识一般。江雪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与他相识,心中正在疑狐,那黑衣男子已经站了起来,道:“宇二小姐难道不记得在下了?” 江雪道:“我们认识么?” 那黑衣男子微笑道:“怎么不认识。刚才进去的那位是你的伯文哥哥罢?你姐姐成亲的事,还是我告诉他的呢!” 江雪怔了怔,忽地想起自己离开昆仑山后跟他确是有过一面之缘,道:“原来是你。” 那黑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将自己桌边的椅子拉了开来,道:“宇二小姐请坐。” 宇江雪哼了一声,道:“不必了。” 那黑衣男子道:“在下还有些话要跟宇二小姐说。” 江雪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那黑衣男子淡淡一笑,伸指蘸了一些酒水,在桌上轻轻划了一个“莫”字。 江雪心中一凛,不由自主走了过去,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史谦、殷照羽和小桑见她竟然在这异地他乡遇到了故人,心中好生奇怪,但却也没有过来干涉。 那黑衣男子道:“宇二小姐,我记得我当初曾跟你说过,要你离开此地,以防不测,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江雪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啊!” 那黑衣男子摇摇头,叹道:“我知道莫中野要来找你报仇,要你离开,其实是一番好意,如果你当初听了我的话,又何至于落得今日的局面。” 江雪哼了一声,道:“今日的局面又怎样?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那黑衣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恩非恩,怨非怨,爱亦难,恨亦难!你心里痛若,他心里痛苦,我心里也会为此颇为不忍。”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心里没有什么痛不痛苦的,纵有,也不劳尊驾关心!”深感与他话不投机,起身便走。 那黑衣男子也不拉她,只道:“刚才跟你的伯文哥哥进去的,大概便是你姐姐宇大小姐罢?宇大小姐如此人品,难怪你的伯文哥哥会对她一往情深。换了是我,我也会选她而不选你。” 江雪心头一痛,蓦然回过头来,怒道:“我知道我比不上我姐姐,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那黑衣男子淡淡一笑,道:“你伯文哥哥既然对你姐姐一往情深,那就算你对他再好,他也会不屑一顾,而偏偏,你又已经跟莫中野有了……也许这便是天意!二小姐,所谓天命不可违,你何不顺应天命,跟我莫三哥在一起呢?” 江雪一省,道:“原来你是来做他的说客的。嘿,你既然知道我跟他之间的恩怨,那为什么还来白费心机?我告诉你,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那黑衣男子道:“他和诸言早已夫妻反目,所以这样的杀妻之仇未必要报,而他心里爱你,我是知道的。” 江雪嘿然冷笑,道:“这些话,是他叫你来说的吗?” 那黑衣男子道:“不是。是我自己来的。我本来不该来,可是我还是来了。” 江雪道:“就因为你和他感情好吗?哼,如果你真的为他着想,那你就应该劝他远走高飞,最好这一生都不要再让我见到他!不错,我是杀了他的妻子,可是这是诸言自寻死路,岂能怨我?哼,莫中野毁了我一生,我本该当时便杀了他,虽然我当时心软没有动手,但这并不代表以后我便会放过他!” 那黑衣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二小姐,难道你真的不考虑我的建议?也许,这是你们两人都能得到解脱的最好的建议了。” 江雪冷冷道:“我不需要什么解脱!至于他,他要如何解脱,与我无干!” 那黑衣男子道:“要是你真的永不后悔,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江雪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史谦和殷照羽小桑的桌边,再不留恋。 殷照羽道:“悦儿,那个人是谁?如果是好朋友,怎么不请他过来同饮?” 江雪道:“他是莫中野的朋友,你以为会是什么好人吗!” 史谦道:“谁是莫中野?” 小桑忽然跳了起来,叫道:“山鬼中号称山鬼四杰之一的杀手莫中野?!” 一言未落,史谦与殷照羽双双跳了起来,转头向邻桌望去,那张桌上空荡荡的,那黑衣男子竟然已经不见了。 殷照羽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汪欣提到过山鬼中有个杀手叫莫中野的,我怎么会忘了!” 小桑扁了扁嘴,笑道:“你呀,大概现在只惦着吃好吃的了!” 殷照羽啼笑皆非,道:“胡说八道,哪有此事!” 第六十六章 锦衿零露弃如土(四) 史谦道:“这个人既然是山鬼杀手莫中野的朋友,那说不定便知道山鬼要派人来杀幸儿的事,更说不定,他自己也是山鬼中人,能从他口里问出些汪欣也不知道的事来也未必可知。让他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 殷照羽道:“悦儿,你什么时候认识山鬼中人,怎么我们不知道?你刚才应该把他留住的!” 江雪心中微微一紧,道:“我是认得一个叫莫中野的人,不过,跟他也只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他是山鬼中人吗?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 史谦与殷照羽对望了一眼,想起当初汪欣提到莫中野之时江雪把自己关在房中并没有出来,对她的解释,虽然明知多半是推托之词,却也不能就此责怪于她。 殷照羽道:“那人既然是莫中野的朋友,说不定也是山鬼中人,而且来此难保便是针对三师姐而来。小师叔,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你说,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 史谦沉吟了一会儿,道:“那人未必是山鬼中人,否则,他为什么自已暴露身份?我看,这件事咱们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其受制于人,倒不如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反正徐兄弟和咱们都在这里,就算他是山鬼中人,料他也讨不了好去!” 小桑道:“那我去告诉江寒姐姐,说可疑人物在这里出现,叫他们小心!”不待史谦和所殷照羽说话,径直先跑上楼去了。 徐伯文和江寒正在用饭,见小桑突然闯来,微觉奇怪,道:“小桑,怎么了?” 小桑道:“我们在楼下见到一个人,江雪姐姐认得他是号称山鬼四杰之一的杀手莫中野的朋友,疑心那人也是山鬼杀手,是专为江寒姐姐而来。徐大哥,你说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避一避?” 徐伯文哪里将此事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道:“江寒身体本来便很虚弱,又已经走了那么长的路,不能再走了。如果山鬼真的已经派人跟来,那便由他们来好了,我徐伯文岂怕他们这些宵小。” 小桑道:“既然决定不走,那咱们大伙儿就轮流守夜,总不能给那些杀手以可趁之机。” 徐伯文道:“不用,这里交给我,你们放心便是。” 小桑知他之能,倒也不担心,点了点,退了出去。 徐伯文如若无事,夹了一块鱼肉剔去鱼刺放在江寒的碗里,道:“咱们继续吃饭吧!” 江寒道:“莫中野虽然是杀手,可是他的朋友未必也是杀手。如果他真的是为我而来,没理由现在便现身罢!” 徐伯文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放下碗筷,道:“江寒,我想,我今天晚上留在这里。” 江寒道:“咱们不是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吗?” 徐伯文道:“不是,我是想留在你的房里!你别多心,我只是想守着你,只有守在你身边,我才会放心!” 江寒凝神向他望来,微微一笑,伸手与他相握,柔声说道:“我在心里早已把自己当成你的妻子,你要留下来,那留下来便是,又何必跟我解释。只是,你为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担心你再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我,身子会吃不消的。” 徐伯文心中欢喜,道:“只要能留在你的身边,我心里便是莫大的欢喜,心中既喜,身子又怎么会背叛我?你就放心好啦!”江寒一笑。 徐伯文待江寒吃完饭,跟她随意闲谈了一会儿便催促她上床休息。 江寒道:“我天天在床上躺着,就算没有病也会睡出病来的。” 徐伯文道:“你身体还很虚弱,不好好休息,以后说不定会留下病根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江寒拗他不过,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你先弹首曲子给我听,我才乖乖去睡。” 徐伯文道:“那你要听什么曲子?” 江寒想了想,道:“我想听咱们重逢时你弹的那曲广陵散。” 徐伯文摇摇头,道:“广陵散太过悲伤,我现在心情甚好,怎么弹得好。江寒,我另外弹一首曲子给你听罢。” 江寒笑道:“那你要弹一首我没有听过的才成。”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好!”走到桌边,取出鸣霄琴,慢调琴弦,只听弦声如波,一曲充满了柔情蜜意的曲子自他指下盈盈流淌了出来,他弹奏的,却是一曲《诗经•;邶风•;静女》。 江寒道:“这首曲子不算,我听过的。” 徐伯文道:“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弹奏过,对我而言,你就是没有听过的。嘿,你本身便是音波功的高手,真的要找一曲你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那岂非要试到天明,那你又如何休息。”手中不停,依然弹奏了下来。 第六十六章 锦衿零露弃如土(五) 江寒立在他的身后,听他低声吟道:“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体会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心中砰然而动,低低叫道:“伯文哥哥!”伸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俯下身来,在他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亲。 徐伯文回过头来,只见江寒明眸如波,不禁怦然心动。 (《静女》是一篇以男性口吻来描写与爱人幽期密约的乐趣的诗歌,意思是说:娴静的姑娘多么美丽,在城的角楼等着我去,她明明早已经来到,却隐藏起来不让我看见,急得我挠着头来回徘徊不定。娴静的姑娘多么可我心意,送了我一支红色的笛管,红色的笛管色泽鲜亮无比,漂亮的笛管真的让我喜爱至极。姑娘从郊野采来白茅送我作为爱的信物真是美好新异,令我欣喜,其实并不是茅草有多么特异,而是因为它是爱人所赠,所以才让我觉得珍贵得出奇。----白茅:象征婚媾) 忽地寒光一闪,一道细细的银丝无声无息地向江寒背心袭来。 徐伯文眼角扫见,心中一惊,一把抱过江寒,左掌一扬,一股劲风猛然往那股暗中袭来的银丝劈去,但听“波”地一声轻响,那道银丝受激反射,倏地没入了墙壁之中。 徐伯文心中恨极,喝道:“暗中偷袭的鼠辈,给我滚出来!”五指抓下,琴弦弹起,一声裂帛般的声响斗然响起,音波如幕,海浪一般地铺展开来。 只听一声轻轻的闷哼,跟着微微一声裂响,一条极细极扁的影子突然自江寒床下射出,如同闪电一般往江寒扑了过去。 徐伯文一声大喝,抢先一步,一掌向那影子拍下。 江寒叫道:“你别杀他!”一言未落,那影子突然跃起,“砰”地一声,撞碎窗棂,竟然生生从徐伯文与江寒的中间穿过,直扑出了房外。 徐伯文生怕那影子一掠而过时伤到江寒,不及追敌,先抢到了江寒身边,道:“江寒,你怎么样?” 江寒道:“我没事。”转头望去,窗台之下,除了粉碎的窗棂之外,四处空荡荡的,竟然再无人迹。 徐伯文道:“我们跟出去瞧瞧。”握了江寒的手,跟她一起从窗中跳了出来。 楼板之上,除了遗留了几点细微的如同星星一般点滴大小的血痕之外,竟然再没有一丝杀手的痕迹,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徐伯文与江寒对望了一眼,心中皆是颇为诧异。 史谦殷照羽和小桑都听到动静抢上楼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伯文道:“有人刺杀江寒,大概是山鬼中人。不过,已经被我打伤了,只是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史谦道:“幸儿没事罢?” 江寒道:“我没事。” 小桑道:“这杀手真是好大的胆子!徐大哥,你既然已经伤了他,那他一定跑不远,如果不是还躲在这个客栈里,那便一定就在左近。我们先搜搜这个客栈,如果找不到便到外面去搜,我便不信找不出他来!” 徐伯文沉吟不语,目光在楼道中一掠,忽地心中惊觉,转眼向江寒望去。 江寒显是也跟他有同样的心思,迟疑了一会儿,道:“算了,我们又不是官府,凭什么在客栈里搜人。那个杀手已经在伯文哥哥的手下吃了一个大亏,想来一时是不会再来的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殷照羽道:“师姐,难道咱们就这么放过那个杀手不成?” 江寒道:“我只要还活着,他们便一定还会来,他们既然要来,还怕拿不住他们吗?” 殷照羽道:“可是说不定那个杀手就藏在附近,只要咱们一搜,便一定能搜出他来!” 江寒道:“要是那个杀手已经逃了呢?他既然想好了要取我性命,那就应该会想后退路,不会傻等着我们去搜他出来的。” 殷照羽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史谦道:“既然幸儿没事,那咱们便依幸儿的话回去休息吧!” 小桑叫道:“史大哥!” 史谦道:“徐兄弟武功高强,有他守在幸儿的身边,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嗯,咱们弄坏了店家的窗子,还要下去向店家解释赔偿呢!” 殷照羽道:“我去跟店家交涉吧!”史谦点头答应。 小桑嘟嘟囔囔地道:“这个窗子是因为要捉那个杀手才弄坏的,应该让那个杀手来赔,凭什么要我们赔啊!”见史谦和殷照羽都已经先下楼去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跟着他们去了。 第六十六章 锦衿零露弃如土(六) 徐伯文放开江寒的手,轻轻走到楼头江雪的房间门口,伸手欲敲江雪房中,犹豫了一会儿,又住手回头向江寒望来。 江寒跟了过来,迟疑了一会儿,伸手轻轻叩了叩房门,轻声叫道:“悦儿,你睡了吗?” 房中江雪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道:“有什么事吗?我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罢!”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徐伯文道:“江雪,你开开门,伯文哥哥有话要跟你说。” 江雪道:“你有什么话,在门外说也是一样,我已经睡了,天这么冷,就不起来开门了。” 徐伯文道:“江雪!” 江寒按住徐伯文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道:“既然悦儿已经睡了,那咱们明天再跟她说罢。”握了徐伯文的手,慢慢退自己房中。 徐伯文低声道:“那人必定就在江雪的房中,咱们只要进去,便一定可以捉到那人!” 江寒摇了摇头,道:“悦儿既然肯庇护那人,那人便必定与她相识。咱们以后问悦儿他的来历也是一样,何必现在闯进去坏了悦儿的清白。” 徐伯文道:“我们不跟史谦他们说,就已经是维护她了,难道江雪还会不知道!” 江寒道:“我相信悦儿,她会来找我们解释的。” 徐伯文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房间窗子坏了,挡不住霜风,是不能住的了,到我房里去罢。” 江寒微微一笑,道:“好!” 江雪在房中听得他们确已回房,还不放心,悄悄打开房门出来,仔细察看了一遍方才转身回房,挑亮了油灯,低声道:“出来罢!” 她话音刚落,床上棉被便被掀起,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撑着床铺慢慢坐了起来。这名黑衣男子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但脸色苍白,唇边隐见血迹,似是受了不轻的内伤,竟是不久前在客栈楼下与江雪交谈过的那人。 江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你来刺杀我姐姐,我竟然还会帮你,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那黑衣男子虽然重伤在身,但却笑容不减,道:“我如果不事先来见你,令他们有了警觉,这次动手便不见得会失败,我是为了你才失手的。嘿,这是我杀手生涯中的第一次失手,令我颇有些后悔,但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我心里对你仍然感激!” 江雪道:“可是你凭什么断定我一定会救你?” 那黑衣男子道:“你既然肯放过莫中野,那又为什么不会救我?” 江雪嘿了一声,道:“你这是在赌博。” 那黑衣男子道:“我知道,但我赢了!” 江雪瞪了他一眼,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黑衣男子道:“我姓房。” 江雪吃了一惊,道:“房霜华?” 那黑衣男子并不感觉惊奇,道:“原来你听过我的名字,是莫中野跟你说的罢!” 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还是跟我去见姐姐吧!” 房霜华道:“怎么,你后悔救我了?” 江雪道:“你不是别人,你是山鬼的首领!我相信姐姐一定有很多话想要问你,而且,你被我伯文哥哥的冰阳宝典打伤,除了他,我想天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汪欣便是一个例子。嘿,既然迟早都要面对,那么早一些应该更好!呃,你放心,我姐姐天性善良,就算你想杀她,她也不见得便会要了你的命的。” 房霜华微微一笑,伸手撕开衣服,从前胸后背各取出了一块钢板来。他从前胸取出的钢板尚完好无损,但从后背取出的钢板已深深地陷进去了一块,其形如掌,显见正是徐伯文的掌印。 江雪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 房霜华道:“汪欣已经是前车之鉴,我又岂能重蹈覆辙!” 江雪做声不得,半晌才道:“你受伤的事是假的?” 房霜华道:“也不是假的。我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徐伯文冰阳宝典的厉害之处仍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只不过,他这一掌大部份的掌力被钢板抵消了,我就算是受伤,也不至于象汪欣一般,否则,我也逃不出来。但不管怎么说,我不应该低估琴妖,这是一个教训,一个足以终生记取的教训!”抛了抛手中的钢板,将它轻轻地放在床边的几上。 江雪柳眉一挑,道:“你还想再来第二次刺杀么?” 房霜华同样眉头一挑,道:“为什么不?能否成功地刺杀剑谷大小姐,是任何一个杀手千载难逢的最大挑战!” 江雪道:“这便是你要刺杀我姐姐的原因?” 房霜华凝神向她望来,道:“你想知道原因?那我可以告诉你。除了这是个吸引我的挑战之外,我还将得到二十万两银子的酬金。二十万两银子,嘿,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江雪心中瞧他不起,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还派了什么人来刺杀我姐姐?” 房霜华道:“我是山鬼中最顶级的杀手,如果连我都不能成功的话,我想,你的姐姐大概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江雪心中微微一宽,道:“我姐姐在江湖中从来不结仇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心想要她的命?” 房霜华道:“这应该是我心里最大的秘密之一,你说,我会轻易跟你说么?” 江雪嘿然冷笑,道:“你如果不说,我就让你再也不能生离此地!” 第六十六章 锦衿零露弃如土(七)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你是不会杀我的。” 江雪眉头一竖,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房霜华道:“你既然救了我,又怎么可能会杀我。” 江雪冷笑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是谁!我虽然是剑谷中人,可是跟那些顶着侠名,被‘侠义’二字束缚得一动也不能动的人全都不一样!我可以救人,当然也可以杀你!” 房霜华道:“你既然能放过莫中野,自然便也能放过我。” 江雪道:“你以为你能跟莫中野相提并论么?” 房霜华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心里还是喜欢莫中野的?所以,就算再比莫中野出色的人在你的眼中也仍然是及不上莫中野的?” 江雪怒气渐生,道:“我欠莫中野两条人命,可是好象我并不欠你什么!” 房霜华道:“你既然是号称肆无忌惮的红狐魔女,那还会在乎欠别人什么吗?”江雪一涩,竟然无言以对。 房霜华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低声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江雪不禁一怔,道:“你说什么?” 房霜华道:“我念的是诗经里的一首诗,意思是说,我遇到了一位美貌的姑娘,对她一见倾心,想跟她携手同行。你身为剑谷二小姐,难道没有读过诗经么?” 江雪哼了一声,道:“区区野有蔓草而已,我怎么会不知道。” 房霜华道:“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来问我。” 江雪知道自己在口才上可大大不是房霜华的对手,哪里还肯在言语上与他纠缠,道:“这首诗是莫中野叫你念给我听的么?你回去告诉他,叫他别再枉费心机苦苦纠缠于我了。我宇江雪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下次与他相见之时,便是我杀他之日!” 房霜华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我自然也不能勉强。二小姐,你叫你姐姐提防,要杀的那个人恨她入骨,说不定除了山鬼之外,还会请什么厉害角色来对付她,那也未必可知。”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看样子已经打算离开了。 江雪道:“你先别走!你告诉我,那个一心想要我姐姐命的人到底是谁?” 房霜华摇了摇头,道:“杀手有杀手的规矩,二小姐,你虽然救了我的性命,可是也不能如此为难我。房霜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假以时日,房霜华自然会以别的方式来报答二小姐的救命之恩的。”身子忽地一跃,纵身出窗而去。 江雪大急,快步抢到窗边,探头望去,窗外大雪纷飞,夜色茫茫,房霜华的身影竟然就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江雪紧紧咬住嘴唇,呆了半晌,忽地顿了一下足,转身走出房门,径直走到徐伯文房门前,伸手叩响了房门,道:“伯文哥哥,我知道姐姐和你都在房里,你开门,我有话要跟你们说。”她话音刚落,房门应声而开,仿佛徐伯文就等着她来一般。 江雪又是一呆,道:“你们知道我会来?” 徐伯文道:“知妹莫若姐,你会来,你姐姐当然知道。”侧开身子让她进去。 江寒没有休息,一直坐在桌边等她,见她终于到来,唇边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随手倒了一杯茶给她,道:“那个人走了?” 江雪无声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她便是能瞒过天下所有的人,她也瞒不过知她甚深的姐姐。 江寒道:“如我所料不错,那个人应该就是房霜华罢。” 江雪只好再次点了点头,道:“你怎么知道他就躲在我房里?” 江寒道:“我们就住在一层楼上,连楼下的小师叔他们都听到我房中有动静赶了来,你那里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难道不是另有隐情吗?” 江雪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们为什么不闯进来?那人就在我的房中,只要你们闯进来,便一定可以抓到他。” 徐伯文道:“那人一心想要江寒的性命,我自然是想进去抓住他的,可是,你既然帮他,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们想听听你的理由。” 江雪默不作声,过一阵才道:“那个人的确就是莫中野的朋友房霜华。我杀了莫中野的妻子诸言,虽说诸言该死,可是,可是我总是欠了他的,所以我才会救他的朋友,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连莫中野都不会救,更别说是救他的朋友了。” 徐伯文与江寒相视一眼,微微一笑,江雪的理由,跟他们猜测的一样。 江雪不愿让徐伯文和姐姐误会自己,接着解释道:“本来,我想从房霜华嘴里套问出真相,可是那个家伙机警得很,始终都不肯说。他只说,那个人恨姐姐入骨,而且,请他们出手竟然花了二十万两银子的代价!到目前为止,来刺杀姐姐的最厉害的山鬼杀手便是房霜华,不过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所以,姐姐还是需要时刻提防,以防那个想要姐姐性命的人请另外的人动手。” 江寒微微皱起眉来,道:“能花得起二十万两银子请杀手来杀我的,想必财力一定不弱,可是,我又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的人,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徐伯文道:“我瞧那人未必花得起二十万两银子,这二十万两银子,说不定只是一个诱饵,只想诱使山鬼对你动手,至于得手之后山鬼能不能得到那二十万两银子,那却是未知之数。” 江雪忍不住道:“不会。我虽然和房霜华没有见过几次面,但我看得出这个人精明之极,不是那么容易便骗得了的,如果没有确信那个人付得起二十万两银子,他是不会轻易答应出手的。” 徐伯文道:“不管那人是否真的支付得起二十万两银子,他想要江寒的命,那却是一定的。江寒,你行走江湖以来,真的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江寒低头沉思,过了良久才道:“如果说真的有人被我得罪了,那也只有一个人。” 徐伯文道:“是谁?” 江寒缓缓道:“黄狮威!” 徐伯文与江雪双双一怔,齐声道:“谁是黄狮威?” 江寒道:“这个人其实是妈妈当年在乾坤教时的旧部飞天八龙中,黄铭恩与风玉露的儿子。他心里一直怪爹爹妈妈害死了他的父母,对剑谷颇为怨恨。当初在华容桃花山中,我与他曾有过一场争斗,他打伤了槿哥哥,我一时意气,便废了他的武功。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对当年的旧事耿耿于怀,只不过,我不能肯定请山鬼出手人便一定是他。” 第六十七章 哀述巢覆输骁勇(一) 江雪道:“姐姐,你什么时候跟黄狮威有过争斗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江寒道:“悦儿,你还记得当初在洞庭湖槿哥哥受伤的事吗?当时槿哥哥就是伤在黄狮威的手下。” 江雪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便是在那时见过黄狮威的,你为什么从来不提?” 江寒道:“悦儿,你知道这黄狮威还是什么人?他还是秦岭十三宫主李鸢的妹婿,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秦岭与剑谷的关系一定会有影响,再加上,当初我废他武功之后,他便跟着李十三哥的妹子离开了江湖,所以我才和槿哥哥约定,此生再不提此事。” 徐伯文道:“你不想再提此事,可是黄狮威却未必便会忘了此事!江寒,你行走江湖,从不与人结怨,如今既然有人要买凶杀你,除了黄狮威,想来再无别人了!” 江雪道:“不错。黄狮威既然被你废了武功,想要自己动手报仇已属不大可能,但若是请杀手出手,那便没什么问题了。我想一定是他!” 江寒心中默然,除了黄狮威,她也的确想不出自己还得罪过什么人,竟然值得他们肯以二十万两银子之巨的款项来买凶取自己的性命。 徐伯文在房中踱了几步,道:“黄狮威如果只是怨恨剑谷,那他对剑谷中人只怕都不会放过,可是如今他一心想要的只是江寒的性命,我想,只怕他所为的,应该并不仅仅只是当年剑谷与他父母的旧怨,以及江寒废他武功之事。” 江寒想了一阵,慢慢点了点头,道:“不错,他跟我之间有的不仅仅只是剑谷当年与他父母的旧怨,他所恨的,大概也并不仅仅只是我废了他的武功。” 江雪道:“那他跟你之间还有什么宿怨,姐姐,你跟他,难道还有别的宿怨?” 江寒道:“悦儿,你知不知道我的孽海无生咒和嫁衣神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江雪道:“姐姐不是说过,是一个武林高手相授的吗?那个人好象是叫牟春荣罢?” 江寒点点头,道:“那年,我和槿哥哥在江湖中游历,无意间到了洞庭湖,结果,便遇到了牟春荣。” 徐伯文忍不住道:“你到洞庭湖之时是什么时候的事?”回想当年,自己在洞庭湖中见到的那名立在船头吹萧的白衣女子时的情形历历在目,不禁心中怦怦而跳。 江寒道:“我初到洞庭湖那天,正是伯文哥哥你制造君山血案的那一天。” 徐伯文又惊又喜,道:“原来那天你真的在洞庭湖!”江寒愕然道:“你当时在洞庭湖见过我吗?” 徐伯文点点头,道:“我离开君山之后,确是在湖中见到了一名穿白衣的女子在船上吹箫,不过,我不知道是你。嗯,说我不知道是你也不全对,当时我是有些疑心是你的,可是以当时的情形,我又如何能出来与你相见,否则……江寒,如果早知你也在洞庭湖,那君山之战,便未必会是如今的结果了。” 江雪心中仍有介蒂,忍不住道:“伯文哥哥,如果你知道姐姐那时也在洞庭湖,你便由得群英盟剿杀于你么?” 徐伯文道:“我虽然不甘心被人剿杀,但,但……”想到当时君山之上的情形,知道自己即便是不愿动手,只怕也是不成,不由气结,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江寒道:“当时我和槿哥哥去到洞庭湖只是一时兴起,根本不知道伯文哥哥也在那里,如果知道,我一定会赶去君山干涉,那伯文哥哥和群英盟的仇,说不定便不会结得如此之深了。” 江雪哼了一声,道:“那可说不准!咱们剑谷与群英盟关系非浅,有人要对付群英盟,姐姐身为剑谷大小姐,岂能胳膊肘向外?别说胳膊肘不能向外,便是只袖手旁观,只怕也是做不到的。” 江寒道:“解决群英盟与伯文哥哥之间的宿怨,并不是只有帮了谁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江雪颇为不以为然,道:“姐姐的意思是说,你有两全齐美的法子解决此事了?不知是什么样的法子,现在可否还派得上用场?” 江寒道:“我不是说自己就有什么两全齐美的法子,不过,事在人为,只要咱们肯去想,总有解决之道的。” 江雪嗤了一声,道:“群英盟一心想要伯文哥哥的命,你要他们和伯文哥哥握手言欢,那怎么可能!伯文哥哥,你说,如果当时我姐姐赶去君山,你和群英盟还会不会打起来?” 徐伯文回想当时的情形,老老实实地道:“我不知道。其实,我从来不想杀人,只不过,若有人苦苦相逼,我却也不能任人宰割。” 江雪道:“不错,你不甘任人宰割,所以群英盟若是苦苦相逼,那你便一定会出手还击,而那时你与姐姐虽然有过交往,却也只是十年前的一点粗浅缘份,根本谈不上爱情,而只要你还未爱上姐姐,那为她不战而退的事便一定不可能发生,所以,你们根本不必为当年失之交臂的事感到遗憾,因为如果当时你们若当真相重逢了,命运便一定会让你们彼此敌对,那你们便绝计不会再有今日!” 徐伯文与江寒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下皆是默然。 第六十七章 哀述巢覆输骁勇(二) 江雪道:“你们别想你们当年如何了,姐姐,你快接着说啊,你所学的孽海无生咒与嫁衣神功和黄狮威到底有何关系?” 江寒道:“我在洞庭湖遇到的牟春荣不但是世间嫁衣神功唯一的传人,也是黄狮威的前妻。” 江雪“啊”了一声,道:“她是黄狮威的前妻?” 江寒点了点头,道:“牟春荣指责黄狮威为了嫁衣神功欺骗了她的感情,还害死了她的儿子,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找黄狮威报仇,而黄狮威也在指责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不甘就这么被她冤枉。唉,他们夫妻之间的恩怨,我一个外人,也说不清楚,但他们夫妻反目,却是不争的事实。” 江雪道:“牟春荣既然是嫁衣神功的传人,那武功定然了得,却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了黄狮威而要借他人之手?” 江寒道:“牟春荣本来是想亲手杀了黄狮威的,可是她一则下不了手,二则,黄狮威不但已经从牟春荣那里学会了嫁衣神功,而且不知从什么地方学到了涡还神功,并且已将自己学到的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合而为一,武功早已高过了牟春荣。据说,除了孽海无生咒,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武功能克制于他,而牟春荣,她却不擅音波功,不会吹奏孽海无生咒,杀不了他,所以,她宁愿把身上的嫁衣神功转嫁给我,要我替她报仇。” 江雪道:“除了孽海无生咒便没有任何武功能克制黄狮威?嘁,那牟春荣一定是没有领教过冰阳宝典、劳雁神功和真正的涡还神功的厉害,所以才有这样的坐井观天之言!” 徐伯文道:“涡还神功不是剑谷的不传之秘吗?那黄狮威如何能学到?” 江雪生恐他们误会,连忙道:“姐姐,我可从来没有把涡还神功教过给任何人!” 江寒道:“黄狮威学到涡还神功时你还未出过剑谷,他的涡还神功当然不是你教的。嗯,就算当时你已经偷了涡还神功离开了剑谷,你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岂会把这样要紧的武功教给陌不相关的外人。” 江雪大大舒了一口气,道:“还是姐姐了解我!”顿了顿,又道:“姐姐,你既然学了牟春荣的武功,那自然应该出手替她报仇,可是我听你的言外之意,你并没有替她报仇,是与不是?” 江寒道:“我不愿意杀人,所以,即使黄狮威伤了槿哥哥,我所能选择的,也只是废他武功。我想,他没了武功,就算不上再是江湖中人,那么江湖中的恩怨,也许,他便可以放下了。” 江雪道:“你不杀黄狮威,牟春荣会答应吗?”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牟春荣已经死了。” 江雪吃了一惊,道:“她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江寒道:“是黄狮威杀的她,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也才能狠得下心来废了他的武功。” 江雪皱起眉来,道:“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个人连自己的结发之妻都下得了手,真是比我还狠上十倍。” 江寒道:“黄狮威心里本来便因当年自己父母之死对剑谷耿耿于怀,再加上,我习了孽海无生咒之后,成为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克星,他心里既恨我,又忌惮我,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我。唉,可是他这又是何必?他的父母本是爹爹妈妈的旧部,我跟他之间,其实不应该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才是。” 徐伯文道:“你这么想,他却不会这么想!早知今日,江寒,你真该当初便杀了他以绝后患。” 江寒道:“我就算知道今日,当初也不会杀他。” 徐伯文道:“我知道你心好,不愿跟他结仇,可是他一心一意,却要取你的性命,为此,甚至不惜去花重金请山鬼出手。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待他以仁义之道!” 江寒淡淡一笑,道:“有伯文哥哥你在我身边,他便是请来厉害十倍强于山鬼的杀手,我也不怕。” 徐伯文不禁莞尔,道:“有我在你身边,自是什么样的魑魅魍魉都别想伤得了你!” 江雪心中好生羡慕,只听江寒道:“伯文哥哥,江寒想求你一件事。” 徐伯文早已猜到她的心思,道:“你想要我去替房霜华疗伤?” 江寒点了点头,道:“你既然能救汪欣,为什么不能去救房霜华?毕竟,房霜华之所以要刺杀我,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本意,而且,如果我们能救了他,说不定便能化解这场由别人操纵的拼斗。” 江雪道:“伯文哥哥既然想去救他,此时也已经晚了,因为房霜华已经走了。” 徐伯文微微一怔,道:“他走了?他为我的冰阳宝典所伤竟然还能离开,那他的武功当真超出了我的想象。” 江雪晒然道:“房霜华那家伙的武功并不如何了不起,不过诡计多端,却是难有人及。” 江寒心中诧异,道:“怎么说?” 江雪道:“他知道伯文哥哥的冰阳宝典厉害,事先在胸口后背衬了钢板,伯文哥哥的掌力大半都被钢板抵消了,他就算受伤,也是轻伤,要不了他的命的。” 徐伯文不禁赞道:“这房霜华号称山鬼中第一杀手,倒也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江寒道:“是啊,我和伯文哥哥的内力都不弱,但他竟然还能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潜到我房中来,可见这个人除了谋略之外,他的武功也是不容小觑的。” 第六十七章 哀述巢覆输骁勇(三) 徐伯文心中忽地一动,道:“江寒,这房霜华惯于常人思维之外着眼,你说,他会不会还留在这客栈之中?”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不怕他来要我的性命,也不想要他的性命,他便是留在这客栈中,那又怎样。”徐伯文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江雪道:“姐姐,那咱们明天是不是就不走了?” 江寒道:“不走又如何,留在这里跟房霜华或是山鬼耗么?那又有什么必要。如果雪停了,那咱们还是走吧,久在此滞留,终非长久之计,因为不管有没有房霜华或是别的杀手前来,我们终归都是要离开这里的。” 江雪只得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先回房休息,但愿明天雪停,咱们才好上路。”告退了出去。 徐伯文低声道:“江寒,如果你是房霜华,你会选择在哪里藏身?” 江寒走到墙边,伸手在墙壁上轻轻抚摸,回头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是他,我要选的藏身之地,说不定便是咱们的隔壁。” 徐伯文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选的,只不过,也许咱们隔壁事先已经有人住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想要再住在这里,好象便有些不那么容易。” 江寒侧耳细听,道:“隔壁的确有人住,那人呼吸沉重,如果不是不懂武功,那便一定是有伤在身,不过,即使是他住在隔壁,那又能怎样,有你在我身边,即使是山鬼首领,只怕也是不敢再来的了。”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那我便永远都守在你的身边,叫他永远都不敢再来。” 江寒道:“好啊!”二人四目相对,皆是禁不住心旌摇荡。 徐伯文和江寒知道房霜华说不定便住在自己的隔壁,这一夜便不敢安然入睡,但一夜很快便过去了,房霜华也好,其他的杀手也好,都再没有出现过。 天明之后,大雪慢慢住了。因为江寒无心深究夜里遇刺之事,史谦便去结了帐,与众人纵马而去。他们离开之后,徐伯文房间的隔壁房门才打了开来,从内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来,竟然真的便是房霜华。 房霜华的脸色比昨夜初初受伤之时要好得许多,但依旧苍白。他慢慢走到客栈门口,遥遥望着徐伯文一行远去的身影,唇边隐隐流露出一丝讥笑,想道:“你们既然猜到了我就在你们的隔壁,那又为什么不来找我,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这样假装宽宏大量,我就会罢手不成,嘿,那你们便太小看我房霜华了!”唇边笑容未敛,心中便又想道:“宇江寒与徐伯文都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不来找我,想来是料定我对他们已经无能为力,所以丝毫不把我放在心上,倒也不见得便是装模做样。嗯,他们如此难以对付,难怪黄狮威会舍得出二十万两银子的巨资。哼,早知如此,想来要他付五十万两银子,只怕他也不会拒绝。”对当初没有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颇为后悔。 忽地有人轻声叫道:“霜华!” 房霜华微微一怔,转头望去,只见客栈之外,一条修长的人影慢慢自墙角转了出来,竟然是莫中野。 房霜华心里微微格登了一下,道:“莫三哥,你怎么来了?你如果是想来帮我,那你可来得迟了。” 莫中野面上一丝笑容也无,道:“你已经动过手了么?” 房霜华道:“你料定我会失手?” 莫中野道:“我看见他们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所以,如果你已经动过手的话,那你便一定是失手了。” 房霜华脸色不禁有些难看了起来,道:“那你是来瞧我的笑话来的?” 莫中野微微苦笑,道:“事实上,我只是想来偷偷地见见江雪,会在这里见到你,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房霜华脸色微微有些缓和,道:“看样子,你是对宇江雪动了真情,可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手吗?我昨天便到了这里,可是我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去见宇江雪。如果我不去见宇江雪,他们便不会戒备,那此刻,我说不定已经将宇江寒的首级提在手中了!” 莫中野一愕,道:“你去见了江雪?你为什么要去见她?” 房霜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莫三哥,咱们相交多年,难道在你的心里,我房霜华真的是一个无情绝义的冷血杀手吗?” 莫中野默然无声,良久才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可是,你就算是见了江雪,只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是红狐魔女,是我的杀妻仇人,不是别的寻常女子。” 第六十七章 哀述巢覆输骁勇(四) 房霜华道:“你既然知道她是你的杀妻仇人,那还为什么要爱她?莫三哥,不是我有什么私心……你听我一句劝,忘了她罢!” 莫中野默不作声,半晌才道:“你来见她,跟她说了些什么?” 房霜华摇摇头,道:“你还是别问的好,我怕你听了之后会更伤心。” 莫中野心中苦涩,低声道:“你这么说,我已经懂了。”默然而立,过了一阵,眼中突然落下泪来。 房霜华轻轻叹息,过了一阵,道:“如果你愿意,我或许还能设法让你们见上一见。” 莫中野低声道:“我还能与她相见么?” 房霜华道:“你来这里不正是为了要跟她相见么?也许,她见了你之后,态度会跟见我时不一样,甚至,也许她现在便已经改变主意了,那也未必可知。” 莫中野心中一振,道:“我可以去见她,我真的可以去见她?” 房霜华道:“你当然可以去见她,不管是不是为了替诸言报仇,你都可以去见她!” 莫中野犹豫不决,望了房霜华一眼,然后又是一眼,本想拒绝,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口来,过了良久,方才断然道:“我要去见她!其实我来就是为了要见她,见不到她,我不甘心!” 房霜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莫中野道:“那我现在就要去追他们,霜华,你跟我同去吗?” 房霜华道:“自然要去,我为什么不去?你去见宇江雪,解决你自己的感情私事,而我,嘿,房霜华既然已经决定了行动,那又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莫中野默默无声,走出几步后,忽地道:“你真的要杀宇大小姐?就算我和江雪言归于好,你也不改变主意吗?” 房霜华道:“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这两件事可没什么关联。” 莫中野道:“宇大小姐是江雪的姐姐,如果我跟她合好,你要杀她姐姐,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房霜华道:“那你除非事先先杀了我,否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莫中野只有苦笑:他怎么可能杀得了房霜华,哪怕,此时的房霜华是有伤有身!房霜华也不再说话。 江寒身体还很虚弱,是以一行人走得甚慢,房霜华虽然也是受了伤的,但跟莫中野也很快就赶上了他们。房霜华不愿意露面,远远便躲了开去,只叫莫中野前去。 莫中野遥遥望见前方江雪的红衣,突然之间,却是勇气尽失,不敢就此前去。 房霜华对他的畏狼畏虎之举很是不喜,道:“你如此顾虑重重,杀手风范何在!” 莫中野苦笑道:“我心里早已没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你叫我如何不顾虑颇多。” 房霜华道:“你爱的人就在前面,你却说没有勇气,嘿,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跟来!”莫中野紧紧咬住牙关,默不作声。 房霜华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相劝,忽地前方蹄声如骤,四匹快马如飞而来,奔至江寒一行面前,猛然齐声长嘶,人立而起,止住了马蹄。 马上有人叫道:“徐五哥!”翻身扑下,除了一人之外,其余三人尽皆拜倒在地,放声大哭,叫道:“徐五哥、江寒姐姐,救命啊!” 莫中野与房霜华对视了一眼,颇感意外。 房霜华道:“咱们悄悄潜过去,看他们弄什么玄虚!”也不管莫中野反对与否,借着地形的掩护,先便悄悄地潜了过去。莫中野心中诧异,倒也没有想过要反对,见房霜华走在前头,自己也悄然跟在身后。 此时赶来的,竟然是章寻梦和当初在秦岭一别之后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江难渡与叶苇、卫爽几人。 徐伯文与他们在此意外相逢,本已吃惊,待再见他们竟然是如此模样,心中更觉愕然,伸手勒住坐骑,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我救你们?” 江寒跃下马来,伸手扶起了叶苇,道:“你们大家都起来罢,大家都是平辈,何必行此大礼。” 江难渡与卫爽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是抬眼向徐伯文望去。 徐伯文皱眉道:“你们有话起来说罢,我是秦岭叛徒,可当不起你们这样的大礼。” 江卫二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 史谦和殷照羽伸手来扶,江难渡顺势直起身来,抱了抱拳,道:“五弟,当日在秦岭江难渡多有得罪,对不住之处,还请五弟海涵,不要记恨难渡。” 徐伯文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事,便直说了罢。” 江难渡心中踌蹰,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开口。 章寻梦一直绷着面皮没有说话,直到江难渡在徐伯文那里碰了一个软钉子,迟疑着开口不得方才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先歇下来再慢慢说罢。”她父母因徐伯文而死,但徐伯文除了对她师门有恩之外,还救过她,不管他在江湖中如何声名狼藉,但在剑谷众人眼中口碑却是不错,而且对她而言,徐伯文与她实是恩怨纠缠难解。她虽然一心恨他,但想到恩仇之分,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了,唯一的法子,似乎只有对徐伯文避而不见,所以,当她伤势痊愈之后,她没有立即来找徐伯文而只是转回了群英盟,然而事隔多时,她此刻仍然是不得不与之相见,虽然说在临来之前师父和师母有过交待,要她以大局为重,先行放下私人恩怨,然而一想到自己无法在恩仇之间做一个妥善的选择,心里也仍然不免百感交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唯今之计,似乎只有遵从师命暂且不去想此事方为上策。 第六十七章 哀述巢覆输骁勇(五) 史谦与江雪深以章寻梦之言为然,先便纵马去找可以暂且休息的地方,行至前方地形开阔之处,眼见路旁有一块空地,四五株枝叶间堆满了积雪的青松伫立道边,树冠茂密,树下积雪便少,是个驻马休息的好地方,当即下马,扫去一部分四周积雪,又搬了几块大石权充做坐椅放好,招呼众人过来。 房霜华也不管他们会不会发现自己,径自悄悄潜伏了过去。莫中野心中忐忑,却也只能跟在房霜华的身后,所幸徐伯文与江寒等几个武功最为高强的人的心思都在江难渡几人的身上,竟然是没有觉察出有人暗中偷窥。 江寒在树下坐下之后,见江难渡久久不开口,知他多半为难,便主动开口问道:“江四哥突然至此,不知到底所为何事?你们口口声声叫伯文哥哥救你们,难道秦岭之上又生巨变了么?” 江难渡满面苦涩,道:“五弟,当初秦岭将你逼走,真的是令人追悔莫及的大错!我们大伙儿如今都已经知道错了,你肯原谅我们么?” 徐伯文冷冷地道:“你们做错什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如此客气,徐伯文可不敢当。” 叶苇陪笑道:“徐五哥,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当初你没有害死过安氏兄弟,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秦岭的事,当初是大伙儿冤枉你了。嗯,现在秦岭大难临头,除你之外,只怕没有人能帮得了秦岭,你,你虽然被迫离开了秦岭,可是毕竟还是咱们的寒水宫主,我想,你是不会对秦岭的大难袖手旁观的,是么?” 徐伯文道:“你们还记得我是秦岭的寒水宫主?这我可忘了。” 江雪冷悠悠地道:“秦岭得意之时想不到我伯文哥哥,现在大难临头了,才想到除了伯文哥哥没人帮得了秦岭,嘿嘿,这当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也亏得是秦岭连环十八宫,换了别人,谁有这样厚的脸皮!” 江难渡与叶苇对视了一眼,满面都是羞愧之色。 江寒道:“秦岭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难渡紧紧咬住牙关,还未开口,眼中便突然落下泪来,道:“秦岭已经落入了地怪之手,秦岭连环十八宫绝大部分宫主都成了地怪的阶下之囚,而且,而且明珠宫张婆婆、南星宫北斗宫郭氏夫妇,包括他们的女儿郭茜在内都已经死了!” 江寒吃了一惊,道:“诺大一个秦岭,怎么会突然为他人所乘?” 卫爽道:“这不是突然之间的事。地怪在秦岭其实已经盘踞了近二十年,他们早想掌控秦岭了,并且也为此做足了准备,如果不是徐五哥突然来到秦岭,秦岭说不定早已经落入了地怪之手。徐五哥突然来到秦岭,打乱了地怪掌控秦岭的所有计划,所以,坦白地说,徐五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得罪了地怪!本来,他们是想除掉徐五哥的,可是深知五哥的向天九问非同小可,他们不敢冒险,可是又不甘心缩手,便刻意制造了五哥在秦岭之上遇到的那些所谓的凶案。他们的目的便是要将五哥逼离秦岭,结果,大伙儿果然上了他们的当,让他们如愿以偿了。嘿,其实五哥前脚刚走,后脚他们便对秦岭动手了!” 徐伯文淡淡地“哦”了一声,道:“这些事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江难渡道:“这些事,其实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五弟,安氏兄弟根本没有死,他们还活着。他们的死是一个假相,是他们有意制造出来的。他们其实早就成了地怪的走狗,还有杨荫,还有裴勇,他们也早归降了地怪!诺大的秦岭,如果没有他们这些内奸,也不至于这么快便落入他人之手!” 徐伯文轻轻哼了一声,道:“肉必自腐,然后生虫。秦岭沦落,岂能只怪他人!”江难渡微微苦笑,不敢轻答。 叶苇喃喃地道:“其实,当初在秦岭之上,我们都怀疑过安氏兄弟之死。嗯,我们当时怀疑的不是他们死亡的真假,而是,我们并不相信五哥会是凶手。五哥,当初我们也曾竭力追查真凶,帮你洗清嫌疑的,只是,只是我们没有想到,自己的一路追查,竟然会是一直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徐伯文听她提及助己追查真凶一事,神色微微有所缓和,道:“不错,我记得你们都帮过我徐伯文,嘿,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秦岭之中换了任何人前来见我,你我之间都不可能如此好好说话。” 叶苇甫生希望,道:“五哥这么说,那是愿意回秦岭助我们铲除地怪,帮秦岭脱此大难了?” 徐伯文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第六十七章 哀述巢覆输骁勇(六) 史谦道:“秦岭的变故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如今的武林都知道了吗?” 殷照羽也道:“我师父他们都知道了吗?” 章寻梦道:“师父他们都知道了,正是师父他们要我带他们来此找你们的。师父说,他们随后便来,到时,大伙儿一起去秦岭。” 江雪道:“爹爹妈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小桑道:“这还用问吗?群英盟,哦,现在要叫碧血楼了。碧血楼的耳目遍天下,我们到了哪里,他们想要知道,这又岂会是一件难事。哎呀糟糕!”突然一下跳了起来。 殷照羽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小桑急道:“我爹爹妈妈说是要到秦岭去找阴泉血鱼,去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来,会不会是他们也遇到了地怪……”神情惶急,几乎急得要哭了出来。 殷照羽现在也只有安慰她,道:“小桑你放心,吴师叔是世间赫赫有名的阴世毒王,擅于用毒,就算是遇到了地怪,他们也未必敢对他动手的。” 小桑道:“那他们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回来?他们已经去了好长时间啦!” 殷照羽道:“也许他们早已离开了秦岭,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小桑虽然知道殷照羽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关怀父母,如何能就此安心,向江难渡道:“江四宫主,请问你们在秦岭见过家父家母么?” 江难渡心中迟疑,道:“实不相瞒,徐五弟甫离秦岭之始我们便已经落入了地怪的掌握,吴前辈到底有没有去到秦岭,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小桑听他说不知道,心中反而一喜,道:“徐大哥才离开秦岭秦岭便出事了吗?那就是说我爹爹他们到秦岭之前,秦岭便已经失陷了,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比我们早知道秦岭有变,是应该不会莽莽撞撞地自己送上门去的,是与不是?” 江难渡只得道:“按常理推断应该是这样的。” 江雪道:“如果他们知道秦岭已经生变,凭着他们与剑谷的关系,为什么不传讯回来给剑谷?”小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江寒道:“四哥,秦岭生变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难渡道:“秦岭是何时生变,确切的时间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清楚。江寒,你们还记得当初咱们是怎么分手的吗?咱们从中伤宫出来后,你和五弟去幻魔宫,我和十三弟李鸢去伏虎宫,可是走在半路,我们便遇到了袭击。那名袭击我们的白衣蒙面人的武功远胜于我和李鸢,所以不过三招两式,我们便落到了他的手里。他点了我们的昏睡穴,所以当时我们便失去了知觉,待我清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一处黑漆漆的牢房中,甚至连李鸢都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我在那牢房中大概被关了大半年之久,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光明,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人,便是送饭给我那个人。可惜,那送饭人从来不跟我说话,黑暗之中,我连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关我的那间牢房四周都是厚厚的石壁,那种再怎么用力敲击也没有回声的石壁!嘿,他们没有废去我的武功,可是跟废了我的武功又有什么区别?我每日在那黑漆漆的牢房之中,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想要挖一个洞逃出去,可是,我手无寸铁,仅凭一双吃饭的竹筷,想要挖通那厚厚的石壁,嘿,那又怎么可能?嗯,据我所知,秦岭之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地方,如果真的有,那便一定是地怪的杰作!” 江雪忍不住道:“你既然是被关在那种不可能逃脱的地方,那后来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江难渡道:“我是被人救出来的。救我的那人其实你们都不陌生,她叫韦子霁。”众人相顾愕然。 江寒道:“韦子霁原来确是在我们剑谷,可是我和槿哥哥成亲之前她便离开了,算来,也离开很久了,想不到她会去到了秦岭。她已经归顺了地怪了吗?” 江难渡摇摇头,道:“其实韦姑娘也是被地怪捉去的。” 江雪道:“韦子霁武功低微,如果她是被地怪捉去的,凭她那点身手,怎么可能逃脱,还竟然能够救你出来,这真是奇怪之极!” 史谦道:“江四宫主,韦子霁将你救出来,那她自己呢?” 江难渡道:“她还留在秦岭,因为她不愿离开。”众人又是一怔。 第六十七章 哀述巢覆输骁勇(七) 江难渡道:“江难渡身为一宫之主,突然被关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开始的时候自然是暴怒之极,但无论我如何震怒,总是无济于事,慢慢的,锐气便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我甚至已经对自己获救之事绝望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韦姑娘出现了。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听出来送饭的那人的脚步声有些异样,心里禁不住有些奇怪,可是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牢房的铁门便已经打开了。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说她是来救我出去的,跟着便晃亮了火折。我的眼睛久在黑暗,已经不大适应光亮了,待我适应之后,才发现救我的原来是名年轻的少女。她跟我说她叫韦子霁,也是被地怪捉来的,不过运气好,有人帮她说话,所以她能在秦岭之中有限度地自由行动,乃至于有机会来救我。她还说秦岭之下有人在等着我,要我跟他们会合之后立即逃去剑谷求助,因为除了剑谷,天下再没有人会是地怪的对手了。然后她给我指点了明路,又给了我盘缠和食物,我要她跟我一起逃走,她却不肯,径直从一条地道中走了,我甚至来不及问她秦岭中其他人的下落。我不敢在那里多做耽搁,便沿着她指给我的地道逃了出来。逃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秦岭山下。原来我是被关在一条地道中的暗室之中,而那些地道和暗室,原来都是在秦岭的山腹之内,难怪这些年来地怪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我们却一直都茫然不知,原来,原来竟是如此!我知道只凭我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诺大一个地怪组织相对抗的,便按着她的指点去找那些等我的人,结果便见到了叶苇和卫爽。” 卫爽不等别人动问,先便主动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和姐姐也是韦子霁出手相救的。” 江寒微微一怔,道:“你姐姐?” 卫爽道:“便是卫袖啊,江寒姐姐你不记得她了么?” 江寒道:“你姐姐不是在江湖中游历,没有回秦岭吗,怎么也会为地怪所乘?” 卫爽道:“唉,这件事情真是说来话长。那天,你和徐五哥离开中伤宫之后,我便跟爹爹妈妈去追查中伤宫内是不是有内奸,可是你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闯进了中伤宫。” 江雪抢道:“闯进中伤宫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又是什么白衣蒙面人?” 卫爽道:“不是。闯进中伤宫的那个人虽然也蒙着面,但是,他却是穿着与徐五哥一样的衣裳,而且,他的个头身高不但与五哥颇为相似,更重要的是,他的手里竟然也抱着一具琴,一具乌沉沉的,让人一见之下,便会以为是鸣霄的一具琴。”徐伯文哼了一声,道:“在你们的心里,一定是认为是我徐伯文去而复返了,是与不是?” 卫爽面有惭色,道:“我当时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爹爹妈妈却不这样认为。我后来问过爹爹妈妈,他们怎么知道来的不是徐五哥,爹爹说,如果来的真是我徐五哥,他既抱了琴,那又有什么必要蒙面?鸣霄琴本来便是琴妖的招牌,世上哪有人一面亮出自己的招牌,一面又蒙了面孔掩饰自己身份的道理。” 史谦道:“卫师哥这话说得不错。” 卫爽道:“爹爹妈妈断定那人必然与安氏兄弟之死有关,便直接喝问,那人见骗不到我们,索性便大打出手。嘿,那人的武功的确不是伯文哥哥的路数,可是他的武功却也极为高明,我爹爹妈妈那样的身手,竟然联手都敌他不过。我见大事不好,立即便传啸示警,啸声刚传出去,叶苇便和逍遥宫的齐蓉蓉齐七姑赶到了。齐七姑是咱们秦岭之上除徐五哥之外武功最为高强的人,她的突然出现,端的令那前来袭击我们的蒙面人吓了一大跳,他当即便逃跑了。齐七姑和叶苇追了出去,我因爹爹妈妈受了伤,便留下来替他们包扎伤口。爹爹不放心江寒姐姐和徐五哥,还催促我快去找江寒姐姐他们,要他们提防那些白衣蒙面人的袭击,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出门,一伙白衣蒙面人突然便闯进中伤宫,趁着爹爹妈妈负伤不能对敌,把我们全都擒住了。后来,他们把我们带到一处密室关在里面,就这么不闻不问的,又过了几天,才有一个白衣蒙面人出来带走了爹爹妈妈,过了好久才把他们放回来。爹爹妈妈回来时,身上都是伤痕累累,显是被那恶人狠狠地折磨了一番。我心里气不过,便要冲去找那些看守理论,可是妈妈却一把拉住了我。” 江雪“嗤”了一声,道:“你自己本来便是人家的阶下囚,怎么可能再去找他们理论!你找他们理论,不是耗子找猫讲理么!” 第六十八章 惭理鼠肚愧当真(一) 卫爽道:“妈妈拉住我不许我去找他们理论,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妈妈跟我说,整个秦岭都已经沦陷了,我如果轻举妄动,只会害了自己的性命。妈妈还跟我说,现在的秦岭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但如果有机会我能逃出去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必为他们报仇,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便是了!” 小桑忍不住道:“她这又是为什么?怕你们死在那恶人的手里么?嘿,咱们剑谷武功为天下无敌,如果有人真的敢伤害你们,剑谷岂会放过他们!你妈妈其实大可不必为你们的生死担心!” 卫爽摇摇头,道:“我妈妈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很是凝重,不象是怕我们兄妹死在那恶人的手里,反而,反而象是自己欠了那恶人,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偿还,却怕我们从中阻挠一样……哦,爹爹还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我有一天能逃出去,第一个要找的人,只能是剑谷的宇师伯和薛师伯,因为,整个天下,能妥善解决此事的,除了他们夫妻之外再无旁人!” 江寒道:“卫师叔说‘解决’此事,而不是为他们报仇……他们这么说,难道他们认得那个害你们的人?” 卫爽道:“当时我也是这么猜想的,可是爹爹妈妈一直都不跟我解释。后来,大概过了两三个月罢,突然有一天,我大哥和二姐也被关了进来,原来他们游历江湖游得厌了,想回家了,想不到一入秦岭便被抓了起来,他们自是莫名其妙,以为是有什么误会,便自报了身份,可是这样一来更糟!一个白衣蒙面人出来狠狠地折磨了他们几天,直将他们打得混身都没有了一块好肉才丢到了我们的牢里。我们一家五口人在牢中重逢,大家都象是在做梦一般,当然,这个梦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这还不是结束。此后每过几天,那个白衣蒙面人便要把我们一家轮番提出去拷打折磨,不但如此,还口口声声无比恶毒的咒骂剑谷和群英盟,对宇师伯和薛师伯,更是污言秽语,骂得极是难听……” 江雪怒道:“他们敢骂我爹爹妈妈,难道不想要命了不成!” 卫爽接着说道:“有一次,那白衣蒙面人正在折磨我妈妈,突然外面冲进一个人来,不要命地向那白衣蒙面人冲去,想要杀了他,结果却被那白衣蒙面人一掌打死……那个人,那个人其实就是南星宫的郭二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也不知他是怎么闯到我们那里的,我只知道他想要救我们出去,可是……郭二伯为了救我们,结果却惨死在那白衣蒙面人的手上,我们眼睁睁地瞧着那恶人对郭二伯动手,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在那天晚上,爹爹妈妈终于告诉了我们那个白衣蒙面人的真实身份。” 江雪抢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卫爽道:“那个人,其实与剑谷颇有渊缘。他的父母,当年都曾是薛师伯的部属。” 江寒心中一颤,道:“你说的那人,难道是姓黄的?” 卫爽道:“不错,他正是姓黄的。江寒姐姐你怎么知道?”江寒心中默然。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原来是黄狮威,怎么,他的武功恢复了么?他原来便是地怪的弟子,还是是为了恢复武功才新投入了地怪门下?” 卫爽道:“我听爹爹说,他是地怪首领的大弟子,应该是很早便投入了地怪的门下的了。”心里对他们竟然知道黄狮威的身份颇为奇怪,但江寒与徐伯文既然不说,他也不好追问。 江寒出了一会神,叹道:“黄狮威是父母是当年妈妈座下的飞天八龙中的黄铭恩和风玉露。我以前便在江湖中和黄狮威照过面,他心里怨恨爹爹妈妈,一直认为是爹爹妈妈害死了他的父母,所以一直都想除掉剑谷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江雪一下子跳了起来,道:“黄氏夫妇不是爹爹妈妈害死的!黄铭恩当年是在湖洲和忠魂门争斗时战死的,而风玉露后来是被萧贞娘杀了的!” 江寒道:“这些我们都知道,可是黄狮威却不这么认为。嘿,他想要杀我,除了当初我废过他的武功、是他生平最大的敌手对头之外,为的,恐怕也就是这桩当年的旧恨。” 江雪道:“照这么说,他要杀姐姐只不过是第一步棋,姐姐死了之后,他第二个要对之下手的便必然是我,然后是弟弟,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最后,便是爹爹妈妈了。” 史谦与殷照羽章寻梦皆是心惊,齐声道:“不错。” 房霜华心中怦然,想道:“莫三哥爱极了宇江雪,如果她有危险,他想来决计不会袖手旁观,到时,难不成真的要我与他为敌?”情不自禁地回头瞧了一眼莫中野。 莫中野全神贯注地听江寒等人说话,却是没有留心房霜华的神情举止。 第六十八章 惭理鼠肚愧当真(二) 那边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黄狮威心里怨恨我们剑谷,没法子对付我们剑谷,便把气出在了你们的身上,爽儿,是我们剑谷害了你们卫氏一家。” 卫爽道:“江寒姐姐何必这么说,咱们都是同门,咱们的父母都是结义兄弟姐妹,大家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嘿,也是黄狮威太过心狠手辣,无端害死了郭二伯,害死了咱们秦岭众多的好兄弟好姐妹,否则,否则爹爹妈妈也不会改变主意要我们到剑谷来求救!” 小桑道:“是你爹爹妈妈要你到剑谷来求救的?” 卫爽道:“是啊!爹爹妈妈还跟我说,那黄狮威,嗯,应该是地怪一门,他们门中有数人都学过涡还神功,除了剑谷,天下武林只怕谁也对付不了他们,所以,要我们暂且忍耐,找机会逃出秦岭之后,再找宇师伯和薛师伯来跟那姓黄的了结此事!大哥、二姐和我都答应了爹爹妈妈。哼,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黄狮威永远都不可能在秦岭横行霸道的!我们这一忍,便忍了差不多近半年的时间,后来,便遇到了韦子霁韦姑娘!” 江雪忍不住道:“真奇怪,这韦子霁怎么竟然会在地怪的掌握之中如鱼得水,她与地怪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卫爽不答,道:“那天,黄狮威将我爹爹提出去大肆折磨了一番,爹爹回来之后,几乎连路都走不了了。我正在为爹爹处理伤口,韦姑娘突然便出现了,她说,现在黄氏兄弟都不在,如果我们要逃走,那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并不识得她,心里不敢相信她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她也无心拿什么证据来取信于我们,只说她是看在秦岭一个人的面上,所以才肯出力相救,如果我们不愿离开,那她也绝不勉强。爹爹和妈妈商量了几句,便决定要我们兄妹三人跟她离开。我们不肯舍下父母,爹爹妈妈便大发脾气,说如果我们如果不抓住任何一个机会的话,那咱们秦岭中所有的人说不定都会死在地怪的手里。我们兄妹三人无可奈何,只得舍下父母,跟了韦姑娘离开。可是,也许是天意如此罢,我们刚刚才逃出来,迎面便遇到了另一名白衣蒙面男子,韦姑娘远远一见到他的身影,便吓了一大跳,仓促地跟我们说了一句‘那是黄虎猛,是黄狮威的二弟,也会涡还神功,你们自己要千万小心’一边说一边退,转眼间便逃之夭夭了。韦姑娘逃走后,黄虎猛很快便发现了我们,大哥和二姐为了掩护我逃脱,拼死跟黄虎猛纠缠,结果,我逃了出来,大哥和二姐又被抓了回去。我心中不甘,在秦岭中的一个小山洞中躲了几天之后,又悄悄潜了回去,想要找机会将大哥二姐,以及爹爹妈妈他们救出来,可是,可是当初关押我们的那个地方竟然已经变得空无一物,他们竟是全都被转移了。我心里急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竟然,竟然又见到了韦姑娘。韦姑娘见我还在秦岭,也是大感意外,连忙将我带出来,将我安置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叫我千万不可露面。过了几天,她又带了一个人来,就是叶苇了。” 江雪哼了一声,道:“这个韦子霁倒真是好本事,也不知她到底救了多少人出来。” 叶苇道:“我也不知道韦姑娘救了多少人出来,不过,我却不是韦子霁救出来的。” 江雪一愣,道:“那你是谁救出来的?” 叶苇道:“救我的那个人,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会相信,因为她不是别人,竟是黄狮威和黄虎猛的四妹黄飞沙。” 史谦很是惊奇,道:“黄狮威还有一个妹妹,竟然还是四妹,那他们到底是兄弟几人?” 叶苇道:“如果我们没有弄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兄妹四人,排行第三的那个少年好象是叫做黄豹捷。” 殷照羽道:“黄狮威和黄虎猛对你们如此凶狠恶毒,他们的四妹却救你们出来,嘿,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叶苇道:“我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但我看得出来,黄豹捷和黄飞沙真的跟他们的两位兄长不大一样。” 史谦道:“那黄飞沙是如何救你出来的?” 叶苇道:“江四哥和卫爽他们一家都是黄狮威捉住的,我却不是。那天,我一觉醒来,天便已经大亮了,我知道徐五哥和江寒姐姐在追查‘杀死’安羽的凶手,想去帮他们的忙,便去约了齐七姑。我们跟着他们的行踪先去了南星宫,却扑了个空,后来听说他们去了中伤宫,便一路赶了过来,谁知才到中伤宫门口便听见卫爽传啸示警,我和齐七姑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去,正好看见了一个貌似五哥的人从中伤宫内跑了出来。齐七姑性子急燥,一见便叫道‘徐伯文!’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我心里挂着卫爽,便没有立即跟上去,但卫十七叔连连催促,要我快去追回齐七姑,说那人根本不是五哥,可别让七姑和五哥起误会冲突起来中了恶人奸计。我离开了中伤宫之后,还未追到齐七姑便听到了爆炸声,我吓了一跳,不知伏虎宫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未来得及赶去查看,便有一个年轻貌美的黄衣少女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从来没有在秦岭见过那名黄衣少女,不知她是什么人,便止步喝问。那黄衣少女一直默不作声,一步一步逼近我身边,忽地便一掌拍来。我胸口气息一阻,顿时便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和齐七姑,还有十一宫玉兔宫的康姑姑都被铁链锁身,关在了一间小小的房间内,我们竟然全都做了阶下囚,而看守我们的那人,便是袭击我的那名黄衣少女。” 第六十八章 惭理鼠肚愧当真(三) 小桑忍不住道:“那黄衣少女是谁?” 叶苇道:“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她是谁,喝问她的名字来历,她只是不理。时间长了,我们才慢慢知道,她竟然就是黄狮威的四妹黄飞沙。” 小桑道:“她既然抓了你们,又为什么要救你们,这可真是奇怪!” 叶苇不答,道:“我发现自己被囚,心中惊愕之极,问了齐七姑和康姑姑才知道,原来咱们整个秦岭都沦陷了,动手的人就是地怪。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而且手里都还拿着十三哥夺魂宫里的迷魂花粉,再加上是突然袭击,我们秦岭竟是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便全盘落入了人家的掌握之中。也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所谓的秦岭凶案,竟然全是假的,安氏兄弟没有死,秦岭上的一切假相,全是地怪首领一手策划,是他们想要逼走五哥的计谋,因为他们纵然天不怕地不怕,对五哥的向天九问却仍是忌惮得很,五哥若是留在秦岭,他们吞并秦岭的大计便不能完成,自然是端的寝食难安!” 徐伯文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看来我徐伯文能够沉冤得雪,第一个要感谢的便应该是地怪了,因为,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出动,揭破一切真相,那这凶手的罪名,我可真要背负一生一世了!” 江难渡、卫爽与叶苇三人对视了一眼,面上颇具惭愧之色。 叶苇道:“秦岭那么多横行一世的高手,却误中别人的奸计,不但冤枉五哥,而且从始至终,都被旁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说起来,真是,真是无颜得紧。不过,不过我想任他是谁,都不会想象得到,地怪为了掌控秦岭,竟然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在秦岭潜伏多年,他们不但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而不为我们所知,甚至阴谋分化秦岭诸宫,竟然也无人得知……他们的手段,真的是可怕得紧!” 江雪道:“你们秦岭不是自诩是除剑谷与群英盟之外江湖中最大的帮派么,怎么有这么大的一个阴谋在你们眼底,你们竟然会没有丝毫的觉察?地怪组织潜伏在秦岭,是不是施了什么隐身术,否则他们那么多人,你们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江难渡苦笑,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地怪门中有好些都是我们秦岭弟子。呃,也许我应该说,地怪这么多年来,其门下弟子多半都有双重身份,他们表面上的身份是我秦岭弟子,但实际上,却是地怪门人。” 江雪道:“那么地怪首领本人呢?他又是谁?” 江难渡笑得更苦了,道:“其实,我们从始至终,从来没有见过地怪首领的面,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江雪“嘿”了一声,道:“那可便更有趣了。” 叶苇道:“我知道秦岭生此巨变,心中又惊又怒,便去问那黄飞沙,到底我们秦岭如何得罪了他们,他们要这样对付秦岭。黄飞沙开始的时候不想理我,可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跟我说,他们并不想针对秦岭,他们想的只是替当年屈死的父母在武林中讨回一个公道。至于他们为什么会选择秦岭,那是因为秦岭在江湖中不及剑谷和群英盟那么难以对付,但却又绝对小觑不得,而且,秦岭与剑谷的关系非浅,秦岭出事,剑谷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她口中提到剑谷,满腔都是怨恨之色,我当时真不知剑谷怎么得罪他们了,可是后来,我终于知道了。”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秦岭之祸,终归还是剑谷带来的。人人都说整个江湖都得益于剑谷,如今大祸突袭,想来以后再没人会这样说了罢。” 叶苇道:“我和齐七姑康姑姑被关在一起,那黄飞沙虽然对我们颇为冷漠,但却也没有如何为难我们。我们就这样被关了很久,大概有一两个月罢,我们便听到了不老仙女,明珠宫张婆婆的死讯。张婆婆不肯臣服于地怪,大概是冲撞了地怪首领,将他惹得恼了,结果,结果……我们听到张婆婆的死讯时,每个人都哭了。张婆婆是我们秦岭的盟主,是我们大伙儿的主心骨,如果连她都死于地怪之手,那我们秦岭连环十八宫,只怕真的便没有什么指望了。” 徐伯文冷冷道:“张秀旗居心叵测,觊觎天下,就算她不死,你们秦岭连环十八宫在她的领导下,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指望。” 叶苇瞧了一眼江难渡,满面难堪之色,不敢再说。 史谦打了个圆场,道:“后来呢?张婆婆身故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小桑道:“是啊是啊,你接着说。那黄飞沙既然要一心针对你们,怎么又会突然救你出来了?嗯,好象应该说,她怎么会‘放’你出来才对!她是地怪首领的弟子,不会是另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叶苇道:“不,不会。” 小桑道:“哼,你凭什么说她不会是另有诡计!” 叶苇道:“我感觉得出来,黄飞沙不是那种惯施阴谋诡计的人。” 小桑道:“哼,那可难说。” 第六十八章 惭理鼠肚愧当真(四) 叶苇不跟她争论,接着道:“当时我们刚刚听到张婆婆的死讯,正在为此事伤心,不想一名葛衣少年突然闯了进来,叫了一声‘四妹’,要叫黄飞沙出去。来的那人自然便是黄豹捷了,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黄飞沙见到黄豹捷,神色微微有异,当即便跟着他出去了。齐七姑武功在秦岭之中除了徐五哥之外再无对手,她凝神倾听,果然听到了黄氏兄妹的说话声,原来黄氏兄妹就在我们被关的隔壁。黄豹捷见到黄飞沙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知不知道南星宫郭佳的事,黄飞沙自然是不知道的,黄豹捷跟着便告诉她,说郭佳也死了。黄飞沙吃了一惊,我们更是惊愕之极。黄飞沙问自己的哥哥,郭佳怎么会突然死了?黄豹捷说,郭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逃了出去,但他没有离开秦岭,反而想去救自己的同门,结果撞到二哥的手里,被二哥打死了。黄豹捷口中的二哥,自然指的就是黄虎猛了。黄飞沙又问,郭佳不是二哥亲自看守的吗,怎么还逃得出去?黄豹捷说,不知是地怪中出了内奸呢,还是别有什么古怪,总之郭佳的确是逃出去了。大哥知道了这件事,很是生气,传令要地怪门人对秦岭弟子严加看管,类似的事情是绝不许再出现了。说完之后他又问黄飞沙,她看守的这些秦岭弟子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黄飞沙没有回答黄豹捷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他,秦岭生变的事已经传遍江湖了吗,剑谷知道了此事没有,有没有派人来?黄豹捷说道,秦岭现在虽然已经落入了咱们之手,但想要完全掌控秦岭,却不是三朝五日之间的事,而在咱们完全掌控秦岭之前,秦岭生变的事是绝计不能传出江湖的,否则,那一定会引发惊天的祸患。黄飞沙似是不懂,问他,咱们袭击秦岭,为的只是引出剑谷宇牧云夫妇,好为父母报仇,为什么要掌控秦岭?黄豹捷不能回答,只道,这是师父的决定,而师父既然答应了要替咱们报仇,那便一定不会骗我们。他一门心思的,只是劝黄飞沙相信师父,要她稍安勿躁。黄飞沙默不作声,一边听黄豹捷跟她说话,一边跟着他走了。此后,足有四个月之久,我们都没有再见到她的面。” 殷照羽忍不住道:“这黄飞沙不是一直都在看守着你们的吗,她不露面,却又会去了哪里?” 叶苇道:“她的确是一直都在看守我们,我们常常都听得到她的声音,但她的确再没有与我们相见。反而,隔三岔五的,咱们秦岭中却有人却跑来做说客,要我们归降地怪。” 小桑道:“秦岭中已经有人归降地怪了吗?” 卫爽气鼓鼓地道:“除了安氏兄弟、杨荫和裴勇那几个秦岭叛徒之外,别的秦岭弟子都是铮铮铁骨,岂会归降地怪!” 叶苇道:“不错,轮番来劝降我们的,就是安氏兄弟和杨荫他们几个。他们一会儿以同盟之情拉拢,一会儿又许诺金钱名利,一会儿又以性命相威胁,软硬兼施,真是使尽了手段,到了后来,竟然以王者之尊许我们大片疆土,说地怪迟早是要一统天下的,只要我们肯归降于地怪首领,为首领一统天下之事出力,到时我们全都可以裂土分封!嘿,听他们言下之意,这整个天下,似乎都已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一般。” 房霜华心中一惊,身子微微一动,踏响了身边的冰雪。 莫中野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小心。房霜华全神贯注听叶苇讲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险些泄露了行藏,幸好徐伯文一众也都在凝神听叶苇讲话,房霜华这边的动静,根本无人留心。 那边众人皆是吃惊不小,史谦抢先问道:“他们的意思,难道那地怪不单想要称霸武林,还想要独得天下吗?” 叶苇道:“我们后来分析,他们的言下之意,只怕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当时我们却没有多想,只将这些秦岭叛徒骂了出去。他们走后,黄飞沙突然出现了。我们许久不见她,突然见她露面,皆是颇感意外。黄飞沙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问我们,你们真的想清楚了不愿归降吗?不肯归降我们的后果,你们知不知道?我武功不好,但却是不怕她,当着她的面狠狠骂了她一顿。黄飞沙并不生气,只道,你们知不知道北斗宫的金翅和她的女儿郭茜都死了,而沉吟宫的田横已经对我们伏首称臣了?我们吓了一跳,又惊又怒。黄飞沙道,金翅不但不肯归降于我们,反而对我们冲撞无礼,她是目前秦岭之中地位最高的宫主,不杀她,便达不到威慑秦岭的目的,所以她非死不可;郭茜想要为父母报仇,可惜武功低微,只能是自寻死路。沉吟宫的田横虽然惯于用计,但太过聪明的人总是最为怕死,他见明珠宫、南星宫、北斗宫三位宫主都死了,除却早已没有了主人的寒水宫,再轮下来,便到紫气宫和他的沉吟宫了,心里害怕地怪拿他开刀,干干脆脆地便投降了。黄飞沙说,如果我们坚持不降,那跟在后面要死的,第一个是江四哥,第二个便是齐蓉蓉齐七姑了。齐七姑面不改色,说道,我齐蓉蓉虽然只是一名女子,但却没有长了田横那样一身的软骨头,叫她要杀便杀,无需废话。” 江雪忍不住大拇指一挑,道:“有骨气,这样的人我喜欢!” 小桑道:“我也喜欢!” 第六十八章 惭理鼠肚愧当真(五) 叶苇道:“我们以为,接下来黄飞沙便要对我们动手了,想不到,她听了齐七姑这话,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有骨气是好事,可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靠骨气来解决的。她竟然还说,她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派一个人到江湖中去找帮手来拯救秦岭。我们听了她这样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黄飞沙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接着说,地怪首领跟着便要提审江难渡和齐蓉蓉,然后便是金乌宫的温于清和玉兔宫的康小筑,在我们三人中,只有我叶苇排名最后,而且我武功低微,就算逃脱了,也不会引起地怪首领的重视,所以,也只有我才真的有机会替秦岭找到救兵。她替我开了铁锁,给了我夺魂花粉的解药,还给了我兵器和盘缠,仔细交待我从什么地方走才能避开地怪门人的耳目。我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相信她的真的想要放我走,可是,可是……她跟着便带我去见了韦子霁,要韦子霁带我去跟卫爽会合,并且再三叮嘱,要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剑谷,一定要求得剑谷宇谷主夫妇出面,说如果晚了,说不定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又惊又疑,不知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心想反正我是她的阶下囚,武功又不及她,如果她是想利用我去剑谷引来宇谷主他们,嘿,就算他们不利用我,难道除了剑谷和群英盟,江湖之中,我还能求到别的援兵吗?我心一横,便跟着韦子霁去了,想不到,竟然真的见到了卫爽。” 卫爽道:“我见到叶苇时,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她明明就在我的身边,这世上的梦哪能如此真实?我当时便要跟叶苇离开秦岭,可是,紧跟着秦岭之上便传来警报之声,韦姑娘脸色一变,说,糟了,他们已经发现叶苇逃脱了,想必正要搜山,要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然后便勿勿去了。我的身上本来便有伤,再加上我和叶苇两人的武功都不怎么样,不敢冒险造次,只好一起躲在那个山洞里,想等着风声没那么紧时再下山。等了一段时间,我们便见到了江四哥。江四哥说他也是韦姑娘救出来的,我们这才对韦姑娘和黄飞沙救我们之事深信不疑。这时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边又有了四哥这样武功远胜于我和叶苇的高手在侧,心里要安稳得多,后来,我们三人便连夜离开了秦岭。” 江难渡微微苦笑,道:“我算什么武功高强的高手,你当着这么多真正高手的面夸我,岂不是叫江难渡无地自容吗。” 卫爽道:“在我们三人中,你的武功当然是最高的,这一路上,地怪首领不断派出门人搜捕追杀我们,若不是四哥一力抵挡,我们又岂逃得出来?四哥就不必太谦了。” 江难渡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寒道:“地怪一路都在追杀你们?碧血楼耳目众多,这样大的事,难道他们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得到吗?”转眼向章寻梦望来。章寻梦原来在群英盟任刑堂堂主,后来群英盟分化之后,她和北寻芳都归入碧血楼,同样身任要职,主掌楼内刑律。在他们这些人中,章寻梦是唯一一个名符其实且地位不低的碧血楼弟子,江寒想要知道碧血楼的事情,当然只有问她了。 章寻梦道:“其实,大概就在江四宫主他们才逃脱的那天,江湖中便已经得到了秦岭连环十八宫以不老仙女张秀旗的名义广撒的英雄帖缉捕令,说秦岭连环十八宫中的江难渡、卫爽、叶苇三人勾结琴妖、叛宫私逃,要武林同道见而诛之。嗯,我接到缉捕令时,群英盟已接到盟主号令要齐集乌蒙山。当时群英盟大变在即,别说是秦岭追捕叛徒,就是整个天下都在追捕叛徒,群英盟之中也是无人会多加关心,所以,这件事便一直没有引起大伙儿的关注。” 史谦道:“师兄师嫂对此事也不关心么?” 章寻梦道:“其实当时师母倒是略略有些质疑,说听说琴妖早已经与秦岭结盟,做了他们的寒水宫主,如果此事不假,那就算是他勾结某人,想对秦岭有所图谋,那也应该是他尚未离开秦岭之时的事,怎么当初琴妖离开秦岭之时不见他们传英雄帖缉捕令请江湖同道追杀叛徒,现在时隔近年,却又突然翻出旧帐来,而且追捕的不是琴妖,却变成了江难渡几人,真是奇怪。师父也说,中伤宫卫家与剑谷关系非浅,卫家的子弟绝不会做出背叛同盟之事,秦岭指责他们与琴妖勾结,其中必有隐情。嗯,也怪当时群英盟波澜汹涌,师父和师母虽然质疑此事,却是无法分心理会。”章寻梦生来光明磊落,虽然与徐伯文有仇,但事实如何,却是从不涂抹,所以此时把当时宇牧云与天狼郡主对琴妖的种种言辞,坦然全盘转述,无一有误。 第六十八章 惭理鼠胆愧当真(六) 小桑道:“就算秦岭真的要追杀叛徒,他们也不应该牵扯上我徐大哥!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与徐大哥无关,他们这样做,对徐大哥真是不公平!”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地怪想要名正言顺地追杀江难渡,最能迫使整个江湖的人都参与围剿,而且又令人深信不疑的理由自然便只有我琴妖了。嘿,他们惯于如此对我,我都不放在心上了,小桑你又何苦为我鸣不平。” 江难渡微微苦笑,道:“我们一路逃亡,也知道了所谓的英雄帖缉捕令,心想,秦岭竟然拿五弟说事,整个江湖想来都不会放过我们了。我们当时对自己能否平安赶到剑谷,真的是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想不到,除了秦岭之外,武林中竟然没有什么别的门派参与追杀我们,以至我们竟能有惊无险地赶至剑谷,在剑谷没有见到宇谷主宇夫人后,又能千里辗转至乌蒙山求见碧血楼段楼主,这真是令人意外之极!嗯,想来,竟是群英盟之变先救了我等性命。” 小桑奇道:“你们去过剑谷了吗?” 江难渡道:“我们一心想向剑谷求救,首先要做的事当然便是赶去剑谷,可是到了剑谷之后才知道群英盟已然生变,大伙儿全到乌蒙山去了,我们就只有又赶去乌蒙山。我们还在半路上便听说当时宇大小姐与段长公子的婚礼已经结束,齐集乌蒙山的江湖群雄都散了,心下还大感懊恼,只恐我们此行又要扑空,还好宇谷主他们还在乌蒙山处理群英盟分化之后的善后事宜,这才见到了宇谷主宇夫人、段楼主和段夫人。” 徐伯文听他说到“宇大小姐与段长公子的婚礼”一句,心中一痛,想道:“连他们都知道江寒与段槿成亲了,我却偏偏不知道,难道这真是天意吗?”转眼望向江寒,见江寒神色温婉,对“婚礼”之事竟似是漠不关心,心中又略感安慰,想道:“不管天意怎样,江寒现在总是跟我在一起了。哼,老天要我和江寒分开,我偏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史谦道:“你们既然见到了我师兄师嫂,不知他们对秦岭之事是怎么说的?” 章寻梦道:“江四宫主他们赶到乌蒙山下,是被碧血楼弟子发现行踪的。大伙儿记得秦岭的缉捕令,便出手围攻他们,江四宫主他们没有反抗,只说要见我师父和段楼主。碧血楼弟子不敢做主,便来问我,我去见了他们,见他们神情不似有诈,便带了他们去见楼主和师父师母。师母细细问了他们秦岭之事,然后便沉默不语。楼主夫人问他们地怪首领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说不上来,只知地怪门中有数人都会涡还神功。楼主夫人听得此言便吃了一惊,失声说道,难道是她?我忍不住追问夫人她指的是谁,她却又不说,只拿眼睛望着师父和师母。师父也不说话,只望着师母。师母一直沉吟不语,过了好一阵,才对江四宫主说,不管剑谷也好,碧血楼也好,都与秦岭是同道,秦岭既然已经传下英雄帖缉捕令要缉拿你们,我们不拿你们去秦岭便已经是有违同道之谊了,又如何能出面替你们去讨伐秦岭?你们虽然信誓旦旦,但毕竟人微言轻,况且又是秦岭公告天下的叛徒,就算同样都是片面之词,我们身为侠义道的首领,也不可能只凭你们几个人的三言两语便去向诺大的秦岭兴师问罪。” 江寒微微皱了皱眉,道:“妈妈这么说,言下之意便是不管秦岭之事了吗?” 江难渡道:“只相信门派而不相信个人,这本也是江湖规矩,如果换了是我,有别的门派的所谓叛徒跑到我面前要我跟他去声讨他所叛出的门派,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他。呃,我们知道不管是宇谷主宇夫人还是段楼主段夫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会为难,心里也不敢怨恨,可是,秦岭危在旦夕,而江难渡几人人单势孤,难挽狂澜,除了一再苦苦相求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史谦道:“我不相信师兄师嫂他们会真的不管这件事。如果他们真的袖手旁观的话,又怎么可能让寻梦带你们来找我们。” 章寻梦道:“小师叔猜得不错,师父师母不能管这件事,可是也并不是真的要袖手旁观。其实寻梦带他们到这里来,奉的便是师父师母之命,只不过,小师叔有一点猜得错了。师母要寻梦带他们来这里,其实真正要找的人,并不是你们大伙儿。” 江雪奇道:“妈妈要你带他们来这里,却又不是为了找我们,那你带他们来找谁,伯文哥哥吗?” 章寻梦不点头也不摇头,来了个默认。徐伯文不禁愕然。 江雪见自己竟然猜了个正着,心里比别人更觉意外,道:“妈妈要你们来找伯文哥哥做什么?还有,你们又怎么会知道伯文哥哥会在这里,而且,还是跟我们在一起?” 殷照羽道:“碧血楼耳目遍天下,想知道徐大哥和我们的下落又有什么难的。不过,师父师母要四师姐带他们来找徐大哥,那可真是令人想象不到。” 第六十八章 惭理鼠胆愧当真(七) 章寻梦神情之间微有悻悻然之态,道:“我也想不到啊!师母说,剑谷和碧血楼与秦岭都是同为侠义道,不方便冒然出面帮秦岭‘叛徒’声讨秦岭,但这位徐,徐爷却是不同。第一,他无门无派,说得难听一些,他不但是邪道中人,还是江湖四异之首,由他出面,不管是对付秦岭还是对付地怪,都可无可忌惮;第二,他曾做过秦岭的寒水宫主,对秦岭的地形比我们这些外人更为熟悉,不管是明攻还是暗袭,都会游刃有余;第三,他武功高强,不管是冰阳宝典还是向天九问,都是所向披靡,不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同时对付所有地怪门人,他的向天九问才是真正的不二之选!” 江雪不禁哼了一声,道:“妈妈这么说,难道是算定伯文哥哥一定会替秦岭出头了吗?哼,伯文哥哥蒙冤于秦岭,秦岭对他可谓毫无同盟之谊,他又凭什么回去相助于他们!” 章寻梦道:“他肯不肯施以援手,那是他的事,可与我们无关。” 江难渡与叶苇、卫爽对视了一眼,三人忽地站起,齐齐拜倒在徐伯文的面前。 徐伯文眉头微微一挑,道:“你们以为这样我便会出手相助秦岭了么?” 江难渡道:“五弟,当初秦岭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甚至,甚至包括我江难渡在内,我也一直对你心怀成见,对你颇为不喜,但,秦岭毕竟与你曾经结盟,而且在秦岭之内,也并不是所有的人对你都不好,至少,李鸢对你从来都是坦诚相待的。如今秦岭大难姑且不说,李鸢陷于地怪之手,生死未卜,你就算不看在秦岭与你的结盟之谊的情份上,难道也不看在李鸢对你情谊深重的份上相救于秦岭么?” 叶苇道:“五哥,咱们其实只做了三个多月的同盟,说有怎样的深情厚谊,我自己都觉牵强,可是,可是如今秦岭大难于前,剑谷也好,碧血楼也罢,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出面,天下,只有你能救我们秦岭了。就算我们是厚颜无耻罢,我们也只有来求你了,你就救救我们秦岭吧!” 卫爽道:“五哥,卫爽不会说话,但卫爽可以发誓,只要五哥肯相救于秦岭,你就是要卫爽的命,卫爽也绝不迟疑!”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我徐伯文如果想要谁的命,那自然是手来擒来,难道还要跟人做什么交易不成!” 卫爽呆了呆,道:“是卫爽说错话了,不过,不过……江寒姐姐,难道你也对秦岭之事袖手旁观吗?” 徐伯文不待江寒开口,径自说道:“江寒,你的身子还未复元,不能在这寒天里久坐,而且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打尖休息罢!” 江寒道:“伯文哥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徐伯文道:“咱们有的是时间,你有什么话,什么时候说不是一样。”牵过青红双衣,抱了江寒上马,足下一点,倏地飞身上马,青红双衣一声长嘶,蓦地发蹄而去。 卫爽一纵身跳了起来,叫道:“五哥,五哥!” 青红双衣蹄声如骤,转眼间便去得远了。江难渡与叶苇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雪嘿然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史谦伸手将江难渡和叶苇拉了起来,道:“你们别担心,徐兄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他会出手的,不过,你们秦岭当初对他确是不公,你们想要他出手相助,除了要显示诚意之外,也总要给他一点时间。” 殷照羽也道:“徐大哥的身边还有我三师姐呢!别人的话徐大哥未必会听,不过三师姐的话他是一定会听的。我三师姐人好,她一定会劝服徐大哥的。” 章寻梦本不想说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秦岭之变不是小事,师父师母不可能袖手旁观,虽然一时之间不能出手是肯定的,但他们既然要我带你们来徐伯文,那便必然对徐伯文会出手有十足的把握,你们又何必担心。” 江难渡与叶卫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下稍安。 小桑道:“徐大哥和江寒姐姐都去远了,如果我们再不去追他们,凭着青红双衣的脚力,想要追上他们可就难了!你们有什么话,待我们追上他们之后再说罢!” 殷照羽道:“不错,我们快去追他们!”跟小桑先行上马去了。 史谦道:“寻梦,你师父师母只要你带江四宫主他们来找徐兄弟,他们自己没有说要来吗?” 章寻梦摇摇头,道:“他们没有说,不过,你跟随师父师母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们脾气?他们是一定会来的,而且,咱们碧血楼的段楼主和段夫人他们也是一定会来的,只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而已。我一路上都有吩咐楼中弟子注意随时传讯,如果师父他们来了,我一定会最快知道消息。” 史谦点点头,不说话了。 眼见徐伯文一行尽皆去远,房霜华方才慢慢站起身来,目送他们远去,神色凝重,竟是罕见的古怪。 莫中野心中惊诧,不禁叫了一声:“霜华!” 房霜华充耳不闻,竟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叫声一般。莫中野吃了一惊,又连叫数声。房霜华一省,这才回过头来。 莫中野关心地道:“霜华,你没事吧?”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我怎么可能有事。哦,你有事么?” 莫中野摇了摇头,道:“他们都已经走得远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房霜华转头瞧了一眼莫中野,忽地笑道:“江湖四异中,琴妖嗜血,令人闻风丧胆;箫魔啖毒,令人不寒而栗;咱们山鬼虽然比不得琴妖箫魔能以音波功横行于天下,但历来手段出众,放眼武林之中,也是无人敢惹。只有这地怪,向来只认钱财不认人,除了敛财之举外,好象并没有什么惊人的业绩传扬江湖,我心里向来瞧他们不起的,想不到,他们竟然有诺大的野心,非但想称霸武林,还敢觊觎天下,嘿,我真是小瞧他们了。” 莫中野不以为然,道:“古往今来,想一统江湖的大有人在,可是又有谁能真的做成此事?我瞧,地怪也无非是痴心妄想而已。” 第六十九章 挥纛祭旗提锐旅(一) 房霜华道:“不管他们是不是痴心妄想,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放开手脚却是不争的事实!嗯,地怪首领一心敛财,只怕为的便是招兵买马,攻克秦岭,只不过是他行动的第一步罢了!” 莫中野道:“就算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那又怎样?你别忘了,现在的江湖中,别人姑且不论,单只剑谷的宇谷主和宇夫人,嘿,当年安化王起兵谋反,刘瑾权倾天下,谁不比地怪来势汹汹,可是又有谁不是败在他们夫妇二人的手上?有宇谷主夫妇二人在,别说一个地怪,便是十个百个地怪,想要一统江湖,恐怕也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房霜华摇了摇头,道:“如果地怪明目张胆地想要与整个武林为敌,剑谷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可是现在,地怪却在借助秦岭的名义!嘿,对付君子或是小人都不难,但若想对付的是伪君子,纵然是宇谷主夫妇,只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否则,他们又何必要江难渡一行来求琴妖!”话音未落,忽地面色微微一变,凝神自莫中野身后瞧去。 莫中野见他神情古怪,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转身回望,一望之下,顿时脸色大变:在他的身后,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 这名男子大概三十多岁,双眼如星,面如冠玉,若不是脸上煞气颇浓,倒真是一位倜傥洒脱的俊俏郎君。他此时就站在莫中野身后十步之地,手里握着一柄虽然没有出鞘,却依然布满了杀气的长剑,几乎只要一伸手,便可一剑刺穿了莫中野的身子。 莫中野平时也颇为自负身手,今日竟不知这男子是何时逼得距自己如此之近,斗然发现,端的是惊出了一声冷汗,足下猛然一退,喝道:“你是什么人?”“呛”地一声,手中短刀已经出鞘。这男子能无声无息地逼近自己,他的武功想来绝对比自己要来得高明一些,但身在江湖,就算明知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两厢照面,又岂能不多加防备? 莫中野短刀一出鞘,跟着便向房霜华斜眼瞟去,意思自然是要跟他兄弟二人共同对敌了,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房霜华竟然一丝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房霜华不但没有想过动手,反而手臂一伸,拦住了莫中野欲出的短刀,道:“三哥不可动手,这位朋友不是咱们的敌人,而是咱们的好主顾!”莫中野一愕。 那男子根本不理睬莫中野,只向房霜华道:“刚才跟宇江寒在一起的那名男子便是琴妖徐伯文么?” 房霜华道:“你设计把他逼离的秦岭,难道还会不记得他到底是谁吗?” 那男子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在明知故问?”房霜华不答。对这样的问题,聪明的人又有几个屑于回答的? 莫中野瞧瞧房霜华,又瞧瞧那名中年男子,忽地心中猛然一跳,道:“是他设计将琴妖逼离的秦岭,难道,难道他便是地怪首领不成?”此语出口,心中紧缩,不禁又退了几步。 房霜华道:“他不是地怪首领,不过,跟地怪首领也差不了多少,地怪以后的头一把交椅,想来总是要他来坐的。”莫中野又是一愕。 房霜华不等他去猜测,道:“三哥,我来替你引见。这位是地怪首领的大弟子,一心一意想要宇大小姐性命,甚至为此不惜花费二十万两白银找咱们出手的地怪风雅堂黄狮威黄大堂主!” 莫中野大吃一惊,失声道:“他便是黄狮威?携同地怪一起巅覆了秦岭的黄狮威?就是他要我们下手谋害宇大小姐的?” 黄狮威冷冷道:“不错!”双眸一闪,目光森森然向莫中野射来。 莫中野身为杀手,生平也不知面对了多少武功、谋略强过自己百倍的对手,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惧意,但不知为什么,今日一触及黄狮威的目光,竟然会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寒,顿时哑然无声。 黄狮威根本不将莫中野放在心上,转回视线,向房霜华望去,缓缓道:“当初咱们签定协议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个月内便可取得宇江寒的性命,现在,差不多已经快一个月了。” 房霜华道:“黄大堂主何必如此心急,一个月虽然快到了,可是毕竟还没有到。” 黄狮威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期限到的时候,你有把握拿到宇江寒的项上人头?” 房霜华干干脆脆地道:“我没有把握到时把宇江寒的人头给你。” 黄狮威眉头一挑。房霜华道:“你自己也看见了。现在宇江寒身边的人并不是只有你原来说的段槿,除了剑谷弟子之外,她身边还有江湖四异之首琴妖!黄大堂主对我提供的条件已经变了,所以,就算山鬼没能按时杀了她,你也绝不能怪我们山鬼爽约!” 第六十九章 挥纛祭旗提锐旅(二) 黄狮威的眉头挑得更高了,道:“段槿到哪里去了?琴妖怎么会和宇江寒混在一起?” 房霜华道:“我们签的协议只是刺杀宇江寒,可不包括替你追查段槿的下落!至于琴妖怎么会跟宇江寒在一起,嘿,虽然你没有为此事付过钱,但瞧在那笔二十万两银子的份上,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琴妖,好象爱上了宇大小姐,而且,想来以后都不会离开她了!嘿,宇大小姐精于涡还神功与嫁衣神功,对付她本来便不是易事,现在再加上一个琴妖,他们可谓是琴箫合鸣,天下无敌,想要取宇大小姐的性命,只怕是不大可能了!” 黄狮威皱起了眉头,道:“房老大,你一个劲地辩解要杀宇江寒不易,到底是想毁约还是想提高市价?如果你想毁约,嘿,总得为你们山鬼的声誉考虑考虑吧!” 房霜华坦然道:“我当然不想毁约!接一笔大生意不容易,我们山鬼又已经为这单生意付出了代价,不成功便毁约,我们的损失,谁来赔偿?我只不过是想提醒黄大堂主,咱们签订的协议的主体内容虽然没有变,但跟在宇江寒身边保护她的人却变了。段槿虽然号称天下第二剑,但不精于计算,从他的手里取人性命,房霜华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九成的把握却是有的,你出二十万两银子,房霜华算了一算,当然是划算的,所以便跟你订约了。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现今的情形已经跟当初我们约定时不一样了!” 黄狮威哪里甘心就这么让房霜华坐地起价,道:“房霜华你不是向来自夸山鬼夺命,无敌于天下吗,怎么,今日竟然打起了退堂鼓了?” 房霜华道:“江湖四异中,山鬼只不过是排名第三,而琴妖箫魔可都是排名前两位的!还有,黄大堂主想来也应该知道,琴妖恶于天下,手上所沾血腥远非我等可比,这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朝思暮想,想要他的性命,可是这么多年来,又何曾有人在琴妖的手里讨得一丝好处?琴妖机警百变,由此可见一斑!他现在对宇大小姐一往情深,将宇大小姐的性命,瞧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上百倍,嘿,想从他的手里取去宇大小姐的性命,这不是不可能,而是根本办不到之事!” 黄狮威哼了一声,道:“你开个价吧,到底要加多少钱你才能把办不到的事办到!” 房霜华微微一笑,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黄狮威不相信抱着狮子大开口打算的房霜华只要加十万两银子,迟疑了一下方才道:“加十万两?” 房霜华摇了摇头,道:“我要重新要价,没有商量的余地。”黄狮威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道:“重新要价?那你要多少,一百万两不成?” 房霜华微微一笑,笑而不答,意思自然便是认可了黄狮威的说法。 黄狮威道:“你不觉得自己太狠了一些吗?” 房霜华道:“狠归狠,却也不是太狠!要知道,就因为你提供的情况有变,我山鬼四杰之中已经折了两位了!” 黄狮威默不作声,良久才道:“琴妖难以对付,众所周知,好,一百万两便一百万两!同样以一月为限,如何?” 房霜华慢悠悠地道:“黄大堂主答应得好爽快,好,一月为限便一月为限!不过,话要说在前头,我要的,可不是白银!” 黄狮威道:“你不要白银,难道想要黄金?”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不错!”一言出口,不单黄狮威吃了一惊,连莫中野都吓了一大跳:杀一个人要价一百万两黄金,这可是杀手史上从来没有过的要价! 黄狮威凝神望着房霜华,眼眸之中,渐渐涌起了杀机,道:“一百万两黄金?你这不是坐地起价!你这根本便是异想天开!” 房霜华丝毫不惧,只微微一笑,道:“地怪聚敛天下财富,一百万两黄金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天文数字,但在地怪的眼中,想来只不过是区区小数而已!” 黄狮威面色忽青忽红,变幻不定,忽地冷冷一笑,道:“房霜华,你知道黄某的本事,嘿,你如此要胁以我,难道你便不怕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房霜华更是坦然,道:“你还用得着山鬼,既然你还用得着山鬼,又怎么可能会对房霜华痛下杀手!嘿,只要你现在不对房霜华痛下杀手,以后的事,房霜华便更不担心了。” 黄狮威点点头,道:“好,一百万两黄金便一百万两黄金,区区小数,黄某的确拿得出来,只不过,你要一百万两黄金不难,只是要提两颗人头前来交换!” 房霜华道:“一颗人头自然是宇大小姐宇江寒的,另一颗,莫非是琴妖?” 黄狮威道:“不错!” 莫中野忍不住叫道:“琴妖的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都是天下无敌之技,他恶名满于江湖,武林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可是又有谁能伤到他分毫?你想要取他的性命,这又怎么可能?” 黄狮威冷冷地道:“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若山鬼也做不到,那山鬼早就自江湖中除名了!” 第六十九章 挥纛祭旗提锐旅(三) 房霜华叹了一口气,道:“琴妖绝技,天下无敌,想当年群英盟鼎盛之时,以数百人众围攻剿其于洞庭君山,结果君山尸横遍野,群英盟青龙堂全军覆没!山鬼虽然人多,但绝非群英盟之敌,连群英盟都无可奈何于琴妖,小小的山鬼,又岂敢担保能取得了琴妖的性命?唉,看来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啧啧啧,黄灿灿的一大堆黄金,足够山鬼内所有弟兄一世吃穿不尽,可惜,咱们却是拿不到了,想来真是可惜,可惜啊可惜!” 莫中野本来生怕房霜华贪图巨额黄金,答应黄狮威的要求,不但要与自己心爱的江雪作对,更会将山鬼放在火炉上烘烤,此时见他竟然如此说话,显是再不会接这笔生意了,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但他一口气尚未吁完,便听黄狮威冷冷地道:“我出两百万两黄金!” 莫中野吃了一惊,就连房霜华也颇觉难以置信,重复地问道:“你说什么?” 黄狮威道:“只要你能拿到宇江寒与徐伯文两颗人头,我给你两百万两黄金!” 房霜华一副颇为心动的样子,自言自语地道:“若是两百万两黄金,嗯,这笔生意倒是值得考虑。” 莫中野大急,叫道:“霜华,难道你想答应他不成?我们杀不了宇大小姐与琴妖的,就算杀得了,我们也不能……” 房霜华不待他说完,已经断然说道:“这笔生意,我接下了!” 莫中野一涩,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房霜华是目前山鬼中的最高首领,他开了口,他还能再说什么? 黄狮威道:“你什么时候能取得他们二人的性命?” 房霜华竖起一根手指,道:“老规矩,一个月内!” 黄狮威面上微见笑意,道:“好,那黄某便静候房老大的佳音了!” 房霜华道:“至于付款方式上,也是老规矩,三天之内把两成的订金送来,逾期不到,那咱们这笔生意就算是黄了。” 黄狮威眉头微微一皱,道:“四十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而秦岭中虽然有的是钱,但秦岭距此太远,三天之内,我可没法子将四十万两黄金运来给你。” 房霜华不为所动,道:“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知三天之内拿不到订金,那咱们所有的协议便全部作废!嗯,还有一件事,不管是四十万两黄金还是两百万两黄金,数字都太大,想来都会堆成一座山,而有这样黄灿灿的一座金山放在面前,只怕就算是山鬼也会永远不得安宁,所以,我不要真金白银,我只要价值等同的珠宝,而且,不要那些滥竽充数的寻常珠宝,如果一粒珠子或是一块玉石什么的便能值上十万两黄金,那便最好不过,呃,如果有一件珠宝便能抵得那两百万两黄金,那更是皆大欢喜!” 黄狮威脸色渐见阴沉,道:“世上价值连城的珠宝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的,就算是真的找到了,房老大将来如果想兑换成金银,只怕便没有那么方便了。” 房霜华嗬嗬一笑,道:“黄大堂主,在你的眼里,我房霜华是那种会缺钱用的人吗?嘿,只要有江湖,便会有仇杀,只要有仇杀,我房霜华这一生一世便都会吃穿不尽!不错,两百万两黄金的确很具有诱惑性,但真正令我心动的,是你开出的价码是在杀手一行中绝无仅有的,如果做成了这桩生意,那么武林中所有的杀手会因此而永远记住我房霜华!” 黄狮威哼了一声,道:“这恐怕并不是房老大心中所想的真正原因罢!” 房霜华眉头一挑,道:“如果这不是我心里想的真正原因,那我心中所想的真正原因却又是什么?” 黄狮威道:“任何一个杀手,他可以漫天要价,但绝不可能刻意刁难。” 房霜华笑了,道:“你认为我是在刁难你?” 黄狮威道:“其实,你对刺杀宇江寒之事早就已经后悔了,但你为了保住自己与山鬼的金字招牌,却不是能主动毁约,所以,你在想方设法地要我自己主动毁约。一百万两是你的第一个借口,如果我不答应,你立即便可毁约;我答应了,一百万两白银便变成了一百万两黄金,你以为我不会答应这样的天价,我却答应了,但我提出要一并取了琴妖的性命,这便给了你第三个拒绝我的借口;我许诺给你两百万两黄金,你身为山鬼的首领,没有理由再拒绝我,所以,你耍了个花招,要我将这些黄金换成珠宝,而且,是要价值连城的珠宝,并且只给了我三天的期限,你算定,我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因为就算我真的拿来的符合你要求的珠宝,三天之内,我也一定找不到你房霜华,就算万一找到了,你可以在验货的时候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那些珠宝值不得那么多的黄金!” 第六十九章 挥纛祭旗提锐旅(四) 房霜华笑咪咪地听着黄狮威说话,没有一丝想插嘴的意思,待他说完之后,方才慢悠悠地道:“黄爷不愧为地怪首领的首席大弟子,果然是心智出众。只不过,房霜华自己倒有一点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对刺杀宇江寒之事后悔?如果只是因为我们已经折在徐伯文手下了的两名山鬼顶尖杀手,怕再一次失败,嘿,那黄大堂主未免太小瞧了山鬼。” 黄狮威道:“你为的当然不是怕折损手下!你之所以想要毁约,是因为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知道了我要杀宇江寒,并不仅仅只是出于私人恩怨。我想要宇江寒的命,但更想要宇江寒的命的却是家师地怪首领,因为宇江寒的死亡,足以憾动剑谷,进而憾动整个天下!家师想要得到整个天下,第一步要做的,便是要除掉剑谷,而剑谷最大的弱点,便是宇大小姐宇江寒!宇江寒不容易杀,家师要对付的是整个江湖,不能为一个宇江寒便自损实力,买通你们山鬼,是最好的选择。” 房霜华接口道:“山鬼杀了宇大小姐,剑谷只会找山鬼的麻烦,地怪可就省事了,而且,除了琴妖与箫魔之外,山鬼其实也是地怪的心腹大患,如果能使其二虎相争,能得渔翁之利的,当然便是你们地怪了。” 莫中野心中一凛,脱口说道:“难怪以你精通涡还神功之能,还要利用我们山鬼来刺杀宇江寒。”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至于你为什么突然要我连同琴妖一起杀了,多半是因为突然发现琴妖现在竟然是跟宇大小姐在一起,竟然斗然间便成了你们地怪最大的敌人之一。嘿,你们既然已经有了让山鬼与剑谷斗个两败俱伤的打算,那再多加一个琴妖,对你们又有何损害?别说是两百万两黄金,就算是两千万两、两万万两,你也会答应支付,但是最后,山鬼却绝不可能拿到这笔钱,因为,就算山鬼不死于剑谷与琴妖之手,也绝计逃不脱地怪的掌握!” 莫中野脸色发白,道:“地怪好毒的诡计!” 黄狮威不动声色,道:“不错,这的确是我们打的如意算盘,你们能看出来,倒也真的算得聪明,但,你们既然知道家师是什么样的人,还敢跟其作对,其后果如何,难道你们便想象不出么?” 房霜华叹了一口气,道:“地怪神秘莫测,我心里本来也在打鼓,但,地怪意在整个武林,如果真的让他得手,那我们这些寄生于江湖之上的妖魔鬼怪还有生路么?房霜华虽然不才,却也不敢目光短浅,只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甘为地怪利用。嘿,地怪现在当然只是一心想对付江湖的侠义道,但唇亡齿寒,侠义道覆灭之后,我等岂不也是地怪砧板上的鱼肉了?权衡利弊轻重,唉,山鬼也只好跟地怪作对了。” 黄狮威目中精光一闪,道:“你们真的决定要跟我们作对?”十指并拢,骨骼间已然“咯咯”有声,翻脸动手,只在瞬时之间。 莫中野心中一惊,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 房霜华却是笑容不减,道:“黄大堂主的武功天下罕有人敌,而房霜华和莫中野只不过是以暗杀闻名于江湖的小小杀手,论真功夫,当然不是你黄大堂主的对手,但黄大堂主也是聪明人,难道想不到我房霜华会留得有后路么?” 黄狮威心中一跳,忍不住道:“你留有了什么后路?”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如果我随随便便就告诉别人知道,那还叫后路么?” 黄狮威哼了一声,道:“黄某素闻山鬼中的执行首领比游老大还诡计多端,他的话,十有九虚,大抵都是信不得的!” 房霜华笑道:“那你不妨现在便过来取了我二人的性命,看看我二人死后,这天下,会有怎样的变化!” 黄狮威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房霜华道:“你当然敢杀我,我今日逃不了,将来,你,以及你的兄弟妹子,包括你的师父,却也会步我后尘!我敢以一月之约,跟你赌上一赌,你敢不敢与我一赌?” 黄狮威不知他底细为何,十指紧握,心中犹豫,一时之间,倒也不敢冒然动手。房霜华斜目冷笑,袖手而立,端的一副居心莫测的模样。莫中野不似房霜华那么胸有成竹,心头紧缩,却是连呼吸都不敢收放自若。刹那间,天地一片寂静,只听得雪花簌簌自天空中飘落下来。 史谦一行追到徐伯文与江寒时,他们二人已经在前面小镇中的一家客栈中用过饭了,见史谦等人赶来,徐伯文当即起身,作势要走。 江寒跟着站了起来,却道:“伯文哥哥,我累了。” 徐伯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向店家订了房间,一眼也不瞧江难渡几人,径直护送江寒回房休息。 叶苇心中忐忑,江难渡却是一喜,道:“看来宇大小姐是要帮我们的。嗯,只要宇大小姐肯帮我们,那咱们秦岭便有救了。” 卫爽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江寒姐姐肯帮我们?”江难渡笑而不答。 章寻梦道:“看来咱们至少要在这儿住上一晚了。你们先用饭,我去找附近的碧血楼眼线放只飞鸽,告诉师父和楼主他们说我已经找到你们了。”从盘中抓了一个馒头,一边吃,一边快步去了。 第六十九章 挥纛祭旗提锐旅(五) 小桑心中忍耐不住,道:“我要去见徐大哥。说不定我爹爹妈妈他们还在秦岭,而且也落入了地怪之手,徐大哥对我那么好,不可能真的对此事袖手旁观的。” 殷照羽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道:“你急什么,总要等三师姐先劝劝徐大哥再说。” 小桑怔了怔,道:“江寒姐姐真劝得动徐大哥吗?” 殷照羽道:“如果连三师姐都劝不动徐大哥,那想来整个天下都没有人能劝动徐大哥了。” 小桑不由点了点头,慢慢坐了下来。史谦也不管他们,径自去见了店主,付了银子,为自己几人也订了房间。 徐伯文送江寒回房,也不多话,亲自去为江寒铺床,要催她上床休息。 江寒站在徐伯文身后瞧着他铺床,道:“伯文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徐伯文道:“你不是累了吗?那便先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是一样,反正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时间。” 江寒道:“我不是想为江难渡他们求情。” 徐伯文微觉意外,道:“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江寒淡淡一笑,道:“我在想,地怪他们会不会去打寒水宫中阴泉血鱼的主意。” 徐伯文心中一震,道:“他们有什么理由去打阴泉血鱼的主意?阴泉血鱼生存在寒泉之内,也并不是谁想打主意便能打得了的,你不必担心。” 江寒默不作声,半晌才缓缓道:“伯文哥哥,黄狮威是地怪门人,他又一心想要我性命,而阴泉血鱼则是救我性命的良药,你说,如果他知道阴泉血鱼对我的重要性,那他会不会平白放过阴泉血鱼?他练过涡还神功,出入寒水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就算阴泉血鱼生活在是他无法触及的寒泉之内,但只要他一心想除去阴泉血鱼,那也并非是无法可想。比如说,他只要多取土石将寒泉填埋了,那阴泉血鱼又岂能存活?” 徐伯文心中一凛,道:“他如果敢动阴泉血鱼分毫,那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江寒叹道:“你就算是把他碎尸万段了,阴泉血鱼终归也是没有了。” 徐伯文咬住牙关,道:“江寒,咱们现在便去秦岭,我倒要看看,谁敢来打阴泉血鱼的主意!” 江寒道:“咱们就算去了秦岭又能怎样?子母馨香草还未成熟,我们就算取了阴泉血鱼也没有用。如果叫我们从此留在那里看守,一来,你我只有两个人,且天长日久,不管我们再怎么小心提防,总是难免会有偶尔的疏忽大意,而地怪却是有那么多的弟子手下,他们轮流看着我们,只要给他们一点儿可趁之机,那我们便要遗憾终身!二来,我们若是现在便去秦岭,便无疑就是告诉他们阴泉血鱼对我们很重要,就算他们明知绝不是你向天九问和我孽海无生咒的对手,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想方设法来毁坏寒泉,我们要保护寒泉和血鱼,又岂能再分身前往昆仑山去采子母馨香草?就算柯哥哥以后会将成熟的子母馨香草送来给我们,但在这子母馨香草成熟之前,那我们岂不是注定只能困守秦岭寒水宫?寒水宫固然很美,可是伯文哥哥,它宫里面的寒气却会要了我的命,而且,子母馨香草何时成熟,谁也不知道,如果要我以毕生之限象坐牢一般困守在那样可以要我性命的极寒之地,我可不愿意!伯文哥哥,咱们在一起,自然想的是找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一世,就算中原容不下我们,那至少,怀乡岛是一定会在茫茫大海上等着我们的,你说是与不是?就算同样是冰天雪地,我却是向往怀乡岛而绝非寒水宫。” 徐伯文默不作声,良久才道:“江寒,你不是那种在乎自己生死的人。你费尽心机,其实还是想劝我替秦岭出面灭除地怪,是与不是?” 江寒道:“灭除了地怪又有什么不好?既可以保护了我们的阴泉血鱼,又可以还武林一个太平,说不定,武林感念你除魔大功,从此以后,不会再视你为妖孽,到那时,咱们也许便用不着去怀乡岛了。伯文哥哥,如果能有机会不做世人眼中的妖孽,那咱们还是不做的好,你说是与不是?” 徐伯文神色微冷,半晌才道:“江寒,我跟你说,我徐伯文杀人无数,江湖上结仇甚多,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永远不可能清洗得干干净净!所以,就算我肯出面替武林除去地怪,在你们侠义道的眼中,我们充其量只不过是自相残杀,我不可能立下什么除魔大功,更不可能改变我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我始终都只是一个妖孽,这是永远都不可能再改变的!” 江寒道:“只要咱们肯去做,你又怎么能断定不能改变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灭除地怪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象,就象当年妈妈灭除乾坤教,平定安化王之乱和诛杀刘瑾一样,只要咱们稍做努力,也许一切便都可以不同往昔!伯文哥哥,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不能放弃。你答应我前往秦岭好不好,就算不为江湖,那你为我,好不好?” 徐伯文神色冰冷,凝神向江寒望来,一字一字地道:“江寒,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在所有人的面前都力图辩解证明我不是妖孽,可是在你的心底深处,你真的认为我不是妖孽么?你对我的妖孽身份,其实始终都在耿耿于怀,是与不是?” 江寒愕然道:“伯文哥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什么妖孽,你是知道的!” 第六十九章 挥纛祭旗提锐旅(六) 徐伯文道:“你如果真的不把我当妖孽,那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替我清洗妖孽之名?” 江寒道:“伯文哥哥,不管我怎样认为,你始终都是世人眼中的妖孽,而做一个世人眼中的妖孽,难道真的很好么?你难道愿意始终背负这样的恶名?” 徐伯文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管你怎么爱我,跟我在一起,终归是你以及剑谷最大的羞辱,所以,你不肯放过任何机会想要替我洗刷干净身上的邪魔戾气,是与不是?如果真是如此……江寒,我就是一个妖孽,不管你付出什么样的努力,这都是不可能改变的,如果你认为我是你的羞辱,那咱们,那咱们……”突地心中一痛,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江寒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慢慢说道:“伯文哥哥,你知道么?其实一直耿耿于怀这妖孽之名的,是你自己!你自己放不下这妖孽之名,便一直以为整个天下都在视你为妖孽,即便是我,你也不放心……你的心里,你的心里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江寒,是与不是?” 徐伯文道:“我本来便是妖孽,不管什么人如何看我,我嗜血总是事实,我杀人如麻,令世人恨不得得而诛之,这也总是事实!江寒,你以为,你不认为我是妖孽,世人眼中的徐伯文便不是妖孽了么?江寒,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所爱的人就是一个世所难容的妖孽,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那咱们,那咱们还不如分开的好!”“分开”二字出口,徐伯文心头突然剧痛,手足间蓦然全都没了力气——分开,他怎么能说出分开二字,他舍得与江寒分开么?他能与江寒分开么? 江寒愕然失措,道:“伯文哥哥,你说什么?”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忽地大声说道:“我说分开,咱们分开!江寒,如果我徐伯文是你宇江寒的羞辱,那咱们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段槿就在左近,你可以去找他,他是天下最配得上你的人,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你们在一起,永远都可以高高在上,不必受人讥笑指责,不必,不必……”心痛如绞,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江寒心中冰凉,默然无语,房中刹时一片寂静。 寒风如针,穿窗而入,江寒身子微微颤抖,突地大声咳嗽。 徐伯文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将窗子关紧。 江寒看着他关窗,低声说道:“这点寒风,哪里便冻死我了。你既然要走,那又何必对我再如此关心。” 徐伯文听她语气有异,心中不由一紧,道:“江寒!” 江寒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其实,江寒已嫁他人,早非白璧,本来便配不上你,就算你不在乎世俗名节虚礼,我也一心想跟伯文哥哥你在一起,但手无休书,纵然你待我情深意重,终也要担负苟且之名……江寒既不能许你以百年之期,又不能为你的声名带来任何好处,咱们在一起,确是实属无益,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一语未落,眼中突地有泪掉了下来。 徐伯文见她落泪,顿如百爪挠心,叫道:“江寒!” 江寒不去瞧他,低声道:“江寒负你在先,本来便没有资格要求跟你长相厮守,如果,如果你要弃我而去,江寒,自然不敢强求……”声音哽咽,晶莹的泪水簌簌地顺着面颊流落了下来。 徐伯文柔肠寸断,忽地抬起手掌,一掌向自己面上掴来。 江寒手臂一格,拦住了他的手掌,叫道:“伯文哥哥!” 徐伯文道:“江寒,我刚才,我刚才……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混帐话来,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咱们历尽劫难,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岂能因一时意气便分了开来?我,我刚才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一定是疯了!” 江寒眼中有泪慢慢落下,低声道:“伯文哥哥,我一心只想替你洗清妖孽恶名,却没有想过你的感受,其实是我不对,你,你就原谅了我罢!” 徐伯文道:“江寒!”凝目望了她一会儿,突地手臂一张,将江寒紧紧抱入怀中,道:“江寒,我不应该恼你说我是妖孽!不错,我生平最恨别人说我是妖孽,可是,你又岂是‘别人’,‘别人’又岂能跟你相提并论?别人惧我恨我,瞧不起我,可是你从来没有看轻过我半分,我岂会不知?惹你伤心难过,我,我真是该死!”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你不离开我了么?” 徐伯文道:“我徐伯文一生只认定了你宇江寒,不管你是云英未嫁的宇大小姐,还是已为人妇的段槿夫人,我的心都绝不会有丝毫的改变!我,我……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徐伯文今生今世都绝不会离开你!” 第六十九章 挥纛祭旗提锐旅(七) 江寒泪光莹莹中,笑容微微绽放,低声道:“伯文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秦岭么?江寒身具寒毒,虽然有药可医,但子母馨香草成熟之日遥遥无期,万一江寒等不到……伯文哥哥至情至性,但天下却视你为妖孽,有此妖孽恶名,天下女子虽众,却恐难遇真心……伯文哥哥,江寒只要一想到,我死之后,你一人飘泊江湖,孤苦伶仃,无人怜惜,便是心如刀绞……” 徐伯文心中酸楚,眼中热泪盈眶,道:“江寒,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以为你死了,伯文哥哥还能独生于世么?” 江寒含泪微笑,道:“伯文哥哥待我的心意,我自然知道,我也想寒毒得解,可以一生一世陪伴伯文哥哥左右,可是,可是……” 徐伯文叫道:“你别说啦!”江寒当即住口。 徐伯文轻轻在江寒额头吻了吻,扶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良久才道:“江寒,我答应你,我现在便去秦岭!我去帮江难渡他们救出秦岭诸位宫主,我去替武林除灭地怪!你要我除魔卫道,那我便除魔卫道,你要我做一个大大的侠客,好叫天下人都不再鄙视于我,好,我便去做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叫他们好好地瞧瞧,我徐伯文到底是不是生来便是妖孽!” 江寒道:“伯文哥哥!我并不是以此为胁要你非去秦岭不可,就算你不愿意去秦岭,江寒也绝不会怪你,而且,也仍然会跟着你!” 徐伯文道:“你放心,我说的不是负气话。秦岭那些人自命侠义道,却是从来不能慧眼识人,我徐伯文何等样人,岂能跟他们一般见识!江寒,我要你跟我在一起,自然要你幸福快乐,怀乡岛寒冷荒凉,绝非世外桃源,咱们既然有选择可以留在这中州大地之上,那又为什么要放弃?嗯,你说,将来我们剿除了地怪之后,我带你畅游大江南北之时,这武林之中,还会不会有什么自命不凡的所谓侠义道中人不识相地处处阻拦挑衅,败坏我们的雅兴?” 江寒心中欢喜,摇了摇头,道:“那时伯文哥哥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大侠客,若有人来败坏咱们的雅兴,那便一定是恶人!” 徐伯文伸手轻轻抚顺她散落的秀发,低声道:“江寒,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但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江寒道:“什么?” 徐伯文道:“我要你永远都不再提什么自己时日无多的话,我要你陪我一生一世,不管如何艰难,你都一定要做到,换而言之,你就是要答应我,绝计不死,就算到了一百岁,你也绝不能先我而去!”江寒心中怦然,眼中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唇边却是笑容微微,道:“你要我活一百岁,要是到时我变得丑怪无比,你也不在乎么?” 徐伯文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道:“你要是怕活到一百岁变得丑了,那么就活九十九岁好了。只是,到时你未满百岁,犹自貌美如花,我却是一百多岁的糟老头子,嘿,到时你如果要弃我而去,我可不会饶你,向天九问的滋味……哎呀,也不知到时我还弹不弹得动向天九问,如果弹不动,那可糟糕之极!” 江寒再也忍不住格格而笑,笑容未敛,忽地张开双臂,与徐伯文紧紧相拥,一字一句地道:“伯文哥哥,江寒此生,只知有伯文哥哥,而不知有天地岁月也!” 徐伯文满心欢喜,道:“徐伯文此生,也只知有江寒,而不知有生死离别!”紧紧抱住江寒,眼中险些掉下泪来,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了。 小桑坐立不安,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霍然立起,道:“江寒姐姐怎么还没有劝服徐大哥?我不管了,我要去见徐大哥!” 殷照羽急忙拉住小桑,道:“徐大哥的脾气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若冒冒失失地闯进去,说不定反而会坏了三师姐的大事。” 小桑道:“你只会要我等等等,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殷照羽不能回答。小桑哼了一声,抬脚便走,刚刚走出两步,便听有人道:“你不必特地上楼来见我,要跟我说什么,现在说罢。” 小桑大喜,抬眼望去,楼上徐伯文已经携了江寒的手,二人双双正走下楼来。 徐伯文与江寒还未走到楼下,大伙儿便情不自禁地都站了起来。江寒微微一笑,道:“你们坐啊,好好的,怎么站起来了,咱们不是外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客气起来了。” 小桑沉不住气,道:“徐大哥,我正要去找你。我要问问你,你到底肯不肯去秦岭?我爹爹妈妈当初是听你指点才去秦岭的,现在也不知有没有落到地怪的手里,我心里着急得很!” 徐伯文道:“如果我不肯去秦岭,那你要怎样?” 小桑一涩,道:“徐大哥,我求你去救救我爹爹妈妈,难道你也不肯吗?你是不是再也不想对小桑好了?”心中着急,又担心父母的安危,眼泪竟然已经在眼眶中打起转来了。 第七十章执戟揽戈暗出征(一) 徐伯文淡淡一笑,忽地向江难渡道:“秦岭连环十八宫真的已全盘为地怪所掌控了么?” 江难渡不知他所问何意,小心翼翼地道:“正是。” 徐伯文道:“那地怪门中到底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涡还神功?秦岭山脉连绵数千里,不知地怪门中弟子主要盘踞何处?”他连问三问,江难渡尽皆不知,张口结舌,答不出来。 徐伯文微微晒然,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如今问你敌情,你却是一问三不知,却又叫我如何相助于你?” 江难渡心中先是惭愧,跟着便是一喜,道:“五弟,你的意思是肯出手相助于我们了么?” 徐伯文道:“我答应了江寒跟你们前往秦岭,但,即使我有心相助,以我一人之力,终归是孤掌难鸣,且不能深知敌情,你却又叫我如何出手?” 江难渡瞧了一眼叶苇与卫爽,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作声不得。 过了一阵,叶苇才道:“救我们下山的是黄飞沙和韦子霁,她们现在还留在秦岭,也许,她们还肯出手相助,那也未必可知。” 徐伯文道:“韦子霁的武功低微,未必帮得上什么大忙,而黄飞沙是黄狮威的妹子,既使她肯放你们下山,也未必肯为了你们与自己兄长为敌,再说,她们当时救你们下山,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如今秦岭的情形如何,我瞧难说得紧。” 卫爽道:“咱们秦岭诸位宫主被关押的地方应该就在秦岭之内,如果咱们先将他们救出来,对付地怪一定会事半功倍。” 徐伯文道:“那秦岭诸位宫主不知关在何处,我们又该如何去救?” 卫爽张了张嘴,又回答不上来了。 江寒道:“妈妈肯让寻梦带他们来找我们,想来对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我想,剑谷与碧血楼的力量咱们总也借助得到。伯文哥哥,咱们不如一边赶去秦岭,一边便请寻梦传讯至碧血楼,请碧血楼替我们先查清秦岭目前的状况,然后再请妈妈盘算一条万全之策,到时只要依计而行,何愁地怪不除。” 江难渡大喜,道:“如此甚妙!” 江雪哼了一声,道:“伯文哥哥既然答应帮你们,那便是说我们都会帮你们,我们既然都帮你们了,那便是说剑谷与碧血楼,乃至整个江湖侠义道都在帮你们秦岭了,你当然要‘如此甚妙’了!” 江难渡面上神色窘然,道:“诸位仗义援手,江难渡代表秦岭在此感激不尽!” 江雪哼了一声,道:“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其实只要你们以后好好对我伯文哥哥,那便比什么都强!” 江难渡忙道:“那是自然!” 史谦道:“师兄师嫂自然是会出面的,只不过,秦岭虽然已经落入地怪之手,但现在江湖中人大半不知,它向身上的那件侠义道的外衣一时还剥不下来,只怕剑谷与碧血楼不便与之正面冲突,咱们此去秦岭,需要借助徐兄弟的地方必然不少。嗯,徐兄弟虽然武功盖世,可毕竟只有一人,有的时候,未免不能首尾相顾。依我之见,柯儿现在已经学会了劳雁神功,武功应该不弱于徐兄弟,定能成为徐兄弟最大的帮手。咱们不如先去玉虚山庄请柯儿来相助,咱们大伙儿再齐心协力想些妙计,一定能除了地怪!” 殷照羽手掌一拍,道:“玉虚山庄的陆姑娘跟三师兄关系不错,如果我们能顺便请得玉虚山庄帮忙,那更是最好不过。” 史谦道:“其实仅仅只一个玉虚山庄,未必便能帮上咱们的大忙,不过若能有其相助,那自然比没有的好。” 殷照羽不再迟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分头行事吧!小师叔,三师姐身体还未复元,不宜快马加鞭,不如你们先慢慢前往秦岭,我快马加鞭,去玉虚山庄请三师兄和陆姑娘,然后咱们在秦岭山下会合,再与师父师母他们共商大计。” 小桑叫道:“照羽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殷照羽心里虽然不舍得离开小桑,但事关大计,却也不敢自行决断,转眼向史谦望去。 史谦道:“小桑要跟你去,一路上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也好。只是,你们一定要快去快回,切不可在路上耽搁了时间,误了大事。”众人皆无异议。 殷照羽本不舍得小桑,只是怕旁人闲话,见众人皆是赞同,心中欢喜,再无顾虑,当即收拾了行装,与小桑出门往玉虚山庄去了。 史谦目送殷照羽和小桑离去,道:“其实咱们就算多了柯儿和玉虚山庄相助,力量也还甚是单薄,如果整个江湖侠义道都能同往秦岭一齐对付地怪,咱们的胜算那便大得多了,可惜,地怪搞了这借尸还魂的计俩,蒙蔽了江湖侠义道,大伙儿不明真相,未必肯相信武林浩劫就在眼前。嗯,也不知师兄师嫂他们能不能有法子在武林同道面前揭破地怪的伪装。” 卫爽道:“薛师伯智冠天下,她一定能撕开地怪的假面纱的!” 第七十章 执戟揽戈暗出征(二) 江雪道:“其实,只要爹爹妈妈肯出面证实现在地怪已经窃居了秦岭,而且能证实地怪首领一心所想,便是鲸吞天下,武林中人,又有谁会怀疑?只不过,咱们所听信的,只是江难渡他们的一面之词,依我看来,爹爹妈妈心中都是颇具疑虑,又谈何出面证言!” 叶苇急道:“我们所言句句属实,绝计没有半分虚假!我叶苇可以对天盟誓,秦岭巨变之事,如我有半句假话,便叫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卫爽道:“我也可以对天盟誓!” 江雪道:“我们剑谷与你们秦岭关系非浅,你们就算不发誓,我们也会相信你们说的话,但别人信或不信,我们却是不能勉强!” 叶苇更急。江难渡和卫爽想到要让江湖中人都相信自己确是极难,心里也甚感焦虑。 江寒道:“其实这种事你们也不用担心,反正咱们已经决定前往秦岭了,只要到了秦岭,与地怪照了面,真相便会大白,到时武林侠义道又岂还有不相信你们的道理。咦,寻梦呢?咱们既然已经决定前往秦岭,总应该请她传讯回碧血楼和剑谷让爹爹妈妈他们知道。我想爹爹妈妈他们也一定会去秦岭,咱们总要找个地方会合才是。” 史谦道:“寻梦已经去找碧血楼弟子传讯回去,向师兄他们禀明我们的行踪了。” 徐伯文忽道:“噤声!”众人一怔,顿时都住了口。 寂静之中,只听北风呼啸,雪花簌簌落地有声,又过了一阵,众人才先后听到风雪中隐隐有马蹄声传来。马蹄声既急且众,竟似有七八骑之多,奔腾不息,越来越近,直往此处而来。 史谦心中暗暗惊异,想道:“此时天色已晚,且风雪极大,怎么还会有冒着风雪赶路的行人?而且听其蹄声,这些马应该都是万中一选的好马,想来马上之人绝非泛泛之辈,也不知会不会是江湖中人?如果是江湖中人又会不会是针对我们而来的?我们在此边塞并无什么对头,如果这些人来意不善,那岂非是徐兄弟的对头?” 江雪与史谦一般的心思,但她比史谦想得更深,第一个便想到了莫中野,想道:“难道会是山鬼中的人来找姐姐和伯文哥哥的麻烦?”此念一出,即知不对,山鬼中人惯于暗杀,既然明知不是己方敌手,又怎么可能放胆大张旗鼓地来自行送死?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与莫中野在那荒野小店时遇到的凶徒,心中“格登”了一下,想道:“莫非是那些来找伯文哥哥报仇的人?”此念尚未转定,忽听客栈之外青红双衣纵声长嘶,双衣嘶声未落,远远的便有马嘶纵声应合,其声响彻云霄,气势竟然是丝毫不输于青红双衣。 江寒倾耳听到此时,终于绽开笑颜微微一笑,道:“是爹爹妈妈的黑白双驹,是爹爹妈妈他们来了。” 江雪也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不错,是爹爹妈妈的黑白双驹!糟糕,糟糕!” 史谦一愕,道:“怎么了?你爹爹妈妈来了,你不但不欢喜。却反说‘糟糕’,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江雪顿足道:“小师叔,你忘了吗?我是从剑谷逃出来的!”她此言出口,众人皆是一省,顿时想起当初江雪以红狐魔女之名祸乱江湖,武林中诸多门派齐聚剑谷,要找江雪兴师问罪,后来幸得徐伯文一力担当,替她解围之事。 当时徐伯文虽然已为江雪解围,但宇牧云不肯姑息女儿,令她回剑谷闭门思过。江雪不甘困于剑谷,趁着父母忙于群英盟巨变之事,偷偷逃了出来,后来跟着徐伯文远赴昆仑,至直今日尚且滞留不归,此刻听得父母到来,她心中如何不惊,叫苦连天地道:“糟糕糟糕,爹爹要我在剑谷闭门思过,我却逃了出来,如果让爹爹逮个正着,那我岂非是死定了!”宇牧云为人是非黑白极为分明,当年因怀疑其妻天狼郡主伺身魔道,一剑下去,便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对自己心爱之人尚且如此,又何况他人?江雪想到父亲待己向来严厉多于慈溺,绕是她以红狐魔女之名声满江湖,此时也不禁胆战心惊。 江难渡不明白江雪何以如此惧怕自己父母亲到来,道:“宇谷主他们来了不是好事吗?嗯,我只怕他们并没有来,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会来。” 江雪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不,不行,我不能见爹爹的面。”身子一弹,蓦地扭身便向门外射去。 她身影方动,忽地凭空有人说道:“你不能再见爹爹的面,难道便要躲爹爹一辈子吗?”声音尖细悦耳,颇具童音,竟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江寒微微一笑,道:“小雁儿也跟着来了。”江雪听得其声竟然就似在门外,知道已经来不及逃出,脸色一变,脚下倏地一退,闪身躲到了徐伯文的背后。 第七十章 执戟揽戈暗出征(三) 寂静之中,只听有两骑快马奔到客栈门前,忽地立住,竟然没有一丝狂奔难策的动静。 史谦抢上前去,扬声叫道:“师弟史谦,恭迎师兄师嫂。”众人但觉眼前白影一闪,客栈之中突然便多了三人。 三人中两名是大人,一名是孩童,两名大人一男一女,男子穿了一件样式简单朴素的白色长衫,虽然人已经是不惑之年,犹自丰神俊朗,卓尔不凡,那女子穿了一件绛紫色的衣衫,紫衣如花,貌美亦是如花,委实令人心折,而那小孩子大概只有七八岁,穿了一件杏黄衫儿,笑吟吟地却是满面都是精灵古怪的神色,此刻正接了史谦的口,跟着说道:“雁儿拜见小师叔!”笑嘻嘻地挣脱父母的手掌,向史谦作了一个揖,果然是剑谷宇牧云夫妇携其幼子雁儿到了。 江难渡几人又惊又喜,连忙上前行礼,就连徐伯文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唯有江雪身子急疾后退,满脑子打的都是如何能不着痕迹逃之夭夭的主意。 雁儿一眼见到徐伯文,一声欢呼,首先便抢了过来,叫道:“伯文哥哥,你也在这里,那可好极了!嗯,你说过要来剑谷教我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我现在逮到你了,你可别想再跑掉了罢!”一把抓住徐伯文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松开手来。 天狼郡主的眼睛第一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女儿江寒,道:“幸儿,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你过来,让妈妈为你号号脉。” 江寒依言走上前去,道:“妈妈,女儿没事的。” 宇牧云却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悦儿,你逃得好啊!” 江雪心中一颤,勉强道:“爹爹,女儿不是逃,女儿是跟伯文哥哥到昆仑山找柯哥哥来了。”江雪天生胆大,从无所惧,但父女天性,女儿怕爹爹却是与生俱来,就算她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红狐魔女,那也不能例外。 宇牧云转眼向徐伯文望来,道:“徐兄弟,如果宇某所记没错的话,你我之间,好象是有剑谷之约的。” 徐伯文恭恭敬敬道:“晚辈突然有事缠身,以至无法亲到剑谷赴约,还请谷主恕罪。”徐伯文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天下人等,谁也不放在眼中,但不知为什么,却偏偏对宇牧云颇为忌惮,而这份忌惮又分明不是因为武功不及,有时候他自己心里想想也颇为不解,但要他自己找出原因,却又找不出来,想来也许真是天意。 宇牧云道:“其实当时群英盟突生变故,鄙夫妇为解决此事,连夜赶去了乌蒙山,也没有回剑谷,若说到爽约,宇某难辞其咎,要劳烦徐兄弟致歉,那却如何敢当。” 徐伯文微微苦笑,道:“群英盟之变晚辈本也知道,本来是应该赶去乌蒙山,或许还可略效犬马之劳,也未必可知,可惜,晚辈当时心有旁骛,顾不了江湖大事。唉,如果晚辈稍少私心,也不至于害人害己,但天命如此,夫复何言。”他心中所想,自然是如果自己关心江湖大事胜过关心江寒下落,那么必然会赶到去乌蒙山,自然也必然可以阻止江寒与段槿成亲一事。 宇牧云当然知道他与自己女儿江寒之间颇有隐情,只是造化弄人,令他们难成良配,也曾为此嘘吁不止,今日见他如此言语,知他心中所思,心里亦是默然。 那边天狼郡主替江寒号了一会儿脉搏,心中起疑,道:“幸儿,你习练涡还神功和嫁衣神功之后,体质都比以前要好得很多,怎么才两月不见,便一副气血两亏之相,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寒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重提旧事,道:“女儿真的一切都好,妈妈不必担心。嗯,妈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难道妈妈遇到了寻梦了吗?却不知寻梦怎么没有同来?” 雁儿抢道:“姐姐,你怎么知道寻梦姐姐没有同来?我们就是遇到了寻梦姐姐,知道了你们在这里落脚,这才快马加鞭赶来的。寻梦姐姐和姑姑姑父、殷伯伯殷伯母他们的马不及我们的黑白双驹快,所以落在后面,但很快也就到了。” 江寒听他说段颖和傅吟双也一起来了,心中不禁微微一凛,只听门外有马纵声长嘶,有三匹快马已在客栈外停了下来,有人说道:“寻梦,就在这里吗?”正是段槿段柯之母,当初的群英盟主夫人,现在的碧血楼主夫人,段颖之妻傅吟双的声音。 雁儿听到她说话,不待别人开口,立即抢着说道:“姑姑,我们就在这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客栈外俪影一闪,一条红影突然便伫立在了客栈厅堂之中,来者锦衣华服,容貌端庄秀丽,眉眼虽然长得酷似宇牧云,却是远比宇牧云盛气凌人,正是傅吟双。 傅吟双早从章寻梦的口中得知徐伯文和众剑谷弟子在一起,所以一马当先地抢来,只是她的马远不及宇氏夫妇的黑白双驹神骏,所以才略为落后,此时进得客栈来,首先找的便是徐伯文,一眼见他果然在场,心头怒火当即腾起,重重哼了一声,喝道:“好个妖孽贼子,果然在此!”腰间银光一闪,“嗤”地一剑,倏地便往徐伯文当胸刺来。 第七十章 执戟揽戈暗出征(四) 徐伯文眉眼微微一抬,还未及出手自卫,便觉眼前蓝影一闪,有人轻声喝道:“双儿不可!”出手如电,轻轻一拧,便夺去了傅吟双手中的长剑,出手的人,却是傅吟双之夫段颖。 傅吟双心中惊怒,喝道:“段大哥!” 段颖道:“咱俩来之前怎么说的,你忘了不成?咱俩现在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再自己残杀起来,叫地怪有可趁之机!”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琴妖跟我们算什么自己人!” 史谦道:“师姐,咱们这次秦岭之行,很多地方都要借重徐兄弟,如果他还不算自己人,那什么样的人才算得是自己人?”傅吟双虽然不是剑谷弟子,但她是宇牧云的义妹,是天狼郡主结义大哥的妻子,所以在人伦之上,史谦也得叫她一声师姐。 傅吟双虽然对徐伯文与群英盟之间的旧怨耿耿于怀,但也知史谦此言不错,此时绝计不是和徐伯文拼个两败俱伤的时候,只得狠狠瞪了徐伯文一眼,勉勉强强将长剑收了起来。徐伯文历来不愿与人为敌,此时傅吟双既已收手,他自然也郾旗息鼓,不与她计较。 此时门外又有马蹄声驻,这次来的是两匹马,但进来的却是三个人,正是殷照羽的父母殷龙亭林雨夫妇以及适才才出去传讯,在中途遇到他们,随了段颖夫妇一起先赶到,但却没有跟着段颖和傅吟双一起进来的章寻梦。 章寻梦对徐伯文始终心存芥蒂,虽然与他恩怨纠结,报仇之事不能称心如意,但能与他少见一次面总也是好的,所以这次虽然与段氏夫妇同来,但却没有立即跟进,借口在门口相待殷龙亭夫妇,直到他们来了之后,她再没有借口滞留门外才最后走了进来。 江雪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刚刚到达的殷氏夫妇和章寻梦吸引了去,一时之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心中一喜,悄悄缩身便走。哪知她才走出数步,便听宇牧云喝道:“悦儿!”江雪一惊,只觉小腿发软,只好乖乖停下脚步。 宇牧云道:“你要去哪里?” 江雪期期艾艾,答不上话来。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怕爹爹罚你。本来爹爹也的确是想重重惩罚于你的,嗯,你当初虽然闯祸不小,可是对付神仙谷、锦衣卫,都做得不错,而且替华山派、英雄楼除了奸邪,那也做得应该,咱们现在又要对付地怪,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这样罢,要是你在剿灭地怪一役之中立下大功,爹爹便过往不咎,不再处罚你了。” 江雪大喜过望,道:“爹爹说的可是真的?”宇牧云微微一笑,道:“爹爹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骗你了?” 江雪心中欢喜,道:“请爹爹放心,悦儿一定将那地怪首领手到擒来!” 雁儿扮了一个鬼脸,自是对她所说将地怪首领“手到擒来”一事压根不信。江雪得以免除父亲处罚,哪怕只是暂时,也是满心欢喜,自然不去跟他计较。 那边殷龙亭三人已经走了进来。 殷龙亭一进来便笑道:“云儿箴儿,你们倚仗马快,想把我们弃之不理么?怎么这么多年了,一点儿脾气都不会改。” 天狼郡主道:“这你可不能怪云儿,是我急着想见女儿。” 殷龙亭道:“那你现在见了幸儿,总可以放心了。其实,幸儿虽然不习搏击之术,但天下能给她造成威胁的,却也罕有。”转眼向徐伯文望来,微微一笑,道:“不过这次幸儿他们能遇到徐兄弟,这可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林雨忽地道:“咦,羽儿呢?还有小桑,小桑又到哪里去了?”她慈母心怀,第一个关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孩子,而殷照羽与小桑彼此有情她也是早已知道的,殷照羽不在,小桑也不在,自然难免心怀疑惑。 她此言出口,傅吟双跟着便发觉段槿不在,心中不禁一跳,抢道:“还有槿儿呢?他又去了哪里?他怎么不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守在一起?” 史谦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师兄师嫂,师姐,我们这次来,其实已经找到柯儿了。” 傅吟双大喜,道:“真的?他真的是躲到昆仑山上去了么?” 史谦道:“不错。他在昆仑山玉虚山庄住了近两年,身体好得很,不但没有吃什么苦,还学会了劳雁神功,比我们可都有福气得多。” 段颖颇感惊异,道:“柯儿竟然学会了失传已久的劳雁神功?这件事是真是还是假的?” 江雪抢道:“此乃我们亲眼所见,当然是真非假。” 傅吟双大为欢喜,道:“你们既然已经见到了他,那他人呢?难道他还不肯回家么?他现在知道槿儿已经和幸儿成亲的事了么?他说什么了没有?”段槿段柯兄弟自幼为江寒相争,几欲反目,傅吟双别的不担心,却是担心他们兄弟二人见面之后,段柯不甘哥哥已经跟江寒成亲,平地又要起争端。 史谦道:“他们相见之后,柯儿与槿儿的确为了幸儿的事又发生了一些冲突,不过,这样的冲突以后已经不会再发生了,因为幸儿成亲的事实柯儿已经接受了。” 傅吟双喜道:“柯儿能想开,那可是最好不过!他们兄弟现在哪里?” 史谦道:“柯儿在玉虚山庄。” 傅吟双道:“怎么,他还在玉虚山庄?这玉虚山庄到底有什么好,他竟然宁愿留在玉虚山庄也不愿回家!” 第七十章 执戟揽戈暗出征(五) 江雪忍不住道:“不是。我们这几天遇到了山鬼中的杀手,其中有两个被伯文哥哥打伤了,他们为了活命,愿意脱离山鬼组织,姐姐也答应让他们到剑谷中去避难,但剑谷距此太远,柯哥哥便送他们到玉虚山庄去养伤。后来江难渡他们来了,带来了地怪侵袭秦岭的消息,大伙儿要到秦岭去帮忙,照羽哥哥他们便到玉虚山庄去找柯哥哥。柯哥哥武功远胜于我们,如果他肯帮忙,那自是最好不过。” 林雨道:“那小桑也跟着去了吗?” 江雪道:“照羽哥哥与小桑两情相悦,难道殷伯母不知道吗?照羽哥哥要去哪里,小桑当然便也要去那里了。” 林雨心中一宽,道:“他们在一起,那我便放心了。” 傅吟双心中也是一宽,道:“只要槿儿柯儿不再为幸儿起争端,我就放心了。只是,幸儿,你与槿儿新婚燕尔,槿儿既然去了玉虚山庄,那你为什么不随他同去?” 江寒心中迟疑,史谦抢着说道:“幸儿身体不好,而玉虚山庄冰川覆盖,极为寒冷,为避免引发幸儿体内的寒毒,这玉虚山庄自然是不去的好。” 傅吟双“哦”了一声,不再质疑。虽然没有一人说明段槿的去向,但他们既然说殷照羽“他们”到玉虚山庄去找段柯,她心里想当然,只当段槿身为兄长,去亲自找弟弟回来,那也没什么奇怪,史谦一众虽然明知她误会,但此时此刻,谁又会明说,以免节外生枝,皆是由她误会去了。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大伙都肯到秦岭帮忙,那是最好不过。其实地怪虽然侵占了秦岭,但他们现在仍然披着侠义同道的外衣,如果由我们出面,还真不好处理,还是由徐兄弟代咱们出面要妥当得多。只是,我们虽然一心想请徐兄弟帮忙,却也不知找不找得到徐兄弟,你们竟然真的找到了他,算来还真是我们的意外之喜。” 叶苇忍不住道:“其实要找徐五哥也没有什么难的,只要找到宇大小姐,自然便找到徐五哥了。” 江难渡喝道:“叶妹!”却也来不及阻止她了。 傅吟双已经生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谦连忙说道:“其实咱们来这里也没有想到过会遇到徐兄弟,不过幸好遇到了他,要不然,咱们想要对付山鬼,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天狼郡主心中微觉惊异,道:“谦儿,你说这话,难道山鬼的突然出现,是专针对你们而来?” 史谦道:“准确地说,山鬼是针对幸儿而来的。” 天狼郡主道:“为什么?幸儿从来不结仇家,怎么凭白无故地,竟然招惹到了山鬼?” 段颖道:“山鬼做的便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祸的勾当,他们绝不会凭白无故地敢来招惹剑谷的。难道是有人出高价买凶杀人么?” 江雪道:“是有人出了高价。听说那个嫉恨姐姐的人花了二十万两白银要山鬼取她的性命呢!” 天狼郡主道:“那是什么人,竟然如此不惜代价?” 傅吟双道:“不错,二十万两银子,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江寒道:“或许你们都也认得他。那人叫黄狮威。” 傅吟双奇道:“谁是黄狮威?我可认不得这样的人。” 天狼郡主沉吟了一会儿,忽地省起,道:“那个人姓黄,莫非是当年黄铭恩与风玉露的后人?” 江寒点了点头,道:“黄狮威就是当年黄铭恩与风玉露的长子。他原来便忌恨咱们剑谷,后来我在江湖中为嫁衣神功之事又与他有过过节,他想要取我性命,想来也是理所当然。” 傅吟双道:“原来是他。哼,他父母身死之事可怪不得箴儿,他忌恨剑谷,那可一点道理都没有。” 天狼郡主默不作声。 宇牧云道:“箴儿虽然不是杀黄铭恩与风玉露的凶手,但他们夫妇总是因箴儿而死,他忌恨剑谷,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过这桩恩仇应该有法子可以解决,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地怪突现江湖,而黄狮威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找幸儿的麻烦,黄狮威与地怪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段颖道:“黄狮威会涡还神功,而地怪门下也有数人会涡还神功,我看,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是没有,而是只怕不小。” 宇牧云在客栈中踱了两步,随手拿了几个茶杯在桌上摆弄,道:“第一步,清除异己,掌握秦岭;第二步,离间秦岭与江湖侠义道的关系,以达到完全掌控秦岭的目的;第三步,买凶对付剑谷,坐收渔利,与此同时,再对江湖侠义道下手。看来,地怪动手的速度,要比咱们想象中的快得多。” 段颖点点头,道:“依你看,地怪的下一步棋会是什么?” 宇牧云笑道:“咱们有军师在此,你不问她,却来问我,这可没有道理。”他口中所说的“军师”指的自然是自己的妻子,号称智冠天下的天狼郡主了。 第七十章 执戟揽戈暗出征(六) 天狼郡主笑道:“颖哥哥,地怪下一步棋是什么你应该想得到的,否则,你这二十几年的群英盟主,岂不是白当了。” 段颖被触动心事,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好一个群英盟,最后竟然弄成如今这番模样,我这群英盟主,确是白当了。”宇牧云夫妇与他相识相知二十余年,互相间开玩笑得惯了,天狼郡主这番话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却触及段颖心事,令他想到群英盟的土崩瓦解,段颖自是神情黯然,她却也不大好受,但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于他。 宇牧云打了个岔,道:“地怪远在秦岭,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布署我们一无所知,不能知己知彼,谈何谋定取胜?我看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先赶去秦岭,待到了地头,了解了详细情形再说吧!” 江雪一愕,道:“我们要连夜赶路么?那姐姐的身体可吃不消。” 宇牧云不觉愕然,道:“幸儿身具涡还与嫁衣两项神功,连夜赶路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你今天却这么说,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么?” 江寒道:“女儿没事,可以连夜赶路。”徐伯文本也想出言阻止,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出口来。 段颖道:“幸儿的脸色是有些不大好,而且,槿儿他们也还没有回来,要不然,咱们再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等大伙儿集齐了再说。” 傅吟双道:“幸儿身具涡还嫁衣两项神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至于槿儿柯儿,我们可以留讯给他们,叫他们赶到秦岭山下跟我们会合。秦岭大变在际,如果咱们去得迟了,落到地怪手里的江湖侠士会更多,那咱们便更被动了。” 江寒心中一紧,道:“落到地怪手中的江湖侠士?怎么,地怪已经开始对武林动手了么?” 傅吟双道:“幸儿,你道我们为什么会突然日夜兼程地赶来找你们?就是因为地怪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动手对付武林了!” 段颖道:“不错,地怪已经开始对武林动手了。但他们并没有树起大旗要与侠义道作对,地怪首领只是以不老仙女张秀旗的名义在江湖中大送请柬,请武林群雄到秦岭赴她百岁大寿寿宴。我们自然知道不老仙女张婆婆已经过世,窃居秦岭的是地怪,而地怪首领使出这样的技俩,为的是将武林群雄一网打尽,好为她称霸江湖扫平障碍,可是江湖中别的人却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前往秦岭道贺的武林人士不在少数,据我们所知,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经去了,再加上别的帮派,少说也有数十人到了秦岭,这些人,应该都已经成为了地怪的人质,如是咱们不赶快去阻止,一定会有更多的人落入地怪之手的。落入地怪之手的人越多,对我们越是不利,这你们都应该知道。” 卫爽忍不住道:“既然事情如此紧迫,那你们为什么不传令江湖,阻止大伙儿前往秦岭?”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懂什么!” 殷龙亭道:“这件事事发突然,我们发觉不对时,江湖各大门派已经有人前往秦岭了,而且,就算我们明知地怪在秦岭作怪,没有证据,哪怕是云儿与箴儿出面,天下又有谁肯相信秦岭诺大一个帮派,竟然无声无息地便落入了地怪之手?更何况,其实,地怪窃居秦岭的事,我们也只是听江四宫主他们的一面之词,我们自己都不敢保证一定有窃居秦岭的事发生,那又如何劝服江湖群雄。” 江难渡急道:“地怪的确已经侵占了秦岭,我江难渡可以对天盟誓,绝没有对宇谷主、段楼主谎言相欺!” 叶苇道:“我也可以发誓!” 卫爽道:“还有我,我也可以发誓!” 宇牧云道:“你们不必着急。其实秦岭的动态最近大异往常,我们都有警觉,否则,也不会对秦岭的劫难那么轻易便下断言。嗯,在咱们到这里来找你们之前,段颖已经传令下去,令碧血楼弟子秘密前往秦岭,一定要探听得有关秦岭的确切消息,如果真的属实,那碧血楼可以第一时间便在秦岭山下形成一个包围圈,一则,阻止武林同道冒然进入,自投罗网;二则,也可以监视地怪的举动,为咱们对付地怪获得第一手的情报。” 段颖道:“还有,我在传令的同时已经派了心腹弟子前往各处同盟联络,如果地怪真有异动,整个江湖的侠义道力量可以瞬时之聚结,咱们要对付地怪,总不会是人单势孤,孤掌难鸣就是了。” 江难渡与叶苇、卫爽对视了一眼,大大吁了一口气。 林雨道:“咱们对这件事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要对付地怪,总还要遍请武林高手相助。徐兄弟与幸儿所精通的音波功正是地怪首领及其弟子最为惧惮的,幸儿是剑谷弟子,出力除贼,那是义不容辞,至于徐兄弟,我们大伙儿亲来相请,徐兄弟瞧在同为武林一脉的面子上,应该不会拒绝,另外,咱们再请郡主盘算一条万全之策,咱们出手对付地怪,想来便是万无一失了。” 徐伯文对她所言“同为武林一脉的面子”嗤之以鼻,但他既然已经答应了江寒出手,此时不管旁人说什么,他总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道:“夫人请放心,晚辈已经答应江四哥同往秦岭。宇夫人计谋天下无人能敌,自然是运筹帏幄的不二人选,不管夫人有何差遣,徐伯文定当从命!”他此诺出口,众人皆是大喜。 第七十章 执戟揽戈暗出征(七) 傅吟双虽然忌恨琴妖,但知道此时大敌当前,得到徐伯文的允诺,心里总也有几分欢喜,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我们现在便启程前往秦岭罢!” 林雨道:“不等槿儿柯儿和羽儿小桑他们了吗?”傅吟双道:“事情紧迫,反正他们一定会赶来,那咱们又何必在此耽搁时间。”转眼向宇牧云望去。 天狼郡主不待丈夫开口,忽地道:“咱们一路急赶,就算人吃得消,只怕马儿也吃不消了,不如就在这里住上一晚,让马歇上一歇,明天再上路,反正事情既然已经决定,那便不必再争这一日的早晚。谦儿、寻梦,你们去为大伙儿订一晚的房间,让大伙儿好好休息一晚。幸儿,你的房间在哪里?妈妈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你说。” 江寒心中怦怦而跳,答道:“就在二楼。” 天狼郡主点点头,携了女儿的手踏步上楼,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向徐伯文道:“徐兄弟,你也来罢,我也有话想要问你。”徐伯文答应了一声。 宇牧云忍不住道:“你有什么话要跟他们说,怎么连我也不告诉么?” 天狼郡主道:“你那么聪明,怎么不猜上一猜,看我到底想要跟女儿说什么。”宇牧云一笑。 傅吟双自是满腹疑狐,但见天狼郡主竟是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明说,她又岂好细问。 江寒带着母亲到了自己的房间,恭请母亲入内。 天狼郡主径直走入,并不转身,道:“关上房门吧!” 江寒瞧了一眼徐伯文,心中怦怦乱跳,轻轻掩上了房门。 天狼郡主默不作声,只拿眼睛瞧着女儿与徐伯文。 徐伯文沉不住气,道:“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天狼郡主轻轻哼了一声,道:“我找你们来想要问你们什么话,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 徐伯文与江寒互相瞧了一眼,不敢轻易开口。 天狼郡主眉头微蹙,道:“难道你们真的想要我问出来?好,我问你们,段槿现在到底在哪里?” 江寒心中一紧,勉强道:“妈妈怎么问这样的问题?槿哥哥,槿哥哥应该是到玉虚山庄去了罢。” 天狼郡主哼了一声,道:“幸儿,妈妈眼里从来不揉沙子,你怎么竟会拿这样的回答来搪塞我?徐兄弟,我敬你是个人物,心里对你也没有什么成见,难道你也不肯据实回答么?” 徐伯文不能再隐瞒,道:“不是晚辈想要刻意隐瞒,而是段槿的去向,晚辈实在不知。段槿的去向不但晚辈不知,江寒不知,咱们在场所有人,想来都是无人得知。” 天狼郡主心中一寒,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槿儿对幸儿历来一往情深,又跟她新婚燕尔,怎么会突然一去不返,而且去向不明?” 江寒紧紧咬住嘴唇,忽地上前一步,双膝一屈,跪在了母亲的面前。 天狼郡主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拉她,道:“你这又是为何?” 徐伯文咬住牙关,忽地也在江寒的身边跪了下来,道:“宇夫人,晚辈与江寒互为深情,此生别无所求,只想一生一世长厢厮守,还请夫人成全!” 天狼郡主面上微微变色,道:“幸儿,你也是如此想法么?” 江寒道:“妈妈,女儿嫁给槿哥哥,已经做错了一次,不想一错再错。妈妈便成全了女儿罢!” 天狼郡主倒抽了一口冷气,作声不得。 徐伯文与江寒心中忐忑不安,但既然已经说了出来,那便一切都豁出去了,两双手互相伸出,紧紧握在了一起,不管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阻隔,两手既然相握,那便是两心相依,说什么也是会再分开了。 天狼郡主冷眼相观,忍不住道:“你们自诩情深,嘿,既然自诩情深,那幸儿你又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槿儿?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其实,幸儿你自回到剑谷之后,口口声声都是你的伯文哥哥,不但要我出面为他到秦岭洗清冤枉,而且为了他竟然悄然离开,撇下槿儿一走了之。到悦儿引发武林争端,群雄齐聚剑谷之时,你更是与徐伯文一同出现在天下群雄面前,我便知道,你的心里只怕早已没有你的槿哥哥了。当时,我和你爹爹都已经想过,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徐伯文,而且据我们夫妇看来,徐伯文倒也并非如江湖传言一般那么不堪,你与段槿的婚约,要想做罢倒也不是那么不可能,可是,可是我们再见你时,你竟然执意要嫁给段槿……幸儿,我与你爹爹都三番四次地问你决定好了没有,你都是如何回答我们的?你当初既然已经做了不能后悔的决定,那又为什么今日要后悔?还有,徐伯文,你既然放不下幸儿,那她与段槿成亲之时你为什么不赶来阻止?那时,你在何处?我不管你对幸儿如何深情,她现在已经是段槿之妻,罗敷有夫,你们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了!” 第七十一章 悉运帷幄决胜策(一) 徐伯文道:“晚辈当时根本不知道江寒与段槿成亲,如果知道,又怎么可能不赶来阻止?我徐伯文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就算是全天下的英雄都要与我徐伯文为敌,我心里又岂会怕,又岂会因此而不敢到乌蒙山去!” 天狼郡主道:“你不知道幸儿成亲?这件事天下皆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徐伯文道:“因为,因为晚辈当时以为江寒去了昆仑山,所以一心赶去找她,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江寒明明已经跟我两心相许,坦言永不相负,怎么突然之间,会去嫁给了别人!我是到了昆仑山之后,才从玉虚山庄庄主陆玉容陆姑娘的口中知道江寒竟然已经成亲了的事的,但那时想要赶去,已经迟了!” 天狼郡主转眼向女儿望来,道:“那么幸儿,你的原因是什么?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这不但不应是我剑谷弟子的做为,也不应是我女儿的做为!” 江寒心中苦涩,道:“妈妈不必再问,总之女儿已经知道错了。当初我答应嫁给槿哥哥,跟他成亲,这是女儿此生最大的一件错事,现在女儿想要改正这个错误!” 天狼郡主道:“改正?幸儿,这个天下,有些错能改,但有些错,是根本不可能有改正的机会的!” 江寒道:“可是,如果以后女儿还继续跟槿哥哥在一起,那便是错上加错,别说到时伯文哥哥不会原谅女儿,便是女儿自己,也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天狼郡主凝视着自己女儿,轻轻了一口气,道:“幸儿,妈妈叫你上楼来单独问你到底为的是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妈妈是想帮你的啊!如果你执意不说明原因,那妈妈就帮不了你了,只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公婆,叫颖哥哥和双儿来决断!” 江寒一惊,叫道:“妈妈!” 徐伯文道:“江寒,既然宇夫人动问,那咱们便跟她说实话罢。嘿,这件事错不在你我,为什么咱们不能说!” 天狼郡主道:“哦,什么叫错不在你们?” 徐伯文紧紧握住江寒的手,昂然说道:“这件事江寒不方便说,我来说!江寒当初之所以会舍我而去嫁给段槿,完全是因为段槿趁人之危,沾污了江寒的清白!” 天狼郡主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徐伯文道:“那天江雪的事解决之后,我和江寒本来一路同行,想要到剑谷去拜见宇谷主和宇夫人的,谁知半路段槿派了韦子霁来骗了江寒去,竟然,竟然……他不但沾污了江寒的清白,而且暗中偷袭晚辈,害晚辈身受重伤,并且,以徐伯文的性命要相威胁,逼江寒随他回去。江寒也是为我着想,这才不得不跟段槿回去的。” 天狼郡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段槿是我剑谷首席弟子,从小在剑谷长大,我们夫妇一直待他如同亲子,幸儿对他也向来敬重,他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徐伯文道:“夫人若不相信,可以去问问江雪!晚辈身受重伤之时,幸得江雪悉心照料,这才得以安然痊愈。徐伯文伤好之后,便跟江雪去了剑谷,想要找到江寒,可是在剑谷之外却听见宇谷主传书给夫人,说江寒已到昆仑山去了,所以便一路追去,想不到此行却是铸成了晚辈一生的恨事!” 天狼郡主苦笑道:“当时云儿传书确有其事,可不是我有意作假骗你。” 徐伯文道:“晚辈知道,所以心里从来没有怨恨过夫人。” 江寒低声道:“其实,女儿答应嫁给槿哥哥之后,心里也萌生过悔意,但,但……乌蒙山上我与槿哥哥成亲的那天,女儿就想过逃之夭夭了,可是,女儿却在那天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怀有了槿哥哥的骨肉……一边是知心相爱的人遥不可及,一边是清白已毁,身怀有孕,当时的情景,又叫女儿如何选择?女儿只有跟槿哥哥成亲了。” 天狼郡主愕然道:“你竟然已经怀了段槿的孩子?你既然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怎么还可以跟他恩断情绝,随徐伯文一走了之?幸儿,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总也应该为孩子考虑考虑啊!徐伯文,你,你也不在乎么?” 徐伯文道:“晚辈不在乎江寒怀了谁的孩子!只要江寒心里爱的人是我,我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江寒微微苦笑,道:“妈,现在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了。” 天狼郡主又是一惊。 江寒道:“其实,其实我本来便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对我而言,那根本便是一生一世不可承受之痛!” 天狼郡主叹道:“你身具先天寒毒,不能生育孩子,那也是无法可想。” 江寒苦笑道:“妈妈,那个孩子,其实是槿哥哥自己害死的。”天狼郡主一怔。 徐伯文道:“这件事怪我。我要带江寒远走高飞,段槿赶了来,两厢争执了起来,再加上当时山鬼跑来凑热闹,想要趁机害了江寒,徐伯文一个保护不周,便让段槿伤到了江寒,结果,那个孩子自然便保不住了。” 第七十一章 悉运帷幄决胜策(二) 天狼郡主越听越惊,道:“那么后来呢?段槿便是因此一走了之的吗?” 江寒道:“我只不过是想跟槿哥哥要一纸休书而已,可是槿哥哥说什么也不写,他不但不写休书,还伙同了山鬼中人,想来谋害伯文哥哥,幸得没有成功。” 天狼郡主道:“竟然还勾结山鬼,这个段槿,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不过,徐伯文,你夺人之妻,也难怪他恨你。” 徐伯文道:“夺人之妻的不是徐伯文,而是段槿!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徐伯文与江寒又岂会有今日之痛?不过现在说这些已没什么用了,只要江寒肯回到我的身边,别说他段槿一人恨我,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恨我,徐伯文也不放在心上!” 天狼郡主道:“段槿与幸儿青梅竹马长大,感情远比一般人都来得深厚,如果不是你出现,他们早已平安成亲了,又岂会有今日之变?本来就是你横刀夺爱,结果你却反去怪段槿……嘿,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爱情本来便是没有道理可讲,我和幸儿爹爹都是过来人,也知道情之所至,无可奈何,不想就此跟你们纠缠不清。只是,幸儿现在总是段槿之妻,而段槿又不肯写休书给你们,这件事,你们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如果我们不来,是不是你们真的打算就此远走高飞,一走了之?嘿,你们可以不要父母亲人,可以不要名誉地位,可是,你们真的便有准备这样一直过下去么?世俗凶险,应该是远在你们的准备之外的!” 江寒道:“妈妈心疼女儿,一定有良计提点女儿的。” 天狼郡主苦笑道:“我天狼郡主一生,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可这样的事却偏偏没有遇到过,你要我教你良计,嘿,我也在盼有人能来教我到底该如何处置此事。” 徐伯文与江寒对望了一眼,齐声道:“我们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不管有怎样的险阻,也会一肩承当!” 天狼郡主凝神向他们望来,既想责怪,又于心不忍,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将江寒和徐伯文扶了起来,道:“这件事,容我好好地想一想。在我想出解决的法子之前,你们别跟任何人说,包括云儿!还有,现在段槿的父母就在当前,不管将来怎样,你们二人至少现在开始要保持一点距离,可别令段槿的母亲生疑,如果她起了疑心,那便要节外生枝了。” 徐伯文道:“她起了疑心又能怎样,我可不怕她!” 天狼郡主道:“她是段槿的母亲,是幸儿的婆婆,你以为,她若知道了此事,会袖手旁观,容忍幸儿‘红杏出墙’吗?不错,她的武功在江湖中的确算不上是一流,可是她终归是幸儿爹爹的义妹,而且她的丈夫段颖除了是江湖上名动八方的碧血楼主之外,也还是我天狼郡主的义兄,要是他们夫妇以此事来跟我夫妇为难,你要我夫妇如何自处?” 徐伯文涩了一涩,作声不得。 江寒柔声道:“伯文哥哥,咱们便听妈妈的话,妈妈绝顶聪明,一定可以帮到我们的。”徐伯文不能再有异议,点了点头。 天狼郡主微微苦笑,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不过有两条路却是必然要走的。” 江寒道:“妈妈请说。” 天狼郡主道:“第一条路,自然是赶快找到槿儿,只要他肯写下休书,那在什么人的面前都可交待,咱们面前所有的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江寒道:“槿哥哥挟怒而去,谁也不知他的下落,一时之间,怕是找他不到的,即使是找到了他,只怕,只怕槿哥哥也不肯轻易写下休书的。” 天狼郡主道:“那便只有走第二条路了。” 徐伯文道:“不知第二条路是什么?” 天狼郡主瞧了他一眼,道:“盘踞在秦岭之上的那所谓的地怪,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其首领到底是什么人?” 徐伯文瞧了一眼江寒。 江寒心中略有迟疑,道:“其实,女儿心里也已经有些疑心了,只是不敢冒然断定。” 天狼郡主道:“你是如何疑心的?” 江寒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江四哥他们说,地怪首领会涡还神功,而涡还神功分明是咱们剑谷的不传之秘,如果说天下除了剑谷之外还有人会涡还神功,那也应该只有一人——女儿记得小时候听爹爹说过,涡还神功其实真正的出处是萧家,而萧家,很多年前便毁于一旦了,现今的武林,除了吴昀师叔的妻子萧红玉之外,便只有一个萧贞娘或许还活在人间。小桑的妈妈心智失常,连自己女儿都没有教会涡还神功,说她会传下涡还神功来与武林同道为难,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么传下涡还神功的,便应该只有萧贞娘了。只是,萧贞娘如果还在人世的话,想来至少也有七十高龄了,以古稀之年还意图天下,她真的有这么大的实力和野心么?” 天狼郡主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因为,我记得当年乾坤教未灭之时,萧氏曾也想过一统江湖,当时对付侠义道首领涉羽宫的是我,对付秦岭的便是萧贞娘。涉羽宫的灰飞烟灭是后来的事,而秦岭,因为乾坤教覆灭在前,他们又没有遇到涉羽宫遇到的那些事,所以,一直得以安然无恙。如今地怪竟然在秦岭举事,而且听江难渡他们的描述,地怪明显在秦岭已盘踞多年,再加上他们的首领竟然还会涡还神功,地怪首领就是萧贞娘的可能性端的极大。” 徐伯文傲然道:“就算地怪首领就是萧贞娘那又怎样?就算是他们师徒几人一起上,我也不怕!” 第七十一章 悉运帷幄决胜策(三) 天狼郡主淡淡一笑,道:“萧贞娘跟咱们剑谷和碧血楼的恩怨,你知不知道?” 徐伯文道:“当年宇谷主和夫人剿灭乾坤教的义举至今都在江湖中盛传不已,晚辈才回中原之时便已经听说了。嗯,这萧贞娘是乾坤教的少教主,你们灭了她的乾坤教,她心里自然是恨极了剑谷。”说到这里,忽地心中一动,不由叫道:“我明白了!” 江寒奇道:“你明白了什么?” 徐伯文瞧了一眼天狼郡主,天狼郡主微笑着点了点头。 徐伯文道:“萧贞娘害死了宇谷主的父母,也害死了段夫人傅吟双的父母,她跟剑谷与碧血楼,实是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如果,如果我去取了萧贞娘的首级,段夫人感恩于我,说不定便不会因为儿女私情之事为难你我了。”心中激动,忍不住伸手与江寒相握。他虽然不屑顾于天下,但江寒若为天下所弃,他又岂会开心快乐,如今能有机会令江寒自由自在地历游于江湖,不为世人所弃,他又岂会视而不见。 天狼郡主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双儿心中郁结极深,对当年的旧恨向来都是念念不忘,如果能让她手刃仇人,助她之人,她自会万分感激,不过,你如果真想取悦于她,最好还是将萧贞娘生擒而不必伤了她的性命。要知道,萧贞娘虽然是傅吟双的仇人,却也是萧红玉的母亲,而萧红玉,却是幸儿父亲同父异母的亲妹子,你若杀了萧贞娘,固然是讨得了双儿的欢心,但却会获罪于幸儿的爹爹,那便值不得了。” 徐伯文道:“萧贞娘虽然是萧红玉的母亲,但她杀了宇谷主的父母也是事实,宇谷主难道便不想报仇了吗?” 天狼郡主道:“恩怨宜解不宜结,如果云儿想报仇的话,当年便也不会放她逃了。” 徐伯文心中默然,半晌才道:“宇谷主胸怀如海,确是我辈难及。” 天狼郡主道:“咱们此去秦岭,表面上是应不老仙女寿宴之邀,所以,要正面上去,而地怪手中尚有我方人质,如果咱们想与之动手,人质是非救出来不可的。我们不能分身救人,这件事,便要拜托徐兄弟了。嗯,就算你不能擒了萧贞娘,只要能救出所有被地怪所囚的人质,江湖群雄必然会感恩于你,这对你们也会颇有好处。” 徐伯文点点头,道:“晚辈知道。” 天狼郡主还要说话,忽地眉头微微一皱。 徐伯文几乎同时听出房门口有动静,倾耳细听之后,脸上却是绽开了一丝笑容,忽地一步抢到门口,一下拉开房门,但听“哎呀”一声,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个跟斗跌了进来,竟是小雁儿。 天狼郡主皱眉道:“雁儿,你在干什么?” 雁儿爬了起来,笑嘻嘻地道:“我来听听你们在说什么呀,谁知刚到门口,便被你们发现了。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而且,也不是受人指使,我真的只是自己好奇!” 天狼郡主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小孩子,武功低微,谁会来指使你。不过你这么做大是不该,以后不许再犯,知不知道?” 雁儿伸了伸舌头,道:“雁儿以后不敢了。” 天狼郡主不去理他,只向徐伯文道:“来日方长,徐兄弟,有些话也不急在一时,咱们以后慢慢再说。”言下之意,自是要结束这次谈话了。 徐伯文道:“是。” 雁儿大失所望,道:“怎么我才来你们的话就说完了?也好,你们说完了,就轮到我了。我也有话要跟伯文哥哥说呢!” 天狼郡主道:“你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话了?” 雁儿道:“妈妈你就别管了!” 江寒道:“雁儿想留在这里,妈妈你就让他留在这里罢,女儿会好好照顾他的。” 天狼郡主摇摇头,道:“你这个兄弟,单是你就把他宠坏了!”叮嘱了雁儿不许顽皮,然后才去了。 雁儿一把拉住徐伯文,道:“伯文哥哥,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难道你全都忘了吗?你说过要教我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可以反悔的!” 徐伯文不禁微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反悔了?” 江寒道:“伯文哥哥,你真的要教他吗?” 徐伯文道:“我不能教他吗?” 江寒道:“向天九问和冰阳宝典是你的看家本领,岂能轻易传人?” 徐伯文笑道:“雁儿是你的兄弟,便也如我的兄弟一般,别说区区向天九问和冰阳宝典,便是再有十倍百倍好的东西,只要他喜欢,我也没什么不舍得的。” 雁儿大喜,道:“伯文哥哥,你真好!你比我两个姐姐都好!” 江寒道:“是啊是啊,你想学人家的看家本领,自然一个劲地说他好了。雁儿,大姐可提醒你,向天九问和冰阳宝典都是非同小可的技艺,伯文哥哥既然教了你,那是拿你不当外人,你可不能胡乱传给了别人!还有,向天九问比大姐的孽海无生咒还要霸道,你将来学成之后,可不能拿这项绝学倚强凌弱!” 雁儿道:“我知道!好歹我也是武林世家出身,这个轻重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大姐,你太小瞧雁儿了!” 徐伯文笑道:“女人就是啰嗦,雁儿,咱们两个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必去理她!” 雁儿拍掌笑道:“好好好,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大姐,我不理你了!”江寒啼笑皆非,只好不理。 第七十一章 悉运帷幄决胜策(四) 徐伯文将鸣霄琴放平,向雁儿道:“雁儿,你会不会弹琴?” 雁儿大喜,道:“我会啊,只不过弹得没有姐姐的好罢了!”跑上前去,拿手指去拨动琴弦。他只道徐伯文的这具鸣霄如同自己在剑谷的七弦琴一般好弹,哪知出尽了全身力气,竟是连一根琴弦也拨动不了,不禁大呼古怪,道:“伯文哥哥,你这琴弦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硬,好象是生铁铸在上面的一样,我都有蜻蜓撼石柱的感觉了!” 徐伯文不禁失笑,道:“我倒忘了,我这鸣霄是杀人的琴,绝非寻常悦人的琴可比,你是弹不动它的。嗯,雁儿,不如今天你先回房休息,明天咱们上路之后,我找间乐行,先替你买一具你弹得动的琴,然后再教你向天九问。” 雁儿叫道:“不行不行,明天你就要反悔不肯教我了,就算你不反悔,万一你象上次一样突然便又消失了,那我岂不大大吃亏!” 徐伯文不禁失笑,想了想,道:“我这次不会走了。嗯,这样罢,想要弹奏向天九问,非得学会冰阳宝典不可。我先教你冰阳宝典的口诀心法,这你总该放心了罢!”雁儿大喜,连连称好。 江寒忍不住又叮嘱道:“雁儿,伯文哥哥的冰阳宝典是绝大的机密,你学便学了,可不能传出去。” 雁儿好生不耐,冲她做了个鬼脸,道:“我知道啦!就是爹爹妈妈来问,我也绝不跟他们说,这你总该放心了罢!” 江寒一笑,道:“你知道便好!” 因为玉虚山庄距此不近,想让段柯与殷照羽小桑几人在短短几天之内便赶回来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所以到了次日,众人还是收拾了行装,一早便上路了。路上众人又是快马加鞭,是以直到秦岭山下,段柯才与殷照羽小桑赶了上来,与他们同行的,除了陆玉容之外,竟然还有汪欣。 江寒见到汪欣,心中甚是奇怪,道:“前辈的伤好了么,怎么也赶来了?” 汪欣道:“老身的伤已经不打紧了。嗯,听说秦岭不老仙女张婆婆在太白峰上大摆寿宴,大小姐与剑谷及碧血楼等一众武林同道都要来赴宴,老身便也同来凑个热闹。” 江雪一路上皆在提防房霜华与莫中野,却始终不见他们二人露面,心中惊疑不定,见汪欣竟然赶来,心中更是疑心,忍不住道:“你来凑什么热闹?莫不是山鬼有令,要你来趁机害我姐姐的罢!” 汪欣忙道:“二小姐说哪里话来,老身承蒙徐兄弟相救,已经答应了宇大小姐脱离山鬼,岂还会因山鬼之事奉命前来对付宇大小姐。” 江雪道:“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能骗得了别人,可别以为也骗得了我!” 汪欣叹了一口气,道:“不敢有瞒几位,汪欣此来,确是因山鬼而来,但也的确不是奉命来害宇大小姐的。” 徐伯文道:“前辈因山鬼而来,难道是山鬼出事了么?” 汪欣神色凝重,道:“徐兄弟所料不错,山鬼正是出事了。” 江寒道:“山鬼会出什么事?” 汪欣苦着脸道:“说出来也许没人相信,可是……唉,咱们山鬼的现任龙头老大房霜华,失踪了!” 江雪哪里肯信,道:“房霜华那样诡计多端的人也会失踪么?我可不信!” 汪欣道:“房霜华真的失踪了。不但房霜华失踪了,咱们山鬼四杰之一的莫中野也失踪了!这是山鬼组建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可是现在的的确确发生了!” 徐伯文想到最近的确没有山鬼中人来纠缠于江寒,心下不由信了几分,道:“前辈远在昆仑山玉虚山庄,房霜华他们失踪,你又如何得知?” 汪欣道:“本来,老身既然已经答应了徐兄弟退出山鬼,那便是绝不想再管山鬼的事了,可是……前一段时间,山鬼中有杀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查出我和潮生在玉虚山庄,千里迢迢地找上门来。老身还以为他们不愿意放过我和潮生,想要对我们行使什么山鬼门规,可是他们话一出口,却是端的令汪欣吓了一大跳!” 江雪道:“就是他们跟你们说的房霜华失踪了?嘿,房霜华这个人诡计多端,说不定他躲到哪里发财去了,你们不知道,以为他失踪了,其实根本不是的。” 汪欣道:“咱们山鬼中有一个惯例,就是每隔三个月一定要招集所有杀手开了个例会,互通消息,首领奖励惩罚门中弟子,且分发杀手佣金等事,都要在例会上办理。这个例会,咱们山鬼弟子,也许会有人因为有事在身不能按时出席,可是身为首领的房霜华却是一定会出席的,因为他是咱们山鬼的现任龙头老大,不管是奖惩处罚,还是分发佣金,安排新的任务都离不开他,除非他死了,否则,他绝不可以缺席,因为他的缺席,会给所有山鬼弟子一个本组织面临土崩瓦解的隐喻!” 徐伯文道:“可是这一次的例会,房霜华缺席了?” 汪欣道:“不错!上个月的月中十五,就是山鬼例会之期,可是门中众弟子等了他三天三夜,房霜华不但人没有露面,甚至连消息也没有一点传来,可见,他确是出事了!” 第七十一章 悉运帷幄决胜策(五) 江寒道:“一个多月前,房霜华还前来刺杀过我,如果他真的出事,那也应该是这一个多月之内的事。伯文哥哥,会不会是当初你那一掌打得太重,房霜华重伤难治,所以不能出席山鬼如此重要的例会?” 徐伯文道:“不可能!如果是我的那一掌足以使他致命,那他当时便不可能逃脱!他既然当时能逃脱,以后也绝不会死,除非,是他后来遇到了什么仇人,被人乘隙袭击,方才毙命的。” 汪欣道:“这不可能!房霜华武功不弱,而且为人极为机警,如果连徐兄弟这样的身手都要不了他的命,别人又岂能伤害到他?再说,房霜华是我山鬼首领之事天下知之甚少,江湖之中不可能有他的仇家的,就算真有什么仇家,他这一段时间一直跟莫中野在一起,莫中野也是杀手之中的佼佼者,有他们二人联手,自是什么样的难过都过得去!” 江雪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心里将他当成什么无所不能的神仙一般,我看却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是说连莫中野也一起失踪了吗?说不定啊,他们两人是一起被他们的仇家杀了!” 汪欣道:“二小姐,我们是杀手,手上沾满了血腥不假,可是认真说起来,杀手都不会有仇家,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为人所仇杀!” 江雪哼了一声,道:“那可未必!” 徐伯文道:“房霜华既然不可能遇到仇家,那却又会发生什么事?” 汪欣摇头道:“这一个多月来,我山鬼弟子搜遍了整个江湖,没有一点儿关于房霜华和莫中野的线索,山鬼群龙无首,当今只如无头苍蝇一般。徐兄弟,房霜华虽然是我山鬼的首领,手下也曾重惩过门中弟子,但比起原来的龙头老大游老大来,对我们山鬼弟子却是宽容仁慈得很多,几乎可以说山鬼弟子每一个人都受到过他的恩惠,如果不能查出他的下落,得知他平安无恙,那汪欣及门下所有弟子端的都是寝食难安!” 江雪哼了一声,道:“你来找我们,难道是想求我们帮你们找出你们的龙头老大来么?哼,他一心想要我姐姐的性命,你却来求我姐姐救他性命,这也未必太可笑了罢!” 汪欣道:“山鬼弟子虽然不敢说是满布天下,但人数自也不少,咱们除了剑谷、碧血楼和秦岭之外,整个江湖都找遍了。嗯,剑谷和碧血楼如果想要我们房老大的性命,自然不会悄无声息,我们现在担心的是,是房老大只怕是落到了秦岭地怪的手里!徐兄弟,宇大小姐,老身听殷照羽小兄弟说地怪想称霸武林,一统天下,嘿,武林是大家的武林,天下是众人的天下,如果地怪真的着意于此,山鬼是江湖四异之一,地怪是绝放它不过的。山鬼覆灭倒也没什么,只怕地怪会以秦岭及山鬼做榜样,逐一对付武林诸多门派,如果大伙儿都因私怨而对别的门派大难袖手旁观,从而让地怪一一击破,那又岂是江湖的幸事?徐兄弟,宇大小姐,汪欣已派海潮生前去招集山鬼所有弟子,要大伙儿齐聚秦岭,希望能助剑谷与碧血楼一臂之力剪除了地怪!山鬼别无所求,只想徐兄弟和宇大小姐能相救于我们房老大。如果能救出房老大,山鬼门人愿意从此退出江湖,永远不与江湖侠义道为敌!” 江雪道:“退出江湖?哼,这样大的事你做得了主么?” 汪欣道:“这是我们全体山鬼弟子的公议,绝无戏言!” 江雪微微一愣,道:“全体山鬼弟子的公议?你们对你们的房老大倒真是颇讲恩义、忠贞不渝啊!” 汪欣道:“其实房霜华真的是一个好人,只是你们都不知道罢了。” 徐伯文瞧了一眼江寒,道:“你要我去救房霜华倒也不难,我也不指望他会从此率领山鬼退出武林,我只要他从此再不来纠缠为难于我的江寒那便是了。哼,其实如果他真的一心要跟我们作对,我徐伯文自也不会怕他,只不过耳边总有嗡嗡蝇声,端有令人讨厌罢了!” 汪欣大喜,道:“山鬼虽然是杀手组织,却也不是恩怨不明之辈,要是徐兄弟救了我们首领,我们皆是感激不尽,又怎么还会来与徐兄弟与宇大小姐为敌。” 徐伯文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那边段颖傅吟双夫妇久不见爱子,此时见爱子平安归来,不但无恙,而且还长得高了壮了,身边还多了一名百媚千娇,虽然不及江寒美貌,却也有不低的武林地位的姑娘相伴,知道他再也不会与哥哥为江寒相争反目,心中皆是欢喜无限,情不自禁地围着他问长问短。段柯少不得又将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一一细说了一遍,甚至还将劳雁神功的精妙之处演示了几处让他们过目。 雁儿小孩子心性,虽然因自己尚在幼儿时期段柯便离开了剑谷,时隔六七年,记忆中早已完全没有段柯这个兄长的印象,跟段柯的感情淡漠得很,但见段柯的劳雁神功奇妙,却又不禁眼热,口中花言巧语,巧舌如簧,缠着要他教自己劳雁神功。 宇牧云又好气又好笑,连连喝止,道:“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如此贪心?你伯文哥哥的冰阳宝典你要学,柯哥哥的劳雁神功也要学,你学得了那么多么?我瞧,你只要把咱们剑谷的涡还神功学成了,那便好得很了!” 第七十一章 悉运帷幄决胜策(六) 雁儿根本不怕父亲,只向他扮了一个鬼脸,依然缠着段柯不放,道:“柯哥哥,伯文哥哥的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不比你的劳雁神功差罢?他都答应教我他的武功了,你是我的好哥哥,难道还不肯教我你的武功么?” 段柯哪里肯信,道:“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都是冠绝天下的绝学,徐大哥怎么可能肯教你,如果不是他骗你,那便一定是你骗我!” 雁儿叫道:“伯文哥哥答应教我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怎么可能是假的?你如果不信,那我带你去问伯文哥哥!” 段柯见他言之凿凿,哪里还能还疑,叹道:“虽然徐大哥肯教你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应该是瞧在幸儿的面子上,但他坦然传你这两项绝技而不怕绝技外泄会对自己有所不利,心怀之坦荡,确是非常人可比。幸儿慧眼识英,我段柯总算是心服口服了。” 陆玉容生怕他说出什么惹祸的话来,连忙接口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二哥又何必妄自菲薄。” 段柯知她心思,不禁一笑,悄声说道:“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自然要远胜徐大哥甚多。” 陆玉容面上一红,佯嗔道:“你哪里胜过徐大哥甚多了?自吹自擂,也不怕丑!” 段柯道:“我哪里自吹自擂了?今日的段柯早已非同往日,就算我还在比不上徐大哥,但总也已经比哥哥强了罢!” 傅吟双本来一门心思都在段柯的身上,此刻听他提到“哥哥”二字,心中一跳,自然而然便想起段槿来,不禁问道:“柯儿,妈妈险些忘了问你,你哥哥呢?他不是到玉虚山庄去找你去了吗,怎么你们都赶来了,他却没有回来?” 段柯一愕,不禁转眼向史谦望去。 史谦不敢说话,只略略摇头示意,要他不可在此时言明段槿离去的真相。段柯心中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久久没有开口。 傅吟双心中起疑,正要再问,忽听马蹄声起,远处有一匹快马如飞奔来。 章寻梦远远望来来者衣袂如风,心中一喜,道:“是寻芳来了!” 段颖却是心中一凛,拍马迎了上去。 那匹快马驰到面前,马上骑手一跃跳下,翻身行礼,道:“属下参见楼主!”来的果然是北寻芳。 段颖道:“寻芳,我不是要你带人守在秦岭山下窥探地怪的动静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有什么意外的变故不成?” 北寻芳不及和章寻梦等人招呼,只向宇牧云夫妇略行师徒之礼便向段颖道:“属下奉命率众守在秦岭调查有关地怪的详细资料,幸不辱使命,让属下查出了一些端倪。属下心知此事事关重大,担心飞鸽传讯或会有失,所以亲自赶来向楼主禀明。” 傅吟双道:“你已经查出地怪在秦岭的详情来了吗?快说快说!” 众人听说她已经查出了一些有关地怪的端倪,自然皆围了过来静听。 北寻芳道:“秦岭之上确已为地怪所侵占。地怪门中大约有两三千弟子,其首领有四个大弟子,就是黄狮威黄虎猛黄豹捷黄飞沙四兄妹。这四兄妹是当年我师母麾下飞天八龙之一黄铭恩风玉露夫妇的儿女,不知怎么竟然投到了地怪首领的门下,学会了涡还神功。他们不但是地怪首领的四大弟子,同时也是地怪门中风云雷电四大堂堂主,地怪门中的所有事宜,几乎都是他们兄妹出来做决定。嗯,地怪门中弟子主要盘踞于秦岭主峰太白峰周围的几座山头,互相往来,多半以地道相通,联络速度甚是快疾,但秦岭山腹中到底有多少条地道多少处暗室,却是不得而知。” 殷龙亭道:“寻芳,这地怪首领到底是什么人你查出来了没有?” 北寻芳道:“地怪首领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历来露面都是顶着秦岭盟主不老仙女张秀旗的名号,而且她乔装不老仙女的相貌声音,端的象到了极处,如果不是我们事先知道她是假冒的不老仙女,只怕根本看不出来,想来她对乔装不老仙女之事,确是下过不少苦功。” 宇牧云与天狼郡主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是想道:“毫无疑问,一定是她!” 段颖问道:“秦岭果真已为地怪所侵,那我叫你们在山下阻止江湖同道进入秦岭之事,你们又办得如何?” 北寻芳面上微露惭愧之色,道:“属下一众奉命而来,的确已经下了大力气想阻止所有武林同道进入秦岭,可是因为地怪的身份并没有揭露,武林中人甚少有人知道秦岭已经落入地怪之手,所以相信属下们言词的并不多,再加上属下们身处地怪的势力范围之内,不敢明目张胆地跟他们作对,所以,所以,还是有一部份武林同道不顾属下等人的劝阻,仍然进入了秦岭。” 第七十一章 悉运帷幄决胜策(七) 傅吟双道:“有些什么人进入了秦岭,你备了名单出来了么?” 北寻芳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双手递到段颖的手中,道:“不听咱们楼中弟子劝阻进入秦岭的帮派,属下已经将其名号列在单子上了,请楼主过目。” 段颖一目十行,一扫已知其详,神色甚为凝重。傅吟双迫不及待地接过名单,看过之后又传给宇牧云与天狼郡主,跟着殷龙亭及林雨等人也全都看过了。 天狼郡主道:“这些人自以为是,不听劝阻,就算是死在地怪的手里,那也是活该,须怨不得别人!” 宇牧云道:“话虽如此,可是还是要想法子将他们救出来才是,否则,岂不让地怪称心如意。”转眼向徐伯文望去,道:“徐兄弟,这件事,只怕便要烦劳你了。” 段柯抢道:“解救江湖群雄,可是大功一件,没有道理让徐大哥专美于前,师父,让柯儿也去罢!”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你武功已有小成,而如今江湖蒙难,正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想不去只怕也不成呢!只是,咱们要救的可不仅仅只是那些自投罗网的帮主掌门,还有秦岭的诸位宫主,而秦岭那么大,咱们又不知道地怪将这些帮主掌门到底囚于何处,想要如何着手,却需仔细商议。” 段颖道:“你们有没有查出那些帮主掌门及秦岭诸位宫主被囚于何处?” 北寻芳摇了摇头,羞愧地道:“属下无数次派人在山上山下多方打探,都是无功而返。地怪首领似是深知人质的重要性,对门下弟子控制得极严,那些地怪门人平日轻易不露面,偶尔露面了,口风也是极紧,略有要紧的事宜是一概不肯泄露半句的,属下所探听到的前面那些讯息,也不知花费了多少楼中弟子多少心血。”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你们倒还有功了不成!” 北寻芳知道傅吟双比段颖更难应付,垂下头来,不敢与之争辩。 天狼郡主不喜傅吟双颐指气使的模样,想了想,问北寻芳道:“你们在秦岭窥探多时,便没能发现什么奇异古怪之处么?” 北寻芳想了想,道:“要说有什么古怪之处,那也的确有一件事,弟子觉得甚是奇异。” 傅吟双心中一喜,抢着追问道:“是什么事?” 北寻芳道:“属下率众在秦岭山下守候了两个多月,发现每隔半个月便有人下山采购粮食,而采购粮食的那人是地怪首领的四大弟子之一,也就是黄铭恩的小女儿,地怪门中风云雷电四大堂主中的聚电堂堂主黄飞沙。” 傅吟双大失所望,道:“黄飞沙亲自下山采购粮食,这又有什么古怪之处了?多半是他们心中猜忌极重,不放心属下门人,所以一切亲力亲为而已。” 段颖道:“双儿,你听他说完。”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好,你说罢!” 北寻芳道:“这黄飞沙下山采购粮食,实是挑剔得很,皆要精米精面,色泽品相略有差池一点的都一概不要,但她出手却极为大方,常常给付寻常客商双倍乃至三倍四倍的价钱,而且量要得又大,所以,她一下山买粮,秦岭四周的粮商便纷纷云集,向她大力兜售。” 江雪忍不住道:“地怪有钱谁不知道,她肯花大价钱买好粮,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北寻芳道:“她肯花大价钱买好粮,这自然不奇怪,可是奇怪的是,她每次买完粮之后,都要人替她把粮食送到秦岭之上,而且总是不厌其烦地画下详细的地理图形,指定必需把粮食送到什么地方去,甚至,她还怕别人送错了地方,每次都会附带着把送粮点附近几座山头的地形图也一并画上。这还不算,每次她画完地图,问得送粮之人清楚记牢之后,又总会突然拈个空子大发雷霆,嫌这嫌那,怪天怪地,不要人家送粮了,同时,不但乱发脾气打人伤人,甚至有两次把人家的店铺都砸了,末了,又会多出金银赔偿。嘿,如果这些事只是偶尔为之,那倒也不算多奇怪,咱们江湖中人,又有谁没有一点儿古怪脾气?可是这黄飞沙每次下山买粮,都会上演同样的戏码,属下派人详加打听,连她每次买粮时所画地图都一样请了看过图画的人重新画了下来对照,发现她接连几次所画之图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这就古怪得紧了!” 段颖不禁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倒确是古怪。” 天狼郡主凝神思索,道:“这黄飞沙每次买粮都是一样的行径么?” 北寻芳道:“弟子亲眼所见就有三次,都是一样,此外,弟子还向秦岭山下的那些粮商打听过,他们说,这黄飞沙买粮向来古怪,他们虽然奇怪,但次数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了。嗯,属下还将黄飞沙所画的地图拿给他们辩认,他们只瞧一眼,便说黄飞沙所画之图每次也都一样,他们甚至闭着眼睛都画得出一模一样的来。” 天狼郡主道:“你能画出那幅画来么?” 北寻芳道:“弟子早已备下一份地图,还请师母过目。”从怀中取出一纸,双手递到天狼郡主的手中。 第七十二章 重上危岗若戌边(一) 天狼郡主瞧了一眼,将地图平铺在一块大石上,向江难渡道:“江四宫主,请你们过来瞧瞧,看这幅图是否真是秦岭地形?” 江难渡与叶苇、卫爽三人皆走了过来,三人只瞧了一眼,便皆是齐声说道:“不错,这图上所画正是秦岭地形。” 宇牧云心中一动,道:“这图上所画,不知是秦岭哪几座峰峦或是宫殿?” 江难渡伸手指点,道:“这居中的是太白峰的明珠宫,这周围的便是南星宫、北斗宫,还有这里,这是伏虎宫,他们都是距明珠宫最近的宫,彼此之间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三十里。” 叶苇瞧了图画半晌,忽道:“奇怪。” 天狼郡主道:“怎么,叶十四宫主在图上瞧出什么古怪之处来了吗?” 叶苇点点头,道:“明珠宫四周紧邻共分布有四座宫殿,除了这图上的三处外,还有一处寒水宫,而且寒水宫就在明珠宫后的落月谷内,距明珠宫是最近的,但这图上却是没有画出来。” 卫爽道:“寒水宫寒气迫人,无人敢进,她要那些不懂武功的人送粮,怎么可能送到寒水宫去?我瞧典飞沙不画寒水宫一点都不奇怪。” 叶苇道:“可是她要求粮商送粮的目的地也不是包括明珠宫在内的这四处宫殿啊!我看她画的就只是秦岭的地形图,但既然是地形图,那又怎么可能忽略那么重要的落月谷。” 天狼郡主若有所思,向北寻芳道:“你们守在秦岭山下,除了见到这黄飞沙的古怪行径之外,还见没见到其他的什么可疑之处?” 北寻芳想了想,道:“还有一事,也是有些奇怪。” 傅吟双皱起眉来,道:“到底有些什么古怪事,你能不能一起说完?” 北寻芳微觉尴尬,道:“这件事说奇怪便奇怪,说不奇怪便也不奇怪,属下也拿不准。” 宇牧云道:“到底是什么事,你且先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北寻芳点点头,道:“大概在前一个月罢,一直没有在秦岭露过面的地怪风雅堂堂主黄狮威突然出现了。他是自秦岭山外回来的,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都穿着黑衣,双手皆是被牛筋绳牢牢地缚着,坐在马上,跟着黄狮威进山的,看样子,象是黄狮威的阶下囚,但奇怪的是,其中年纪较轻的那位男子谈笑自若,神采飞扬,虽然失去了自由,却是毫不在意,不但跟黄狮威谈天说地,博古论今,还就着黄狮威的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而黄狮威也对他颇为客气,言语之间,从无半分不敬之处,若非他双手被缚,我们都几乎要以为他是地怪请上门来的贵客了。” 小桑大呼奇怪,忍不住道:“那人是什么来历,寻芳姐姐,你查出来了没有?” 北寻芳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两人,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其实,我们就连黄狮威也是不认得的,只不过是后来在秦岭听他们门中弟子称呼,这才知道他的身份。哦,我们已将那两个人的面貌画下来了。你们过来瞧瞧,看有没有人识得。”又从怀中取出一纸,摊开放在众人的面前。 江雪一眼瞧见,顿时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会是他们?” 宇牧云道:“你识得他们?” 江雪道:“他们就是房霜华和莫中野啊!前来刺杀过姐姐的房霜华和莫中野!嘿,我们还在奇怪,这段时间怎么不见他们出手了。我还以为他们见我们人多,心里怕了,所以不敢动手,却原来是做了黄狮威的阶下囚了。” 殷龙亭眉头微锁,道:“咱们这里不是有一位曾经是山鬼组织中的人物吗?这画上的是不是山鬼杀手,请她过来认一认便可知真伪。” 江雪道:“你们不信我的话,好!”跑过去不由分说便拉了汪欣过来。汪欣是杀手身份,于剑谷和碧血楼而言都是外人,见他们在商议大事,为避嫌疑,是以一直离众人甚远,没有听到众人的对话,此时被江雪拉过来,颇觉莫名其妙。 江雪也不解释,只把北寻芳所画的图形摊开来放在汪欣的面前,道:“汪欣,这画上的是什么人,你识不识得?” 汪欣瞧了一眼画像,立即便叫了起来道:“他们便是我山鬼失踪了月余了龙头老大房霜华和四杰之一莫中野啊!你们怎么会有他们的画像?你们有谁见到过他们吗?” 北寻芳道:“我在秦岭见到过他们。他们已经落到了地怪的手里,沦为地怪的阶下囚了。” 第七十二章 重上危岗若戌边(二) 汪欣大感惊异,道:“我们山鬼与地怪历来无有往来过节,他们怎么会落到了地怪的手里?” 北寻芳道:“他们怎么会落到地怪的手里,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好象他们在地怪手里并没有怎么吃亏便是。嗯,那位年长的,是房霜华还是莫中野?他自上了秦岭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但那位年轻的,我们倒是时时得见。黄狮威和黄虎猛常约他一起到秦岭山中四处游玩,他们之间的关系好象好得很。” 江雪哼了一声,道:“山鬼一定是投靠了地怪!哼,成了一丘之貉,他们的关系自然就好得很了!” 汪欣断然否决,道:“这不可能!房霜华一身傲骨,他是绝不会投入地怪门下仰人鼻息的!” 江雪道:“如果他没有投靠地怪,黄氏兄弟凭什么跟他那么要好?事实摆在眼前,你就不用否认了!” 汪欣一涩,说不出话来。 北寻芳凝神思索,道:“说房霜华投靠了地怪,好象也不大象。嗯,黄氏兄弟虽然待他不错,可是从来不放他单独行动,言行之间对他似乎也颇为戒备……我也说不好。” 江雪冷冷道:“房霜华诡计多端,谁敢不对他心存戒备!” 小桑忍不住道:“江雪姐姐,那房霜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象很了解他?” 江雪哼了一声,道:“这个人如果没有几分手段,如何做得成山鬼的龙头老大!” 小桑不由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 段颖道:“寻芳,你还有什么要禀报的,一起说出来罢,别叫大伙儿一一来问了。” 北寻芳道:“属下所知,已全部禀报楼主,再无遗漏。” 段颖点点头,向天狼郡主道:“箴儿,你看,咱们下一步应该如何处置?” 天狼郡主道:“下一步自然是先救人了!” 殷龙亭道:“可是这人,咱们又应该如何去救,去哪里救?”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向徐伯文和段柯道:“徐兄弟,柯儿,咱们便在这里分手吧!江四宫主、叶十四宫主和小卫爽,你们都是秦岭中人,不但熟悉地形,见了自己同盟也好说话,你们便带着徐兄弟和柯儿挑一条隐秘的便道潜入秦岭先去救人罢!” 徐伯文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一口便应承了下来,道:“好。” 段柯却是一头雾水,叫道:“师母,你叫我们去救人,可是我们现在连人被囚在哪里都还不知道,这人该如何去救啊?” 江难渡也是心中忐忑不安,道:“秦岭这么大,如果要我们现去搜索,只怕是大海捞针,如果因此而惊动了地怪,秦岭诸位宫主及江湖中被囚的帮主掌门的性命难保不说,便是咱们想要对付地怪,只怕也要被动得多。宇夫人,我看这件事,咱们还是再商量商量的好。” 徐伯文道:“不用商量了,我知道应该到如何去救人。”他此言出口,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叶苇叫道:“徐五哥,你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我们都不知道诸位宫主的被囚之地,怎么你却知道了?” 傅吟双哼了一声,斜着眼道:“这件事不仅仅关乎数十人的性命,还关乎剿灭地怪的大局,某些人就别自作聪明了!”她口中指的“某些人”其实指的就是徐伯文一人,每个人自然都是听得出来的。 殷龙亭道:“徐兄弟,你真的知道人被关在哪里吗?” 徐伯文道:“叶苇,你说你是黄飞沙将你们放出来的?” 叶苇道:“正是。” 卫爽道:“还有我,我也是黄飞沙救的。” 徐伯文道:“黄飞沙既然肯救你们出来,想来与咱们便应该是友非敌,她所传出的讯息,咱们岂可视而不见。” 江雪道:“这黄飞沙告诉我们人囚在什么地方了么?她什么时候说的,怎么你知道了,我却不知道?” 徐伯文淡淡一笑,伸手指着那张地图,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人质的关押之地,应该就在这几处。”手指所点,正是南星、北斗、伏虎三宫。 江雪瞪大了眼睛,道:“伯文哥哥,你凭什么断定人质就是被关在这些地方?” 徐伯文道:“我虽然没有见过黄飞沙,但听你们的描述,我想,这黄飞沙绝计不会是那种朝令夕改,喜怒无常的人,她之所以每次购粮之时都画同样的地图给人看,又发同样的脾气不要人送粮,应该是事出有因。嘿,她既然肯救你们出来,又为什么不能再传递消息,让我们去救更多的人出来?当然,我也不是绝对肯定人质所在之地就在这几处地方,但咱们想要救人,这几处地方却是非去不可,而且,这几处地方还应该是咱们此去的首选之地!” 江难渡忍不住双掌一击,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怎么我却没有想到!” 第七十二章 重上危岗若戌边(三) 叶苇道:“可是,如果她真的想传递什么讯息出来,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偏偏要使这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诡计?” 史谦忍不住道:“黄飞沙是地怪首领的弟子,又是地怪门下聚电堂主,她怎么可能公开反对自己的师父和首领?就算她愿意反对自己的师父和首领,她上面还有三位哥哥,他们又肯答应么?如果换了是你,你又敢不敢公开跟自己的师门唱反调?背叛师尊,那可是忤逆的大罪!” 叶苇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天狼郡主道:“徐兄弟所料,正与我心中所想。人质大概就在南星北斗伏虎宫里,不过,为防万一,你们此去还是要千万小心,如果能事先找到黄飞沙或是韦子霁,那是最好不过,但如果找不到,一切便要凭你们自己决断了。我只强调一点:你们自己要小心警慎,但切不可无功而返,因为,人,我们是一定要救的,但我们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而这个机会说不定只有短短几个时辰,坐失良机的后果,咱们只怕担代不起!” 徐伯文道:“夫人请放心,徐伯文定当不辱使命!” 天狼郡主点点头,道:“如果救了人出来,咱们便以长啸为号,听到你们的啸声,我们便会对地怪动手,希望到时你们能赶至明珠宫再助我们一臂之力。” 段柯道:“明珠宫我是一定会赶去的,我可要好好瞧瞧,那地怪首领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凭什么就想掌控天下!” 天狼郡主道:“柯儿,你虽然学了劳雁神功,武功已经略有所成,但你江湖阅历少,不会是那些老奸巨滑的地怪门人对手,此去,一定要听从徐兄弟的号令,切不可肆意妾为,误了大事!” 段柯瞧了一眼徐伯文,笑道:“师母放心,我一定唯徐大哥马首是瞻便是。” 傅吟双心中甚是不满,但此时却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只在鼻端重重地哼一声。 江寒有心要与徐伯文同往,当着傅吟双的面,却是不便明言。 江雪却是毫无顾忌,道:“妈,我也要跟着伯文哥哥他们去!” 汪欣道:“老身也要同往。” 江雪瞪起眼来,道:“山鬼都已经投靠地怪了,你身为山鬼中人,此时正是应该避嫌,而不是跟着我们去凑热闹!” 汪欣不理,只向天狼郡主道:“郡主,地怪门中弟子众多,徐兄弟只去五个人,以寡敌众,终是不妥。汪欣别的本事没有,施毒的手段还是有的,还有些别的杀手手段,说不定也可派得上用场。”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前辈想去,正是薛箴求之不得之事。” 江雪叫道:“爹爹妈妈,我不管,我也要去!” 宇牧云心中沉吟,道:“人质如果真的被分三处囚禁,为争取时间,只怕他们要分头行事,如果真是如此,只有徐兄弟和柯儿两人怕是应付不过来,不如让悦儿也跟去助他们一臂之力,至于地怪首领这边,咱们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再加上幸儿,应该足够了!”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你要让悦儿将功补过,那便让她去好了,又何必问我。” 江雪大喜,道:“请爹爹妈妈放心,我一定帮伯文哥哥和柯哥哥救出人来!” 陆玉容也想跟着去,段柯却是不许,道:“你武功有限,如果遇到懂得涡还神功的地怪门中高手可敌他们不过,跟着去太过危险,还是跟着我师父师母他们安全一些。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小桑挽了陆玉容的手,笑道:“柯哥哥的武功我们都有信心得很,陆姐姐,你反倒没有信心么?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咱们先去瞧瞧那地怪首领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当真是三头六臂!”陆玉容不好再坚持,只得罢了。 徐伯文当着众人的面不便与江寒告别,只好带着段柯江雪一行纵马而去,驰出一段路程,心中挂念江寒,终是忍不住又回头望来。江寒白衣如雪,正向自己迎风而望。徐伯文心中怦然,不由自主地将马一带,折了回来。 江寒心中怦然,忍不住拍马迎了上去,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徐伯文道:“江寒,我……我这一去,咱们可要有好几个时辰见不到面了。” 江寒低声道:“你先走一步,我过一会儿找个借口溜来找你。” 徐伯文心中一喜,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你现在身子还未复元,不要跟我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江寒,你还是跟在令尊令堂身边等我罢。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江寒道:“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去吗?你孤身涉险,我可不放心。”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我的冰阳宝典和向天九问都是天下无敌,江湖中都没有我的对手,你还担心什么地怪。再说,我身边还有段柯江雪他们,也算不得是孤身涉险。江寒,你就跟宇谷主他们在明珠宫等我。嗯,落月谷的紫竹好得很,待我们了结了秦岭之患后,我去采截好的紫竹来给你做一管箫。” 江寒见他意决,只得点了点头,道:“伯文哥哥做出来的箫,一定远胜金箫玉管!”徐伯文一笑,纵马扬鞭,径直去了。 第七十二章 重上危岗若戌边(四) 傅吟双眼见徐伯文特地回来与江寒话别,心中不禁疑心大起,但当着众人的面,无凭无据地却是不好向她兴师问罪,想了想,忽地想起一事,道:“幸儿,你的金箫玉管呢?那支金箫玉管天下无双,又是槿儿送你之物,你可不能将它失落了。” 江寒道:“金箫玉管在悦儿那里。”当日江寒决定随徐伯文远走高飞之时,曾把金箫玉管交给江雪,请她代为还给段槿,但跟着段槿便赶来,随后诸事发生,直至段槿负气远去,江雪手中的金箫玉管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还给段槿。江雪本来要将其再还给江寒的,江寒却是不要,江雪只得暂时保管,所以那支金箫玉管一直都在江雪的身上。 傅吟双满心疑狐,道:“江雪又不会吹箫,拿着你的金箫玉管干什么?” 雁儿插口道:“一定是二姐想学大姐的孽海无生咒!嘿,二姐学大姐的孽海无生咒,我学伯文哥哥的向天九问,将来我们都学成了,妈,你说我和二姐谁会更厉害一些?” 天狼郡主微笑道:“我的小雁儿那么聪明能干,就算不学向天九问想来也一定是天下最厉害的。”雁儿大喜。 傅吟双被雁儿这么一打岔,不禁将信将疑,忽地想起,道:“对了,槿儿呢?陆姑娘,槿儿不是也到玉虚山庄去找柯儿和你了么,怎么你们来了,槿儿却始终不见?” 陆玉容临来的路上早知傅吟双会问起段槿,已经跟殷照羽、小桑等统一了口径,闻言答道:“段长公子和海潮生一起去招集山鬼部属,要助我们对付地怪。嗯,他们跟我们约好了在秦岭相见,想来也快赶来了罢。” 傅吟双道:“谁是海潮生?” 殷照羽道:“海潮生曾经是山鬼中声名显赫的四大杀手之一,是汪欣的得意弟子,不过现在跟她师父一样,也已经脱离山鬼,三师姐已经答应让她加入剑谷了。” 傅吟双道:“槿儿与幸儿是恩爱夫妻,又是新婚燕尔,他不跟幸儿一起行动,却跟别的人去招集什么杀手,嘿,这可不象他的作风。” 林雨道:“槿儿是碧血楼的长公子,也应该为江湖大事出力了。” 傅吟双虽然满心怀疑,但见连林雨都这么说了,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段颖道:“箴儿,接下来咱们便上秦岭去拜会‘不老仙女张秀旗’么?” 天狼郡主道:“咱们本来便是到秦岭来参加不老仙女的百岁寿宴的,怎么可能不上秦岭。” 殷龙亭道:“秦岭咱们是要上的,地怪首领也是要见的,不过这秦岭要如何上,这地怪首领要如何见,箴儿,还得你拿主意。” 天狼郡主也不推辞,向北寻芳道:“被你们阻拦后没有再上秦岭的江湖朋友有多少,他们现在何处?” 北寻芳道:“大小约有二三十个帮派、百十人左右,有些人已经回去了,但大多数人都还心存疑虑,一直在秦岭附近滞留,想要等师父师母你们来了之后弄个清楚。弟子已经将厉害对他们说得明了,他们虽然一直没走,但也注意了隐藏行藏,想来应该还没有落入地怪门人的眼线中。” 段颖道:“箴儿,你想联合同道围剿地怪么?就算加上那些未走的武林同道以及碧血楼弟子,咱们这边大概也不会超过千余人手,要想剿灭有两三千门人的地怪,只怕是寡不敌众。” 宇牧云道:“依我看来,咱们要对付地怪却是不难。地怪门中武功高强的不过就是地怪首领及其四大弟子几人,而这几人中,黄飞沙未必能帮着自己师父,就算她不肯背叛师门,他们也不过才五个人而已,而我们这边,就算徐兄弟、柯儿、悦儿他们救人不及赶回出手,有我和箴儿、段颖你们夫妻和幸儿五个人,想来便已经足够了。” 殷龙亭道:“不错。幸儿虽不习搏击之术,可是她的孽海无生咒不弱于徐伯文的向天九问,足以抵御强敌了!嘿,只要你们几个对付了地怪首领和他门下的几个厉害角色,其他的人,我们便足以应付了。” 林雨笑道:“不错,我们的武功虽然不足以对付涡还神功,便对付一些小喽罗却还是成的。”陆玉容和小桑等人也随声附和。 傅吟双道:“咱们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地怪?咱们人手不够,就算加上那些未走的江湖同道,人人以一敌十,只怕也招架不了那些人多势众的地怪门人。” 宇牧云道:“双儿,你忘了一件事。”傅吟双一愕。 宇牧云道:“咱们现在所去的是秦岭,而秦岭之上,又怎么可能没有秦岭弟子?秦岭弟子算来应该有四五千人,他们现在受制于地怪,是因为自己的宫主尽皆被擒,群龙无首,如果秦岭诸位宫主获救,他们还岂会再受地怪钳制?我想,到时只要秦岭诸位宫主振臂一呼,秦岭之上,定然不可能再是地怪的天下,到时,咱们不是以寡敌众,相反,却是大兵压境,以强凌弱了!” 殷龙亭道:“而且咱们还有后援!槿儿和海潮生不是招集山鬼余部去了吗?这支外援之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第七十二章 重上危岗若戌边(五) 傅吟双道:“山鬼?我看倒是别指望他们的好!哼,寻芳不是探听得房霜华与那黄氏兄弟关系亲密吗?如果房霜华真的已经投靠了地怪,以山鬼神出鬼没之能,居心叵测之态,若是要与我们为敌,那可是一支劲敌。就算海潮生汪欣不愿投降地怪,万一他们所率弟子一见了房霜华的面便听从自己首领的号令对我们倒戈相向,那又该如何?” 林雨道:“房霜华好歹也是一派之主,即便是见识短浅,想来也不会甘居人下,他未必便会投效于地怪的。” 傅吟双道:“哼,那可难说得紧。” 宇牧云道:“如果房霜华真想投效地怪,必然早已通令整个山鬼率众而至秦岭,岂还会让山鬼群龙无首,无头苍蝇一般在江湖中到处寻找他的下落?依我之见,房霜华投效地怪之事,不必太过忧虑。要是咱们到了秦岭,发觉他真的已经臣服于地怪,咱们这边还有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能对付他么?” 陆玉容道:“我听说房霜华只不过是计谋出众,真实武功却不见得高到哪里去,陆玉容和小桑妹妹加起来,想来便可对付房霜华了” 傅吟双心想:“这陆姑娘虽然不知其武功低细如何,但她总是一庄之主,手中必有几分真章,再加上小桑是吴昀的女儿,擅于用毒,有她们两人联手,那房霜华就算不易对付,想必也讨不了好去!”权衡敌我形势,盘算了己方确是胜多负少,这才心中大定。 天狼郡主淡淡一笑,道:“谦儿、寻梦、寻芳,你们三人便代表剑谷和碧血楼出面,跟着你们殷师伯去见那些受阻于秦岭山下的武林同道,把事情的经过跟他们解释清楚,请大伙儿出手相助,一定要趁地怪还未出击江湖之时便将他们剿灭于秦岭之上,否则,那可便是后患无穷。咱们到时就以云儿的龙吟长啸为号,啸声一出,大伙儿便齐攻秦岭!嗯,那些地怪门人,如能不杀,那就最好不要杀,杀孽太大,那可绝非我等初衷。” 史谦与章寻梦答应了,跟着殷龙亭和林雨夫妇随北寻芳而去。直到此时,北寻芳方才有隙询问章寻梦她的伤势康复得如何,而也直到了这时,史谦也才知道徐伯文原来从锦衣卫的手底救过章寻梦,想到徐伯文与章寻梦本有宿怨,他却仍然不念旧恶,仗义援手,想象他的高义,不禁颇为感慨。 那边宇牧云目前殷龙亭一行远去,手掌轻击,忽地纵声长吟,道:“并刀昨夜匣中鸣,我料箴卿心不平。弹指挥间破强虏,岂见当年魔姓名!” 傅吟双甚是愕然,道:“哥哥,你怎么突然吟起诗来了?这是谁的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天狼郡主心情甚好,笑道:“前面一句是陈子龙的名句,后面几句却是你哥哥的狗尾继貂了。” 傅吟双道:“哥哥是天下第一剑,在剑术上浸淫是丝毫不奇怪的,如今却要学那些酸秀才一般去吟诗作赋,岂不怪哉?” 段颖微笑道:“箴儿当年号称魔中魔,手下也不知冒过多少亡魂,杀人对她来说,可是真如家常便饭一般,可是如今,她却要别人手下留情,不肯轻易伤人性命,云儿教化有功,你叫他怎么不满心欢喜。” 宇牧云微笑道:“不错,我正是为箴儿那句‘杀孽太大,绝非我等初衷’而欢喜。” 天狼郡主不禁斜了他一眼,道:“地怪仍在秦岭称雄,说‘弹指挥间破强虏’,嘿,只怕为时尚早,他呀,可不要空欢喜才好呢!” 宇牧云当即笑着吟道:“并刀昨夜匣中鸣,地怪岂能居秦岭,若想天下皆姓己,且看我辈允不允!” 雁儿叫道:“不允不允!”天狼郡主咯咯而笑。段颖与傅吟双及陆玉容等人也不禁莞尔。 众人一边谈笑,一边前行,不由走出里许,便听礼炮轰响,满天都有烟花爆裂开来,数骑快马往秦岭山上冲下,往宇牧云一行如飞驰来。众人心中一凛,顿时收住了笑容。 江寒看清来人,低声道:“妈,为首那人是幻魔宫的宫主杨荫。这个人居心叵测,阴险得很。”天狼郡主点了点头。 此时快马已近,奔至众人面前,纷纷纵声长嘶,人立而起,蓦然驻蹄,直踢得地上积雪如雾。其中为首一名白衣人横过手中的梅花拐杖,在马上躬身施礼,朗声说道:“在下秦岭连环十八宫幻魔宫主杨荫,恭迎剑谷宇谷主贤伉俪及碧血楼段楼主贤伉俪及剑谷宇大小姐、列位江湖好友莅临秦岭!”扫眼见人群中并没有江难渡与叶苇、卫爽的身影,心中一宽,脸上笑得更是灿烂。 第七十二章 重上危岗若戌边(六) 宇牧云与段颖拱手还礼,皆是说道:“有劳杨宫主远迎,如何敢当。” 杨荫嗬嗬笑道:“宇谷主贤伉俪与段楼主贤伉俪都是稀客,别的门派请都请不来,秦岭好容易请来了,又岂敢怠慢?本来秦岭明珠宫张婆婆是要亲自出迎的,可是张婆婆身为寿星,要在明珠宫款待江湖中前来祝寿的诸多英雄,分身乏术,杨荫思慕故人,是以主动请缨代劳,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诸位恕罪!”跟着又是哈哈一笑,道:“宇谷主,多年未见,你风采依旧,杨荫却是老了。” 宇牧云跟着打了个哈哈,道:“杨宫主哪里老了,倒是听杨宫主说话的声音,武功又比二十多年前大为精进了!” 宇牧云出身于二十多年的侠义道首领涉羽宫,曾是涉羽宫少主,而涉羽宫与秦岭连环十八宫曾是通力之好,不但平常时有往来,当年为对付乾坤教还订下过儿女姻亲,涉羽宫主宇中鹤为自己儿子宇牧云选定的儿媳便是当初的中伤宫少宫主、如今的中伤宫主凌华珠,还曾将凌华珠接到涉羽宫住过几年,教了凌华珠一路“孔雀剔翎”剑法,后来宇牧云与凌华珠情海生变,各自另有了意中人,且都自主成亲,而涉羽宫后来又因乾坤教主萧恒复仇之事烟消云散,绝名于江湖,秦岭与涉羽宫联姻结盟之事才没有再提。此后宇牧云携妻避世,隐于剑谷,多年未与秦岭往来,秦岭诸宫宫主多有更替,也已不同当年旧时情形,但即便如此,宇牧云与秦岭各宫宫主大半也还识得,杨荫便是故人之一,他说思慕故人,指是便是当年自己与宇牧云的交情。(宇牧云等人事迹详见《星月奇侠传》) 杨荫笑道:“宇谷主这二十年来威名极盛,杨荫就算是武功精进一些,又哪里比得上宇谷主之万一!”跟着又向江寒微笑道:“宇大小姐,咱们又见面了,不知宇大小姐一向可好?听说宇大小姐日前便与碧血楼的长公子段槿成了亲,秦岭地处偏远,不及到乌蒙山道贺,宇大小姐可不要见怪才好!咦,怎么不见碧血楼的段长公子?新婚燕尔,段长公子不守着心爱娇妻,却不知去了哪里?” 江寒虽知道他是阴险小人,但她生性淡漠,却也不想跟他针锋相对地计较,便依江湖规矩还礼,道:“明珠宫张婆婆的百岁寿辰,我等前来道贺,那是应该的,有劳杨宫主远迎,晚辈真是惭愧,只是不知晚辈师叔卫遥与凌华珠怎么不见与杨宫主同来?” 杨荫笑道:“卫遥与凌华珠有事在身,不能下山相迎,诸位想见他们,又有何难,只要上了秦岭,自然便见到了!” 小桑关心自己父母情形,有心要问他,但既听江寒说杨荫此人阴险,心想即使是自己问了,这姓杨的也未必会说出真话,索性不问也罢。 那边李荫口中抹蜜,一一向众人行礼问候,就连年方八岁的雁儿和虽然是一庄之主,但在江湖中却是藉藉无名的陆玉容都顺嘴奉承了几句,然后才将马一带,当先引路,请众人同上秦岭。宇牧云一行皆是胸有成竹,且武功高强,不怕他弄鬼,自然毫无异议,跟他同上秦岭。 徐伯文一行七人纵马驰出二十余里地,江难渡便勒了马匹,道:“咱们最好就在这里下马,抄近路上山,否则若叫地怪门人发现了,那可不是什么美事。”众人皆无异议,翻身下马。 段柯道:“咱们要从哪里上去才能绕过地怪的巡山弟子?” 江难渡苦笑道:“坦白说,我们离开秦岭连环十八宫也差不多快有半年了,要怎么绕过地怪的巡山弟子,还真是不知道。不过我想,秦岭这么大,地怪门人不过两三千人,总不可能将秦岭看守得密不透风,咱们只要小心行事,未必便会撞到他们。” 江雪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是撞上了地怪首领本人那又怎样,大不了咱们先动手跟她大打一场,说不定,反而一举了结了这令众人头痛的难题。” 汪欣道:“咱们要先救人,没有把人救出来之前,可不能轻易便跟他们动手。” 江雪冷冷地道:“哼,要是真的撞上了地怪首领,你就算不想动手,只怕也是不成!” 叶苇道:“但愿咱们撞不上地怪首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卫爽道:“地怪首领现在要在明珠宫宴请我师父他们,怎么可能来跟咱们撞上。” 徐伯文道:“别光顾在这里说废话了,咱们上山吧!”击掌将马匹驱入林中,衣袖一摆,径自展开身法掠去。众人不敢迟疑,跟着赶开坐骑往秦岭掠去。 徐伯文、段柯和江雪都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江难渡与汪欣的武功相对来讲要弱一些,叶苇及卫爽的武功就更差了,但不管怎么说,总也要比一般武林人士强一些,只要他们展开身法,足下之快,毫不逊色于快马,几乎只在转眼之间,众人便到了山下。 第七十二章 重上危岗若戌边(七) 段柯从来没有来过秦岭,问道:“咱们先从什么地方上山?” 江难渡道:“咱们从太白峰的北坡上去,先去北斗宫瞧瞧。”他在秦岭出生长大,对秦岭自是极为熟悉,当仁不让,领先带路。段柯跟在他的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地怪门人突然冒出来。汪欣与叶苇卫爽三人抽出兵器,紧紧跟在段柯之后,徐伯文留在后面断后。徐伯文内功深厚,听力绝佳,更兼江湖经验老道,便是有武功高强之辈在数十丈外出没也绝计逃不出他的耳目,是以,他的神情倒颇为悠闲。江雪不愿跟他分开,亦是陪在他的身边。 此时已是十月,太白峰本就终年积雪,此时入冬之后,更是大雪封山,令人行步不易,然而大雪封山也有大雪封山的好处,那便是天气寒冷之余,是人做事都不免缩手缩脚,地怪门人也不例外,巡山之事便做得马马虎虎,只求敷衍了事,是以徐伯文一行平安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便遥遥望见了雄伟不凡的北斗宫。 江雪随便张了一张,道:“这里怕没有关押什么人,怎么一个看守也没有?依我看,那黄飞沙所画的地图多半不是指点咱们迷津的!” 汪欣“嘘”了一声,道:“二小姐,你好好瞧瞧,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会说没人看守。” 江雪一怔,凝神望去,北斗宫外无边无际的白雪中隐约有人头攒动,果然伏得有人,只是他们皆是身着白衣,只要不言不动,乍一看上去,便仿佛白雪也似,端的不易让人觉察。 江雪自知汪欣的武功虽然不及自己,但自己步入江湖的时间尚浅,说到经验阅历,那是说什么也不及汪欣老辣的,此番被她埋怨,也不脸红,细细清点了一番,数出雪中所伏的地怪门中弟子恐有两三百人之多,不由颇为诧异,道:“我们一路上没有见到几个地怪门人,怎么这里会有那么多人?咱们只有七个人,就算以一敌二、三十不算难事,可是若真的要把他们全都解决,动静想来也不会小,只怕非得惊动其他的地怪门人不可,若是因此坏了咱们的大计,那可大大不妙!伯文哥哥,你瞧咱们该如何是好?” 徐伯文沉吟不决。 汪欣试了一试风向,见自己一行人正处于北斗宫的上风处,心中大定,微微一笑,道:“我有法子。” 江雪奇道:“你有什么法子能无声无息地放倒这么多人?” 汪欣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道:“你们都站到上风处来,最好再掩住自己的口鼻。”待众人站好方位,轻轻拔去瓶塞,迎风一晃,但见一股淡黄色的烟雾随风弥漫开来,几乎立即便被风雪夹带着直往北斗宫扑去,刹那间便将北斗宫外所有的地怪门人都罩住了。 叶苇见黄色烟雾所罩住的地怪门人毫无异相,心中颇为纳闷,道:“这是什么药,好象没有作用啊!” 汪欣淡淡一笑,待得共烟散尽,忽地一跃而起,大摇大摆地径直往北斗宫去了。众人吃了一惊。 徐伯文身影一闪,跟着掠去,如果北斗宫外的地怪门人发现了他们二人,动起手来,汪欣也不置于人单势孤。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汪欣与徐伯文到了北斗宫门外,汪欣甚至有意围着那些看守北斗宫的地怪门人转了几个圈,那些看守北斗宫的地怪门人仿佛呆了一般,竟然视若无睹。 汪欣笑道:“你们还不想过来吗?”众人大奇,现身奔了过去。那些看守北斗宫的地怪门人神情呆滞,果然已经为汪欣的药粉所制住了。 江难渡如此镇静自若处变不惊的人,此时也惊愕异常,忍不住问道:“汪前辈,这到底是什么药,怎么会如此厉害,竟能令人呆傻至斯?” 汪欣满面得色,道:“这是我山鬼的不传之秘,名叫‘破魂散’,吸入此药者,便如失了魂魄一般,再无辩识能力了!其实,山鬼取人性命,真的不全是凭借武功,更重要的是使用这种及其类似的药物。要知天下之大,武林高强之辈不知凡几,山鬼不过是沧海一粟,若只想凭借武功便称王称霸,那又怎么可能,但只要手里有这种药,那怕他本身武功低微,要取谁的性命,那也是手到擒来,绝不会做砸了生意!” 江雪心中不屑,重重哼了一声,道:“山鬼手里有这样的东西,那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了。” 汪欣知她心中所想,道:“其实想要凭借这些药物便无往不利,那也不可能。首先,炼制这种药物所需的药材天下罕有,炼之不易,哪能时时想用便用;其次,这种药也有三个致命的缺陷,一是不好控制使用范围,容易出错;二是要借助风力,如果风向不对,首先害的便是自己;三是无药可解,如果误伤了自己或是他人,那便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挽回,是以我们自己也是轻易不用。” 段柯心中一凛,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中了你破魂散的地怪门人,现在已经是非死不可,没有救回的余地了吗?” 汪欣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道:“这些地怪门人倒也不是非死不可,但一生痴傻,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了。” 段柯默不作声,半晌才道:“这样的药,以后别用了。没有这样的药,我们也一样能救出人来。” 汪欣一怔,跟着便明白他不愿自己使用这样歹毒的药物害人,只得点头答应。 第七十三章 釡底游鱼脱困去(一) 徐伯文道:“当初你们接洽生意答应取江寒的性命,想必所自恃的便是手里有这类药物了,是与不是?” 汪欣道:“是啊!我们手里有这样的药物,别说是宇大小姐,便是整个剑谷,我们也不放在眼里。可是,可是我们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宇大小姐竟然百毒不侵,我们手里持以为傲的法宝,对她竟然是毫无用处,这才逼得我们不得不另外设法,以到,以至……” 徐伯文缓缓道:“江寒自是百毒不侵,但你们却又为什么不拿这药物来对付我,反而要利用段槿下毒?这种药难道还不及海潮生当初要段槿所下之毒么?” 汪欣道:“宇大小姐不但百毒不侵,而且音波功厉害之极,就算我们制住了你们,只要她毫发无损,难道我们又能取得了她的性命?再说我们山鬼虽然是杀手,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此药阴险恶毒,只要一用,附近所有相干不相干的人都会一网打尽,这样的事,房霜华向来是不许我们做的。这次我对地怪门人用此药,是为了救人,想来房老大知道了,必然不会见怪,所以我才……徐兄弟,上次海潮生想要毒杀你,其实是一心想为我报仇,你,你别怪她。” 徐伯文淡淡地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没有再计较的必要了。我会忘了此事,前辈也不必再耿耿于怀。我们现在该进去救人了。”一马当先,先闯入了北斗宫。 汪欣所施的破魂散只除去了看守北斗宫外的地怪门人,北斗宫内的地怪门人却是毫发无损,他们刚刚进去,迎面便见有数名地怪门人从大殿内走了出来。双方突然碰面,都是一怔,跟着便吃了一惊,地怪门人犹其惊愕,纷纷厉喝,纵身扑来。 徐伯文想也不想,衣袖一拂,一股阴寒内力直扑殿内。那几名地怪门人武功低微,如何抵挡得了徐伯文的阴寒内力,才刚刚感觉到寒气扑面,然后便是一个寒颤,一股似乎是从骨髓内冒起的寒意直扑心头,几乎只在转瞬间,连手脚都僵硬了,如何还能与来人动手?而就在他们僵硬住手脚的这一刹那间,徐伯文身影如风,出手如电,早已将他们的穴道尽数点住了。 江难渡抽出长剑,道:“咱们快找宫中有没有人质关押。”刚刚奔出数步,忽地一剑突如其然地搠来,直如精芒电至,倏地便到了眼前。 江难渡措手不及,不禁大惊失色,暗道:“糟糕!”此念尚未转完,猛听“当”地一声,段柯身影横空,飞身扑来,已经刺到江难渡眼前的长剑剑光一闪,蓦然消逝。 江难渡定睛看时,却是一名年纪轻轻的黄衫少女手执长剑,迎面而立。她想是没有料到竟然有人能挑开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剑,心中颇为错愕,便没有立即再上前攻击,只仗剑喝道:“你们是谁?胆敢闯入北斗宫,莫不是不想要命了?” 叶苇一眼望去,顿时心中大喜,叫道:“黄姑娘,是我们!我们来救秦岭诸位宫主来了!”听她的称呼,那名少女竟然就是当初救了他们,后来又在山下买粮留图的黄飞沙了。 叶苇只道黄飞沙认出自己后必然收剑,哪知黄飞沙脸色冰冷,仍然毫不客气,冷冷地道:“原来是你们。嘿,当初能够逃走,是你们的运气好,怎么今日竟然还敢再来?你道我黄飞沙手中的宝剑是吃素的么!”剑光一引,蓦然刺来,刹时便是精光闪烁,直如水银泻地,她此一剑,竟然是毫不留情。 叶苇一愕。段柯一声长笑,长剑一晃,倏地刺去,剑光甫闪,剑气便起,刹那之间,满殿剑气纵横,呼啸生风。宫内大殿本来无风无雪,可是他剑气一出,竟然令宫内比宫外风雪肆虐之时更要寒冷上百倍。江雪与江难渡几人都是首次见到段柯使剑,见他剑光霍霍,数招之间便压得黄飞沙一柄长剑左支右拙,伸展不开,剑法厉害之处,竟然属生平仅见,心中皆是惊愕,一时之间,竟然瞧得呆了。 徐伯文默默瞧着段柯用剑,脑中斗然想起当初自己与宇牧云斗剑时的情景,不由想道:“宇谷主剑法通神,当初我没有弹奏向天九问时便险险败在他的手里。那时我以为天下用剑,再无出其右者,想不到段柯的剑法竟然也如此厉害,真不知他和宇谷主或是我比起来,又是谁的武功更为高强一些。嗯,听说劳雁神功是涡还神功的克星,他现在功力尚浅,想来还不会是宇谷主的对手,但再过得二三十年,天下第一剑之名,必然属他无疑,只是不知跟我的向天九问比起来,却又如何!”忽地开口说道:“剑谷和碧血楼已经带江湖群雄上了太白峰,地怪想要一统江湖,看来就要春闺梦醒,黄姑娘又何必再为其卖命!” 黄飞沙心中一震,剑光一散,险险便吃了段柯一剑,心中一惊,连忙收敛心神。 江雪叫道:“我知道你练的是涡还神功,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柯哥哥练的是什么功夫?我告诉你,我柯哥哥练的是劳雁神功,正是你涡还神功的克星,你是打他不过的!我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以免自取其辱!” 第七十三章 釡底游鱼脱困去(二) 黄飞沙心中砰然,忍不住道:“胡说八道!劳雁神功早已绝迹于江湖多年,他从哪里学来的劳雁神功!”她武功不及段柯,本来就应付吃力,此时开口说话,难免心神分散,剑招略缓。段柯光明磊落,不愿乘人之危,加上自持武功高强,也不想占她的便宜,见她开口说话,不能凝神对敌,当即收手,直到她说完了话才又挥剑攻上。黄飞沙见他如此有持无恐,更觉心惊。 江雪一直跃跃欲试,却插不上手,便只有与黄飞沙斗口,道:“谁告诉你劳雁神功早已绝迹江湖了?就算它曾经绝迹于江湖,今日重现武林,那又有什么不可以?柯哥哥,你告诉她,你练的就是劳雁神功,此来秦岭,就是为了克制他们地怪而来!” 段柯道:“就算我练的不是能克制你们的劳雁神功,在徐大哥在这里,你也一样保不住关在北斗宫里的人质,所以,黄姑娘,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地怪大势将去,你何必跟着他们一起死!”口里虽然说着话,但手底招招致命,并不稍有缓和,单此一比,就比黄飞沙高明得多了。 江雪拍掌笑道:“不错不错,你若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秦岭诸位宫主被你们关在哪里,我便让我伯文哥哥饶你性命。” 黄飞沙忍不住瞧了一眼徐伯文,道:“你就是琴妖?”在场中人,徐伯文、段柯、江雪和汪欣黄飞沙都是不识得的,但江雪和汪欣是女子,自然不可能是琴妖,而段柯又已被江雪通出了名号,且他手里并没有抱着那可以用作招牌的古琴,那么唯一有可能是琴妖的,自然便是她眼前的这名身穿青色长衫,怀抱古琴的青年男子了,是以,黄飞沙此言虽然是问,但其实她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徐伯文却不知道她并不识得自己,道:“当初是你们想尽了法子把我逼离的秦岭,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黄飞沙道:“我是在你离开秦岭之后才来的,咱们两人从来没有照过面,不过你手上带的琴杀气极重,要猜你是琴妖,真是一点不难,我只是没有想到,江湖中为侠义道所不齿的琴妖竟然会帮着侠义道来救人。” 徐伯文道:“我也没有想到地怪门下竟然会有你这样清新秀丽的女子。” 黄飞沙心中苦涩,勉强一笑,道:“琴妖名满天下,黄飞沙只不过是初出茅庐,自然不会是尊驾敌手。”突然长剑一收,身子飘然而退,道:“人就关在偏殿,诸位请罢!” 段柯凝神向她望来,见她神情坦然,不似有诈,心中已经信了人就被关在偏殿,只是临来之前他答应过要唯徐伯文马首是瞻,徐伯文没有发话,他却是不便就这么往偏殿去。 叶苇跟在段柯后面走了两步,忍不住回过头来,道:“黄姑娘,你放我们在前,又留图指引于后,分明已经决意跟地怪决裂了,却为什么还要跟我们动手?难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若衷吗?” 黄飞沙冷冷地道:“我从来没有放过你们,也没有留过什么图给过你们什么指点。今日由你们救人,是黄飞沙技不如人,绝不是我背叛师门,叶姑娘,你不要自以为是了!”将身一转,大步走出。 叶苇心中错愕。 江难渡道:“她既不想助师父祸乱天下,又不愿意背叛师门,心中本已为难,咱们便不要勉强她了。”一言未落,忽地一道乌光,向他后心闪电般射来。江雪伸手一抄,抢先接在手中,却是一串钥匙。 卫爽道:“我去开门!”接过江雪手中的钥匙,直抢入殿内去了,奔至偏殿,从窗中一张,果然瞧见齐蓉蓉与康小筑在内,心中大喜,叫道:“齐七姑,康姑姑!”拿出钥匙,打开了为精钢所焊牢的殿门。 齐蓉蓉和康小筑刚才听得宫内有动静,心中已经有所疑心,此时见卫爽突然出现,而且是拿了钥匙来开牢门放自己出去,更是惊喜交集,齐声说道:“卫爽,你们终于来了!我们,我们这不是在做梦罢?” 叶苇叫道:“不是做梦!是我们真的来救你们了!”抢身进去,抱着齐蓉蓉和康小筑大哭。 齐蓉蓉哪里有心思跟着叶苇哭号,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你们既然来了,那就是说咱们秦岭有救了,是与不是?”叶苇连连点头。 江难渡道:“剑谷和碧血楼都到秦岭来了,咱们秦岭确是有救了!”从卫爽手里接过钥匙,将齐蓉蓉和康小筑手上所锢的红毛钢制成的手铐打了开来。 齐蓉蓉和康小筑不及活动筋骨,抢道:“你们快去隔壁救人,隔壁关了好几位江湖中知名帮派的帮主掌门,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卫爽答应了,跟着跑过去,却见段柯和江雪已经到了那里。 段柯也不用什么钥匙,手中长剑一闪,轻轻松松便斩断了锁住殿门的铁链,伸手一推,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殿门。殿内有人惊呼了一声,但听衣袂声响,殿内关押的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段柯抱拳施礼,道:“在下剑谷弟子段柯,奉命前来解救诸位,请诸位不必惊慌。” 第七十三章 釡底游鱼脱困去(三) 段柯少年离家,在江湖中识得他的人甚少,今日殿内之人听得是段柯前来,未及欢喜,疑惑先生,道:“少侠就是碧血楼的仲公子段柯?仲公子是什么时候回的碧血楼,怎么江湖中从来没有人提过?” 段柯道:“晚辈正是段柯。晚辈其实才与家父家母及家师见过面,碧血楼么,还未来得及回去呢!”眼见众人不但不感激自己的相救之恩,反对自己的身份疑虑重重,心想这些人的疑心病犯的未必不是时候,心里不禁好生不耐。 江雪也没耐心等段柯慢慢跟众人解释,张目一扫,见里面大概有七八人,其中有两人,一个是八仙剑派的新任掌门游惊鸿,一个是华山派的掌门丰朝阳,都是旧识,不禁大喜,叫道:“喂,游惊鸿,丰掌门,你们还认得宇江雪么?” 丰朝阳一眼便认出江雪,面上一红,旋即便坦然说道:“原来是宇二小姐前来相救。当日宇二小姐为华山派清理门户,老朽还未来得及言谢,今日又蒙前来相救,剑谷及二小姐对华山派的大恩,华山派真是无以为报!” 游惊鸿也道:“当日本派诸言掌门一念之差,险些害了宇二小姐,二小姐不计前嫌,特来相救,八仙剑派真是惭愧之极。”他们知道江雪乃是剑谷弟子,段柯既然是与她同来,想来必然不会是假冒的段柯,对段柯的身份当即再无怀疑。丰游二人在江湖中并非藉藉无名之辈,他们既然认得来人,其余几位帮主掌门自然对段柯江雪的来意疑虑尽去,想到自己得脱大难,不禁欢呼起来。 江雪哼了一声,道:“伸出手来罢!”剑光一闪,劈断了诸人手上的手铐。这些手铐皆是红毛精钢所铸,寻常刀剑休想动得分毫,但她一剑下去,那些坚硬无比的手铐却是应声而断,除却手中短剑宝刃锋利之处,其功力深厚之处,端的也颇令诸位帮主掌门自叹弗如。 丰朝阳道:“段仲公子和宇二小姐到此,是奉剑谷宇谷主和碧血楼段楼主之命前来的吗?”他别的不担心,只担心段柯与江雪是孤身犯险,即便是救了他们出去,只怕也逃不脱地怪的掌握。 段柯道:“丰掌门请放心,地怪妄想称霸武林,剑谷和碧血楼绝计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我们大伙儿都来了。晚辈兄妹只不过是欲来剿灭地怪大队人马的先锋而已。” 丰朝阳游惊鸿与众位帮主掌门相视了一眼,心中皆是大喜过望。 江雪道:“我跟你们说,今天不但剑谷和碧血楼来了,我伯文哥哥也来了。哦,他便是你们一心痛恨,想除之而后快的琴妖,今日却来救你们,嘿,你们心里是做何感想?” 丰朝阳与游惊鸿几人皆是惊愕之至,深感难以置信,纷纷道:“琴妖也来救我们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江雪道:“他就在这里啊!”回头一望,却没有瞧见徐伯文,心中一愕,叫道:“伯文哥哥!”奔了出来,却见徐伯文背负了双手,正站在院中,双目望天,瞧也不瞧偏殿一眼,似是满心不屑。 江难渡和叶苇已经带了齐蓉蓉和康小筑出来,她们二人对着徐伯文,皆是满脸的尴尬惭愧之色。 江雪奔到徐伯文的身边,道:“伯文哥哥,你怎么不进去?” 徐伯文道:“我为什么要进去,难道你们还救不了这几个人么?” 江雪道:“这些所谓侠义道的精英们一心针对你,你却来救他们,你进去瞧瞧他们,看他们会不会羞死!”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我不稀罕。” 丰朝阳游惊鸿诸人已经跟了段柯和卫爽出来,见到徐伯文果然在此,面面相觑,都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汪欣见当场气氛尴尬,便出来打了一个圆场,道:“这里被关的人不是全部,不知还有人关在什么地方,咱们的时间不多,还要赶去救人,便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罢。” 齐蓉蓉道:“我听黄飞沙说过,还有两拨人,一拨关在伏虎宫,一拨关在南星宫。” 卫爽听她说了伏虎宫和南星宫两个名字,心中当即大喜过望。道:“那我们还等什么?我爹爹妈妈他们不在伏虎宫便一定在南星宫,这些日子来,也不知受了黄狮威多少折磨,我们快去救他们出来!” 段柯转眼向丰朝阳等人望去,道:“你们怎么说,是不是跟我们一起去?” 丰朝阳心中深感为难,瞧了一眼游惊鸿,示意要她解释。 游惊鸿本来指望丰朝阳开口,见他不肯说话,只得道:“本来我们既已脱困,帮着救人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我们身上皆是被地怪门人下过软骨去功散的,寻常走动倒还能够,但若要动武救人,只怕,只怕……” 第七十三章 釡底游鱼脱困去(四) 段柯眉头一皱,道:“你们现在不能运功么?”众人皆是点了点头。 丰朝阳补充道:“地怪门人所下软骨去功散药量不算大,上次服药到现在已经一天了,药力已经不强,只要咱们再休息得几个时辰,想来大伙儿的武功都能恢复过来。如果仲公子能给我们几个时辰时间……” 江雪白了他一眼,道:“救人如救火,难道你要咱们在这里陪着你们等上几个时辰么?哼,到时你们的武功倒是恢复了,别的人说不定却送了命了!” 丰朝阳虽然身为一派掌门,却是自知理曲,听了江雪的训斥,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徐伯文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柯兄弟,你便和江雪将他们先护送下山,交给碧血楼弟子,让他们在山下休息调养,我去伏虎宫救人。” 江雪叫道:“我不去!” 徐伯文道:“这些人的武功都没有恢复,如果遇到地怪门人,柯兄弟就算是武功盖世,那也是孤掌难鸣,一个人可护他们不过来,咱们这里总要有人帮他。” 江雪道:“我不管,总之我不去。我要跟你去救人!” 段柯想了想,道:“救人要紧,徐大哥,你还是带悦儿他们一起去罢!附近已经没有多少地怪门人了,我带叶苇送他们下山便成了。嗯,我一将他们安置好便火速赶回来跟你们会合,应该不会误事。” 徐伯文想了想,道:“你下山这段时间,想来我也已经可以了结伏虎宫之事了。这样罢,咱俩分头行动,说好在南星宫碰面,救了人后,再一起去明珠宫。” 段柯道:“好。”拱了拱手,跟叶苇带着众人与徐伯文分手而去。 丰朝阳一行心中感激徐伯文与江雪的援手之恩,再加上想到琴妖虽然恶名满于江湖,但其主要是与群英盟作对,跟自己所属的门派却是从来没有结过什么怨仇,从此心里再不当他们是敌人,这自不必再提。 伏虎宫距北斗宫并不远,徐伯文一行五人没有费多大力气便到了伏虎宫。 如今的伏虎宫满地都是残砖断瓦,废垣断壁,再加上白雪覆盖,好一派萧索凄凉景象。 江雪本来以为伏虎宫就算比不上北斗宫,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副残破之状,禁不住皱了皱眉头,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伏虎宫么?” 江难渡道:“其实伏虎宫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但一年多前地怪为将五弟逼走,用炸药炸毁了伏虎宫。五弟离山之后,秦岭跟着便遭逢敌手,诸位宫主除了少数几个叛徒之外全部被俘,修缮之事,便也束之高阁了。” 江雪道:“你们不是说这伏虎宫的宫主安什么的,不是已经投靠了地怪了么,这伏虎宫是他的地盘,他怎么也不派人修上一修。” 卫爽哼了一声,道:“秦岭诸多宫主被俘,十室九空,那么多房子,他们住也住不完了,还来重修这些地方做什么,再说,就算要再建伏虎宫,又哪有那么快便修得起来的。” 徐伯文忽地“嘘”了一声。 众人当即禁声,随后便听寂寂荒山之中,隐约有刀剑撞击之声传来。 江难渡心中一紧,想道:“难道除了我们之外,秦岭还有什么人潜伏进来,却被地怪门人发现,以至械斗不成?”眼见徐伯文悄然掠过,连忙跟上。 转过两块高耸的断壁,江难渡一眼便望见前方空地之上有两人正在斗剑。这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穿葛衣,年纪甚轻,瞧他相貌,与黄飞沙颇有几分相似。那名女子则穿了一件蓝衣,衣带飘飘,宛如天人,手里一柄利剑,剑光伸缩,正与那男子斗得甚紧,却是瞧不出来历。 卫爽跟了过来,一眼见到那名蓝衣女子,“呀”了一声,纵身便要跳出。 徐伯文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悄声道:“别忙。” 卫爽急道:“那是我姐姐卫袖!” 徐伯文怔了一怔,道:“先看看再说,她不会有事的。”他到秦岭不过数月,在此期间卫越卫袖兄妹游历江湖一直未归,是以直到他被迫离开秦岭,他也没有机会与卫氏兄妹见面,此番相见,算来还是生平首次。 卫爽想到徐伯文武功卓杰,如果姐姐有难,有他出手,自然可保平安无恙,心中一宽,定下神来。 卫爽念头尚未转完,便听旁边江雪咦了一声,道:“黄飞沙怎么也在这里?” 卫爽一怔,凝神望去,这才发现场外还立了一人,果然正是刚才在北斗宫才与他们分手的黄飞沙。瞧她袖手旁观气定神闲的模样,真不知来此作甚,难怪徐伯文要先看看才做道理。 场中卫袖与那男子相斗甚紧,并不知道场外来人,只将一柄长剑使得神出鬼没,剑尖所点,直如万点寒涛。 卫爽瞧得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悄声说道:“奇怪,姐姐的武功我知道,她什么时候剑术变得这么好了。” 江难渡压低声音道:“你瞧那男子,他的剑法才叫好呢!” 第七十三章 釡底游鱼脱困去(五) 卫爽凝神望去,只见那男子剑招似缓实疾,每出一剑,皆是剑风呼啸,只要在卫袖的剑上轻轻一叩,卫袖手中长剑便会立即远远荡了开去。卫爽瞧不出他的剑术好在哪里,但他的内力远胜于卫袖,他却是一见便知,只是不知这男子为何总是手下留情,没有使出全力对付卫袖。 卫爽心中错愕,忍不住低声道:“他在干什么,猫儿戏鼠么?” 徐伯文低声道:“这个人练的是涡还神功。” 卫爽吃了一惊,道:“他练的是涡还神功?那他是黄氏兄弟中的一人了?黄狮威和黄虎猛我都见过,不是他们啊!” 汪欣道:“黄氏兄弟共有三人,除了黄狮威和黄虎猛外还有一个黄豹捷,你忘了不成。” 卫爽啊了一声,原来这人竟然是黄豹捷,他是没有想到。 说话间,场中风云突变,黄豹捷手中剑柄一横,倏地撞上了卫袖手背,想是力道使得大了,卫袖一声惊呼,手指一松,手中长剑竟然脱手而去。 卫爽吃了一惊。只见黄豹捷身子一长,倏地弹身扑起,一把抓住卫袖飞脱的长剑,蓦地折回,剑身一横,送到了卫袖的面前。卫袖面上一红,伸手去接,手才伸到半途,忽地“哎哟”了一声,缩回手来。 黄豹捷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急忙去看,却见卫袖的手背上竟然已经青紫了一片,他刚才那一击,竟是击得甚重。 黄豹捷呆了呆,突然横过剑来,双指一夹,“啪”地一声,将自己手中的长剑钳断了。徐伯文几人谁都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见状不禁大感意外。 卫袖也是没有想到,吃了一惊,叫道:“豹哥,你干什么呀?” 黄豹捷伸掌拉起卫袖手来,轻轻抚摸,苦笑道:“我已经尽量收敛力道,想不到还是伤了你。我知道你不肯怪我,但,但……”心中有苦,眼中竟然有了泪光。徐伯文一行大为诧异。 只听卫袖微笑道:“咱们江湖儿女,受些皮外之伤仍是常事,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你又是在指点我剑法,若不是这一撞,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剑出得错了。”原来他们二人竟然是切磋剑法,而不是两厢敌对。 卫爽心中更惊,想道:“难怪姐姐的剑术跟以前颇为不同,原来却是他教的,只是这黄豹捷怎么会教姐姐剑法?”但见黄豹捷双臂一张,忽地将卫袖抱入怀中。 卫爽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身子一动,便要冲出。江难渡见机得快,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顺手又按住了他的嘴巴,要他叫嚷不出声来。 只听黄豹捷道:“袖妹,咱们今日一别,只怕,只怕再见无期,我心里,实是舍不得你!”声音哽咽,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卫袖心中一惊,道:“豹哥,你说什么?” 黄豹捷道:“袖妹,剑谷和碧血楼派人来救你们了。我,我也要走了。” 卫袖先是一喜,跟着便是大惊,道:“你说什么,你要走了?剑谷派人来救我们,正是好事,你却又为什么要走?你,你以后都不想见我了么?” 黄豹捷道:“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可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剑谷是我黄家大仇,我们投师学艺,其实就是想为父母报仇,可惜,却偏偏遇到了一个一心想要称霸天下的师父。称霸天下,有违江湖道义,我们不愿意助纣为虐,可是……我们不能帮着师父,却也不能背叛师父去帮剑谷,只有一走了之了。袖妹,你们卫家跟剑谷关系非浅,咱俩以后,只怕,只怕……”心中难过,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卫袖神色一宽,道:“原来你是为的这个。”伸手替黄豹捷轻轻拭去眼泪,忽道:“豹哥,你向来待我甚好,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黄豹捷一愕,道:“我自然是真心待你,难道你一直都没有看出来么?” 卫袖道:“如果你是真心待我,那我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允我么?” 黄豹捷心中为难,半晌才道:“师父抚养我长大,对我恩重如山,你要我背叛师门,我不能做。” 卫袖道:“我不是求你放了被你师父抓来的那些人。” 黄豹捷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卫袖道:“我求你好好地去问问你大哥你父母的死因。你大哥其实是知道你父母真正的死因的,只是不肯告诉你们罢了。”黄豹捷一怔。 黄飞沙几步抢了过来,道:“你知道些什么?” 卫袖道:“其实当年你父亲是奉乾坤教萧贞娘之命,前往湖洲收服忠魂门时战死的,虽然当时他跟随的是天狼郡主,可是最终真正害死他的,却是乾坤教的萧贞娘!至于你们的母亲,她当时只是受了伤,本不致死,是萧贞娘暗中派人杀了她。你们的仇人不应该是我薛师伯,而是萧贞娘!” 第七十三章 釡底游鱼脱困去(六) 黄飞沙心中一震,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卫袖道:“这段江湖往事,其实武林中人大都知道,只是你们一直跟着自己的兄长,又对他极为信服,他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疑心。” 黄豹捷道:“可是如果真是如此,那大哥为什么要骗我们?” 卫袖道:“因为,因为现在的地怪首领就是当年的萧贞娘,你大哥如果不骗你们,你们如何肯投在她的门下,学得涡还神功。” 黄豹捷心中惊疑不定,道:“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卫袖道:“涡还神功除了剑谷之外,只有当年的乾坤余孽萧贞娘会,你们并没有从师剑谷,却能学得涡还神功,如果不是从师萧贞娘,那还会从师何人?就算你们的师父真的不是萧贞娘,那也一定与萧贞娘关系非浅!” 黄豹捷默不作声,半晌才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以前不跟我说?” 卫袖道:“你们兄弟之间手足情深,就算你对我再好十倍,我若说你大哥有什么不是,只怕你也听不进去。” 黄飞沙道:“那你现在怎么肯说了?” 卫袖道:“现在剑谷与碧血楼已经来到秦岭,就算你们不肯去问你们大哥,事到临头,萧贞娘也一定会自己揭开真相。豹哥,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你们的师父,不仅仅只是贪念突起,想要称霸武林,其实二十多年前他们父女便想一统天下,当年是因我宇师伯薛师伯一力阻止,他们未能得逞,这才延宕至今的。” 黄豹捷心潮起伏难平,咬牙道:“好,我去问大哥!” 突听有人纵声长笑,说道:“你们以其去问黄狮威,还不如去明珠宫问你们的师父。剑谷宇谷主和碧血楼段楼主他们都去了明珠宫,此刻,他们说不定已经摊牌了。”但见青影一闪,一条人影蓦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黄飞沙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们来得好快!”现身之人,正是徐伯文。 江雪等人听到徐伯文说话,这才发现徐伯文已经现身,连忙跟着跃了出去。 卫爽先叫了一声:“姐姐!”奔了过去一把将卫袖从黄豹捷的身边拉了过来。 卫袖见到兄弟,心中甚是欢喜,倒不觉他此举唐突,道:“三弟,你真的回来了!” 卫爽道:“是,我们回来了!我带了人来救你们了!”斜过眼来,狠狠瞪了黄豹捷一眼。虽然他已经明明白白地看出黄豹捷和自己的姐姐彼此有意,但在他看来,黄家是自己卫家的大仇人,他如何肯让自己的姐姐当真与这姓黄的小子有什么瓜葛。 那边江雪在意的却是黄飞沙,道:“黄飞沙,我还以为你已经下山了,想不到你还在这里。你在这里便好!嘿,听说你是地怪首领的嫡传弟子,涡还神功练得已经有了一些火候,怎么样,咱们较量较量吧!”融雪鞭一抖,跃跃欲试地便要上前与黄飞沙动手。 黄飞沙哪里有心思跟她比试,道:“我只是来带我三哥离开,绝不会拦你们救人。嘿,如果不是三哥想跟卫姑娘诀别,你们此时早已见不到我们了。” 江雪道:“我们此时见不到你们了?那可未必!” 黄飞沙不理,只向兄长道:“三哥,我们走吧!”黄豹捷双眼望着卫袖,恋恋不舍。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是真心喜欢卫袖,却又为什么要放手?人生在世,知己难求,你如此轻易便放弃,难道以后便不会后悔吗?” 黄豹捷心中痛苦,低声道:“我自幼失怙,自是长兄如父,而兄长责我甚严,是绝不会许我和袖妹在一起的。” 徐伯文道:“是你自己的终身幸福重要呢,还是听你大哥的话重要?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自己的终身幸福都不能保证,又谈何顶天立地!嘿,我也爱上了一个人,她现在还是别人的妻子,可是那又怎样?只要她一心爱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对,我也要跟她在一起!” 黄豹捷哪里肯信,道:“你是声名显赫的琴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怎么还会去喜欢一位有夫之妇?你就不用编这样的谎言来安慰我了。” 江雪道:“伯文哥哥顶天立地,他怎么会编谎话来安慰你?我告诉你,他爱的那人就是我姐姐!” 黄豹捷颇觉意外。连黄飞沙也忍不住道:“他喜欢上了宇大小姐?江湖四异向来为武林侠义道所不齿,琴妖之声名,更是恶于其他三异,而剑谷身为侠义道首领,理应与他誓不两立,他怎么还可能去喜欢上剑谷的宇大小姐?就算他真的喜欢上了剑谷宇大小姐,只怕宇大小姐也未必肯去喜欢他。而以这样难以善终的感情来劝慰他人,请恕黄飞沙直言,此举似是欠妥。” 江雪怒道:“什么欠妥不欠妥的,你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黄飞沙不答。 徐伯文哼了一声,道:“你们把人关到伏虎宫的什么地方去了?”竟是不屑跟他们解释。 黄豹捷默不作声,走到一块断垣之下,伸手一拍,但听“嚓嚓”声响,断垣残壁间突然平地现出一个硕大的洞穴来。 黄豹捷道:“顺着这里下去,你们要救的人自然便可见到。” 卫爽叫道:“我要去救爹爹妈妈。” 卫袖道:“我跟你一起去。”回手拉了拉黄豹捷的衣袖。 黄豹捷心中一阵迷糊,竟然就要跟了下去。 第七十三章 釜底游鱼脱困去(七) 黄飞沙叫道:“三哥,你不能去!”黄豹捷一惊,顿时止步。 江雪道:“为什么他不能去?不但他应该去,你也应该去!嘿,别以为只要你们不去便不算是背叛师门,哼,开门揖盗、暗中接应,与背叛师门有什么不同!”黄飞沙一呆,作声不得。 江难渡道:“黄姑娘,卫袖既然说当年之事天下皆知,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些被你们囚禁的帮派掌门,想来他们一定会替你解开谜团,如果地怪首领真是你们真正的杀父大仇人,这仇总也该报的!”黄飞沙神色变幻,半晌不语。 黄豹捷心意摇摆不定,转眼向妹子望来,道:“四妹……” 黄飞沙突地往后一跃,叫道:“我不去,我不去!”身子一弹,倏然去远。 黄豹捷吃了一惊,叫道:“四妹!” 徐伯文道:“其实,黄飞沙应该早已经问过她想问的人,事情的真相,我想她早已知道了,只不过,她现在还不愿意承认,不想接受这个现实而已。” 江雪愕然道:“你怎么知道她已经问过她想问的人了?她又为什么不愿接受现实?” 徐伯文道:“看管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长达数月之久,如果是你,你会不去询问真相吗?至于她为什么不愿意接受现实,嘿,萧贞娘对他们兄妹四人有抚育授艺之恩,恩重如山,师恩本已难报,又岂能再行寻仇。” 江雪一省,道:“啊,我倒忘了。” 黄豹捷咬住牙关,忽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往卫袖手中一塞,道:“袖妹,你等我回来!”足下一弹,如同一头大鸟,蓦然尾随黄飞沙去了。 卫袖摊开手掌,掌中所握,竟然是好大一串钥匙。 江雪奇道为:“这是什么?” 卫袖苦笑道:“这自然是开启伏虎宫内牢笼的钥匙了。” 卫爽大喜,道:“我们快去救爹爹妈妈!”抢过姐姐手中的钥匙,先便跃下地道。 汪欣道:“小心有埋伏。”手里捏了一把暗器,跟着跳下。徐伯文、江雪、江难渡和卫袖不敢迟疑,也跟着跳了下去。 众人突然跳下地道,由明而至,眼前不禁一暗,但地道内燃得有火炬,却也不如何黑暗。只见这地下暗室之中四四方方,虽然宽度不及三尺,但高度约有丈余,人进到里面,倒也不觉气闷。这暗室中四壁都由巨石砌平,修筑得甚为平整,壁上还有石板所刻的指示路牌,指点他们前进的方向尽头将到达何处,竟然是一处地下宫殿的模样,丝毫没有众人想象的阴暗潮湿,想来地怪在这秦岭地下端的下了不少功夫,也耗费了不少年头方有此功。 汪欣杀手出身,极为警慎,一手拉住卫爽,不许他冒进,手中银针抢先发出一把,散落在地道各处,银针落地,叮咚有声,却不见有丝毫的异状。 卫袖苦笑道:“这些地道是他们自己往来的交通要道,是没有机关的,我进出过无数次,也试探过无数次,都是如此。”率先进入。 江难渡怕汪欣难堪,道:“小心些总是好的。”跟着她进去,走了一段,忽地说道:“这里我好象来过。”抢身掠过卫袖,直往里面去了。 迎面有地怪门人出来,江难渡不待徐伯文等人出手,先自出手如电,封住了对方穴道,将地怪门人缚起放在一旁,不让他们阻住了自己一行人进入的通道。 如此走了一阵,眼前突然一亮,地道已经走到尽头,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然是一处好大的空殿,殿中有桌有椅,竟然聚集了三十多人。 殿中之人突然见到有陌生人到来,皆是吃了一惊。有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了?”眼光自卫袖的面上掠了掠,因是识得她,知道她是为自己堂主所带出去的,倒也不是那种如临大敌的神情。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你们便猜不出么?”他进来之时早已顺手团了大把雪花,捏成许多冰丸握在手中,此时话未说完,突地衣袖一拂,两股劲风倏地夹着无数冰丸袭出,但见殿中火光齐齐一灭,黑暗之中,众人惊呼声起,但转瞬之间殿内便变得静无一声。 卫氏兄妹随江难渡、汪欣将火把全部点燃,仔细察看,地怪门下弟子竟然都已经被封了穴道,也不知徐伯文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在熄灭火把的一瞬间便制住了这么多人。 徐伯文也不管他们心中是否惊骇,眼见大殿四周有好几处通道,径自走到通道口的路牌指示处次第仔细看了一遍,道:“往这里去。”顺着一条较窄的地道走了进去。这条地道修得较细,道壁上没有设置火把,众人进去之时,便顺手从外面大殿中取了火把,把地道一样照得通明。 江难渡走了一阵,忽道:“我记起来了,我当初就是被关在这附近的。” 江雪道:“这么说,这条路便是直通山下了?” 江难渡摇摇头,道:“下山要拐许多弯路岔道呢。” 卫袖哪里有心情听他们说话,几步抢了进去,冲到一处钢精所铸的大门面前,叫道:“爹爹妈妈、大哥!”把手里钥匙依次取了,一柄一柄地试着要打开牢门,试得五六把,那道钢精大门上的铁锁“啪”地一声响,应声而开。 卫爽大喜,叫道:“爹爹妈妈!”一把扯下铁链将大门推开。大门内早有人应声站起,果然是卫遥夫妇及一名与卫袖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 第七十四章 雅座高谈试穷兵(一) 也许是因为卫袖的关系,黄豹捷对他们显是颇为优待。他们一家三口都没有戴手铐脚镣,房内不但干净整洁,而且还点了一盏油灯,是以房中光线还好,众人外面带进来的火把倒也没有刺痛他们的眼睛。 卫爽一声欢呼,先抢了进去,拜倒在父亲面前,叫道:“爹爹妈妈,孩儿回来了,孩儿回来救你们来了!”江难渡也跟着进来与卫氏一家三口见礼。 卫遥与江难渡略作寒喧,伸手扶起儿子,眼睛却向徐伯文望来,微笑道:“徐兄弟,我知道咱们是一定会再见面的,只是没有想到,咱们再见面的情景会是如此。”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这里只有你们一家三口么?” 凌华珠道:“隔壁还有人。” 徐伯文点了点头,从卫袖手里接过钥匙退了出来。江雪和汪欣并没有进来,在门外与卫遥一家打了一个招呼,跟着徐伯文去了。 卫越并不识得他们是谁,见父亲先跟徐伯文说话,忍不住问道:“这位兄台是谁?爹爹称他为徐兄弟,难道便是你们曾提起过的秦岭寒水宫主,曾在江湖中琴妖之名的徐伯文么?” 卫爽道:“不错,他就是徐五哥!” 凌华珠叹道:“秦岭对徐兄弟颇多不公,想不到他竟然还肯来救我们。” 卫遥微笑道:“我却是想到了。”又向卫爽道:“那两位却不知是什么人?” 卫爽道:“一位是来帮咱们救人的汪欣汪前辈,另一位却是剑谷的江雪姐姐。” 凌华珠心中一喜,道:“剑谷来人了吗?” 江难渡道:“大伙儿全都来了,不过,宇谷主和段楼主他们没有到伏虎宫来,他们是到明珠宫去见地怪首领了。他们也已经猜到地怪首领便是萧贞娘,已经想好了法子对付她。” 卫遥点点头,道:“咱们也去明珠宫助他们一臂之力!”从暗室中快步走了出来。 此时徐伯文和江雪汪欣已经将隔壁几道铁门全部打开,门内除了金乌宫主温于清和悬剑宫主陶不悠之外,还有包括七大门派在内的许多武林同道,细细一数,竟然有二十三个帮派之众。大伙儿都没有想到来救自己的竟然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和令人心惧的红狐魔女,见是他们相救,尽皆面面相觑,除了一叠声地出声道谢外,再也说不出一句别的话来。 大伙儿聚到地宫大殿,把那些被封住穴道的地怪门人全关到原先关押江湖各大门派弟子的牢房之中。 江难渡清点了一下人数,道:“李鸢、韦子霁他们不在里面。” 徐伯文道:“那一定是在南星宫了。我去南星宫救人,你们把他们护送下山,让他们与山下的碧血楼及各位刚才救出的同道会合。” 卫遥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没有服过软骨散,还可以使用武功,我们夫妇跟你去南星宫救人。” 江雪道:“我也要跟伯文哥哥去。” 徐伯文环视了众人一眼,道:“这里二十多位帮主、掌门的武功都没有恢复,总需要有人送他们下山,否则,难保他们不会再次落到地怪手中。南星宫那边,段柯会赶去跟我会合,你们便不用去了。大伙儿都帮忙护送诸位帮主、掌门下山罢!大伙儿在山下恢复好了武功,再听剑谷宇谷主夫妇的号令,到时齐心协力杀上山来剿灭地怪也不迟!”也不待众人有何异议,看清石壁上写有指向南星宫的路牌,也不从原路出去,径自从地道中去了。 江雪哪管那么许多,跟着便去了。 汪欣跟着他们救了那么多人,始终不见房霜华和莫中野,哪里肯甘心,也不声不响地跟着去了。 江难渡眼见徐伯文和江雪、汪欣尽皆去了,知道自己不能再跟去,跟卫遥互相凝视了一眼,虽然犹豫心中迟疑,终还是留了下来。 徐伯文走不得几步便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不禁回过头来,见是江雪与汪欣随后跟来,不禁眉头微皱,道:“你们怎么跟来了?” 江雪道:“伯文哥哥,你一个人如果遇到什么事,岂非是连帮手都没有?我一定要跟着你,你说什么都没用,因为我是不会听的。” 汪欣却是满面陪笑,道:“江四宫主那边有那么多人,不在乎少我一个,徐兄弟,你便让我跟你去罢。” 徐伯文知道她一心只想知道房霜华与莫中野的下落,又知她年纪大自己老大一截,是前辈的身份,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许。 三人走得一程,地道两旁又出现了数道铁门,每道门后都隐约有铁链拖地之声传来。 徐伯文走到一道门前侧耳细听,道:“江雪,你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江雪道:“这里面难道还会关有人质吗?”话虽如此,仍然将怀中的短剑取出来递了过去。 徐伯文接剑在手,默运玄功,一剑削去,儿臂粗细的栓门铁链应声而断。 江雪一掌防护,一掌推开铁门,门中有人“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雅座高谈试穷兵(二) 汪欣伸过火把,照出门后的屋内果然关有数人。这些人手足皆被铐起,而且久在暗中,突然见到火光,双眼皆是受不了这般刺激,纷纷抬手挡在眼前。 汪欣认得其中的两人,道:“西北铁剑门门主和东海半仙岛岛主!徐兄弟,他们想来也是为地怪所擒的。” 屋内有人听到她说话,心中又惊又喜,抢先叫道:“在下便是铁剑门主,诸位是来相救于我等的么?”勉强放下手臂,却仍是忍不住不停地眨眼,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眼中都有泪水流了出来,这是久在暗中突见光明之时眼睛不能适应的反应,却与是否是英雄无关的。 汪欣笑道:“正是。” 屋内众人大喜,纷纷过来见礼,眼见来救助自己的除了一名青年之外,便只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和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女,真不知他们如何攻得破地怪布下的严密防线,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诧异,纷纷问道:“敢问恩公高姓。” 汪欣道:“老身姓汪,不过出力救你们的可不是老身。这位徐兄弟是咱们的主帅,他在江湖中有个匪号叫琴妖,你们应该都听说过罢!至于这位姑娘,她也了不起得很,提到红狐魔女四个字,在场的只怕没有不知道的罢!” 屋内众人听她说来救自己一众的竟然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琴妖和虽身为剑谷二小姐,但却令人颇为头痛的红狐魔女,只“啊”得一声,便再也作声不得。 徐伯文自觉跟这些所谓的江湖侠义道没什么好寒喧的,早已和江雪走到第二扇铁门前,如法炮制,又削断了铁链,推开了铁门,室内果然又是十余名被囚的武林人士。 跟着打开第三扇第四扇铁门,室内所囚的都是各位帮主掌门,粗略估计,大概有七八十人之多。 徐伯文微微皱了皱眉头,向江雪道:“看来这地下宫殿之中关押的武林人士不仅止刚才那条地道中才有。江雪,你回去告诉江难渡,要他带人仔细搜索寻找,一定要把咱们没有遇到的那些武林朋友也一并救出来。” 江雪皱眉道:“我不去。” 徐伯文道:“为什么?” 江雪道:“我说不去就是不去,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徐伯文心中不喜,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责怪于她。 江雪瞧了一眼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会儿,忽地跑了回去,叫道:“汪前辈,你有没有听到我伯文哥哥刚才说的话?” 汪欣已知她想说什么,不敢推托,道:“二小姐不愿意让徐兄弟孤身涉险,那也是为了徐兄弟着想。这样罢,让老身回去传话吧!” 江雪笑逐颜开,道:“汪前辈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打探出房霜华和莫中野的下落来的。” 汪欣只得道:“多谢。” 江雪返身折回,笑道:“伯文哥哥,你现在可放心了罢。” 徐伯文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忽听附近隐隐又有人呼叫,仔细听来,竟似是在叫江雪的名字。 徐伯文心中惊奇,觅声找来,走过一条地道,呼声便清晰起来,那个声音所叫的正是江雪的名字。 江雪也颇为奇怪,道:“这里面竟然有人知道我来了?真是奇哉怪也!”觅声奔了过来,声音是自一扇铁门后传出来的,门后有人听得有脚步声走近,似是迫不及待,竟然伸手拍打起铁门来,直打得铁门“咣咣”直响。 江雪更觉好奇,等徐伯文来到,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短剑,内运剑身,一剑削断铁链,当即推开了铁门。门内“呼”地一声,有人直冲了出来。 江雪一见那人,顿时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莫中野!” 莫中野久在暗处,惧怕光线,出来之后当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惊喜焦急之情却仍然显于颜色,急急叫道:“江雪,是你吗?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了!” 江雪哼了一声,道:“不错,是我! ”莫中野欢喜之极,道:“原来真的是你,不是我在做梦……你肯来救我,我真是,真是欢喜之极!”手指微微张开,让光线从指缝中泄露到眼前,待得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方才慢慢放下遮挡光线的手来,还未及看到江雪在哪里,眼中便已经闪烁出欣喜若狂的光芒来。 江雪道:“你别自以为是,我可不是来救你的!喂,你们山鬼不是地怪的座上客么,你怎么便住在这样的地方?如果这便是地怪的待客之道,那地怪也未免太不成话了罢!”伸火把进去照了照,屋里面既脏且乱,哪里象是个贵宾住的地方。 莫中野苦笑道:“我们怎么可能会是地怪的座上客?说我们是他们的阶下囚还差不多。其实,我和房霜华都是被黄狮威捉来的。”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徐、徐爷,宇大小姐没事罢?要杀宇大小姐的那人就是黄狮威!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徐伯文点了点头,道:“我们已经猜到是谁想要江寒的性命了。” 第七十四章 雅座高谈试穷兵(三)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姐姐的性命哪有那么好要的!哦,我知道了,就是因为你们杀不了我姐姐,所以黄狮威才恼怒起来,把你们抓起来关在这里的,是与不是?” 莫中野摇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那天,房霜华去行刺宇大小姐,结果反被徐爷打伤,但他伤势不重,又忌惮逃不出徐爷的掌握,便索性留在了客栈里,一直潜伏到了天明。我刚好到客栈去找江雪,见到了他,便跟他暗暗跟在了你们身后,无意间,竟然知道了地怪侵袭秦岭之事。我当时心里倒没有多想,房霜华却有了别的想法,也就是从那时起,霜华开始准备放弃刺杀宇大小姐的行动。” 江雪道:“你们杀手接了生意还能放弃?如果是笔小生意,放弃便放弃了,我倒不觉奇怪,可是杀我姐姐所得的酬金数额可是颇为巨大,你们当真舍得就这么放弃了?我可不信!” 莫中野道:“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房霜华是怎么想的,但我们后面跟着便遇到了黄狮威。你们当然知道黄狮威与地怪的关系,房霜华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拒绝了黄狮威。嘿,当时黄狮威已经知道你们要上秦岭,他急于剪除劲敌,竟然出价两百万两黄金,不但要杀宇大小姐,还要我们连徐爷也一起杀了。” 徐伯文眉头一挑,道:“这黄狮威也真够大方的,两百万两黄金,嘿,连我自己也没有想过我的命会这么值钱。” 江雪睨着眼睛瞟了一眼莫中野,道:“哦,你们是知道我姐姐和我伯文哥哥不好杀,只怕折尽了山鬼中的顶尖杀手也未必能杀得了他们,所以才想放弃的,是与不是?” 莫中野道:“不是。房霜华知道地怪想独霸武林,不想助纣为虐。他说,江湖是所有人的江湖,绝不能归于某一人,山鬼纵非名门正派,却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别说我们山鬼未必灭得了剑谷和琴妖,就算灭得了,地怪借我们山鬼的手灭了他们想灭掉的剑谷和琴妖之后,下一个目标便一定会是我们山鬼自己!如果我们帮地怪,那无疑于自掘坟墓,这样的蠢事,我们山鬼是绝计不会做的。” 徐伯文不由道:“房霜华虽然是杀手出身,但心怀大仁,这一点,天下可有许多人都不及他。”他此生于武林中,极少得遇公平之事,而武林既然从来不肯善待于他,他自然便也不屑于武林。江湖有什么危难,出于偏激的报复心理,他当然想过袖手旁观。这次他之所以肯至秦岭出手救人,公正地说,其实只是为了一个江寒,而且,他此番纵然出手,心里对这些昔日的宿敌也不可能毫无芥蒂,所以,对他们他一直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此时他听说房霜华并不因为自己的杀手身份为江湖侠义道而不容便与地怪沆瀣一气在武林中制造腥风血雨,虽然想到换了自己,自己只怕也会是同样的选择,但此时听莫中野讲述房霜华的大义,却也禁不住心中感慨。 江雪却是不信莫中野的话,道:“黄狮威阴险狡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们如果真是拒绝了他,他岂会放过你们?” 莫中野道:“他的确是不想就这么放过我们,但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杀了我们,所以才把我们抓上秦岭来的。” 江雪冷笑道:“我明明听说黄狮威将房霜华和你接到秦岭之后,一直待你们以上宾之礼,不但时常饮酒为乐,而且还时常陪你们四处游览秦岭山色,跟你们的关系可是融洽得紧。哼,你说你们是他的阶下之囚,想骗谁来!” 莫中野大急,道:“我们真是被黄狮威抓来的!我被抓上秦岭之后,一直都被关在这里,从来没有人来理我,我都要被他们关疯了!” 江雪道:“你一直都被关在这里?他们为什么不来理你了?喂,你服过那个什么化功软骨散了没有?” 莫中野摇了摇头,道:“也许他们认为我只是山鬼中的一名杀手,没有跟我谈判的必要,所以从来不来找我。至于那个什么软骨散,嘿,我一个人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山腹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他们又何必再在我的身上浪费药物,有这条铁链看着我,想来已经够了。”抬起手来,他手腕之上系着一条儿臂粗细的铁链,竟比缚住那些帮主掌门的铁链还要粗大一些。 徐伯文道:“你被抓来秦岭之后便一直关在这里,难道连房霜华也见不到吗?” 莫中野道:“不错。我自被关到这里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你们了。江雪,你说黄狮威时常与我饮酒为乐,还陪我去游览秦岭山色,那可真是子虚乌有之事!” 江雪撇了撇嘴,道:“就算那黄狮威没有陪你饮酒,没有陪你去游览秦岭山色,那你又如何证明他没有陪房霜华这样做?” 莫中野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徐伯文道:“我们一路解救了不少人,可是这些人里并没有房霜华。” 莫中野吃了一惊,道:“那霜华……他会不会凶多吉少?” 江雪嗤了一声,道:“你们山鬼首领诡计多端,他怎么会有可能凶多吉少。” 莫中野道:“那,那他会在什么地方?” 徐伯文道:“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也许房霜华会在那里,如果你愿意跟我们去,我想我不会拒绝。” 江雪叫道:“伯文哥哥!莫中野是敌是友还不知道,你怎么能让他跟我们一起去。” 莫中野心中一沉,道:“江雪,我,我对你如何,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我怎么可能跟你为敌!” 江雪不屑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第七十四章 雅座高谈试穷兵(四) 徐伯文道:“莫中野被关在这里总是事实,而且,他和房霜华明明一直都在缀着我们,为什么会突然放弃刺杀行动,竟抢在我们前面到了秦岭,我想这其中必然大有玄机。江雪,难道你便不想知道原委吗?” 江雪道:“这其中又会有什么玄机?” 徐伯文道:“我们见了房霜华,自然便会知道真相。”伸手从江雪手里接过短剑,运功挥剑斩断了莫中野手足间的铁链,将短剑还给江雪,仔细看了指路牌,率先便走。 江雪瞪了莫中野一眼,顿了一下足,跟着去了。莫中野不迟怠慢,略略活动了一下手足便连忙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徐伯文三人顺着地道沿着道边千篇一律的指示牌忽上忽下弯弯曲曲走了一阵,眼见地道又岔入另一个地下厅堂,跟着沿着一条窄窄的地道斜斜向上,很快便到了尽头。 尽头处有一扇薄薄的石门,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自石门窄窄的缝隙中飘了进来。石门之后,有人正在说话,听声音,竟似不止一人。 徐伯文打了一个手势,要江雪和莫中野暂时驻步,静观其变。江雪与莫中野点了点头,因怕火光自石门的疑隙间透出去惊动了屋中之人,索性熄灭了火把。 只听房中有人笑道:“这玉壶春是愚兄多年珍藏,今日特地取出,只想请十三弟共谋一醉,难道十三弟真的不给兄弟面子?” 徐伯文唔了一声,想道:“原来是田横在请李鸢喝酒。田横已经投降了地怪,李鸢却跟他在一起喝酒,难道他也归顺了地怪么?另外那两人却不知是谁。”他武功卓杰,虽然隔了一扇石门,仍然听出屋内共有四人,而且听其呼吸声,其中一人必然是武林中排得上号的一流高手,却不知是谁。 李鸢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好端端的,你请我喝什么酒。” 田横哈哈大笑,道:“十三弟不但是我秦岭宫主之一,而且还是咱们地怪门下风雅堂黄堂主的内兄,田横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十三弟有什么异举啊,十三弟真是多虑了。” 李鸢道:“什么叫‘咱们地怪门下’?田横,你骨头软,投靠地怪,是地怪门下,我李鸢可跟你不一样!” 田横并不着恼,笑道:“秦岭连环十八宫现在已经归属于地怪,两者已经合二为一,两家并成了一家,十三弟,你不承认自己是地怪门下,未免太不明智!”顿了一顿,又跟着笑道:“当然,咱们跟山鬼的房老大也是自己人!” 有人闻声哈哈一笑,道:“原来田宫主也当房霜华是自己人,怎么房霜华直到今天才知道。” 江雪心中一跳,身子不由一动。徐伯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莫中野侧耳静听,手心捏了满把的汗水,刚才说话那人,竟然就是他们一心要找的房霜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也成了田横的座上客,难道,江雪所说房霜华与黄氏兄弟交情不浅之语并非妄言么? 只听田横道:“虽然山鬼还未正式加入地怪组织,但房老大历来识得时务,岂会让我等失望?我想,山鬼加入地怪,应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是与不是?” 跟着有另一人淡淡地道:“那是自然,要不,房老大怎么可能住在南星宫受到如此礼遇。” 那人声音甚为陌生,徐伯文三人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人,唯听得出他呼吸缓慢悠长,在四个人之中,他的武功应该是最为了得。 房霜华道:“原来房霜华是受到了地怪门中的礼遇,我倒不知道,还以为我是跟李十三宫主一样是被你们软禁于此。嘿,看来是房霜华多心了。” 田横干笑了一声,道:“房老大初至秦岭,对秦岭人生地不熟,万一独自去到什么不应该去的地方,那岂非不妙?嗯,其实房老大在秦岭住了这么些天,应该早就知道我地怪的礼遇之心。咱们好酒好肉地款待着房老大,除了不让房老大单独行动之外,别的可没有一丝的怠慢。” 房霜华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房霜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呃,房霜华向来都是鼠肚鸡肠,田宫主,黄堂主,你们可别多心。” 徐伯文心中一跳,想道:“他称那人为‘黄堂主’,那岂非是黄狮威在此了?”想到就是黄狮威买凶派人来刺杀江寒,心中甚是恼恨,几欲就此冲出找他晦气,但转念一想,地怪门下姓黄的堂主共有四人,除了黄豹捷和黄飞沙之外,还有一个黄虎猛未尝露面,而此人未必便一定是黄狮威,便又隐忍了下来。 只听田横笑道:“不会不会。”又转向李鸢道:“十三弟,这玉壶春你真的不想尝尝么?我沉吟宫珍藏玉壶春多年,连当年不老仙女张婆婆要喝我都没舍得拿出来过,你自幼在秦岭长大,难道还不知道。” 李鸢哼了一声,冷冷道:“黄狮威呢,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徐伯文心中一紧,想道:“他这么问,看来那人的确不是黄狮威,应该是黄狮威的弟弟黄虎猛罢!” 只听声音陌生那人说道:“我大哥有事,我黄虎猛来陪你不也一样么。” 徐伯文暗自在心中盘算,想道:“他果然便是黄狮威的二弟黄虎猛。他也是修练涡还神功的,难怪气息绵长,不过听他呼吸,他的内力只比黄豹捷和黄飞沙略高一筹,算不得劲敌,江雪便足以应付他了。嗯,两厢若是动起手来,就算房霜华和莫中野不帮我们,我们这边也是胜算极大!”当下示意江雪,准备出手。 第七十四章 雅座高谈试穷兵(五) 那边李鸢满腔愠怒之气,道:“黄虎猛,你去叫你大哥来,我要问他一件事。” 黄虎猛道:“如果十三宫主是要问韦子霁的事,那又何必劳烦家兄。” 李鸢道:“你什么意思?” 黄虎猛道:“我大哥要我跟十三宫主商量一件事,如果你肯帮忙,那他便答应你放了韦姑娘,否则……” 李鸢断然道:“你们要我投降地怪,那绝不可能!” 黄虎猛轻描淡写地道:“就算咱们以韦子霁的性命做交易也不可能么?” 李鸢咬着牙道:“如果你们伤到韦子霁一根头发,那我李鸢便死在你们面前!” 黄虎猛声音蓦然一寒,道:“李鸢,你别仗着是我大哥的内兄便顽固不化!嘿,李雏嫂子虽然和我大哥夫妻情深,可是她现在已经死了,坦白说,我大哥跟你早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瞧在往日夫妻情深的份上才对你一再宽宏大量,你可别不识好歹!” 徐伯文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李雏的面,但也从李鸢的口中听说过她,知道李鸢极为疼爱他这唯一的妹子,如今听黄虎猛说李雏已死,不禁微觉愕然:李雏武功不弱,怎么会突然死了?她是怎么死的?听黄虎猛的语气,黄狮威对李雏应是甚是恩爱,总不会是他杀了自己的妻子罢? 屋内,黄虎猛提及李雏的死似乎也伤到了李鸢,他好一会儿没有开口,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旁边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是以,在那一阵,屋内一片寂静。 江雪轻轻扯了扯徐伯文的衣襟,做了一个一起动手的手势。徐伯文迟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要她再略等片刻。 过了一阵,方才听房霜华笑道:“咦,咱们今天不是来喝酒的吗,怎么又扯上这些伤心事了?其实黄大堂主对李十三宫主的情份,我们这些外人都知道,难道李十三宫主还会不知吗?黄堂主,你就别多想了。来来来,我倒要尝尝这所谓的玉壶春到底是如何的好法!”举起杯来,将杯中之酒这饮而尽,大声赞叹道:“好酒,果然是好酒!李十三宫主,如果你不尝一尝的话,只怕当真要后悔!” 田横跟着也道:“十三弟,不是做哥哥的夸口,我这玉壶春取自皇宫大内,前前后后一共窖藏了三百年,绝非凡品,别说是秦岭中人,便是放眼整个天下,能喝到它的人,那也没有几个!” 李鸢哪里睬他,只道:“黄虎猛,你说,你们到底想要我李鸢干什么?” 黄虎猛道:“好,你想知道,那我便明说了!李鸢,现在江湖的大势所趋如何,你知不知道?” 李鸢回答得颇为干脆:“我被你们在秦岭一禁便是一年,江湖的什么大势小势,我怎么可能知道!” 黄虎猛道:“当初的武林是剑谷与群英盟的天下,秦岭只不过是陪添末座而已,可是如今,群英盟四分五裂,剑谷孽徒肆虐江湖,天下人无不怨声载道。武林群龙无首,自然便是祸乱丛生,咱们身为武林的一份子,岂能对此袖手旁观。” 江雪听他说“剑谷孽徒肆虐江湖”一句,知道他指的就是自己,心中蓦然火起,只是苦于徐伯文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臂,不能挣脱开来冲出去跟黄虎猛一决高下。 只听李鸢道:“什么群龙无首,江湖本来便是群雄纷争,各逞胜场,又哪里需要什么首领,纵然需要首领,那也得才德兼备,能让大伙儿心服口服,岂能说谁想做这个首领便能做得了的!” 田横道:“武林群雄之首,自然不是谁想做便能做的,但如今地怪崛起江湖,江湖群雄望风披靡,莫敢不服,十三弟你久不入江湖,竟然对这个也不知道。” 李鸢哼了一声,道:“我只知地怪侵我秦岭,扣我宫主,所谓‘望风披靡、莫敢不服’八个字,只怕大有文章在内!” 田横道:“地怪首领武功盖世,有目共睹,如今接掌秦岭,那是众望所归,以至江湖群雄都纷纷前来朝贺。十三弟,你虽然未得亲眼所见,难道也没有听手下弟子提起过么。” 李鸢一声冷笑,跟着又是数声冷笑,直笑得田横好不心虚,不敢再说。 黄虎猛道:“李十三哥,今天秦岭之上礼炮响鸣,你听见了没有?” 李鸢道:“那又怎样?” 黄虎猛道:“这次来秦岭的可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人士视若神明的剑谷宇牧云夫妇和碧血楼主夫妇。哦,你不知道谁是碧血楼主,我可以告诉你。当年的群英盟的确已经四分五裂,他们分化成了三个大帮,十来个小帮,其中最大的一个帮派便叫碧血楼,楼主当然还是当初的群英盟主段颖,今日跟剑谷宇牧云夫妇一起来的,就是段颖夫妇。” 李鸢心中微微一惊,道:“群英盟当真已经分化成三个大帮十来个小帮了?” 黄虎猛道:“不错。这件事普天下人尽皆知,可不是我想编便能编出来骗你的。” 李鸢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就算群英盟已经今非昔比,他们也仍然绝非易与之辈,绝不会轻易上你们的当,到秦岭来向你们道贺!” 黄虎猛微微一笑,道:“除了剑谷的宇牧云夫妇和昔日的群英盟主,如今的碧血楼主,这天下还有谁值得我地怪鸣炮相迎么?” 李鸢道:“是不是你们设了什么阴谋诡计把他们给骗来的?” 黄虎猛嘿了一声,道:“剑谷宇夫人智谋冠于天下,谁能骗得了她?我们是大大方方下贴子请他们来的。” 李鸢道:“我不信!” 第七十四章 雅座高谈试穷兵(六) 房霜华道:“这又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只要地怪首领以不老仙女的名义下贴子,身为同道的剑谷和碧血楼又怎么可能不来。” 黄虎猛手掌一拍,笑道:“房老大果然不愧为房老大,思虑之敏捷,依我看,足以与剑谷的宇夫人天狼郡主一较高低了。” 江雪暗自“呸”了一声,心道:“你这点鬼心思便想跟我妈妈比,真是异想天开!” 只听房霜华道:“宇夫人智冠天下,房霜华怎么敢与之相比。” 江雪心中感觉稍舒,想道:“那黄虎猛不知天高地厚,你这小子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李鸢道:“你到底想怎样?” 黄虎猛道:“我不想怎样,只不过,嘿,秦岭如今已是我地怪的天下,江湖将来也会是我地怪的天下,不管剑谷也好,碧血楼也罢,如果他们不识时务,那么等着他们的唯死一途而已!” 江雪大怒,在心中骂道:“胡说八道!” 李鸢也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们想杀了宇牧云夫妇,就凭你们的武功?哼,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黄虎猛道:“宇牧云修练的是涡还神功,我们修练的也是涡还神功,你凭什么说我们会敌他不过?” 李鸢道:“宇谷主修习的是正统的涡还神功,你们练的却是偏支,更何况邪不压正,这天下,怎么可能由你们来一统!” 黄虎猛哼了一声,道:“成者为王败者寇,谁是正谁是邪,这可由不得你们来断言!” 李鸢冷笑一声,不加理睬。 田横干笑了一声,道:“宇牧云夫妇的确武功卓杰,智谋出众,虽然地怪首领她老人家有把握能杀得了他们,但想来也要花费不少的力气,地怪首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如果不能替她分忧解劳,那岂非惭愧。” 李鸢道:“少说废话,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黄虎猛瞧了一眼田横,使了一个眼色,意思自然是要他开口了。 田横道:“嘿嘿嘿,十三弟,你与剑谷的关系好象还不错,是与不是?”李鸢哼了一声。 田横陪笑道:“如果,我当然是说如果,如果你逃了出去,能投到宇牧云门下,想来他们必然不会对你心怀戒备。” 李鸢霍然站起,怫然作色,道:“你们要我去刺杀宇谷主夫妇?” 田横笑道:“十三弟果然绝顶聪明,不过,我们也并不是真的要你杀了宇牧云和天狼郡主,如果他们肯投降的话,咱们自然便可留下他们的性命,当然,为防万一,他们的武功是要废去的。” 江雪大怒。徐伯文握紧了她的手臂,悄声说道:“李鸢不会应的。” 果然,李鸢冷笑了一声,道:“田横,你好生无耻!” 黄虎猛脸色一沉,道:“怎么,你不肯答应么?” 李鸢怒道:“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便应该正大光明,象做这样下三滥的勾当,算什么英雄好汉!” 黄虎猛冷笑道:“当年宇牧云夫妇弄垮乾坤教,难道使的便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吗?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为达目标应是不择手段,象你这样迂腐,又能做成什么大事。” 李鸢道:“你们这样的大事我李鸢做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黄虎猛脸色一变,道:“李鸢,我敬你曾经是我大哥内兄,所以才对你一再迁就忍让,你可别不识好歹!嘿,这样能为地怪立功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你要想清楚了!” 李鸢昂然道:“雏儿已经难产死了,我跟你们黄家再无任何瓜葛,你们若想杀了李鸢,李鸢悉听尊便,但若要我李鸢跟你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为祸江湖,那你们根本便是在做梦!” 但听“啪”地一声,黄虎猛把手中握的酒杯猛然摔到了地上,冷笑着道:“李鸢,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不要自己的性命,难道连韦子霁的性命也不要了不成?” 李鸢心潮起伏,有心要大声喝骂于他,但一想到韦子霁还在他们的手上,投鼠忌器,却又不禁气短。 房霜华笑道:“咱们好好喝酒的,何必为一点儿小事翻脸。刺杀之事,本来便不是李十三宫主的强项,黄堂主,你又何必为难于他?这样罢,这件事由我房霜华去做如何?你放心,我不收你们的银子便是。嘿,我答应了你大哥取宇江寒的性命,而且还收了他的定金,可是却没有做成,现在我去刺杀宇牧云夫妇,便当做是补偿吧!” 江雪又惊又怒,只是苦于挣不脱徐伯文的掌握,只得在心里大骂不已,房霜华的十八代祖宗自是倒足了大霉。 第七十四章 雅座高谈试穷兵(七) 只听黄虎猛道:“房老大出马,当然要比李鸢出面更有胜算,可惜房老大你已经在宇江寒的面前露过面了,想要再刺杀宇牧云夫妇,只怕不易。再说,杀不杀得了宇牧云夫妇还是小事,家师和家兄最为惧惮的其实还是宇江寒的孽海无生咒,如果要请房老大出马,我想,还是首先要除了宇江寒才更为妥当。” 房霜华道:“我山鬼门中有一种药粉,一旦使用,凡被其罩住的,不管是人是神,皆是难逃一死,所以我说,不管要取谁的性命都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宇大小姐却是例外。嘿,宇大小姐百毒不侵,房霜华实在没法子!如果当初答应令兄之前我便知道她百毒不侵,那这单生意便说什么也不会接的。嗯,杀别人的事,我房霜华可以一力担当,但宇大小姐的性命,黄堂主还是自己设法去取吧!” 江雪越听越怒,再也忍不住,突地猛然飞起一脚,重重踢在石门之上,只听“砰”地一声,那扇薄薄的石门顿时破了一个大洞。 徐伯文微微一惊,手指不由一松。江雪当即飞身扑出,喝道:“你们想杀我父母,嘿,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长鞭一炸,猛然一鞭,狠狠向房霜华砸去。 房中诸人乍然见墙壁上突然现出一个大洞,本已吓了一跳,转眼见一条红色人影如飞冲出,鞭影霍霍,一鞭夺命,更是大吃一惊。 黄虎猛反应最快,一把抓住李鸢的手臂,身子一缩,倏然退到墙边。 房霜华乍见江雪,却是又惊又喜,叫道:“江雪,怎么会是你?”一言未落,已见鞭影如蛇袭到,斗然吃了一惊,不及多想,蓦地身子暴退,但听“啪”地一声,江雪手中的长鞭一鞭砸在桌上,劲力到处,顿时将酒桌砸成两半,桌上杯盘碗碟跟着裂开的酒桌,稀里哗啦地翻倒了一地。 江雪冷笑道:“你怕我来取了你性命么?嘿嘿,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鞭影一晃,倏然卷地而起,如蛇一般往房霜华噬去。 莫中野一纵跃出,横身拦在房霜华的面前,叫道:“江雪,有话好好说,别伤我兄弟!” 江雪哪里管他,长鞭一绞,当头砸下,莫中野躲闪不及,一声大叫,但见衣帛尽裂,血肉横飞,江雪这一鞭,竟然是毫不留情。 房霜华倏地欺身上来,在莫中野耳边低声说道:“你去杀了田横。”跟着便扬声叫道:“宇江雪,你想要我性命,敢跟着来么?”足下一弹,突地自江雪冲出的墙壁破洞中钻了进去,瞬间便不见了身影。 江雪叫道:“怕你不成!”身子一折,跟着便钻了进去。 徐伯文叫道:“江雪不可,提防有诈!”江雪已去,哪里还听得到他说些什么。 莫中野方自一愕,只听李鸢欢声叫道:“五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黄虎猛面色阴沉,道:“你们怎么会从地道中出来?” 徐伯文淡淡地道:“我们为什么不能从地道中出来。”忽地衣袖一展,劲风扑过,直袭田横。 田横眼见徐伯文对着黄虎猛,压根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突然动手,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觉胸口如有锤击,一声大叫,口中喷出一口血来,身子蓦然萎顿。 莫中野牢记房霜华要他对付田横的话,眼见机不可失,当即纵身上前,提起手中随手捡来的长剑,一剑便刺入了田横的胸口。 黄虎猛就在田横身侧,竟然眼睁睁地救护不及,不禁脸色大变,突地手掌一翻,五指如钩,一把扣在李鸢的颈中,喝道:“琴妖,你敢上前!信不信我这就杀了李鸢?” 徐伯文轻描淡写地道:“你杀不杀他,与我何干。”足下轻轻踏步,倏地便欺到了黄虎猛的身前。 黄虎猛大惊失色,不及去伤李鸢,一声大喝,双袖一摆,蓦然向徐伯文扑了上来。 徐伯文身子略侧,手掌一提,轻轻一掌,无声无息地向黄虎猛胸口按来,掌风寒意森森,出手便是他冠绝天下的冰阳宝典。 琴妖久负盛名,天下无人能敌,黄虎猛哪里敢轻易跟他对抗,身子蓦然一折,如箭射出,“砰”地一声,撞开窗棂,径直逃去。 徐伯文也不去追他,只向李鸢道:“你怎么样?” 李鸢道:“我没事。”跟着便道:“我没有投降地怪!” 徐伯文道:“我知道。这南星宫,除了你之外,还关着什么人?” 李鸢道:“别的诸位宫主你都救出来了么?” 莫中野道:“别的人大部份都被我们救出来了,哦,是徐爷救出来的,不是我。我也是徐爷救出来的。” 第七十五章 欲挫强虏塑名节(一) 徐伯文道:“黄虎猛说得没错,剑谷和碧血楼中人都已经到了秦岭,只不过,情形并不象他说的那样只是对地怪有利。地怪的时日不多了,咱们只要救出地怪手里的人质,大伙儿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可与他们放手一搏,地怪的覆灭,指日可待。” 李鸢点了点头,忽地飞身从房中抢出。 徐伯文知他必然要去找他所知道的关押在南星宫中的好友,也不阻止,跟在他的身后。莫中野心中虽然挂着江雪与房霜华,但此时他们二人皆已不知去到了何处,他便是追入地道,只怕也找他们不到,想到房霜华智谋百变,江雪就算武功高过他也未必能对他如何,对他倒也不是太过担心,眼见徐伯文和李鸢都离开了这里,当即便跟了上去。 李鸢也不管宫中有没有地怪门人拦路,一路飞奔,直闯到后殿。 南星宫中地怪门人不少,许是见惯了李鸢来去,尽皆不拦,但跟着见到他身后跟着的徐伯文和莫中野,却是大吃一惊,但徐伯文是何许人也,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劲风过处,地怪门人尽皆萎顿于地。莫中野跟在他身后,眼见所有地怪门人皆不过一个照面间便为他所制,心中惊愕之极,端的难以言表。 李鸢奔到后殿,叫道:“子霁!”直闯进去。 看守后殿的几名地怪门人伸手欲拦,李鸢出手如风,尽皆把他们打翻在地,叫道:“子霁,子霁!”踢开殿门,飞身闯入。 徐伯文想道:“原来他的武功还未失,黄氏兄弟对他倒确是优待。”一念未息,殿内人影一闪,一条黄影先便扑了出来,叫道:“李鸢哥哥!”一头扑入李鸢怀中,正是韦子霁。 李鸢见韦子霁安然无恙,心中大定,但定心之余,仍然忍不住一叠声地问道:“子霁,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韦子霁摇了摇头,道:“李鸢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出去的。”抬起头来,眼中竟然已经有了泪花。 李鸢伸手替她拭去眼泪,柔声道:“别哭别哭,现在没事了。咱们的救兵来了。我们现在自由了!” 韦子霁大喜,道:“真的么?”转眼望来,一眼见到徐伯文,不禁一怔。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韦姑娘,好久不见。” 韦子霁神色略显古怪,喃喃说道:“徐,徐爷,好久不见。” 徐伯文忽地神色一肃,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韦子霁,你干的好事!” 李鸢一愣。韦子霁脸色一变,慌忙说道:“徐爷,那天,那天不是我有心要骗宇大小姐去见段槿的!我,我当时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去请宇大小姐……我根本不可能去阻止段槿,我武功低微,远不及他,这你是知道的。” 徐伯文道:“你当时为什么不来通知我?” 韦子霁道:“我,我就算去通知了你,只怕,只怕你也是赶不及前去阻止。”她当初对段槿一往情深,当时情景,她也心痛欲死,又怎么会想到要去找徐伯文,况且,她说的也没错,就算她想到赶去找徐伯文,待他们几十里路赶来,该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 徐伯文也知她此言不虚,心中纵有不甘,亦是无可奈何,道:“韦姑娘,现在江寒已经决定跟我在一起了,你要不要设法去通知段槿?嘿,其实这件事我们从来没有瞒过段槿,如果你能找回他来,让他写下一纸休书给江寒,那我徐伯文才是真正地感激不尽!” 韦子霁苦笑道:“我为什么要去找段槿。嘿,其实,其实自从那一天之后,段槿这个人已经在我心里死了,与他有关的事,都与我韦子霁无关!徐爷,我韦子霁现在心里只想跟李鸢哥哥好好相守,还请徐爷成全!” 徐伯文转眼向李鸢望去。 李鸢道:“其实,子霁也是被黄狮威抓上秦岭来的,那时我已经被黄狮威软禁,我与子霁,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徐伯文道:“你不用解释了。我已经猜到,韦子霁为什么能在秦岭行动自如,甚至还能有机会救了江难渡等人。这一定是因你之故,是与不是?” 李鸢瞧了韦子霁一眼,脸上微微一红。其实他开始的时候对韦子霁并没有什么用心,但二人同病相怜,日久情生却是再所难免,徐伯文一猜即中,他虽难为情,却也不愿否认。 徐伯文见他神色,已知自己猜得不错,他既和江寒彼此深情,见天下有情之人,自然皆有同喜之感,心里纵是对韦子霁稍有芥蒂,此刻也不想再提了,道:“这南星宫里除了你们二人之外,还有什么人需要我们去救的?如果没有,那我们便要去明珠宫了,江寒他们还在明珠宫等我们前去会合呢!” 李鸢想了想,道:“我知道还有两人,不过……不过他们要不要我们去救,我却不知道。” 第七十五章 欲挫强虏塑名节(二) 徐伯文微觉愕然,道:“你不知道该不该去救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李鸢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在秦岭出现,也不过是近大半年的事。嗯,这两人说来真是奇怪,他们不屑与地怪为伍,却也不愿伤害地怪门中弟子。地怪首领好象颇为看重他们,但也不许他们在秦岭自由来去。他们的情形,倒有几分象我李鸢,只不过,区别在于,厚待于我的是黄狮威,厚待于他们的却是地怪首领本人。” 徐伯文心中怦然一动,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夫妻,皆是人到中年?” 李鸢奇道:“不错,你怎么会知道?” 徐伯文心中雪亮,道:“我自然知道。他们在哪里,快带我去!” 李鸢不敢迟疑,道:“他们就在后院。”与韦子霁出了后殿,带了徐伯文与莫中野径往后院去了。 直至此时,守在南星宫后院外的地怪门中弟子仍然不知南星宫已经生变,见李鸢竟然带了两名陌生男子前来,心中虽然惊异,却也没有想过动手阻拦,只象征性地喝问了一声了事。徐伯文和莫中野自然乘其之便,轻而易举便将所遇到的地怪门人一一制住。 南星宫后院之中,果然正有一男一女夫妻模样的两人正在饮酒赏雪。 那女子显是武功远胜于那名男子,先便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抢先喝道:“是谁?” 徐伯文抱拳施礼,含笑道:“吴前辈,吴夫人,还记得徐伯文么?” 那名男子大喜,叫道:“徐兄弟,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也到秦岭来了?”将手中的酒杯一放,快步迎了上来,与徐伯文执手相握,神情之间颇为欢喜。 莫中野与李鸢皆是大奇,道:“原来你们真的认识。” 徐伯文点点头,道:“我来替你们引见。这位前辈姓吴名昀,是小桑的父亲,二十多年前,江湖中只要提到‘阴世毒王’四字,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吴昀笑道:“当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嗯,这位李十三宫主和韦姑娘我们都是认得的,他们好象与剑谷都颇有渊缘,至于这位少年侠士,却不知高姓大名。” 莫中野道:“晚辈莫中野,是……在江湖中本是无名小卒,只是有幸得与徐爷及江雪相识而已。”本来想说明自己出身山鬼,但一犹豫间,却又说不出口了。 吴昀点了点头,道:“你们能与徐兄弟和江雪相交,想来也是同道中人。哦,这位乃是贱内萧红玉,她患有臆症,不能如常与几位见礼,诸位莫怪。”徐伯文道:“夫人的病还未好么,难道那阴泉血鱼也无用处?” 吴昀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自从徐兄弟口中得知阴泉血鱼的下落便来了秦岭,想不到却落到了地怪的手里,幸好地怪……地怪首领待贱内也算不错,许我们到寒水宫抓捕阴泉血鱼治病,可是这阴泉血鱼其生活之地不但极寒,而且其性子极为狡猾,捕捞不易,纵是地怪首领倾力相助,三两个月中,也只捕得到两三尾。许是药量不够,贱内的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不过,药效倒还是有的,至少,贱内这大半年来再没有神情昏乱,说话做事,也比原来有些条理了。只是,这阴泉血鱼捕捉如此之难,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捕得够药量,将她的病彻底治愈。” 徐伯文道:“捕捞阴泉血鱼哪有那么难的,前辈放心,你需要多少阴泉血鱼,晚辈稍后便可为前辈捕来。” 吴昀大喜过望,道:“徐兄弟武功卓杰,又是寒水宫主,对寒泉内血鱼的性情自是知之甚深,有徐兄弟倾力相助,捕捞阴泉血鱼之事必然事半功倍!” 萧红玉在旁不住地上下打量徐伯文,忽地说道:“我记得你!你是小桑带回来的人。”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不错,晚辈的确是小桑的朋友。” 萧红玉道:“我还记得,小桑是跟你一起走的。” 吴昀喜道:“不错不错,红玉,你的记忆力比以前可好得多了!” 萧红玉道:“我的记忆力一向都是很好的,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吴昀一笑。 萧红玉只得意了片刻,突向徐伯文道:“喂,我的女儿小桑呢?她为什么没有跟你在一起?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对小桑不好,我可放你不过!” 徐伯文道:“夫人请放心,小桑现在有人照顾她,她好得很。” 萧红玉道:“有人照顾她?为什么你不照顾她?当初是你把她带走的,你怎么可以对她放任不管?” 徐伯文微微怔了怔,道:“夫人也许是有所误会了。晚辈并不是对小桑放任不管,而是,晚辈有要事在身,无法再分神去管小桑。而小桑,她身边有剑谷弟子,也用不着旁人替她多做担心。” 第七十五章 欲挫强虏塑名节(三) 萧红玉斜眼瞧了他一会儿,又突如其然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桑了?” 徐伯文听她此言更觉意外,道:“小桑那么机灵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她。” 萧红玉道:“你既然喜欢小桑,那为什么不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我知道小桑是喜欢你的,你不理她了,那她岂非不开心,她不开心,你又怎么能开心?” 徐伯文哑然失笑,道:“夫人看来是误会了。晚辈的确很喜欢小桑,但,这种喜欢并非是那种儿女私情。我心里一直当小桑是好妹子,小桑心里也一直只是当我是兄长。” 萧红玉怒道:“小桑明明是喜欢你才跟你走的,你却说只当她是妹子,嘿,你如此欺负我的女儿,我岂能饶你!”忽地双臂一振,猛然向徐伯文扑来。 吴昀吃了一惊,叫道:“红玉不可!”叫声未落,萧红玉双掌掌风霍霍,瞬时之间已经攻出了数十掌,掌影如风,竟是让吴昀插不上手阻止。 徐伯文殊未料到萧红玉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竟似是还远在江雪及黄虎猛等人之上,身子虽然倏然而退,叫她攻不到自己身上,但急切之间,却也腾不出手来还击。 吴昀一叠声地喝止,叫萧红玉住手,萧红玉只是不理,仍然一昧狂攻。 徐伯文心头渐渐火起,道:“我敬你是江寒的姑姑、小桑母亲,所以不想跟你动手,你却纠缠不休,难道真的以为我怕了你不成?嘿,别人惧惮你的涡还神功,我却不把涡还神功放在眼里!”蓦地拍出手掌,左掌掌风如冰,右掌掌风似火,猛然往萧红玉袭来。 吴昀大惊失色,叫道:“徐兄弟,贱内有病,你千万别跟她计较。” 徐伯文手掌已攻至萧红玉面门,耳听得吴昀惊呼,心中一跳,想道:“罢了,她明明是神智不清之人,我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手掌倏地一收,蓦地飘身后退,道:“夫人如此武功,自保无虞,明珠宫近在咫尺,你们便自己前往吧!”话音甫落,忽地身后阴风袭体,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掌力夹在朔风之中,无声无息地向他后心袭来。 莫中野就在徐伯文的身后,刚好一眼望见他身后白影如魅,竟是黄虎猛去而复回,心中徒然一惊,失声叫道:“徐爷小心!” 几乎就在与此同时,徐伯文已有觉察,蓦然回身,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斗然发出,只听“波”地一声,气场相撞,积雪漫天。 黄虎猛殊未料到徐伯文仓促间发出的掌力尤自如此强劲,一个闪避不及,冰阳罡气已经撞上身来,一声大叫,身子如纸鸢一般被高高抛起倒撞而出,人尚在半空,一抹殷红已如雨点般洒落了下来。徐伯文这一掌,虽然发出得仓促,但劲力仍然十分强劲,依然令他受伤颇重。 徐伯文仓促出掌,所使掌力最多只到己身的一半,被对方的内力一逼,也是颇感劲力直逼内腑,禁不住地弹身后退以消其劲力,但仅仅才退出两步,突地身后气涡大盛,一股突如其来的劲道猛然袭来,重重打在了他的后心之上。 徐伯文身子往前一冲,胸中气血翻滚,一口逆血顿时控制不住地夺口而出,脸色刹时之间便变得如雪一般。 吴昀大惊失色,叫道:“红玉!”抢身上前,不顾一切地一把抱住了萧红玉。原来方才偷袭徐伯文的一掌,竟然是萧红玉所发。 徐伯文蓦然回过身来,眼中杀气大现,涩声说道:“你要杀我?” 萧红玉尤自不觉,道:“我萧红玉的女儿,是谁也不能欺负的,你知不知道?”袖底一翻,蓦然现出一柄短剑,剑光一闪,倏地往徐伯文当胸刺来。她的武功高过吴昀甚多,她这一发力,饶是吴昀武功不弱,却也拉她不住。 徐伯文怒极,反而纵声长笑,道:“好好好!你要杀我,嘿,那你倒来试试看能不能要得了我徐伯文的性命!”反手一抹,取下背上背负着的鸣霄琴,右手五指一勾,鸣霄琴一声哑鸣,隐现杀戮之声,只要他手指一放,绝杀于天下的向天九问便要破弦而出。 吴昀大惊失色,叫道:“徐兄弟,你手下留情!” 莫中野也忍不住叫道:“徐爷,吴夫人可是宇大小姐的亲姑姑啊!” 徐伯文心中一紧,手指劲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松。 那边黄虎猛眼见机会难得,一声低吼,手掌在地上一按,突地飞身而起,腋下长剑如芒,径往徐伯文身后袭来。徐伯文不及多想,身子只微微一旋,手指一放,但听“嗡”地一声长吟,一道气流倏然破弦而出,倏地便扑上了黄虎猛的胸口。黄虎猛躲避不及,胸口如遭到铁锤重击,一声大叫,身子应声飞出,唇边有血,如蛇一般自嘴角边蜿蜒而下,沥沥不绝。 第七十五章 欲挫强虏塑名节(四) 徐伯文抚琴纵声长笑,笑声未落,蓦地凭空一声断喝,一道精芒如电而至,倏然直刺徐伯文太阳穴。徐伯文笑声突敛,琴弦一转,一缕绝杀之响蓦然奏响。那道精芒如有灵性,未触来敌,突地便电闪而逝,但听一声尖声厉叫,精芒再现之时,竟然已经横落于韦子霁的颈边。 李鸢大惊失色,叫道:“黄狮威,你想要怎样?”这道精芒的主人,竟然是突然现身的黄狮威所发。 徐伯文心中微凛,手指紧紧扣住琴弦,双目虽然是目不转睛地瞪着与他尚属首次照面的黄狮威,但心中顾忌李鸢,却是不敢轻举妄动。李鸢满目惊惶之色,一双眼睛目光只牢牢地锁定在黄狮威的身上,生恐黄狮威伤了韦子霁的性命。黄狮威以韦子霁为质,他竟是比以自己为质还要紧张惊惶百倍。 黄虎猛所受内伤颇重,但此时也只有强撑着一口气慢慢爬起,挨到兄长的身边,叫了一声大哥。 黄狮威虽然关心他,此时却不能伸手相扶,道:“你怎么样?” 黄虎猛长长吸了一口气,道:“这妖孽的冰阳罡气虽然厉害,却还不见得便要得了我的性命,大哥放心便是。” 黄狮威听他中气似略有不足,但倒也还不至于伤重难支,心下稍安。 徐伯文喝道:“姓黄的,堂堂丈夫,以一女子为质,你便不怕传扬出去笑掉别人的大牙吗?你敢不敢放开她,咱们一对一好好地较量一场?” 黄狮威嘿然道:“黄某手中的韦子霁,只不过是用来控制李鸢的,徐爷如果想称量黄某,尽管上前动手便是,何必在乎她的死活!” 李鸢大急,叫道:“徐五弟!” 徐伯文本不甘心就此受黄狮威钳制,但见李鸢神色惊惶,满面哀求之色,知道韦子霁对他而言甚为重要,心中不禁颇感为难。 黄狮威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嘿然冷笑,扬声道:“琴妖,天下人皆与你为敌,而我们又与天下人为敌,咱们是敌是友你难道还分不出,何必为了这些宵小与我们作对!” 徐伯文道:“若非你一心想取江寒的性命,徐某又岂会与你们为敌!” 黄狮威摇了摇头,道:“人生在世,只有心无所羁,方才能所向无敌,你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缚手缚脚,那便再也不能无敌于天下,难道,你便不觉得不值么?” 徐伯文冷冷道:“天下无敌这四个字,我徐伯文历来瞧它不重,你想用这四个字来束缚我徐伯文的手脚,哼,那是想得差了!” 黄狮威道:“你错了,束缚你手脚的不是天下无敌这四个字,而是你一心一意追求的‘情’!嘿,想当初,琴妖纵横江湖,无所而不利,也不知有多自由洒脱,如今,却不得不为了宇江寒自缚其身,违心地到秦岭救人,甚至,还为了一个与你颇有旧怨的‘人质’进退维谷。徐爷,宇江寒其实是在以‘情’为介,逼你改变自己的本性!徐爷好歹也是闯荡江湖多年,声名显赫的江湖四异之首,如何看不透宇江寒险恶的居心,竟然甘心受其所制!” 徐伯文道:“江寒对我情深意重,你懂什么!你若再胡言乱语,挑拨离间,可别怪徐伯文出手无情!” 黄狮威丝毫不惧,道:“黄某并没有胡言乱语,正相反,是徐爷为情所困,以至蒙了心智!” 徐伯文怒气渐生,道:“黄狮威,你别以为你手里有韦子霁做人质,我徐伯文便怕了你!” 黄狮威道:“徐爷当然不会怕我,不过,你却会怕黄某杀了韦子霁,而黄某若杀了韦子霁,徐爷首先无法向其交待的人,不是李鸢,却会是宇江寒!嘿,其实宇江寒便是绝色于天下,她如今也早已是他人之妇,为了一个有夫之妇自甘受其驱使,结果,不但未必能抱得美人归,而且说不定反会身受其害,徐爷难道便没有想过吗?” 徐伯文脸色铁青,下意识地扣紧了琴弦。 黄虎猛见徐伯文眼中杀机渐炽,不由微觉胆寒,低声道:“大哥,难道你想激怒琴妖不成?” 黄狮威心中自有计较,便不理他,自顾说道:“妖魔鬼怪,本来便是为天下所共弃,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自己人自相残杀?徐爷,你别以为只要你放下屠刀,武林侠义道便会忘记过去,你也别以为只要你是真心爱着宇江寒,她便一定能跟你在一起。段槿是侠义道人人称颂的天下第二剑,而她偏偏是段槿的妻子,这个身份,宇江寒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你要想跟她在一起,势必招至天下人的群起而攻之,你想过没有?” 徐伯文想到江寒的身份,心中不由一痛,道:“徐伯文会不会招至天下人的群起而攻之,那是徐伯文自己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第七十五章 欲挫强虏塑名节(五) 黄狮威要的就是徐伯文痛心之余注意力分散,好让自己有可趁之机,见他果然如此,不禁大喜,哈哈一声长笑,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琴妖枉自一身盖世武功,却始终无法安身立命,就算不被人万里追杀,也注定了要被人利用!嘿,你以为,你为他们替剿灭地怪之事出了力,那些所谓的江湖侠义道便会对你感恩戴德,从此不再反对你和宇江寒在一起了么?你错了!礼教之防,从古至今都是所有有情人的雷池,你只不过是一个有琴妖之名的凡人,又不是六道魔尊,三界之主,凭什么要世道因你而改变!”蓦地将身一纵,手中剑光如芒,一剑猛然向徐伯文咽喉袭来。 徐伯文虽然被他“世道礼教”一语触及心事,心神不觉分散,但他在江湖中翻滚十余年,早已练就一身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的警觉本领,黄狮威剑光甫动,便已惊觉,当即足下微微一退,喝道:“向天九问第一问:天何广,宁生日月而无眼!”手中鸣霄弦鸣响,音波气涡刹那间布满了天地。 黄狮威在江寒的孽海无生咒下吃过大苦头,此生最为忌惮的就是音波功,徐伯文的向天九问在江湖中比江寒的孽海无生咒更具盛名,此时狭路相逢,更是令他惊惧之极。他本来想着利用徐伯文爱之不符“礼教”触及他的心事,好抢得先机先行出手,逼着他施展不出音波功来,可是没有想到打好的如意算盘竟然不响,但即便如此,此时此刻却也由不得他再行退缩,只有硬着头皮仍然仗剑冲上,应声道:“日为阳兮月为阴,日月并行是为明,明明任我行天下,哪管世人担道义!”突然瞟见萧红玉就在徐伯文的身后,手握短剑作势欲刺,心中忽地一喜,蓦然一声大喝,叫道:“师姐,如此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徐伯文不由一怔,突地身后一痛,一丝冰凉倏然侵入体内。 徐伯文一声大叫,衣袖猛然回身一拂,力道所至,但见银芒碎空,四处飞溅。萧红玉手里拿着一柄断得只剩下一个光秃秃剑柄的短剑,似是没有料到徐伯文竟然有如此力道,仅以一拂之力便能震碎她手中的短剑,一时之间竟然瞧得呆了。 吴昀生恐徐伯文出手无情伤到自己妻子,一声大叫,不顾一切地飞身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萧红玉,滚身弹开,说时迟,那时快,一块断剑的碎片“嗤”地从天而降,“扑”地一声,直插入了他的肩头。 萧红玉脸上失色,叫道:“吴昀哥哥!”一把抛开手中剑柄,张开手臂抱住了吴昀,心中又急又怕,险些便要哭出声来。 吴昀只是为飞来的断剑刺入肩头,所伤不重,虽然感觉到了痛疼,但最为关心的还是妻子,眼见她平安无恙,当即心宽,道:“你别急,我没事。”斜眼瞧了一眼肩头,伸手将插在肩上的断剑碎片拔了下来。 萧红玉出手如电,立即为他点穴止血,跟着便撕下衣裳为他包扎伤口,场中徐伯文和黄氏兄弟会有怎样的争执,那是再也顾不上理会了。 黄狮威眼见徐伯文被萧红玉重重击了一掌在先,又刺了一剑于后,料想他必然受伤不轻,心中大喜,当即放声哈哈大笑,道:“琴妖,你执意要跟我黄狮威为敌,那只能是自取灭亡!”剑光一顿,分心便刺,剑至中途,手腕一抖,一个剑尖,突地便幻化成了几千几百个剑尖,剑锋如雨,剑气如幕,铺天盖地地往徐伯文身上罩了下来。 莫中野眼见徐伯文后心血如泉涌,知道萧红玉这一剑刺得甚重,而黄狮威此时攻来,他必然难以应对,不愿徐伯文有失,伸手从怀中一掏,叫道:“黄狮威,着打!”对准黄狮威迸指一弹,但听“扑”地一声,凭空突然散开无数灰色烟尘。 黄狮威大吃一惊,叫道:“屏息静气,提防有毒!”身子骤然一退,手中长剑一招“八方风雨”,先将自己密不透风地罩了起来。 萧红玉心中惊骇,想也不想,一把捂住了吴昀的口鼻,屏息弹身而退。黄虎猛受伤颇重,不及弹身远避,唯有迅速掩住了口鼻,屏住了呼吸。 待得烟尘散尽,黄狮威提剑来看时,徐伯文与莫中野都已经不见了。 黄虎猛刚才反应最慢,已经将这灰色烟尘吸进了不少,本想糟了,但气息运转间,却又觉除了略有呛鼻之外其余皆是自如无碍,心中诧异之余,突然省起莫中野被囚秦岭半年,身上所有物事早已被搜了个干净,这阵烟尘说不定只是他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尘土,立即道:“大哥,这烟中没毒,那臭小子在使诈!” 黄狮威也已经醒悟过来,恨恨顿了一下足,道:“琴妖先就中了大师姐一掌,后来又中大师姐一剑,受伤颇重,想来逃不远。二弟,你应该能杀得了他了,是与不是?” 黄虎猛提气在体内转了一转,自觉比刚才初受伤时已经好得许多,胆气顿壮,道:“我虽然已为琴妖所伤,但跟他比起来,伤势却是要轻上十倍不止,何况现在的琴妖,一个三岁小儿只怕也能取他性命,大哥要他活也许还难,若要他死,那又有何难!”手中提剑,身子一纵,飞身掠出南星宫觅着徐莫二人留在雪地中的足印追去了。 第七十五章 欲挫强虏塑名节(六) 李鸢又惊又怒,却又无力阻止,只得道:“黄狮威,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苦苦相逼!” 黄狮威哼了一声,道:“家师地怪首领要请你们到明珠宫见客,你们都跟我走罢!”目光一扫,眼神凛然,李鸢和韦子霁都知凭自己的武功绝计不是黄狮威的对手,若要执意不肯依从,唯有自取其辱,心中气馁,垂首无言。 黄狮威早知他们不敢反抗自己,轻蔑地一笑,大步向萧红玉走来,道:“大师姐,师父有大对头来了,咱们去帮她老人家。” 萧红玉抬起眼来,道:“什么大对头?” 黄狮威道:“你去见了,自然便知道了。”伸手扶起吴昀,从怀中取出一粒丸药,递到了吴昀的面前,道:“这药对你的伤势极有好处,师兄,你服下此药罢。” 吴昀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要!” 黄狮威道:“你怕我下毒害你?嘿,咱们是自己人,做师弟的怎么会害师兄?就算师弟当真居心叵测,师兄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阴世毒王,岂怕他人相害!”手指微移,触到他的肩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开萧红玉替他包扎好的伤口,仔细看了一看,然后才撕下衣裳替他重新包扎伤口,道:“皮外之伤,本不足为患,但这断剑之上带有琴妖的冰阳罡气,我和大师姐都是没有法子救你的,但或许师父能替你除去此患。去不去见她,师兄你自己决定吧!” 吴昀见他不容置疑的模样,知道自己不服下那粒药丸是不可能的,好在自己于用毒一道浸淫多年,倒的确不怕他下毒加害,只得接过药来服下,内力运转之处,只觉气息略有增强,这药似乎倒的确有益于自己的伤势,不由心下微宽,道:“徐兄弟对我没有恶意,就算我中了他的冰阳罡气,他也会回来救治于我。” 黄狮威道:“师兄与剑谷关系非浅,那琴妖瞧在宇江寒的面上,当然不会当真眼睁睁地瞧着师兄伤重不治,不过,他能不能回来替师兄袪除你身体内的冰阳罡气,那却是只有天知道了。” 吴昀心中一凛,道:“你什么意思?难道徐兄弟,徐兄弟……” 黄狮威淡淡一笑,道:“师父在明珠宫已经等候良久,师兄师姐,我们还是快去见师父吧!”伸手扶住了吴昀的手臂,其用意,自然是非逼他跟自己走一趟不可了。 吴昀道:“你不用如此,我自己会走。” 黄狮威瞧了他一眼,点点头,松开了手去。 萧红玉却又伸手来扶,道:“吴昀哥哥,我扶你走。” 吴昀瞧了她一眼,甚觉痛心,道:“红玉,你为什么要袭击徐兄弟?” 萧红玉撇了撇嘴,道:“他始乱终弃,对不起小桑,难道不该死吗?”吴昀跟她解释不清,只有轻轻叹息而已。 莫中野情急之下所掷出的,的确是他趁势在墙角抓起的一把尘土,为的也只是虚张声势,好趁着黄氏兄弟回剑自保救助徐伯文。黄氏兄弟上当之后,他当即一把拖住徐伯文,疾然出宫而去。 徐伯文身受重伤,竟然勉强不得,直到被他带至南星宫外隐蔽之处方才挣脱了他的手掌,怒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凭黄氏兄弟那点微末之技便要得了我徐伯文的性命吗?” 莫中野道:“我是怕你误伤了吴夫人!吴夫人神智不清,你不能跟她计较的,如果你真的奏响向天九问,伤到了吴夫人,宇大小姐知道,岂不伤心?我还怕你为了杀黄狮威伤了自己!黄狮威那样的人,死伤本不足为虑,但如果你因杀他而累得自己跟他两败俱伤,宇大小姐面前,我又该如何向她交待?徐爷,你武功盖世,自然是不怕黄氏兄弟的,但又能不能为我稍作考虑?莫中野在此感激不尽!” 徐伯文怔了一怔,恍然明白了他的深意,心头怒气一息,忽地气血翻滚,一口逆血顿时夺口而出。萧红玉从幼时便习练涡还神功,这些年来虽然神智不清,不通世务,但于武功一道,却是心无旁骛,练得既精且专,武功之强,就算尚且还不及宇牧云,却也远胜黄狮威数倍。她这一掌重重击在徐伯文的后心,纵使徐伯文有冰阳宝典护体,也深觉禁受不住,更何况她后来那一剑,险些便刺穿了他的心肺,若不是徐伯文反应极快,身子侧了那么一侧,极力让过了要害,单她那一剑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饶是如此,今日所受之伤,也称得上他徐伯文生平仅有了。 莫中野虽然武功并非一流,但见识却是不低,眼见徐伯文气血沸腾,吐血不止,知他所受之伤极重,心中惊惶,一边撕下衣裳替他包扎伤口,一边道:“徐爷,吴夫人练的是涡还神功,莫中野一点微末之技,怕是救不了你,咱们是不是现在就赶去明珠宫见宇谷主,求宇谷主出手相助?” 徐伯文摇头道:“我们不能去!宇谷主在明珠宫对付地怪首领,不可能分身助我疗伤,再说,江寒也在明珠宫,如果让她见到我这副样子,岂不难过?” 莫中野道:“可是你这伤……” 徐伯文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所练的冰阳宝典最擅长于疗伤自救,不管是怎样的重伤,只要给我两个时辰,我便能恢复一部份功力,你就放心好啦!”将真气一提,就欲行功,但一提之下,唯觉丹田之内空荡荡的,竟然无有一物,且意念到处,奇经八脉,无所不痛,竟似浑身都被撕裂了一般,自己所受之伤,竟然比想象中的还重三分,要他此时自行疗伤,一时之间,却是哪里能够。 第七十五章 欲挫强虏塑名节(七) 莫中野知他虽然说了两个理由,但心中所虑,实是只怕江寒担心,勉强他不得,只有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先找个僻静的地方疗伤吧!这里还是南星宫的势力范围,你现在身受重伤,不能对敌,如果黄氏兄弟此时找来,那可大大不妙。” 一言未落,蓦地凭空传来一声长啸,黄虎猛厉声叫道:“琴妖,你想觅地疗伤,嘿,阴曹地府就是个好地方,不如黄某做做好事,将你们一并送去!”倏地剑光如虹,黄虎猛仗剑掠空,倏然直往徐伯文心腹要害扑来。 徐伯文身子甫动,蓦然便是一阵气血翻滚,手足酸软,竟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莫中野一跃而起,叫道:“徐爷你快走,我来对付他!”手中那柄捡来的长剑一扬,严阵以待。 黄虎猛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一声冷笑,狠狠一剑刺过,决意要将他一剑便刺毙于此,但剑光甫出,突地眼前精光一闪,一条红影如飞掠来,但听“当”地一声,黄虎猛只觉一股大力如海潮一般涌来,手中猛然剧震,所握长剑“嗡嗡”震鸣,饶是他如此武功,虎口中竟然也震出血来。 他心中大骇,张目望去,却见一名红衣少年手执长剑,迎风傲然立于徐伯文与莫中野的身前,身周气流涌动,竟然隐有风雷之声。这人自然便是适时赶来的段柯,黄虎猛却哪里识得。 莫中野大喜,道:“段兄弟,你来得正好!” 段柯睨了一眼黄虎猛,道:“你想送我徐大哥去阴曹地府?嘿,我徐大哥是何等样人,他去什么地方,没人开路怎么行,不如你先行一程,替他开路!”剑诀一引,“嗤”地一剑,疾若奔雷,瞬间便到了黄虎猛的眼前。 黄虎猛还未与他照面便已经被他震伤了虎口,已知他的武功之高不下于徐伯文,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见他来剑疾如风雷,心想自己便是与他拼死一战,不过也是自取灭亡而已,不禁顿时生退意,足下一踢,踢起无数雪花直扑段柯双眼,身子往后一折,倏然电射而去,逃势之快,端的真如流星赶月,须臾之间,便已经消失于风雪之中了。 段柯扬剑要追,莫中野叫道:“段兄弟别追了,快来瞧瞧徐爷!” 段柯折身回来,见徐伯文如此伤重,不禁吃了一惊,道:“这天下还有人能伤得了徐大哥么?那是什么人?” 莫中野道:“是吴夫人!” 段柯一愕,道:“吴夫人?哪个吴夫人?” 莫中野道:“就是小桑的母亲萧红玉啊!” 段柯吃了一惊,道:“萧红玉?那岂不是我师叔?怎么她也在秦岭么?我听师父说,她也是练涡还神功的,可是就算她的涡还神功练得跟师父一样好,也不可能如此重伤徐大哥啊,再说,我并不相信她的涡还神功还能胜得过师父!徐大哥会伤在她的手下,真是奇怪!” 莫中野道:“她是趁徐爷对付黄氏兄弟时突然袭击徐爷的,徐爷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向自己出手,所以根本没有提防。” 段柯点点头,道:“这倒难怪!”眼见徐伯文后心青衣一片殷红,伸手撕开了他衣裳。 徐伯文后心所中之剑伤口极深,背上几乎已经流满了鲜血,幸亏萧红玉刺他那一剑之时他及时侧身避了一避,是以那剑创虽重,却是没有刺中他的后心要害。 段柯没有想到徐伯文所受之伤会如此之重,不禁皱了皱眉。 莫中野甚为担心,道:“怎么样?” 徐伯文道:“没事,我死不了。” 段柯从怀中取出一粒灵丹递到徐伯文的手中,道:“徐大哥,这是玉容玉虚山庄疗伤止血的灵药,你先服下,然后我再替你运功疗伤。” 徐伯文自知伤重,便不逞强,接过段柯手中的灵丹服了下去。 段柯跟着出手如风,点了徐伯文的穴道替他止血,然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从中倒出一手心的药粉,全部涂抹在了他的伤处,撕下衣裳,将他背心伤处细细包扎了起来。 徐伯文只觉背上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处一片清凉,不但痛疼大减,似乎连精神都不由一振,心中甚是感激,道:“段兄弟,多谢你了。” 段柯道:“咱们又不是外人,这么客气干什么。”突地一掌,重重往徐伯文的胸口拍了下来。 莫中野吃了一惊,只听段柯道:“这位大哥,我助徐大哥疗伤,请你替我们护法!”他此时与莫中野不过是初识,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但见他对徐伯文一力回护,料他必然是友非敌,虽然时间紧迫,不及问徐伯文他的身份,但却也并不疑心,坦然请他护法。 莫中野曾经在暗中见过他,却是知道他是谁,知他所练的是大名鼎鼎的劳雁神功,替徐伯文疗伤应该不在话下,心中一宽,当即点头答应,依言执了长剑,守在一旁戒备,提防地怪中人攻来。 第七十六章 安肯夙志久残缺(一) 宇牧云夫妇一行来到明珠宫前时,地怪首领所乔装的不老仙女张秀旗已经率众等在宫门前相迎了。 江寒眼见黄狮威和秦岭宫中叛徒裴勇、安氏兄弟都守在地怪首领身边,心中微微一喜,想道:“他们全都聚在明珠宫,必是为对付爹爹妈妈,这样一来,留守在北斗宫南星宫和伏虎宫的人自然便少了,伯文哥哥救人便要安全和容易得多。”明知徐伯文武功盖世,就算黄狮威亲自在那几处宫殿看守,徐伯文也必然能救得出人来,但爱之深,情之切,见他能少一个强敌,心中总是欢喜。 地怪首领见宇牧云一行已至,远远便率领黄狮威、安氏兄弟等众人迎了过来,遥遥笑道:“剑谷至尊莅临秦岭,秦岭当真是蓬壁生辉!”挥手示意身后众人上前见礼。 宇牧云也不点破,含笑拱手还礼,道:“有劳婆婆远迎,晚辈如何敢当。” 地怪首领的目光在众人面前一扫,首先便向江寒微微点头示意,但却向段颖说道:“群英盟名满天下,足见盟主调度有方,指挥得度,老身心里也是钦佩得紧,可惜一直无缘得与段盟主相见,实为憾事。” 段颖苦笑道:“群英盟早已解散,婆婆今日提及,莫不是在取笑段颖。” 地怪首领笑道:“如今的碧血楼仍然是天下第一大帮,并不逊色于当年的群英盟,段盟主,哦,段楼主何必妄自菲薄。” 段颖尚且勉强应答几句,那边傅吟双知道面前这位与自己丈夫虚与委蛇的所谓不老仙女其实是自己旧仇宿怨,脸色更是不善,连客套话都懒得跟她说上一句,仅仅只是为了大局着想,这才勉强自己暂且不与她翻脸。 宇牧云道:“这几位婆婆纵然没有见过,想必也都是知道的。这位是段楼主的夫人,也是舍妹傅吟双,这是拙荆天狼郡主、小女江寒、犬子雁南,而这两位,一位是剑谷弟子殷照羽,另一位名叫小桑,她虽然不是在我剑谷长大,但却是晚辈外甥女,也算得是剑谷弟子。她母亲名叫萧红玉,婆婆或许听说过她的名字。” 地怪首领微见动容,向小桑道:“原来你便是小桑,嗯,果然与你母亲年轻之时颇有几分相似。” 小桑奇道:“你认得我母亲?她是不是现在就在秦岭?” 地怪首领淡淡一笑,道:“老身岂只仅是识得令堂。老身当年与令堂可是颇有渊缘哪!” 小桑并不知道地怪首领的真实身份,见她这么说,心中更觉奇怪,道:“你以前就识得我娘?你是怎么跟她相识的?” 地怪首领微笑着道:“当年旧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老身自会慢慢跟你细说。”注视小桑的目光之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神情。小桑见她这么说了,只有不再相问。 宇牧云道:“还有这位陆玉容陆姑娘,婆婆莫看她年轻,她却早已接掌昆仑玉虚山庄,是玉虚山庄的现任庄主了。”伸手向陆玉容一指。 陆玉容盈盈施礼,道:“晚辈陆玉容,听闻秦岭不老仙女张婆婆做百岁大寿,心里仰慕,是以不请自到,还请婆婆见谅。” 地怪首领久历江湖,自然也知道昆仑山的玉虚山庄,见陆玉容年纪轻轻便已经执掌玉虚山庄,不由微有动容,道:“陆庄主年纪轻轻便已经执掌玉虚山庄,想必手底必有惊人业绩。嘿,老身蜗居秦岭多年,不至江湖,竟不知如今的江湖已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之时了。” 陆玉容道:“晚辈之所以接掌玉虚山庄,是因为家父早逝,庄内人材凋零,所以才不得不为之,哪里是因为武功修为有过人之处。婆婆谬赞,晚辈可不敢当。” 地怪首领“哦”了一声,道:“原来玉虚山庄老庄主已经故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玉容道:“先父早已故去多年了。” 地怪首领道:“可惜可惜,陆老庄主的冰川剑法可谓武林一绝,老身虽然与陆老庄主素未谋面,心里也一直是敬仰的。”伸手相请,道:“外面天寒地冻,诸位还是请到明珠宫里暖和暖和罢!嗯,听说剑谷二小姐也是名动天下,为何不见今日同来秦岭?” 宇牧云道:“小女江雪自由无羁,已离开剑谷很久了。未能同来拜见婆婆,为婆婆祝寿,晚辈心里也甚觉遗憾。” 地怪首领点点头,不再动问,一边向宇牧云一行引见自己的手下,一边伸手请众人进入明珠宫。 进入了明珠宫,分主宾坐下,地怪首领令人奉上香茶,向宇牧云道:“老身久在秦岭,少至中原,不知现在中原武林的局势如何,还请宇谷主见告。” 宇牧云道:“婆婆虽然在秦岭深居简出,但天下大事岂能不知,如此询问晚辈,莫不是有意考较晚辈?” 地怪首领笑道:“宇谷主请勿多心,老身今日有此一问,实是事有所指。嗯,前些日子,我秦岭之中有几个叛徒,私自与琴妖勾结,意图祸乱天下,老身虽然已发出英雄帖缉捕令,武林之中却没有人响应,以至我秦岭连环十八宫始终抓他们不到。此事老身及整个秦岭实是一直引为恨事!” 第七十六章 安肯夙志久残缺(二) 天狼郡主道:“婆婆今日提起秦岭叛徒之事,薛箴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在乌蒙山,的确是接到了秦岭发出的英雄帖缉捕令。剑谷与秦岭同忾连枝,秦岭要缉捕叛徒,剑谷和群英盟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虽然因为当时群英盟大变在际,我等分身乏术,却也传令剑谷及群英盟弟子不惜余力,一定要替秦岭追查此事。” 地怪首领道:“哦?剑谷和群英盟当真追查此事了吗?那看来真是老身误会剑谷与群英盟了。” 傅吟双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对剑谷和群英盟还会有什么误会!” 地怪首领笑道:“老身传英雄帖缉捕令已久,却一直得不到江湖群雄的响应,缉拿不到秦岭叛徒,心里自然会有疑虑,还以为剑谷和群英盟早对秦岭有了见外之心,现在看来,确是老身多虑了。” 段颖道:“剑谷和群英盟都是与秦岭同忾连枝,秦岭的叛徒便是天下全侠义道的叛徒,我等岂会袖手旁观。” 地怪首领道:“如此说来,秦岭的叛徒诸位是替老身拿到了?却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天狼郡主道:“不知婆婆所指的秦岭叛徒,是不是就是江难渡、叶苇几人?” 地怪首领道:“不错,就是他们!”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他们此时就在秦岭山下。” 地怪首领大喜,道:“夫人真的拿住他们了?老身这便派人下山,把他们押上山来处置!” 天狼郡主道:“婆婆要派人接他们上山么,此事却还急不得。”地怪首领一怔。 黄狮威一直随侍在地怪首领左右,虽然见到了江寒,但一眼也不瞧她,就算从来不认识她一般,此时听天狼郡主不肯将江难渡等人交出,终于忍不住插口说道:“秦岭的叛徒,虽然是剑谷和碧血楼抓住的,但按江湖规矩,却也是应该交给秦岭处置,宇夫人,你说是与不是?” 天狼郡主淡淡一笑,道:“不错,按江湖规矩,秦岭的叛徒是应该交给秦岭处置,不过,江难渡他们到底是不是秦岭的叛徒,那却并不见得。” 地怪首领心中微凛,强笑道:“宇夫人这么说,意思是,你们追查是追查了秦岭叛徒之事,但结论却与秦岭所下不一样?”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不错。”地怪首领脸色不由微微一沉。 黄狮威哼了一声,道:“江难渡他们与琴妖勾结,罪证确凿,说他们是秦岭叛徒,哪里冤枉他们了?” 江寒忍不住道:“伯文哥哥原本也是秦岭宫主之一,如果说江四哥他们与伯文哥哥交好便是背叛秦岭,那可与理不符。” 地怪首领双目一张,道:“什么伯文哥哥?大小姐所指,难道便是琴妖那妖孽?” 江寒道:“伯文哥哥就是琴妖,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妖孽。” 黄狮威轻轻哼了一声,道:“当初秦岭欲逐琴妖下山,宇大小姐就是跟琴妖在一起,一直执意维护那妖孽,师父怎么忘了。” 地怪首领点了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江寒道:“不是我执意要维护于他,而是……你们当初说伯文哥哥杀了安氏兄弟,所以才要逐他下山,当时的真相如何我不知道,可是如今看来,安氏兄弟都活得好好的,说伯文哥哥残杀同盟,这却是从何说起?” 安旭抢道:“琴妖天人共弃,我兄弟虽然侥幸自他手下逃得一死,但伏虎宫降龙宫却仍然是为他所毁,我们逐他下山又有什么不对?嘿,琴妖祸乱天下,我秦岭好心收留于他,他却不念丝毫恩情,这样的忘恩负义之徒,端的人人得而诛之!” 江寒皱起眉来:安氏兄弟睁着眼睛说瞎话,这般厚颜无耻,她心里端的厌恶之极,便是有千般道理也不愿意跟他们去辩解了。 宇牧云道:“幸儿,咱们远来是客,岂能为了外人与主人起什么争执,徐伯文和江难渡他们到底是不是秦岭的叛徒,世间自会有公道,你不必跟他们争执。” 小桑不以为然,忍不住道:“舅舅,你这话不对!别人倒也罢了,卫爽跟咱们可是关系非浅,你怎么能说他是外人?” 雁儿拍掌笑道:“不错不错,不但卫爽哥哥不是外人,江难渡哥哥和叶苇姐姐也跟咱们不是外人啊!咱们都是自己人!” 傅吟双皱眉道:“小桑雁儿,你们小孩子懂什么,不许插嘴!” 雁儿伸了伸舌头,向小桑扮了个鬼脸。小桑却是满心的不服气,但瞧在她是自己的长辈份上,又是当着那么多人,却也不敢跟她作对。 地怪首领哈哈大笑,道:“宇谷主话说得不错,琴妖和江难渡几人是不是秦岭叛徒,世间自有公道!罢罢罢,今日咱们主宾只应尽欢,不必为他人败了咱们雅兴!宇谷主,宇夫人,段楼主,段夫人,大家请喝茶罢!” 宇牧云等人微笑端起杯来,却都没有立即饮下。 地怪首领道:“这茶产自咱们秦岭,名叫紫阳毛尖,乃是御定的贡茶,民间少有,甚是难得品尝得到,诸位今日既来,老身特以此相待,诸位岂可不品!” 第七十六章 安肯夙志久残缺(三) 天狼郡主向江寒施了一个眼色。 江寒会意,道:“晚辈上次来秦岭时曾在夺魂宫小住,李十三哥便用这紫阳毛尖款待于我。此茶饮之齿唇留香,久久不绝,果然是妙到极处,只是不知婆婆今日此茶,与当时李十三哥所泡之茶是否相同。”抬起杯来,轻轻嗅了嗅茶香,旋即便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黄狮威脸色微微有异,强笑道:“宇大小姐,此茶味道如何?” 江寒淡淡一笑,道:“茶是好茶,只是与当初李十三哥所泡颇为不同。” 殷照羽忍不住道:“三师姐,这茶与十三宫主所冲泡的茶到底有何异处?” 江寒道:“婆婆今日请咱们喝的茶,好象加了一点其它的东西。” 地怪首领面上微微变色,道:“宇大小姐,你说老身在此茶中加了其它的东西,莫非是隐射老身在茶中下毒了?” 宇牧云道:“剑谷与秦岭是为同道,婆婆怎么会下毒害我同道中人。幸儿,不可胡言!”虽然喝斥女儿不可胡言,但手中端起的茶杯却是放了下来,看其模样,是再也不肯喝的了。 天狼郡主和段颖傅吟双一众见他放下茶杯,跟着也都把茶杯放了下来,这茶,是谁也不肯喝的了。地怪首领脸上挂着的笑容僵了一僵,那双慈眉善目的眼睛中,突然掠过了一丝隐约的恨意。 江寒道:“婆婆,晚辈生来体蕴寒毒,婆婆想必是知道的。” 地怪首领道:“知道又怎样?” 江寒道:“江寒自幼为治寒毒,也不知想尽了多少法子,甚至是世人所谈之色变的以毒攻毒之法也试过了无数。结果,晚辈体内寒毒未解,却新发现了一件异能,婆婆知不知道是什么?” 黄狮威道:“所谓的异能,便是百毒不侵。师父,剑谷名满天下的大小姐,其实就是江湖中以音波功和啖毒出名的箫魔!” 地怪首领不禁动容,道:“宇大小姐真的便是箫魔?” 黄狮威道:“不错,她就是箫魔!嘿,江湖四异,妖魔鬼怪,人人都当是邪魔歪道,可是谁又能想象得到,天下排名第二的大魔头,竟然出自剑谷,并且,是剑谷谷主夫妇视若掌珍的长女。嘿,她现在不但是剑谷长女,而且,还是威名赫赫的碧血楼的长媳!” 地怪首领心中一凛,道:“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黄狮威道:“如果不当着箫魔的面说出来,师父,你会相信吗?” 地怪首领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当着江寒的面,说剑谷宇大小姐便是似有嗜毒之癖、声名不佳的箫魔,不但是她,便是整个天下,又有几人会信? 江寒道:“晚辈便是箫魔确是不错,而箫魔名震江湖的,除了以箫名世之外,还有她的百毒不侵。不过江湖传言,多半言过其实,因为事实上,晚辈也并不是真正的百毒不侵,晚辈体内蕴有先天寒毒,想要解毒,最好的法子便是以毒攻毒。晚辈一直盼望着能有一种毒素能在我体内战胜我先天的寒毒,治愈了它,可惜,纵它们在晚辈体内龙争虎斗,却始终没有一种毒药能真正战胜我体内的先天寒毒。” 裴勇忍不住道:“你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江寒道:“江寒说的不是废话,江寒只是想告诉你们,只要是毒物,入了江寒的体内,便必然会在江寒体内引发争斗,哪怕是很隐蔽,或是很微量的毒药,所以,世人眼中江寒的百毒不侵,其实只是一种误解,江寒并不是真正的百毒不侵,只不过是这些毒药伤害不到江寒而已。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这些毒药是很想伤害江寒的,可是它们不是江寒体内先天寒毒的对手,所以,便只有败下阵来。” 地怪首领缓缓说道:“宇大小姐说了这么多话,其实是想告诉老身,你不但能百毒不侵,而且还能从体内毒药争斗的状况中觉察到自己有没有服了毒?” 江寒微微一笑,道:“晚辈很希望前辈茶中之药能胜过江寒体内的寒毒,如果能因此解了晚辈体内的寒毒,那江寒真的是感激不尽,可惜,它们依然不是江寒体内先天寒毒的对手。” 小桑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这茶中果然有毒!” 江寒缓缓道:“其实,这茶中之药也算不得是绝毒之药,准确地说,它应该是一种化功散,也许,这茶中所添加的,就是李十三哥夺魂宫中所产夺魂花粉!” 傅吟双眉头一皱,道:“幸儿,你怎么知道这茶中添加了能够化去武功的夺魂花粉?” 江寒道:“幸儿以前来过秦岭,曾在十三哥的夺魂宫中小住,很熟悉夺魂花的香味。幸儿才进明珠宫便闻到了这种特殊的香味,心里便已经有了警觉,只是不知这夺魂花被他们放在什么地方,这才没有说破,如今尝了茶,一切自然便瞒不过幸儿了。” 地怪首领强笑道:“宇大小姐,你只怕是弄错了,老身为什么要在茶中放夺魂花粉以期废去你们的武功?秦岭和剑谷碧血楼可都是同道中人啊!” 江寒道:“你想废去我们的武功,自然是想更好地对付我们了,因为,秦岭与剑谷、碧血楼的确是同道中人,可是,你们却不是秦岭中人。” 安羽喝道:“你胡说什么,难道我等不是秦岭宫主?” 江寒道:“我们眼前的,有的只是几个秦岭的叛徒,而叛徒,岂能代表真正的秦岭连环十八宫!” 地怪首领眉头一扬,道:“看来,你们是相信了江难渡那几个叛徒的话!” 第七十六章 安肯夙志久残缺(四)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长身而起,道:“时到今日,你难道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贞姨!” 地怪首领面上赫然变色,道:“你叫我什么?” 天狼郡主道:“今日的地怪首领便是昔日的乾坤教少主萧贞娘,难道,我们说得错了?” 地怪首领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狼郡主,良久才道:“今日的地怪首领便是昔日的乾坤教少主萧贞娘,天狼郡主,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狼郡主道:“天下之谋,大抵都瞒我不过,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也仍然如此!” 傅吟双紧紧握住剑柄,声色俱厉地喝道:“萧贞娘,我们早已经把你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你别想抵赖!” 地怪首领默不作声,目光从宇牧云一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突地纵声长笑,道:“老身为什么要抵赖?不错,老身是地怪首领,也的确便是二十年前大难不死的萧贞娘!”伸出五指,猛然往自己面上抓去,一抓之下,顿时便揭去了面上那层薄薄的人面皮具,露出了一张与不老仙女张秀旗大不相同,虽然鹤发鸡皮,却满面狰狞之色的面容来。 小桑猝不及防,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倒退了几步。陆玉容也是吃了一惊,但她身为玉虚山庄庄主,镇静功夫却是远胜小桑,虽然心中惊诧无比,却没有如小桑一般惊呼出声来。殷照羽虽然早知师父他们已知地怪首领的真实面目,却没有料到地怪首领的真实身份竟然会是当年的萧贞娘,见她露出真颜,震惊之极,但在震惊之余,心里却更是担心,想道:“地怪首领便是萧贞娘,那小桑父母的安危自然不必我们担心了,可是,小桑接受得了她有这样一个外婆吗?还有,地怪首位既是师父的所谓贞姨,那,那我们还杀得了她吗?如果我们不能杀她,那么这场江湖大劫,我们又该如何化解?”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过了这么多年了,我都以为贞姨已经不在人世了,想不到……” 萧贞娘道:“你想不到我还会活着,想不到我便是地怪首领,更想不到咱们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是与不是?” 宇牧云道:“我更想不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贞姨的称霸野心竟然丝毫不减。” 萧贞娘嘿然冷笑,道:“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当年,如果你们夫妇不从中做梗,天下早已姓萧,那老身此时已在颐养天年了,又何需还在此为天下大计殚精竭力!” 宇牧云道:“天下永远不可能只属一姓!别说你我,即便是三皇五帝,唐宗宋祖,谁的江山又可连绵千年?” 萧贞娘道:“人生在世,直如蝼蚁,如不在青史之上留下姓名,百年之后,又有谁人记得你是谁!” 宇牧云道:“若是为祸天下,纵然留名,也只不过是骂名而已,留又何益?” 萧贞娘道:“纵是骂名,那也强过籍籍无名百倍,更何况,成者为王败者寇,只要老身权倾天下,又有谁敢骂我!” 天狼郡主轻轻哼了一声,道:“自以为是,莫过于此!嘿,二十年前你爹爹能力强你百倍都不能问鼎天下,你以为,凭如今你年纪老迈之态,还能与令尊当年盛况相提并论,悍然称王么?” 萧贞娘道:“秦岭已属我手,江湖门派,归我者已十之有三,只要老身灭了你们剑谷以及碧血楼,武林为之心寒,谁又敢逆我锋芒?至于天下,嘿,那个狗皇帝一心一意只想成仙,他又岂是我萧贞娘的对手之将!” 傅吟双喝道:“萧贞娘,说你自以为是,你还不服,哼,你真的以为秦岭和那些帮派的首领都已经臣服于你了么?我告诉你,那些为你所擒的帮主掌门都已经被我们派人救出来了!” 傅吟双的生身父母全是为萧贞娘所害,她心中对萧贞姨的忌恨之情,可谓天下之最,便是生父死于萧贞娘之手的宇牧云,都远远不及,若非知道自己武功远非萧贞娘对手,如今又要以大局为重,她一进明珠宫说不定便要揭破地怪首领的老底跟她动手了。萧贞娘哪里肯信自己所囚之人会已被他们救出来,眼中精光微微一闪,不屑地道:“天下精英,屈指可数,老身教出的弟子皆会涡还神功,有他们守卫,你们想要去救人,哼,哪有那么容易!” 黄狮威猛然想起与一直与江寒在一起的徐伯文此时并未露面,心中忽地一跳,道:“师父,徒儿想去瞧瞧。” 萧贞娘道:“你连自己的弟妹都放心不下么?” 黄狮威道:“师父,有一个人,总得要带来与他们相见才是。” 萧贞娘心中砰然一动,道:“不错,有一个人,他们总要相见!狮威,你去吧,把那个人带来!”黄狮威应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去。 第七十六章 安肯夙志久残缺(五) 段颖喝道:“休走!”将身一纵,横身拦在了黄狮威的面前。 黄狮威微微冷笑,突然“嗤”地一剑,迎面刺来,剑光披风,隐含风雷之势,端的易者披靡。段颖见他来势汹汹,下意识地侧身一让。黄狮威并不恋战,一声长啸,晃身而去。段颖想要阻挡,却已经不及。他身为在江湖中饮誉多年的碧血楼主,一身武功甚称一流,竟然拦一个小辈不住,面上不由微微变色。 傅吟双仗剑奔出,叫道:“大哥,我们去捉他回来!” 天狼郡主道:“双儿,稍安勿燥!” 段颖也道:“算了,以大局为重!” 傅吟双心中不满,重重哼了一声。 宇牧云对黄狮威之去并不关心,只向萧贞娘道:“贞姨,你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纵得天下,又能安享几年?” 萧贞娘嘿然冷笑,道:“老身还有一个女儿,老身的天下,以后还可以传承给她!” 小桑奇道:“你还有一个女儿?谁是你的女儿?”听她的语气,她对自己和萧贞娘之间的关系竟然是茫然不知。 萧贞娘转眼向她望来,神态微见慈祥,道:“你叫小桑是不是?见了外婆,怎么不上前行礼。” 小桑大吃一惊,叫道:“你说什么,你是谁的外婆?” 萧贞娘道:“怎么,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母亲萧红玉乃是我的亲生女儿么?你是我女儿的女儿,自然便是我唯一的外孙女了。好孩子,你过来!你是我萧家门人,岂能与这些忘恩负义之徒为伍。” 小桑叫道:“你胡说八道!我母亲是萧红玉没错,可她又怎么会是你的女儿!她是剑谷宇谷主的妹子,我跟母亲一样,都是剑谷中人!” 萧贞娘嘿然冷笑,道:“老身姓萧,你母亲也姓萧,她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女儿?” 小桑道:“就算你的女儿是跟你姓的,天下同名同姓的也多得很,难道姓萧的都是你的女儿?” 萧贞娘目中寒光一闪,道:“宇牧云,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真相?” 宇牧云道:“我没有什么不敢告诉她的。小桑,你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你的外婆,亲亲的外婆。” 小桑叫道:“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宇牧云道:“小桑,你的身世,你父母难道从来没有跟你提过吗?你应该知道,我与你母亲虽然是亲兄妹,可是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而萧贞娘,她虽然是杀我父的仇人,却的确是你的外婆。” 小桑脸色苍白,连连摇头,只道:“我不信,我不信!” 殷照羽心中担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叫道:“小桑!” 小桑蓦然回过头来,道:“这不是真的,照羽哥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是剑谷好儿女,怎么会有地怪首领这样的外婆!她如果真的是我外婆,却又为什么要杀我舅舅的父亲,也就是杀,杀我外公?” 殷照羽微微苦笑,道:“当年之事,恩怨纠结……本来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可是,可是……” 萧贞娘接口道:“可是你怕激起她心中的仇恨,对你们剑谷不利!” 殷照羽叫道:“不是这样的!” 萧贞娘哼了一声,道:“小桑,你听好!你面前的这些人,除了外婆之外,谁都不是你的亲朋好友!宇牧云和天狼郡主当初不但毁了咱们萧家一统天下的大业,灭了我们乾坤教,而且,还是咱们萧家灭门的大仇!我萧家满门,是宇牧云的亲父宇中鹤所灭;我爹爹萧恒,也是被宇牧云和天狼郡主这两个恶贼害死的;你外婆二十年来避世秦岭,躲在这不见天日的秦岭地宫中休养生息,也全拜宇牧云夫妇这两个恶人所赐!咱们萧家与他们宇姓仇深似海,你绝不可认贼作父!” 殷照羽叫道:“小桑,你别听她的!当年乾坤教祸乱江湖,自取灭亡那是理所应当,害死萧恒的也不是我师父和师母,相反,你这所谓的外婆不但气死了自己的父亲,还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也就是你的外公。你母亲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此事,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方才气得神智不清二十年的!” 小桑殊觉难以接受,叫道:“我不相信,你们都在骗我!” 萧贞娘道:“你以为外婆在骗你,嘿,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宇牧云,看当年我萧氏满门是不是为宇中鹤所害,当年乾坤教又是不是为他们夫妇所除,我父亲萧恒,又是不是死在涉羽宫?” 天狼郡主道:“不错,当年萧氏满门确是为宇中鹤所害,乾坤教也的确是我夫妇所除,但你又为什么不自己跟小桑说清楚,当年的乾坤教是正是邪,该不该灭,宇中鹤又是不是你亲手所杀?” 萧贞娘怒道:“宇中鹤停妻再娶,弃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于不顾,偏偏跟严冰那贱人勾勾搭搭,纠缠不清,还连私孩子都生了下来,嘿,这样无耻的男人难道不该杀么?不但他该死,严冰那贱人勾引别人丈夫,同样该死!老身只恨让宇中鹤那恶贼抢先一步杀了严冰那贱婢,否则,老身一定要将那贱婢碎尸万段方才消我心头之恨!” 严冰是宇牧云生母,当年涉羽宫之变,是为宇牧云之父宇中鹤临终之前亲手所杀,此事一直是宇牧云心头隐痛,如今被萧贞娘毫不客气地重提旧事,宇牧云直如已好的创口又被揭了开来,哪里还忍耐得住,面上青气一现,断然喝道:“萧贞娘!” 萧贞娘眉头一扬,道:“怎样,我说中你的心头隐痛了么!”(宇中鹤和严冰与萧贞娘之间的恩怨详见《星月奇侠传》) 第七十六章 安肯夙志久残缺(六) 宇牧云又羞又恼又怒,神色变幻莫测,几乎立即便要动手与之相搏,但他如今在剑谷隐修多年,修养耐性早已远胜当年,知道此时绝不能受萧贞娘之激,一怒之后,神情终是又慢慢平静下来,叹道:“当年确是先父对不住你,不过,你因之而自坠魔道,为祸天下,这又岂能仅止怪先父一人?贞姨,你是先父妻子,如果你愿意率领地怪门人退出秦岭,不再妄想称霸于天下,牧云愿意请你归于剑谷,以子之礼,奉你终老,但若不然,你纵是先父妻室,当年的杀父亡母之仇牧云可以不报,但为天下,牧云也只有不再手下留情了。” 萧贞娘纵声狂笑,道:“你不再手下留情?嘿嘿嘿,你对我萧贞娘,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了?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惺惺之态,你倒是跟你爹爹学得象极!”蓦然一声长啸,响彻云霄,叫道:“宇牧云,你今日既来我秦岭,难道还想活着离开么!”倏地剑光暴涨,身如巨鹰扑食,猛然向宇牧云扑来。 宇牧云略退了一步,信手一带,腰间寒月宝剑应手而出,轻轻一弹,剑声长鸣,叹道:“宇牧云封剑已有十年,这十年来,这柄寒月宝剑除了在年前与徐伯文对敌时出鞘过一次外,再没有为任何人破过例,今日重现锋芒,实非我愿!”倏地剑光一闪,满殿顿时寒气森森,一剑成雾,刹时便罩满了整个明珠宫大殿。 宇牧云当年仗剑江湖,武林中人只要提到“一剑知寒”四个字,无不望风披靡,其威名之赫赫,尤如今日之江湖四异,后来,他因江湖安定而避居剑谷,二十年来虽然前十年时有出世之举,但因世之罕觅敌手,早已成封剑之势,而后十年闭门谢客,宝剑尘封已久矣!回想当初敌对徐伯文之时,宇牧云虽然已经出剑,但其实与徐伯文并无争锋之念,所剑之出,算来也是勉强得很,如今出剑对敌于萧贞娘,却是真要大开杀戒,想及此处,宇牧云不由感慨万千。 萧贞娘当年不是宇牧云的对手之将,后来在秦岭地宫潜伏二十年,每日潜心修习涡还神功,自恃比起当年早已今非昔比,要跟宇牧云一较长短之念一日胜似一日,今日见面,悍然出手,恍然见宇牧云剑意广布天地,竟成大家风范,而自己苦心修习多年,就算只比剑意,也仍然似是落在了下风,心中微觉一寒,剑气只略略与宇牧云相触,蓦地抽身便退,道:“当年薛影说过,再二十年,天下第一剑之名非你宇牧云莫属,果然!”薛影是天狼郡主之父,当年号称天下第一剑,早已辞世多年了。 宇牧云微微一晒,道:“虚名浮利,其实本来便如烟云,宇牧云身为晚辈都已经看得淡了,贞姨却为何执迷于此。”见她不攻,自也凝剑不发。 傅吟双心中焦燥,生怕兄长又如二十年前一般宁愿不报父母大仇也要放了萧贞娘,抢道:“哥哥,萧贞娘是害死咱们父母的大仇,你不趁隙杀她,只管苦口婆心地劝她,难道真的不想报父母的大仇了吗?” 萧贞娘目中精光一闪,道:“老身既然敢请你们到秦岭来,自然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傅吟双,你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安然脱身而去不成?”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地怪门中不过三两千人,岂能与天下群雄相抗衡!” 萧贞娘纵声长笑,道:“天下群雄,嘿嘿嘿,所谓的天下群雄,大抵都不过是草鸡走狗之流,难道你真的还指望他们助你们对付老身么?哼,老身这秦岭之上,已经有百位帮主掌门称臣来降,傅吟双,你想不想与他们见上一见?” 傅吟双冷笑道:“萧贞娘,你以寿宴为托,设计诱捕擒获江湖群雄,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哼,我不怕老实告诉你,秦岭上不肯服你的宫主和那些失陷于秦岭的帮主掌门们我们都已派人去救了,要不了多时,他们便可全部脱却你的掌控,到时,不但秦岭弟子不会再听你号令,我们布置在山下的碧血楼弟子还会带着诸多英雄好汉攻上秦岭,大伙儿以十敌一,萧贞娘,当年的乾坤教之覆,便是你今日的前车之鉴!” 萧贞娘哪里肯信,只是哈哈大笑,越笑越是欢畅。 傅吟双毛发倒竖,喝道:“你笑什么?” 萧贞娘道:“你们派碧血楼弟子围在秦岭之下多时,你道老身真的不知道吗?” 傅吟双一怔,道:“你知道?” 萧贞娘冷笑道:“老身当然知道!老身明知你们碧血楼弟子围在秦岭山下,却佯作不知,你道为何?” 段颖道:“因为你要牵制住我们,让我们以为你是我们的掌中之物,不虞有他。” 萧贞娘哈哈大笑,道:“不错!老身意在天下,岂会跟你们只在秦岭纠缠?老身留在秦岭枕戈以待,而地怪门下大半弟子却已奉命直捣乌蒙山!也许你们还未上得秦岭,碧血楼的乌蒙总坛便已经易手,而说不定就在这几日,碧血楼总坛失陷的消息便会传入江湖!嘿嘿,碧血楼弟子纵然齐心跟你们围攻秦岭,但若知道自己总坛已易于敌手,人心岂不惶惶?只要人心一散,就算你们人多势众,又岂能再言与我地怪门下一决生死!” 宇牧云夫妇与段颖夫妇不但不惊不慌,反而相视而笑。萧贞娘见他们如此神情,自己心中惊疑不定,反而笑不出来了。 第七十六章 安肯夙志久残缺(七) 杨荫更是心中打鼓,喝道:“死到临头,还有本事笑得出来!” 段颖道:“萧贞娘,箴儿当年号称魔中魔,以什么擅于天下,你难道忘了不成?” 萧贞娘脸色一肃,道:“难道你们已经算定老身会有此一招?” 段颖道:“群英盟虽然已经解散,但当年群英盟的旧部却仍然有一大半跟着段颖到了碧血楼。萧贞娘,当年的老熟人有谁没有到场,你难道想不起来了么?” 萧贞娘心中怦然,不由想道:“当年跟着宇牧云和天狼郡主夫妇二人灭我乾坤教的飞天八龙中,死的死,走的走,只有章毒斋夫妇和北小苏夫妇还跟着段颖留在群英盟中。章素斋夫妇已在两年前的洞庭湖君山之上死于琴妖和安旭之手,昔年旧部,唯余北小苏而已。哎呀,糟糕!北小苏如今是碧血楼的扛鼎人物,碧血楼倾楼之力来灭我地怪一门,他却为何不见?难道……”想到天狼郡主擅长于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来。 只听天狼郡主缓缓说道:“天狼郡主生平做事,从来不敢不留有后路,纵然倾力来到秦岭,却也定要留兵保全老巢。我们来秦岭之前,已经留有一支人马,交由北小苏率领,叫他趁势退出乌蒙山,只在乌蒙山四周暗中布防便是,若无人去袭击总坛则罢,若有人前往,嘿,定叫他有来无回!” 傅吟双得意洋洋,道:“你所派出的地怪门人,若妄想偷袭我乌蒙总坛,必然会落到北小苏的包围圈中,而你留在秦岭的地怪门人,则已在我碧血楼全力包围之内,萧贞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此时束手就擒,或许我们还可留你一具全尸!” 杨荫、裴勇与安氏兄弟尽皆心惊。 萧贞娘一声冷笑,道:“乌蒙山与秦岭之上的战局如何,如今说起,为时尚早。天狼郡主,你既然自诩能谋定天下,那你可算得出今日自己来明珠宫吉凶如何?哼,就算老身不屑于带四大弟子跟你们一决高下,这明珠宫内,岂又是你们进得来出得去的地方!”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你这明珠宫内充其量有机关在内,岂又能困得住我们。” 萧贞娘脸色微微一变,跟着嘿然道:“不错,这明珠宫内是有机关消息,你不把其放在眼内,老身倒要瞧瞧你们会如何脱困而去!”伸掌一拍,但听“喳喳”之声不绝于耳,宫门凭空移过一块巨石,倏忽之间便将宫门彻底封堵了起来,其速之快,竟然尤如疾雷之不及掩耳。 殷照羽大惊失色,将身一纵,扑到宫门前,双掌齐出,重重击在宫门巨石之上,内力回震,震得殷照羽几乎倒撞了回来,巨石却是憾然不动。陆玉容与小桑对视了一眼,双双纵身上前击掌攻击巨石,但内力到处,犹如蜉蚁撼石柱,那堵住宫门的巨石哪里有丝毫动摇。 萧贞娘甚是得意,笑道:“这块巨石重达万斤,你们想凭人力将它震开,那岂非是白日做梦!” 殷照羽心惊不己,忍不住回身叫道:“师父!” 宇牧云不动声色,道:“照羽,稍安勿躁!” 殷照羽见师父师母神情自若,心中一宽,想道:“师父师母天人一般,区区巨石,岂又困得住他们,我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小桑跟在他的身后,低声叫道:“照羽哥哥。” 殷照羽回身伸手与她相握,道:“你别怕!在师父师母在,这巨石困不住我们的!” 陆玉容想到段柯,心中随即一宽,道:“不错,就算咱们在里面没有法子好想,段二哥和徐大哥他们还在外面,他们会有法子打开宫门的!” 小桑心中一宽,道:“不错,外面还有江雪姐姐和咱们好多自己人,我怎么忘了。” 萧贞娘虽然只是首次与小桑相见,但血脉相连,终是关心,道:“小桑,你到外婆这里来,外婆带你出去。” 小桑道:“你不是我外婆,我才不会跟你走!”她虽然不知萧贞娘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外婆,但听自己所有信赖的人都这么说,心里倒也不觉相信,只是萧贞娘明明是邪魔之至的地怪首领,又要一心对付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她又怎么可能跟她而去。 萧贞娘眉头一皱,道:“你们去将她拉过来!” 杨荫裴勇齐声答应,身子一晃,倏地飞身抢到殷照羽的面前,喝道:“放开她!”四手齐出,双双向殷照羽胸腹要害按来。 殷照羽劈面一剑,直刺杨裴二人。陆玉容长剑出鞘,上前助他对付杨裴二人。杨裴二人分身一让,避开殷照羽与陆玉容的夹击,一左一右,蓦然合围扑来,其身影之疾,以殷照羽和陆玉容合力之势,竟然犹自抵挡不住。 天狼郡主冷眼旁观,忽地伸指一点,一股寒风倏然掠空射来,却是当年她身为乾坤教郡主之时萧贞娘亲手所教的凝霜指。杨荫识得此指,心中一惊,“托”地跳开。裴勇被杨荫拦在前面挡住了视线,待得杨荫退开,他发现天狼郡主已经一指点来之时却已经躲避不及,一声大叫,萎顿于地,正正被天狼郡主点了一个正着。 第七十七章 慷慨歌楚群英列(一) 雁儿拍掌笑道:“妈妈这一招使得好!妈妈,这是不是就是凝霜指?” 天狼郡主微笑道:“雁儿见识不错,这一指的确就是凝霜指,是当年这位奶奶教妈妈的。雁儿,你说,妈妈今日用奶奶教的功夫来对付她的手下,那该叫什么?” 雁儿叫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天狼郡主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贞娘脸色一变,道:“天狼郡主,到了此时你还敢与我为敌么?”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不敢与你为敌?敌弱我强,难道你还想我会俯首称降么?” 萧贞娘一怔,道:“你们已为我所困,内无粮米外无援兵,你如何再扭转乾坤?”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我们已为你所困了么?萧贞娘,这明珠宫纵是铜墙铁壁,你也总不会把自己也困在其中了罢?” 傅吟双本来还在为被困一事焦急,听得天狼郡主此言方才一省,附合道:“不错,只要我们抓住了你,还愁出不去么!” 萧贞娘冷冷一笑,道:“你们以为你们能抓得住老身么?” 江寒踏前一步,道:“萧前辈,晚辈有一曲孽海无生咒,不知前辈可愿聆听?”伸手往后腰一摸,竟然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自从情海生变,把金箫玉管托江雪还给段槿之后,手边便一直没有执箫,此时若要她吹奏孽海无生咒,无箫在手,那可是为难得紧了。 萧贞娘哼了一声,道:“什么孽海无生咒,岂能奈何于老身!” 宇牧云将手一摆,道:“幸儿,这里的事还不用你插手。” 段颖道:“不错,这里的事还不用你插手。嘿,萧贞娘自有你爹爹对付,其他几人,又岂是我等对手?待咱们擒下了萧贞娘一伙,你殷师伯想必也带了人来了,这区区万斤之石,岂能真的困得住你我!” 萧贞娘纵声长笑,道:“你们以为,老身这明珠宫内,就只有门口拦路的一块巨石么?”身子往后一跃,跌坐在自己宫内的金色龙交椅之上,手掌按住扶手上的龙头,重重一扭。 傅吟双心中一惊,叫道:“小心!”生怕她从什么地方弄出些令人头痛的飞芒暗器来,不及攻击他人,先便挥剑护住了自己。殷照羽和小桑陆玉容三人仗剑将自己身前舞了个不透风雨。宇牧云、天狼郡主、江寒和段颖也身子微斜,将小雁儿护在身后。 然而明珠宫内,却是一片死寂。 萧贞娘满面得色渐渐变得怪异,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氏兄弟惊惶对视,皆是不明所以。 只听“噔”地一声响起,跟着“喳喳”声起,堵在宫门口的那块巨石竟然缓缓移动起来,渐渐露出了门户。萧贞娘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将手一挥。安氏兄弟不及多想,抽身闪电般地往宫门扑去。明珠宫门前人影突现,一名年方弱冠的葛衣少年手执长剑,悄无声息地伫立在了宫门之前。 安氏兄弟本已扑至宫门,一眼见到那少年,心中当即一宽,硬生生地停下身影。 萧贞娘也已经望见,面上神情顿转轻松,道:“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你要进来,为什么不从地道中进来,难道不知道师父正在对付剑谷和碧血楼的贼人么?”听其语气,来者自然竟象是她的门下弟子。 殷照羽距宫门最近,本来以为打开宫门的必然是我辈中人,眼见安氏兄弟扑来,早已做好出击的准备,那知须臾之间,便见安氏兄弟收身而退,又听萧贞娘跟他招呼说话,心中一凛,想道:“来者是敌!”长剑一引,“嗤”地一剑,倏然直往那少年刺去。 那少年手中长剑一横,“当”地一声挡开殷照羽的长剑,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天狼郡主跟着叫道:“照羽,后退!”几乎就在同时,萧贞娘也已厉声喝道:“豹捷,你此时还不出手擒敌,更待何时!” 殷照羽叫道:“师母,他是敌人!”剑光披风,当胸便刺。陆玉容不及多想,跟着出剑。安氏兄弟使了一个眼色,手中一晃,两柄金刀蓦然分别往殷照羽和陆玉容袭来。 小桑尖叫道:“照羽哥哥小心!”叫声未落,忽见那葛衣少年将身一晃,长剑精光如电,倏地直扑安氏兄弟,瞬时之间剑分两处,竟然抢在殷照羽和陆玉容剑到之前便刺中了安氏兄弟的要穴。安氏兄弟猝不及防,一声大叫,手中金刀“当啷”落地,高大的身子顿时萎顿下来,再也动弹不得。 那少年突然出手袭击安氏兄弟,众人皆是一怔。 萧贞娘更是惊怒已极,霍然喝道:“黄豹捷,你这是何意?想造反吗?” 那少年黄豹捷退开一步,忽地单腿下跪,道:“师父,徒儿前来请罪!” 萧贞娘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黄豹捷道:“北斗、伏虎二宫皆已失守,宫中所囚要犯,已被剑谷派人救去了。” 萧贞娘大吃一惊,几乎跳了起来,道:“什么人敢来我秦岭救人?怎么竟然连你们兄妹也抵挡不住么?” 第七十七章 慷慨歌楚群英列(二) 宇牧云天狼郡主等人听得北斗宫伏虎宫中人质已经救出,心中皆是大喜。 天狼郡主笑道:“带人去救人的,有一个是琴妖,有一个是段柯。琴妖的身手你自然知道,用不着我细说,段柯是我颖哥哥的次子,曾于昆仑山学得专门克制涡还神功的劳雁神功,武功就算还及不上琴妖,所差也不多了。萧贞娘,此二人是当今武林的绝顶高手,单只一人便是当着易辟,如果是二人联手,更是足以憾动天下,你想越此二人而一统天下,嘿,只怕难甚!”萧贞娘脸色铁青,闭口不语。 杨荫忽道:“北斗宫倒也还罢了,那伏虎宫的囚室在地宫之中,琴妖和段柯如何知道地宫的入口,竟然能救了人去?还有,伏虎宫地下有的是机关陷阱,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易得手,难道是机关还来不及启动他们便攻了进去?他们不可能对伏虎宫的布置了然于胸,除非是有人指点,却不知那叛徒是谁?” 萧贞娘一省,道:“不错,若让老身知道叛徒是谁,老身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黄豹捷慢慢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师父刚才只问徒儿为什么不从地道进来,师父难道不想知道您老人家刚才启动机关之时,为什么宫中所布机关竟然没有丝毫的响应吗?” 萧贞娘一愕。杨荫突地跳了起来,叫道:“黄豹捷,你便是地怪门中的叛徒!”萧贞娘脸色微异。 黄豹捷目不斜视,缓缓说道:“不错,我就是地怪门中的叛徒。伏虎宫的地宫之门是我指点给琴妖的,地宫中的机关是我关闭的,甚至连关押人质的牢房钥匙也是我交给他们的。” 萧贞娘脸色大变,厉声喝道:“黄豹捷,你好,你好得很哪!”伸掌在坐椅扶手上一拍,蓦地凌空飞起,直如一头巨大的怪鸟,猛向黄豹捷扑去,人还在半空,一股排山倒海劲力便狂卷而至。 突地大厅之中黄影一闪,一道劲风自宫外掠来,一举向萧贞娘的掌力迎去。但听“砰”地一声,厅中劲风四溢,萧贞娘人在半空,无处借力,身子一摆,如同风中扬柳,飘然而退。那条迎向萧贞娘的黄影往后一翻,被撞飞在地,却是一名黄衫少女。 黄豹捷心中微微一惊,叫道:“四妹!”奔过去伸手扶她起来。 天狼郡主暗暗点了点头,想道:“唔,原来她便是黄飞沙。”对这兄妹二人的适时出现,她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却也并不意外。 那少女抬头勉强一笑,樱唇刚刚张开,突地脸色一变,一口逆血顿时夺口而出。她刚才冲入明珠宫对抗萧贞娘,虽然因出其不意,一举将萧贞娘迫退,但因功力悬殊,自己更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萧贞娘脸色铁青,冷冷地道:“黄飞沙,难道你也要助你哥哥黄豹捷背叛师尊么?” 黄飞沙拭去嘴边血迹,慢慢站起,道:“师父!师父猜得错了,其实背叛师父的,不是三哥。” 萧贞娘眉头一挑,道:“他方才明明已经承认了,你还为他狡辩什么!” 黄飞沙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三哥会背叛师父,其实全因飞沙而起!” 萧贞娘冷哼了一声,道:“难道你想替他抵罪?” 黄飞沙道:“师父四名弟子中,飞沙虽然年纪最幼,但却最得师父宠爱,师父的机关消息之术,飞沙可谓已全得师父真传。嘿,如果不是飞沙从中作梗,并不擅于机关消息之术的三哥怎么可能令明珠宫,甚至于整个秦岭地宫内的所有机关全部失灵!” 萧贞娘脸色徒然一变,缓缓说道:“黄飞沙,老身待你兄妹四人,可有什么亏待之处?” 黄飞沙道:“师父将我们兄妹四人从万千人中找到,不但抚养我们长大,而且还悉心教授我们武功,对我们兄妹四人端的恩重如山!” 萧贞娘道:“你既然明知为师对你们恩重如山,为何还起意背叛?” 黄飞沙道:“师恩自然深重,但,杀父亡母之仇,飞沙又岂能置之脑后。” 萧贞娘脸色一涩,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父母是为师所杀的?” 黄飞沙道:“当年的事,飞沙其实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师父又何必再隐瞒弟子。” 萧贞娘点点头,道:“当年的事你是如何查出来的?是天狼郡主跟你说的罢?你不信师父,却去相信外人!哼,今日你临阵倒戈,难道就是因为听信了恶人挑唆,想要替你父母报仇,从而不惜与为师为敌?” 黄飞沙微微苦笑,道:“飞沙与宇夫人素未谋面,何来听其言之说?纵然要听旁人之言,当年的事,知情者不在少数,徒儿想知道真相,又何需只听某人一言?其实,徒儿今日所为,心中所想,并不是想为父母报仇。家父当年是为乾坤教战死湖州,这不能怪是谁害了他的性命,至于家母,家母当年虽然的确是为师父密令所杀,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教我兄妹四人成人,所怀绝艺,倾囊相授,对飞沙更是情深义重,待如亲女,徒儿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又岂能再做叛逆弑师之举?徒儿自从知道真相以来,恩仇纠结于心,痛苦至极,本想前尘往事,随然已逝,那便再也不必提及,可是,可是……师父所愿,竟然是要血流成河,江湖若仅止为之而动荡,那也倒还是小事,只恐因师之故武林要遭逢大劫。飞沙若眼睁睁地瞧着生灵涂炭而袖手旁观,自己良心不安事小,将来归尘归土,又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一边表述,一边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第七十七章 慷慨歌楚群英列(三) 黄豹捷迈前一步,道:“师父其实也己年到古稀,本该颐养天年,如今以垂暮之年而妄想一统天下,为此竟不惜造下无边杀戮。嘿,别说一统之事古今难成,就算真的让师父做到了古往今来第一人,那也必然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江湖中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妻失其夫、夫亡其妻、父母丧儿、儿女失怙……徒儿自己便是失却怙恃之人,自幼饱尝孤苦零仃,流离失所的滋味,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天下本自太平,师父若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欲令江湖动荡飘摇,魔孽重生,繁华盛世,竟成兔走狐奔之地,这岂是徒儿衷心所愿?当初秦岭之变,武林诸位帮主掌门被擒之事,徒儿已经一错再错,如今痛定思痛,不愿再错上加错,虽然父母之仇不可不报,师恩如山不可相忘,但如今却是为了江湖大义,若师父一意孤行,便请恕徒儿不能再遵从师命了!” 段颖忍不住手掌一击,道:“说得好!当年黄铭恩夫妇侠肝义胆,为了除魔于武林,不惜以身相殉,如今虽然斯人已逝,但其儿女成行,所谓子承父志,人生在世,正当如此!” 宇牧云微微颔首,亦是深以为然。 萧贞娘嘿然冷笑,道:“黄豹捷,你说父母之仇不可不报,师恩如山不可相忘,嘿,这父母之仇你报与不报,为师不管,但这师恩如山,你却是要如何报答?” 黄豹捷退了一步,转眼向黄飞沙望来。 黄飞沙咬了咬嘴唇,道:“只要师父肯放弃称霸天下之心,徒儿愿意敬请剑谷及侠义道诸位英雄放师父归去!徒儿,徒儿也愿意忘却父母大仇,依旧伺奉师父,承欢于师父膝下。” 萧贞娘嘿然冷笑,道:“所谓养虎为患,老身既然已经自食其果了,又岂能再重蹈覆辙?哼,你们想要报师恩,老身也不稀罕,只要你们肯将老身所授技艺归还老身,自此恩也罢怨也罢,老身便与你们全都一笔勾销!” 黄氏兄妹的脸色不由齐齐一变。他们兄妹的武功全得萧贞娘所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是师,萧贞娘不愿再为其师,收回所授武功那是理所当然之举,即便是天下英雄尽皆在此,那也不能有任何异议,可是黄氏兄妹自幼苦练武功,在其上已经花费了无数心血,身具武功一旦归还,于他们便是武功尽失的废人,他们却又如何甘心? 傅吟双心中忍不住,喝道:“萧贞娘,你害死了人家的母亲,就算教了他们一些武功,那也不过是将功折罪而已,又怎么好意思收了回去?哼,就算你真的想收回他们的武功,那也要问问人家答不答应!”她口中所说的第一个“人家”,指的是黄氏兄妹,第二个“人家”指的却是自己的兄长宇牧云,只不过宇牧云身为祁连山剑谷一派,按武林规矩却是不能插手去管别的门派师父收回与否弟子武功这类的闲事的,所以不好明说出来。 萧贞娘如何不知她言下之意,不屑地哼了一声,忽地伸掌在椅子扶手上一拍,身影一涨,倏地向黄氏兄妹头顶扑来,人尚未到,厅中劲风四溢,竟然已是赫然生寒。黄氏兄妹对视了一眼,皆是同样的心思,双手下垂,竟然不加反抗。 宇牧云不能再坐视不理,突地身影一纵,扑身上前,双掌齐出,各各抓住黄氏兄妹的后心,蓦然抽身暴退,饶是黄氏兄妹如此武功,被他一掌抓住后心要害,竟然混身乏力,挣扎不脱。 萧贞娘满以为自己手到定可将黄氏兄妹擒来,哪知双手齐出,竟然会一爪抓空,一声厉喝,蓦地凭空将身一拧,蓦然追袭而来。 宇牧云双手提了黄氏兄妹,不能跟她动手,足尖一点,抽身又退。萧贞娘满面狰狞,双掌一错,突地猛然往宇牧云面门一爪抓了下来,眼见十指将至宇牧云眼前,突地自己眼前一闪,一条金色光影倏然掠过,一股劲力猛然往她胸腹要害袭来。萧贞娘吃了一惊,双掌一沉,不及伤害宇牧云,首先便向那金色光影抓去。那道金色光影如蛇之有灵,略略一晃,倏然而退,退得尺许,蓦然昂首再扑,其速之疾,当真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刹那之间,大厅之中烈焰腾空,金蛇狂舞,将萧贞娘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宛如布下了一道金色的天罗地网,却原来是天狼郡主悍然出手了。 宇牧云轻轻放下黄氏兄妹,道:“涡还神功虽然出自萧氏,但因时而异,早已归我祁连山剑谷一派,而且这么多年来,剑谷所修习的涡还神功三分合一,才是正统。萧贞娘虽然收你等为徒,但既然所教你们的是涡还神功,那便应该归于我剑谷祁连山剑派门下。我以掌门的身份许你们列入我派门墙,不必废去武功。”黄氏兄妹又惊又喜又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七十七章 慷慨歌楚群英列(四) 段颖微微一笑,道:“涡还神功乃剑谷祁连山剑派的不传之秘,天下皆知,萧贞娘虽然不是祁连山剑派弟子,可是从身份上说她是宇牧云的姨娘,两家自然都算不得上是外人,两派从本质上说也应该并入一派。宇牧云身为祁连山剑派掌门,他许你们列入门墙,你们便不必任你们师父宰割了。” 黄氏兄妹听得连碧血楼的楼主这样恸动天下的人物也如此证实,心中大喜,当即翻身下拜,对宇牧云行弟子叩见掌门之礼。宇牧云面带微笑,伸手将他们扶起。 萧贞娘大怒,喝道:“宇牧云,你自封掌门,插手管他人之事,真是好不要脸!” 天狼郡主是祁连山剑派嫡系传人,自幼便修习涡还神功,一身业绩并不逊色于萧贞娘,且手中一套金蛇狂舞的鞭法脱胎于号称天下第一剑法的七十二路残无虚,一经使出,当真挡者易辟,萧贞娘虽然自诩神功盖世,被她一条软鞭缠住,却是脱身不得,眼见无法阻止黄氏兄妹,心中既气且恼,忍不住便是破口大骂了。 宇牧云淡淡一笑,充耳不闻。 天狼郡主心中恨她骂自己丈夫,金丝软鞭倏然一弹,趁着她大骂宇牧云时分心,“刷”地一声,自萧贞娘的面前一掠而过,险险便在她脸上留下一条鞭痕。萧贞娘吃了一惊,知道天狼郡主一身业绩小觑不得,连忙凝神应对,不敢再分心去骂宇牧云了。 傅吟双喝道:“我哥哥是祁连山剑派的嫡系传人,他的掌门是门中弟子公议推举,怎么会是自封?你学了涡还神功,却不肯归宗于祁连山剑派,你才是好不要脸!” 宇牧云的武功本来是其父宇中鹤亲传,后来他拜天狼郡主之父薛影为师,正式归入祁连山剑派门下,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其妻才是祁连山剑派的掌门,但二十年前天狼郡主便已经将掌门之位传于其手,此事武林之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贞娘一时气急败坏,自然口不择言,宇牧云修养颇深,不与她计较,傅吟双却是不甘其兄凭白被辱,非要与萧贞娘争个长短。萧贞娘与天狼郡主对敌之时分心大骂宇牧云,险险吃了天狼郡主一鞭,只有收敛心神凝神对敌,此刻就算听到傅吟双回骂,却也不敢再分心还击了。 天狼郡主自持有丈夫替自己掠阵,对敌之时并无后顾之忧,道:“萧贞娘,你自己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弟子都不肯跟你一条心了,我瞧你这个师父,也当真做得无趣得紧,就算以后真的打了天下下来,又有谁跟你共坐?依我之见,你不如举手投降,云儿性情比当年还要宽厚得多,他一定不会为难于你。我们还是会认你做姨娘,请你回剑谷养老,如何?哎哟,不妥不妥!要是贞姨你肯归宗于剑谷,黄氏兄妹也就还是你的弟子,那他们岂非成了我们的师弟妹?黄氏兄妹本来是我天狼郡主旧部之子,他们的父母跟我平辈论交,他们理应比我们矮一辈的,如果他们成了我的师弟师妹,那我们岂非大大吃亏?算啦,贞姨,你还是不要归宗于剑谷了,咱们祁连山剑派可不少你这一人!” 萧贞娘大怒,骂道:“你们祁连山剑派的涡还神功本来便窃取自我萧家,如今却自诩正统,并且宣扬天下,哼,当真无耻至尤!”一言未尽,突地“哎呀”一声大叫,原来天狼郡主趁她分心,一鞭如蛇,已经在她肩胛狠狠噬了一口。 宇牧云忍不住叫道:“箴儿,别下棘手!” 突地有人一声厉啸,叫道:“谁人敢伤我娘?”蓦地劲风扑面,一股涡还力道猛然凭空向天狼郡主袭来。天狼郡主金丝软鞭一晃,竟然随风荡开,心中一惊,蓦然抽身暴退。 宇牧云身影一晃,抢先拦在了妻子身前,然后才抬眼望去,目之所及,心中不禁怦然。 傅吟双不管三七二十一,长剑出鞘,纵身便要扑上。段颖见机极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道:“双儿且慢!” 傅吟双目光所至,心中徒然一震:突然出现在明珠宫大厅之内并出手援助萧贞娘的是一名身穿红衫的中年美妇,瞧其模样,竟然是经年未见的,神智已然失常的宇牧云同父异母的妹子萧红玉。 萧贞娘哈哈大笑,道:“乖女儿,这些恶人三番四次地来与娘亲为难,你快替娘亲出手打发了他们!” 萧红玉目光自宇牧云一众人面前一一扫过,却似不识,应了一声,扬起手掌便要对天狼郡主动手。 小桑叫道:“娘!” 萧红玉心中一震,当即转头向小桑望来,一眼看见小桑,顿时眉开眼笑,叫道:“小桑,乖女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撇下天狼郡主飞奔过来,一把将小桑搂入怀中,亲亲热热,爱怜至极。 吴昀满头大汗,跟着跑了进来,叫道:“红玉不可动手!”一言未落,一眼见到妻子竟然旁若无人地抱着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心中一呆,不禁停下了脚步。 第七十七章 慷慨歌楚群英列(五)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吴昀,原来你们果然身在秦岭。” 吴昀当年曾是天狼郡主靡下飞天八龙之一,惯奉天狼郡主号令,虽然辞行已久,今日重逢,仍然情不自禁地躬身施礼,道:“属下参见郡主。”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你做了红玉丈夫,是我小姑的夫婿,咱们早成了自己人了,何必还用旧时的称呼。” 吴昀道:“属下叫得惯了……哦,红玉方才没有伤到郡主么?” 天狼郡主道:“你以为我是纸做的老虎,这么容易便为人所伤么!” 吴昀松了一口气,道:“红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你切不可与他们为敌,知道么?” 萧红玉美目一张,愕然道:“谁是我哥哥嫂子?” 萧贞娘断然喝道:“你哪里有什么兄嫂!这些人专来与你娘亲为敌,好女儿,你快帮娘打发了他们!” 吴昀急道:“红玉,剑谷宇谷主夫妇便是你的兄嫂,是你亲亲的兄嫂,你相信我的话,吴昀哥哥是绝不会骗你的!” 萧红玉偏头瞧了他一眼,道:“你当然是不会骗我的,可是你说,这位老婆婆是我的娘亲。”伸手向萧贞娘一指,“又说这两人是我大哥大嫂。”回头又向宇牧云一指,“我的娘亲和我的大哥大嫂都是我的亲人,那他们又为什么要互相打斗,以命相拼,一个容不下另一个?我真的被你弄糊涂了。” 吴昀欲言又止,心想:“他们虽然的确都是你的亲人,可是其中又另有别情,你现在神智不清,我却又该如何向你解释才能解释得清呢!”不禁大为苦恼。 小桑道:“娘,爹没有骗你,这个人的确是我舅舅,小的时候你还跟爹爹带我去过剑谷拜见他们,你难道真的忘了吗?” 萧红玉满面愕然之色道:“小的时候?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真的带你去过剑谷?怎么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小桑道:“我们真的去过剑谷,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娘,这件事我都记得,你怎么会记不得?”其实当年去剑谷的事她是早就忘记了的,但她比起自己父亲来,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服母亲,当然只有这么说了。 杨荫打断小桑的话插口向萧红玉说道:“少主!人生在世,当以父母为大,这些人一心想害你娘亲,难道你要袖手旁观不成?” 小桑叫道:“你胡说八道!我们来这里根本不是要害什么人,正相反,是你们想要祸乱江湖!娘,你相信女儿,他们才不是好人,他们刚才还想杀我呢!”杨荫道:“我们不是好人?嘿,少主,这些日子在秦岭,我们可有亏待过你?” 萧红玉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好。” 吴昀急道:“红玉,眼前这些人,其实每一位都与你关系非浅,人生在世,父母为大当然不错,可是世上除了父母之外,还有正邪善恶是非黑白之分。你母亲现在要与整个天下为敌,你绝不能助纣为虐,知道么!” 萧贞娘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老身是邪是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黑道魔纣了?嘿,天下哪有这样评价岳母的女婿!” 萧红玉头痛欲裂,双手抱着脑袋叫道:“你们都别说了!我头痛得紧!我要离开这里!小桑,你跟娘离开这里,我们回家去!”突地一跃而起,伸手去拉小桑。 小桑哪里肯走,身子往殷照羽身后一缩,道:“娘,我们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萧红玉拉了个空,不禁瞪大了眼睛,道:“我们现在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忽地双手一拍,道:“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你的那个徐大哥!娘知道你喜欢你的徐大哥,娘现在就陪你去找他好不好?娘答应让你们成亲!吴昀哥哥,咱们赶快回家办喜事去!” 小桑脸上涨得通红,叫道:“娘,你乱说什么!我才不要嫁给徐大哥呢!”忍不住瞟了一眼殷照羽,生怕殷照羽因此生疑,心中颇为忐忑不安。 萧红玉奇道:“你那么喜欢你的徐大哥,为什么又不想嫁他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恨他见异思迁,喜欢上了别的女人了是不是?哼,我的女儿怎么可以被别人欺负!小桑你放心,你那个徐大哥已经被我杀了!” 小桑吃了一惊,道:“娘,你胡说什么?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 萧红玉道:“谁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徐大哥真的已经被我杀了,不信,你问你爹爹!”回手向吴昀一指。小桑心中一颤,竟然不敢开口相问。 江寒本不信以徐伯文所向披靡的武功竟然会为萧红玉所杀,但见萧红玉言之凿凿,心里倒不由得将信将疑了起来,道:“姑父,伯文哥哥当真被姑姑杀了吗?” 吴昀是亲眼见到萧红玉一再重伤徐伯文的,虽然没有见到徐伯文当场死于非命,但他深知自己妻子武功,再加上当时还有黄虎猛倾力追杀,心里对徐伯文能否生还早已不存幻想,此时江寒动问,他虽然不能坦然直言徐伯文当真已为自己妻子所杀,却也不敢直言,只垂下头来,唯有默认而已。 第七十七章 慷慨歌楚群英列(六) 江寒见吴昀不敢直言,心中已觉一寒,仍然轻声说道:“伯文哥哥武功盖世,其向天九问和冰阳宝典都是无敌于天下的绝技,他是不可能为人所杀的。” 萧红玉忍不住问道:“谁是伯文哥哥?” 小桑道:“就是徐大哥啊!” 萧红玉道:“徐大哥?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徐大哥?我真的杀了他。” 小桑急道:“娘,这样的事可开不得玩笑!好好的,你干嘛要杀徐大哥?” 萧红玉道:“他见异思迁,除了你之外还要去喜欢别人,这样的人难道还不该死吗?” 江寒微微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嘴唇,道:“我不相信,你不可能杀得了伯文哥哥!” 忽听宫外传来一声长笑,有人应声说道:“宇江寒,你最好相信,因为琴妖之死乃是我等亲眼所见!” 众人觅声望去,只见四条人影突然出现在明珠宫宫门口,除了黄狮威黄虎猛兄弟之外,秦岭早已失踪的十三宫主李鸢及江湖中早已销声匿迹的万兽山庄幸存弟子韦子霁赫然在侧。 江寒面色微白,却反而展颜一笑,道:“十三哥,你怎么会跟黄氏兄弟在一起?你见到过伯文哥哥了么?” 李鸢心中为难,瞧了一眼韦子霁,半晌不语。 黄狮威嘿然冷笑,道:“李鸢,琴妖那妖孽的生死如何,皆是我等亲眼所见,你不妨告诉宇大小姐,看我黄狮威说谎了没有。” 李鸢早从韦子霁口中知道徐伯文和江寒互为深情,徐伯文的死讯若是说出,江寒绝计接受不了,哪里肯说。 江寒目不转睛地向李鸢望来,轻声道:“十三哥,伯文哥哥的武功如何,你也是知道的,我不相信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杀得了他。黄狮威一定是在说谎,是与不是?” 韦子霁咬了咬牙,道:“李鸢哥哥,事实如此,你就算不跟宇大小姐说,难道一切便会有所改变了么?不错,徐爷是出事了,他应该,他应该是死了罢!” 江寒脸色微微一变。 宇牧云与天狼郡主担心女儿,夫妻间对视了一眼,颇觉忧心。 段颖虽然也跟妻子一样对徐伯文当初屠灭群英盟青龙堂精英及害死章素斋夫妇的的事耿耿于怀,但如今既得徐伯文允诺相助己方平定地怪之乱,心里对他早已敌意大减,听得韦子霁怔实徐伯文确是出了事,说不定当真已经身死,心中所想,不过是感觉意外,唯有傅吟双大为欢喜,道:“那妖孽当真死了?好极了,这可真是好极了!”雁儿最是性急,一下便跳了起来,叫道:“我不信,你胡说八道!这天下,没有人能杀得了我伯文哥哥的!” 韦子霁道:“我没有胡说!徐爷和一名青年男子到南星宫去救我们,救了我们出来之后,还想去救萧红玉,结果被萧红玉偷袭,他先中了萧红玉一掌,后来,后来萧红玉趁着徐爷对付黄狮威的时候,又从后面刺了他一剑。徐爷打碎了萧红玉的短剑,可是那一剑正中他的后心要害,却是确凿无疑的!” 江寒身子一晃,险些便倒了下来。 陆玉容心中担忧,连忙扶住了她,低声道:“江寒,徐大哥武功盖世,就算是受了伤,也必然不会那么容易毙命,你,你别担心。” 小桑叫道:“我不相信!我娘为什么要偷袭徐大哥?娘,徐大哥明明是去救你们的,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萧红玉道:“那个姓徐的对你始乱终弃,我这么对他,是为你出气啊!” 小桑顿足叫道:“什么始乱终弃?娘,你别自以为是好不好?徐大哥是对我好,可是他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是把我当妹子,我心里也从来只当是他大哥!他,他心里爱的人从来不是我,我也从来没有爱过他!” 萧红玉瞪大了眼睛,道:“你不想嫁给他吗?” 小桑道:“谁想嫁给他了?我就算要嫁人,也只会嫁给照羽哥哥!” 殷照羽心中怦然一跳,虽然此时属非常时期,但听得意中人坦露心意,说要嫁给自己,却也禁不住心花怒放。 萧红玉犹自缠夹不清,道:“你为什么又要嫁什么殷照雨了?谁是殷照羽,他对你好得很吗?他对你比徐大哥还好吗?” 小桑叫道:“娘!”知道母亲神智不清,如同小孩,要想跟她解释清楚,一时之间却是办不到,不禁大感苦恼。 天狼郡主见女儿脸色惨白,心中甚是疼惜,道:“李鸢,韦姑娘的话是真的吗?徐伯文当真,当真出事了?” 李鸢不得不点了点头,道:“徐五弟是到南星宫去救我们的,按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瞧着他出事,可是……萧前辈的武功远胜晚辈,晚辈真的没有法子阻止她……” 吴昀咬住牙关,忽地在天狼郡主面前跪了下来,道:“郡主,属下没能阻止红玉伤人,请郡主降罪!” 第七十七章 慷慨歌楚群英列(七) 天狼郡主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嗯,你肩头也受了伤,而且伤口周围竟然凝有霜雪,应该是冰阳宝典留下的痕迹吧?徐兄弟受了掌伤和剑伤之后竟然还能伤你,想来他也应该不会有事,只是,他却又为什么要伤你,难道……” 吴昀摇了摇头,道:“我这肩膀不是他刺伤的。红玉用剑偷袭徐兄弟,徐兄弟震碎了她的剑,我这肩头是断剑的碎片飞来刺伤的。” 宇牧云也过来验看了一下他的伤势,道:“这断剑的碎片上带有冰阳罡气,你受得住么?” 吴昀微微苦笑,道:“暂且无妨。” 宇牧云点点头,道:“待此间事了,我替你疗伤。嗯,要是徐兄弟能亲自替你疗伤,那才是最好不过。” 江寒心中甫生希望,道:“爹爹妈妈,你们认为伯文哥哥还活着吗?” 宇牧云道:“徐兄弟的身手我清楚,就算红玉的涡还神功练得精深无比,想要他的性命,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天狼郡主也道:“不错,徐伯文的冰阳宝典是江湖中罕见的奇功,并不输于我们的涡还神功,他有此冰阳罡气护体,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江寒一喜,脸色不觉微有回暖。 黄虎猛嘿然冷笑,道:“你们还指望那妖孽能活着回来吗?我看你们就别做梦了!哼,那妖孽先就被我大师姐打成重伤,你们说,若我再跟去给他一剑,他还能不能活?” 小桑心中一寒,抢道:“你真的跟去刺了他一剑?” 黄虎猛冷笑道:“琴妖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我黄虎猛为民除害,功莫大焉!”其实他当时追去想要杀了徐伯文的事是有的,但一剑尚未刺出便已经被段柯惊走,琴妖现在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只不过琴妖若死,对江寒必是极大的打击,他又岂肯说出实情来。 江寒脸色又蓦然转白,低声道:“伯文哥哥明明说过,他会回来见我,他还要采落月谷的紫竹替我做箫,他怎么可能食言而肥?他怎么可能……” 雁儿奔上前去握住了姐姐的手,道:“姐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还没有见到伯文哥哥的尸体,我说什么也不相信他会死了,而且会死得这么不值!” 江寒不由道:“不错,不见到伯文哥哥的尸体,我说什么也不相信他真的死了。伯文哥哥的尸体在哪里,你带我去瞧瞧!” 黄虎猛恶毒地道:“莫中野抢了那妖孽的尸体出去,还妄想救他,可是被我跟了出去,一阵乱剑,将他斩成了肉泥,嘿,莫中野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难道还想救活那妖孽不成?宇江寒,我告诉你,我已经将琴妖的尸体切成了无数块丢到山谷中喂狼了,你这一生一世,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他了!” 江寒身子微微一晃,险险便要跌倒了下来。陆玉容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傅吟双心中疑惑,向段颖低声道:“那妖孽死了是一件好事,幸儿怎么会如此失常?”段颖哪里知道,摇了摇头。 雁儿叫道:“姐姐,你别信他!他有什么本事,可以伤害得了伯文哥哥!” 黄虎猛冷笑道:“不错,我是没有本事伤害到琴妖,可是杀了琴妖的根本不是我黄虎猛!你们别忘了,他根本就是死于萧红玉的手下!” 小桑脸色徒然一变,叫道:“不,不是这样的!”蓦地转身,向母亲叫道:“娘,你快告诉江寒姐姐,你没有杀徐大哥,你说你没有杀徐大哥!” 萧红玉道:“你不相信娘亲?你的徐大哥的确是娘杀了的!他对你不好,娘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嗯,不过,不过你现在又不喜欢他了……那好罢,我以后也不杀他了。” 小桑顿足叫道:“娘,你说些什么呀?” 萧红玉奇道:“小桑,你不喜欢娘杀他,那娘就不杀他了呀,怎么,又有什么不对了吗?” 小桑一呆,忍不住问道:“那徐大哥到底死了没有?” 萧红玉道:“我不知道啊!不过小桑,你那徐大哥是不是真是妖怪?他中了我那么厉害的掌力和致命的一剑竟然还有本事伤到你爹爹……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妖怪?啊,我又错了,你不是喜欢他的,那么他是不是一个妖怪与跟咱们没什么相干了,是与不是?”萧红玉神智糊涂,说话颠三倒四,小桑知道母亲有病,端的无计可施。 第七十八章 昂然缚狮袂轻扬(一) 江寒面色惨白,忽地道:“我不相信伯文哥哥已经死了。他武功盖世,天下是不可能有人能杀得了他的。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转过身来,飞身向宫外奔去。 黄狮威突地横身一拦,纵声长笑,道:“他在阴曹地府,你这样去,怎么可能找得到他?宇大小姐,你如果真的想去,不如让在下来送你一程罢!”倏地一剑,蓦然直刺江寒眉心。 徐伯文中了萧红玉的掌力与剑是真,但想趁势要了徐伯文性命的黄虎猛追出去后却是为段柯所阻,所以徐伯文到底死了没有,黄狮威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虽然每个人都以为徐伯文难逃此劫,但如果他没有死,只是躲在某处等着人去救他,而江寒此一去,就不定真的能救回他来。琴妖去而复返,与剑谷诸人合力并行,便能共同对付地怪,又岂是他衷心所愿?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是绝不可能任由江寒,或是别的什么人去将徐伯文找回来的。 江寒身子倏然一退,黄狮威剑风如矢,蓦然自江寒门面一掠而过,剑气袭人,竟将江寒鬓边的秀发削下一缕。众人吃了一惊。 天狼郡主关心女儿,晃身便要上前。宇牧云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黄狮威伤不了幸儿的。” 天狼郡主道:“可是,可是……”一言未落,江寒突地身子一晃,抢过殷照羽的身边,伸手一带,殷照羽手中长剑“呛”然出鞘,剑光刺眼,倏地直刺黄狮威胸口。 黄狮威吃了一惊,横剑一封,江寒长剑一转,剑花四掠,出手的,竟然是剑谷的不传之秘,七十二式宁缺勿滥残无虚。 雁儿一纵跳了起来,叫道:“姐姐什么时候也学会宁缺勿滥残无虚了,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你姐姐也是剑谷中人,会剑谷的武功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会,那才真正令人奇怪。” 江寒虽然身具先天寒毒,从来没有学过搏击之术,但她始终生长于剑谷,从小耳濡目染,对剑谷各项搏击之术也可谓知之甚详,平日虽然不出手,但却也不是完全不知进退之度,今日对徐伯文关心情切,再为黄狮威咄咄相逼,手中既然没有可以吹奏孽海无生咒的长箫,那她唯一的选择便是出剑了。宇牧云虽然不似妻子天狼郡主那般绝顶聪明,但对女儿却是知之甚详,当然知道其所以然,雁儿年龄尚小,纵然古怪精灵,却是猜不到这其中的原由。 天狼郡主并不担心女儿的武功会不及黄狮威,却是担心她的身子容易受伤,道:“云儿,幸儿的身体远比常人容易受伤,如果她一个不小心,自己把自己弄伤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宇牧云低声道:“此时此刻,你能阻止她出手吗?” 天狼郡主涩了一涩,不禁无言以对。女儿对徐伯文一往情深她是知道的,现在心爱的人死讯突传,换了是谁只怕都不能冷静,更何况是为了徐伯文宁愿背负叛夫罪名的江寒! 黄狮威殊未料到江寒竟然也会出剑,吃了一惊,身子不进反退,剑光一转,刹时之间便在自己身前布下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将江寒的剑气尽悉封堵在身周之外。 江寒生平首次用剑,虽然对剑术了然于心,但运转之间终不似在此一道苦练多年的,招式虽然大抵无有什么差池,但剑招连接之处却颇为生涩,虽然剑气纵横四溢,充沛满厅,乍看之下,确是已经封堵了黄狮威的身周所有退路,但力道所致,明明可以直抵其对手要害之处,却又偏偏差了那么一星半点,不但不能对黄狮威构成威胁,反而剑之所至,颇有遗漏之处,能令敌手趁势反击,自己反落不利之地。黄狮威身虽在险境,始终有惊无险,他本是老于江湖之人,不过十余招,便摸清了江寒的底细,知道她初初用剑,不能得心应手,心中大定,剑光伸缩间,蓦然伺机反扑过来,渐渐将江寒的剑气压在了下风,饶自江寒身具涡还嫁衣两项神功,竟然缚手缚脚,渐渐施展不开。 雁儿虽然年幼,内力比起姐姐来也相差甚远,但根基扎得甚稳,搏击之术比起乃姐,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且自幼生长于剑谷,见惯了同门斗剑,眼光之独到,并不逊于任何江湖成名人士,眼见姐姐往往功亏一篑,败于垂成,竟不能制服黄狮威,不禁伸手拉了父亲的衣袖,道:“爹爹,姐姐第一次用剑便遭遇如此强敌,你便不帮帮姐姐吗?”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你大姐所学的嫁衣神功本来便是涡还神功的克星,黄狮威虽然一时占了上风,但却伤了不她,你不必为她担心。” 天狼郡主虽然担心女儿,但见丈夫气定神闲,也只好心往宽处着想,安慰雁儿道:“天下可没有多少人能得到黄狮威这样的敌手替他喂招,让大姐在黄狮威的手下练上一练,这对她可不无好处。万一真的不行了,有爹爹妈妈和你姑姑姑父在这里,难道她还能吃亏不成?雁儿,你就别替你大姐担心了。” 第七十八章 昂然缚狮袂轻扬(二) 雁儿急道:“姐姐现在心里在意的只是伯文哥哥的生死,哪里有什么心思跟人练剑啊!” 傅吟双心中一紧,道:“雁儿你说什么?你大姐凭什么只在意琴妖的生死?” 雁儿道:“伯文哥哥是为了武林大义才上的秦岭,他现在有难,姑姑,你便不关心他的生死平安与否吗?” 傅吟双心道:“这妖孽死了更好,我又凭什么要在意他的生死!” 徐伯文当初血洗君山,令群英盟青龙堂全军覆没,害得群英盟几乎分崩离析,后来虽然不再与群英盟或是碧血楼为敌,但他又似乎成了段槿的心腹之患。傅吟双虽然还不知道他与段槿江寒夫妇之间的恩怨详情,但心里的疑虑总是有的,自然对徐伯文殊无好感,只是雁儿说得没错,徐伯文终是为了江湖大义才上的秦岭,她纵然再希望徐伯文死,这样的话却也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了事。 雁儿关心姐姐,哪里去管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见父亲不以为然,心里着急,忍不住又去拉父亲的衣袖,道:“爹爹,你当真不管姐姐吗?姐姐骨质脆,容易受伤,如果不小心受了伤,那你可不要心疼!” 殷照羽也忍不住道:“师父,三师姐体质异于常人,可不适宜与人动手啊!” 宇牧云默不作声,眼见黄狮威剑气渐盛,而江寒剑光渐弱,轻轻叹了一口气,长声吟道:“驭剑之道,剑自意使。意由心生,气随意转,心之所至,气之所指,看我运剑,如臂使指!” 江寒心中怦然,突地手指一放,长剑剑光一掠,蓦然脱手而去,须臾之间,一道银亮的光芒便突地直扑黄狮威的面门。 黄狮威吃了一惊,剑光一敛,攻势立缓。 宇牧云接着吟道:“剑即是我,我即是剑,剑亦非我,我亦非剑。我之所想,意即所至,意之所至,气即所往,气之所往,剑即所使,剑之所使,即我所想!” 江寒手臂轻扬,纤纤十指略为弹动间,厅内蓦然剑气纵横,原本已经被黄狮威所迫渐渐缩小的剑圈斗然扩大,一圈一圈,刹那间便罩满了黄狮威的周身上下。 黄狮威最初之时被江寒的突然出剑吓了一跳,后来见她运剑生涩,远不及自己,心中已是大定,想道:“宇江寒只是以音波功闻名于天下,只要她不能吹奏那曲什么孽海无生咒,仅凭她的剑术,嘿,看起来不过是初学乍练,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之将。哼,若是我一举将她擒下,以她为质要胁宇牧云夫妇,那今日之事,必然便可了结得容易得多!”正想在萧贞娘面前生擒江寒,好独占头功,哪知突然之间江寒如有神助,一柄长剑竟然脱手而来。剑虽悬空,寒气森森更胜,江寒以逸待劳,只将手指微微动上一动,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剑便会凌空飞扑他的要害,而他即使看到江寒运剑的转涩不灵之处,但剑人远隔,他又岂能出剑逼得其回剑防御?如此对剑,他不但见所未见,甚至更是闻所未闻,对剑不过数招,早已心惊胆战,忍不住大声叫道:“宇江寒,你,你弄的什么玄虚?” 雁儿大为欢喜,抢先叫道:“黄狮威,你孤陋寡闻,难道连剑谷的不传之秘驭剑之术都没有听说过吗?” 萧贞娘神色一变,禁不住喝道:“你说什么,这便是江湖传说中的驭剑之术吗?” 宇牧云道:“不错,这的确便是驭剑之术。” 萧贞娘喃喃道:“你竟然练会了驭剑之术?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寒的剑光,一心琢磨如何这剑到底应该如何“驭”法,竟然对黄狮威的困境视而不见。 黄狮威只觉周身上下寒气森森,剑气阴寒,直抵人脏腑,饶是他久历江湖,也是情难自禁地胆战心惊,叫道:“师父,师父快来助我!” 萧贞娘一心只在那只在江湖中传闻,而从来无人得见的驭剑之术之上,哪里顾得到他的死活,对他的呼唤当然是充耳不闻。 黄虎猛与他血脉相连,自然兄弟关心,叫道:“大哥,我来助你!”长剑一横,纵身便上。他刚刚奔前数步,突地身前一暗,一条修长的人影蓦然横于他的身前。黄虎猛抬头一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横身于他面前的,却是一直都没有出手过的碧血楼主段颖。 黄虎猛心中紧缩,喝道:“让开!”“刷”地一剑,直取段颖胸口要害。 段颖手中长剑一晃,剑走偏锋,斜挑黄虎猛左肋,其剑后发而先至,须臾之间便已抢先一步到了他的要害之处。黄虎猛心中微微一惊,不敢怠慢,身子微微一侧,剑光逆转,反攻段颖下盘。段颖长剑一缩,瞬时之间已有数剑刺出,不管黄虎猛如何强攻猛扑,足下不肯有半步稍退。 黄虎猛暗自心惊,想道:“段颖成名多年,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心中念头尚未转完,忽听“啊”地一声大叫,心中一惊,偷眼望去,只见黄狮威右肩鲜血淋淋,竟然已经伤在了江寒的剑下。 黄虎猛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刷”地一剑直刺段颖眉心,知道凭己之力,一时之间恐难迫退段颖,当即扬声叫道:“师父,师父,你难道真的要袖手旁观,忍见我们兄弟血溅当场吗?” 萧贞娘心中一凛,叫道:“狮威莫慌,为师在此!”飞身纵上。 第七十八章 昂然缚狮袂轻扬(三) 突地眼前一花,一条俪影突地闪身拦在了她的身前。天狼郡主手执金丝软鞭,笑吟吟地道:“萧贞娘,你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怎么,要和自己的弟子合力对付小女这样一个晚辈了么?如果地怪不讲江湖规矩,想要以大欺小,以众凌寡,那我剑谷自然也不会客气!嗯,也不用别人出手,天狼郡主先便来领教领教当年的萧少教主这二十年所练的涡还神功有何进展!” 萧贞娘心中盘算,想道:“红玉神智不清,有吴昀与小桑缠着她,只怕不能相助于己,而秦岭杨荫几人又难堪大用,黄氏兄弟虽然武功不错,却又绝计不是江寒与段颖的联手之敌,就算自己能敌得住宇牧云夫妇,但对方不但还有傅吟双等人未及出手,而一旁赶来的李鸢、韦子霁也绝非泛泛之辈,如果两厢拼杀起来,敌强我弱,如果不能及早将其擒下,待他们的后援赶来,那岂非更是大大不妙?但,但要想将他们一举擒获,强敌如此,那又怎么可能?”一时心中踌躇,动与不动手,端的难以决断。 黄虎猛眼见兄长连连遇险,师父却踌躇难决,不能立即出手相助于兄长,心中大急,叫道:“老三四妹,大哥如今有难,你们也要袖手旁观吗?” 黄豹捷和黄飞沙对视了一眼,心中为难,甚是彷徨。 黄虎猛气急败坏,忽地生出一计,叫道:“宇江寒,你到底还想不想见琴妖了?” 江寒果然手下一缓,道:“我伯文哥哥在哪里?” 黄虎猛道:“我老实告诉你,琴妖其实并没有死在萧红玉的手里,只不过,你如果想要见到活着的琴妖,那却也绝非容易,除非……” 江寒道:“除非怎样?” 黄虎猛道:“哼,你一心想要我大哥性命,我又凭什么跟你说!” 江寒眉头微微一扬,道:“你要我饶你兄长性命么?嗯,我本来便不想杀人,你要用你们兄弟的性命跟我交换伯文哥哥,那又有何难。”手中剑去势微缓,果有手下留情之意。 傅吟双厉声叫道:“幸儿,琴妖本来便是妖孽,死不足惜,你岂可为了一介妖孽跟这些魑魅魍魉做什么交易!” 黄虎猛嘿然冷笑,道:“你不跟我做交易,那好得很。琴妖现在在我的手里,咱们该是谁饶谁的性命,嘿,本也难说得紧!”眼见机会难得,哪里还肯错过,猛然一声断喝:“宇江寒,你如果想要琴妖活命,那便束手就擒吧!”剑诀一引,“嗤”地一剑,突地越过段颖猛然往江寒胸口刺来。 天狼郡主吃了一惊,叫道:“幸儿!”长鞭一炸,不及去攻击萧贞娘,先便如蛇往黄虎猛手臂噬来。 黄虎猛微微一惊,剑光一偏,倏地折身绕过天狼郡主的鞭影,一剑如风,直刺江寒左肋,那边黄狮威前后呼应,剑气森森,也几乎同时往江寒的后心奔袭而来。他们兄弟二人血脉相连,心意相通,又皆是练过涡还神功的,突然前后夹击,疾如闪电,饶是天狼郡主就在身前,刹时之间,竟然也不及回鞭救护。 殷照羽、小桑、陆玉容、李鸢、韦子霁等人纷纷惊呼出声,小雁儿更是将身一纵,不顾一切地便直扑了上来,一心想要救护自己的姐姐。 段颖衣袖一拂,蓦然卷住了雁儿的身子,往后轻轻一撤,道:“你不能去。”与此同时,宇牧云手中剑光一掠,倏地分化成两道剑幕,猛然往黄氏兄弟追袭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江寒手臂微抬,剑光绕身一匝,蓦然电射而出,只听“当当”两声脆响,黄氏兄弟手中长剑一折,斗然脱手飞出直扑明珠宫大厅的横梁,“嗤”地一声轻响,齐齐插进横梁,直至没柄。 天狼郡主心中一喜,叫道:“好!”宇牧云凝剑不发,面上也露出了笑容。黄氏兄弟互顾一眼,尽皆愕然。 江寒手臂微抬,长剑尤自在半空游弋不定,一字一句地道:“还我伯文哥哥,我饶你们性命,否则,你们所有地怪门人,今日都别想生离此地!我,誓杀汝!” 黄氏兄弟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寒虽然在江湖中已行走多年,但从来不伤人性命,如今竟然一反常态,杀气横溢地扬言要大开杀戒,端的是闻所未闻之事,众人闻之,无不愕然心惊。大厅之中,刹时一片寂静。 寂静之中,忽地厅外微风掠过,如有雪花落地,有人轻轻叫了一声:“江寒。” 江寒心中猛然一震,真气一敛,游弋于半空中蕴势待发的长剑突地一颤,“当啷”落地。 黄狮威兄弟互顾一眼,皆是脸色大变。那边雁儿一眼望见,早已大叫出声:“伯文哥哥!”殷照羽、小桑与陆玉容相视一眼,亦皆是惊喜至极。 第七十八章 昂然缚狮袂轻扬(四) 江寒慢慢转回身来,但见一名身材修长的青衣男子飘然掠入大厅,正大步向自己迎来,不是徐伯文,却又是何人? 江寒尤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伯文哥哥,真的是你吗?” 徐伯文脸色微见苍白,眼底唇边却始终淡笑微微,柔声道:“江寒,咱们才分别了几个时辰,难道你便连你的伯文哥哥都认不出来了么?” 江寒眼中蕴满了水雾,道:“伯文哥哥,他们说,他们说你死了……我竟然又见到了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你希望我死么?” 江寒道:“我怎么会希望你死?你如果死了……你如果死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徐伯文微笑道:“你既然不希望我死,那么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将我徐伯文除之而后快,那我也是不肯死的!江寒,我答应了要回来见你,又岂会食言!” 江寒一声欢呼,想也不想,猛然飞扑过去,一头扑入了徐伯文的怀中,眼中有泪流了下来,却是喜极而泣了。 傅吟双蓦然脸色大变,喝道:“幸儿!” 江寒满心欢喜,哪里还去理会旁人,仰首痴痴地瞧着徐伯文,道:“伯文哥哥,我就知道,凭你盖世无双的武功,这天下,怎么可能有人能杀得了你!我竟然会去相信黄氏兄弟说的话,我真是傻极了!” 徐伯文心中温暖,柔声说道:“我刚才听见你要为我大开杀戒,江寒,我心里真是欢喜之极,你知道吗?”伸出手臂紧紧搂住江寒,殊觉人生至幸,无过于此。 傅吟双大怒,蓦地眼角寒光一闪,一道刺眼的银芒倏地凭空飞起,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江寒后心要害。 天狼郡主大惊失色,叫道:“幸儿小心!”她虽然见到了那缕剑光,但其势太快,饶是了得如她,刹那之间,竟然也是来不及出手相救了。 宇牧云心中一惊,衣袖一摆,纵身便出。几乎就在同时,徐伯文身子一带,已经将江寒带入自己的身后,手掌一扬,一股劲风就欲迎面拍出。 突地厅外红影如电一掠而入,但见眼角寒光倏忽,袭向江寒的那缕银光猛然凭空一折,“叮”地一声断响,刹那间化为无数碎屑,四散飞了开去。 黄狮威面如死灰,一步一步退了开去,退不得数步,喉头一甜,一口逆血蓦然夺口而出。 黄虎猛大惊失色,叫道:“大哥!”不顾一切地飞身上前扶住了兄长。 黄豹捷面色微异,喃喃说道:“劳雁神功,这便是失传已久的劳雁神功!” 萧贞娘霍然站起,喝道:“你说什么,这便是失传已久的劳雁神功?”凝神向场中望去。 在徐伯文与江寒的身前,横剑站着一名二十多岁的红衣陌生少年。这少年面色微黑,但目光极其锐利,正冷笑道:“你们倒也识货,知道这是劳雁神功!” 萧贞娘不及多想,喝道:“你是谁,你刚才使的真的是劳雁神功么?你怎么会劳雁神功?劳雁神功不是已经失传了么,怎么可能还在江湖中流传!” 陆玉容见到段柯赶来,心中欢喜之极,笑盈盈地道:“他姓段,叫段柯,是碧血楼楼主的仲公子。至于他为什么会劳雁神功,嘿,这好象不关你事,你只要认得他所使的是劳雁神功,是专门克制你地怪首领的涡还神功的,那便成了!” 段柯回头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对她所言似是深为满意。萧贞娘倒抽了一口冷气,做声不得。 段颖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柯儿,你终于来了。” 段柯道:“孩儿没有来迟吧?” 傅吟双道:“迟倒不迟,只不过,应该救的人,你好象没有救出来。” 段柯伸手向萧红玉几人一指,道:“如果爹爹妈妈指的是这几人,那依孩儿看来,倒是不救也罢。” 傅吟双道:“怎么?” 段柯道:“其实孩儿只在北斗宫参予了救人,后来我护送秦岭诸位宫主下山,到伏虎宫、南星宫救人的事便全落在了徐大哥的肩上。徐大哥为了救他们,险些便回不来了,就是他们害了徐大哥!” 傅吟双轻轻哼了一声,想道:“要是那妖孽因此回不来,那才是最好不过!”但大敌当前,她知道轻重利害,这样的话,只可想想,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吴昀面色微苦,道:“徐兄弟,贱内神智不清,这才会偷袭于你,你,你别怪她。” 小桑道:“徐大哥,我娘真的偷袭你了吗?她是我娘,如果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替我娘向你赔礼,你便瞧在她糊里糊涂的份上,原谅了她罢!” 江寒低声道:“原来,原来黄狮威他们倒也没有完全说谎……伯文哥哥,你伤到了哪里,让我瞧瞧。”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一点儿小伤,怎么可能要得了我的命。你放心,我没事。”江寒不信。 第七十八章 昂然缚狮袂轻扬(五) 段柯道:“幸儿,你就放心罢!徐大哥有冰阳罡气护体,区区涡还神功怎么可能伤得了他,再说,我也已经替他运功疗伤过了,他后心所受的剑伤,我也已经替他上了玉虚山庄最好的药,他没大碍的。” 江寒心中稍宽,道:“伯文哥哥,那我们去那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你才受过伤,就算无有大碍,总也是伤了身体的,应该好好调养调养。” 徐伯文淡淡一笑,道:“我哪有那么不济事,区区小伤也用得着调养。”话虽如此,但见江寒目光殷切,无法坚持,依言跟她走到一旁坐下。 傅吟双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们二人,心里不但疑狐,而且怒气上冲,只是碍于大敌当真,不能就此与徐伯文翻脸,只得重重哼了一声,暂且作罢。 宇牧云道:“柯儿,你们应该救的人,除了南星宫的几人之外,都救出来了罢?”话音未落,但听有人叫道:“霜华,霜华在里面么?”一条青色人影如飞抢入厅来,却是莫中野。 莫中野与徐伯文、段柯本是同时来的,但徐伯文一心挂着江寒,段柯也担心明珠宫内众人,皆是提气飞奔而来。莫中野的武功远不及徐段二人,虽然竭力跟随,但仍然落到了后面,直到此时才到。他一进大厅,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在南星宫被江雪追入地道的房霜华,可惜满厅找来,却始终不见房霜华的人影,不禁大失所望。 黄狮威见到莫中野,脸色更是难看,连莫中野都被救出来了,可见他们所说应救之人已经救出之话必不是虚言,那秦岭大势,是否当真已去? 天狼郡主虽然不识得莫中野,但听他找的人竟然是什么“霜华”,心中也不禁微微一动。 宇牧云并不识得他,见他赶来之后只是找人,并没有对己方不利之意,也不去管他,只向段柯道:“秦岭诸位宫主,江湖中的各位帮主掌门都救出来了,并无半分遗漏么?” 段柯道:“师父放心,应该救的人,我们都救下了。大伙儿的武功也都恢复了,也都依师母所布置好的那样,该在山下聚集的,已经在山下聚集了,该到山上招集秦岭旧部的,也已经上山招集部众去了,大伙儿都准备好了,只要师父师母一声令下,便可大举攻山,将地怪门人一网打尽!” 萧贞娘脸色大变,喝道:“你胡说八道!你说你们救出了所有的人,又招集了秦岭旧部准备大举攻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办到!” 段柯冷笑道:“师父,徒儿这便发令叫大伙儿攻山,这让恶妇瞧瞧我们是不是诓骗于她。”蓦然一声长啸,啸声清远绵绵不绝,但听秦岭山麓之中,长啸短哨声声相应,刹那之间便是烽声四起,果然四面楚歌。萧贞娘脸色蓦然大变,作声不得。 黄豹捷叹道:“咱们地怪门人本来便远比秦岭弟子为少,当初能占据秦岭,全是因为咱们手里掌握着他们的宫主,如今秦岭诸位宫主都被他们救出去了,秦岭弟子自然要听他们宫主的号令。师父,单止一个秦岭其弟子之众便远胜我地怪留守此间门人的数倍,是我们应付不及的,如果再加上碧血楼、剑谷,及江湖中各大门派,咱们怎么可能是他们的敌手之将?师父,咱们别再逆天而行了!师父是剑谷宇谷主的长辈,弟子以为,宇谷主必然不会对师父有所不利。” 宇牧云道:“不错。贞姨,只要你肯放手,牧云定当对贞姨执晚辈之礼。” 萧贞娘冷笑一声,道:“宇牧云,你不必在此惺惺作态!哼,自二十多年前你们夫妇灭我乾坤教那一日起,我萧贞娘便已跟你姓宇姓薛的誓不两立了!” 天狼郡主眉头微皱,道:“萧贞娘,我们已经跟你好话说尽了,你可别不识好歹,真要动起手来,别的姑且不论,就这明珠宫,你便自信能逃脱得出去么?” 萧贞娘纵声狂笑,道:“天狼郡主啊天狼郡主,古语有云,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嘿,一别二十余年,你还当老身是当年的萧贞娘么?”蓦地身子一长,猛然向天狼郡主扑来,身影甫动,刹那间平地劲涌,风声四起,厅内内力稍弱者无不禁受不起,连连后倒退,她这一击,端的有雷霆万钧之势,显是已拼尽了全力,以求最后一搏。 宇牧云横身拦妻子身前,喝道:“贞姨,你执迷不悟,便别怪晚辈不客气了!”剑光一引,寒月宝剑翻锋迎上,一股肃杀寒气凛凛而生。眼见两股劲风即将相撞,石破天惊之势在所难免,忽地萧贞娘身子急疾一收,蓦然翻身一退,猛然撞向身后的墙壁。 众人方自一怔,便见她身后的墙壁突地“砰”然裂开,萧贞娘纵声长笑,道:“宇牧云、天狼郡主,你们想跟老身作对,那咱们便斗到底,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笑声未落,身子倏然消失于墙壁之中了。 天狼郡主叫道:“喂,你别走!”纵身扑上,身子刚刚扑到墙壁之前,裂开的墙壁突地合拢,“砰”地一声,严丝合缝,竟是再无踪迹可觅。 第七十八章 昂然缚狮袂轻扬(六) 几乎就在同时,黄狮威兄弟一声短哨,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向明珠宫外掠去,瞬时之间便掠得无影无踪。 段柯喝道:“休走!”足下一点,扑身追出。段颖身子一晃,抢到安氏兄弟与杨荫、裴瑶面前,手指连点,重新重重封了他们四人的穴道,要他们不能再有机会逃脱。 陆玉容叫道:“二哥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晃身奔出大厅跟着段柯去了。 殷照羽俯身捡起自己被江寒丢在地上的长剑,道:“我们去帮他!” 小桑道:“好。”抽出长剑,跟着抢出厅去。 萧红玉叫道:“喂喂喂,小桑,你别走啊!” 吴昀拉住她不让她追去,道:“小桑会回来的。” 萧红玉道:“小桑真的会回来?” 吴昀道:“她的父母在这里,她当然要回来。”萧红玉这才心下稍安。 傅吟双转眼向黄豹捷望来,生硬地道:“黄兄弟,烦你打开暗门。” 黄豹捷心下犹豫未决,忽听有人说道:“这道暗门请恕我们不能打开。” 众人转头望去,说话这人却是黄飞沙。 傅吟双眉头一皱,道:“芳驾这话是什么意思?哼,我还以为你已经弃暗投明了,怎么,你难道又反悔了,还想助纣为虐不成!” 黄飞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管家师对江湖做过什么,她老人家对我们兄妹始终有养育教化之恩,晚辈别无所求,只想请诸位能瞧在同为武林一脉的份上放家师一马,晚辈自是感激不尽。” 黄豹捷道:“舍妹说得不错,晚辈兄妹二人已经叛师在先,就算只为保全家师性命,这道门,也是不能再打开的了。” 段颖道:“小兄弟,其实你也是一直在瞧着的,咱们在明珠宫,一直都在对令师苦苦相劝,可惜她却执迷不悟!我们可以饶她,只怕,令师不会领情。” 傅吟双冷冷地道:“就算萧贞娘领情我们也不能放过她,因为纵虎归山,绝非江湖之福。”黄豹捷与黄飞沙对视了一眼,默然无语。 宫门外人影连闪,段柯与陆玉容、殷照羽、小桑已经去而复返。 傅吟双道:“怎么,柯儿,以你的身手也没有抓回黄氏兄弟么?” 段柯道:“宫门外还有暗道,他们一逃出宫门,很快便进入暗道逃了,我们找不到入口,只好回来。师父,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向黄飞沙道:“萧贞娘与宇牧云虽然有杀父之仇,可同样关系非浅,宇牧云虽然恨她,可是这么多年来,对她早无杀意,但如今她祸乱江湖,宇牧云却是不能袖手旁观,是以还请姑娘瞧在同为武林一脉的份上,再助我辈一臂之力。”黄飞沙默不作声,显得意决难改。 黄豹捷叹了一口气,道:“以徒叛师已是武林不齿的大恶,我们兄妹深蒙师恩,可一不可再,谷主又何必强求。嘿,其实能打开这道暗门的人并不仅仅只有我兄妹二人,谷主何不另请高明?我兄妹二人不干涉便是了。” 宇牧云道:“这明珠宫中,还有谁能打开这道暗门。”转眼向一旁的萧红玉望去。他想萧红玉是萧贞娘的亲生女儿,又沦陷秦岭已久,说不定萧贞娘会把出入地道的机关要诀告诉她。 吴昀知他心中所想,苦笑道:“我们在秦岭是被软禁的,出入地道的暗门如何打开,从来没有人跟我们说过。”宇牧云知他不会说谎,不禁失望。 韦子霁忽道:“我知道这道暗门如何打开。” 李鸢大喜,道:“你真的知道这道暗门如何打开?” 韦子霁道:“李鸢哥哥,你别忘了,我会驯兽。这些日子以来,我每趁黄氏兄弟不注意,便会驱使小兽去帮我探访地道机关,虽然因此断送了好些小兽的性命,但秦岭地宫的机关,我却也知道了一些,只不过,秦岭地宫中道路错综复杂,机关密布,我对里面的情形所知不过十之二三,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机关,我不可能全都知道,真要进去的话,我不敢保证吉凶!如果你们不怕,那我便带你们进去,大家生死各安天命,否则,那咱们还是别进去的好。” 雁儿甚是好奇,忍不住道:“韦姐姐,你会驯兽我是知道的,不过,秦岭冰天雪地,很多动物都怕冷不会出来,你却是驱使什么小兽去帮你探访地宫密道?” 韦子霁迟疑了一下,道:“有一种动物,一年四季都会如常活动,而且,只要有人的地方,都不愁找它们不到。” 雁儿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动物?” 天狼郡主道:“雁儿,那种动物你也见过的,而且,你很是讨厌它。” 雁儿怔了怔,突地跳了起来,叫道:“我知道了,是老鼠!” 韦子霁点了点头,道:“不错,是老鼠!” 雁儿张大了眼睛,道:“韦姐姐,你可真厉害,那样令人讨厌的东西你都可以让它们听话。”瞧他的模样,如果韦子霁驯服的不是那些令人讨厌的老鼠的话,只怕他也要缠着她教他驯兽之法了。 韦子霁一笑。 第七十八章 昂然缚狮袂轻扬(七) 宇牧云道:“柯儿,地宫凶险,你怕是不怕?” 段柯傲然道:“别说区区地宫,便是地狱,段柯又何惧之有!” 陆玉容道:“我也不怕,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段柯微微一笑,道:“好。” 殷照羽道:“师父,我也要去。” 小桑叫道:“还有我,我也要去!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的外婆,那她就应该不会害我!” 萧红玉道:“小桑,你要去找你外婆吗?我也要去!” 吴昀道:“红玉,咱们不能去。” 萧红玉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去?” 小桑有意吓她,道:“娘,那些地宫里阴森可怖,里面还有你生平最怕的老鼠呢!” 萧红玉吓了一跳,道:“地宫里有老鼠?那我不去了!小桑,你也别去!” 小桑道:“那些老鼠最喜欢欺负娘了,我可不愿意放过它们。娘,你留在这里等我,我去杀掉那些可恶的老鼠替娘出气!” 萧红玉顿时眉开眼笑,道:“小桑真乖,知道帮娘,好,娘就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宇牧云与天狼郡主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好!那你们几个一起去!一路上要小心行事,缉拿萧贞娘和黄氏兄弟倒在其次,只要能把地宫中的情形弄清楚,那便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傅吟双不放心,道:“柯儿,此去一切小心、不可莽撞。”心想徐伯文那妖孽虽然可恶,但其身手不凡,如果能陪段柯同去,那自己爱子的安全便有保障得多,有心要请他同去,但转眼见徐伯文只顾与江寒在一隅喃喃细语,心头疑狐顿时倍起,邀他同去之意顿时便打消了。 段柯哪里知道母亲心思,道:“娘你放心好了,儿子不会有事的。”转向韦子霁道:“请姑娘打开暗门罢!” 韦子霁走到墙壁面前,伸手不知顺着墙壁轻轻触摸了一阵,但听“砰”地一声,墙壁如前突然裂了开来,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李鸢道:“子霁,我陪你去!”走过去伸手与韦子霁相握,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径自走了进去。 段柯、陆玉容、殷照羽、小桑鱼贯而入。莫中野想到房霜华和江雪都在地道之中,心中怦然,想也不想,跟着奔了进去。 傅吟双毕竟关心爱子安危,虽然不满徐伯文一心只在江寒身上,却也只有强忍心中不满,提醒他似的重重咳了一声,道:“徐,徐爷,这地宫你不去么?” 徐伯文眼里只有江寒,对她的话自然充耳不闻。傅吟双不禁勃然大怒。 段颖低声道:“双儿,徐伯文受了重伤,不能再动手,咱们就别再勉强他了。” 傅吟双怒道:“你懂什么!”段颖一愕。 只听宇牧云柔声道:“红玉,你怎么样?你还记得哥哥么?” 萧红玉随口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你不就是我哥哥宇牧云么?这是吴昀哥哥告诉我的,他告诉我的话历来不会有错。” 吴昀道:“我叫你别跟徐兄弟动手,你却不听。还好徐兄弟没死,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向你哥哥他们交待。” 萧红玉道:“他对小桑不好,难道不应该惩罚吗?嗯,小桑说她不想嫁给他,那好罢,以后我不跟他为难便是。”吴昀轻轻叹了一口气,闭口不言。 天狼郡主道:“红玉,你还记得哥哥,那么还记得我吗?” 萧红玉道:“我当然记得,你是我嫂子啊!你们当我失忆了不成?”天狼郡主一笑。 雁儿道:“那么我呢?姑姑,你知道我是谁吗?” 萧红玉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喂,你叫什么名字?哦,你叫幸儿对不对?去年你跟你妈妈到我们家来做过客的,我家好不好玩?” 雁儿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雁儿自出生以来,今天尚属首次与她相见,她有没有在他小时候抱过他,他是不知道的,但他分明不叫幸儿,而且去年也没有跟母亲去过她家,他却是知道的。萧红玉信口开河,他便是年纪尚小,却也是知道不对的。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红玉,你就跟在哥哥嫂子身边别乱跑,等秦岭的事了了,咱们一起回剑谷去。” 萧红玉随口道:“好!” 韦子霁带众人进入暗门,随手从门边角落里专门盛放火把的地方取了几根火把,点燃了递到众人手中,道:“你们拿着火把跟着我,记住,如果走到某个地方火把突然熄灭了,那就切切不可再前进半步。” 段柯道:“这暗道中危机四伏,你武功远不及我,不如我走在前面,你在后面指点便是。” 韦子霁道:“这地宫之中虽然机关众多,但主要交通要道却是没有任何机关的,如果到了岔路,你想要我走在前面,我也不肯呢!”不待众人反对,率先走了进去,李鸢紧随其后。段柯几人无法,只得跟在后面。 地道七弯八拐,深邃幽长,火光所能照射到的地方,不足一丈,是以地面上虽然铺了石板,众人也颇觉阴气逼人。 韦子霁虽然明知地道主道之中没有机关,但却也怕萧贞娘或是黄狮威等地怪门人暗伏其中突然袭击,是以走得格外小心。 小桑开始的时候还屏息静处,走不得多久,见前面暗道无穷无尽,竟似没有尽头一般,耐心渐失,忍不住道:“韦姑娘,这地道到底通到哪里?我们能从里面追到萧贞娘吗?” 韦子霁道:“秦岭之中地道遍布,说这是一个诺大的地宫也毫不为过,在秦岭之中,它可以通向你想到达的任何地方,至于能不能从里面追捕到萧贞娘,我不知道。我想,这天下没有任何人知道!”随着她的说话声,突地前面光线一散,在他们的眼前,恍然出现了一个方园十余丈的地下大厅,厅中青石铺地,有桌有椅,大厅周围分出好些岔道,略略一数,竟有九道暗道之多,各指向一个未知的方向,真不知通向何处。 小桑没有想到自己眼前竟然会出现这么多的地道,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怎么这里会有那么多的地道,我们应该走哪一条呢?” 韦子霁道:“我不知道萧贞娘会走哪一条,所以,走哪一条对我们说,区别都不大。我唯一能给你们的建议便是咱们最好走最宽的主道,这样,纵然追不到萧贞娘,由于主道之中没有机关,至少我们会安全得多!” 小桑道:“你既然知道咱们追不到萧贞娘,那你还为什么要带我们进来?” 韦子霁道:“我如果不带你们进来,你们会死心吗?”小桑张了张嘴,竟是无言以对。 李鸢道:“那我们就走主道罢!” 段柯忽道:“禁声!”李鸢一怔。 众人凝神静听,寂静之中,前面一条暗道之中隐约有脚步之声传来。 殷照羽心中一喜,低声道:“应该是萧贞娘,咱们快追!” 段柯却摇了摇头,道:“这脚步声是迎着我们来的,而且,这人的脚步声较为沉重,他绝计不会是萧贞娘!” 陆玉容道:“那他会是谁?” 段柯摇摇头,道:“你们熄了火把,往后退,不要出声!”众人不敢造次,依言灭了火把,悄悄后退。 第七十九章 忍烧烽火方献计(一) 段柯将自己手中的火把插在厅中一边墙角专门用来插火把的支架上,身子微微一缩,隐在传来脚步声之处的那条暗道道口外。 地道空旷无物,回声不小,那脚步声听到似近,实则还远。段柯按剑静待,只听那脚步声忽近忽远,似是在暗道之中曲折迂回地奔行,又过了好大一会儿,那脚步声才真的近了,渐渐向暗道口处奔来。段柯自持武功,并不用眼去瞧,手中剑柄紧握,只待听得那人奔到近前,闪身便可刺他一剑。 暗道中那人奔到近前,忽地见到前面岔道之中竟然有火光,吃了一惊,奔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停,半晌不动。 段柯自己的火把不熄,插在当地,用的便是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之计,耳听得那人竟然不奔出,心下微微晒然,并不着急,忽地心中微微一惊,他竟然在暗道中又听到了一人的脚步声响。 那人的武功显是远比前面这人高明得多,足下在地上轻点,当真如惊鸿掠过,以段柯如此武功,竟然直到此时方才听到,不禁心中怦然,想道:“秦岭之上竟然还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难道便是萧贞娘吗?”可是他跟萧贞娘照过面,那人轻功虽然高明,听起来却又较萧贞娘为不及,不象是她的脚步声。 静候之中,前面奔到的那人突然叫道:“救命,救命啊!”身子一晃,猛然扑了出来。 段柯根本没有想到来人竟然会叫出“救命”二字,不由一怔。 怔忡之间,一条黑色的人影已经一闪扑到,他来不及多想,长剑一晃,“嗤”地一剑,迎风便刺。 莫中野听清是谁的声音,又惊又喜,叫道:“霜华!”身子一纵,蓦然跳出。 段柯一惊,已经出手的长剑猛然后挫,但见剑光掠耳,只差须臾便会在那人的咽喉上刺出一个透明的窟窿来。 那人惊魂初定,跟着便展颜一笑,道:“多谢手下留情!”竟然就是当初在南星宫被江雪追入地宫中的房霜华。 段柯向莫中野道:“你们认识?” 房霜华笑道:“其实咱们也应该认识。或者说,虽然你不认识我,我却是识得你的,你就是碧血楼的仲公子段柯是不是?” 段柯大奇,道:“你是谁?你怎么认得我?” 房霜华刚要回答,忽地侧耳听了一听,突地将身一纵,一跃便跳到段柯身后,叫道:“快挡住她!”但听风声突起,一道银亮的闪电突然自地道中一蹿而出,直扑房霜华的后心要害。 段柯见莫中野与房霜华相识,他又认得自己,自当他是友非敌,而跟在后面追杀房霜华的人自然是敌无疑,耳听到来人奔近,想也不想,“嗤”然一剑,扬手便刺。 莫中野心中一惊,叫道:“段兄弟不可出手!” 但见鞭剑相交,段柯手中长剑一带,一条红色的人影蓦然自阴暗中撞出,猛然向段柯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段柯一眼瞧清来人,心中大惊,连忙收手,叫道:“悦儿,怎么是你?” 来人长鞭一抖,倏地收回,恼道:“柯哥哥,你怎么帮着外人来对付我?”来的果然是江雪。 段柯眉头微皱,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伙儿不是朋友么,怎么要刀剑相见了?” 江雪没好气地道:“谁跟他是朋友!” 房霜华微笑道:“你不当我是朋友,那天下可没有谁当你是朋友了。” 江雪大怒,喝道:“房霜华,你真是不想活了!”长鞭一抖,又要扑上。 殷照羽伸手一拦,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悦儿,你先说说清楚。” 江雪道:“你问他!”伸手一指。 房霜华道:“好吧,我说。我姓房,叫房霜华。” 韦子霁道:“不错,他就是房霜华,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山鬼首领便就是他。” 陆玉容吃了一惊,道:“你就是威震天下的山鬼首领?” 房霜华道:“不敢不敢,我算什么威震天下,威震天下的是山鬼,可不是我。” 江雪道:“呸,谁说你威震天下?你虽然是山鬼首领,却只生了一双会逃之夭夭的好腿,除此之外,有什么了不起的!” 房霜华不羞不恼,反而笑道:“有这样一双好腿也不错啊,否则,我非死在你手里不可,那你可就大大不妙了!” 江雪眼睛一瞪,道:“我有什么不妙的?”房霜华笑而不答。 段柯见他们争吵不休,心中甚感奇怪,但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想了想才向房霜华道:“你真的是山鬼首领?我认得两个人,一个叫汪欣,一个叫海潮生,你识得她们吗?” 房霜华道:“她们是我的属下,我怎么会不识得她们。” 段柯眉梢微扬,道:“她们真的是你的属下?” 房霜华道:“当然。她们是我山鬼四杰之一,哦,在下不才,也算得是山鬼四杰之一。” 段柯脸色微微一沉,道:“山鬼四杰,除了莫中野之外,每个人都参加过对幸儿,也就是剑谷宇大小姐的刺杀行动,是与不是?”房霜华心中微微一沉,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三个人都参予了对宇大小姐的刺杀行动。段仲公子如果想为宇大小姐讨回公道的话,似乎尤其不应该放过房霜华,因为,这次对宇大小姐的刺杀行动中,房霜华可以算得是主谋。” 第七十九章 忍烧烽火方献计(二) 江雪冷笑道:“你胆识倒也不错,对自己的所为所作还敢坦言承认,好,看在你还算有两分英雄气概的份上,本姑娘留你一具全尸!”融雪鞭一晃,一鞭便砸了过去。 段柯衣袖一卷,裹住了她的鞭梢,道:“悦儿且慢!” 江雪叫道:“柯哥哥,房霜华不但当初谋划害姐姐,如今还答应了黄狮威兄弟要害我爹爹妈妈,这个人十恶不赦,不可饶恕!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救他性命我不怪你,如今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怎么还要阻止我杀他?哼,难道你要我跟你翻脸吗?” 李鸢急道:“江雪,房霜华虽然是山鬼首领,可是他却不是什么坏人,你们不能就这么杀了他!” 江雪道:“他不是坏人?嘿,十三哥,当初他答应黄虎猛暗杀我父母的时候,好象你也在场罢!” 李鸢瞧了一眼韦子霁,道:“我和房兄弟相处过一段时间,我知道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当初他答应黄虎猛,一定有他的原因,也许,咱们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段柯点点头,道:“好,我们就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房霜华,我问你,你既然明知我一定会杀你,你却为什么还敢跟我叫救命,请我救你?” 江雪道:“这还用问吗?你埋伏在这里,他根本不知道!叫救命,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段柯道:“不,不可能!以房霜华的武功,他不可能听不出埋伏在这里的人武功比他高强,他也不可能不知道,目前会在地宫中埋伏的,多半是敌非友!”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我当然听得出埋伏在这里的人武功远比房霜华的高明,当然也知道,地怪门人是用不着在此埋伏的,所以,既然会在这里埋伏,那便必定不会是地怪门人,而多半是地怪的敌人,但我并不认为,地怪的敌人便会也是我房霜华的敌人!就算是,按当时的情形看来,我也只有赌上一赌了。” 陆玉容道:“那么现在呢,你还赌吗?” 房霜华道:“我不但在赌,而且,还已经赌赢了。” 殷照羽忍不住道:“什么叫你赌赢了?” 房霜华微笑道:“你们直到现在都没有杀了我,难道不是吗?”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们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房霜华摇摇头,道:“你们不会杀我的,因为,你们既然可以放过莫中野、汪欣和海潮生,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再说,第一,我没有害死宇大小姐,第二,我也没有害过宇谷主,他们现在可都还活得好好的。”江雪怒道:“你还敢抵赖?”长鞭一抖,猝然向他袭来。 房霜华不再躲避,道:“好,如果你真的想大伙儿都死于非命,那你便杀了我!” 段柯倏地出手,一把抓住江雪的手臂,道:“房霜华,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你们想不想捉住萧贞娘和黄氏兄弟?你们想不想将这场武林浩动化于无形?我有法子,你们想不想听?” 江雪冷笑道:“花言巧语,谁会信你!” 段柯道:“你有什么法子?” 房霜华不答,只道:“我想见宇谷主和宇夫人,见到他们,我自然会说。” 江雪冷笑道:“你想见我父母,然后伺机刺杀他们,是与不是?嘿,房霜华,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么?” 房霜华道:“你不是有独门的点穴功夫么?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放心我,那你便点了我的穴道,把我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里,这样,你总该放心了罢?” 江雪道:“哼,你这个人诡计多端,我凭什么放心你!” 房霜华叹了一口气,道:“这样你都不放心,那我房霜华真是无话可说。好罢,你现在便杀了我罢,武林的命运便听天由命吧!只要你们不后悔,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江雪眉头一竖,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长鞭一横,段柯伸手一拦,道:“房霜华,我带你去见家师。” 江雪顿足叫道:“柯哥哥!” 段柯道:“我虽然没有跟房霜华交过手,但我能从他的呼吸听出,凭他的武功,远不是你我的对手,而论用谋,我相信他也绝不会是师母的对手,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不敢让他去见师父师母?” 江雪知他所言不错,不再反对,道:“好,我们带他去。姓房的,你如果想施什么阴谋诡计卑劣手段,我保证,你一定会比自己想象中的死得更难看!”房霜华微微一笑。 段柯道:“房霜华,如果你真的想去见家师,那咱们便走罢!” 小桑道:“我们现在就回去,不去追萧贞娘了吗?” 房霜华道:“原来你们进入地宫是来追萧贞娘的。嘿,地宫暗道错综复杂,你们是不可能在这里面找到萧贞娘的,就算真的找到,我想,就算你们武功再怎么了得,萧贞娘有地道机关相助,只怕你们不但抓不到她,甚至会因之而反送了自己的性命,那也未必可知。” 江雪道:“呸,你胡说八道!” 段柯道:“我知道萧贞娘极难对付,不劳尊驾提醒。”后退一步,手掌一摊,意思是请他先行。房霜华微微一笑,大步走上前来。 第七十九章 忍烧烽火方献计(三) 莫中野上前几步,紧紧走在他的身边,低声说道:“霜华,你老实跟我说,你为什么要见宇谷主他们?” 房霜华道:“怎么,难道连你也不信我么?” 莫中野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你当初答应黄虎猛的时候,我,我也在场,我也亲耳听到的……”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莫三哥,这世上的事,有很多的时候未必是眼见为实。” 莫中野心中默然,半晌才道:“江雪武功远胜你我,她追你进入地道,我只怕她早已伤了你,想不到……” 房霜华笑道:“她固然武功高强,可是却不见得便是聪明绝顶,再加上我熟悉地宫中的道路,她想在别的地方杀我或许还有几分可能,但想在地宫中杀我,却没那么容易。莫三哥,你想不想知道,我刚才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叫救命?” 莫中野道:“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原因了吗?难道那不是真的?嘿,你做事向来出乎众人的意料,我怎么猜得到。” 江雪早已听到房霜华和莫中野的对话,冷笑道:“这有什么猜不到的。哼,他以为能进入地宫的只有萧贞娘地怪一党,自然是想地怪来救他性命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遇到的救星不是地怪,而是我剑谷中人!哼,房霜华,我宇江雪倒真的想看看,你到了我爹爹妈妈面前,到底有什么托词,好要我饶你性命!”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当初你便是从地道中跑出来要我命的,我怎么还敢一厢情愿地相信地宫中只有地怪的人,不过有一点我却是相信的,那就是无论来的是谁,他们都不可能象你一样一心只想要我的性命,特别,是当他们还不知道我跟他们是敌是友的时候。” 江雪哼了一声,冷笑不语。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地道的入口之处,纷纷走了出来,除了吴昀与萧红玉以及黄氏兄妹仍守在地道入口处外,宇牧云等人早已离开了此地。 吴昀显是奉命在此看守,一听到地道内有动静,立即仗剑扑了上来,见是他们,方才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是追上了萧贞娘还是没有追上?”一眼见到房霜华和江雪,不由一怔。 段柯道:“地宫中的地形太复杂,萧贞娘想是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我们没有追上她。” 黄豹捷与黄飞沙互视了一眼,心中亦喜亦忧,百感交集。 江雪哪里去管他们,抢着向吴昀道:“我爹爹妈妈呢?”她只在幼时见过吴昀和萧红玉,此时事隔多年,早已不记得他们便是自己的姑姑姑父,此时自然便也不会上来见礼。 吴昀却是知道她多半就是江雪,道:“他们在明珠宫外。” 江雪瞟了一眼房霜华,道:“你不是要见我爹爹妈妈吗?我们现在便出去!”一把拉了房霜华的手臂,大步走同宫外。 段柯等人也跟着去了。吴昀本想跟去,犹豫了一会儿,仍然退了回来,跟萧红玉留守宫内。黄氏兄妹对视了一眼,慢慢跟了出来。 江雪走出明珠宫,一眼便见到宇牧云夫妇、段颖夫妇和殷龙亭夫妇并肩立于宫外高台之上。殷龙亭正指点秦岭与宇牧云低声说话,看他们的样子,似是在盘点大局,叫了一声:“爹爹妈妈!”硬将房霜华拖了过去。房霜华浅笑微微,由着她将自己拖来拖去的,并不反抗。 殷照羽见到父母,心中也甚是欢喜,叫道:“爹,妈,怎么你们也来了。” 殷龙亭回身见到爱子,心中欢喜,道:“咱们的大队人马已经攻上秦岭,我们赶来跟你师父会合,看能不能帮他们对付萧贞娘,不过,好象咱们来得晚了,没有帮上什么忙。” 林雨道:“你们不是下到地宫中去追萧贞娘和黄氏兄弟了么,怎么,你们没有追上他们么?郡主,你既然已经料到他们是追不上萧贞娘他们的,那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去追?” 天狼郡主淡淡一笑,道:“我就算料到了,那也只是我的猜测,至于我猜的对不对,总要人去验证,如果连验证都不肯便放弃了,那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做不成的。”目光轻轻落在房霜华的脸上,眼中微见疑狐,却没有开口动问。 雁儿抢先问道:“二姐,你带来的这人是谁啊?” 江雪不理他,伸手一推,将房霜华推到父母面前,道:“房霜华,你不是要见我父母吗?现在他们就在这里,你什么话,为什么还不说?” 房霜华拱手施礼,道:“晚辈房霜华,见过宇谷主宇夫人。” 宇牧云早就听孩子们提到过房霜华的名字,此时见他出现,也不惊诧,道:“阁下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山鬼首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箴儿,所谓江山辈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来,咱们好象真的老了。” 天狼郡主道:“你服老了吗?我怎么现在才知道!” 第七十九章 忍烧烽火方献计(四) 宇牧云一笑,向房霜华道:“不知尊驾要见我夫妇有何要事?” 房霜华道:“晚辈有一件东西想呈给宇谷主宇夫人。”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竟是一卷卷得细细的白帛。 江雪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先看看!”劈手来夺。 房霜华将手一缩,道:“此物于江湖大局关系重大,江雪,你可不能把它毁了。” 江雪不由重重哼了一声。她确有毁了此物之意,想不到却被房霜华先猜中说了出来,这样一来,她倒不好动手了。 宇牧云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满心疑惑,道:“这是什么?”顺手递给天狼郡主。 天狼郡主摊开来看,只见图上纵横交错,画了无数粗线细线,线条之上,又另有圆圈三角,重重叠叠,真不知他所画所物。 傅吟双也伸头来看来,同样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东西?鬼画符么?” 天狼郡主略一沉吟间,却是微露喜色,道:“房兄弟,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月余苦心,终不辜负!” 江雪喝道:“你到底搞什么鬼?”心下忍耐不住,一掌向房霜华抓来。 宇牧云喝道:“悦儿,不可造次!” 江雪惧怕父亲,只好住手。 段颖也是满心疑惑,道:“箴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图么?” 天狼郡主道:“如我所料不差,这应该是秦岭地宫的地道图解。” 房霜华微笑道:“不错,这正是秦岭地宫的地道图解。”一言出口,众人皆是大感意外。 莫中野道:“霜华,你从哪里得来的这样东西?” 房霜华道:“这自然是我费尽心机默记下来的,难道,你以为黄狮威他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给我吗?” 江雪忍不住道:“这一个多月你跟黄狮威他们打得火热,为的便是这个东西?”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其实,当初我之所有会答应黄狮威刺杀宇大小姐,心中所想并不是要助他祸乱江湖。他真正的目的,我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如果我真的知道,房霜华虽然是一介不入流的杀手,又岂能助纣为虐?山鬼生于江湖,存于江湖,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道理,房霜华虽然愚钝,却也是知道的。” 段颖道:“能以如此年纪便充当声名远播的山鬼首领,令诺大一个杀手群体心服口服,令行禁止,果有你过人之处。”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其实那天自客栈刺杀宇大小姐失败之后,我便见到了黄狮威。我知道他杀宇大小姐并不仅仅意在报仇,便拒绝了他,可是我的武功远不及他,结果便和莫三哥被他抓上了秦岭。我身为山鬼首领,他不愿轻易便杀了我,一心想要我折服于他,为他所用。我武功敌不过他,打他不过,以其送死,不如取得他的信任,做一件可以将功补过的事。这份图有一部份是我从韦子霁韦姑娘的口中套出来的,有一部份是黄氏兄妹提供的,当然,黄狮威黄猛虎两兄弟是怕我进入地道误中机关,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有损自己一大臂助,而黄豹捷黄飞沙却是有意泄露,他们两人以为我不会知道他们的用意,可是,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余下的部份,便是我这一个多月费尽心机查出来的了。这份图也不是极为详尽,但我自信,与秦岭地宫的情形应该也相差无几了,所以,如果你们肯相信我的话,这份地图对你们必有大用!”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以为你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区区一个月的时间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黄狮威那里套得如此重大的机密么!” 房霜华道:“黄狮威他们的武功自然远胜于我,但套用机密却并不需要运用武功,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我套取这样的机密是不费吹灰之力?我为了此图殚精竭力,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呢!” 江雪张口结舌,只得悻悻作罢。 韦子雯接过地图看了一遍,道:“别的我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的部份看来,房老大所画确是不错。这些三角代表的应该便是秦岭山脉的各处山峰,而这些圆圈,应该便是秦岭连环十八宫的各宫位置了,是与不是?” 房霜华道:“不错。你们看,这便是咱们所处的太白峰,这便是明珠宫,宫内有一条暗道,就是刚才咱们出来的那条,宫外还有一条暗道,直通太白峰下的落月谷,经过寒水宫而绕向北斗宫。本来,在寒水宫里他们也挖了一个出口,但寒水宫太冷,一般的人呆不住,后来徐伯文离开秦岭之后,再没进入寒水宫的必要,这个出口便被封死了。” 众人顺他手指看来,果如其言。 李鸢失声道:“寒水宫本是常人难以涉足之地,地怪中人却能在其中布置死尸,洒满血水,陷害徐五弟杀人匿尸于内,原来原因在此。嗯,我一定要将此事通报整个秦岭,以还徐五弟清白!” 第七十九章 忍烧烽火方献计(五) 天狼郡主道:“房兄弟在秦岭忍辱负重多日,画了这样一份地图,想来对如何剿灭地怪之事,也应该是胸有成竹了,不知能否聆听其高见?” 房霜华道:“宇夫人其智谋冠于天下,房霜华安敢班门弄斧。” 江雪道:“你不是说你有法子对付地怪吗,怎么现在又不肯说了?嘿,故作姿态,想要别人求你不成!” 房霜华本是谦虚,被江雪这么一呛,只得道:“房霜华只有一点上不得台面的浅见,行不行得通,还要请宇夫人指点。”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房兄弟但有良谋,不妨说出来让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 房霜华这才说道:“这秦岭地宫乃萧贞娘率众,花费了近二十年的心血挖掘而成,其内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不但有行走的通道,还有粮仓钱库,衣、药及各种生活用品,储备之丰,实是超出我等想象,在内的衣食住行,可谓无所不能,说是一个硕大的地下宫殿,那真是丝毫不为过的。” 天狼郡主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在秦岭外围困她不行,进入地宫去追捕她也不行,是与不是?” 房霜华道:“秦岭地宫内储备极丰,咱们就算在外面围上十年,只怕也等不出她来,何况咱们未必能在此围困上她十年;至于进去追捕,萧贞娘的武功如何,不用晚辈说,各位都是知道的,能进去将她抓来的人屈指可数不说,地宫内暗道无数,谁能知道她到底藏身于何处。” 傅吟双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如何才能捉回萧贞娘?” 房霜华道:“这秦岭地宫虽然错综复杂,不可深入,但其出口却是有限,除了通向各宫的出口之外,通向各地隐蔽的出口算来绝不会超过十处。咱们只要将各处出口都封堵住,只留一个出口,然后派重兵把守,萧贞娘别无出路,如果不想在地宫中困死终老,只能与咱们短兵相接了。” 段颖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个法子只怕也不行。地宫那么大,里面衣食无忧,萧贞娘短时间之内只怕不会出来,那咱们又要派人守到什么时候?” 傅吟双道:“派人长期把守倒是小事,只怕在这期间萧贞娘会从别处另掘暗道出去,那咱们就算派人把守,那也是白费功夫!” 房霜华道:“萧贞娘在秦岭盘踞了二十年,秦岭山腹中能挖通地道的地方基本都被她挖遍了,要她在短时间内再挖一条出道,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咱们也并不是真的便只在出口处守株待兔,死等着她出来。”小桑道:“你还有什么法子?” 房霜华道:“这件事,只怕要劳动到韦子霁韦姑娘。” 韦子霁一怔,道:“若有差遣,韦子霁定当尽心竭力。” 房霜华道:“韦姑娘擅长驭狼驱虎,这个时候便用得着了。” 韦子霁恍然大悟,道:“你想我将野兽赶入地宫,将萧贞娘逼出来?这法子好是好,只是萧贞娘武功那么好,未必会怕那些猛兽,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去找那么多的猛兽,好象没那么容易。” 房霜华道:“咱们要驱入地宫的不是猛兽。正如韦姑娘所说,萧贞娘武功高强,未必会怕那么猛兽,就算她怕,一时之间,咱们也未必找得到那么多听话的猛兽,就算真的找到了,地宫内暗道宽窄不一,那些体形大的猛兽进不去,只怕也不能对她形成威胁。” 江雪道:“哼,你这不是废话么!”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咱们不必去找那些体形大的猛兽,找些体形小,而且数量众多的蛇虫鼠蚁之类的,不知韦姑娘能不能办到?” 韦子霁道:“蛇虫鼠蚁?那些小东西有用吗?” 房霜华道:“咱们不但要找蛇虫鼠蚁,而且最好还是找有毒的蛇虫鼠蚁,只要将众多的毒物驱入地宫,就算它们不能对萧贞娘形成威胁,只要它们糟蹋了地宫中的粮食,萧贞娘居无食,又岂还能在地宫中久留?” 林雨忍不住道:“驱赶虫蛇去糟蹋粮食,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房霜华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如果大伙儿能想出更好的法子,这个法子不用也罢!”林雨本不擅长于谋,自己想不出来,转眼向天狼郡主望去。 天狼郡主低头沉思,良久才道:“地宫既大,那么烟熏水灌之法都不可靠,只有蛇虫鼠蚁之计还有几分可行,嗯,一万蛇虫鼠蚁,说不定远胜十万武林高手,咱们也只能使这样的法子了。不知韦姑娘对驱赶蛇虫鼠蚁进地宫有没有把握?” 韦子霁想了想,道:“现在是寒冬,很多毒蛇毒虫都已经冬眠蛰伏了,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它们驱赶出来,有点难度,不过,秦岭老鼠不少,便是弄上十万鼠军,应该也不是难事。” 天狼郡主道:“如果韦姑娘能找出十万鼠兵,那咱们便这样决定了。陆姑娘,小桑,照羽,还有李鸢,你们几个都去帮着韦姑娘准备,待准备好之后通知我。” 雁儿叫道:“去赶老鼠么?妈妈,想来好玩得紧,我也要去!” 天狼郡主道:“你一个小孩子,去添什么乱,好好给我呆着!”雁儿满面不喜,嘟起嘴来不作声。 韦子霁哪里顾得上他,与众人当即奉命离去。 第七十九章 忍烧烽火方献计(六) 天狼郡主道:“殷大哥,林雨,你们去把房兄弟的这份地图复制上二三十份,带上地图去通知攻山的江湖朋友,请他们分出人手照房兄弟这份地图去将秦岭上各出地宫的出口封堵住,只留下明珠宫这里的一处出口便行了。记住,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都一定要将出口封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将其打通。” 林雨道:“要将出口封牢,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用炸药,郡主,我们能用炸药么?” 天狼郡主道:“我说过了,用什么样的法子都行,只有一条,你们可要小心,若是将秦岭整座山都弄塌了,那是了不得的大祸。” 林雨笑道:“你放心,我们绝计不会把秦岭弄塌便是。” 殷龙亭道:“箴儿,你说萧贞娘会不会现在已经离开了秦岭地宫,或者,她对此已有防备,会在我们封堵出口时出手阻止?” 宇牧云道:“萧贞娘在秦岭化费了二十的心血,她不会轻易离开的,至于她会不会在封堵出口时出手……地怪内武功绝高的只有她一个人,就算再加上黄狮威兄弟,他们也不可能在每一处出口都出现,我们大可不必担心此事,但也要小心一些,如果有哪一处的出口发现了萧贞娘或是黄狮威兄弟的踪影,只要传啸示警,咱们便一起赶过去,就算不能将他们擒获,至少也可以把他们掠走。嗯,如果封堵出口之举便能将他们从地宫中逼出来,我想才是再好不过。” 殷龙亭点点头,带着地图与林雨携手去了。 天狼郡主道:“咱们剩下的人便在明珠宫四周布下三层防护,等着萧贞娘他们出来!云儿,依你看来,这负责防护第一层的人手派谁为好?” 宇牧云道:“只有让萧贞娘离开地宫,咱们想要如何才好动手,但如果要让萧贞娘离开地宫,那负责防护第一层的人,武功就不能太强,至少,不能让萧贞娘有难以突破的感觉,但也不能太弱,因为,他要能在萧贞娘出现时能够自保和传声示警。” 房霜华自告奋勇地道:“宇谷主,晚辈愿意在第一层看守。” 段柯忍不住道:“你看得住么?以你的武功,只怕未必能阻得住萧贞娘到我们闻讯赶来吧!” 莫中野道:“晚辈愿意跟霜华一同看守。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定当竭尽全力拖住萧贞娘!” 天狼郡主瞧了宇牧云一眼,道:“他们是杀手出身,机警得紧,而且房兄弟在秦岭多日,想来萧贞娘和黄氏兄弟对他不见得便会下死手,我看可以让他们看守第一层。” 江雪道:“我看不行!房霜华一贯花言巧语,我可信他不过!” 房霜华道:“那宇二小姐不如跟我们一起看守第一层,这样,你放心,我们也要安全得多。” 江雪道:“去便去,你当我会怕么!” 宇牧云道:“那好罢,第一层便交给你们三人看守。你们在第一层要冲,一定要多加小心,就算是轮班休息,休息的那人也要张着一只眼睛睡觉,决计不可给萧贞娘及黄氏兄弟以可趁之机。”江雪点头答应。 段柯道:“师父,这第二层便交给弟子来看守吧!” 天狼郡主道:“这第二层要远离明珠宫,而且,万一萧贞娘逃脱了第一层的围剿,真不知她会向哪一个方向逃蹿,所以,第二层看守至少要顾及四个方向,当然,这一层的人武功一定要高强,至少要高强到可以阻止萧贞娘逃脱的地步。” 宇牧云道:“咱们这里武功高强的人不少,我看不必多加考虑,柯儿和陆姑娘、徐兄弟和照羽小桑可以各守一个方向,咱们夫妇和段颖双儿各守一个方向,无论哪一个方向发现了萧贞娘,只要传声示警,大伙儿便赶去支援,必定要她不能从第二层包围圈中逃脱。至于第三层,那只是以防万一的防护,让龙亭林雨及秦岭各宫宫主、江湖中各大门派的帮主掌门带其门下弟子将太白峰围住便可。” 段颖点点头,道:“那便这样罢。嘿,如果萧贞娘能从我们的手下逃脱,那再派多少人围困秦岭,想来只怕都是无济于事了。” 傅吟双忽道:“咦,幸儿和徐伯文呢?” 众人回眼四顾,果然不见二人身影,真不知何时他们便已离开了。 傅吟双一直都在关注江寒与徐伯文,想不到一个不注意,他们竟然已经离开了,不禁脸色一变,道:“你们便没有人见到他们去哪里了吗?大战在际,他们竟然一走了之,这算什么!” 段颖微微皱了皱眉,道:“徐伯文受了伤,幸儿许是陪他找地方疗伤去了。” 傅吟双心中不满,道:“我看他好得很啊,他会受什么伤了!” 段柯道:“娘,徐大哥的确是受了很重的伤。他被小桑的娘亲重重打了一掌,后心要害处又中了一剑,内伤外伤都是不轻。我虽然已经替他疗过伤了,但师叔的涡还神功内力精深,而孩儿的劳雁神功修为又尚浅,并不能在短时间内便将徐大哥的内伤治愈,至于外伤,那就更不是短时间便能痊愈的了。他这次赶到明珠宫,是强自支撑着来的。” 第七十九章 忍烧锋火方献计(七) 傅吟双不能反驳段柯的话,只得悻悻地道:“那他跟幸儿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幸儿陪他!” 段柯张了张口,这样的话,却是不敢再说。 段颖道:“双儿,你这句话便不对了,徐兄弟是为天下武林受的伤,幸儿就算陪他找地方疗伤,那也没什么不应该,更何况现在又没什么事。我相信如果有事的话,他们是一定会赶来的。”傅吟双心中的猜忌不便明言,哼了一声,只好不说话了。 江雪却是心中惊愕,追问道:“怎么,伯文哥哥受伤了么?伯文哥哥那么高强的武功,怎么可能受伤?他是怎么受的伤,是谁打伤他的?” 莫中野道:“是萧红玉,不过,徐爷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江雪道:“我要去看看伯文哥哥!” 天狼郡主道:“悦儿,你知道徐兄弟现在在哪里吗?” 江雪道:“我可以去找他啊!我不信他会离开秦岭!” 天狼郡主皱起眉来,道:“既然徐兄弟已经初步疗过伤了,想来不会有事,大事要紧,待拿到萧贞娘和黄氏兄弟之后你再去找他也不迟。”江雪迟疑了一会儿,只得罢了。 宇牧云道:“徐兄弟受伤是事实,嗯,他既然不能看守第二层,那么以大伙儿之见,请哪一位顶替徐兄弟为好?” 忽地有人说道:“宇谷主,如果你们信得过我们兄妹,我们兄妹愿意代替徐伯文。”众人转眼望去,应声而答的竟然是黄豹捷。 宇牧云道:“二位愿意出手相助于我们么?” 黄豹捷微微苦笑,道:“我们兄妹只能替徐伯文看守第二层,如果家师往那个方向逃脱的话,我们可以代为示警,但,我们不能代替徐伯文出手对付于她。” 黄飞沙道:“家师对我们有养育授艺之恩,我们就算再为武林出力,也有自己的底线,如果宇谷主愿意让我们兄妹看守第二层防线,我们兄妹自当尽力,但如果执意要我们兄妹出手,那,我们兄妹只有抽身而退了。” 宇牧云转眼望向自己的妻子,两人用目光商量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道:“那好,就有劳二位了。” 天狼郡主道:“咱们现在便行动罢!云儿,咱们进去带红玉离开,把她先好好安置好,然后与大家去落实第二层的防守地点。悦儿,房兄弟,莫兄弟,这明珠宫便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小心,不管能不能阻拦萧贞娘和黄氏兄弟,首先要做的,是一定要保全自己的性命,知道吗?” 江雪道:“知道了!”天狼郡主点了点头,这才携了雁儿跟宇牧云一行进入明珠宫,好言哄得萧红玉跟着他们去了。 江雪待父母离去之后,立即转眼向莫中野望来,道:“莫中野,我有话问你。” 莫中野心中怦然一跳。 只听房霜华道:“咱们先进明珠宫去好好守着,有什么话等空下来再说行不行?现在首当其冲的大事是防止萧贞娘逃脱,咱们身在第一层要冲,可不能大意行事,免得辜负了宇谷主和宇夫人的重托。” 江雪知道他说得在理,反驳不得,只得哼了一声,率先走进了进了明珠宫。 房霜华在明珠宫内地道出口处仔细瞧了一遍,从怀中取出一大把短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插遍出口四周。 江雪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 房霜华道:“这是防患于未然啊!有了这些银针,如果地道中有什么人啊鬼的突然冲出来,它们就会第一个向我们报警,否则,连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万一我们一不小心有什么疏忽大意的地方,自己有事还在其次,放萧贞娘逃脱了,那可是天下的大祸!”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诡计多端,不过,你如果想拿这些诡计来对付我,那自己可要首先想清楚后果!”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这明珠宫好冷,真难为萧贞娘或是当初的不老仙女张秀旗是怎么在这里面住的。咱们生一堆火怎么样?”也不待别人赞同,四下一张,走过去劈开几张椅子,真的便生起火来。 江雪莫中野也都觉得这明珠宫内真的寒冷,也都没有反对。 房霜华将火生得旺旺的,瞧了江雪与莫中野一眼,伸了个懒腰,道:“好累好累!我被你追了这么大半天,身上可真是什么力气都没有了。我要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咱们再换班!”不管他们二人有意见没意见,径自在火堆旁蜷起睡了。 莫中野心中怦怦而跳,悄声道:“江雪,你,你要跟我说什么?” 江雪横了他一眼,道:“我想问你,我伯文哥哥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你不是跟他在一起的吗,你为什么没有受伤?” 莫中野心中微微一沉,半晌才道:“原来你想跟我说话,为的是他。” 江雪道:“为他有什么不对?难道你以为我还要为你不成!” 莫中野心中苦涩,道:“你知道,在南星宫看守的是黄虎猛,徐爷跟了李鸢去救萧红玉和吴昀夫妇,要过的自然首先便是黄虎猛那一关。” 江雪道:“黄虎猛那点微末之技岂能伤得了我的伯文哥哥!” 第八十章 更违尊前羁娘亲(一) 莫中野道:“是萧红玉,是她暗中偷袭!徐爷根本没有想到被自己救出的人会来偷袭自己,没有防备,所以才受的伤。不过你放心,你柯哥哥赶来后已经替他疗过伤上过药了,徐爷的伤就算没有痊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江雪心中微微一宽,突地回头狠狠瞪了房霜华一眼,想道:“都是房霜华这恶贼不好,如果我不是为了追他,而留在了伯文哥哥的身边,伯文哥哥便不会受伤了!”房霜华闭着眼睛呼呼大睡,哪里去管她有没有对自己横眉冷对。 莫中野挨近江雪,讪讪地道:“江雪,累了这么大半天,你饿了没有?我这里还有一些干粮。”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爹爹妈妈既然安排我在这里看守,那便一定会派人送吃的来,难道你以为他们会让我饿死吗!”莫中野一堵,半晌无言。 江雪瞧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莫中野,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为了要捉住萧贞娘,是为了武林,是为了我父母、姐姐和伯文哥哥,可不是为了你,你对我,最好不要再有什么非份之想,否则,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莫中野心中一沉,道:“江雪,难道我真的有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么?” 江雪冷笑道:“你要我接受你?嘿,凭什么!” 莫中野道:“我们,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江雪脸色一寒,冷冷地道:“莫中野,如果你不想我现在便杀了你,那你最好闭嘴,你我之间的往事,一个字都不许再提,当着我的面不许提,背着我,也不许向任何人提及!” 莫中野道:“我是真心喜欢你!为了你,我已经放弃诸言之仇不报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江雪冷冷地道:“如果有本事,你大可来找我报仇,嘿,难道我宇江雪会怕你不成!” 莫中野心中紧缩,默然无言,良久才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江雪冷冷地道:“你明明知道,又何必再问。” 莫中野道:“就为徐伯文么?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就算为他拒绝了全天下的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江雪恼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莫中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江雪,我只想再问你一句,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这世上没有徐伯文,那你心里……” 江雪喝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如果!就算真的有的话,嘿,你自己说,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付出真心?你根本比不上我的伯文哥哥!不但现在比不上,将来比不上,你永远都比不上!就算是我伯文哥哥成了亲,或者索性是他死了,就算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男人可以让我选择,我也绝计不会选你!你懂了吗?” 莫中野默然无言,过了良久,眼中突然掉下泪来。 江雪眼睛望着莫中野,不但没有丝毫的怜惜或是回避,目光中,甚至还流露出了无限轻蔑的神情。 莫中野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一点一点变得冰凉,良久才道:“江雪,你知不知道,你,是天下,最残忍的女人!”突地足下一弹,身子如风一掠,倏然而去。 江雪冷冷地瞧着他远去,只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但听宫外脚步声响,一名秦岭弟子手提一个诺大的食盒走了进来,满面异色地道:“二小姐,莫少侠怎么出去了?我叫他他也不理我。” 江雪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那秦岭弟子道:“弟子奉江四宫主之命送些吃的来给二小姐和房、莫两位少侠。” 江雪道:“那你放下东西就可以走了。”那秦岭弟子一怔。江雪眉头一竖,那秦岭弟子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东西去了。 江雪也不去拿东西来吃,走到火堆面前坐了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将面孔埋了起来,半晌不动。 房霜华其实并没有睡,方才说自己睏了,只不过是好方便江雪和莫中野谈话而已,如今眼见莫中野伤心而去,本来有心想要阻止,但不知为什么,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起身相拦,见江雪久久不动,方才慢慢起身,过去拿了吃的来,柔声道:“江雪,吃点东西好不好?”江雪不理。 房霜华走到江雪身边,忽见她身子微微颤抖,心中怦然一动,忍不住叫道:“江雪!” 江雪低声喝道:“滚开!”声音暴厉之中,竟然隐隐带了一丝哭音。 房霜华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我知道你哭了!但我想,你的眼泪,只怕不是为莫中野而流的罢!” 江雪猛然抬起头来,果然满面都是泪痕,但她眼中的悲伤之色竟然已经于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显现在房霜华面前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凶狠,喝道:“你说什么?” 房霜华并不害怕,道:“象你这样的女子,如果要流泪,为的,也只会是那个令你真正动心的人,我知道,那个人不是莫中野。其实,我很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你现在的心情,就跟你拒绝莫中野之后,他当时的心情一样。” 江雪目光中的凶狠慢慢消失了,道:“你懂什么,你一样都不懂!” 第八十章 更违尊前羁娘亲(二) 房霜华淡淡一笑,将手里的馒头递了一个过来,道:“先吃点东西罢!总要保持好体力,咱们才能跟萧贞娘打是不是?”江雪瞧了他一眼,接过馒头来,一块一块撕开吃着。 房霜华道:“江雪,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研究徐伯文,想研究透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江雪道:“你在研究伯文哥哥?你想干什么?” 房霜华道:“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不明白,徐伯文明明是声名狼藉,为世所不容的妖孽,却为什么天下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他,信赖他,想跟他做朋友。” 江雪道:“你们心里只当他是妖孽,怎么可能再去理解他。” 房霜华道:“好,我从现在起,心里再不当他是妖孽!” 江雪神色大为缓和,道:“我现在只一心希望槿哥哥能写一纸休书给姐姐,好让姐姐和伯文哥哥能在一起。” 房霜华道:“你希望你心爱的男人跟你姐姐成亲?如果他们真的成了亲,你心里就不难过么?” 江雪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姐姐一个人……他要跟姐姐在一起,我自然是难过的,但,伯文哥哥如果没有了姐姐,却会比我没有他难过一千倍一万倍!什么叫伤心欲绝,我是知道的,可是你这样无情无义的杀手,你这一生只怕也不可能知道!” 房霜华心中默然,过了一阵,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江雪的肩上。江雪一怔,转眼向他望来。 房霜华道:“你别多想,我就算诡计多端,现在对你却没有半分叵测之心。明珠宫这么冷,你却穿这么少的衣裳,如果冻病了,萧贞娘出来我又如何能敌得过她。江雪,不管我们当初的立场如何敌对,至少现在,咱们是同仇敌忾的,你说是不是?”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现在心里怎么想,我也可以现在不杀你,但只要你有一丝对我姐姐我父母或是我的亲人朋友不利的地方,我要杀你,绝计不会有半分迟疑!” 房霜华笑道:“卿为砧板我为鱼肉,我知道了。”伸手从食盒中端起一盘鱼来,笑道:“这里还有一盘鱼肉,你吃不吃啊?” 江雪道:“既然有鱼肉,那又为什么不吃?我红狐魔女可不是吃素的!”接了筷子,与房霜华分食。 房霜华静静瞧着江雪,目光中隐隐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江雪自恃武功远胜于他,并不防备,对他目光之中的异样神色,没有丝毫的觉察。 许是那名送饭的秦岭弟子把莫中野离开的事禀报了宇牧云,很快,宇牧云便赶到明珠宫来。 江雪知道他为何而来,抢先说道:“爹,莫中野武功低微,我不要他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这里有我和房霜华就够了!” 宇牧云眉头微皱,道:“莫少侠是被你赶走的?” 房霜华忙道:“宇谷主别误会。山鬼中有一点小事,莫三哥是被我派回去办事的。” 宇牧云哪里肯信,道:“房少侠不必为小女开脱,如果的确错在悦儿,宇牧云自会重重责罚于她。” 房霜华笑道:“这是事实,不是我为她开脱。” 宇牧云虽然不信,但房霜华既然这么说了,却也不能不买他的面子,道:“莫少侠既去,那你们两人看守这里,看守得住么?” 房霜华道:“我们这里并不仅止两人啊!” 宇牧云微微一怔,目光所至,一眼便瞧见房霜华布在地道出口周围的银针,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们布下的第二层防御线就在太白峰腰,距你们不远的,若有什么意外的情况,一声短啸,我们既便可赶来。” 房霜华道:“那样的话,我们心里便更无所惧畏了。”宇牧云一笑,拱手而去。 江雪得蒙房霜华替自己掩饰,不由心下感激,悄声道:“你为什么替我撒谎?” 房霜华道:“你不愿意我帮你撒谎么?那好,下回我就跟你爹爹说实话。” 江雪斜了他一眼,忍不住道:“我真想不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房霜华道:“怎么?” 江雪道:“你明明是见钱眼开的山鬼首领,能为了钱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得罪天下无人敢得罪的剑谷,可是最后却会为了那些所谓的虚无飘渺的江湖大义甘愿放弃到手的利益,反过来跟黄狮威作对,甚至险些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到底为什么?”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我为的不是所谓的江湖大义,我为的是我自己。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江雪道:“那你明明是以断情绝意著称的山鬼首领,却为什么处处都表现得有情有意,不但对手下触犯门规的弟子网开一面,甚至对我们这些外人都……坦白说,你跟我想象中的冷血杀手一点儿都不象!” 房霜华道:“哦?那你想象中的冷血杀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江雪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道:“总之你不象就是了。” 第八十章 更违尊前羁娘亲(三) 房霜华淡淡一笑,柔声道:“天不早了,今天累了一天,你便小憩一会儿吧!放心,这儿有我盯着,不会出事的。” 江雪不肯就这么去睡,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既然早就决意背叛黄狮威,那为什么当时我要取你性命时你不跟我说,直到遇到我柯哥哥后才说要见我父母?” 房霜华道:“江雪,你这话好不公平。”江雪一愕。 房霜华道:“你从来没有给过我解释的机会,你不记得了吗?” 江雪心中默然,半晌才道:“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我会给你机会,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就真正地信赖你!” 房霜华一笑,道:“我知道,如果我有异心,你一样会杀我,不过你放心,对你,我大概不会有什么异心了。” 江雪一怔,房霜华这话听起来似是一语双关,可是要抓他话语中的毛病,似乎又抓之不到。 房霜华不去看她,自言自语地道:“想来黄氏兄弟落网之后,天下,不会再有什么人能出得起那样好的价钱请我去刺杀宇大小姐或是江湖中其它的成名英雄了。” 江雪忍不住道:“你很为挣不到黄狮威的钱可惜,是不是?” 房霜华道:“你知不知道黄狮威到底花了多少银子才请得我出马?” 江雪本来是知道的,可是偏偏不想说,哼了一声,道:“我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房霜华一笑。 寂静之中,突然一声压抑着的低微的惊呼声斗然响起。 房霜华与江雪几乎同时纵了起来。明珠宫内地道的出口处,萧贞娘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潜了出来,她武功既高,房霜华与江雪二人又没有十分留意,竟然是没有丝毫的觉察,幸好房霜华在地道出口处布下了银针阵,萧贞娘只瞧见他们二人促膝而谈,哪里注意到地上还有机关,竟然一脚踩在了银针上,被重重刺了好几针在脚上,饶是她武功高强,定力超人,突然遇袭,也忍不住惊呼出声,终是惊动了江雪与房霜华。 房霜华计算时间,知道韦子霁只怕还没有将群鼠驱入地宫,见萧贞娘此时便出现,不由颇为意外。 江雪却是不管那么许多,叫道:“萧贞娘,你终于肯不做缩头乌龟了么?”长鞭一炸,纵身便扑了上去。萧贞娘一声冷笑,道:“你爹爹见到我尚且不敢如此放肆,你却如此大呼小叫,嘿,宇牧云果然好家教!”不及去拔银针,单足一跳,手掌一翻,一柄长剑蓦然闪过,直刺江雪眉心,其速之快,远胜江雪数倍。 房霜华一惊,不敢再迟疑,一声长啸,剑光一闪,纵身扑入战团,扬剑刺向萧贞娘的右肋,攻其必救,要解江雪之围。 萧贞娘不及去伤江雪,回手一剑,“嗤”地一声,正中房霜华的小腿。 江雪吃了一惊,叫道:“萧贞娘,看鞭!”鞭影赫赫,倏然向萧贞娘腰间缠去。 萧贞娘剑光一掠,复向江雪攻来。 房霜华小腿受伤,进攻不便,急急叫道:“萧贞娘,我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 萧贞娘微微一怔。 房霜华道:“我如果告诉你那银针是我所布,你信是不信?” 萧贞娘又呆了呆,蓦然间脸色大变。 房霜华是山鬼首领,杀人计俩层出不穷,如果银针是他所布,说其有毒,谁又敢不相信?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萧贞娘一呆之间,江雪一鞭如蛇,倏然卷来,一鞭便撕去了她一片衣角。 萧贞娘身子一退,不去攻敌,剑光一掠,先在身前布下一道剑幕防护,然后才俯身拔下足底的银针,但见银针上血迹鲜红,心中方自一宽,冷笑道:“房霜华,你想唬谁?” 房霜华笑道:“我没有唬你啊!我只告诉你银针是我所布,可没说上面有毒。嘿,本来我是想下毒针的,可惜我被你们困在秦岭那么长时间,身上的毒针都被黄狮威收去了,就连这几根银针都是后来想法子偷来的,想猝毒都没有时间和机会。”一话未落,蓦然又是一声长啸,声传宫外。 萧贞娘冷笑道:“你想叫人来围捕老身?嘿,那你是白日做梦!”将身一纵,猛然向房霜华扑来。 江雪一声娇叱,鞭影如电,猛然向萧贞娘迎头噬去。 萧贞娘身子一晃,突然折身飞出,一掠便飞至了明珠宫外,其人影未逝,得意的长笑已经响起。 江雪心知父母亲友就在左近,倒不急着去追萧贞娘,先向房霜华道:“你怎么样?” 房霜华心中一暖,道:“别管我,你快去追她!” 江雪点点头,飞身抢出明珠宫来,一眼望见萧贞娘的身形向太白峰下飞驰,一声厉啸,纵身便追。 第八十章 更违尊前羁娘亲(四) 萧贞娘原来逃入地宫之后,本想隐匿一段时间,然后再找机会出来对付宇牧云和天狼郡主,但想到天狼郡主冠绝天下的心智,只怕自己躲在地宫中,于别人是万无一失,但对于天狼郡主却是要面对瓮中捉鳖之险,想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索性从原路出来,如果宇牧云和天狼郡主夫妇等人还在明珠宫,那再做道理,如果不在,那自是可轻松逃脱,以期东山再起的绝好机会。她未出地宫,便只见明珠宫内只有房霜华与江雪二人,心知以他们二人的武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心中一喜,警惕便松,只想着要击溃二人,重返江湖,想不到却中了房霜华的几枚银针,再听他们连连传啸示警,哪里还敢再滞留,选了一条通向山下最便捷的道路,直冲下山去,哪怕就是在路上会碰到宇牧云、天狼郡主及段柯这样的扎手硬对头,那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萧贞娘武功高强,轻功卓杰,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太白峰峰腰,一路无人阻拦,心中正自欢喜,突地一条人影蓦然闪出,一声轻喝,剑光如幕,斗然便向她罩了下来,其速之快,竟然令她避之不及。 萧贞娘吃了一惊,足下一收,猛然纵身跃开,身子甫动,手中剑气突涨,“嗤”地一剑,回手刺来。 那条人影剑光一带,自自己面前一划而过,但听“当”地一声,剑剑相交。萧贞娘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自己虎口一痛,手中长剑竟然有把持不住之感,当下心中大惊,不及多想,握紧手中长剑,倏然后退,抬头望去,迎面挡住自己那人红衣如火,正是自称练了天下第一神功劳雁神功的段柯。 萧贞娘倒抽了一口冷气,强自喝道:“想要命的就快给老身滚开!” 段柯横剑而立,道:“你想要我滚开,那也不难,只要你敌得过我段柯手中的这柄长剑,我便放你离开!”剑光突涨,一道森森剑芒从剑尖慢慢涌出,如灵蛇一般伸缩不定,晃人眼目。 萧贞娘大吃一惊,失声道:“剑芒?你竟然练到能由剑生芒的地步了?” 段柯微微一笑,道:“这并不稀奇。”剑自身前一划,一道银芒刹那间照亮了天地。 萧贞娘倒抽了一口冷气,作声不得。她练功几近一生,剑气可纵横自如,但剑芒,却是可望不可及的。剑芒本是天下传说之物,就算是据传身为天下第一剑的宇牧云,也没有人听说过他已经练成了剑芒,可是如今,她却亲眼所见,段柯的武功,想来高她何止一筹,今日有他拦路,叫她如何不胆战心惊? 萧贞娘正自惊骇,只见远处人影纵横,又有数人往这里飞奔而来,瞧其仗剑直行的模样,应是是敌非友。她抽了一口冷气,突地一声暴喝,剑光一掠,纵身扑上,不管段柯剑芒如何厉害,这一关,她是非冲过不可! 段柯横剑以待,瞧准萧贞娘身形之所至,“嗤”地一剑,迎面便刺。萧贞娘剑光一点,倏地翩然掠起,蓦然自后方闪去,她这一剑,原来是以退为进,而并不是真的要与段柯厮拼。 段柯未料到以萧贞娘如此成名人物,竟然不战而退,长剑微提,还未及出手,萧贞娘眼前红影一晃,江雪抢到,一言不发,先便一鞭狠狠砸了下来。 萧贞娘不战而退,身子一掠,折身又奔了出去。 江雪要追,跟在段柯身后的陆玉容早已望见宇牧云等人已经赶到,道:“江雪妹妹不必追了,她走不脱的。” 江雪抬头望去,果见父母及段颖夫妇皆已向自己看守的方向围拢了过来,心中一宽,当即放缓脚步,随着段柯、陆玉容一起慢慢合围过来。 萧贞娘才奔出数丈,段颖夫妇便已经赶到。 他们夫妻二人一声轻喝,长剑如电,自左右两边分别向萧贞娘刺到。萧贞娘百忙中还了一剑,足下一弹,返身又走。 天狼郡主抢先迎面赶到,喝道:“萧贞娘,这秦岭之上已经布下了拿你的天罗地网,你还想走吗?不如束手投降的好,我保证不取你性命便是!”星芒短剑一晃,刺她面门,同时金丝软鞭一弹,横扫她下三路。萧贞娘牙关一咬,道:“要老身投降,嘿,你真是痴心妄想!”剑光一偏,倏然往天狼郡主眉心刺到,剑光凶狠,决意要冲开天狼郡主这道屏障。 天狼郡主短剑长鞭,远近皆攻,其涡还神功更是修习多年,内力之深厚更胜江雪数倍,哪里会怕了她,但见剑光如电鞭影赫赫,刹时便跟她缠斗在了一起。 宇牧云随后赶到,见妻子与萧贞娘皆是出手狠辣,于对方毫不留情,既怕萧贞娘伤了天狼郡主,又怕天狼郡主伤了萧贞娘,心中正自犹豫,不知要不要出手相助妻子拿下萧贞娘,忽地身边人影一晃,一条红影突然掠过自己身边抢了上去,竟然是一直被自己带在身边看护的萧红玉。 宇牧云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骤然出手,反手一掌向萧红玉抓去。萧红玉武功精湛,身滑如鱼,竟然从宇牧云掌底滑出,突然纵身一跃,直向萧贞娘扑了上去。 萧贞娘剑刚出手,猛然见到女儿扑来,吓了一跳,想也不想,长剑连忙一撤,萧红玉一跃扑上,刚好将她抱了个正着。 天狼郡主鞭已攻到,乍然见到如此情景,心中一紧,生怕伤到萧红玉,长鞭一荡,“啪”地一声,砸在旁边一块巨石上,顿时将那块巨石砸得粉碎。 第八十章 更违尊前羁娘亲(五) 萧贞娘又惊又怒,喝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萧红玉满面泪光,喃喃道:“你是我娘亲,你是我娘亲,我记起来了!” 萧贞娘心中怦然一动,忍不住道:“你真的记得娘亲了?” 萧红玉道:“我当然记得你。你是萧贞娘,是我母亲。娘亲,咱们母女已经二十年未见面了。” 萧贞娘心中一热,但仍然不敢相信,道:“你记得娘亲,那你可记得你当年为什么事和娘亲分开的吗?” 萧红玉凄然一笑,道:“涉羽宫一役,惊天动地,这二十年来,无有一日不在女儿心上萦绕。娘亲,外公和爹爹的坟上,只怕早已是青草萋萋了,而我们母女,却似乎从来没有去替他们上过一柱香。” 想起往事,萧贞娘心下不觉微微黯然,但女儿能与自己相认,她心里欢喜之极,面上仍然露出笑容,道:“红玉,你是真的想起母亲来了。好,好!”伸出手臂抱住女儿,眼中微见湿润,隐有泪光。 母女亲情,缘自天然,她虽然已经把女儿久困秦岭,但女儿从来不认她,她心中端的难过之极,今日女儿突然记起母亲,身为母亲的,又岂会不心情激荡,哪怕是强敌环视,此时她也全都不放在心上了。 天狼郡主微有惊愕,正要上前,宇牧云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头。此时段颖夫妇、段柯、陆玉容与江雪都赶了过来,见状颇为惊诧。 萧贞娘欢喜未过,忽地省起强敌在侧,当即一把将女儿揽在身后,道:“红玉,这些人全都是恶人,咱们母女联手,一定要将他们杀个人仰马翻!”一言未落,忽地身后一麻,顿时半身麻痹动弹不得,不禁心下大惊,叫道:“红玉!” 萧红玉抽身后退,扬声叫道:“吴昀哥哥,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 吴昀刚刚赶到,见状面上微微露出喜色,道:“我看见了,红玉,你做得很好!” 萧贞娘脸色大变,叫道:“红玉,红玉,你,你……”眼见萧红玉神色古怪,心中禁不住地慌乱起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红玉撇开她径自走回到吴昀的身边,然后才回头道:“你想做我娘亲,哼,你以为这世上谁能能做我萧红玉的娘亲吗?”眼中神情冰冷,竟无丝毫亲情。 萧贞娘心中一沉,道:“红玉,你,你没有记起娘亲来?” 萧红玉道:“你险些害死了吴昀哥哥,更险些害死了小桑,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萧贞娘定定地瞧着萧红玉,突地纵声长笑,笑声未落,眼中已经有泪落了下来,狂笑道:“好好好,我萧贞娘一生纵横天下,最后竟然毁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里,好得很,好得很!” 萧红玉转过头去,哪里理她。 吴昀轻轻拍了拍萧红玉的手背,转向宇牧云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答应了我的事也做到。” 宇牧云道:“你放心,这世上只要有我宇牧云的一天,我便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其实,二十年前,我心里对萧贞娘便已经没有了杀心,哪怕的确是她害死了先父先母,可是,她是红玉的娘亲,这也总是事实。唉,贞姨啊贞姨,你我之间,其实何至于此!”萧贞娘微微冷笑,扭头不理。 傅吟双道:“哥哥,你什么时候说服吴昀,要他劝萧红玉出手对付萧贞娘,怎么我不知道?” 宇牧云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只希望日后红玉恢复神智之后不会怪我。” 段颖道:“那咱们现在应该如何处置萧贞娘?” 江雪抢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将她杀了干净!” 天狼郡主道:“悦儿,你爹爹刚才才说过不许伤害萧贞娘,你没有听见么?”江雪心中不服,却不敢再多言。 宇牧云道:“怎么处置她,我还没有想好。箴儿,你说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天狼郡主道:“既然没有想好,那咱们便先把她囚禁在秦岭之上,待秦岭事了之后咱们带她回剑谷,然后再考虑如何处置她吧!不过,在将她囚禁之前,总有一件事要做。” 宇牧云道:“什么事?”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突地一掌拍下,一掌拍到萧贞娘的头顶百汇穴。萧贞娘一声大叫,顿时委顿于地。 吴昀大吃一惊,叫道:“郡主!” 天狼郡主道:“你放心,我没有杀她,只不过是将她的武功废去了而已。萧贞娘武功那么高强,不废了她的武功,谁又能真正放心?” 吴昀知她所说属实,只得不再言语。 天狼郡主道:“咱们去找江难渡商量商量,看把她囚禁在哪里合适,柯儿,你就和陆姑娘负责看守她吧!你们这看守,除了要看好萧贞娘外,还要保护好她,以防她江湖中的宿敌趁隙来找她报仇,取了她的性命。” 段柯和陆玉容齐声应道:“是。” 第八十章 更违尊前羁娘亲(六) 天狼郡主又道:“吴昀,你这便带红玉回去休息吧!我们去找殷大哥和韦姑娘他们。地怪首领伏法,围攻地怪之事至少有一半都可以算了结了,但秦岭地宫不能留,否则又会是后患无穷,咱们去帮着他们把地宫填了吧!” 段颖道:“黄狮威兄弟还未捉到,难道咱们就要就此收兵了吗?” 天狼郡主道:“他们一定不会轻易离开秦岭的,只要咱们有足够的耐心,便一定会等到他们出来,因为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不会甘心就这么一败涂地!” 段颖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江雪本要跟着父母一众带着萧贞娘去了,想起房霜华,又折了回来。 房霜华坐在明珠宫外的石阶上,见她返回,立即站了起来相迎,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忘了我的。怎么样,萧贞娘捉住了么?” 江雪点点头,道:“她是捉住了,可是你一定想不到是谁出的手。” 房霜华道:“是谁?” 江雪道:“是我姑姑萧红玉!” 房霜华道:“她女儿?萧红玉的武功胜得过萧贞娘么?” 江雪道:“我不知道她的武功胜不胜得过萧贞娘,不过,千真万确的确是她捉住的萧贞娘。她跑上前去跟萧贞娘母女相认,萧贞娘哪里还会防备她,结果,被她袭击,点中了穴道。” 房霜华微见愕然,想了想,忽地道:“这件事是令尊令堂安排好的吗?” 江雪奇道:“你怎么知道?” 房霜华道:“如果换了是我,我想我能想出的最好法子只怕也只能如此安排,因为,只有萧前辈出手,才能最大限度地将伤害减少到最底的程度,不管这伤害的人将会是谁。” 江雪想他所说属实,不禁点了点头。 房霜华道:“我房霜华一生纵横江湖,从来没有服过谁,不过今天,我对宇谷主宇夫人是真的心服口服了。真不知他们是怎样说服的萧红玉。” 江雪道:“想要说服我姑姑其实一点儿都不难。我姑姑神智异于常人,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只听吴昀姑父的话,而吴昀姑父,又正好是我妈当年的旧部,生平又只会唯我妈妈之命是从。” 房霜华道:“令我折服的不是他们派谁说服萧红玉这一件事。” 江雪道:“那还有什么?”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我房霜华此生自负绝顶聪明,可是但凡我想到的事,宇夫人总是已经想到了,而即便是我没有想到的事,她也已经想到了,天下人说宇夫人其智冠于天下,果然如是。至于宇谷主,他能宽恕杀父杀母的大仇人,沉年旧怨,无有一丝怨尤地轻易一笔勾销,其心怀之广,房霜华更是远远不及。剑谷在武林中号称至尊之地,果不负其盛名!” 江雪听他称赞自己父母和剑谷,心中自是大为欢喜,道:“喂,你的伤要不要紧?” 房霜华眉头微扬,道:“怎么?” 江雪道:“如果你没事,那我便要走了。” 房霜华道:“你要去哪里?你想去找徐伯文么?” 江雪道:“不错,我要去找伯文哥哥,我想看看他的伤怎样了。” 房霜华道:“依我之见,你不去也罢。” 江雪一怔,道:“为什么?” 房霜华道:“每个人都不紧张,可见徐伯文的伤并不致命,而且,他的身边会有人照顾,你又何必再去。与其睹而伤情,不如避而不见。”江雪咬住牙关,扭头便走。 房霜华追出数步,叫道:“秦岭如此之大,你想到哪里去找他?” 江雪愕了愕,仰面四顾,秦岭茫茫,真不知君在何处。 房霜华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真的不死心,那我陪你去找他好了。” 江雪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房霜华道:“徐伯文曾是秦岭寒水宫主,在秦岭,也再没有比寒水宫更令他感到安全的地方了。” 江雪一省,转身便向落月谷而去。 房霜华腿上有伤,轻功大受影响,但江雪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等他,等他赶到落月谷时,谷内人影缈缈,江雪早已进入寒水宫去了。 江雪虽然在年幼时曾来过秦岭,可是从来没有来过寒水宫,只听说过秦岭寒水宫清冷寂寂,宛若高在月亮上的广寒宫一般,今日终于得见,心中除了担心徐伯文之外,也不禁颇为好奇。 此时时值冬季,大雪纷飞,整个秦岭都是银装素裹,号称秦岭至寒的寒水宫更是毫不例外,整个落月谷内,除了谷口那一片依旧翠绿如初的紫竹之外,全是一片冰雪的世界,且越往里走,越是寒气迫人,待江雪越过宫门,来到寒水泉畔之时,更是深觉寒水宫内的寒气浸入骨髓,如果不是她练过涡还神功,那还真是禁受不住。 寒水宫内没有人气,整个宫中悄然无声,饶是江雪如此张扬的性格,进入了寒水宫,也不自由主地安静了下来。 她张目四望,只见宫内冰川重重,宫内到处都是几近透明的冰霜,处处看似有路,又似无路,真不知徐伯文会栖身何处。 她找了一阵,总觉自己似乎就是在一个地方打转,不免慌乱起来,刚想扬声叫喊,忽听寂寂冰宫中,似有一缕低沉温柔的箫声隐隐传来。江雪凝神聆听,果然是箫声不假,心中一喜,当即觅着箫声寻去。转过几重冰幛,眼前突地一亮,一点温暖的灯光遥遥射来,映入了她的眼帘。 第八十章 更违尊前羁娘亲(七) 江雪悄悄走过去,箫声渐渐清晰,将她带到了一间小屋之前。 小屋内红烛摇曳,一股浓浓的酒香正自屋内传了出来,飘满了整个宫帏。江雪一眼便见到了徐伯文和姐姐江寒。徐伯文斜斜靠在一张木椅上,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酒杯,眼睛却是望着江寒,面上满是温柔满足的笑容;在他的身边,江寒神态安详,正在吹奏一支看似新做的紫竹长箫,箫声温宛,就算屋内没有酒没有火炉,在她的箫声中,竟也满是融融的暖意。 江雪正想张口叫他们,忽见江寒回眸一笑,目光之中深情绻绻,似乎天地万物,都能被其目光融化,心中微觉惶然,叫声到了舌尖,却又打了个滚,咽了下去。 徐伯文道:“怎么样?” 江寒道:“这支箫很好,正合我意。嗯,想不到你不但精于琴箫弹奏之道,连制箫也会,真是才人伎俩,不可限量!” 徐伯文一笑,道:“这支箫是采山中野竹所做,身价可远不及你的金箫玉管。” 江寒道:“你既然将箫送给了我,那这箫的身价便应该由我来决定。我认为,这支箫的音色和价值都远胜于金箫玉管!” 徐伯文面上笑意甚浓,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有意骗我?” 江寒笑道:“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会怎样,如果我是骗你,你又会怎样?” 徐伯文假意沉下脸来,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答应我,永远都要用这支箫,如果你骗我,做为惩罚,你更是永远都要用这支箫!” 江寒格格笑道:“这二者有分别吗?” 徐伯文道:“当然有分别!” 江寒道:“有什么分别?” 徐伯文道:“前者,你要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永远不能离开;后者,你也要跟我在一起,就算不是心甘情愿,我也永远不许你离开!”忽地一跃而起,张开双臂,将江寒搂入怀中。 江寒“哎哟”了一声,叫道:“我的箫被你弄折了!”手肘一抬,正好撞中徐伯文胸口。 徐伯文“啊”了一声,脸色顿时变得雪白。 江寒吃了一惊,道:“伯文哥哥!”她这一撞本是笑闹,本没有使出几分力气,想不到徐伯文竟然禁受不住,真是令她吓了一大跳。 徐伯文微微沉吟,跟着便是一笑,道:“没事,我吓唬你的。”话虽如此,脸色仍然不好,连笑容也颇为勉强。 江寒不信,道:“伯文哥哥,你脱下衣服来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徐伯文道:“我的伤并无大碍,不用瞧了。” 江寒道:“你不听我的话么?” 徐伯文见她俏面一板,虽然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但不知怎么,心下却也慌了,道:“我让瞧便是,你别生气。”依言褪下衣裳。 江雪躲在屋外,见徐伯文身上裹着一条长长的绷带,前胸的绷带上还算干净,但从肋下露出的绷带上已经满是鲜血,想是已经被伤口处的血浸得透了,想象他所受之重,不禁心中一痛。 江寒扳过徐伯文的身子,眼见他背上原本雪白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而且,这殷红的绷带上还正有鲜血缓缓浸出,心头一痛,复又一酸,眼中便有泪落了下来。 徐伯文怕她担心,道:“我的伤真的不打紧,段柯已经让我服过玉虚山庄的疗伤灵药,又运劳雁神功助我疗过伤了,我没事的。” 江寒道:“你的伤口又有血浸出来了,你还说没事!” 徐伯文微笑道:“我伤处的血在南星宫时便已经止住了,现在又出血,想是方才砍竹子时用力过猛才让伤口重新裂开的……不不不,不是砍竹子时裂开的,一定是段柯的药不好!嘿,他还说他用的是玉虚山庄的独门密制灵药,什么灵药,我看一点都不灵!连一点小伤都治不好,算什么灵药!呃,江寒,你别担心,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江寒更是几欲哭出声来,道:“不是玉虚山庄的药不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的伤会如此之重,否则,说什么我也不要你伐竹替我做箫,而你若不是替我做箫,那这伤口便说什么都不会挣裂了开来。” 徐伯文微笑道:“能伐竹替你做箫,便证明我没事,其实你应该欢喜才是!事实上,比起这点外伤来,你姑姑的那一掌才是让我险些经受不起,不过还好,我有冰阳罡气护体,又有段柯及时相助,那么自然便能化险为夷了。江寒,你姑姑那么要命的一掌都没能要得了我的命,那么这一点点剑伤,你又何必担心。” 江寒咬了咬嘴唇,拭去了眼泪,道:“我替你重新上药。”不由分说,伸手解开徐伯文身上的绷带,从怀中取出药来,细心替他重新包扎。 江雪心中奇怪,想道:“姐姐身上怎么会有伤药?” 徐伯文也同样奇怪,道:“江寒,你身上怎么会带着伤药?你,你是不是也受伤了?你伤到了哪里,快让我瞧瞧!” 江寒道:“我没受伤。这药是咱们临离开明珠宫时,我向妈妈要的。你受了伤,一时不会好,那便一定要换药。其实我本来早就想帮你换药的,结果却忘了。伯文哥哥,你怪我不怪?” 徐伯文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江寒搂入怀中,低声道:“我自己有伤,我自己都忘了,又岂能怪你。好江寒,别伤心了,我这条命,还要留着跟你一生厮守,怎么可能轻易便交给了别人!” 江雪心中一痛,不愿意再看下去,悄悄走了出来。 房霜华武功不及江雪,不能跟她一样进入寒水宫,就在宫外等着她,见她这么快便出来,心中微觉诧异,迎上来问道:“你找到你的伯文哥哥了么,他怎么样?” 江雪道:“他的确是受了伤,伤得应该很重,可是,可是……他一点都不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 房霜华道:“我这里有些伤药,如果你用得着的话,房霜华绝不吝啬。”江雪摇摇头,默默前行。 第八十一章 殷勤窥轩喃燕语(一) 房霜华见她神色古怪,不禁心中惊异,但也不好再追问,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江雪默默走了一阵,忽道:“我听到姐姐吹箫了。姐姐的箫声充满深情,与当初在剑谷之时大不相同。嘿,她虽然在江湖中早已享有箫魔之名,但在我看来,她的箫声极为淡漠,就算有什么感情,那也是虚幻之极的,想不到,我第一次从她的箫声中听到真正的感情竟然会在这里,竟然会是在伯文哥哥的身边。” 房霜华道:“宇大小姐本来对徐伯文便是一往情深,否则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要背夫私逃,无名无份地跟着徐伯文。嗯,坦白说,她这样的勇气端的是我房霜华生平仅见,我想,即便是换了是个男人,只怕也未必能有她这样的勇气。我心里,当真钦佩她得紧!” 江雪道:“我也知道她对伯文哥哥的感情,可是,可是……伯文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她竟然还要伯文哥哥带着伤去为她伐竹做箫,她只管自己开心,甚至连替他验伤换药都忘了,这又岂叫什么真情?” 房霜华道:“徐伯文既然能替她伐竹做箫,那他的伤必然不会太严重,她一时忘了替他换药,那也没什么。也许连徐伯文自己都不把自己受的伤放在心上,那你又何必强求你姐姐一定要对此念念不忘。” 江雪道:“可是,一个人只要真心爱另一个人,自然应该把他的一切都放在心上,她如此漫不经心,便是不该!难道她忘了当初她出事,性命垂危之时,伯文哥哥是怎么照顾她的吗?就算她以前没有照顾过人,伯文哥哥已经做了她的榜样,她难道便不能跟伯文哥哥学吗?再说,伯文哥哥的伤我是亲眼所见,他被重重打了一掌,又被重重刺了一剑,内伤加外伤,如果换了是我,只怕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却还硬撑着去替姐姐伐竹做箫,只为,只为搏她一笑……伯文哥哥对姐姐如何,我是早就知道的了,我只是替他不值!因为,因为姐姐远没有他爱姐姐那样爱他!” 房霜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是我,也许我也会象你姐姐一样,对自己心爱的人‘漫不经心’。” 江雪一怔,道:“什么意思?” 房霜华道:“有一句话,叫做情到深处似无情,你听说过没有?爱一个人,如果是把他当自己的生命来爱的话,那么只要他活着,别的一切都可以不重要!” 江雪忍不住“嗤”了一声,明显不屑。 房霜华道:“我们每一个人,其实最爱的,应该都只是自己的生命,因为如果没有了生命,那么一切都是不复存在的,可是,我们又有谁会整天关注自己的手会怎么样,脚又会怎么样,鼻子会怎么样,耳朵又会怎么样,甚至有的时候,为了保全生命,还可以舍弃手足耳目……而手足耳目,其实都是组成生命的部份!” 江雪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说,姐姐对伯文哥哥的爱情,就象是一个人在爱自己的手足耳目,她不能没有伯文哥哥,可是到了紧要关头,她却也会舍弃伯文哥哥?” 房霜华道:“也许,没有了宇大小姐,徐伯文会活不下去,可是,没有了徐伯文,宇大小姐却一定会活得好好的。她曾经放弃他去嫁给了段槿,这可是事实!不过,这并不能说明她爱徐伯文就一定不及徐伯文爱她。” 江雪皱起眉来,道:“我不明白!” 房霜华道:“爱情有很多种方式,就象生命,它的存在也有很象多种方式。你不能说,不能象鸟儿一样飞翔的,就一定不懂得天空有多么辽阔,不能长成大树的小草,它就没有存在的理由。江雪,鱼儿和水是注定要一生相守的,可是鱼儿爱水的方式,绝计不会跟水爱它的方式相同!” 江雪凝神思索,良久才道:“我好象有些明白了,伯文哥哥和姐姐,就是鱼儿和水。伯文哥哥是鱼,不管这条鱼是不是受了伤,还是要去哪里,他都始终在水的心里,所以,她不必为他担心;而姐姐就是水,只有要鱼,水就是有生命和灵魂的!” 房霜华摇了摇头,道:“徐伯文是水,只有水,才能让鱼一生都活在他的心里。” 江雪叫道:“不,伯文哥哥是鱼!没有姐姐,他活不下去的!” 房霜华道:“鱼可能拥有自己的丈夫或是妻子,水却永远都是独自一人!你的伯文哥哥,除了你姐姐,他不会再有别的选择了。” 江雪哑口无言。房霜华也不再说话。 江雪默然无言,过了良久,忽地笑了起来,道:“想不到一个号称无情无义的冷血杀手,对爱情或是生命会有这样深刻的见解,真是大大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这不是杀手的领悟,而是智者的见地。” 江雪忍不住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智者?嘿,自吹自擂,大言不惭!” 房霜华一笑。 第八十一章 殷勤窥轩喃燕语(二) 江雪又道:“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做水呢,还是会选择做鱼儿?” 房霜华想了想,缓缓道:“如果我心爱的人伤了,我一定会很担心,如果她死了,我也一定会很伤心,但也许,我不会跟着她死,因为聪明的人都是怕死的,我这么聪明,更是尤其怕死!” 江雪道:“我是在问你是会选择做水呢还是会选择做鱼,可没有问你聪不聪明!你绕来绕去,只会说自己聪明,嘿,可别是自作聪明才好!” 房霜华沉默了一会儿,道:“江雪,鱼和水的爱情其实并不是一种幸福的爱情,你知道吗?” 江雪怔了怔,道:“那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幸福的爱情?” 房霜华道:“如果我是鱼,那我便去爱另外一条鱼,如果我是鸟,我便去爱另外一只鸟,与自己的同类相爱,也许不会是最幸福的,但肯定能少些痛苦!” 江雪道:“这么说,你会选择去爱一名杀手了?可是爱情由得你自己做主吗?如果上天注定,你所爱上的,不会是同类,那你又该如何?难道你可以理智地放弃吗?” 房霜华默不作声,良久才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理智地放弃,但我能肯定,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便会好好地待她,不管最终结果是什么,我都不想让自己,或是自己所爱的人留下任何的遗憾,还有,不管她以什么样的方式,哪怕是以极端的死亡的方式离开我,我都不会因此而心怀怨恨。” 江雪道:“你不恨她,难道也不恨老天吗?中途折翼,那可是人生至悲之事!” 房霜华道:“怨恨苍天,那是你伯文哥哥那样的人做的事,因为他不甘心,对于我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杀手来说,其实能与自己心爱的女人有哪怕短暂的聚首都是一种奢望。本来便不敢长久奢望拥有,失去便是意料之中的事,那又何必怨恨?更何况到时先决定离开的人,也许会是我。” 江雪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想法真的跟别人都不一样。如果有人能得你真心相爱,我想,她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你说过,至少,你不会让她有任何的遗憾。喂,房霜华,说真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房霜华道:“以前没有。” 江雪道:“那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有了?她是谁,我认得吗?” 房霜华轻轻叹了一口气,凝神向江雪望来,道:“江雪,如果你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那你会怎样?” 江雪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道:“你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么?她是不是一个杀手?其实,我看,不管她是不是一个杀手,你爱上她,只怕都不是你那所谓的‘同类’之爱罢?房霜华,什么叫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我现在可知道了!” 房霜华哪里笑得出来,道:“他们还没有成亲,不过,与成了亲没有什么分别,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我房霜华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江雪笑道:“你爱上了自己最好朋友的妻子?嘿,那可真是妙极了!喂,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横刀夺爱,还是压抑自己的心事退避三舍?房霜华,你不会真的决定‘先行离开’吧?轻易放弃,那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 房霜华默不作声,只目不转睛地瞧着江雪,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瞧出一朵花来。 江雪本在兴灾乐祸,可是被他这么一瞧,却不由自主地心慌了起来,道:“喂,你干嘛这么瞧着我?是你要爱上你好朋友的妻子的,可不是我让你去的!不过,不过,就算你当真爱上了你好朋友的妻子,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只要她也喜欢你,这份幸福你便未必得不到。我伯文哥哥和我姐姐的例子就在这里,你是看见的了。” 房霜华摇了摇头,道:“你姐姐和徐伯文是两情相悦,那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我却不知道我爱上的那个人,她心里有没有我。” 江雪道:“你没有找她问清楚吗?” 房霜华道:“我不敢问。” 江雪奇道:“你不敢问?” 房霜华道:“她脾气不好,我怕她一生气,一剑下来,要了我的小命。” 江雪失笑,道:“你打不过她吗?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打不过她,但你是真心喜欢她,又岂能这么缩头乌龟一般畏首畏尾?你告诉我她是谁,我帮你去问。” 房霜华的脸上不但没有流露出一丝喜色,反而微现凉意,道:“算了,其实这种事,问不问都是一样的。她心里如果有我,不用问我也会知道,否则,问也是白问。” 江雪道:“你不问,怎么知道她心里没你?有些事,如果不挑破,错过的也许便是一生一世!” 房霜华道:“明知是奢望,那又何必强求,随其自然吧!” 江雪满面不屑,道:“你真是没种,连追求自己幸福的勇气都没有!”忽地将手一拍,道:“我懂了,原来你刚才说的,那些所谓的对爱情的领悟其实是纸上谈兵!呸,什么智者的见地,说白了,只不过是拿来骗小孩子的!” 房霜华道:“有一句话叫观旁者清,还有一句话,叫关心则乱,大道理是每个人都说得出来的,但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却不见得人人都会按道理行事。” 江雪道:“哼,你总是有理!” 第八十一章 殷勤窥轩喃燕语(三)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江雪,咱们现在去哪里?” 江雪道:“我本来一心想找到伯文哥哥,如果他真的受了伤,我可以替他换药,可以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可是,他现在身边有姐姐,那哪里还有我的位置……我现在真不知应该去哪里了。嗯,你的伤怎么样?” 房霜华道:“一点儿皮外伤,不打紧的。” 江雪道:“我想在秦岭之上随便走走,你愿不愿意陪我?” 房霜华道:“好啊,反正我也没事。” 江雪道:“但有一条,不许提到莫中野!” 房霜华道:“好。” 江雪点点头,大步走开。房霜华陪在她的身边,微微侧头瞧她,见她面上神色虽然颇有郁郁,但比初出寒水宫时已经大为释怀,心中不由一宽。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明月穿出云层,光照大地,更将白雪皑皑的秦岭照得一片银白,直如梦中仙境一般。 房霜华仰面望月,不由说道:“好美的月亮,我好象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平静的心境,这样闲暇的时间来仰面望月了。” 江雪不禁也抬头望去,叹道:“我也好久没有看看月亮了。嘿,咱们江湖中人,一心想的只是在刀头剑尖舔血,阴谋诡计中打滚,没有闲心赏月的,怕不仅仅只有你我二人。” 房霜华点点头,忽然道:“其实天下月色最美的地方,应该是塞外大漠,我虽然多年没有重归大漠,但对大漠的月色却是没有一丝忘记。江雪,如果我约你明年中秋到大漠赏月,你肯不肯来?” 江雪道:“大漠是你的家乡吗?” 房霜华道:“我是江南苏州人士,但却是跟着我师叔在大漠长大的。塞外黄沙对我而言,远比江南水乡更为亲切。” 江雪点点头,道:“我见过无数月色,但却没有见过塞外大漠的月光是什么模样,好,我答应你!明年中秋,我到塞外去找你!” 房霜华心中欢喜,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江雪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 两人谈谈笑笑,不觉走出数里,前方黑影闪动,有两条人影迎面而来。 江雪喝道:“是谁?” 有人应声说道:“小的见过宇二小姐、房少侠。”却是两名秦岭弟子。 房霜华大概是生平极少听人称呼自己为“少侠”,这次来到秦岭,这“少侠”之称竟然不绝于耳,闻言不禁微笑。 江雪却是绷紧了面孔,冷冷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那两名秦岭弟子道:“小的奉命到逍遥宫去给段仲公子、齐宫主及萧贞娘他们送饭,路过这里,不是有意打扰宇二小姐。” 江雪微微一怔,道:“萧贞娘被囚于逍遥宫内么?” 那两名秦岭弟子道:“是。逍遥宫主齐蓉蓉是咱们秦岭武功最高的人,有她和段仲公子轮流看守,无论什么人来救萧贞娘,她也绝计逃脱不了。” 江雪哦了一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吧!”那两名秦岭弟子躬身行礼,疾驰而去。 房霜华目送那两名秦岭弟子远去,忽地道:“萧红玉在秦岭住了不少时间,纵然不记得萧贞娘的确是她的母亲,但每个人都这样跟她说,她心里也已经承认了萧贞娘的确就是她母亲的事实,为了帮助母亲,还袭击了徐伯文,怎么突然之间会听劝告去袭击萧贞娘?我想来想去,总觉古怪。” 江雪道:“你别这么疑心病重好不好?我红玉姑姑虽然神智不清,但她向来都听我吴昀姑父的话,吴昀姑父要她做的事,她向来都是不会拒绝的。” 房霜华道:“就算她是听吴前辈的话出手,但一个神智不清的人,竟然能将戏演到令萧贞娘那样老奸巨滑的人都不生疑的地步,那也太有本事了,一般神智失常的人只怕根本做不到。” 江雪道:“房霜华,你在怀疑我红玉姑姑么?她神智不清了近二十年,当年我钱师伯祖还在世的时候便替她诊断过,可不是假的,你胡乱怀疑,到底是何居心?” 房霜华淡淡一笑,忽地道:“江雪,你想不想立一个大功?” 江雪道:“立什么大功?” 房霜华道:“我知道你心里处处都在为你的伯文哥哥着想,但你伯文哥哥偏偏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他和你姐姐的这份感情不容于天地,这对他们根本没有丝毫的好处,除非……如果你能替他为江湖立下一个大功,也许会对他有所臂助,那也未必可知。” 江雪道:“我伯文哥哥为武林出力,不但救了那么多人,而且为剿灭地怪还受了重伤,已经立了大功了,还有什么人会苛责他。” 房霜华道:“现在唯一会苛责他的不是别的人,而是你姐姐的婆婆,你槿哥哥的母亲傅夫人,她这一关,你应该知道,那可是难过得很!你伯文哥哥如果能有机会多立下一桩两桩大功,总比没有的好。再说,萧贞娘虽然已经被擒,但黄氏兄弟还未伏诛,总是后患无穷,就算不为你伯文哥哥,为了令尊令堂,为了你们剑谷,好象咱们也不应该袖手旁观,你说是不是?” 江雪满腹疑狐,道:“咱们又怎么袖手旁观了?” 房霜华道:“你跟我来,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见证一个天大的秘密的揭露,到时你说给你爹爹妈妈听,他们一定会重重地奖赏于你!”伸手握了江雪的柔夷,足下一弹,飞身掠去。 第八十一章 殷勤窥轩喃燕语(四) 江雪满腹疑惑,跟着房霜华前行,只见两侧峰峦起伏,刹那间他们便超过了那两名到逍遥宫送饭的秦岭弟子,原来房霜华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逍遥宫。 江雪心中更奇,忍不住道:“房霜华,你到底想干什么?怎么带我到这个地方来了?” 房霜华轻轻“嘘”了一声,道:“你别说话,呼吸也要小声些。你柯哥哥的武功远胜于你我,如果让他听出有人潜伏在周围,那咱们便探听不到那个天大的秘密了。”拉了她的手,悄悄潜伏了过去。 江雪虽然疑惑不解,但知他历来诡计多端,此行说不定真的大有深意,只得按下疑团,跟他悄悄潜了过去。 逍遥宫在地怪的手中并没有遭到什么破坏,一切都还是井然有序的样子。房霜华虽然不是秦岭中人,但在秦岭住过一个多月,对秦岭比江雪远为熟悉,带着她悄悄绕过外围守卫的秦岭弟子,直扑后堂。后堂一排有数间厢房,其中一间灯火明亮,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叫骂的声音不停地从中传了出来,正是萧贞娘的声音。 江雪道:“原来她被关在这里。” 房霜华轻轻“嘘”了一声,江雪凝神望去,但见那间厢房外有一名手执长剑的妇人守着,其表情甚为警惕,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宫主齐蓉蓉。 房霜华心中一喜,暗道:“是她守在外面是最好不过,否则,想从段柯的眼皮底下潜进去那可就难了。” 耳听朔风吹过,树枝刷刷做响,趁着齐蓉蓉刚刚转头去视查另一方向的机会,房霜华轻轻一拉江雪的手,两人足下轻点,如风掠过,轻飘飘地掠上了萧贞娘所在的厢房房顶,伏在了房顶的积雪之中,风过树静,齐蓉蓉尤自不觉。 房霜华轻轻伸手扫开屋顶上的积雪,慢慢揭去半片屋瓦,低头向内张了张,悄声道:“咱们静静地听,别出声,如我所料不错,好戏很快便会上演了。”将身子轻轻移了移,让江雪来看。 江雪低头看去,房内萧贞娘手足皆是缚了粗重的铁链,微微一动,便是哗啦作响,正骂道:“别的法子想不出来,只会使我自己的女儿来对付我。薛箴,你这贱人,亏你还有脸自诩为名门正道,天下侠义之首,其实你与歪魔邪道有什么分别?哼,你别以为自己嫁了宇牧云便可洗去自己的一身魔戾之气,化蛹为蝶了,在我萧贞娘的眼中,你永远都是满手血腥的妖孽!不,你连妖孽都不如,因为妖孽敢于自认为妖孽,你却偏偏要为自己脸上贴金,想扮什么仁义豪侠,呸,什么东西!”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江雪大怒,身子一动,便要跳下去跟她理论。 房霜华握住她柔夷的手一紧,低声道:“不可妄动,否则,咱们这一趟便是白来了。” 江雪忍了忍,咽下这口气,不与她计较。 只听齐蓉蓉喝道:“是谁?” 江雪微微一惊,却见有两人从外走了进来,道:“齐宫主,属下是来送饭的。”正是那两名送饭的秦岭弟子,他们武功远不及江雪与房霜华,虽然在他们先走,但直到了此时才到。 齐蓉蓉哦了一声,伸手从他们手中接过食盒,从中取了两份饭菜出来,道:“段仲公子累了一天,正在侧厅小憩,这份饭菜你们便送到侧厅给他吧!记住,宁可等他睡醒了之后将饭菜重新热过,也不可现在便惊醒了他。让他好好地休息休息,他休息好了,对咱们秦岭或是对整个江湖都无不好处。”那两名秦岭弟子答应了,提了食盒,转身去了。 齐蓉蓉拿了饭菜,正要进厢房去送给萧贞娘,便听有人说道:“齐宫主,萧贞娘的这份饭,便让我们拿进去吧!” 齐蓉蓉转过头来,一黑一红两条人影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竟然是吴昀与萧红玉。 江雪大为好奇,悄声道:“房霜华,你知道他们会来看萧贞娘?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看萧贞娘?”房霜华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齐蓉蓉也颇为诧异,道:“吴尊者,你们怎么来了?” 吴昀当年是天狼郡主身边的飞天八龙之一,江湖中都以“尊者”二字称呼,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江湖中人还是习惯称之为“尊者”,齐蓉蓉二十多年前便已经混迹江湖,对武林二十年前的事了解颇多,自然不会例外。 吴昀道:“萧贞娘虽然身为地怪首领,为秦岭及江湖都带来了不少损害,但她毕竟是红玉的生身之母,我们来瞧瞧她,想略尽人子之心。齐宫主,你不会不许我们见面吧?” 齐蓉蓉心中犹豫,道:“宇夫人交待过,说除了他们之外,别的人谁都不许见萧贞娘的。这不是防咱们自己人,是怕黄氏兄弟易了别人的模样来救了萧贞娘出去。萧贞娘虽然武功已经被废,但如果让她逃脱,总是后患无穷。” 第八十一章 殷勤窥轩喃燕语(五) 吴昀道:“我们与萧贞娘关系非浅,不比旁人,而且,萧贞娘又是红玉亲手捉住的,难道我们见她也不行吗?” 齐蓉蓉道:“不是妾身不让你们相见,而是……这样罢,你们不如回去问一问宇谷主和宇夫人,只要拿来他们的手令,妾身定当让二位进去。” 吴昀微觉失望,半晌才道:“真的没有通融的余地么?” 齐蓉蓉摇了摇头,道:“有劳贤伉俪空跑一趟,齐蓉蓉真是过意不去。” 吴昀叹道:“那算了,红玉,咱们去找郡主。”一言未落,忽地一指点下,齐蓉蓉始料未及,“啊”了一声,穴道顿时被他封住。 吴昀道了一声“得罪”,拉了萧红玉的手,径直进入厢房去了。 江雪轻轻啊了一声,道:“两个人不是红玉姑姑和吴昀姑父,多半是黄氏兄弟假扮的,咱们快去阻止他们!” 房霜华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悄声说道:“他们不是假扮的。” 江雪道:“他们如果不是假扮的,那又为什么要点齐蓉蓉的穴道?我看这其中定有古怪!” 房霜华悄声道:“不管他们是不是假扮的,咱们先看看他们想干什么。如果他们真想放虎归山,救萧贞娘出去,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江雪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不怕他们是来救萧贞娘的。红玉姑姑再怎么说也是萧贞娘的亲生女儿,她来救她,那是理所当然,我只担心,来的根本不是红玉姑姑和吴昀姑父,而他们此来,说不定是另有诡计!”话虽如此,知道房霜华诡计多端,料无不中,他既然要自己暂且蛰伏,那必然有其道理,便没有坚持要现身出去,跟着他又悄悄伏下身来。 房霜华见她肯听自己的话,端的心花怒放,真忍不住想去亲亲她的面颊,想到了这样做太过唐突,说不定会激怒她,反而不美,这才忍耐了下来。 萧贞娘武功虽失,但房外的动静不小,她却仍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耳中,见吴昀与萧红玉真的进来,苍老的面容上微微流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道:“好女儿,好女婿,来瞧你们的娘亲被别人折辱成什么样子了么?” 吴昀微微苦笑,道:“岳母在上,小婿这里有礼了。” 萧贞娘哼了一声,道:“咱们自家人,别客气!”言语讥屑,嘴里说着客气话,眼里却是恨恨不已,真恨不得立即便能扑上去生啖其肉一般。 吴昀道:“岳母是在恨我们,唉,这也难怪……不过,我们这样做其实本是为了岳母好,还请岳母体谅。”萧贞娘眉梢一挑,冷笑道:“你们为了我好?嘿,对自己的娘亲下手,害自己的娘亲武功尽失,受辱于人,这便是你们的孝心?哼,老身教养了二十年的女儿,被你一句话便唆使得连亲娘都不认了,老身当真是三生修来,真不枉了有你这样的好女婿,也不枉有这样翻脸无情的好女儿!” 吴昀神色惨淡,垂下头来,斜斜退开了一步。 萧红玉慢慢走上前来,低声道:“娘亲,擒你之事怪不得吴昀哥哥,一切都是我自己做下的,你如果要怪,那就怪我吧!” 萧贞娘哼了一声,道:“怪你?你神智不清,我怎么怪你?嘿,看来在你的心里,吴昀真的比任何人都远为重要,就连神智不清都不忘护着他……”一言未尽,忽地脸色大变,失声叫道:“红玉,你,你……” 房顶上江雪也是大为惊异,悄声道:“红玉姑姑说的这话好生奇怪,根本不象是一个神智失常的人说得出来的。”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你别说话,静静地瞧就是了。萧前辈的武功比你我都高,如果让她觉察到你我潜伏在这里,那咱们便什么都别想听到了。” 江雪道:“萧贞娘的武功已经被我妈妈废了!” 房霜华道:“我说的萧前辈,是你红玉姑姑。” 江雪一省,这才点点头,低头向屋内望去。 屋内萧红玉神色微显肃然,一字一句地道:“娘,女儿的神智其实,其实早已经恢复了。” 萧贞娘又惊又喜,道:“你的神智真的恢复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极了,你武功那么高强,一定能将娘平安救出去,你一定是来救娘亲出去的,是与不是?” 萧红玉微微苦笑,道:“娘亲,其实,红玉才到秦岭不久,神智便已经恢复了。” 萧贞娘面上讶容一闪,道:“你才不到秦岭不久神智便恢复了?那你为什么不跟娘说?原来你一直都在假装不认得娘亲,你这样做,到底为的什么?” 萧红玉道:“我这样做为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娘猜不出来么?” 萧贞娘道:“我猜不出来。” 萧红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娘,女儿这二十年来,不论神智如何,总有一件事深植脑中挥之不去,如蛆附髄,令我痛苦不已,你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吗?” 萧贞娘脸色微变,冷冷地道:“不知道。” 萧红玉低声道:“江湖中,每个人都叫我萧红玉,说我是萧家的小公主,其实,其实不是的……我可以姓萧,也可以假装神智不清,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无论我怎么做,我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个事实便是,我的血管里,流的其实是姓宇的血,我不是姓萧的,而是姓宇的,当年的涉羽宫,其实才是我真正的家!” 萧贞娘怒道:“你不姓宇,宇中鹤那狗贼根本没有资格做你的父亲!” 第八十一章 殷勤窥轩喃燕语(六) 萧红玉道:“这二十年来,我每一天都想忘记他是我爹爹这个事实,因为只有忘了,我才可以不那么痛苦,可是,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神色悲凉,言语凄苦,萧贞娘心中戾气虽盛,但见女儿如此神情,心中却也禁不住微感恻然。 吴昀低声叫了一声:“红玉!” 萧红玉侧过眼来,神色微见凄然,低声说道:“吴昀哥哥,这么些年你对我从无丝毫不耐,红玉心里真是感激。唉,我一直在骗人,连你都骗,你却没有一丝责怪之意,我,我心里……” 吴昀柔声道:“你我本是夫妻,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你恢复神智,第一个告诉的人便是我,我已经很是欢喜了。” 萧红玉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向萧贞娘道:“当年,当年我逃离涉羽宫,的确神智不清,天地万物,都恨不得不在自己眼中,是吴昀哥哥找到了我,处处照顾呵护于我。我虽然不记得他便是我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吴昀哥哥,可是嫁他为妻,无论我神智如何,都是我生平最为不悔的一件事。” 吴昀心中怦然,忍不住叫道:“红玉!”伸手与她相握。 吴昀与萧红玉其实本是情梅竹马长大,一向感情深厚,萧红玉因父母相残的惨事心智失守,他虽然不离不弃,但心里总有一种付出深情却得不到回报的悲苦,虽然不曾后悔过,可是午夜梦回,总也难免默然神伤,如今事隔多年,突然听得爱妻对自己如此深情流露,心中之感激欢喜,端的难以以一言而蔽之。 萧贞娘道:“这么多年,他肯一心一意地照顾你,娘心里对他也颇为感激,否则,就凭他曾是天狼郡主那贱婢的飞天八龙之一,当初才上秦岭之时老身便一掌击毙了他了!嗯,红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神智?” 萧红玉道:“这些年来,吴昀哥哥遍访天下名医,四海求药,虽然没有什么特效药,但多多少少,那些药物总会对我起一些作用,不,应该说,那些药物中,不乏有药效的,可是在我的心里,我根本不想恢复神智,所以……对当年的事,我深怀抵触,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不想起它,它就可以不存在……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我是太天真了!直到,直到我们遇到了琴妖徐伯文,他说秦岭有阴泉血鱼,可以治我的病,而吴昀哥哥又将我带到秦岭见到了你,我才突然发现,原来,原来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这世上的事也绝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 江雪想道:“原来她才上秦岭便已经恢复了神智,那她袭击伯文哥哥就是故意的了,她一心想帮她娘亲的忙,几乎害死了伯文哥哥!”心中越想越气,忽地身影一动,就要跳起冲下去找她算账。 房霜华吃了一惊,双臂一张,紧紧将她抱住,低声道:“江雪不可!” 江雪用力挣扎,怒骂之声就要夺口而出。 房霜华大惊,不及多想,手掌一翻,紧紧捂住了她的嘴。江雪怒极,狠狠向他瞪来,哪知眼神一掠,竟然与房霜华的眼神碰在了一起,触及他清澈如水的目光,忽地心中怦然一跳,骂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什么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房霜华触及江雪的眼神,心中也禁不住微微一乱,当即转开视线,低声道:“你别冲动。萧红玉突然来见萧贞娘,而且坦言自己从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一定有其原因,咱们应该先听她会说些什么,就算要动手,那也要谋定而后动,唯有如此,咱们才不会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 江雪看不出来地点了点头,轻轻拉开他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 房霜华惊觉自己还在抱着她,连忙放开手,手虽然放开,却感觉她温软的身子似乎仍伏在自己怀中,鼻中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心中一阵迷乱,只盼着时光再不流逝,自己能一直一直这么守在她的身边,但须臾之间,莫中野的身影如云影般自他心头掠过,他心里复又一酸,隐隐痛生,颇觉黯然。 萧贞娘道:“你既然甫上秦岭之初便已经知道了我是你的娘亲,那却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 萧红玉紧紧咬住嘴唇,良久才道:“你是我的娘亲,可是,你却也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亲眼望见你将剑刺入了他的腹中,那对我而言,是一生一世永不磨灭的惨痛!” 萧贞娘叫道:“宇中鹤该死!我没有杀错他,没有!” 萧红玉道:“就算他的确该死,杀他的那个人也绝不应该是你!娘,你们是我的父母啊,是我的生身父母啊!父母相残,你要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承受?我宁可不是你们的女儿,宁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第八十一章 殷勤窥轩喃燕语(七) 萧贞娘心中一沉,道:“所以,你不愿意认我,在你的潜意识中,你要为你的父亲报仇,最不济,也要惩罚我,是不是?” 萧红玉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宁可不是你的女儿,宁可……哪怕象牧云哥哥一样,是我那道貌岸然的爹爹杀了自己的母亲……哥哥的情况虽然跟我相似,但起码,他有一个没有丝毫过错的母亲,一个从始至终都深爱着他的母亲!有这样一个母亲,足以抵消所有由父亲带来的所有伤害!”眼帘低垂,忽然有一滴眼泪沿着她的面颊悄然滑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入了地上的尘土之中。 当年江湖中以侠义道首领自居的涉羽宫主宇中鹤因为一部涡还神功而与魔道少君萧贞娘恩怨纠葛数十年,结发夫妻不但分道扬镳,而终成生死对决的死敌。萧贞娘杀了宇中鹤,激疯了他们的女儿萧红玉,而宇中鹤临死棘手,又杀了陪伴自己几乎一生的爱人宇牧云的母亲严冰,几令宇牧云从此绝迹于江湖,这是江湖中沸沸扬扬,二十年不绝于耳的武林惨剧,虽然事隔多年,如今重提,不但是当事的萧红玉与吴昀黯淡神伤,就连身为后辈的江雪与房霜华听来,皆是唏嘘不已,但萧贞娘的心上却是竟无丝毫的涟漪,道:“你的意思,你还是在恨我了?既然你这么恨我,那你又为什么要出手对付琴妖?琴妖是我萧贞娘生平最为强横的对手之一,虽然今日之事变化出乎老身的间料,但你重伤了他,替老身减去了这样一个强横的重要对手,老身心里仍是颇感欣慰!”(萧贞娘宇中鹤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 江雪心中怦然一跳,萧红玉既然已经恢复了神智,却为什么还要出手袭击徐伯文,这也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只听萧红玉道:“我与琴妖虽然见过一次,可是那次我失心疯发作,心里对他是什么人根本没有丝毫的印象,只是后来听吴昀哥哥说,琴妖虽然声名殊劣,但目光纯正,坦荡光明,并不是个恶人,加上听说我的女儿小桑也喜欢他,心里对他其实是颇为亲近的,可是,可是我后来却听说,当然,那些话都是黄狮威黄虎猛兄弟说的,我本来也不愿意相信,但我想他们在这件事上没有骗我的必要,所以,我就有几分相信了。” 萧贞娘道:“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 萧红玉道:“他们说,琴妖不要小桑了。他离开了小桑,为之不惜千里追随,纠缠不休的,是剑谷的宇大小姐,当然,也就是我的外甥女。嘿,他明明跟小桑两情相悦,却始乱终弃,为了别的女人抛弃了我的女儿,哪怕是为我的外甥女,这样的人,怎么还不是罪该万死!” 江雪在心中叫道:“不,不是这样的!” 吴昀也道:“红玉,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萧红玉道:“本来我对黄狮威的话还将信将疑,所以白天遇到琴妖时,我亲口问了他此事,谁知他竟然亲口承认了。哼,这样负心寡情的男人,留他做什么!” 萧贞娘哈哈大笑,道:“不错,这样负心寡情的男人,的确该死!” 萧红玉道:“不,其实他不该死。我后来问过小桑,小桑喜欢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他。在小桑的心里,她只把琴妖当成自己的好哥哥,而不是情郎,而徐伯文,他在遇到小桑之前便已经喜欢上了宇江寒,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瞒过小桑。我自以为是,伤了琴妖,这是我的过错。幸好他现在没死,不过以后有机会,我还是要好好向他请罪。” 萧贞娘哼了一声,道:“世人性命尤如草芥,伤了死了都是他们自己的命,有什么好请罪的。” 萧红玉叹了一口气,道:“小桑是我伤琴妖的原因之一,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娘,我伤他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你。” 萧贞娘一愕,道:“为我?”跟着便是释然大笑,道:“你要为娘亲除去强敌,娘已经知道了。嗯,你不愧是娘的好女儿,只不过,还没有好到十分!”双目炯炯有神,盯着萧红玉不放。虽然她没有说出到底要怎样,但几乎每个人都猜得到,萧红玉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称得上是“好到十分”。 第八十二章 辜负晓渡奈愁容(一) 萧红玉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初上秦岭之时,神智还未恢复,后来被你多方刺激,再加上阴泉血鱼的药效,当年的往事便全都想了起来。我本来以为,二十年光阴似箭,我当年祸乱江湖的母亲应该已经看淡世情,什么一统江湖的夙愿,什么称霸天下的雄心,都应该随着时光的流逝而烟消云散了,想不到,想不到……娘,天狼郡主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得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智谋冠绝天下,当年你和爷爷,不,是外公。你们结集了天下英雄所创的乾坤教都毁在了她手里,如今,她为了维护自己的丈夫和所谓的武林侠义道,岂能轻易放过你?娘,不管你的武功如何高强,论智谋,你永远都不可能是薛姐姐的对手,而如果论武功,我哥哥宇牧云号称天下第一剑,他的武功当年便远胜于你,如今想要敌过你更是不在话下;还有,段柯已经练成了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劳雁神功,劳雁神功是涡还神功的克星,而且你也已经领教过了,他如要杀你,可谓轻而易举;还有琴妖,他的冰阳宝典并不逊色于涡还神功和劳雁神功,其向天九问更是天下无双,无可匹敌,死在他向天九问之下的武林人士,端的宛若恒河沙数,不胜枚举。他已经为了宇江寒答应为江湖侠义道出手,并且,也已经出手了。娘,你的性命,可谓只在生死一线,这又叫做女儿的如何不担忧?我伤琴妖,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有负于小桑,而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你知道吗?” 萧贞娘冷冷地道:“为了保全我的性命?哼,要是当初你不偷袭于我,就算他们武功通天彻地,想要取我萧贞娘的性命,又岂有那么容易!” 萧红玉叹道:“你是我的娘亲,就算再怎么不好,总也是我娘亲,我不可能让别人来取了你的性命,但女儿袭击娘亲的最终原因,却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娘亲,而是,而是为了整个江湖!” 萧贞娘眉头一挑,道:“为了整个江湖?嗬,老身倒不知道,当年乾坤教号称七毒公主的萧红玉,竟然有这样的侠肝义胆,为了江湖大义,连自己母亲的性命都可以拿来做人情。哼,你这样做,江湖会给你什么好处?成就你的万世侠名么!” 萧红玉轻声说道:“当年乾坤教权倾天下,称霸江湖二十余年,可是结果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化为烟云!娘,你们并没有为自己铸就万世威名,反而,整个江湖因此血雨腥风,多少无辜的人家破人亡,无数年幼的孤儿流离失所,就连我们自己也没有落到任何的好处。外公死了,爹爹死了,咱们母女今生几乎再难相见……女儿这二十年的神智失常,其实并非没有好处,至少,我体味到了平安快乐的滋味,知道了人生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娘,古往今来,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一统江湖,所谓的称霸天下,其实只不过是一种贻笑千年的痴心妄想,除了带给别人无数的痛苦、将自己置于无穷无尽的烦恼之中外,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好处。” 萧贞娘道:“正因为这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能做到的事,老身如果做到了,那便可以万世流芳,否则,白云苍苟,人世无常,天地之广,咱们这些沧海一粟的生死存灭后世又有谁会记在心上!” 萧红玉道:“就算你真的做到一统天下,做到让后世的人记得你,那又能怎样?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的喜怒哀乐从始至终都与他们无关,也并不是他们所真正会关心的!娘,我们又何必牺牲自己一世的快乐,去给别人以谈笑评说的话题?更何况,以血腥铸就的辉煌,从来都不可能天长地久!” 萧贞娘道:“不管是什么铸就的辉煌都是辉煌,都是值得的!红玉,你不应该来做天狼郡主和宇牧云的说客,因为,娘苦心挣下的这一切,其实都是留给你的。娘已经是古稀之年,去时无多,娘真的想留给你一笔很大的财富,可以让你永享万世基业!” 萧红玉微微苦笑,道:“娘,中华历时数千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是不可一世的英雄,可是他们又有谁能留下万世不灭的基业?退而言之,就算你胜过他们,真的挣下了万世不灭的基业又能怎样?身后之事,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所能为自己搏得的,最多也只是用以葬身的三尺黄土而已!” 萧贞娘心中默然。 第八十二章 辜负晓渡奈愁容(二) 萧红玉轻声道:“娘,其实自从女儿恢复神智,知道你便是地怪首领,还念念不忘一统江湖之后,便想劝你了,可是知母莫若女,当时你风头正盛,女儿知道你是绝不可能听进去我说的话的,而且,黄狮威一众虎视眈眈,女儿和吴昀哥哥再怎么武功高强,终是孤掌难鸣,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出言相劝。女儿之所以刺伤琴妖,除了是为了小桑之外,想的还是要取信于你,取信于黄狮威,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会真的相信我神智未复,而不对我多加提防,女儿也才有成功安全地将你擒获的把握。女儿不愿意天下因娘亲而乱,也不愿意自己有一个负伤或是将死的母亲,所以才行此下策。女儿的拳拳之心,娘,你可明白?” 萧贞娘心中怦然,忍不住道:“你还要我这个母亲?你不恨娘杀你父亲之事了么?” 萧红玉微微苦笑,道:“恩怨纠结一生实是苦,何不相逢一笑泯恩仇?娘,牧云哥哥的父母皆因你而死,他都可以放弃仇恨,愿意在剑谷奉你终老,我这个身为女儿的,又岂能真的恨你一生一世?娘,你答应女儿去解散仍在江湖中作乱的地怪部众,答应女儿去收服黄狮威兄弟吧!女儿愿意一生伺奉在母亲的身边,就算不去剑谷,天下之大,又有哪里不能容我们一家存身。” 吴昀道:“不错,人生苦短,如果岳母愿意放下屠刀,小婿愿意执子之礼,以奉岳母天年!” 萧贞娘默然无语,良久才道:“嘿,就算老身愿意收手退出武林,宇牧云和天狼郡主以及碧血楼段颖夫妇、秦岭弟子和那些在老身手上吃过无数苦头的江湖人士又岂肯让老身轻易离开?红玉,人生于世,并不是每一次都有后退的机会的,你就不必再劝娘了!” 萧红玉道:“娘,只要你肯答应女儿收手,女儿去求哥哥和大嫂,只要他们肯出面,江湖中就一定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萧贞娘道:“老身不称罕他们出面!我萧贞娘一生自负,眼高于顶,可是遇到了宇牧云与天狼郡主,便是一败涂地……二十年前如此,想不到二十年后也依然如此,我不甘心如此,也不信命运真的如此!” 萧红玉心中微微一沉,叫道:“娘!” 萧贞娘道:“红玉,你不必再劝了。老身是绝计不会向宇牧云与天狼郡主低头的。嘿,就算老身肯低头,我已经武功尽失,又岂能再收服黄氏兄弟?黄氏兄弟的武功不见得便比我这个做师父的差多少,而黄狮威的心智更是尤胜于师,如果宇牧云与天狼郡主真的有本事,他们便自己设法去收服黄氏兄弟吧!”萧红玉道:“娘,世事变幻,所有恩怨荣辱,无非过眼烟云,你又何必如此执迷惑不悟?” 萧贞娘道:“人生在世,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无执着,生而何益!” 萧红玉倒抽了一口冷气,哑然无言。 吴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岳母,我们此次来,是瞒着宇谷主和郡主来的,本想劝动您老人家之后,咱们再去求他们,你与红玉母女总有承享天伦之乐的一日,可是如今看来……” 萧贞娘一声冷笑,道:“如今看来,如果大失你们所愿,所谓的天伦之乐,咱们便不可能再享了,是与不是?那么吴昀,你是不是现在便要动手杀了老身?” 吴昀道:“岳母,吴昀不是这个意思。” 萧贞娘喝道:“别一口一个岳母叫得那么亲热,虽然你与红玉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可是老身却还未承认你便是我萧家的女婿!” 吴昀张了张嘴,端的无言以对。 萧红玉叹了一口气,道:“吴昀哥哥,咱们这次,真的来得错了,我们还是走吧!” 萧贞娘喝道:“你们要去哪里?红玉,你既然来了,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娘亲做他人的阶下之囚,在别人的折辱之下苦苦求生吗?放开娘亲,只不过是你的举手之劳而已,难道连这你也做不到?” 萧红玉道:“我不可能放了你。” 萧贞娘厉声喝道:“红玉!” 萧红玉道:“娘,不是女儿不孝,而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中有多少仇家?你现在武功已失,如果我放了你走,那便是将你的性命送了出去。女儿不能害了自己的母亲啊!” 萧贞娘道:“你难道不愿意在跟娘亲在一起?” 萧红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是母女,既非同道,又岂能同处?娘,你既然执迷不悟,那么今生今世,你我母女只怕便再也不能相见了。你我母女情份,唯有缘尽于此!”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身子还未立起,眼中便已有泪落了下来。 第八十二章 辜负晓渡奈愁容(三) 萧贞娘心中一沉,道:“红玉,你,你这是做什么?” 忽听夜空中枭枭长笑,有人应声说道:“萧红玉在所谓的侠义道二十年,心里早已被那些所谓的侠义正气洗得干干净净,师父,她早跟我们不是同一路人了,你又何必强求于她?想想未遇到她之前的事罢,你心里当她已经死了,那才是最好不过的结局!”突地门窗一响,两条人影倏地掠窗而入,抬起头来,相携微微一笑,正是黄狮威与黄虎猛两兄弟。 江雪心中一喜,房霜华却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不许她即便现身出去。 吴昀面色一变,喝道:“黄狮威黄虎猛,你们竟然还敢来?” 黄狮威道:“我们来救师父,难道还来得错了!”提起缚住萧贞娘的铁链,手上用劲,便要将那铁链拉断。 吴昀喝道:“放下她!”双手一扬,数枚银光闪闪的梅花针劈手打出。 黄虎猛衣袖一摆,将他发出的银针收去,道:“你不救自己的岳母,我们来救,你却还来阻止,这便是你们所谓侠义道中的为婿之道么?”衣袖一摔,收去的银针猛回打而出,直往吴昀门面袭来,其来势之疾,竟是远在吴昀发出之上。 萧红玉伸手一招,顿将银针收去。吴昀自知凭已之力绝计敌不过黄氏兄弟,步子微微一退,一声长啸,蓦然而出,声音清越,直冲云霄。 黄狮威沉声道:“他想传啸示警,杀了他!” 黄虎猛应了一声,提剑便上。 萧红玉吃了一惊,叫道:“你们敢!” 黄虎猛冷笑道:“我敢不敢杀他,一会儿你便知道了。”手中剑光一掠,倏然便向吴昀袭来。 萧红玉怒道:“你在找死!”双掌一拍,合身向黄虎猛扑了过来。 黄虎猛一声冷笑,剑走偏锋,“嗤”地一声,蓦然直挑萧红玉眉心。 吴昀叫道:“红玉小心!”虽然手里握了满把的暗器,但见黄虎猛与妻子缠斗甚紧,却是不敢就这么冒然出手,以免伤了自己爱妻的性命。 黄狮威对自己弟弟和萧红玉的武功都有把握,知道自己弟弟的武功即使略有不及萧红玉,但在她掌下自保并不成问题,道:“二弟,我先带师父走,等我将师父安置好后再来接应你。” 黄虎猛道:“大哥只管先走便是。”剑光霍霍,忽而去袭击吴昀,忽而又回剑纠缠萧红玉,他单人支剑,竟然缠住了萧红玉和吴昀二人,要他们无法分身去阻止黄狮威。 江雪不能再坐视不理,用力挣脱房霜华的掌握,道:“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萧贞娘带走!”一掌击穿房顶,一声清叱,纵身便下,人尚未落地,鞭影霍霍,已经在半空舞起一团清光,银鞭如幕,斗然便向黄狮威袭去。 黄狮威双膀较力,一举拉断铁链,跟着手中一扬,手中那半截铁链如同活了一般,猛然跳起,直向江雪面门噬来,一头撞在江雪的鞭影之上,刹时便化为铁屑,四散飞溅。 江雪被他这半截铁链一阻,身子也一慢,半空一荡,飘落数尺,竟还落在萧红玉与吴昀的身后,被他们二人身影所拦,不能立即出手攻击黄氏兄弟。 房霜华本不欲江雪出手,见她突然发难,阻止不及,只得跟着跳了下来,微微一笑,道:“黄大堂主,久违了!” 黄狮威冷冷哼了一声,道:“房霜华,你不是答应了我亲手去取宇牧云、天狼郡主及琴妖徐伯文和宇江寒的头颅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你已经完成你的任务了不成?” 房霜华耸了耸肩,道:“没办法,我打不过这位宇二小姐,只好受制于她,听她的话了。她要我来对付你们,我岂敢违令不遵。”突地身子往前一冲,一道乌黑的寒光猛然直扑黄狮威眉心,叫道:“小心有毒!” 黄狮威历来深知房霜华狡猾,听他叫喊,如何敢掉以轻心,不及多想,身子便是一侧,一掌劈空,将那乌光打落,定睛看时,那里是什么有毒的暗器,只不过是一片被捏碎的破瓦而已。 只听黄虎猛喝道:“房霜华,你想干什么?” 黄狮威抬头看去,却见房霜华手中拿了一柄清亮如泓的长剑,正稳稳地架在萧贞娘的颈边,笑吟吟地道:“你们兄弟要是过来,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一剑杀了她。” 萧红玉终究母女关心,喝道:“房霜华,你干什么?”让过黄虎猛,闪身便要冲上。 吴昀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道:“别轻举妄动,提防他伤了你娘。” 萧红玉不敢再动,叫道:“你快放了我娘!” 房霜华道:“萧贞娘是武林的要犯,我怎么可能放了她,除非,除非是宇谷主和宇夫人亲到这里下令给我,那房霜华才能从命!” 江雪见萧贞娘落到房霜华的手里,心中一宽,道:“红玉姑姑,你放心,房霜华不会伤到你娘亲的。” 萧红玉一愕,道:“你是谁?” 吴昀道:“她是悦儿啊,是你牧云哥哥的小女儿,红玉,你不记得她了吗?” 萧红玉凝神向她瞧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红狐魔女。我听说过你的名号。”她是知道她的来历的,又见她和房霜华是一起来的,料想他们不会真的对自己的母亲下手,这才心下稍安。 第八十二章 辜负晓渡奈愁容(四) 萧贞娘虽然落入了房霜华的手中,却并不心惊,道:“房霜华,你在秦岭一住多日,老身历来待你如同上宾,怎么,这便是你对老身的回报吗?”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前辈,你知道房霜华是什么人。对一个冷血杀手讲回报,嘿,你不觉得匪夷所思吗?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轻举妄动,只要你的那两个徒弟不轻举妄动,晚辈是不会伤害你的。” 萧贞娘道:“你想怎样?” 房霜华道:“很简单,晚辈只要你留下来!” 黄狮威冷哼了一声,道:“房霜华,你自诩身为冷血杀手,但却肯为宇牧云所率领的江湖侠义道出力,嘿,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房霜华不为所动,道:“黄狮威,你知道不知道萧贞娘已经武功被废的事?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地怪首领了,你救她何用?唉,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怕你将她带走之后,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那时将她弃之固然不妥,将她杀之亦是不妥,但若要如往日一般敬她重她,想必更非你心中所愿,唉,我现在想想,都是替你左右为难啊!黄狮威,如此棘手的一个难题,我今日替你解决,你说好是不好?” 黄狮威心中微微一跳,凝神向萧贞娘望去,见她双眼无神,果然内力全失的模样,心里不由一沉,但此时此刻,他又岂能就此拂袖而去,道:“萧贞娘不但是黄某师尊,还是我地怪至尊,岂能留在他人之手为人鱼肉!” 房霜华微微一笑,道:“如果你心里真的当她是不可或缺的人物,我可以放手不理此事,但,只怕即便是房霜华置身事外,你们也带她不走!”长剑一收,竟然真的松开了萧贞娘抽身后退,并且,还退开得甚远。 他此举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每个人都是不禁一呆。 黄虎猛喝道:“房霜华,你,你搞什么名堂?” 寂静之中,只听门外有人轻轻叹息,有人应声说道:“我薛箴生平极为自负心智,笑看天下,料是无人能敌,想不到纵横江湖二十余年后,竟然也会遇到敌手。房少侠,你为什么也会到逍遥宫来?”但见房门开启,宇牧云夫妇携了雁儿的小手,轻轻走了进来。 江雪大喜,叫道:“爹爹妈妈!” 萧红玉却是脸上色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若不是吴昀拉了她的手,她几乎立即便要逃之夭夭了。 房霜华微笑道:“吴夫人的演技太好,而房霜华却偏偏是个疑心病重的人,当然会怀疑了。来到这里,见到看守的竟然不是武功卓绝的段仲公子,而且这里闹了这么大半天,就在后面休息的段仲公子竟然不闻不问,这岂非更是可疑?有了这么多的疑点,那么宇谷主和宇夫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便一点都不值得奇怪了。”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道:“房少侠为什么能领导号称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薛箴如今算是明白了。” 江雪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已经猜到我父母就在外面,所以不许我出手,是不是?为什么你不早说?” 房霜华一笑,道:“我并不知道宇谷主和宇夫人会在外面,但我知道,段仲公子一定会在外面。”突地扬声道:“段仲公子,难道你现在还不想现身吗?” 但听一声长笑传来,窗户开启,段柯与陆玉容两人携手,笑吟吟地立在窗前。他们二人肩上积雪不薄,果然是一副在雪地中已经立了好久的模样。 黄氏兄弟见宇牧云夫妇到此,已经知道自己落入了他们所设下的圈套,本来还想着破窗而出,料想一般的人绝计不可能挡得住他们兄弟的棘手,此时斗然见到守在窗前的竟然是秦岭之上武功最好人之一的段柯,知道退路已断,心中徒然一沉,脸色顿时便变了。 萧红玉脸色更显苍白,道:“这,这原来是你们设计好的圈套……哥哥,你们早就猜到我其实神智恢复了,是与不是?” 宇牧云柔声道:“我们其实只有一些疑心而已。只是,吴昀是箴儿忠心不二的部属,他一定不会对在处理萧贞娘这件事上袖手旁观,比起对你的疑心来,我们更相信他。还有,我们之所以潜伏在附近,为的其实是黄氏兄弟!嘿,箴儿料定黄氏兄弟一定会叛师而去,所以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萧贞娘已经武功被废之事,现在看来,确是有用。” 萧贞娘面色煞白,道:“原来你们不杀我,其实是想拿老身做饵!哼,红玉你这所谓的好哥哥好嫂子的用心,你现在算是知道了罢?” 宇牧云道:“秦岭广大,黄氏兄弟一去,想要找到他们无疑于大海捞针,利用贞姨,那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不管最后抓不抓得到黄氏兄弟,宇牧云也仍然会一如既往地对待贞姨。剑谷十余年前便为贞姨准备好了养老之所,多年来一直虚席以待,只要贞姨愿意,咱们现在便可回去。” 萧贞娘哼了一声,道:“花言巧语,想骗谁来!” 萧红玉叹了一声,道:“我相信哥哥不会骗我。娘,连黄氏兄弟都已入瓮,你还指望什么人来救你?你放手,跟我们回去吧!” 第八十二章 辜负晓渡奈愁容(五) 黄狮威道:“你们以为我们兄弟已经手到擒来了么?那你们也未必太小看我黄氏兄弟了!”突地一声暴喝,双掌一错,猛然向宇牧云扑去。 黄虎猛与兄长相处多年,兄弟同心,不用哥哥使什么眼色,他身影一动,便知其心思,长剑一摆,几乎同时弹身一剑,直刺房霜华,剑光掠影,端的疾若奔雷,晃如闪电,瞬息之间已经到了房霜华的面前。 江雪一声娇叱,鞭声突起,一鞭便向黄虎猛卷来,与此同时,宇牧云双掌一探,已经拍了过去。须臾之间,突地黄狮威一声长笑,双掌一压,竟然向立在宇牧云身边的雁儿袭去,掌风赫赫,竟然压根不管宇牧云拍来的手掌,就算是自己葬身于宇牧云的掌底,也一定要先取了雁儿的性命。 雁儿毕竟年纪尚幼,突然见黄狮威竟然向自己扑来,吓了一跳,失声叫了出来。 宇牧云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侧身一折,一把抱住雁儿闪了开去,但听风声掠耳,黄狮威一声长笑,已经从他身边一掠而出。 天狼郡主一声厉喝,长鞭一蹿,“啪”地一声,在黄狮威的后肩重重地抽了一鞭。黄狮威一声闷哼,身子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但身子一晃间,仍然死命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黄虎猛冲向房霜华的身子突地一折,足下在地上一弹,突地拔空而起,一鹤冲天,竟然就从房霜华和江雪跳下的房顶那个大洞冲了出去。江雪一鞭卷空,疾疾挥鞭再攻,却已经迟了,黄虎猛的武功不及兄长,她的武功也不及母亲,竟然也让黄虎猛脱身而去。 段柯守在窗前,本想冲过来阻止黄氏兄弟,但急切之间,却是鞭长莫及,眼见黄氏兄弟二人竟然从师父师母和师妹的掌底逃脱,哪里肯甘心,当即纵身跃上房顶,放眼望去,只见月夜雪地之中,两条人影一南一北,滚滚而去,他枉自武功高绝,一时之间,却是拿不定主意应该往哪个方向追去,是以不免踌蹰不决。 宇牧云和天狼郡主追出屋来,黄氏兄弟已经去远。天狼郡主心中颇为恼怒,喝道:“柯儿,你去追他们回来,雪地上留有足迹,他们逃不远的。” 段柯答应了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准一个背影弹身便去。陆玉容虽知自己的武功不及黄氏兄弟中的任何一人,去了只怕也没有什么大用,但关心段柯,当然不肯离开,当下也跟着他去了。 江雪心中气恼,也不等父母吩咐,抢出房来,选定另外一人,弹身追去。房霜华怕她情急有失,连忙跟去。 宇牧云道:“箴儿,我去帮悦儿。”天狼郡主本欲点头,一转念间,却又改变了主意,道:“云儿你就别去了,要是黄氏兄弟施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要杀回马枪,咱们这里总要有人等着他们。” 宇牧云点点头,一眼见到仍然被封穴道的齐蓉蓉,连忙伸手拍开她的穴道,道:“齐宫主,委曲你了。” 齐蓉蓉的穴道虽然被封,但耳目并未失聪,对房中的一切可谓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心里对天狼郡主和房霜华思虑的周全只全心全意地惊叹佩服,哪里会有什么怨气,见宇牧云客套,连忙回礼,道:“宇谷主何必客气。齐蓉蓉在此看守,却是连一个人都拦不住,齐蓉蓉真是惭愧之极!”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黄氏兄弟已经现身,虽然暂时让他们逃了,但他们应该逃不远,还请宫主聚齐秦岭弟子四下围剿,如果发现他们的踪迹,立即传声未警,让大伙儿赶去,想来应该可以擒到他们。” 齐蓉蓉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雁儿惊魂未定,牵着母亲的手,小声说道:“都是雁儿不好,害黄氏兄弟漏网逃走,妈妈,你怪不怪我?” 天狼郡主微微一笑,柔声道:“雁儿,在爹爹妈妈的心里,你的性命远比黄氏兄弟重要百倍,你知道吗?” 雁儿心中一宽,道:“妈妈,你和爹爹都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什么样的人如果想跟你们为敌,那都是自……自……自取其辱,是不是自取其辱?” 天狼郡主淡淡一笑,道:“雁儿真聪明,就是自取其辱!”牵了他的手,跟着宇牧云回身走进屋来。 屋内萧贞娘面上神色忽青忽黄,变幻莫定。萧红玉与吴昀垂手而立,虽是默默无语,但瞧他们的神情,却仍是紧紧地看守着萧贞娘,不想让她趁乱逃去。 第八十二章 辜负晓渡奈愁容(六)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贞姨,秦岭之上,已经全为我等所掌控,而你派到江湖上准备偷袭碧血楼乌蒙总坛以及其他门派的地怪门人,在箴儿的布署之下,相信也很快便会束手就擒,黄氏兄弟虽然还没抓住,但这场江湖的杀戮可以说已经化解了。数日之后,我们便会离开秦岭,你如果不愿意跟我们回剑谷,那你可以跟红玉他们走。宇牧云及秦岭之上所有武林人士,都不会阻拦。” 萧贞娘心中怦然一跳,道:“你肯放我走?” 萧红玉也忍不住道:“哥哥,你真的愿意放了我娘吗?”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你自己也说过,恩怨纠结一生实是苦,既然如此,我们又何不相逢一笑泯恩仇!” 萧红玉心中百感交集,眼中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萧贞娘紧紧咬住牙关,突地嘿然冷笑,道:“宇牧云,你之所以放过老身,是因为老身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是与不是?你假仁假义,还想别人感激你,嘿,老身偏偏不如你所愿!哼,老身什么地方都不去,就算是全天下人都要到秦岭来要老身的命,老身也要留在秦岭!秦岭有老身二十年的心血,只要老身留在秦岭,谁敢断定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你可以为绝后患一剑杀了老身,也可以一直留在秦岭看着老身。嘿,你是侠义道的首领,一心想要求仁得仁,求义得义,既然说了不会杀老身,想来也不会眼看着老身死于他人之手,那便是一定要留下来看着老身的了。好,那咱们便在秦岭耗,别看老身已是古稀之年,不耗上你个十几二十年,把你也耗成一个哪儿都去不了的糟老头子,老身死都不甘心!” 宇牧云心头一堵,禁不住回眼向天狼郡主看来。天狼郡主瞪大了眼睛,饶是她机敏百变,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江雪追出十数里,眼见雪地上黄氏兄弟留下的足迹渐渐和秦岭之上原来的脚印混到了一起,即便勉强分辩得出,其足迹也十分凌乱,不知所指何处,心里正在为难,房霜华已赶了上来。 江雪知他机敏,心中欢喜,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些脚印里哪一行是黄氏兄弟的,它们到底是指向哪里。” 房霜华仔细看了一遍,眉心轻轻打了一个结,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江雪不由大失所望,道:“你看不出来,你为什么会看不出来?你们杀手追踪猎物时不需要看足印的吗?你这山鬼首领是怎么当的!” 房霜华道:“江雪,你听我的话,咱们赶快离开这里。”上前拉了江雪的手便要走。 江雪用力挣脱他的手掌,喝道:“房霜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霜华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江雪,你也不想想,不管咱们追的是黄狮威还是黄虎猛,他们都是学过涡还神功的,而且武功都比我们高强,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他们怎么可能在雪地上留下这么深的足迹来让我们来追踪呢?黄氏兄弟性子狡猾,这一定是个圈套!” 江雪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就算他们学过涡还神功,那又怎么样,本小姐也是学涡还神功的,而且,学的还是正宗的涡还神功,就算他们有什么圈套,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房霜华道:“我一路追来,见到你们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心里便已经不安了。江雪,你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比他们留的要淡得多,这不是什么好事。” 江雪道:“我留在雪地上的足迹比他们淡还不好吗,房霜华,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连我的武功比他们高强都看不出来!” 房霜华道:“我在秦岭住了那么长时间,对黄氏兄弟比你了解。在我看来,他们兄弟的武功其实要略胜你一筹,可是他们却留下了一行比你的脚印为深的足迹,想来必是有意示弱,如果你麻痹大意,一旦他们突然出手,你便必然要吃大亏。” 江雪大怒,喝道:“你说什么?他们本是漏网之鱼,武功怎么可能比我还好!” 房霜华还未及开口,突听凭空一声长笑,有人应声说道:“房霜华啊房霜华,我地怪不能得你援手,那真是一桩莫大的憾事!”突地黑影一晃,一条修长的人影突然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江雪吃了一惊,喝道:“黄狮威!”手上融雪鞭“啪”地炸响,一声厉啸,鞭影如幕,劈头盖脸地往黄狮威身上罩了过去。 黄狮威纵声长笑,手中长剑蓦然出手,剑光霍霍,寒气纵横,但见秦岭之上,雪花又起,漫天的飞雪裹着剑气扑来,直如黄狮威的手上突然多出了无数利剑一般,斗然往江雪周身围袭了过来。江雪大惊失色,鞭影骤然一缩,密密防守,不敢轻易再攻。 第八十二章 辜负晓渡奈愁容(七) 黄狮威恶狠狠地道:“宇江雪,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可以视我地怪门人为无物,但如果是落了单,嘿,难道我黄狮威便对付不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侠义道高手了么!”突地剑气一紧,一声长啸,蓦然猛下杀手。 房霜华不能再坐视不理,叫道:“黄狮威,看暗器!”身子一晃,猛然冲了过来。 黄狮威冷笑道:“房霜华,你这种虚张声势之计难道还想骗人第二回吗?”根本不理,依然长剑直掠,直刺江雪肩胛,突地身后风声突起,果似有一物自身后袭来。黄狮威微微一惊,不及攻敌,长剑回掠,一剑刺去,但觉剑尖受阻,“砰”地一声,一团火光蓦然炸起,无数红色的碎片裹着雪花漫天落下。黄狮威猝不及防,一团热浪全数扑到了面上,他心中一惊,顿时脸色一变。 房霜华笑吟吟地道:“这便是实而虚之,虚而实之的道理,怎么,难道你真的以为凭我堂堂山鬼首领,身上会连一点儿保命的东西都没有么?我跟你说,这东西叫‘心悦君兮君不知’,是我山鬼中的不传之秘,虽然会爆炸,但致命的并不是暗藏其中的火药,而是蕴藏在热浪中的剧毒。这种毒发作无形,一个时辰之内,中者便会气血衰绝,自毙于世。嘿,江湖中有很多人是莫名其妙就死在山鬼手中的,你现在总该知道他们是死于何因的了罢?” 黄狮威脸色大变,道:“你敢用这样的剧毒来对付我?好,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剑光一掠,直扑房霜华,剑声四起,连下杀手。 房霜华吃了一惊,长剑一掠,出手还击。江雪长鞭如蛇,跟着袭去。黄狮威剑气纵横,一剑破空,倏地便到了房霜华的面前。房霜华手中长剑递到半途,便再也递不出去,剑光虽然如水,却是僵在了半空。 江雪长鞭还未攻到,黄狮威的剑尖已经指到房霜华的咽喉,耳中听他涩涩喝道:“给我住手,否则,我便一剑刺穿他的咽喉!”她心中一叹,虽然万分不愿,攻到黄狮威后背的长鞭仍是硬生生地缩了回来,喝道:“黄狮威,你到底想要怎样?” 黄狮威并不瞧她,只向房霜华冷冷地道:“拿出解药,我饶你不死,否则,便只好让这位千娇百媚的宇二小姐替你收尸了!” 房霜华面上笑容不减,神情自若地道:“‘心悦君兮君不知’根本无药可解,你如果要杀我,我也没法子,只好让你杀了,反正,一命易一命,我也不吃亏。” 黄狮威手中长剑一紧,已经在房霜华颈中刺出血来,喝道:“胡说!我不相信没有解药!你不拿出来,我便让你尝尝凌迟的滋味!” 房霜华面不改色,笑道:“你要怎样对我,那是你的自由,房霜华既然身为阶下之囚,当然只有任人宰割了,反正这个世上也没有谁在乎我的生死。”眼光微掠,望了江雪一眼,跟着便将目光移了开去,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黄狮威目光何等犀利,房霜华这点淡淡的眼光全部落到了他的眼中,他心念微转,已拿定了主意,冷冷一笑,道:“你为剑谷卖命,甚至不惜为剑谷而死,剑谷岂会无动于衷?”慢慢转眼向江雪望来,道:“宇二小姐,房霜华是死是活,只凭你的一念之间,你告诉我,你想不想要他活命?” 江雪紧紧咬住嘴唇,忽地冷笑道:“你想不想要他性命,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嘿,其实本来我便要杀他,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而已,如果你要杀他,那你请便!想用他的性命来要胁我,哼,做梦!” 黄狮威微微有些意外,不由向房霜华道:“房霜华,你的同伴不想要你的性命,你怎么说?”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她说得没错,我的命本来便是从她那里借来的,你想用我的性命去要胁她,根本便是打错了算盘。” 黄狮威眉头一皱,道:“她既然不在乎你的生死,那好罢,咱们换个方式。房霜华,如果我说我要取她的性命,那你在不在乎?” 房霜华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她么?” 黄狮威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明摆着的事,难道还需要我回答么!”蓦地手肘一撞,将房霜华撞翻在地,与此同时,自己身影一晃,一剑掠空,猛然便向江雪奔袭而来。 江雪吃了一惊,长鞭弹起,电闪而击,但见天地间雪花纷飞,硝烟四起,刹那间的功夫,秦岭之上一红一黄两条人影纠结到了一起,剑气鞭声,响彻云霄。 房霜华心中忐忑,虽然胸口被黄狮威那一撞撞得自己险些背过气去,但见江雪独自面对强敌,又如何放心得下,当下强忍伤痛悄悄爬起,捡回自己被黄狮威打落的长剑,剑诀一引,“嗤”地一剑,拈空便刺。 黄狮威武功高他甚多,哪里会忌惮他的偷袭,回身一剑,后发先至,刷地便到了他的眉心。 房霜华一惊,身子甫自微微一退,倏地一只铁掌便自剑幕中蓦然突出,一把抓到他的肩胛。 房霜华大惊,想也不想,反手一剑削来,剑至中途,突地力气全失,手臂不由自主地软软垂了下来。 黄狮威纵声长笑,一把抓起他的身子,猛然向江雪的鞭影中砸了下来。江雪长鞭刚刚出手,突见房霜华一个身子猛向自己撞来,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鞭影一撤,张开手臂去将房霜华接了下来。 她刚刚将房霜华接到怀中,蓦地眼前银光一闪,黄狮威手长剑寒气森森,已经刺到了她的喉头。江雪双手一松,放开了房霜华。 第八十三章 惯披荆棘裁罗衣(一) 房霜华滚落下来,不及他想,一跃而起,抬头向黄狮威和江雪望来。 黄狮威笑吟吟地道:“你虽然也练的是涡还神功,可是你所练的涡还神功并不是你爹爹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教给你的,你自己按图索骥,岂比得家师的言传身教?再说,就算你的涡还神功得自宇牧云的真传,正统的涡还神功至少要练到你爹爹那个年纪,有了数十年的功力,也才可以无往而不利,那里及得上家师所授的涡还神功,虽然有些地方不尽如人意,却有捷径,短时间内便可一步登天!宇江雪,我黄狮威不能以寡敌众,但并不代表真的便奈何不了你们这些落单的人。你应该听房霜华的话,远远离开我所布下的这个陷阱,只可惜,现在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的了!” 江雪性子倔强,哪里肯认输求饶,紧紧咬住牙关,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黄狮威,你杀了我,我爹爹妈妈还有姐姐和伯文哥哥都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黄狮威不理,只向房霜华道:“怎么样,你说我能不能杀她?嘿,宇江雪眼高于顶,对你自然是毫无情义,可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不信你便能将她的生死看淡!” 江雪心中怦然一跳,不由转眼向房霜华看去。 房霜华紧紧咬住牙关,想道:“他擒住江雪,自然是想要我的解药,可是我哪里去找什么解药,就算有解药,给了他之后,他便会放过江雪和我么?”虽然强迫自己不去看江雪,但他关心江雪的生死,自然心潮起伏,端的难平。 黄狮威不耐久等,喝道:“房霜华,我只数三下,三下过后,你不说出解毒之法,我便一剑杀了宇江雪!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应该知道!一!” 房霜华心中一惊,饶是他心智出众,刹那之间,又哪里想得出什么化解目前危局的妙着。 黄狮威微微冷笑,又道:“二!”长剑一紧,已经逼近了江雪的咽喉。 房霜华彷徨无计,正要屈服,忽听一曲温柔的箫声悠悠传入耳鼓。 房霜华心中一喜,想道:“是宇大小姐!好极了,这恶贼的克星来了!” 黄狮威心中却是一惊,不及多想,将身一纵,一跃跳到江雪的身后,长剑斜横,切在江雪在咽喉之前,这才抬眼望去。 远方白雪皑皑之处,一白一蓝两条人影正踏雪而来,白影男子身形修长,飘逸出尘,蓝影则是宁静如波的女子,而且一枝短箫正竖于其唇边呜呜奏响,曲调幽幽,颇有看破世情之虞,却并非是他最为忌惮的箫魔江寒到此。黄狮威心中刚刚一宽,便听江雪出声大叫道:“槿哥哥,救我!” 白衣男子听到江雪的叫声,未及作势,身影倏地便到了眼前,其人面如冠玉,满面冷若冰霜之态,正是旧时相识的天下第二剑段槿。 房霜华也已经瞧出跟在段槿身边的那名蓝衣人竟然是自己山鬼门中的杀手海潮生,心头念头百转,到了口边求救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海潮生虽然不识得黄狮威,但却是认得江雪的,见以她如此武功,竟然为人所持,心中本已奇怪之极,待见到自己门中的首领房霜华竟然也在一侧,心中之惊,更是无与复加,正想开口,房霜华却暗暗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她相认。海潮生是那种冰雪聪明的人,见房霜华施了眼色,当即醒悟,立即住口,装出了一副与其陌不相识的表情。 黄狮威虽然不识得海潮生,但与段槿却是素有恩怨,见他到此,唇边不禁流露出一丝冷笑,道:“段长公子,久违了!” 段槿殊未料到会这里遇到他,更未料到他竟然会恢复了武功,还劫持了江雪,心中甚觉惊异,只不过他的性子历来冷漠,心中虽惊,面上却是没有丝毫表露出来,仍然神情淡然,道:“悦儿,你怎么会落到了他的手里?” 江雪道:“我技不如人,自然只有落到他的手里了。槿哥哥,你来得正好!你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二剑,当初却为他所伤,此时既然相逢,新仇旧恨,岂有不算算清楚的道理!” 黄狮威冷笑道:“你以为段槿就是你的救星了么?嘿,当年他便打我不过,如今我重修涡还神功,武功更胜当初,他岂还能从我手中救了你出去!哼,就算他能救你,你难道便不怕我一怒之下先杀了你么?” 江雪哼了一声,道:“槿哥哥,你不必管我!黄狮威已经中了房霜华的剧毒,撑不过一个时辰的,你只要困他一个时辰,就算没有援兵来助你杀他,他也非死不可!” 黄狮威心中恼怒,喝道:“宇江雪,你找死!”手中一紧,就要动手,然而他此念甫生,眼角银光忽闪,段槿一剑搠空,竟然真的不顾一切倏然刺来,出手的,俨然便是当年牟春荣所授的,专为对付他所练的剑法回首春空。 第八十三章 惯披荆棘裁罗衣(二) 黄狮威未料到他真的不顾自己妹子的生死,眼见剑光如虹,直刺自己眉心要害,急切间竟然顾不得去伤害江雪,长剑一抻,出剑抵挡。 段槿天下第二剑之名并非虚妄,再加上当年在黄狮威手里吃过大亏,一直心怀不甘,一式回首春空又经过多时习练,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早已非当年可比,饶是黄狮威自持武功盖世,一时之间也深觉抵挡不易,再加上他手上还挟持着一个本来以为可以束缚段槿,结果却反而弄得自己束手束脚的江雪,一时手忙脚乱,倒略略落在了下风。 海潮生受惠于徐伯文,对剑谷中人早已没有了丝毫的敌意,虽然明知首领房霜华就在面前,但仍是情不自禁地捏了满把山鬼中的各式各样的著名暗器,站在场外观战,只要段槿稍露败象,她便要不顾一切地出手相助。 房霜华知她身上还带得山鬼门中暗器,心中大安,叫道:“海潮生,宇大小姐江寒教你的曲子你学会了吗?那曲孽海无生咒就是为对付黄狮威而奏的,你此时不奏,更待何时?” 海潮生一愕。黄狮威却是大吃一惊。 房霜华哪里会放过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长剑一掠,纵身扑上,一剑搠空,直往黄狮威左肋刺去,与此同时,段槿剑光如虹,已自右侧攻到,剑气纵横,寒气森森。 黄狮威不及多想,一声暴喝,长剑往自身周一划,抡起一道如幕剑光,一掌推开江雪,身子自剑光之中一掠而起,蓦地飞扑出圈外,跟着剑光一折,在自己身后布下一道剑墙,阻止他们追袭。 江雪得脱掌握,精神一振,手中长鞭一弹,便要跃起追去。 房霜华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扬声笑道:“黄狮威,你只有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了,如果不想死,还不赶快回去解毒!你我宾主一场,我也不想要你性命,你回去之后,只须用滚烫的浓浓的辣椒水连着泡上三十六个时辰,其毒自解!” 黄狮威不信,道:“你岂有这样的好心,肯将解毒之法告诉我?” 房霜华道:“反正我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潮生,吹一曲孽海无生咒为黄大堂主送行罢!” 海潮生虽然不懂什么是孽海无生咒,但既然房霜华这么说了,那必有其深意,当下短箫就口,随便起了个调,一缕箫声幽幽而出。 黄狮威虽然不信海潮生也会吹奏什么孽海无生咒,但却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当下身子一退,道:“好,今日暂且饶过你们,房霜华,如果你有半句不尽不实之言,我黄狮威必要将你碎尸万段!”话音未落,已倏然去远。 段槿生性冷漠,虽然与黄狮威颇有旧仇,但他既然退去,他便也不想穷追不舍,反是江雪心有不甘,用力摔开房霜华的手,怒道:“房霜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霜华道:“黄狮威的武功极高,咱们这四个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敌得他过,别看他一时吃亏,想要趁势留他下来,终无可能。不如让他走,咱们先与大伙儿会合,至少找到你父母和姐姐他们之后再去对付黄狮威,那才万无一失。” 江雪道:“他不是中了你的毒了吗,那你还怕什么?” 房霜华笑道:“我失陷秦岭多日,身上的毒药暗器都早已被他们搜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杀人的致命武器。我刚才的话是骗黄狮威的,因为我料定性命攸关的事,他不敢不信。” 江雪将信将疑,道:“你刚才打出的东西又会发红光,又会炸响的,怎么可能不是暗器?” 房霜华笑道:“江雪,我刚才打出的只不过是一枚随手拾来的鞭炮而已,一枚地怪门人为地怪首领准备庆贺大功告成,但还没有来得及燃放的鞭炮。” 江雪道:“那你还叫他去泡什么辣椒水以期解毒?” 房霜华道:“黄狮威嚣张拔扈,不叫他吃吃苦头,我房霜华困在秦岭这许久的憋气如何得出?再说,他那样对你,难道不应该小惩大戒么?江雪,你放心,辣椒水不是那么好泡的,他要是泡足三十六个时辰,那皮肤非红肿溃烂不可,就算他能不死,那也至少数十天之内都不能跟我们为敌,而在这数十天之内,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的落脚之处,将他捉拿归案!” 江雪斜眼瞧了他一会儿,突地一掌,“啪”地一声,重重掴在他的脸上。 房霜华猝不及防,这一记耳光当真掴得他眼冒金星,不禁又惊又怒,捂住面孔叫道:“江雪!你,你为什么打我?” 江雪道:“刚才黄狮威要杀我,你干嘛不理?” 房霜华叫道:“冤枉啊!我心里正盘算救你的妙计,哪里是不理你了!” 江雪道:“那你盘算出什么妙计了没有?” 房霜华不禁气结,道:“时间紧迫,我来不及想出。” 江雪道:“哼,要是等你想出什么计策,黄狮威早就杀了我了!” 房霜华道:“我不会让他杀你的!” 江雪道:“我不管你的生死,难道你还会管我的生死么?” 房霜华道:“你既然知道我不会管你的生死,那你干嘛还这么生气?”江雪一呆,不禁无言以对。 第八十三章 惯披刑责裁罗衣(三) 房霜华瞧了她一眼,唇边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江雪,你放心,我是绝不会不顾你的死活的。” 江雪心中默然,半晌才道:“你这么关心我,黄狮威要你的性命,我却不肯管你,你心里便不恨我么?” 房霜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红狐魔女便是红狐魔女,她岂会在意旁人的生死?如果你肯为了我屈服于黄狮威,我倒不敢相信你便是我所熟知的宇江雪了。嗯,反正我还欠你一条命,就算真的被黄狮威杀了,那最多也不过是还你一条命而已,又有什么好恨你的。” 江雪心中默然,道:“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 房霜华道:“这么说,你以后不会杀我了?”江雪点点头。 房霜华心中大喜,道:“那我今天为你所做的一切便更值得了!” 江雪微微苦笑,心中想道:“也不知黄狮威说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是我。嘿,我历来跟他不假辞色,还一心想要杀他,他又明知我和莫中野有那样的关系,怎么可能喜欢我?就算他真的喜欢我,难道我便会喜欢他么?”想到房霜华对自己的婉思柔情,不由心中怦然,但想到他的计谋百出,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心中又不禁微生怯意,转念之间,徐伯文的身影浮上心头,她心底又是一阵凄苦,想道:“如果伯文哥哥能象他一样对我,那我即便是死了,心里又有何憾?”明知徐伯文心里只有江寒一人,只怕就算自己死在他的面前,他也未必会多望上自己一眼,心中无限悲凉,无人可诉,便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海潮生已走了过来向房霜华行礼,道:“房师叔,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厉害,以你和宇二小姐的身手竟然都敌他不过?你们又是怎么会跟他斗起来的?” 房霜华道:“你不识得他吗?他便是地怪首领的大弟子黄狮威啊,当初出钱卖我们出手对付宇大小姐的人便是他!” 海潮生“啊”了一声,颇感意外。 房霜华道:“你们现在才到秦岭来,知不知道秦岭已经自地怪之手重归秦岭连环十八宫掌握,地怪在秦岭的势力已经瓦解了?我们本是奉命来追杀黄氏兄弟的,嘿,我们还以为自己追的是黄虎猛,黄虎猛的武功虽然也很好,但却及不上黄狮威,我和江雪二人联手,应该对付得了他,想不到我们追的人竟然是黄狮威,那自然便是缚手缚脚了,险遭不测,幸好遇到你们。喂,你们怎么刚好在这个时候来到秦岭?” 海潮生道:“我和段长公子刚刚才上秦岭,虽然知道咱们自己的人已经掌控了全局,却不知你们在追捕黄氏兄弟,更不知道那姓黄的竟然敢对咱们山鬼首领下此狠手,早知道的话,我便送给他一颗魂飞魄散尝尝,也好叫他知道我们山鬼的厉害。”她口中所说的“魂飞魄散”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带毒的火药暗器,一经爆开,可叫人粉身碎骨,端的厉害无比,在江湖中久享盛名。 江雪早已听说过魂飞魄散的名头,却想不到原来它是出自山鬼,闻言不禁说道:“你身上既然带有魂飞魄散,却为什么不使,现在再说,早已晚了!” 海潮生没有想到她对自己竟然如此不客气,闻言不由一愕。房霜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叫她不可与江雪争执。 江雪也不去理她,跑到段槿跟前,道:“槿哥哥,你去了哪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们来秦岭剿灭地怪你也不来帮忙!对了,你怎么会跟这个杀手呆在一起?”斜眼瞟了一下海潮生,对这个屡次想法子加害自己姐姐的女杀手殊为不喜,只不过是瞧在姐姐已经答应收容她在剑谷,对她当初所做之事过往不咎的份上,方才没有对她动手。 段槿的眼神一如既往很是淡然,道:“幸儿在哪里?我想要见她。”江雪心中一跳,不敢轻易回答。 海潮生瞧了一眼房霜华,代替段槿解释道:“我和师父本来在玉虚山庄养伤,殷六侠和小桑姑娘到玉虚山庄来找段仲公子,说是要对付地怪。我们师徒深受琴妖徐伯文徐爷的大恩,愿意出手相助,便一起跟段仲公子和陆庄主离开了昆仑山。本来,师父只是命我去召集山鬼门人到秦岭来相助,一方面报答宇大小姐对我们师徒的宽容之恩,另一方面也可借机查找我们首领的下落,可是我听说段长公子一直都没有回来,海潮生因为曾诱使段长公子毒杀徐爷,心内负疚,便自告奋勇承诺在召集完山鬼门人之后便去找段长公子,想凭一己之力化解了他们之间的这段怨仇。嗯,天地之广,我本也不知应该到哪里去找段长公子,只是想着诺大的秦岭并不缺少我海潮生一人,我与其来秦岭凑热闹,倒不如去为寻找段长公子的事出一份力。也许是上天垂怜,竟然真的叫我找到了段长公子。我不但找到了段长公子,而且,竟然还有幸说动了段长公子。你们知道吗?段长公子已经答应给宇大小姐一纸休书了!” 第八十三章 惯披荆棘裁罗衣(四) 江雪又惊又喜,道:“槿哥哥,这是真的吗?” 海潮生道:“这当然是真的!段长公子连休书都已经写好了,就收在他的怀中。他这次跟我到秦岭来,便是要将休书亲手递交给宇大小姐的。” 江雪犹自不敢相信,道:“槿哥哥,你真的想通了?” 段槿仰面向天,良久才道:“万事都归一梦了,曾向邯郸,枕上教知道。百岁年光谁得到,其间忧患知多少。嘿,我连生死都看淡了,区区一个幸儿的背叛又有什么看不淡的。” 江雪心中欢喜,道:“你要是能想通,那是最好不过。” 房霜华见他口中说看淡,眼神中却仍有激愤之色,虽然若有若无,但神情有异,却是一眼可见,知他口中所言未必便是心中所想,不禁心里打结,但见江雪心花怒放,却也不忍泼她冷水,微笑道:“天下何处无芳草,如果段长公子真的能提得起放得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嗯,潮生,你说你去召集山鬼门人,情形如何?” 海潮生道:“首领有难,山鬼弟子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每一个接到讯息的山鬼门人都已经赶来了。本来,我是想把他们引见给宇谷主和宇夫人他们,由他们统一率领指派,但大伙儿说,他们是杀手,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否则,对日后的生存可没什么好处,所以,大伙儿都没有现身,只是潜伏在秦岭之中见机行事。” 房霜华点点头,道:“大伙儿的顾忌是应该的。嗯,现在地怪已经伏诛,我也已经没事了,大伙儿留在秦岭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你得空的时候传我号令,让大伙儿散去吧!日后若有什么事,我再另行通知。” 海潮生道:“是。” 段槿听他和海潮生说话,不由收回目光向他掠来,只一掠之间,便已是寒意顿生,道:“你是谁?” 海潮生道:“他是我房师叔啊!我跟你提到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段槿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山鬼首领。你又怎么会跟我妹子悦儿在一起?你不想刺杀拙荆江寒了么?” 房霜华被他寒意森然的目光一掠,心中突生惧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道:“山鬼不愿意做地怪祸乱江湖的工具,早已经和地怪反目,自然不会再对宇大小姐妄动杀念了。” 江雪看出他惧怕段槿,不由道:“你不用怕我槿哥哥。槿哥哥向来都什么都看得开的,只要你不再对我姐姐存有杀心,他便不会对你怎样。” 房霜华道:“嘿,我为什么要怕他。”目光触及段槿的眼神,心头却禁不住又是一凛,不禁暗自忖道:“见鬼,段槿丰神俊朗,人资仙品,所谓剑可倾城,天下无人不心神往之,我却为什么对他会心生惧意,难道他比杀人如麻的琴妖徐伯文还要令人惧怕不成!”细细觉来,但觉一股明明深邃却偏偏又似淡若无物的令人寒冷彻骨的杀气自段槿的骨髓深处不自由主地浸透了出来,令人一见之下端的不寒而粟。他本有心跟江雪细说,可是他对段槿的感觉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此时说出,未免有离间之嫌,他又岂能冒然行事。 段槿听了江雪之言,果然不再追究往事,只向江雪道:“幸儿现在到底在哪里?” 江雪不好明言,只得道:“我一心只在追捕黄氏兄弟,也不知道姐姐现在哪里。嗯,也许姐姐跟爹爹妈妈他们在一起罢。槿哥哥,你还没有见到爹爹妈妈吧?我知道爹爹妈妈他们在哪里,槿哥哥,我们不如先去见爹爹妈妈和姑姑姑父。你这么久都不见人影,他们都很挂念你呢,现在见你归来,也不知会有多高兴!” 段槿不再追问,道:“他们现在哪里?” 江雪道:“如果我所料没错,他们应该还没有离开逍遥宫。”伸手一指,当先引路。 房霜华知道江寒与徐伯文都在寒水宫,听江雪这么说,自然知道她的用意,也不说破,见他们并肩往逍遥宫而去,自己抽身退开数步,径自往寒水宫而来。 海潮生见他招呼都不打便抽身而去,心中诧异,但她身为山鬼部下久了,自然知道房霜华为人做事自有其道理,不敢多问,只跟着段槿和江雪前往逍遥宫。 段槿也早已经望见房霜华离开,却故做不知,只向江雪道:“师父他们在逍遥宫做什么?” 江雪道:“咦,地怪首领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就是红玉姑姑的母亲萧贞娘,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在逍遥宫,自然是想法劝她放下恩怨,跟我们回剑谷了。不过萧贞娘顽固不化,我想她是绝不会跟我们回剑谷的,爹爹妈妈想要劝服她,恐怕是要白费力气。” 段槿冷冷地道:“这样的人,早该杀了,要她跟我们回剑谷做什么。” 江雪一愕,道:“槿哥哥,萧贞娘可是红玉姑姑的母亲。” 段槿冷冷地道:“我知道。” 江雪这才感觉出他满腹的杀气,心中一凛,不敢再说,想起房霜华,回头望去,秦岭之上白雪茫茫,房霜华早已经去得远了。 第八十三章 惯披荆棘裁罗衣(五) 江雪与段槿默默走得一段路程,迎面数人如飞奔来,竟是段颖夫妇及秦岭代首宫主江难渡和章寻梦、北寻芳、史谦几人。 傅吟双一眼便望见爱子,心中欢喜之极,远远便叫道:“槿儿,槿儿你终于回来了!”如飞奔来。 段颖乍见爱子,也是满心喜欢,忍不住问了几句长短。 段槿却仍是冷冷淡淡的,向父母见了礼之后,才淡淡说道:“孩儿归来得迟了,没能在剿灭地怪一役中帮上什么忙,还请爹爹母亲不要见怪。” 傅吟双笑道:“你回来便好,我们怪你什么。哦,你这一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把幸儿一个人撇下不理?”眼光掠过海潮生面孔,不由微微一怔。爱子一去多时,不但对新婚燕尔的妻子不闻不问,而且回来之后身边还多了一个千娇百媚的陌生女子,再联想到江寒与徐伯文之间的异状,真是由不得她不心生诧异。 段槿哪里会关心她心中所想,只道:“幸儿现在哪里?我有话要跟她说。” 段颖道:“我们也正在找她呢!槿儿,这位姑娘是谁,怎么不替我们引见?” 海潮生忙道:“晚辈海潮生,是山鬼门下杀手,见过段楼主、段夫人!”盈盈施了一礼。 江雪道:“槿哥哥就是海姑娘找回来的。” 段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跟她招呼。傅吟双心中疑狐,对海潮生则很是冷淡。 江雪道:“姑父,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段颖道:“我们来接应你们啊!黄氏兄弟的武功都非同小可,他们又熟悉秦岭地形,你们单身追来,恐会有失。嗯,你们追到谁了没有?” 江雪道:“我们追上了黄狮威,可惜我们打他不过,让他又逃了。” 段颖道:“他逃到哪里去了?你们跟他动手,自己有没有受伤?” 江雪道:“他是想伤我,可惜,还没有那样的本事!”其实黄狮威本来差一点便要了她的性命,不过天大地大,没有面子大,反正房霜华不在,段槿和海潮生想来又不会揭她的老底,那她又怎么会承认。 段颖知她甚深,自然知她言中必有不实之处,微微一笑,也不说破,道:“黄狮威逃了便逃了罢,你们追的是黄狮威,那柯儿他们追的便应该是黄虎猛。黄虎猛不是柯儿对手,柯儿一定可以把他抓回来的。就算一个都抓不到,地怪已经覆灭,只剩下黄氏兄弟两个人,料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巨浪来。”话虽如此,听得黄狮威已经逃脱,心里终是觉得可惜。段槿哪里关心黄氏兄弟的下落,只道:“我要见幸儿,她在哪里?” 傅吟双不禁面上微微一板。向来脾气甚好的段颖也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史谦忍不住说道:“槿儿,你回来,一不问父母,二不问师父师母,三不问现在武林的局势,江湖同道,只一门心思地问幸儿,这好象并非我剑谷弟子的为人处世之道吧!” 段槿道:“父母我见到了,他们很好;师父师母武功盖世,料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于武林局势,地怪首领都伏诛了,想来其江湖局势也不会有什么不好,就算有些许的不好,那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我向来不关心江湖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史谦被他这么一顶,倒顶得哑口无言,对答不上来。 段槿道:“我关心自己妻子的去向,难道错了么?你们一直不肯跟我说幸儿的下落,难道,难道她现在是跟徐伯文在一起?”他此言出口,众人皆是心中一惊。 傅吟双忍不住道:“槿儿,你知道幸儿跟徐伯文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么?” 史谦道:“师姐此话差矣!幸儿是师姐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性情如何,师姐应该是清楚得紧,自然知道她既然已经嫁槿儿为妻,怎么还可能与徐伯文有什么、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一言未尽,触及段槿目光,心中一凛,后面的话不自由主地便咽了下去。 段槿的目光慢慢自众人面上扫过,缓缓说道:“幸儿是什么样的人,我自是知道。我现在只是想见她,不管她跟谁在一起。难道,你们全都不许我们相见么?” 段颖道:“槿儿,你说什么傻话,我们怎么会不许你们夫妻相见?只是,秦岭大战刚熄,我们也不知道幸儿现在什么地方。” 章寻梦突然说道:“我知道三师姐在什么地方。”北寻芳吃了一惊,待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江雪心中一跳,抢道:“四师姐,你是才上秦岭的吧?你怎么会知道我姐姐在什么地方?” 章寻梦道:“我自然是没有亲眼见到三师姐到哪里去了,但咱们碧血楼到秦岭的弟子众多,当然会有人见到她到哪里去了。” 江难渡随声附和,道:“不错,宇大小姐在哪里,我也知道。碧血楼到此的弟子虽众,但却比不上秦岭,这又是在秦岭的地盘上,什么人在哪里,又岂能瞒得过我。” 第八十三章 惯披荆棘裁罗衣(六) 段槿道:“很好,你们带我去见她。” 江雪急道:“不成!” 傅吟双更添心中疑狐,道:“悦儿,你姐夫要见你姐姐,那是名正言顺,你说他们不能相见,凭什么?” 江雪道:“我说他们现在不能相见自然有我的原因。” 傅吟双道:“那你的原因是什么?” 江雪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姐姐在、在寒水宫,那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地方。” 段槿道:“寒水宫,那是什么地方,秦岭的禁地么?” 江难渡道:“寒水宫倒也不是秦岭的禁地,只不过,寒水宫寒气极盛,一般的人根本禁受不了那里的寒气,除非武功到了一定的修为,否则,妄入寒水宫,只能是自寻死路。” 傅吟双道:“落月谷寒水宫,这个地方我倒是听说过,不过要说不是任何人都进入得了的,我却不信。大哥,我们陪槿儿去瞧瞧。”段颖点了点头。 北寻芳聪明机智,眼见江雪神情有异,早已猜到江寒此时必然是与徐伯文在一起,所以她才不愿让段槿等人找到她,心想江寒再怎么说也是段家的媳妇,如果此时让段颖夫妇撞见她与其他男子在一起,那可是一场泼天的大祸,但以她的身份,却是不能明着阻拦,只得想了个折衷的法子,道:“我们现在便去找三师姐吗?黄狮威已经逃走,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件事禀报师父他们知道?” 章寻梦道:“这件事当然应该禀明师父,不过,也用不着咱们全部都去。寻芳,反正你没事,不如这件事便偏劳你了。” 北寻芳的本意是想阻止段颖等人前往寒水宫,想不到却被章寻梦将了这么一军,一时无计反驳,只得答应。 江雪心中虽然忐忑,但转念之间便想到了房霜华,想道:“好在房霜华先一步去了,但愿他已经将槿哥哥来的事告诉了姐姐,姐姐就算不肯离开寒水宫,但只要跟伯文哥哥暂时分开,不让槿哥哥和姑姑姑父撞见他们在一起,那总好得多。”纵然平素有千般不喜房霜华,到了此时,却由不得的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只盼他能知晓自己的心意,赶去通知姐姐和徐伯文,从而将一场大祸化解于无形。 房霜华曾经因为要刺杀江寒而调查过与她有关的事,对徐伯文与段槿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清楚得紧,此时再见江雪与段槿的神情,心里更是雪亮。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见江雪惊急之色,却又不忍就这么袖手旁观,知道此时也只有自己能帮得上她的忙,是以抽身而退,悄悄赶往落月谷寒水宫,心里想的也是提早通知江寒,以避免一场说不得便是惊天动地的大混乱。 寒水宫外,依旧寂寞凄清,宛若天上的月宫广寒,宫里宫外都没有一丝声音。房霜华知道自己武功有限,不能进入,只得在寒水宫寒泉之外驻步,扬声说道:“在下房霜华,有要事求见寒水宫主徐爷及剑谷宇大小姐,还请二位出来相见。”寒水宫内寂寂无声,无人应答。房霜华怕他们没有听见,又加注内力连说两遍,寒水宫中依然寂静无声。 房霜华心分七窍,当即想道:“难道是他们心里对我还有疑虑,所以不想见我?”又大声说道:“房霜华今日此来对徐爷和宇大小姐绝无恶意,而所传之事非同小可,与二位的未来密切相关,房霜华绝不妄言,还请二位出宫一见!”话言甫落,突地白影掠空,一条纤纤瘦影突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房霜华乍然见到自己面前凭空冒出一条人影,不由吃了一惊,想也不想便下意识地纵身后退。只听那人柔声说道:“你要见我,到底有什么事?”声音平和,并无恶意,原来却是江寒。 房霜华见江寒对自己并无恶意,心中不由一喜,当即上前见礼,道:“宇大小姐,不知徐爷还跟不跟你在一起?” 江寒道:“他受了伤,我点了他的睡穴,让他好好调养,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请尊驾不要在此吵他清休。” 房霜华道:“徐爷的伤要不要紧?不管要不要紧,你们还是离开这里的好,因为,因为段长公子已经来了,我想,他一定会来找你们的。” 江寒微微一怔,道:“段槿已经来了么?”遥遥望向谷外,过了一会儿,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来便来罢。”转身便要回去,竟然并不把段槿的来否放在心上。 房霜华大急,恨不得立即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拦住她不让她回去,道:“宇大小姐,虽然是交浅言深,但房霜华有几句话,却是不得不说。” 江寒道:“你要说什么?” 房霜华道:“我知道宇大小姐与徐爷之间是什么关系,也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虽然不容于世,却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可是,不管怎么说,大小姐现在仍然是段长公子的合法妻子,现在来寒水宫找你的,又不仅止只是他一个人,你们夫妻一场,你总要给他一点面子罢?再说,他现在据说是回来给你写一纸休书的,都到了这个份上,大小姐又何必节外生枝?只要大小姐能平安拿到休书,来日方长,难道还怕不能与徐爷长相厮守吗?” 第八十三章 惯披荆棘裁罗衣(七) 江寒心中怦然一动,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回来给我休书的?” 房霜华道:“我山鬼门下有一名弟子叫海潮生,这人宇大小姐也认识,就是她找回段长公子,说服段长公子回来见你的。段长公子刚才与房霜华碰了面,他也没有否认他要写休书给你一个事实。不管他的许诺是真是假,宇大小姐,现在我们都宁可相信他,你说是与不是?要是他真的肯写一纸休书给你,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不是,咱们不让他抓住把柄,那也总是好的。” 江寒凝神向他望来,道:“我记得你曾经是要取我性命的,想不到如今却如此为我和伯文哥哥着想,为什么?” 房霜华不由退了一步,想了想才道:“我不想杀你,是不想替黄狮威卖命,做江湖的罪人,至于为你们着想,嘿,原因说出来,只怕宇大小姐不信。” 江寒凝神瞧了他一会儿,终于微微一笑,道:“一个不愿意说的原因,一定是真正的原因,你不谎言相欺,我就相信你!” 房霜华心中一宽,道:“大小姐既然相信了房霜华,那便请与徐爷尽快离开这里罢!我想,段长公子他们大概很快便会来了。” 江寒点了点头,微微躬身施礼道谢,返身折回寒水宫去了。 房霜华瞧着她的背影在寒水宫中慢慢消失,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黯然,想道:“我如此关心他们,其实为的只不过是一个宇江雪,可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的心思,她要在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即便是她明白了,我和她之间还横着一个莫中野,房霜华啊房霜华,就算你不在乎她和莫中野之间发生过什么,难道便能将莫中野视为无物么?他毕竟是你此生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一生唯一的一个朋友啊!朋友妻,不可欺,你横刀夺爱,以后,还有资格跟他做朋友吗?”心中起伏未定,忽听脚步声起,有人轻轻“咦”了一声,紧跟着,傅吟双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了来,道:“房霜华,你怎么在这里?” 房霜华微微一惊,转回身来,视线所及,心中不由一沉:段颖夫妇以及段槿、江雪、江难渡、章寻梦和海潮生都已经到了。 徐伯文背上有伤,不能仰卧,所以是伏在床上的,但他的脸侧贴在枕上,仍然可见其睡梦中的神情平静中隐带微笑,看得出来,他在作梦,而且,这应该是他此生最为安稳甜美的一个梦了,江寒几乎不忍心叫醒他,但想到段槿来到之后的幸福,终于还是伸手拍开了他的穴道,低声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 徐伯文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慢慢张开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江寒近在咫尺的面孔,过了一会儿才道:“江寒,你还在我身边,这,不是梦罢?” 江寒微微一笑,道:“这当然不会梦。伯文哥哥,以后你每一次张开眼睛,我都会在你的身边的。”伸手与他相握,两人十指交结,满指皆是温情。 徐伯文绽开笑容,突地翻身而起,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揽入怀中,道:“江寒,要是以后我每一次张开眼睛都会看见你在我身边,那我徐伯文对此生真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江寒乖乖地伏在他的怀中,过了一会儿才道:“伯文哥哥,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或者,你在这里养伤,我先离开一段时间。” 徐伯文一怔,松开了抱她的手臂,道:“怎么?” 江寒道:“你放心,我不是真的要离开你,我们只是不能再象现在一样在一起了,因为,槿哥哥回来了。” 徐伯文心中一沉,半晌无言,良久才道:“是啊,你是他的妻子,他回来了,你自然便要回到他的身边去了。” 江寒柔声道:“伯文哥哥,槿哥哥这次回来,是给我送休书来的。” 徐伯文心中怦然,几乎跳了起来,道:“你怎么知道?” 江寒还未开口,便有人应声说道:“不错,我这次回来,就是送休书来的!” 徐江二人一惊,觅声望去,一人白衣如雾,正自寒水宫无数冰墙雪道中轻飘飘地走来,正是久已不见的天下第二剑段槿。 江寒终归是段槿的妻子,见他突然出现,如何能当若无其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叫了一声:“槿哥哥!” 徐伯文也掀开棉被站了起来,本来是想问休书之事,但在这种情形之下与情敌乍然相逢,即便是他心里从来都将世俗礼教视为无物,突然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丈夫,一时之间,却也问不出口来。 第八十四章 频约章台偎翠侣(一) 段槿慢慢走进小屋,目光自江寒与徐伯文的身上转到徐伯文才起身的那张床上,原本便已冷若冰霜的神情更见冰冷,低声说道:“我已经准备给你一纸休书了,可是,幸儿,你却连这一点点的时间都等不及了吗?” 江寒跟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他的视线定格在床上,知他误会,解释道:“槿哥哥,伯文哥哥受了伤,我只是陪他在这里疗伤。我跟他,并没有,并没有……” 段槿目光微微一闪,道:“你真的只是陪他在这里疗伤?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江寒面色不由自主地一红,轻轻摇了摇头,垂首不语。段槿心中一宽,眼中不禁流露了出一丝喜色。 徐伯文性情本来便颇为偏激,此时见段槿咄咄逼问,心里顿觉反感,道:“段槿,江寒为你所害,那次小产险些丢了性命,你跟她久别重逢,不问她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嘿,不关心她的生死,只在乎你的名誉,这难道便是你的为夫之道么?不错,江寒现在还是你的妻子,可是那又怎么样?那些你们中原人订下的规距礼教,我徐伯文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不管你给她休书也好,不给她休书也好,从今往后,她宇江寒都不再是你段门中人,我和她即使是发生了什么,也不与你相干!” 江寒不禁轻声叫道:“伯文哥哥!” 徐伯文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昂然道:“江寒,你我之间的感情是发乎自然,别说我们之间无不可对人言之举,就算我们之间真的做了什么在他们这些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事,那又怎么样?只要你我彼此情愿,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不齿,哼,我徐伯文也只当他们是猪鸣狗叫!” 段槿心中之怒,如同雷霆,但面上仍然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只轻轻垂下眼睑,伸手入怀,慢慢取出了一纸折叠起来的薄笺,道:“幸儿,槿哥哥一直都是真心爱你,你知道吗?不管槿哥哥做了什么,都是因为爱你,正因为爱你,你做了什么,槿哥哥也都是会原谅你的。” 江寒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纸薄笺吸引了过去,心中欢喜之甚,端的无与言表,道:“我知道。槿哥哥对幸儿一片真情,幸儿此生,真的无比为报。” 段槿抬眼向徐伯文望来,道:“徐伯文,我将幸儿交给你,便是将她的生死交给了你,你能保证一生一世都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为了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么?” 徐伯文心头跳了一跳,想也不想便道:“那是自然!” 段槿道:“如果,如果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她所即将得到的自由,你也愿意么?” 徐伯文一怔,跟着便毫不迟疑地道:“为了江寒,我自然是什么都愿意的,这你又何必多问。” 段槿点点头,道:“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徐伯文,我们都是深爱幸儿的,可是你我两个人中,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总有一个是障碍……我已经写好了休书,可以立即交给幸儿还她自由,让她重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在把休书交给幸儿之前,我还有一个条件。” 徐伯文大喜过望,道:“你有什么条件?我答应你便是。” 段槿缓缓地道:“你真的答应?那可好极了。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我要你我二人之间死一个,你,或者是我!” 江寒甚感愕然。 倏地一剑掠风,段槿长剑如电,蓦然直刺徐伯文的胸口,剑气已至,他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你若死在我的剑下,休书便归幸儿,她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再不干涉,但若你不舍得自己的性命,那么就算你杀了我,幸儿也仍然是我段氏门中之人,换而言之,你要与幸儿在一起,便只能是苟且,你们如果不愿永为陌路,那便要一生一世承受我碧血楼的追杀与世人的唾弃!” 江寒眼见段槿剑光凛然,倏然便到了徐伯文的身前,心中又惊又惧,叫道:“别伤我伯文哥哥!”不及多想,晃身抢到了徐伯文的身前,手中长箫一点,倏地便往段槿胸口膻中穴点去。 段槿视若无物,一剑破空,竟是拼着受江寒重创也要先杀了徐伯文。 眼见江寒长箫已经点至段槿胸口,忽地冰屋外一声厉叫:“幸儿!” 江寒一惊,手中长箫一顿,顿时软软垂了下来,刹那之间,本来已经微有血色的面孔突然便变得惨白。 说时迟那时快,江寒的手臂刚刚垂下,段槿的长剑已经刺到了徐伯文的胸前。徐伯文重伤在身,躲避不便,身子只来得及微微一侧,蓦地手掌伸出,一把抓住段槿长剑剑锋,内力一吐,“啪”地一声,段槿手中长剑应声而断。剑虽断,余势不衰,只微微一偏,仍然“扑”地一声,插入了徐伯文的肩头。 徐伯文一声痛哼,身子往后稍稍一退,肩头内力反激迸出。段槿只觉一股大力涌来,直扑自己的胸口,绕是他先已得手,此时也再抵挡不住徐伯文冰阳宝典的反击,身子往后一撞,人还在半空,一口逆血已经夺口而出。 第八十四章 频约章台偎翠侣(二) 冰屋外人影疾闪,傅吟双抢身奔来,一把接住了爱子,急急叫道:“槿儿,你怎么样了?” 话音未落,红影闪处,江雪也已经抢了进来,奔到了徐伯文的身边,伸手将他扶住,急急道:“伯文哥哥,你怎么样了?”眼见徐伯文不但手掌为断剑所伤,掌中满是血水,肩头更是血如泉涌,心中又气又怒,喝道:“段槿,伯文哥哥明明已经受了重伤,你还乘人之危,偷袭于他,难道这便是威名赫赫的倾城飘香剑的风范不成!”伸指疾点,封了他的穴道替他止血。 江寒轻轻撕下衣裳来替徐伯文裹伤,口中无一语发问,眼中却是慢慢落下泪来。 段颖跟在后面进来,脸色沉沉如水,道:“槿儿幸儿,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到达寒水宫外之后,本是与段槿一起进入寒水宫的,但傅吟双武功不及,远比众人畏寒,他要妻子和章寻梦江难渡海潮生一起留在寒泉之外,傅吟双却是不肯,他劝她不动,只得握了妻子的手,将内力传过去给她御寒。他们一边运功,一边走来,速度自然不及段槿快疾,这才落到了后面,但即便如此,段槿与江寒徐伯文之间的言谈,他们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傅吟双心里对江寒与徐伯文之间的事早有疑心,心中虽有震怒,意外却是没有几分,段颖却是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儿媳之间会突生如此大的变故,心中震惊,端的难以言表。 傅吟双亲眼见到自己视为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江寒竟然会对爱子下如此杀手,心中端的又恨又气又是失望,哪里还有一丝好脸色,听丈夫如此问话,竟是连丈夫也一起恼了,道:“大哥,他们刚才的言行做为,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么?幸儿,幸儿不但背夫私会情郎,还想谋杀亲夫,而这妖孽,这妖孽引诱人妻,更是十恶不赦!幸儿本来是个好孩子,如今的做为,全是因他而起,对这样恶贯满盈的狗贼,你还废话问些什么?趁早杀了他才是!” 江雪心中不服,叫道:“姑姑,我们刚才明明都亲眼看见了,是槿哥哥出手偷袭伯文哥哥在先的!” 傅吟双冷笑道:“幸儿明明是有夫之妇,这妖孽却对她纠缠不休,这样的滛贼,难道还不应该杀么?还有,幸儿,你身为侠义道至尊的剑谷大小姐,天下第一名门正派碧血楼楼主的长儿媳妇,竟然不顾惜自己的身份和名节,背着自己的丈夫与这种妖孽厮混,剑谷和碧血楼的脸面,可都叫你丢得净了!哼,我要去问问宇牧云和天狼郡主,问他们到底是如何教的女儿!” 江雪气得脸色煞白,但傅吟双的话虽然说得极不中听,却占着理,不管她如何气急败坏,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段颖虽然性情远比傅吟双温和,但突然遭遇这种有辱门风的大事,也难免急怒攻心,只是他向来疼爱江寒,此时见江寒脸色惨白,身子似是摇摇欲坠,心里对她的疼惜之情终归还是胜过了胸中愤怒,所以并不想立即责骂于她,只向段槿道:“槿儿,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爹爹想听听你的说词。” 段槿拭了一下嘴角,看着自己的手掌中的血迹,向来冷漠的脸上却突然流露出了一丝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容,道:“幸儿,我知道,其实在你的心里,你还是念着我的,是与不是?否则,刚才那一箫,你不会收手……来,你到槿哥哥这里来,以前的事,槿哥哥不会怪你……槿哥哥真的不会怪你!槿哥哥不但不会怪你,而且,而且还会将以前的事全部忘了,只要,只要你肯到槿哥哥这里来,那咱们便还是和和睦睦的恩爱夫妻!”伸出手臂,满怀希望,只期待着江寒如愿走过去,重新投入他的怀中。 傅吟双叫道:“槿儿,你怎么了?幸儿如此对你,你竟然没有一丝怨她之意么?” 段槿道:“我为什么要怨她?幸儿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只有琴妖!” 江雪叫道:“段槿!你心里一直都在恨着伯文哥哥,刚才,刚才你说要给姐姐休书,其实根本就是在骗他们,是与不是?” 段槿道:“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于世,生平最不可忍受的,便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嘿,琴妖不但横刀夺爱,还竟然指望我写下一纸休书,成全于他,哼,这岂非是痴心妄想!其实,我从始至终,心中所想,一直都是如何才能杀了这妖孽,只不过,我一直都没有把握到这样的机会……哪怕他现在身受重伤,我也一样也把握不住这个机会……嘿,老天爷待我何其不公,既然生了我段槿,让我与幸儿倾心相爱,为什么又偏偏要派下一个琴妖来从中做梗?既然派了这样一个妖孽下来,又为什么让我杀不了他?我明明有的是机会,而且不止是一次机会,可是,可是我偏偏杀不了他……”突地纵声狂笑,衣袖一扫,将身边桌上的东西全部一扫而落,砸碎了一地。 第八十四章 频约章台偎翠侣(三) 江雪连连摇头,道:“槿哥哥,横刀夺爱的不是伯文哥哥,是你,是你!” 段槿叫道:“胡说!是琴妖,是琴妖!” 江雪叫道:“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哪里会有什么今日之祸!” 江寒叫道:“悦儿!” 江雪叫道:“姐姐!” 江寒满面凄然,缓缓摇了摇头,道:“往事已矣,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慢慢转头向徐伯文望去,低声说道:“伯文哥哥,我没能出手拦住槿哥哥向你动手,你怪我不怪?” 徐伯文凝神向她看来,忽地微微一笑,伸手与她相握,昂然向段槿说道:“段槿,我夺你之妻,你自然恨我,但即便是你再恨我十倍百倍千倍万倍,我徐伯文也一样要夺你之妻!”此言出口,徒惊四座。 即便是段颖如此宅心仁厚之人也已再忍耐不住,一字一句地道:“徐兄弟,你为了武林弃邪归正,段颖心里,本已经将你视为己道英雄,已经做好了与你将旧怨一笔勾销的准备,想不到……你如今竟然甘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难道想重归魔道不成?如果真是如此,别说是你为武林秦岭之行的恩义将会全盘一笔勾销,只怕从今往后,天下,都绝不会再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徐伯文晒然一笑,道:“其实你们心里从来都当我是妖孽,有没有什么立足之地,我徐伯文从来不放在心上!” 段颖道:“幸儿,你也这么想么?” 段槿叫道:“幸儿不会这么想的!琴妖身为妖孽,自然有妖媚之术,幸儿全是受他所惑!爹爹,只要你帮我杀了这妖孽,幸儿自然便会醒悟的!”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转眼向段槿看来,道:“槿哥哥,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事到临头又收手吗?” 段槿道:“自然是你心里爱我,不愿意跟我动手了。” 江寒摇摇头,道:“槿哥哥,你我青梅竹马长大,在幸儿的心里,其实一直都当你是亲哥哥一般。别人要杀伯文哥哥,我自然不惜一切要为他报仇,可是如果杀他的那个人是你……我已经决定一生一世都跟着伯文哥哥了,你就算是杀他一万次,至多,我也跟着他死一万次罢了!” 段槿手指一松,那柄一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断剑“当啷”一声,跌落地上。 傅吟双怒火上冲,喝道:“幸儿!你是槿儿明媒正娶的妻子,却说出这样有违伦理纲常的话来,你,你,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不知廉耻!”几步抢上前来,扬手便是一掌,向江寒面上掴了下来。江雪横过身来伸手一格,道:“姑姑,你不能打我姐姐!”内力到处,傅吟双手臂一震,顿时软软垂了下来。 傅吟双这一怒,端的非同小可,喝道:“悦儿,你要跟姑姑动手么?” 江雪道:“我姐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能对她稍有一指加身,就算你是我们的姑姑,也不能动手打她,更何况,你只不过是我们名义上的姑姑而已!” 傅吟双的脸色不由徒然一变。 傅吟双与宇牧云虽然有兄妹的名份,但实际上她与宇牧云并没有血缘之亲,江雪说她只是她们姐妹名义上的姑姑,事实上并没有说错,但傅吟双这二十年来,早将自己看得在宇牧云的心目中比萧红玉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子更为重要,哪里由得别人非议,如今被江雪这么一顶,如何不恼怒之极?当下便怫然作色,嘿然冷笑道:“原来在你们姐妹的心里,一直只当我傅吟双是你们名义上的姑姑,好,好,好得很!嘿,我现在打她,不是你们什么姑姑的身份,而是宇江寒婆婆的身份!哼,宇江寒有违礼教,不守妇道,难道我这个做婆婆的人还打她不得?”手掌一扬,又要动手。 江雪拦在姐姐身前,丝毫不肯退让,道:“你要打我姐姐,不是不行,哼,需得先胜过了我宇江雪手中长鞭!”长鞭一晃,“啪”然炸响。 傅吟双面色铁青,本想立即上前教训教训于她,想到她是修练涡还神功的,武功远胜于己,别说是自己,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也一同出手,也未必能在她的手下讨了好去,更何况一旁还有一直没有出声的徐伯文虎视眈眈,即使己方连同段槿也一起出手,双方真的动起手来,吃大亏的,也只会是自己一方,权衡得失,不得不强自压下心中怒火,冷笑道:“宇二小姐,你武功盖世,我们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之将,不过,哼,你想要维护你姐姐,却也没有那么容易!我这便去找宇牧云,剑谷门规、家规如何,我傅吟双二十年来都没有领教过,今日倒想好好看看,剑谷既然想要立威于江湖,又会不会护短!”向段槿道:“槿儿,咱们这便去找你师父。家门有女如此,我倒要看他如何向我们交待!”伸手拉了段槿,转身便走。 段槿面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跟着傅吟双去了。 第八十四章 频约章台偎翠侣(四) 段颖本来满腔怒气,但见江寒神情决绝,恍然间,竟仿佛看到当年的天狼郡主又立于自己的面前,想到自己当初与天狼郡主的失之交臂,心中隐痛,一腔怒意不由自主渐渐消融,轻轻叹了一口气,痛惜地道:“幸儿,你与徐伯文,当真是,当真是……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选择,不但是让自己于天地间无立足之地,更是令你的父母都要因你而无颜面对天下了?” 江寒咬住牙关,决然道:“我自己做的事,自然是自己一肩承担,绝不连累父母。” 段颖叹道:“在这个世上,所有人的利益都是纵横交错的,你不想连累父母,只怕不能如愿!”退出数步,转身去了。 江寒瞧着段颖离开,想到他所说的“你今天的选择,不但是让自己于天地间无立足之地,更是令你的父母都要因你而无颜面对天下”,恍然之间,突然全身力气全失,身子一软,就要倒了下来。 徐伯文伸臂将她揽在怀中,低声叫道:“江寒,江寒,你怎么了?” 江寒回眸向他望来,触及他关切的目光,勇气突又回来了,展颜一笑,道:“你放心,我没事!” 江雪急道:“怎么可能没事呢?他们要去找爹爹妈妈,你们之间的事,眼看就要惊动天下,想来绝不可能善了了,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伯文哥哥,你还是趁早带姐姐离开秦岭吧!他们找不到你们,也许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徐伯文不语,只看着江寒,目光中略露询问之色。 江寒心中天人交战,既想当真就这么跟着徐伯文一走了之,却又放心不下父母,良久才道:“悦儿,你跟伯文哥哥离开秦岭吧!伯文哥哥身上有伤,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江雪一愕。徐伯文也是大感意外,叫道:“江寒!” 江寒道:“伯文哥哥,我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的,可是,可是……我可以不在乎天下有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但我却不能不顾忌到父母,还有剑谷,剑谷也绝不能因我而蒙羞!嘿,我虽然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但也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我自己做出的事情,我自应一肩承担!” 江雪叫道:“姐姐,这世上有些事你是不可能全都承担得了的!” 江寒道:“能不能承担得了,那不是我所考虑的事情,应不应该去承担,才是我所应该做的选择!我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再劝我了!” 徐伯文道:“江寒,你是有夫之妇,为了一个男人,尤其这个男人是天下人所共厌的妖孽,你为了他背夫而逃,那本来便是天下大不韪之事,更何况还为此激怒了碧血楼。碧血楼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得罪了他们,那无疑便是得罪了整个武林,就算剑谷肯千方百计地维护你,只怕也不能让你全身而退,若事情的结果真是如此,你,你又该如何?” 江寒微微苦笑,道:“在世人的眼里,总是我对不起槿哥哥,不管他们要如何对我,只要肯让我活着回来见你,我心里便无怨尤。” 徐伯文心中百感交集,伸掌与她相握,沉默了一会儿,突地一笑,道:“如果说对不起段槿,我夺人之妻,又岂能置身事外?江寒,我陪你去见他们,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跟你一起承担!” 江雪大急,道:“伯文哥哥,姐姐,你们这又是何苦?槿哥哥的母亲绝非易与之辈,她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而爹爹妈妈碍于江湖大义,只怕也不能回护于你们,你们留下,实属无益!依我之见,三十六计走为上,何必留下来跟他们正面冲突!我想,只要你们现在走了,再大的风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待时过境迁,风平浪静时你们再回来,岂不是好?” 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姑姑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弃夫而去,这将永远都是她心头的疮痛,说什么时过境迁,在她的心里,是永远都不会存在时过境迁这四个字的,就算我一生一世都不回来,她心中的怨气也一样会出在爹爹妈妈的身上,我岂能对此置若罔闻?还有,就算不用跟天下人交待,槿哥哥那里,总也是一道我一生一世都迈不过去的坎,既然早晚总要面对,那又为何不早些面对?解决了此事,我和伯文哥哥在一起,才能真正无忧无虑。” 江雪还想再劝,江寒已经转眼向徐伯文望去,道:“伯文哥哥,我知道我选择跟你在一起,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可是,不管怎么说,我总是剑谷弟子,跟他们有至亲血脉,他们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可是伯文哥哥你却不一样。他们本来对你便是颇有成见,如果这次你跟我同去,说不定什么样的矛头都会指向你,更说不定还会引发什么别的争执,如果两厢争斗起来,不管于公于私,想来都绝非幸事!所以,伯文哥哥你还是别去的好,顶多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绝不让你担心便是。” 徐伯文哪里肯干,道:“江寒,你生于剑谷,对这些侠义道中人颇抱幻想,我却信他们不过!哼,他们一心一意要做那些所谓‘除魔卫道’的事,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道’,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们,我又岂能放心?而且,今天的这件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是当事人,岂能置身事外!” 第八十四章 频约章台偎翠侣(五) 江寒道:“伯文哥哥,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只要你一介入,只怕引起的,便不会仅仅只是我们和槿哥哥三人之间的冲突那么简单了。” 徐伯文道:“江寒,其实你我之事,早已经不仅仅是你我之间的私情那么简单了。咱们已经冲破了他们那些侠义道为世人所设定的所谓‘道德’的底线,世间民俗到底会如何对付那些所谓‘不守妇道’的女子,你知不知道?江寒,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我自然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男子汉大丈夫,生而立世,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那又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之间!” 江寒心中怦然,道:“可是伯文哥哥,你身上有伤,就算咱们真的不得不面对他们的非难,我又岂能要你为我负伤而战?” 徐伯文纵声长笑,道:“不错,我身上是有伤,可是就算我身上的伤势一时难愈,天下又有谁敢自夸能抵挡我的向天九问?”伸掌一招,内力到处,放在床边的鸣霄琴倏地一跃而起,宛如活了一般直向他怀中扑来。 徐伯文怀抱鸣霄,傲然四顾,端的睨视天下。江寒不禁微微一笑,笑容未敛,唇边又不由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郁色。 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们已经意决,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伯文哥哥,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就算拼了我的性命,我也绝不许你和姐姐慨然赴约!” 徐伯文道:“你怕我滥杀无辜,伤到宇谷主他们吗?你放心,不管怎样,是非轻重,我徐伯文还分得清楚。” 江雪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从来不担心你会伤害本不应该伤害的人,况且我爹爹妈妈武功盖世,我也用不着求你对他们手下留情。嘿,就算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瞧在姐姐的面上,难道你又会伤害到他们么!” 徐伯文道:“那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江雪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答应我,不管怎样,你都绝不可以心存‘拼命’之念,有的时候,逃之夭夭其实更需要勇气!” 徐伯文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她的深意,心中颇为感动,道:“你放心,我要跟江寒在一起,如今的性命当然便是十分地宝贵,别人再想要,我也不肯给!”伸开手臂环住江寒,与之四目相对,满目都是脉脉柔情,除了眼中的江寒,天地万物,尽皆不被他放在眼中。 江雪心中微微一酸,转身先走了出去。 江寒取了一件外衣,轻轻替徐伯文穿上,柔声道:“伯文哥哥,我也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徐伯文道:“我已经答应了江雪不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了,你还要我怎样?如果你要我到时候弃你而去,那你还是不要说的好,因为我是绝计不会答应的!” 江寒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弃我而去的,伯文哥哥,我心里真是欢喜得紧。” 徐伯文心中温暖,道:“那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江寒道:“不管咱们是对是错,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都是我的至亲同道,伯文哥哥,你便瞧在我的面上多几分忍耐,如果能不动手,那便尽量不动手,就算迫不得已要动手,也绝不要弹奏向天九问,以免多伤无辜。伯文哥哥,我宁可跟你逃之夭夭,以后一生一世再不踏入中原半步,也不要你跟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否则,我们无颜面对天下事小,若因此而害了爹爹妈妈,我这做女儿的,又于心何安。” 徐伯文凝视了江寒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江寒,我只怕,不是我不肯放过他们,而是他们不肯放过我们!” 江寒道:“不管他们放不放过我,我都已经决意跟你在一起了,这难道还不够么?” 徐伯文凝神向她望来,眼见心爱之人满目殷切之色,如何还能拒绝,情不自禁地揽过江寒,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亲,低声道:“够了,有你这一句话,那便什么都够了!” 章寻梦、江难渡和海潮生自段氏一家三口出来之后便跟他们前往秦岭各宫去寻找宇牧云夫妇了,唯有房霜华一直留在寒水宫外未走。 见江雪出来,房霜华立即便迎了上来,道:“江雪,段楼主和段夫人已经传讯召集碧血楼、剑谷及江湖同道在北斗宫相聚声讨你姐姐和徐伯文,今天的这场风暴只怕小不了。你有没有劝你姐姐他们尽早离开这里?三十六计走为上,这落月谷后,似乎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向秦岭山外,平常少有人至,趁着现在碧血楼的号令还未波及整个秦岭,秦岭弟子也还没有接到江难渡拦截他们的命令之机,他们走还来的及……” 江寒截口说道:“我伯文哥哥在秦岭做寒水宫主的时间不短,你以为,落月谷后有没有什么通往山下的小路,他会不知道吗?” 房霜华眼见江雪心情恶劣,不禁微觉愕然,小心翼翼地道:“江雪,你,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肯走吗?” 第八十四章 频约章台偎翠侣(六) 江雪紧紧咬住嘴唇,忽地问道:“房霜华,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伯文哥哥,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你会怎样?” 房霜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其实关键不在于我,而在于我愿意为之背逆天下的那个女子,如果她不肯离开,我亦不会离开!” 江雪道:“你是杀手,向来只服从理智的安排,怎么如今也会头脑发热了?留下,嘿,谁都知道,留下的结果会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人,就算他武功盖世,他一个人岂能真的能与整个天下对抗!” 房霜华道:“江雪,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是冷血杀手,从来都不是!” 江雪道:“不是冷血便可以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了么?其实我不相信他不知道,就算他的向天九问无人能敌,离开对他而言总是最安全的!” 房霜华缓缓说道:“有时候飞蛾扑火,也自有它的幸福之处!”江雪一怔,不禁凝神向他望来。 房霜华不去瞧她,忽道:“北堂主和康宫主来了,嘿,现在徐伯文他们就算想走,只怕也走不成了!” 江雪转头望去,只见落月谷口,北寻芳及秦岭连环十八宫的康小筑率领数十名弟子踏雪飞奔而来,每奔出十来丈,便有两名弟子驻步停下,看他们的模样,竟是在布防的样子。 江雪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只听江寒应声说道:“他们怕我们逃走。嘿,其实这又何必。” 徐伯文道:“不错,如果我们真的要离开,谁又能阻拦!”江雪回过身来。徐伯文与江寒携手并肩,已经从寒水宫内走了出来了。 康小筑和北寻芳见到徐伯文与江寒正自寒水宫内并肩走出,面上皆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 康小筑抢先道:“五弟,你,你怎么还没有离开啊?” 江雪道:“你们不是来围堵我伯文哥哥和姐姐的吗?”康小筑与北寻芳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颇为尴尬。 北寻芳道:“三师姐,师父和师母在北斗宫等你们。呃,段楼主和段夫人也在,还有,还有江湖中还未及离开滞留秦岭的几位帮主掌门,他们也在。” 康小筑叹道:“段夫人不但下令要碧血楼弟子封堵秦岭各处下山的路口,还请我们秦岭也帮忙拦截五弟和宇大小姐。唉,秦岭虽然颇受五弟恩惠,但也颇受碧血楼的恩惠,而且,碧血楼代表的是武林正义之师,秦岭正值危难之际,此时此刻是绝对不能与天下武林正道过不去的,所以,所以……江老四身为秦岭代总宫主,这样的命令也是不得不下,五弟……” 徐伯文道:“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们很为难。哼,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来围堵我徐伯文,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徐伯文便会怕了不成!” 北寻芳低声说道:“君山血案,尤自眼前,徐,徐大哥难道还想在秦岭也重演一遍君山之祸么?” 徐伯文重重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江寒柔声道:“寻芳,康宫主,你们其实并不想来堵截我们,是与不是?我们没有及时离开,在你们看来,只怕是错的,可是在我们自己看来,却只能如此。你们心里为难,我和伯文哥哥都知道,你们放心,我和伯文哥哥是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北寻芳与康小筑对视了一眼,其实她们自接到命令以来,心里便已经打着拖延时间,好让江寒和徐伯文有时间离开的主意,想不到,其结果,却是让她们枉费了心机。 北寻芳犹自不甘心,道:“其实不管是碧血楼弟子还是秦岭弟子,想要堵截住你们谈何容易,如果你们真的要走,我想,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只怕都拦你们不住。” 徐伯文哂然一笑,道:“我凭什么要走?嘿,江湖中历来都说段夫人傅吟双是凌驾于段颖之上的太上盟主、太上楼主,我徐伯文今日倒想见识见识这位太上盟主和太上楼主段夫人的手段!”携了江寒的手,大步往落月谷外走去。 北寻芳和康小筑有心想拦,却又碍于门规,不敢阻拦,心中患得患失,手伸到半空,最后还是缩了回去。 房霜华道:“其实,段夫人早已经料定徐伯文和宇大小姐是不会走的,否则,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武功,仅凭碧血楼和秦岭弟子,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们。” 江雪道:“她既然知道姐姐他们不会走,那又为什么还要故做姿态,多此一举?” 房霜华叹道:“她不是多此一举,而是想借此向你父母表示她的愤怒和决心,以证明,她傅吟双会不惜一切代价要剑谷给她一个公道。” 江寒愕然道:“她要跟剑谷翻脸么?她不但是我爹爹的义妹,我父母还是她两个儿子的师父师母啊!这么多年以来,我爹爹妈妈可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房霜华道:“也不一定是非要跟剑谷翻脸,而是,而是……江雪,你知道吗?徐伯文跟你姐姐之间的感情,甚至比徐伯文在江湖中为非作歹更令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侠义之士无法接受!” 江雪怒道:“伯文哥哥从来没有在江湖中为非作歹过,从来没有!” 第八十四章 频约章台偎翠侣(七) 房霜华道:“徐伯文在世人的眼中,一直都是妖孽,即使我们不这样认为也改变不了事实!” 江雪道:“伯文哥哥曾为了江湖深入秦岭重地对付地怪,这难道还不足以抵消世人对他的误解吗?” 房霜华摇了摇头,道:“不管他愿不愿意,徐伯文总是杀了很多人,他手上的血债不是随便就能偿清的,而那些跟他有命债的仇家,只要能抓住一点儿机会,又岂肯善罢干休。” 江雪道:“咱们江湖中人谁的手上没有几条命案?以这样的理由来对付伯文哥哥,他们难道便不觉得牵强吗?” 房霜华摇摇头,道:“他们不是以这样的理由来对付徐伯文,而是,换了任何人,只要他们敢于向世俗礼教挑衅,他们都会找理由来对付他,不管他们所找到的理由是不是牵强!” 江雪知道房霜华说得有理,不能反驳,紧紧咬住牙关,向北寻芳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怎样对付伯文哥哥?” 北寻芳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段夫人既然请各位帮主掌门都去了,想来一定不肯将事轻易善了。” 江雪道:“那我爹爹呢,他是什么态度?” 北寻芳摇了摇头,道:“段夫人是在逍遥宫找到我们,让我们即刻传令的,当时师父他们已经离开了逍遥宫,所以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段夫人为什么要召集众人齐聚北斗宫。” 康小筑也点头证实北寻芳此言不虚,道:“宇二小姐,依我看来,你们不如去找段仲公子。段仲公子是段楼主和段夫人的亲子,段长公子的亲弟弟,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阻止段楼主和段夫人的话,我想,大概也只有段仲公子了。” 江寒和徐伯文之事虽然最有能力阻止父母横加干涉的应该是身为江寒丈夫的段槿,但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段槿是绝不可能出面阻止别人以世俗礼教的规矩来制裁江寒和徐伯文的,康小筑久在江湖,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并没有提及段槿。 江雪紧紧咬住牙关,道:“好,不管有用无用,我这便去找柯哥哥!” 房霜华道:“我跟你一起去!”江雪点点头,与房霜华大步去了。 徐伯文与江寒并肩进入北斗宫时,北斗宫内已经聚齐了应该来的或者是不应该来的所有在武林中颇有声望的江湖人士。他们多半都在跟同伙互相窃窃私语,谈些天南地北的闲话,看他们的神情,似乎还不知道今日到此的目的,所以,当徐伯文与江寒进入北斗宫后,绝大多数的人都站起来跟他们招呼,特别是被徐伯文从地怪手中救出来的那些帮主掌门们,个个都颇为热情——知恩图报本是武林侠义道的本份,不管那个人是谁,既然救过他们,他们便会永远铭记于心,一生不忘,更何况在他们看来,江湖侠义道中与琴妖真正结怨的,其实只有一个群英盟,而并非他们自己。 宇牧云似乎还不知道傅吟双今日齐聚众人的用意,见他们进来,微笑着跟他们用眼神打了一个招呼。 天狼郡主直接站起,带着雁儿迎了过来,问道:“徐兄弟,你的伤怎样了?” 徐伯文道:“晚辈的伤并无大碍,有劳夫人挂心了。” 雁儿道:“伯文哥哥武功盖世,我就知道他是不会有事的。” 傅吟双身子坐在椅中未动,鼻子里却重重地哼了一声,脑子里迅速将自己今天要说的话重新滤了一遍,准备开口。 徐伯文并不去瞧她,在跟天狼郡主寒喧之后便向四周群雄抱了抱拳,昂然说道:“诸位,徐伯文今日到此,本是有一桩私事要与碧血楼了结,若是言语冲突起来,难免会有动手之虞。徐伯文已经答应过宇大小姐不会伤及无辜,但向天九问音波绝世,奏到某处,连徐伯文自己也无法断定能否控制得住不波及无辜,所以,如果对徐伯文的私事不感兴趣的朋友还是请先离开,徐伯文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诸位帮门掌门相继愕然。 傅吟双“腾”地站了起来,喝道:“琴妖,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伯文道:“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待会儿发生什么意外,徐伯文不是有意要伤及无辜,是以请大伙儿海涵。所以,如果诸位愿意避开这桩祸事,徐伯文自是感激不尽,但如果大伙儿不愿意走而要助段夫人跟我徐伯文为敌,那我徐伯文枕戈以待便是!” 傅吟双冷笑道:“象你这样的妖孽,自是人人得而诛之,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徐伯文轻轻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宇牧云微见愕然,道:“双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狼郡主早知女儿与徐伯文之间的私情,今日见傅吟双如此动作,心里已经猜到她如此兴师动众,必然与此事有关,道:“既然是私事,那便没有必要惊动天下英雄。大伙儿还有别的事要做,那便先请离开罢!” 众人见天狼郡主也这么说,知道自己之走,想来应该是势在必行,便纷纷站了起来,就欲离开。 傅吟双急道:“大伙儿别走,这件事可以是说私事,可也不见得完全是私事!”众人心中愕然,又停了下来。天狼郡主道:“公便是公,私便是私,哪里有什么完全不完全的。双儿,你别忘了地怪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萧贞娘还困在逍遥宫里,咱们现在首先的要务,是要防止黄氏兄弟和那些漏网的地怪门人前来救人!” 傅吟双不服,道:“薛箴,你想支开众人,莫非心里有鬼!” 天狼郡主脸上一沉,道:“双儿,咱们可不是外人,你今天这样姿态,到底是什么意思?” 宇牧云也道:“双儿,箴儿毕竟是你嫂子,不管有什么事,你这样对她,好象都于理不合罢!” 傅吟双道:“哼,我当她是我的嫂子,可是有的人却未必当我傅吟双是你宇牧云的妹子!”她说这话自然是针对江雪,可是此时江雪还未到北斗宫,自然谁也不知道她此言所指何意。 宇牧云眉头微微一皱,知道她今日如此大反常态必有要事发生,但见她不说,自己却也不好当着天下众多英雄的面冒然动问。 段颖与宇牧云和天狼郡主的交情都是极深,从内心深处来说也不愿意将此事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件事确是私事,咱们不应该以私防公。大伙儿在秦岭布防提防地怪余孽才是当前要务。诸位还是请回去各领要务吧!” 傅吟双叫道:“大哥!” 段颖低声道:“家丑不可外扬,难道你真的想将此事弄得天下皆知?” 傅吟双心头一颤,虽然不甘,却也作声不得,只有闭口不言。 第八十五章 休磨利斧斩藤萝(一) 诸位帮主掌门都是老于江湖之人,如何不明白傅吟双既然以碧血楼主夫人的身份召集大伙儿此此,那便必然有绝非寻常之事要请大伙儿公议,而徐伯文一来便摆明了那件绝非寻常的事与他有关,说不定要以武力来解决,也同时间接地证明了此事的非同小可。他们虽然尊碧血楼为武功侠义道之牛耳,愿意尊其号令,但心里对徐伯文的音波功也无不忌惮,再加上皆是以英雄自诩,谁也不想插手别人家事,得罪对自己有恩,且心里也有惧的琴妖,见天狼郡主和段颖都这样说了,乐得顺水推舟,自然纷纷拱手而去。 海潮生本想也跟着离开,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段槿,犹豫了一下,终于又悄悄留了下来。 傅吟双拦不住众人,心中更恨徐伯文,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不止,想道:“琴妖,你这妖孽,就算是他们全都走了又怎么样,你想跟我傅吟双作对,哼,就算你的武功天下第一,那也只能是自寻死路!” 小桑向来是站在江寒和徐伯文这一边的,见众人不备,悄悄跑到江寒的身边,低声说道:“江寒姐姐,段槿哥哥回来了,你瞧见了么?”下巴一翘,向精神恍惚,独自坐在一旁的段槿一指。 江寒勉强一笑,道:“我和槿哥哥已经见过面了。” 小桑一愕。殷照羽怕她闯祸,伸手一拉,将小桑拉了过去。 史谦身子微微一晃,闪到江寒的身边,低声道:“段夫人他们已经知道你和徐兄弟的事了么?看他们的架势,今天的事只怕难以善了。”江寒点了点头。 史谦心内焦急,道:“你们今天就不应该来北斗宫。” 江寒转眼向父亲望去,微微苦笑,轻轻摇了摇头。史谦知道她不愿意让父母为自己的事担当,叹了一口气,不能再劝。 宇牧云的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掠过,道:“好象你们全都知道双儿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所为何来,只瞒着我一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事,现在总可以说了罢?” 傅吟双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不问你的宝贝女儿!” 宇牧云自二十多年前与傅吟双结下兄妹之谊后,从来没有见过她对自己如此不客气过,见状不由一愣。 徐伯文不待宇牧云动问,主动踏前一步,向宇牧云抱拳道:“宇谷主,晚辈不才,今日在此,想向谷主求亲。”他此言出口,众人都是大感意外。 宇牧云微微一怔,跟着便笑了起来,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是世所共弃的琴妖,竟然想娶我的女儿,你认为我会答应么?” 徐伯文道:“晚辈自回到中原之后,的确在江湖中引起了无边的杀戳,可那并非徐伯文的衷心所愿。徐伯文出手对付地怪,其实也是将功赎罪之意,虽然没能如愿亲手擒得地怪首领,可是总算也是薄有微功。徐伯文不是想居功自傲,只是想请谷主看在晚辈的一片诚心上,给晚辈一个和江湖侠义道摒弃前嫌的机会。晚辈现今愿携谷主千金从此退隐江湖,不再与江湖侠义道为敌,只求谷主成全。” 宇牧云道:“难道你认为你的退隐便足以改变武林中所有人对你的态度么?” 徐伯文道:“至少,这能代表晚辈的诚意。” 宇牧云道:“还是那句话,你认为,我会答应么?” 徐伯文道:“晚辈虽然年少,却也知道当年谷主爱上自己的夫人时,夫人是天下声名狼藉的魔中魔,姑且不论夫人后来如何,当时谷主既可以冲破一切阻力跟夫人在一起,便足以证明谷主是深谙感情之道的。既然如此,晚辈以为,谷主也一定可以成全晚辈。” 宇牧云回头瞧了一眼妻子,从前与天狼郡主的旧事如云影一般自心头一掠而过,不禁微微一笑,道:“徐伯文,你的确声名不佳,不但在江湖中令侠义道吃足了苦头,在洞庭君山一役,更是令群英盟青龙堂全军覆没。甚至于群英盟的分崩离析,也可说起因在你,但,我却不讨厌你。因为从第一次与你相见,我便知道,你这个妖孽,绝非世人心中所想的那种妖孽,你肯来秦岭援手,这便足以证明宇牧云没有看错你了!嗯,其实我一直都认为你会和我剑谷化敌为友,你会向我剑谷求亲,我虽然诧异,可仔细说来,却也并不意外,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会因此许诺退隐江湖。看来你对我的女儿确是动了真情……悦儿现在哪里?徐兄弟已经来求亲了,怎么她还不出现?”此言出口,众人皆是一怔。 第八十五章 休磨利斧斩藤萝(二) 傅吟双一声冷笑,道:“哥哥,你以为,这妖孽是想娶悦儿为妻么?” 宇牧云道:“不是悦儿还会有谁?我宇牧云可没有第三个女儿。” 只听宫门外有人应声说道:“不是我!伯文哥哥真心爱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但见宫门口处人影晃动,江雪与房霜华、段柯并肩大步走了进来。 傅吟双心中一喜,道:“柯儿,你怎么现在才来?”其实她一开始便通知了段柯,因为她知道,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宇牧云之外还有一人能对付徐伯文的话,那个人自然只能是段柯,她怎么可能不让段柯前来。段柯本来一直在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来,直到江雪亲往,跟他承明厉害,这才决定同来。他所来的目的并不是如母亲所想的一样,这一点,傅吟双却是再也想不到的。 宇牧云微微一怔,旋即面色微变,当初在剑谷外,徐伯文与江寒在一起的情形突地便涌上了心头。 徐伯文毫无惧色,坦然说道:“请谷主见谅,晚辈所求亲的对象的确不是宇二小姐。” 宇牧云犹自不肯相信徐伯文会当真那么大胆,道:“那你想求谁为妻?我剑谷倒也还有女弟子,不过……” 江寒接口说道:“爹爹,是女儿要嫁给伯文哥哥!” 徐伯文道:“不错,晚辈要求取的对象,是宇大小姐江寒!” 此言出口,宇牧云面色徒然一变。众人虽然都知道他与江寒之事,但听他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也不禁心中一凛。段槿心中剧痛,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几乎都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宇牧云的目光自妻子的面上掠过。天狼郡主转头不与他视线相接,虽然没有道出一字,但其意思已是表明她早知女儿和徐伯文之事的了。 宇牧云点点头,道:“徐伯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徐伯文毫不回避,道:“晚辈知道。” 宇牧云道:“幸儿是有夫之妇!她的丈夫是碧血楼的段槿!当初在乌蒙山他们大婚,举天同庆,江湖之中,可谓无人不知!” 徐伯文道:“我与江寒于一年前秦岭重逢之后,同经患难,并辔江湖,早已经心曲相通,当初与谷主在剑谷外相遇之时,我便是为她而去。宇谷主,横刀夺爱的,并不是我徐伯文!如果,如果当初我知道江寒与段槿成亲,乌蒙山便是龙潭虎穴,我徐伯文也绝不会因此而有半步后退!” 宇牧云道:“幸儿大婚,天下皆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江雪道:“女儿可以证明伯文哥哥的确不知道姐姐和槿哥哥成亲一事。当时伯文哥哥受了伤,所以跟姐姐分开了,后来他到剑谷去找姐姐,听说姐姐去了昆仑山,他便追去了昆仑山,当时,是女儿陪着他去的。我们是到了昆仑山之后才知道姐姐成亲的事的,伯文哥哥自然是不甘心,可是,昆仑山与乌蒙山相距何止千里,不管他如何不甘心,都是赶不回来阻止这桩亲事的了。” 宇牧云道:“徐伯文的武功天下无人能敌,他怎么可能受伤。他受的什么伤?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他在幸儿成亲之前便已经与幸儿心意相通,那幸儿为什么还要嫁给槿儿?” 傅吟双抢道:“幸儿与槿儿青梅竹马长大,感情何等深厚,他们成亲,是水到渠成之事。哥哥,你不信自己的眼睛,却要去相信旁人的话么?哼,徐伯文勾引有夫之妇,已犯了天下大不韪之罪,理应杀之!” 江雪叫道:“伯文哥哥没有错!姐姐也没有错!今日之事,其实错全在槿哥哥!” 傅吟双怒道:“悦儿住口!” 段柯缓缓说道:“我不想帮着外人来说自己的兄弟,可是……哥哥,造成今日这种结果的是谁,男子汉大丈夫,你自己做的事,难道没有勇气承认么?” 傅吟双一怔。段颖更觉愕然,道:“槿儿,你做了什么,怎么连柯儿都这样说你?”段槿脸色如纸,紧紧咬着牙关,一句话都不肯说。 江寒轻声说道:“往事以矣,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爹爹,女儿愿意跟伯文哥哥退隐江湖,从此再不踏足中原,只求爹爹成全。” 傅吟双叫道:“不行!今天的事必需说清楚,槿儿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要你们这样对他?你们这样对他,心里还有没有同门之谊,青梅竹马之情?” 江雪道:“你觉得是我们对不起槿哥哥么?好,我跟你说!” 江寒叫道:“悦儿!” 江雪道:“姐姐,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吧!让他们知道,并不是我们不帮槿哥哥,而是,槿哥哥这样的做法,我们实在无法帮他!” 江寒道:“其实,其实本来也便是我对不住他在先。” 段柯道:“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否则,幸儿,你第一个对不住的人,应该是我。虽然,你现在已经跟哥哥成亲了,可是,难道你不认为应该还欠我一个交待吗?”江寒一涩,答不上话来。 傅吟双冷冷地道:“槿儿到底做了什么,当着明人不说假话,你们倒是说出来让众人听听啊!” 第八十五章 休磨利斧斩藤萝(三) 江雪哼了一声,道:“伯文哥哥和姐姐是怎么产生感情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爹爹妈妈,你们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到伯文哥哥时的情景吗?就是在剑谷之外,伯文哥哥为了我而力排众议,将我得罪天下英雄的事实真相说了出来,帮我,也帮剑谷化解了一次莫大的危机,也就是那一次,伯文哥哥和姐姐做出了决定要终身厮守。姐姐没有想过要在两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所以,她并没有对槿哥哥有所隐瞒。槿哥哥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始终不肯放弃姐姐。这本是一往情深所至,我们对此谁都没有异议,可是,槿哥哥后来做的事,却是连我这令世人深恶痛绝的红狐魔女也深感不齿!”其实徐伯文和宇牧云夫妇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十几年前的清江浦,只不过江雪一直都不知道,还以为当初在剑谷外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所以才有此一言。 段颖听江雪说得如此严重,心头不由微微一沉,道:“槿儿到底做了什么事?” 江雪道:“槿哥哥先以姐姐的性命相要胁,想要姐姐回心转意,姐姐不肯,他便叫韦子霁出面,将姐姐骗去,然后,然后就以卑鄙的手段玷污了姐姐的清白!”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寂静。 段颖转眼向段槿看去,段槿面白如纸,一言不发。段颖心中一沉,半晌无言。 傅吟双轻轻哼了一声,道:“幸儿与槿儿本来就有婚约,就算有什么把持不住的地方,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 江雪怒道:“如果姐姐愿意,我宇江雪自然没有话说,可是这件事姐姐根本不愿意!” 傅吟双道:“你又不是你姐姐,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她这句话实属强词夺理,可是却也不易回答,是以江雪只是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事发之后,姐姐第一个去找的人便是伯文哥哥,可是槿哥哥跟在她的身后,趁机偷袭了伯文哥哥,将伯文哥哥打成重伤,并且还用伯文哥哥的性命要胁姐姐,说姐姐如果不跟他回去,他便要杀了伯文哥哥。姐姐为了保全伯文哥哥的性命,这才答应跟他回乌蒙山成亲的。这件事韦子霁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可以去问她啊!” 段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爱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直气得脸色铁青。 傅吟双却只哼了一声,道:“这琴妖的武功远胜于槿儿,槿儿怎么可能将他打成重伤。” 江雪怒道:“伯文哥哥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槿哥哥又是暗中偷袭,他怎么可能不受伤?伯文哥哥受伤后,是我一直在照顾他。他在那间小客栈里足足躺了半个月之久,伤势才勉强有了些起色。后来,因为始终不见姐姐回来,他还不顾自己的伤势尚未复元便强行赶去剑谷,那一路上,也是我在陪着他!” 傅吟双冷冷地道:“琴妖什么时候去的剑谷?怎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殷龙亭叹道:“因为你们当时不在剑谷。其实说起来,徐伯文去剑谷的事,我们应该是知道的。嗯,我们没有见到他的人,但,却猜到了。” 天狼郡主道:“不错。云儿,你记得吗?你要我回剑谷跟那些到剑谷祝贺幸儿婚礼的武林朋友做一个交待,我回剑谷之后,你还派人连送来三封快信给我。” 江雪道:“不是三封信,我们知道的只有两封信。就是那先到的两封信让伯文哥哥误会姐姐已经去了昆仑山,所以,我们赶去了昆仑山,我们本来是想去找姐姐的。谁知道姐姐根本没有去昆仑山而去了乌蒙山,结果,我们便错过了姐姐与槿哥哥在乌蒙山举行的婚礼。我和伯文哥哥到了昆仑山见到了柯哥哥之后才知道姐姐已经和槿哥哥成亲的消息,伯文哥哥当时便气极吐血,可是,就算他赶回来又怎么样,一切都已经迟了!” 江寒伸手与徐伯文相握,眼神是满是无可奈何之色。徐伯文回想往事,心里自然颇感痛疼,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便是再感十倍心痛也于事无补了,好在,江寒心里有他,而只要江寒心里有他,那么就算她嫁一百次人,那也不迟。 傅吟双冷冷地道:“既然幸儿已经决定跟槿儿成亲,那便证明不管她以前怎么想,至少当时已经决定放弃了徐伯文。她既然已经决定放弃,而且的确是做到了放弃,那她便没有理由再回头了!” 段柯道:“妈,幸儿不是决定放弃,而是迫不得己。你知道幸儿为什么答应跟哥哥成亲吗?因为,当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怀了哥哥的孩子。” 傅吟双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孩子?什么孩子?” 江雪冷声说道:“就是那次槿哥哥玷污姐姐清白所留下的证据!” 宇牧云听得江寒竟然能怀有身孕,也是大感意外,道:“幸儿竟然能有身孕?那么现在那个孩子呢?” 江寒成亲已经数月,如果成亲之时她便已经有了身孕,现在早已应该出怀了,可是看她的样子,哪里有什么怀孕的模样,岂能不叫人怀疑。 天狼郡主叹了一口气,道:“云儿,孩子早已经没有了。” 宇牧云吃了一惊,道:“箴儿,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天狼郡主道:“不错,我早已经知道了,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跟你说。双儿毕竟是你的妹子,而槿儿,却是她的儿子,是她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第八十五章 休磨利斧斩藤萝(四) 段颖颤声道:“孩子没有了,这,这也与槿儿有关么?” 段柯道:“事实上,幸儿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孩子真正的没有,的确与哥哥关系非浅。” 段颖道:“什么叫关系非浅?幸儿又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 江雪道:“姑父,你是个男人,你是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因屈辱带来的孩子对她的母亲而言,是一种怎样的伤痛!姐姐因孩子而答应与槿哥哥成亲,可是,这个决定根本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噩梦!她不愿意要这个孩子,哪怕为之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所以,她有孩子的事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槿哥哥,而且,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体异于常人,药石对她无效,所以,她竟然背着大伙儿找那些江湖庸医,要用非常手段拿掉这个孩子。她准备拿掉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已经从昆仑山回来,跟她相遇了,所以,那时我就在她的身边,把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的。如果不是伯文哥哥及时出手阻止,爹爹妈妈,你们今天也许已经见不到姐姐了!” 段颖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宇牧云从来不知道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竟然经历过那么多自己毫不知情的事情,此时听江雪一一讲来,心中震惊不已,当下凝神向江寒望去,低声道:“幸儿,悦儿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江寒微微苦笑,没有表示反对。 段柯道:“我可以证明悦儿说的是真的,因为因那个孩子引发风波之时我也在场。嗯,当时在场的,并不仅仅是我和悦儿。小师叔、殷照羽、小桑,还有陆玉容陆姑娘,他们也都在场。” 宇牧云的视线从史谦与殷照羽、小桑的身上一一掠过,缓缓道:“原来你们都知道这件事。” 史谦首当其冲,不得不道:“请师兄恕罪!其实,其实我们不愿意帮着槿儿,为的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宇牧云道:“你们还有什么原因?” 殷照羽鼓起勇气插口道:“师父,我们是被徐大哥对三师姐的深情感动了!其实,徐大哥离开昆仑山之后,很快便跟我们相遇了,但他没有出现,因为三师姐与大师兄的亲事已经成为事实,他不想从中破坏,但因为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也一直暗中跟随,没有离开。他跟着我们的那些日子,完全有机会可以暗中杀了大师兄,可是他不但没有动手,而且,在山鬼派人刺杀三师姐和大师兄的时候,他还出手相助,救过三师姐和大师兄的命。真情所至,竟然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连自己的情敌都出手相救,这是连我们侠义道都不一定做得到的事啊!”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他不杀人你们便可以感动,嘿,那你们也未必太容易被感动了!” 段柯忍不住道:“妈,徐大哥不仅仅是没有伤害哥哥,他更是救了哥哥的性命啊!” 傅吟双道:“他就算救了你哥哥那也是别有用心!哼,我便不相信,如果没有他徐伯文,槿儿就非死不可!” 江雪怒极。 林雨连忙打岔,道:“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没有的?”众人不答。 段槿忽地站了起来,说道:“那个孩子是因我而死的,或者换而言之,那个孩子是我杀死的,是我亲手杀死的!” 傅吟双叫道:“槿儿!” 段槿道:“我也不想杀死那个孩子,我毕竟是他的父亲啊,可是,可是……” 江雪再也忍不住,连环炮一般地抢道:“可是你还是动了手,而且,险些因此而害死了姐姐!” 段槿道:“我不知道有那个孩子,我不知道!所以,那个孩子的失去,并不能全怪到我的身上。” 江雪道:“可是那个孩子始终是你亲手所杀,这是事实!”段槿脸色苍白如纸,哑然无言。 小桑瞧了一眼殷照羽,本来不想说,可最终忍不住,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段颖道:“你说。” 小桑道:“江寒姐姐小产之后,槿哥哥不但没有留下来照顾她,还跟山鬼中的杀手勾结,在江寒姐姐的药中下毒。不过,不过他应该不是想杀江寒姐姐,而是想杀徐大哥,因为他知道徐大哥会替江寒姐姐尝药。幸好,那无香幽兰是绝毒之物,史大哥拦住了徐大哥不许他尝,徐大哥这才没事。” 傅吟双道:“胡说八道!槿儿从来不用毒,他身上也从来不带毒药,他哪里找毒药来下到幸儿的药中。” 海潮生喃喃道:“给段长公子毒药的人是我。我,我知道毒药毒不死宇大小姐,给段长公子毒药,其实是想杀徐爷为我师父汪欣报仇。不过,不过徐爷后来不计前嫌救了家师,海潮生心里,对他早已经没有了杀心了。” 江雪道:“就算段槿的毒药是你给他的,你也是投其所好!嘿,如果他没有杀心,你又怎么有机会给他毒药!” 房霜华苦笑道:“照这么说来,这件事我房霜华也难辞其咎,因为海潮生和害你们的那些杀手,都是我派出去的。” 第八十五章 休磨利斧斩藤萝(五) 江寒道:“过去的那些事,谁都不要再说了,我谁也不怪。其实,其实是我先对槿哥哥生了异心,这才有今日之变,我本不想如此,但情之所至,我也无可奈何!爹爹,女儿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要求你们原谅,只想求爹爹成全。女儿已经决定要跟伯文哥哥在一起,哪怕槿哥哥不肯写那一纸休书,哪怕自己身败名裂,江寒也在所不惜!” 天狼郡主低声道:“云儿,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跟你说这件事了么?我怜惜女儿,可是,从世俗的观点来看,她做的这件事总是不对。我,我真不知应该怎样跟你说。” 宇牧云微微苦笑,道:“箴儿,你是江湖中声名显赫的魔中魔,你还会在乎世俗的观点么?” 天狼郡主道:“我当然是不在乎,可是我嫁的那个人在乎,嗯,他也不是在乎,而是从他的立场看来,他有许多的难处。”宇牧云唯有苦笑而已。 傅吟双道:“就算害幸儿没了孩子是槿儿的错,但那也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大错,两夫妻嘛,本来便是床头打架床尾和,难道就因为这点小事便要分道扬镳不成?孩子嘛,他们都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江雪叫道:“姑姑,这并不是孩子的问题!” 傅吟双冷笑道:“那你说是什么问题?是你槿哥哥要杀琴妖的问题么?哼,琴妖勾引他的妻子,他要杀他有什么不对?换了任何人,任何人都会跟槿儿做一样的选择的!” 小桑叫道:“可是他为了要杀徐大哥,连我们都不顾了,那碗毒药是山鬼的不传之秘,可以要了任何人的命的!” 傅吟双道:“那你们现在死了没有?没有!你们现在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的槿儿,妻子红杏出墙,正在为天下人所笑!” 段颖喝道:“够了!”傅吟双一愕。 段颖不理自己妻子,只向宇牧云道:“云儿,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宇牧云依次瞧了一遍江寒与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把女儿嫁到段家,她便是你们段家的人,段颖,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傅吟双道:“你由我们来处置此事么?很好!” 天狼郡主生怕傅吟双会对自己女儿不利,抢道:“虽然幸儿已经嫁到了段家,但此事关乎她的生死,我这做母亲的,却也绝计不会袖手旁观!” 傅吟双眉梢一挑,道:“薛箴,你这么说,是执意要护短了?” 天狼郡主道:“护短?双儿,如果槿儿做了错事,我要重重罚他,难道你也一点儿都不过问?” 傅吟双道:“槿儿做了错事?嘿,槿儿会做什么错事。” 天狼郡主道:“人非圣贤,谁敢说这世上有不出错的人?” 傅吟双张了张嘴,殊觉地言以对,知道天狼郡主智冠天下,若是斗嘴,自己绝计不会是她的对手,鼻子里哼了一声,只得不理。 段颖不去管妻子和天狼郡主斗口,向江寒道:“幸儿,你说,哪怕槿儿不写那一纸休书,哪怕自己身败名裂,你也要跟徐伯文在一起,你不后悔么?” 江寒微微苦笑,道:“幸儿身具先天寒毒,也不知能不能得解,本想一生一世,随遇而安,过了这短短几年也就是了,可是,可是……幸儿的本性,本是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的,这你们都知道,可是昨天黄氏兄弟说伯文哥哥已经死了,那一刻,幸儿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伯文哥哥若死,幸儿绝不独生,伯文哥哥若在,幸儿绝不稍离!幸儿自知此事背逆天下,可是,义无反顾!” 傅吟双重重哼了一声,道:“身为人妇,自当随自己丈夫同生共死,如今你信誓旦旦,为的却是别的男人,真是不知羞耻!” 天狼郡主心中火起,就想发作,但瞧了瞧丈夫的脸色,想到以世俗观点看来,终归是自己女儿理亏,自己若是大闹起来,只怕会将事情越闹越大弄得不可收拾,终于还是按捺下怒火,装作没有听见,扭头不理。 段颖对自己妻子之言充耳不闻,只向徐伯文道:“徐伯文,你在江湖中早已声名狼藉,如今秦岭之功,足以改变自己在武林中的宿命,但你只要跟幸儿在一起,不但前功尽弃,而且,而且会激怒天下,从今往后,于武林之中再无立足之地,你可想清楚了?我现在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承诺以后不再纠缠幸儿,我段颖以碧血楼主的身份向你保证,一切,我们都可以过往不咎。”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激怒天下又怎样?嘿,我徐伯文自踏入中原的那一天起,这么多年来,你们哪一时不想将我除之而后快,我徐伯文什么时候怕过?我不在乎你的立足之地,也不稀罕你的所谓过往不咎!” 第八十五章 休磨利斧斩藤萝(六) 段颖道:“你好好想一想,幸儿身具先天寒毒,未必能陪你终老,你这样做,值得么?” 徐伯文道:“我未遇到江寒之前,虽生如死,生命对我,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是江寒改变了我的宿命……哼,别说她完全有可能陪我一生,就算她现在只有数日之命,那又怎么样?我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胜过你们这些根本不懂情为何物的凡夫俗子千年万载!”段颖心中怦然,不由哑然。 殷龙亭低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二弟,咱们这些人,难道真的就不懂情为何物吗?” 段颖默默无声,当年自己爱恋天狼郡主的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在心底涌来,情为何物,他当年也是历经情爱悲欢的人,岂能不懂情为何物? 傅吟双心生警觉,喝道:“殷龙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龙亭道:“咱们都是过来人,当年的往事,双儿,你不会都忘了吧?” 林雨道:“是啊!当年宇大哥爱上郡主,他们之间横着的除了正邪殊途的阻力之外,还有宇薛两家的世仇,为了这些,宇大哥甚至还刺了郡主一剑,险些要了郡主的命,可是后来结果又怎样?段夫人,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年咱们自己为自己的幸福努力到底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如今要阻止旁人争取幸福,咱们又于心何忍?” 傅吟双怒道:“幸儿如今是背夫私逃,犯了七出之罪,岂能与当年我们的事相提并论!” 小桑忍不住道:“江寒姐姐哪里犯了七出之罪了?如果不是槿哥哥施阴谋诡计,江寒姐姐才不可能跟他成亲呢!如果要说错,是槿哥哥犯错在先!”傅吟双勃然大怒。 段颖忽道:“够了!”众人一愕,皆是转眼向他望来。 段颖不去理会他人,只慢慢走到段槿身边,凝神向他望去,缓缓说道:“槿儿,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段槿心中一惊,叫道:“爹爹!” 段颖道:“爹爹知道你喜欢幸儿,从你见到幸儿的第一面起你便喜欢上了她,十几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可是,幸儿现在爱的人却不是你!” 段槿叫道:“不,幸儿爱的是我,她只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所以说这些话来骗你们!” 一直没有说话的海潮生终于忍不住道:“段长公子,你答应过我写休书给宇大小姐的,你忘了吗?” 段槿道:“什么休书?不,我怎么可能写休书!幸儿,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听别人的挑唆写什么休书给你?幸儿,你过来,以前的事,我不提了,谁都不许提了,咱们就当它没有发生过!咱们过往不咎,从头再来好不好?”面对江寒张开双臂,满怀期待。江寒却是退了两步,离他更远。 段槿踏前一步,道:“幸儿,咱们青梅竹马长大,差不多已有二十年的情份,难道,这些,你真的舍得一笔勾销吗?我不管你对谁动过心,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已经原谅你了,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么?我们是夫妻啊,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永不分,咱们做夫妻何止百日,岂能轻言分开?幸儿,你回来,你回来啊!”一步一步,向江寒走了过来。 徐伯文鸣霄琴一横,手指按到了琴弦上,喝道:“段槿,你给我站住!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别怪我徐伯文不客气!嘿,什么叫你原谅她了,凭什么是你原谅她,你有这个资格原谅她么?” 段槿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张开的双臂也慢慢垂了下来。 傅吟双喝道:“槿儿,这个人是你的夺妻大仇人,你怕他做什么?我便不信咱们在场这么多人,会奈何不了这个妖孽!”“呛”地一声,长剑出鞘,便要出手。 段颖轻轻摇了摇头,道:“槿儿,你写休书罢!”此言出口,众人皆是一片愕然。 段颖尤恐众人没有听清,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道:“槿儿,你写一份休书给幸儿罢!” 傅吟双又惊又怒,叫道:“大哥,你疯了么,怎么能叫槿儿写休书!” 段颖道:“幸儿去意已决,你没有看见么?槿儿,爹爹知道你心爱幸儿,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你真的爱幸儿,便应该给她她想要的幸福!” 段槿连连倒退,道:“不,我不能失去幸儿,我不能失去幸儿!” 傅吟双道:“大哥,幸儿是我们段家的儿媳,她现在不守妇道,你不请出家法严惩于她,还要成全于她,你,你这算什么?” 段颖道:“幸儿的确是我们段家的儿媳,可是,这个儿媳是怎么得来的,你难道还没有听清悦儿他们的陈述,还想我再重复一遍么?如今幸儿想要离开,那是理得当然。” 傅吟双怒道:“这个儿媳是宇牧云亲口答应许给我们的,可不是咱们强娶豪夺来的!就算,就算槿儿与幸儿的婚事之中别的因故,那也无伤大雅,岂能轻易便将她拱手送人?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威名赫赫的碧血楼主啊,如果你主张将自己的儿媳拱手让人,此事传出江湖,你这碧血楼主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天下英雄、立足于天地之间!” 第八十五章 休磨利斧斩藤萝(七) 段颖道:“双儿,幸儿毕竟与咱们关系非浅,虽然她不是你的亲侄女,但总是叫了你二十年的姑姑,还有,她的父母对咱们的槿儿柯儿倾囊授艺,成就了槿儿天下第二剑之名,这样的恩惠,岂能一笔勾销?咱们总不能因这件小事便闹得两家反目成仇罢!”傅吟双张口结舌,作声不得。 宇牧云甚是感激,道:“段颖,你如此宽厚,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段颖苦笑道:“你我之间数十年的交情,有什么可说的。再说,我毕竟疼爱了幸儿二十年,其实在段颖的心里,她并不是我的什么儿媳,而是我的女儿啊!” 天狼郡主心中欢喜,道:“颖哥哥向来都待幸儿好,这我们都是知道的。” 傅吟双忽地一声冷笑,道:“你所看重的,只怕不是与宇牧云数十年的交情,而是与天狼郡主数十年的感情罢!” 段颖面色微微一变,道:“双儿,你胡说什么!” 傅吟双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当年你对天狼郡主一往情深,还与她订有婚约,只不过你们之间突然多出了一个宇牧云,所以你才没能如愿跟她成亲。嘿,虽然后来你跟我成了亲,她也嫁给了宇牧云,可是你心里从来没有将她有过一丝忘怀!”宇牧云眉头微微一皱。 天狼郡主更是甚为不满,道:“双儿,你已经做了颖哥哥二十年的妻子,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丈夫?颖哥哥和我,早就已经只有结义兄妹的情份了。” 傅吟双冷笑道:“结义兄妹的情份?嘿,薛箴,也许你对他的确只有兄妹的情份,可是段颖,他却绝计不是!薛箴,你不会忘记了罢,当年我和段大哥在段家庄成亲之日,同时也是你与宇牧云反目之时。当时宇牧云刺了你一剑,险些便要了你的命,而就因为你生死未卜,段大哥竟然不顾一切地亲自去找你,完全不顾那一天是我跟他的大喜之日,是我和他今生唯一的一次洞房花烛之夜!我等了多长时间才等到回他来,你知道吗?他回来之后也没有跟我行夫妻之礼,我们是在得到你确凿的死讯后多长时间才圆的房,你知道吗?薛箴,如果不是因为你诈死,段颖永远不可能成为我傅吟双真正的丈夫!”天狼郡主张了张口,殊觉无言以对。 段颖脸色微微发白,道:“双儿,这么多年了,这些事,你还记在心上。” 傅吟双道:“这样别人也许一生一世都遇不上的事,我竟然摊上了,怎么可能忘了?我一直不说,是因为我相信以后你会忘记她,可是,大哥,你根本没有做到!” 段颖苦笑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你住在乌蒙山,二十年来,跟她见面的次数加起来还不到十次,你还要我怎么样?” 傅吟双道:“不是我想要怎样,而是,大哥,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怎样!不错,这二十年来,你跟她见面的时间不多,可是你每次见到她,看她的眼神都跟二十年前没有任何分别!你对她一直念念不忘,甚至看幸儿和悦儿的都是那种爱屋及乌的眼神,你对她们的关心爱护,甚至远远胜过的了对自己的儿子!” 段颖道:“幸儿悦儿不但是咱们的侄女,而且还是槿儿柯儿的同门师妹,尤其幸儿,我们早就心知肚明,认定了她将来会是咱们段家的儿媳,所以我才会这样疼爱她。双儿,你不是也一样疼爱她们吗?” 傅吟双道:“那不一样的!大哥,当年柯儿刺伤了幸儿,你是怎样严厉惩罚他的,你不会忘了罢?柯儿这么多年在外面孤蓬飘零,我每每为他思极而泣,你却是毫不在意,甚至再三阻止我派人去找他,天下,有你这样的父亲么?” 段颖道:“柯儿的离开,他所经受的磨难,对他的成长其实是一件好事,双儿,难道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么?” 傅吟双道:“不错,柯儿不在,是可以避免他们兄弟为幸儿相争,也能为幸儿先天寒毒的治愈带来无穷的希望,可是,你却从来不去想,柯儿就算离开,总有一日,他也会回来的,他们兄弟之间的问题,是绝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得到根本的解决!” 段柯道:“妈!” 傅吟双道:“柯儿你不必劝我!不错,你遇到陆姑娘,感情有了归属,那是你的万幸,可是你之所以移情,也是因为幸儿已经做了你大嫂的缘故,如果幸儿未婚,柯儿,你还会象今天这样置身事外吗?” 段柯瞧了一眼陆玉容,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陆玉容悄悄伸手与他相握,面上流露出来的,却是一种全心信赖的表情。段柯心中感激,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傅吟双道:“幸儿受伤的事,是柯儿不对,我虽然心中不满你对他太过严厉的惩罚,可是也没有怪你。可是现在,明明是幸儿的错,你却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她,反而要槿儿写休书。槿儿对幸儿的感情你难道不知道?失去幸儿,对槿儿来说,是一种怎样的伤害,你这做父亲的,真的一点儿都不关心?大哥,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其实是关心槿儿的,只不过是因为伤害槿儿的那个人是薛箴的女儿,所以你才……在你的心里,槿儿和柯儿固然重要,可是,他们却远远比不上薛箴,甚至包括她的女儿!” 段颖叫道:“双儿!” 第八十六章 丈夫横行亦重诺(一) 傅吟双道:“大哥,今天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咱们的至亲小辈,就只有咱们六个当年的旧友,我们每一个人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你大可不必忌讳。我只想要你一句话,一句真话,若是你能坦白说出来,幸儿的事,我可以答应你放手不管!” 段颖道:“你要我说什么?” 傅吟双道:“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幸儿是我们的女儿,而槿儿是宇牧云和薛箴的儿子,或者,移情的是我们的儿子,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你又会怎样?你也会要槿儿写一纸休书或是要幸儿容忍槿儿纳妾么?” 段颖不禁退了一步,答不上话来。 殷龙亭道:“双儿,你问我二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吟双道:“什么意思?哼,其实结果会怎样,不用我说,你们每个人都会猜想得到:如果幸儿是我们的女儿,出了红杏出墙这种事,段颖一定会亲自缚了我们的女儿,将她送到宇牧云的面前由他处置;而如果移情的是槿儿,他即使是不对槿儿严加惩处,也绝计不会容许槿儿背负幸儿纳妾!事实可以一样,但只要槿儿和幸儿互换了身份,段颖对待他们的态度就会不一样,这便是我想要让你们知道的事实!”此言出口,场中一片寂静,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她说的确是事实。 过了良久,宇牧云才轻轻咳了一声,道:“双儿,你的意思是说,要我缚了幸儿,将她送到你的面前由你处置,是与不是?” 傅吟双道:“你已经说过,她嫁入我段家,便是我段家的人,理应由我们来处置。这句话,难道不算数吗?” 宇牧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 傅吟双道:“就算我要杀了幸儿,你也不阻拦?” 林雨叫道:“双儿!至于吗?” 傅吟双道:“你们每个人都知道爱护自己的儿女,难道我傅吟双便不能爱护自己的儿女吗?或许,是我槿儿生来命苦,只能任你们欺辱!” 段颖叫道:“双儿!这世上没有人欺辱槿儿!” 傅吟双道:“这世上第一个欺辱槿儿的,便是你!段颖,其实这么多年来,你心里从来没有当他是过你的儿子!” 段颖道:“双儿,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傅吟双道:“我无理取闹?嘿,咱们家的槿儿其实长得很象宇牧云,这件事,谁都知道。” 林雨道:“双儿,咱们应该说槿儿长得象你。”傅吟双道:“我和宇牧云长得那么酷似,槿儿象我,也就是象宇牧云,只要他长得象宇牧云,就注定了段颖不会喜欢他!” 林雨道:“双儿,你这是说哪里话来。” 傅吟双道:“我和段颖相守了二十多年,我无数次亲眼看到,他每每见到槿儿,眼中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又爱又恨的神色。他爱槿儿,自然是因为他是他的儿子,可是恨他,却是因为他长得象宇牧云!宇牧云于他有夺妻之恨,这二十多年来,他其实并未有一日稍忘!也许,也许在他的心里,他是连我都恨的,因为我也长得象宇牧云!” 天狼郡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双儿,咱们几个都是二十多年的生死之交,之间的感情,难道只有儿女私情么?你这样想颖哥哥,便不知道他会伤心难过么?” 傅吟双道:“薛箴,你当然是对他不会再有什么私心的,嘿,当年你既然可以弃他而去,如今又怎么可能再对他有什么他念,可是他却跟你不一样!他这一生,最为后悔莫及的一件事就是放弃你,最为后悔的第二件事,便是娶我为妻!因为他娶了我,无疑便是把自己生平最恨的情敌置于自己的枕边。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提醒他,我就是宇牧云,就是那个夺走他生平最为心爱的女人的那个人!” 段颖叫道:“双儿!” 傅吟双道:“我说错了吗?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你有多少次是叫着‘小妹’这两个字从梦中惊醒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每一次都知道!大哥,我知道你忘不了天狼郡主,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让你忘记她,甚至,为了成全你,我大改自己的本性,一心一意处处都向天狼郡主学习,我想要让你觉得,你的妻子可以在你的心目中成为第二个天狼郡主!可是,我知道我错了,十几年前我就知道了:我在你心目中根本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天狼郡主,哪怕我学她学得十足十,我也不可能变成她,也不可能在你心目中取代她的位置!” 段颖脸色苍白,哑然无声。不错,他忘不了过去,当年乌江大桥上对天狼郡主的背弃,是他一生一世都无法摆脱的噩梦!他生平最为后悔莫及的事情就是当初对天狼郡主的放弃,他曾经以为时间可以令他淡忘一切,他错了。时间不但没有令他淡忘过往,反而在自己妻子的心上也刻下了无法抹去的铬印!(段颖与天狼郡主之事详见《星月奇侠传》) 第八十六章 丈夫横行亦重诺(二) 天狼郡主神色尴尬,却也不得不开口,道:“双儿,你别误解了颖哥哥。颖哥哥当年和我是有过一段感情,可是那早已经过去了。他和你成亲这么多年,对你一直很好,几乎事事都顺着你,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对你确有真心吗?” 傅吟双道:“不!他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他事事都顺着我,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你,永远都得不到你!他从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爱过我!” 段颖再也忍不住,喝道:“够了!双儿,你我都已经是儿女成行的人了,你现在还跟我翻这些旧帐,有意思吗?” 傅吟双道:“大哥,不是我要跟你翻旧帐,而是你的心,生得实在太偏了!” 段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他的确疼爱江寒,但那不是为天狼郡主,而是为江寒身蕴难解寒毒,命运甚怜,可是,傅吟双会相信吗?成亲二十多年,对妻子的偏执,他并不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的。 过了不知多久,殷龙亭才轻轻地咳了一声,打破了北斗宫死一般的沉寂,道:“双儿,你和二弟毕竟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别人不了解他,难道你还不了解他吗?我相信他疼爱幸儿,不会是因为有什么私心,而是跟我们大家一样,都是对幸儿身蕴寒毒之事倍加怜惜……” 段颖忽地打断了殷龙亭的话,道:“大哥,你不用说了。其实双儿重提旧事,真正的目的并不在幸儿!”抬眼向傅吟双望去,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想要我插手幸儿与槿儿的事,好,我不插手,你想怎样你便怎样吧,就是你现在便当着众人的面杀了幸儿,我段颖也绝不再过问!”突地大声道:“寻梦,召集碧血楼弟子,咱们离开秦岭!”章寻梦一愕。 殷龙亭也是吃了一惊,道:“段颖,你想要去哪里?” 林雨也道:“现在地怪之事尚未完全了结,你突然说要走,难道是不想再管此事了么?” 段颖道:“这么多年来,不管是群英盟有事发生还是碧血楼有事发生,只要我跟她的意见相左,她总要抬出我与小妹的旧事来,仿佛我段颖今生所有的做为,全都是为了小妹……我不想跟她争吵,每每相让,结果,江湖中几乎每个人都在说群英盟和碧血楼真正做主的人是她,她傅吟双是群英盟的太上盟主、碧血楼的太上楼主!嘿,她何必做什么‘太上’,自己喜欢发号施令,自己开山立派便是!” 殷龙亭暗自心惊,不禁叫了一声:“二弟!” 段颖谁也不看,一字一句地道:“从今往后,我段颖长居乌蒙,此生此世,永不再见傅吟双一面,若违此誓,犹如此剑!”抽出佩剑,倒转剑尖,中食二指较力,“啪”地一声,将长剑剑尖一勒为二,“当啷”一声丢在地上,头也不回,掉头去了。 章寻梦与北寻芳对视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不必多言,连忙追上段颖去了。 段柯愕然心惊,叫道:“爹爹!” 殷龙亭几步抢上前来,道:“咱们去追他回来!” 段柯身子一晃,已经抢在殷龙亭的前面奔出北斗宫去了。林雨本来要追,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只向殷照羽使了一个眼色。殷照羽会意,与小桑跟着追了出去。陆玉容身份特殊,追去也不是,不追去也不是,僵在当地,甚是尴尬。雁儿机灵得紧,悄悄摸到她身边,伸手与她相握,轻轻摇了摇。陆玉容低下头来,看见是雁儿,是他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方才略略一宽。 傅吟双面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双儿,你和段颖本是恩爱夫妻,何至于此?” 傅吟双脸色铁青,忽地大声说道:“宇牧云,宇江寒是我段家明媒正娶娶进家门的儿媳,如今红杏出墙,事犯七出,你要如何给我一个交代?” 宇牧云心中一沉,道:“双儿!” 傅吟双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钗,道:“宇牧云,你可还记得这枚玉钗?” 宇牧云心中一紧,道:“我自然记得。这是十年前,我和箴儿决意退隐江湖时交给你们的信物。一共有三根玉钗,我说过,每一根玉钗都可以要求我为你们做一件事。十年前的清江浦你们用了第一根玉钗,当日红狐魔女祸乱江湖,群英盟分崩离析之际,你们用了第二根,如今,是最后一根了。”神情落寞,寂然无言。玉钗之誓,绝计容不得反悔,就算是傅吟双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他身为一诺千金的剑谷谷主武林至尊,只怕也是不能拒绝,可是,如果傅吟双若当真要他如此,他便当真能下手杀了自己爱如掌上明珠的女儿吗? 第八十六章 丈夫横行亦重诺(三) 天狼郡主见傅吟双竟然取出玉钗来,心里不觉怒气渐生,冷冷地道:“双儿,你是要云儿和我自杀谢罪,还是要我们杀了自己的女儿?” 傅吟双瞧了宇牧云一眼,想到二十年的兄妹之情,终归还是做不到绝情绝义,道:“幸儿终归是你们的女儿,我不会要你们做这样的事。妹子只是想要提醒哥哥:哥哥是剑道至尊,江湖侠义道的首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应该都是江湖表率,如今如此纵容女儿与江湖妖孽苟且,嘿,剑谷的名誉,你自己的声望,咱们宇家段家的脸面,你难道全都不放在心上?”宇牧云面色灰白,哑然无言。 天狼郡主道:“傅吟双,你不用拿话语来挤兑云儿!你到底想要怎样,直说便是!” 傅吟双冷冷地道:“宇江寒是你的女儿,她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剑谷总该给我一个交待罢!” 江雪叫道:“段槿当初对我姐姐做出那样的事来,他又怎么不给我姐姐一个交待!” 傅吟双道:“他不是已经娶了你姐姐了么!” 江雪怒道:“这便是他的所谓交待了么?哼,这样的交待,不要也罢!” 傅吟双不理,只向宇牧云道:“哥哥,你怎么说?” 宇牧云微微苦笑,道:“双儿,你我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毕竟也有二十多年的兄妹之情,你,你说罢,你想我这个做兄长的怎样?” 傅吟双转眼向段槿望去。段槿目光痴迷,视线落在江寒的身上,满眼都是恋恋不舍的神色,对父母之间的反目,母亲与师父之间的争端竟然是一如既往地漠不关心。 傅吟双虽然恼恨爱子不争气,直到此时还对江寒恋恋不舍地迷恋,但身为其母,却又不能如段颖一般袖手而去,说道:“哥哥,你说我们有二十多年的兄妹之情,不错,我们的确有二十多年的兄妹之情,而且这二十年来,我确是从心底疼爱幸儿,如果不是这次她做了对不起我们段家,对不起槿儿的事,我也不会如此……槿儿对她如何,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看在槿儿的面上,我也不想为难她,只要她肯当着我们大家的面承认自己做了错事,亲手杀了这个勾引她的妖孽,并且答应从此不再心生异念,今日之事,我傅吟双便可以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此言出口,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江寒轻声说道:“我没有做什么错事。我不会杀伯文哥哥。我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伯文哥哥!”声音虽轻,态度却是坚定无比。徐伯文心头一热,甚觉心喜。 傅吟双却是恼怒至极,冷笑道:“很好!宇牧云,我的好哥哥,你也是这般说话么?” 宇牧云道:“徐兄弟为剿灭地怪之事立功非浅,早已不是什么妖孽了。” 傅吟双道:“不是妖孽?象这样一个滛人妻女,不恶不作的狗贼,你还说他不是妖孽?嘿,他不是妖孽,难道还是什么大侠不成!” 徐伯文面上青气一现,喝道:“傅吟双!你别信口雌黄,毁人清誉!不错,我和江寒是两情相悦,可是我和她之间光明坦荡,无事不可对人言,岂是你想象得那般龌龊!” 傅吟双涩声道:“你明知罗敷有夫,却对她纠缠不清,为夺人妻,卑鄙下流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顾礼仪,不讲廉耻,败坏三纲五常,如此禽兽行径,根本便是猪狗不如,竟然还有脸来跟我自诩什么光明坦荡?哼,无耻之尤,天下莫过于此!” 徐伯文大怒,鸣霄一横,便要含怒出手。 江寒急忙按住他的琴弦,叫道:“伯文哥哥!”缓缓摇了摇头。 傅吟双悍然不惧,冷笑道:“你想杀了我么?嘿,所谓恼羞成怒,正是如此!” 徐伯文嘿然冷笑,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不敢杀你了么?”拨开江寒手掌,食指扣上琴弦,“铮”地一声,琴声应指而起。 突地眼前一暗,宇牧云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他的琴弦之上。徐伯文微微一惊,不由道:“宇谷主,你……” 宇牧云摇了摇头,手底力道加重,将他手中的鸣霄琴慢慢按了下去,道:“徐兄弟,此琴一动,前方便再无你和幸儿的去路了,你知道么?”徐伯文心中一凛,手中鸣霄琴慢慢垂了下来。 傅吟双道:“宇牧云,你的女儿不肯动手杀这妖孽,那你动手也是一样!只要你杀了这妖孽,你我之间,也仍然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好兄妹,否则,宇江寒也罢,你宇牧云也罢,甚至包括整个剑谷,声败名裂,就在今日!”手掌用力,“啪”地一声,重重击在身边桌上。那张楠木桌子本甚坚固,但傅吟双一掌拍下,顿时四分五裂,坍塌倒地。傅吟双这一掌之力,虽然确是不同凡响,但比起场中诸多好手,却也并不高明,但她是裂桌明志,显见她今日决心无可动摇。 第八十六章 丈夫横行亦重诺(四) 天狼郡主心中恼怒,道:“傅吟双,你可别欺人太甚!” 傅吟双冷笑道:“傅吟双什么时候欺你剑谷了?玉钗信物之诺,你们不想遵守了么?好,就算我欺你剑谷了,那又如何?你想要杀我么?好啊,你现在便出手杀了我!反正我傅吟双的武功不及你们甚多,你们要杀我,端的轻而易举。但我傅吟双生平绝不打无把握之战,就算你们今天杀了我,宇牧云,薛箴,宇江寒,你们,包括整个剑谷,当然还有徐伯文你这个妖孽,你们谁都别想再在江湖中立足!” 天狼郡主心中一沉,饶是她神机百变,如今有把柄捏在傅吟双的手上,一时之间,却也无计可施。 林雨左右斡旋,陪笑道:“咱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么,何必闹到如此绝裂的地步,难道大家以后不想相见了?” 傅吟双缓了一缓,向宇牧云道:“哥哥,你当年曾误以为倾心相爱的天狼郡主是魔道妖孽,不惜以剑相刺,以死相殉,除魔卫道,决绝如此,天下英雄,谁不敬仰?这二十年来,你身为威名赫赫的剑谷至尊,侠义道首领,向来以身做则,世人视之为武林典范,又有谁不推崇?如今,你却要为自己的女儿丧失全部立场,姑息纵容,贻笑天下,江湖后进,若动辄相问,剑谷谷主卫了二十年的‘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道’,除了二十的的‘魔’,又是怎样的一个‘魔’,不知哥哥如何以对?” 宇牧云微微苦笑。他这二十年来所作所为,其实只是凭心而为,并不是如外人心中所想的那样一心一意只是为了“除魔卫道”,但这样的话,他又岂能在此时拿出来与傅吟双争论辩驳。 徐伯文眼见宇牧云夫妇被傅吟双逼得退无可退,心中一横,手中鸣霄一紧,大声说道:“傅吟双,我徐伯文身为江湖四异,妖魔鬼怪之首,在你们这些人的眼中,本来便是妖邪,嘿,反正不管你是当初的群英盟主夫人还是如今的碧血楼主夫人,咱们都是宿怨未清,旧帐未了,你想跟我算帐,何必借他人之手,有本事的话,自己来啊!哼,老规矩,只要你抵得过我手中的向天九问,我徐伯文一条性命,自然由你处置!” 江寒叫道:“伯文哥哥,不行!” 徐伯文道:“江寒,事到如今,只怕已经由不得我们不动手了!” 江寒张了张口,反对的话到了嘴边,最终却还是咽了下去。除了以武力对抗咄咄逼人的傅吟双,为自己争得一个未来之外,她还能想出别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吗? 傅吟双冷冷说道:“哥哥,你怎么说?” 宇牧云转眼向徐伯文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徐兄弟,傅吟双虽然不是我的亲妹子,可是这二十多年来,我向来都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子,做哥哥的维护自己的妹子,总是应该的,你说,是与不是?” 徐伯文不由道:“不错。” 江雪心中一凛,道:“爹爹,你要出手对付伯文哥哥么?” 江寒垂下眼睑,心中天人交战,斗争得颇为激烈。别人要出手对付徐伯文,她自然要跟他并肩对敌,可是,可是若出手的是自己的父母,她又该如何? 宇牧云道:“徐兄弟,还记得咱们在剑谷外相见时的情形么?” 徐伯文道:“晚辈从不敢相忘。” 宇牧云道:“那次在剑谷之外,你出面替悦儿解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本来,当时宇牧云是不应该再跟你动手的,可是远在见你之前,我便已是久仰你的大名,极想跟你一较高下,后来咱们既然有机缘一战,你叫宇牧云如何甘心轻易放弃?唉,咱们那一战,虽然以前我没有想到过,可是终归还是遂了心愿,只怕以后,这样的机会是不会再有了。” 徐伯文不知他此言何意,小心翼翼地道:“谷主若想考教晚辈,不论何时何地,晚辈都自当奉陪。” 宇牧云摇了摇头,叹道:“咱们那时相约比剑九招,结果只比了八招,我说我输了,你却说你输了,并且甘愿由我处置。” 徐伯文道:“不错。当时谷主约晚辈前往剑谷,说对晚辈有处置之法,可是,徐伯文虽然一心往之,却始终没能去成。” 宇牧云道:“你没能去成剑谷,纵是天意,宇牧云心里也着实遗憾。徐兄弟,你知道么,如果当时你去了剑谷,也许,今日之事便完全不会发生。”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晚辈知道谷主对晚辈满心怜惜之意,但,天意如此……今日为难谷主,晚辈甚为惭愧。” 宇牧云点点头,道:“剑谷虽然你没能去成,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曾说过由我处置,这句话总不会不算数了罢?” 徐伯文心中微觉愕然,道:“自然不会不算数。” 宇牧云道:“很好!我也不想如何处置你,只要你肯依我两件事,由我处置的承诺便算你兑现了,如何?” 徐伯文心中一紧,道:“不知谷主想要晚辈怎样?如果晚辈做得到,一定不会食言!”话说出口,突然想到江寒,连忙又补充道:“晚辈做得到的事,晚辈当然不会食言,但如果谷主要勉强晚辈去做晚辈做不到的事,晚辈恐怕是难以从命的。” 第八十六章 丈夫横行亦重诺(五) 宇牧云微微苦笑,道:“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又怎么会去勉强你!”忽地笑容一敛,沉声道:“第一件,我想暂借你一件东西,魔琴鸣霄!” 此言一出,徐伯文不禁脸色一变。鸣霄琴是他弹奏向天九问的利器,可以说没有鸣霄,向天九问便不能奏出,宇牧云在此时要他的琴,岂非便是要他缴械投降? 傅吟双面带冷笑,眼底唇边,尽是得色。 宇牧云双眼紧紧盯着徐伯文,道:“怎么,你不舍得手中的鸣霄琴么?你放心,宇某只是代你暂为保管几日,绝不会将它损坏,当然,也绝不会许旁人将它损坏。到了应该还你的时候,我会将它还你!” 徐伯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寒,只略略迟疑了一会儿,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昂然道:“区区一具琴而已,想不到谷主也会如此看重。好,晚辈便把它交给谷主!嘿,就算没有鸣霄在手,你们又岂能奈何得了我徐伯文!”踏前两步,手臂平平伸出,果然将鸣霄琴双手奉上。 江雪大急,叫道:“伯文哥哥,你不能把琴给我爹爹,否则,若是两厢翻了脸,你要以何物为对敌的利器?”她一言未完,宇牧云已经猿臂轻舒,将琴接了过去。 徐伯文并不反悔,转眼向江寒望来,唇边挂上了一丝浅笑,道:“只要宇谷主不反对我和江寒在一起,别说是一具琴,便是要我徐伯文的命,徐伯文又何惜之有!” 江寒伸手与他相握,两人相视一笑,笑容背后,是一抹不易觉察,却绝对不可忽视的坚决:不管徐伯文缴没有缴械,也不管结果如何,她要和徐伯文在一起的心都是绝不会改变的。 宇牧云转手将鸣霄琴递给了妻子天狼郡主让她代为保管,沉默了一会儿,道:“第二件事,我要你答应我,七天之内,不可离开秦岭,而且在这七天之内,绝不能使用武功,当然,更不能凭武力与诸人起什么冲突,当然,如果别人刻意挑衅,那又另当别论!” 徐伯文一怔,傅吟双也是一怔,他们心里都以为,宇牧云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他缴械,那这第二件事,必然是要徐伯文自废武功,想不到,竟然只是要他不离开秦岭和不能与旁人动手这么简单。 宇牧云道:“怎么,这件事很难做到吗?” 徐伯文道:“谷主不要晚辈自废武功么?” 宇牧云道:“如果我叫你自废武功,那么,就算我不杀你,别人也会很轻易地取了你的性命,明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徐兄弟,你也会答应么?我想你是不会答应的。” 雁儿瞧众人不注意,跑到徐伯文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说道:“伯文哥哥,就算爹爹要废你的武功你也别怕,武功被废之后还可以重练啊!大不了,我把我会的教给你。” 徐伯文心中颇感温暖,向他微微一笑,以示道谢,向宇牧云昂然说道:“晚辈刚才说过了,只要谷主肯承诺成全晚辈与江寒,就是要徐伯文的命,徐伯文都绝不吝惜,区区武功的得失,晚辈更是不放在心上!” 傅吟双道:“哥哥,这妖孽自甘由你处置,你还跟他客气什么!” 宇牧云轻轻摇了摇头,向徐伯文道:“我不能承诺成全你与幸儿,所以,我不能要你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甚至不能让别人因此而产生幻想,以为他能要了你的命。我只要你滞留秦岭七日,这七日之内,我想,我应该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以解决你和幸儿之间的事。” 徐伯文道:“如果谷主七日之内想不出万全之策呢?” 宇牧云道:“不管想不想得出,七日之后,宇牧云都会奉还鸣霄琴,而且由你来去,宇牧云绝不干涉!” 傅吟双叫道:“哥哥!” 宇牧云转眼向傅吟双看来,道:“双儿,到时就算你要聚结天下之力围剿于他,我亦不反对!” 傅吟双被他这么一封口,顿时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徐伯文瞧了一眼江寒,将心一横,道:“晚辈便应了谷主的七日之约!七日之后,若谷主不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那晚辈便会带江寒离开,到时谁若反对,谷主可别怪晚辈大开杀戒!” 宇牧云淡淡一笑,道:“君子一言!” 徐伯文扬眉道:“驷马难追!”伸出手来,与宇牧云重重一击。 天狼郡主走到江寒的身边,牵了她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幸儿,你瞧你脸色这么差,一定是太过伤神所至,这几天别的地方都不要去了,跟爹爹妈妈住在北斗宫,让爹爹妈妈好好地替你调养一下身子罢!” 江寒道:“妈!女儿没事,不必调养。” 天狼郡主道:“你的身子不比常人,不调养怎么行,万一有什么事,岂非是叫爹爹妈妈后悔莫及。嗯,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我叫你小师叔好好替你检查一下,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好及早替你诊治。” 江寒道:“那伯文哥哥呢?伯文哥哥也受了伤,你许不许小师叔替他治伤?” 天狼郡主并不瞧徐伯文,淡淡地道:“幸儿,这几天,你就不要与他相见了。” 江寒心中一沉,叫道:“妈妈!” 第八十六章 丈夫横行亦重诺(六) 天狼郡主道:“你现在的丈夫还是段槿,知道么?” 江寒低声道:“我心里的丈夫,从来都不是槿哥哥!” 傅吟双厉声喝道:“幸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寒道:“姑姑,幸儿知道你疼爱幸儿,可是幸儿不想骗你。幸儿的确是已经嫁给了槿哥哥,可是在幸儿心底深处,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自己真正的丈夫!” 傅吟双这一气,端的非同小可,叫道:“宇牧云,你瞧你自己的女儿!” 宇牧云慢慢走到江寒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道:“幸儿,爹爹也不许你再与徐伯文相见!” 江寒吃了一惊,叫道:“爹爹!” 宇牧云不答,忽地手掌一动,轻轻落在江寒的肩上。江寒内息一涩,从来浩如烟海的内力突然之间荡然无存,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寒面色大变,哀声叫道:“爹爹!” 徐伯文也是吃了一惊,道:“江寒,怎么?” 江寒道:“爹爹,爹爹封住了我的内力。”徐伯文心头一沉。 宇牧云向天狼郡主道:“箴儿,带幸儿进去休息!谦儿,你去给你师侄好好瞧瞧,看她身体怎样。”史谦不敢迟疑,连忙答应。 徐伯文不禁暗暗心惊,叫道:“宇谷主!” 宇牧云道:“宇某管教自己的女儿,难道还要阁下操心么?” 徐伯文不知宇牧云怎么会突然翻脸,倒抽了一口冷气,作声不得。 天狼郡主抱了鸣霄琴,左手搂了女儿,与林雨一左一右,陪着江寒径往北斗宫内去了。雁儿担心姐姐,当即跟着去了。江寒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瞧着徐伯文,满面无可奈何之色。徐伯文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但却答应了宇牧云不能使用,眼睁睁地瞧着天狼郡主将江寒带走,竟然是束手无策。 傅吟双道:“哥哥,难道是便是你的解决之道么?” 宇牧云道:“我已经说了要七日的时间解决此事,双儿,咱们兄妹一场,难道你连七日都等不及么?”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世间之事,历来都是瞬息万变,七日这么久,变数太大,我怎么信得过!” 宇牧云道:“我已经将幸儿和徐伯文分开,不许他们再见,为此,已经要徐伯文许下承诺七日内不能运用武功与人动手,还封住了幸儿的内力,几乎就是软禁了她,已经把变数减到最低了,你还不满意么?” 傅吟双道:“我当然不满意!你分开了幸儿和这妖孽不假,可是却没有安置槿儿。你要把槿儿至于何地?” 宇牧云叹了一口气,道:“槿儿是你的儿子,能替他做主的,从来都不是我。” 傅吟双瞧了一眼目光一直都在追随江寒的段槿,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好,我要幸儿一直都陪着槿儿,至少,这七天之内是如此!” 宇牧云不可能拒绝,道:“他们是夫妻,要彼此相守,也算是名正言顺,我不反对。” 傅吟双这才略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槿儿,既然你岳父发话了,那咱们现在便去瞧瞧你的妻子!” 段槿根本没有留意母亲到底说了些什么,只随口应了一声。傅吟双满面得色,狠狠地瞪了徐伯文一眼,这才带着段槿往北斗宫内去了。段槿虽然无声无息地跟在傅吟双的身后,但却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丝毫的表情,对自己的未来,他心里实是比任何人都要茫然。 徐伯文眼睁睁地瞧着段槿去探访江寒,自己却是不能阻止,牙关紧咬,险些便要咬出血来。房霜华悄悄走到徐伯文的身边,本想出言安慰他几句,但思来想去,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终是只有轻轻叹息。 宇牧云转身向徐伯文望来,因傅吟双的离去,神态和语气也都有了一些缓和,道:“徐兄弟,你身上的伤不轻,也应该好好处理一下了。嗯,你是秦岭寒水宫主,想来秦岭不会置你于不顾,我派人替你去请江四宫主来照看你,如何?”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忽道:“宇谷主,晚辈也想住在北斗宫,不知可否?” 宇牧云反问道:“你便是住在北斗宫又能怎样?我说过不许你和幸儿见面,就是不许你们见面,你就算是住在这里,也休想见到她!” 徐伯文道:“我根本没有答应你不见她!” 宇牧云道:“我虽然没有要你答应不见她,可是却已经说了不许她见你,如果你们相见了,我不会怪你,但一定会责怪和处置自己的女儿。” 徐伯文忍不住叫道:“宇谷主!” 宇牧云道:“我虽然没有要求你不见她,可是却要求你不离开秦岭,不使用武功,而且你也已经答应了。你见了她之后,一不能带她离开秦岭,二不能因她受罚而竭力维护,只有眼睁睁地瞧着她受罚,那不是反害了她?徐兄弟,你如果当真对幸儿一往情深,何忍见她因见了你而受罚?” 徐伯文张了张口,竟然不能有一语相对。 第八十六章 丈夫横行亦重诺(七)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徐兄弟,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你去剑谷?” 徐伯文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宇牧云道:“我要你去剑谷,其实就是要把女儿许配给你,可惜,你没有去成。” 徐伯文心中怦然一跳,道:“谷主想把江寒许配给我?为什么?谷主不在意晚辈是世所共弃的妖孽么?”宇牧云淡淡一笑,道:“徐兄弟,你知道我和拙荆的往事么?” 徐伯文道:“晚辈略有所闻。” 宇牧云道:“当年,我是江湖侠义道首领涉羽宫的少宫主,说是声名如日中天,那是丝毫不为过的,可是,我却爱上了一个声名狼藉,号称魔中魔的女子,她便是箴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舍弃天下侠义道的英雄女儿不爱,却偏偏要去爱那样一个几乎可心称得上是无恶不作的天下第一女魔头么?”他伸手出来,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圈子,道:“先父规定了我的未来,我的世界只有他所划出的那么一个圈子大。这个圈子看似很大,可是,跟外面的世界比起来,却是何其缈小,不但缈小,而且无路可走,几乎要把我束缚得透不过气来。”想到当年自己因涉羽宫少主的身份几欲窒息的往事,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苦笑,接着说道:“先父是侠义道的首领,天下几乎没有什么人会逆他而行,只除了正派人士眼中的邪魔歪道。当然,我所受的教育不容我想,便已经把所有的邪魔歪道杜绝于外了,可是,箴儿却是一个例外。” 徐伯文道:“夫人本是侠义道中人,为除魔卫道,这才舍身伺魔,其胸襟胆略,天下无人可及。” 宇牧云摇了摇头,道:“开始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后来误以为她的除魔卫道是一个针对我的圈套之后,我才会一怒之下对她痛下杀手。” 徐伯文忍不住道:“夫人弹精竭力,设计除魔,并不单纯只是为了除魔卫道么?”当年天狼郡主舍身伺敌的故事可以说是江湖中人人尽知的传奇,如今宇牧云说其中另有缘故,徐伯文虽然晚生了十余年,却也不禁好奇。 宇牧云道:“当然,为了除掉当年天下第一魔帮乾坤教的确是箴儿的衷心所愿,但她真正的目的,除了我,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知道,你想知道是什么吗?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报复自己的父亲!她跟我说过,天下她最恨三个人,而乾坤教主萧恒只不过是名列第三而已。” 徐伯文心中怦然,道:“宇夫人最恨的那个人,难道便是薛老前辈?” 宇牧云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一辈的恩怨纠结,太过复杂,一时半刻的,我也跟你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当年的事,箴儿爹爹并没有错,不过,他所决定下来的事,却是令自己的女儿恨了他近二十年,直到我和箴儿成亲之后,箴儿和他爹爹之间的怨仇才慢慢化解。”徐伯文默然无言。 宇牧云沉默了一会儿,忽道:“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么?” 徐伯文道:“谷主跟晚辈说这些,莫非想提点晚辈什么?” 宇牧云微微一笑,道:“其实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是抱着一种静观其变的态度,因为我想知道,你跟我当年的箴儿会不会一样。” 徐伯文道:“晚辈怎么比得上夫人。” 宇牧云摇摇头,道:“你和当年箴儿的立场的确不一样,可是这并不能证明你们就不是一样的人,至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样东西,与当年,甚至是现在的箴儿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绝世独立,一样的蔑视世俗,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天下。嗯,你和箴儿都是世俗这个大圈子之外的人,所不同的是,在世人的眼中,箴儿已经修成了正果,而你,本来也可以象她一样,可惜,因为你爱上了一个自己不应该爱的人,并且还愿意为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徐伯文紧紧咬住牙关,道:“如果宇谷主是想劝徐伯文放弃江寒,那谷主便不必白费心机了。徐伯文就算此生永无出头之日,也绝不改初衷。” 宇牧云摇摇头,道:“当初我爱上箴儿,在所有武林正道眼中看来,也是自毁前程的事,我也曾左右摇摆,可是,就算我狠狠刺了箴儿一剑,我心里对她之爱,那也丝毫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和箴儿曾经屡次讨论过你和幸儿之间的事。箴儿说她很害怕,因为,你不是当年的她,而幸儿,似乎也没有当年我决绝天下的勇气,你们要面对的,又是比当年我们更为凶险的阻隔,如果你们在一起,前途未卜,端的莫测难料。我当初在剑谷之外跟你动手,固然是为了武林正道,但也同是为试你,如果你不能比当年的我更多付出百十倍的勇气决定跟幸儿在一起,那你们也还是分开的好。” 徐伯文不由道:“原来当初宇谷主是在试我,那不知晚辈过关了没有?” 宇牧云道:“我既然请你去剑谷,过关与否,那便不用再说了。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剑谷,你终归是没有去成。后来幸儿决定要与槿儿成亲,我与箴儿当时都是颇为意外,但这是你们小辈之间发生的事,幸儿既然不说,原委如何我们也无从知道。我和幸儿母亲向来都溺爱幸儿,她要跟谁成亲,也只有随她。我们只盼幸儿一生幸福,至于跟谁在一起,那是她的选择,我们都会尊重,只是想不到后来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神情中满是无可奈何之色。 徐伯文道:“虽然天意弄人,但徐伯文一心从不因之而改!晚辈与江寒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还望谷主成全,晚辈自是感激不尽!” 宇牧云凝神向他望来,目光沉寂如水,不肯透露一丝内心的想法,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和幸儿的确是真心相待,你和幸儿之间的情形,也已经与当初我与箴儿担心时的情形不同,但,今时已非往日,幸儿虽然是我的女儿,可是能决定她命运的,却已不再是我了。” 徐伯文道:“谷主是江寒的父亲,只要谷主肯把她交给晚辈,那天下便谁都不能反对。” 宇牧云道:“我虽然是幸儿的父亲,可是我已经把她嫁给了段槿,你现在要与之在一起的,是一个有夫之妇,能成全你们的,只有段槿!而我,我身为侠义道的首领,剑谷至尊,怎么可能给天下做一个一女许二男的榜样?” 徐伯文道:“宇谷主也是过来人,当初既然肯为宇夫人背弃天下,如今却又怎么会屈从于世俗这些狗屁不通的桎梏。” 宇牧云道:“当年的宇牧云支身一人,无所羁绊,如今的宇牧云却肩负整个江湖,改变天下千百年来所遵循的规矩,也许可以有人做到,但那个人却不可能再是我宇牧云了。” 第八十七章 悄开铁锁忧旋释(一) 徐伯文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道:“宇谷主这么说,是一定要拆散晚辈与江寒了?” 宇牧云道:“幸儿是我生平最疼爱的女儿,我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可是对你与她之间的事,宇牧云端的无能为力。” 徐伯文退了一步,跟着便昂然说道:“谷主既然无能为力,那便由我徐伯文来一肩担当吧!请谷主把她还给我,我带她走!有什么天大的祸事,晚辈来承当!” 宇牧云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的立场决定了我不可能把她交给你带走!我不但不能让她跟你走,甚至,我连面也不能让你们相见!徐伯文,你不用跟天下交待,我却不能!” 徐伯文心中一沉,眼中杀机一闪,但刹那间便消失了:宇牧云是江寒的父亲,他能杀了他么?就算他不是江寒的父亲,凭宇牧云天下第一的剑法,他又能杀了他么? 宇牧云的目光清澈如水,缓缓地道:“幸儿与槿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和他们夫妻二人的纠结,不管谁是谁非,现在想来,也许都是天意,而既然上天对你们的命运已经有所安排,那不管我们这些人如何选择,结局都必然是注定的!徐兄弟,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了,那你又如何急于一时!” 徐伯文心头跳了一跳,想过之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这样赌!如果命运钟爱的不是我们,谷主要晚辈顺天应命,晚辈如何甘心!” 宇牧云凝神望着徐伯文,唇边略略流露出一丝笑意:徐伯文的身上,有的不仅只是天狼郡主的影子,还有他自己的影子,要他执意与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的影子为敌,他纵是身为天下剑道至尊,又如何做得到? 但听脚步声响,殷龙亭与段柯快步奔了回来,见到大厅中只余宇牧云与徐伯文、房霜华和江雪、陆玉容、海潮生几人,不由皆是一怔,抢着问道:“事情解决了么?其他的人呢?” 宇牧云道:“你们没有追回段颖么?” 殷龙亭摇摇头,叹道:“段颖去意已决,我们劝不回他来,不过,他现在正在召集部众,还不会这么快离开,要是双儿肯亲自去见他,并且好言相求,也许他们夫妻间的事还会有些转机。” 宇牧云道:“那咱们便去见双儿,好好劝劝双儿。他们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岂可就此分道扬镳。” 段柯道:“我瞧爹爹妈妈皆是积怨多年了,一时之间,只怕无法化解。” 陆玉容轻声道:“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父母?” 段柯道:“我又没有说错。” 宇牧云道:“不易化解也要化解。柯儿,难道你想自己的父母就此反目么?” 段柯道:“我自然不想,不过……”迟疑了一下,后面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宇牧云道:“双儿现在后堂,我们去找她。”走出两步,忽回头向徐伯文望来,道:“徐兄弟,记得你答应我的话。七天,我要求的只不过是七天而已!” 徐伯文道:“晚辈答应过谷主的事自当做到,不过,晚辈可没有答应过谷主不见江寒。” 宇牧云道:“你既然已经答应过我不用武功,那我又如何会许你与幸儿相见?若你不愿守诺,执意要与幸儿相见,我想自是谁也拦你不住,不过,见她的后果,我希望你想清楚为好。” 徐伯文想到宇牧云刚才跟他说过的话,心头又是一沉,左思右想,实属之无计,说不出话来。 宇牧云不再多说,与殷龙亭大步去了。 段柯经过徐伯文的身边,悄声说道:“徐大哥你放心,我会帮你劝服哥哥写休书给幸儿的。家母那里,我也会想法子。”徐伯文立在当地,只能露出一丝笑容,以示感激。 房霜华轻声说道:“徐兄,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宇谷主虽然没有给你什么承诺,但他却也给了我们七天的时间,也许在这七天内,事情会另有转机,那也未必可知。我们不如静下心来,等过这七天,然后再做道理。” 江雪也道:“是啊!伯文哥哥,你的伤口都浸出血来了,应该重新抱扎了,总不能就这么站在这里。我们换一个地方,让我先替你处理好伤口,然后再想别的办法。”伸手去拉徐伯文。 徐伯文用力一挣,甩脱了江雪的手,道:“我不走!只要江寒在这里,我便哪也不去!” 江雪道:“难道你一直都要在这里呆下去?我知道你想见我姐姐,可是你现在不能使用武功,便不能以武力强行闯进去见她,那即便是站在这里也没用啊!七天哪,可不是七个时辰,你总要吃饭,总要睡觉,总要,总要去茅厕吧!” 徐伯文瞧了她一眼,咬了咬牙关,忽地大步走出北斗宫。 江雪心中一喜,连忙向房霜华招了招,跟着徐伯文跑了出去。房霜华知她要自己跟上,向海潮生打了个手势,跟了出去。几乎只在转眼之间,诺大一个北斗宫内便只留下了海潮生和陆玉容两人。二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面面相觑,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八十七章 悄开铁锁忧旋释(二) 徐伯文出了北斗宫,却并没有远去,围着北斗宫转了一个圈,绕到了宫后。 北斗宫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虽然现在时值隆冬,树叶落尽,但林内积雪甚厚,也是行走不易。徐伯文没有使用轻功,又意在徘徊,走得不但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但却始终未停。 江雪跟着他越走越是糊涂,忍不住道:“伯文哥哥,你到底要去哪里?” 徐伯文不答,只闷头行走,走了一阵,终于在一段高墙外停了下来。 江雪刚想开口询问,房霜华忽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低“嘘”了一声。江雪一愕,凝神静听,面前的那堵高墙之内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却是江寒的声音,原来徐伯文所到之处,与北斗宫内软禁江寒之所仅有一墙之隔。 天狼郡主搂着女儿,直将她带到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卧房之内,然后才轻轻放开,向跟着来的史谦道:“谦儿,你来替幸儿检查一下。她脸色这么差,只怕不好好调养是不成的。” 江寒道:“我没事,不用小师叔检查。” 天狼郡主道:“幸儿,你不听话么?” 江寒道:“妈妈!我和伯文哥哥的事你都知道,你本来早已经默许的了,为什么现在又这样对我们?” 天狼郡主道:“幸儿,你应该知道,你爹爹的决定,妈妈是从来不违背的。” 江寒道:“爹爹要把我和伯文哥哥分开,你也不管么?” 林雨道:“幸儿,你不能怪你父母。你是段槿的妻子,是不可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这不是你爹爹妈妈订下的规矩,而是千百年来人人都必须遵守的纲常!” 江寒道:“就算我的身子还没有背叛他,可是我的心早已经背叛他了!” 突听有人应声说道:“只要你的身子没有背叛他,那你便没有背叛他!”傅吟双与段槿肩并肩大步走了进来。段槿和傅吟双听到江寒说她的身子还没有背叛他,心中欢喜,面上皆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笑容来。 傅吟双比段槿更表现得欢喜无限,笑吟吟地道:“夫妻之间,有些争吵和摩擦本是正常现象,不过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幸儿,只要你能够迷途知返,我和槿儿一切都不会计较。” 段槿虽然没有似母亲那么满脸都是殷切之色,但目光之中也充满了柔情,道:“我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只要现在不再发生那些不应该发生的事,那便绝计不迟。幸儿,咱们一切从新来过,你说好不好?” 江寒微微苦笑,低声道:“槿哥哥,一切都已经迟了,我跟你说过那么多,难道你始终不明白么?” 段槿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我的心如何对你,难道你也一直不明白么?就算你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会计较,更何况,你还没有,那一切便都来得及!”江寒叹了一口气,侧过脸去,默然不语。 段槿只当她是默许了,心中欢喜,不由迈上一步,伸手去拉她的衣袖,柔声说道:“幸儿,咱们一切从头来过,我不当你是我的妻子,只当你是我以前的幸儿一样的疼你宠你,直至你真的回心转意,咱们再做夫妻。” 江寒衣袖一拂,将段槿的手指弹开。 段槿一愕,叫道:“幸儿!” 江寒道:“槿哥哥,自从,自从那一天晚上起,你我二人,便再也不可以回到从前了,你知不知道?” 段槿微微一怔,道:“那天晚上?哪天晚上?” 江寒咬住嘴唇,道:“那个下大雨的晚上,那个,那个你得到我的晚上!”段槿一怔。 江寒道:“槿哥哥,你是知道我的,我生平从来没有恨过什么人,可是那天晚上,我恨了!不过我现在不恨你了。我欠了你,应该还你,只要还了你,我便不再欠你了。现在我应该还的已经还了,那你我之间,便再也没有从前了!”段槿一呆,旋即脸色大变。 傅吟双怒气渐起,道:“幸儿,如果换了是别人说这样的话,我傅吟双断不会对她如此客气,你知道么?” 江寒道:“姑姑疼爱幸儿,幸儿一直都是知道的。” 傅吟双道:“你犯了如此不可饶恕的大错,我和槿儿都不怪你,你还要怎样?” 江寒道:“我知道我不应该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是……如果姑姑真的疼爱幸儿,那便放幸儿去罢,幸儿有生之年,自是感激不尽!” 傅吟双大怒,喝道:“薛箴,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么?” 天狼郡主没有丈夫那样好的脾气,也不想买傅吟双的帐,道:“双儿,你不应该否认,那天晚上的事,是槿儿此生最大的错误!一切变得不可逆转,正是因他之故!” 第八十七章 悄开铁锁忧旋释(三) 傅吟双无法反驳,只得狠狠瞪了一眼儿子,道:“那你的意思,是支持你的女儿琵琶别抱了?” 天狼郡主道:“云儿顾念你和他的兄妹之情,我也顾念,可是,你爱自己的孩子,难道我便不爱自己的孩子么?双儿,我能帮你把幸儿暂时留在这里,已经尽力了,你还要我怎样?” 林雨生恐她们反目,连忙周旋,拉了拉傅吟双的衣袖,笑道:“我瞧他们小两口的事,咱们不但插不上手,帮不上忙,留在这里反而会坏事。不如我们先离开,让他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你说怎样?” 傅吟双道:“不成!我今天一定要将此事做个了断!宇江寒,你是铁心要和槿儿决裂么?” 江寒并不看她,只淡淡地向史谦道:“小师叔,请借你手中的长剑一用。” 史谦一怔,瞧了天狼郡主一眼,迟迟疑疑地取出腰间长剑,递给了江寒。 傅吟双心里微微一惊,道:“你要怎样?”想到江寒虽然不习搏击之术,但她已经学会了驭剑之术,再加上她的孽海无生咒和嫁衣、涡还两项神功,如果她要跟自己翻脸动手,那可是令人头痛之极。 江寒却并没有动手相搏的意思,只是轻轻抽出长剑,双手奉过,缓缓说道:“长剑在此,请姑姑一剑杀了幸儿,自此一了百了,永无后患!” 此言出口,傅吟双的脸色顿时变得比看到江寒动手还要难看,喝道:“宇江寒,你别欺人太甚,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林雨大急,伸手接去了江寒手中的长剑,道:“你们何至于如此,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傅吟双脸色铁青,道:“象她这样油盐不进,你还要我说什么!” 只听有人接口说道:“小两口吵架,如果有人去劝,总是会越吵越糟,双儿,你也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傅吟双转头望去,却是宇牧云与殷龙亭、段柯三人走了进来,说话的人正是殷龙亭。 傅吟双哪里将殷龙亭的话听得进去,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来得正好!哥哥,你女儿的话你想必也听到了,你准备如何处置于她?” 宇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双儿,难道你连七天都等不及了吗?” 傅吟双哼了一声,道:“以你女儿的态度,别说是七天,只怕是七年都不会有什么转机!” 殷龙亭道:“双儿,我认为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幸儿与槿儿的事。” 傅吟双道:“那你以为我应该关心什么?”殷龙亭道:“段颖与你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他的脾气你难道还不知道?如果真的让他走了,他这一走,便是永远都不可能回头的了!” 傅吟双心中一紧,道:“难道他真的想跟我决裂不成?” 殷龙亭道:“段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样的事,你应该比我们了解。” 傅吟双心潮起伏,端的难平。 段柯道:“妈妈,难道你真的想跟爹爹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么?” 傅吟双紧紧咬住嘴唇,默不作声。段柯道:“爹爹现在还没有走,但如果你不去,爹爹也许便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傅吟双毕竟是深爱自己丈夫的,听儿子也这样说,终于忍耐不住,道:“你爹爹现在哪里?” 段柯大喜,道:“柯儿带你去!” 傅吟双点点头,本来就要这么跟着段柯去了,看了段槿一眼,又觉放心不下,向宇牧云道:“哥哥,你答应过我,七天,至少在这七天内,幸儿绝不会离开北斗宫!” 宇牧云微微苦笑,道:“我已经封住了幸儿的内力,把她软禁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吟双点点头,道:“槿儿,你便留在这里陪幸儿,再好好地劝劝她。柯儿,咱们走罢!”大步走了出去。段柯连忙跟了出去。 宇牧云看了一眼江寒,虽然有心想要说她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犹豫了一会儿,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幸儿,你住在这里好好调养身子,这间屋子就在北斗宫的边上,屋外便是花园,如果你呆得闷了,可以弹弹琴、吹吹箫,还可以开开窗子瞧瞧外面的景色,甚至在北斗宫里四处逛上一逛。只要你不离开北斗宫,那做什么都好。”向天狼郡主道:“箴儿,咱们该去瞧瞧萧贞娘了。现在只有秦岭的人在看守她,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天狼郡主道:“你便不想去看颖哥哥和双儿的事怎么解决么?” 宇牧云微微苦笑,缓缓地摇了摇头,向雁儿道:“雁儿,我们去瞧瞧你贞娘奶奶,你就留在这里陪陪你大姐。” 雁儿一连声地答应下来,道:“爹爹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逗姐姐开心的!”宇牧云点了点头。 天狼郡主拍了拍江寒的手背,柔声说道:“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休息。希望,你别因此事对爹爹妈妈心存怨恨,毕竟,爹爹妈妈也是迫不得已。”将手中的鸣霄琴放在屋内的琴台上,看了一眼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与宇牧云去了。殷龙亭夫妇无言相慰,也拍拍江寒的肩膀,相携而去。 第八十七章 悄开铁锁忧旋释(四) 史谦眼见段槿并无离去之意,心知他必然有话要对江寒说,向雁儿道:“雁儿,闹了一早上,你饿了么?我想你一定知道北斗宫的厨房在哪里,我们去找些吃的好不好?” 雁儿道:“我不去,我要陪姐姐。”他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姐姐和姐夫之间出了问题,他生平最为亲近的人便是大姐,现在要让大姐单独跟姐夫呆在一起,他可不愿意。 史谦哄他道:“你姐姐也一定饿了,你便不想拿点好吃的来给她吃么?” 雁儿犹豫起来,道:“姐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江寒心不在焉,随口应了一声。雁儿这才相信,跟着史谦去了。 段槿慢慢走近江寒,低低叫了一声:“幸儿!” 江寒不愿意跟他说话,转过了身去走到窗边去眺望窗外的景色。此时时值隆冬,花园内自然没有什么花开,但远处群山白雪皑皑,千里如银,端的也是美到了极处,可是若说其寂寞寒冷,自也是到了极处。江寒触景伤情,不觉心下微感黯然。 段槿轻轻走到江寒的身后,随她目光望去,忍不住道:“这里的景致,其实真的有几分象咱们祁连山剑谷。”江寒默然不语。 段槿道:“我自三岁那年来到剑谷时起,这一生,便再也没有想过要离开。” 江寒道:“祁连山剑谷,嘿,也许我这一生都不能再回去了。” 段槿道:“那是生你的地方,也是你长大的地方啊,你竟然不想回去?” 江寒道:“祁连山剑谷是生我养我的故土,可是,却未必便是我最后的归宿。” 段槿怔了怔,旋即醒悟,道:“不错,它不会是你最后的归宿,你的归宿在乌蒙山。不过,祁连山剑谷你也不能不回去,因为那不但是你的家,还是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地方,那里有我们太多共同的回忆,幸儿,你不能将这些全都忘了!” 江寒终于回眸向他望来,一字一句地道:“槿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我,从来都没有相见过!” 段槿微微一愣,脸色蓦然大变。江寒又转开了视线,段槿现在的心情如何,她已经不再关心了。 过了良久,段槿才低声说道:“幸儿,我只做错了一件事,难道,难道这一生,你便都不原谅我了么?” 江寒道:“槿哥哥,天下之大,何处无芳草?” 段槿道:“天下虽大,却只有一个幸儿!” 江寒道:“我心里想的跟你一样。天下虽大,却只有一个伯文哥哥!” 段槿脸色如纸,道:“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声音低沉,直如游丝。 江寒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下我呢?” 段槿凝神向她望来,眼神之中,充满了痛苦与茫然之色,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放下你……幸儿,不能放下你,其实是我一生最为痛苦的一件事,你知道么?” 江寒凝神向他望来,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槿哥哥,我累了,想休息了。” 段槿默不作声,良久,才顺从地道:“那好罢,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出去,身影孤寂,略显蹒跚。 海潮生早已悄悄跟了来,一直隐在江寒房间门外,见段槿神情黯然地走出来,忍不住现身出来,叫了一声:“段长公子。” 段槿置若罔闻,径直走了出去。海潮生见他眼中尽是茫然之色,心中微凛,但却也不敢打扰他,依旧静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江寒孤零零一人留在房中,回首四顾,竟是说不出的寂寞清凄。她勉力试了试内力,丹田内空荡荡的,哪里运得起一丝半毫。宇牧云的涡还神功已经练到极至,内力之深,天下无双,纵使她身怀专门克制涡还神功的嫁衣神功,但功力尚浅,却又如何抵得过父亲数十年的苦修?想到这里,江寒轻轻一叹,放弃了运功冲关的努力。 寂静之中,忽听有人轻轻叩了几下墙壁,江寒微微一怔,觅声寻去,声音传来之处,却是一段无门无窗的高墙。 墙壁之后,又有声音响起,有人轻声叫道:“江寒,江寒!” 江寒大喜,一个身子几乎都扑了上去,叫道:“伯文哥哥!” 徐伯文喜道:“你果然在这里。” 江寒道:“伯文哥哥,爹爹封住了我的内力,我不能使用武功了,你来带我出去。” 徐伯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答应过你父亲,七天之内不会用武功,而我面前的这段高墙,若不使用武功,我根本没办法进来。江寒,我虽然现在没法子进来见你,不过,我会一直陪在这里,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对你不利,就算我答应过宇谷主,那也顾不得了,但在这之前,我却是不能毁诺,以免,以免会对你有所不利。” 江寒微微有些失望,但仍然顺从地道:“好罢,不能与你相见,能听到你的声音也是好的。只是,伯文哥哥,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外面这么冷,你受得了么?” 徐伯文心中温暖,道:“你忘了我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吗,这点冷我怎么会放在心上。”江寒心中一宽。 第八十七章 悄开铁锁忧旋释(五) 江雪大声道:“姐姐,伯文哥哥的伤口已经裂开了,他不肯重新包扎。你劝一劝他罢!”话音未落,便听脚步声响,雁儿已经拿了一大包糕点径直冲了进来,道:“姐姐,现在吃饭还早,你先吃点糕点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史谦。 江寒心中一喜,向史谦道:“小师叔,伯文哥哥现在就在墙外,他身上有伤,幸儿想请小师叔去替他瞧一瞧,不知小师叔肯否?” 史谦微微一怔,道:“徐兄弟就在墙外?”略一沉吟,便道:“他不进来见你,真是信守承诺的赤诚君子。好,我现在就去帮他瞧瞧,不过幸儿你要答应我,待我替他疗伤回来之后,你也要让我替你把把脉。你们不是说这秦岭之上有阴泉血鱼,对治愈你的寒毒颇有功效么,也许,咱们真的有额外之喜,那也未必可知。” 江寒点点,道:“我答应你便是。”转向墙壁道:“伯文哥哥,我请小师叔替你重新处理一下伤势,你要好好听他的话,不可让我担心。” 徐伯文并不迟疑,道:“好,你叫他来罢。” 史谦本是随身带着药匣的,此时也不用收拾,转身走出屋外,足下轻轻一点,轻飘飘地跃身跳过高墙。 徐伯文穿了一件淡黄色的长衫,此时后心肩膀都已经血迹斑斑,显是伤口处的绷带已经为血水浸透,血水才从里衣浸了出来,染到了外衣之上。他见到史谦,也不多话,自己解开衣裳,坦然请他为己重新上药包扎。房霜华和江雪都不愿意袖手旁观,也过来帮忙。 墙内雁儿听到徐伯文的声音,也是大喜过望,缠着江寒道:“姐姐,为什么伯文哥哥不进来见我们?你让伯文哥哥进来啊!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吃完了饭,他也好教我冰阳宝典。” 江寒道:“伯文哥哥答应过爹爹,现在不能进来见我们。” 雁儿道:“伯文哥哥又不是坏人,爹爹为什么不许伯文哥哥进来见我们?姐姐,爹爹不许伯文哥哥进来见我们,那我们出去见他,好不好?”徐伯文和江寒的事虽然在北斗宫中他已经瞧得一清二楚,但雁儿毕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再怎么聪明对大人的事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如今才有此一问。 江寒轻轻叹息,道:“姐姐也很想见他,可是,姐姐出不去。” 雁儿道:“姐姐,你为什么出不去,难道就是因为爹爹封住了你的内力吗?人人都说你练了嫁衣神功,是我们涡还神功的克星,那你为什么不运功冲开被爹爹封住的穴道?” 江寒道:“爹爹的内力精深无比,姐姐虽然练了嫁衣神功,可是又怎么及得上爹爹内力深厚。” 雁儿想了想,恍然大悟,拍手道:“我知道了!这就象火大了可以把水烧干,而水大了可以把火浇灭一样。” 江寒不禁微笑,道:“不错,雁儿真是聪明。” 雁儿甚是得意,忽然放下糕点跑到屋外墙边,大声叫道:“伯文哥哥,伯文哥哥,雁儿有话要跟你说!” 徐伯文应声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雁儿道:“你进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徐伯文迟疑了一下,道:“雁儿,伯文哥哥不能进来。” 雁儿撅起嘴来,道:“为什么你跟姐姐说一样的话?我只不过是让你进来一起吃饭,又不是做别的事,难道这也不行吗?” 徐伯文道:“我答应过你爹爹不进来,那便不能进来,不管是进来做什么。雁儿,咱们都是男子汉,岂能言而无信!”雁儿不作声了。 徐伯文心里喜欢这个小男孩,怕他不高兴,道:“雁儿,我教你的冰阳宝典的口诀,你记熟了没有?” 雁儿道:“我记熟了啊!我早就记熟了,要不要我背给你听?” 江寒连忙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道:“雁儿,冰阳宝典的口诀可不能随便说出来。” 雁儿伸了伸舌头,道:“我忘了。” 墙外徐伯文道:“背口诀给我听嘛,那也不用。你姐姐屋里有琴没有?如果没有,有别的乐器也行。” 雁儿张目一望,道:“有琴!妈妈把你的鸣霄琴留在姐姐屋里了,除了鸣霄琴,这屋里还有一具普通一些的焦尾琴。姐姐喜欢音律,她所到之处,爹爹妈妈都会为她准备跟音律有关的东西的。” 徐伯文听得鸣霄琴就在江寒身边,心中一宽,道:“我教你的音波功是以琴为主,你去拿一具琴过来,弹一首曲子给我听。你有没有记熟冰阳宝典,我一听便知道了。嗯,你别弹鸣霄,以你现在的功力,你还弹不动它。” 雁儿大奇,道:“我随便弹一首曲子你就听得出来我的冰阳宝典记熟了没有?” 徐伯文微微一笑,道:“不错。” 雁儿哪里肯信,当即跑过去抱了那具焦尾琴过来,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自己要弹什么曲子,只得问江寒道:“姐姐,你说我弹一首什么曲子好?” 江寒想了想,道:“现在时值冬季,白雪皑皑,你便弹一首‘白雪’罢。这首曲子不长,也简单。” 雁儿道:“好!”凝神静气,手指到处,琴音“铮铮”响起,曲度如同行云流水,俨然有大家风范。 第八十七章 悄开铁锁忧旋释(六) 徐伯文凝神静听,不时出言在关键的地方点拔他几句。开始的时候,雁儿受他点拔的地方还多些,但一曲白雪弹到末时,需要徐伯文出言指点的地方便少了,待他弹第二遍白雪时,所需徐伯文指点的地方不过三两处而已,足见雁儿对音律一道确有相当的领悟。 江雪本以为徐伯文指点雁儿的就是名动天下的冰阳宝典,心里很是好奇,哪知她细细听来,徐伯文满口吟猱技法的分寸掌握,不是“少则亏缺,多则过繁”便是“吟取韵致,猱取古劲”,直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道:“伯文哥哥,你到底是在教雁儿弹琴还是在教他冰阳宝典?” 徐伯文道:“自然是在教他冰阳宝典了。” 江雪道:“可是我听你所说,好象就只是在教他弹琴的技法啊!”徐伯文淡淡一笑。 房霜华道:“冰阳宝典是何等的玄妙,如果让人平空一听便明白,那还能称之为旷古绝今的盖世神功么?我猜这些弹琴的技法必然与冰阳宝典密切相关,只不过我们不能窥得其中玄机而已。” 江雪虽然并不信服房霜华所言,但见徐伯文并没有出言反驳,倒也不好直接驳斥说房霜华说得不对。 史谦此时已经替徐伯文包扎好伤口,收拾好药匣,便要返回北斗宫。 房霜华伸手一拦,道:“史神医,房霜华有件事,想要请教,不知史神医方便与否。” 史谦一怔,道:“有何事相询,房兄但请直言。” 房霜华道:“咱们借一步说话。”随手一拉江雪,道:“江雪,你陪我去。” 江雪道:“你和小师叔有话说,凭什么要我去。” 房霜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伯文哥哥要指点雁儿武功,虽然他门中的不传之秘咱们听不懂,可也不能借口不懂便在一旁偷听。” 江雪恍然大悟,但又有些犹豫,道:“我们都走了,伯文哥哥会不会有事?” 房霜华道:“你放心,以你伯文哥哥的性格脾气,他不会有事的。就算真的有事,有你姐姐在此,那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 史谦此时也已经明白他有话跟自己说是假,要借机避开不听旁人机密是真,微微一笑,道:“房兄,其实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房霜华奇道:“你也有话要问我?” 史谦道:“不错。不过,咱们也要借一步说话。” 房霜华哈哈大笑,右手一伸,道:“请!”自然而然携了江雪的手,与史谦并肩而行。 史谦跟他们走出一段,方才说道:“老实说,我心里很是惊奇。” 江雪忍不住道:“小师叔为何事惊奇?” 史谦道:“史谦生平,最为钦佩的人,其实并不是师兄而是师嫂。不错,师兄的武功的确可称天下第一,但有句话,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师兄的武功再高,终归还是要听师嫂的话的。” 江雪忍不住笑道:“好,你在背后说我爹爹怕老婆,我要去告诉妈妈!” 史谦笑道:“怕老婆有什么不好?世上有许多大英雄都是怕老婆的,再说,我也没有说师兄怕老婆啊,这句话,可是你说的!”江雪格格而笑。 房霜华微笑道:“是啊,怕老婆没什么不好,以后我娶了老婆,说不定我也会怕她呢!” 江雪道:“你?哼,象你这样诡计多端的家伙,你老婆什么时候被你捉去卖了只怕都不知道,她怎么还可能让你怕她!” 房霜华微笑道:“我若娶妻,只会全心全意地疼爱她,哪里舍得将她捉去卖了。” 江雪扁扁嘴,道:“我才不信!”房霜华一笑置之。 史谦道:“我本来以为,天下最聪明的人只有师嫂,除了师嫂之外,别的人都只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想不到,我竟然又见到了一个这样的人。” 江雪道:“你见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真正的聪明人,还是自作聪明的人?” 史谦笑道:“当然是真正聪明的人了。” 江雪道:“哦,那人是谁?” 史谦道:“自然是你身边的这位山鬼首领房霜华房兄了。” 江雪忍不住侧头瞧了一眼房霜华,道:“他很聪明么,怎么我看不出来。” 史谦道:“真正的聪明不是被人看出来的,而是他自己表现出来的。他做了这么多事,史谦真是真心佩服。” 江雪奇道:“他又做什么事了?” 史谦道:“悦儿,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咱们这次能捉住地怪首领,房霜华端的功不可没!” 房霜华淡淡一笑,道:“房霜华只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哪里称得上是功不可没。” 江雪哼了一声,道:“是啊,我可没发现他有什么功不可没的地方!” 史谦还要说话,房霜华已经插开话题,忽道:“咦,那边的不是段槿段长公子么,他怎么会和海潮生在一起?” 史谦与江雪觅声望去,不远的一座雪峰之下,段槿一身白衣,茫然而立,一名青衣少女陪在他的身边,静静相守,正是海潮生。 江雪一下跳了起来,道:“姐姐都已经跟他解释了那么多了,他还一直对姐姐纠缠不放,我倒要去问问他,是什么道理!” 房霜华一把拉住她,道:“感情的事,本来便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你要去问他什么。” 江雪怔了怔,道:“他不是说要写休书给姐姐吗,怎么事到临头又变卦了,这样朝令夕改,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第八十七章 悄开铁锁忧旋释(七) 房霜华道:“我要你放下你心里的那个人,你可以轻易放下么?” 江雪眉头一竖,喝道:“房霜华,你说什么?” 房霜华道:“你别忘了段槿本来便是海潮生劝回来的,现在海潮生在他身边,说不定可以劝得他写下休书,咱们又何必去打扰他们。” 江雪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信海潮生有这样的本事!”话虽这样说,但气却消了,虽然挣脱了房霜华的手臂,却也没有再迈步上前。 那边海潮生已经看见了房霜华三人,正要开口招呼,房霜华已冲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必招呼,海潮生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转过脸去。 史谦叹道:“槿儿与幸儿的性格那么相似,我们一直都以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变故。” 江雪道:“哼,我可从来不认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他们只不过是表面看起来性格相似而已,而实际上,姐姐的冷只不过是淡漠,而槿哥哥的冷却是一种冷到骨髓里的冷漠,他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之所以会有今天这样的变故一点儿也不稀奇!” 史谦微笑道:“是啊,是我说错了,性格就算是相似,也不见得便是天生的一对,否则,象你和柯儿的性格都是一样的烈火一般,怎么你们却走不到一块去。” 江雪俏面一板,道:“好好的,干嘛又说到我的身上来!” 蓦然之间,山口那边一声尖厉的啸声徒然响起,跟着又是数声警啸,响彻秦岭。 房霜华心中微微一惊,道:“这啸声是从逍遥宫那边传过来的,难道逍遥宫有变?” 江雪一下跳了起来,叫道:“难道是黄氏兄弟来救萧贞娘了?咱们快去!”足下一弹,如飞掠去。 房霜华和史谦不敢迟疑,也跟着展开身法驰去。 海潮生心中怦然,忍不住叫道:“长公子,逍遥宫有变,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段槿置若罔闻,凝神向海潮生望来,半晌才道:“你说,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及不上徐伯文那妖孽?”海潮生一呆,答不上话来。 段槿又道:“论相貌,论家世,论武林地位,我有什么地方不及那妖孽?幸儿明明已经做了我的妻子,却偏偏要背叛我,而且还执迷不悟,凭我怎样对她,她始终不肯回头……到底是她疯了,还是是我疯了?” 海潮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段长公子,其实,其实……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宇大小姐的婚事,其实本来便是一桩错误!”段槿一愕,道:“错误,什么错误?” 海潮生道:“宇大小姐和徐爷相爱于前,你本来便……” 段槿怒道:“住口!什么他们相爱于前,是我和幸儿相爱于前,那妖孽横刀夺爱于后!我和幸儿青梅竹马长大,那妖孽与她才相识多少日子?” 海潮生道:“近二十年的朝夕以共,竟然还不及萍水相逢的惊鸿一瞥,长公子,哪一份感情才是真爱,难道你还想不明白么?” 段槿呆了呆,蓦然脸色大变。 但听山中呼啸连连,竟然渐渐向他们立身之处迫近。 海潮生放眼望去,只见一条黑色人影自远处山口内转了出来,在他身后三个方向,皆有尾随而来的追兵,且人数不少。那黑影左右四顾,瞧准海潮生所立的方向虽有几人迎来,但毕竟人少,竟然向这个方向飞奔而来,似是想从此突围而去。 眼见来者将近,江雪迎面而上,长鞭一抖,如蛇缠上,喝道:“留下命来!” 那人剑光如虹,蓦然自她身边一掠而过,一眼望见房霜华,顿时一声厉啸,喝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房霜华,你来得正好!”一剑破空,突然往房霜华刺去,那人却是黄虎猛。 房霜华长剑在手,应声还击,口中笑道:“怎么,你不是来救你师父,却是来找我的么?” 黄虎猛冷哼一声,道:“萧贞娘武功已废,怎么救?只要我们以后杀了你们这些恶贼替她报仇也就是尽为徒之孝了,怎么,有何不可吗?”剑气森森,蓦然罩向房霜华周身大穴。 房霜华笑道:“你是萧贞娘的弟子,只要她不反对,你做什么当然都是可以的!”房霜华有心还要讥讽他几句,但黄虎猛武功高他甚多,寥寥数招,便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一时之间,他纵心里有话,却也再说不出来了。那边江雪鞭影如魅,史谦长剑出鞘,皆已围攻了上来。 黄虎猛虽然一心想擒住房霜华,但见敌手众多,却也不得不稍加顾忌,回剑抵挡。 房霜华缓得一缓,喘过气来,跟着又笑道:“你来找我,莫非有事相求?那你便应该跪下好言相求,如此倚仗武功仗势凌人,是什么求人之道!” 黄虎猛喝道:“废话少说,交出解药,老子便饶你不死!” 江雪骂道:“呸,到底是谁饶谁不死还不知道呢!”长鞭一晃,自他肋下穿过,险些便卷中他的腰腹。黄虎猛一惊,蓦地收腹闪开,乘隙反攻了史谦一剑。史谦武功远不及他,见他攻来,只好抽身避开。 第八十八章 奋举鸾翅岂南柯(一) 房霜华横剑而上,填补了史谦留下的空隙,笑道:“你来找我做什么,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嗯,你一定是为了你哥哥那泡之不能,不泡之也不能的辣椒水来的!” 黄虎猛喝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辣椒水可以解毒,房霜华,你少在我面前弄什么玄虚!” 房霜华笑道:“我弄的自然是玄虚,本也没有想过要瞒你。” 江雪心下好笑,脸上却仍然板得死死的,喝道:“房霜华只让黄狮威泡三天的辣椒水,已经嘴下留情了,你还不满足?哼,要是换了是我,不叫他泡上三十天,便已经是对他客气的了!” 史谦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什么辣椒水?” 房霜华笑道:“黄狮威中了我的毒针,这辣椒水啊,是解毒用的。” 史谦是学医出身,听得有这样古怪的解毒之法,大感稀奇,喃喃道:“辣椒水也可解毒?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竟然不知道。” 江雪道:“你当然不知道。就算你再学一百年的医,也不可能知道,因为这毒药和解方都是房霜华杜撰出来的!”一边说,一边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房霜华怕黄虎猛听见,连忙喝止,却已经迟了。 黄虎猛勃然大怒,道:“好,房霜华,你这样戏弄我哥哥,你等着!”有心扑上来刺他两剑,瞟眼瞧见秦岭之上追捕自己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不由心中暗惊。他此番上山,为的便是找到房霜华好拿解药救自己兄长,此时既然已经见到了房霜华,知道那所谓的剧毒和辣椒水解药是假,虽然恼恨,心里却也一宽,眼见来敌渐众,知道不能再在此逗留,心里顿萌去意,趁着史谦剑招稍缓,长剑忽地一晃,一剑直刺他的眉心,待史谦侧身闪避,身子一晃,倏地自史谦身边一掠而过,直扑段槿而去。 海潮生迎面便是一剑,却是一剑搠空,急急叫道:“长公子,快拦住他!”段槿却置若罔闻。黄虎猛足下连点,已经晃过段槿,径往山下去了。 江雪提鞭追来,怒道:“段槿,你干什么不拦住他?” 段槿凝神向她望来,道:“我为什么要拦住他?”江雪这一气,端的非同小可。 房霜华拉了江雪手臂,道:“我们去追黄虎猛,说不定还可以捉到黄狮威呢!”江雪狠狠顿了一下足,跟着房霜华去了。 片刻之间,段柯、陆玉容、江难渡、齐蓉蓉、殷龙亭夫妇及秦岭诸位宫主先后自段槿身边奔过直往黄虎猛追去。他们都瞧见了段槿并没有出力阻拦黄虎猛,段柯和殷龙亭几人还微微驻足,对着段槿轻轻叹了几口气,秦岭诸位宫主却是连脚步都没有停便径直去了,段槿不出手拦敌,他们虽然心中不满,但此时此刻,谁还有心思停下来质问于他,况且,冲着剑谷和碧血楼的薄面,他们也不好质问于他,因此自然是追敌为上了。 海潮生本来已仗剑追去,见段槿如此模样,却又放心不下,唯有又止步折了回来,叹道:“长公子,难道只除了一个宇大小姐,天下万事,你就都不放在心上了么?” 段槿道:“世间万事,凭什么要我关心?”海潮生道:“那个人是要杀宇大小姐的仇人,你也不关心么?”段槿道:“要杀幸儿的不是他,是黄狮威。”海潮生道:“也许咱们跟着他便可以找到黄狮威,也未必可知。” 段槿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就算我杀了黄狮威又怎样?幸儿总是不会感激。再说,以我的武功也杀不了黄狮威,那又何必浪费力气。” 海潮生不禁气结,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宇大小姐要舍你而去了。” 段槿双目一张,喝道:“你说什么?” 海潮生道:“长公子,其实你根本从来都没有爱过宇大小姐!你爱的人,只有你自己一个!” 段槿面上青气一现,突地剑光一闪,已经逼至海潮生喉头。 海潮生脸色不改,一字一句地道:“就算你杀了我,事实也不会改变。你爱的就是你自己!徐伯文可以为宇大小姐做一切事情,甚至可以为她去死,而你呢?你好好问问自己,你做不做得到!你根本做不到!” 段槿叫道:“我做得到!” 海潮生道:“你如果真的连死都肯为她不怕,那为什么不肯写一纸休书给她幸福?” 段槿心若重击,道:“我不能写休书,我不能写休书!”突地身子向后一弹,倏地飞奔而去。 海潮生吃了一惊,叫道:“长公子,长公子!”跟着追去,但她武功远远不及段槿,如何追他得到,不过短短数里,段槿的身影便自她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海潮生凝视着雪地上那行段槿留下的,显得无比寂寞孤单的脚印,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八十八章 奋举鸾翅岂南柯(二) 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本来在并肩瞭望黄氏兄弟被缉捕情形的宇牧云夫妇刚好将段槿等人的情形一一看到了眼中。他们夫妇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皆是不由微微叹息,叹息声出,两人又不禁对望了一眼,想到二人果然夫妻同心,又不禁同为一笑。 天狼郡主道:“你笑什么?” 宇牧云道:“你又笑什么?” 天狼郡主道:“就因为你笑了,所以我才笑啊,如果你不开心,那我又岂笑得出来。” 宇牧云心中温暖,伸手与妻子相握。此地离关押萧贞娘的逍遥宫不远,既然有黄虎猛前来窥探,难保便没有别的人会来,他们夫妻二人要留下来提防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却是不能象段柯等人一样追赶黄虎猛而去的。 天狼郡主静静地靠在丈夫身边,过了一阵才道:“云儿,你说柯儿他们这次竟然能不能抓住黄虎猛?” 宇牧云道:“难道你还猜不出来,偏来问我。” 天狼郡主道:“黄虎猛的武功虽然比不上黄狮威,可是毕竟不弱,在这些追他的人中,大概只有柯儿能胜得过他,到最后真正能追上他的,也许只有柯儿,但柯儿没有他狡猾,也不熟悉秦岭地形,只怕还是会象上次一样扑空,只不过,现在一同追去的还有房霜华,房霜华机灵精明,又比柯儿悦儿他们都为熟悉秦岭地形,说不定能助柯儿一臂之力,那也未必可知。” 宇牧云道:“其实不管他们追不追得到黄虎猛,我心里都是不甚关心。我关心的,或者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天狼郡主知道丈夫担心的是什么,也知道他这么说是想征求自己的意见,有意不答,只道:“云儿,你说房霜华为什么要帮我们抓捕地怪?” 宇牧云微微一怔,道:“你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天狼郡主道:“其实也不是奇怪。嗯,自从房霜华出现之后,好象他还从来没有跟悦儿分开过,你发觉了么?” 宇牧云细细想了想,道:“不错,他一直都跟悦儿在一起。嗯,难道……不,不会,悦儿恨他得紧,一直都对他颇不客气,还曾经一度想要他的性命,房霜华怎么可能对这样的追命罗刹别有他念。” 天狼郡主道:“当年你也曾经一度想要我的性命,你忘了么?” 第八十八章 奋举鸾翅岂南柯(三) 过了好大一阵,宇牧云才道:“箴儿,你为什么也不问我?” 天狼郡主道:“我要问你什么?” 宇牧云神情微有黯然,道:“问我为什么要软禁幸儿,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幸儿和徐伯文。” 天狼郡主道:“云儿,你心里其实是欢喜徐伯文的,是与不是?” 宇牧云道:“不错。我喜欢他,因为我在他的身上,能看到当年你我的影子。如果他当初去了剑谷,趁幸儿未嫁之前向我提亲,我一定会答应将女儿许给他的,只可惜……箴儿,你说,一个人的地位身份变了,是不是就非得要做一些违背本意的事情来维护他的那些身份地位?现在的我,好象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一点儿都不欢喜现在的自己!” 天狼郡主道:“维护剑谷在武林中的声誉自然重要,可是你却不是那种为了俗世虚名宁愿牺牲女儿的人。云儿,我知道你更看重的,其实是与双儿和颖哥哥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 宇牧云叹道:“是啊,如果幸儿嫁的人不是段槿,而是别的什么人,也许事情要好解决得多。”说到这里,忽又摇了摇头,道:“不,就算幸儿嫁的是别的什么人,这种事也不好解决。” 天狼郡主道:“其实这件事情出有因,连颖哥哥都想开了,想不到双儿却会如此固执。云儿,我去跟双儿谈谈,你看如何?” 宇牧云摇摇头,道:“这件事连他们夫妻自己都闹得不可开交,你去有什么用,别忘了,双儿对你心里始终抱有成见,不管你怎么用心,她都是不会听你话的。” 天狼郡主道:“那你说这件事你要如何解决,咱们总不能一直将幸儿软禁下去罢!” 宇牧云默不作声,过了一阵才道:“我当时封住幸儿的内力是迫不得已,但只要过得十二个时辰,我留在她体内的真气便会自然消散,到时候,她的武功便可恢复。嗯,箴儿,你说到时幸儿会不会冲出北斗宫去与徐伯文相见?” 天狼郡主道:“徐伯文武功高强,如果他不守信诺,一定要与幸儿相见,甚至带幸儿远走高飞,咱们夫妻想来也未必拦他得住。” 宇牧云道:“不错,我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剑,可是却仍然未必就一定是他向天九问的对手,再说,我还要看守萧贞娘,哪里能分身兼顾北斗宫,如果他真的要把幸儿带走,待我从逍遥宫得到消息赶回北斗宫时,只怕也已经迟了。” 天狼郡主已经猜到了丈夫的用意,道:“徐伯文虽然号称琴妖,可是他对幸儿相爱甚深,连带着对你我也是敬重有加,我想,他答应了你我的事,只怕不会翻然毁诺。” 宇牧云道:“如果真是如此,我们看守萧贞娘也可放心得多,只是,我答应双儿七天内解决此事,七天那么长,如果有谁说服了徐伯文,想来变故横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天狼郡主道:“是呀,我也在担心。嗯,徐伯文做过秦岭的寒水宫主,秦岭对他或许还有些约束力,要不,我去见江四宫主,要江四宫主劝劝他?” 第八十八章 奋举鸾翅岂南柯(四) 天狼郡主走至北斗宫附近,便听一阵幽幽琴声如诉传来,她心中怦然一跳,但跟着便想道:“这琴音中虽然有音波功的根底,但听起来尚嫌肤浅,只怕弹琴的另有其人。”觅声寻去,行踪所至,却是北斗宫外的高墙,原来琴音却是从宫里传来的,而就在北斗宫外密林之内,一名黄衫男子倚壁而立,却是徐伯文,弹琴的果然不是他。 徐伯文凝神听琴,并没有觉察到天狼郡主已到,正说道:“你这一次弹得要更好一些,你领悟力不错。看来这冰阳宝典我也总算是没有所教非人!” 天狼郡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想道:“那个弹琴的人想来必是雁儿了。嗯,徐伯文爱屋及乌,对剑谷中的每个人都很好,甚至连不传之秘的冰阳宝典都肯倾囊相授。他这个人纵是声名狼藉的妖魔,却也比那些不成器的侠义弟子要令人更觉坦荡,难怪幸儿会看中他。”有意重重咳了一声。北斗宫内的琴声嘎然而止。 徐伯文回过头来,一眼便看见天狼郡主立于自己的身后,心里纵然不惧,却也不禁微显仓促。 天狼郡主面色如常,道:“徐兄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伯文心中戒备,道:“晚辈既然已经答应了宇谷主和夫人不用武功,那自然便会信守承诺。晚辈,晚辈又不是进去跟江寒相见,只在这里跟她说说话,难道也不行么!” 天狼郡主道:“你只在这里跟幸儿说话,那自是无妨,只是,云儿给了你七天期限,总不成你这七天都要在这里守着罢!” 徐伯文道:“这件事晚辈自有分寸,不劳夫人挂心。” 天狼郡主轻轻笑了一声,道:“我本来以为,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江湖四异都有其异于常人的过人之处,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琴妖的第一个过人之处,竟然会是具有谦谦君子的风范,真令薛箴大感意外。” 徐伯文心底微微一怔,道:“夫人此言何意?” 第八十八章 奋举鸾翅岂南柯(五) 天狼郡主扶起女儿,凝视着她微显苍白的面容,心底甚觉怜惜,柔声道:“幸儿,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还行吗?你爹爹封住你的真气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你别怪他。” 江寒道:“女儿知道爹爹妈妈为难,心里不敢有怨。” 天狼郡主道:“其实妈妈也知道真气封久了不好,不过,你爹爹内力那么深厚,他做的手脚,妈妈是解不了的,而你爹爹,他迫于身份立场,又不能来替你解除封阻,你只有再忍耐一段时间了。其实只要满了十二个时辰,你体内的真气便会运行如常,你所需要的忍耐不过是短短一十二个时辰,知道么?” 江寒道:“女儿知道。” 天狼郡主抬起手来,轻轻替江寒捋顺微见凌乱的秀发,柔声说道:“刚才黄虎猛到秦岭上来捣乱,你柯哥哥和大伙儿都追他去了,山上几乎没有人看守萧贞娘,所以你爹爹走不开,不能来看你,妈妈一会儿也要去陪他,今天晚上都不能回来陪你,幸儿,你也不会怪爹爹妈妈罢!” 江寒道:“自然不会。” 天狼郡主:“我们不能回来陪你,让你一个人住在这诺大的北斗宫里,想来也怪气闷的。幸儿,妈妈这里有几件好玩的玩意儿,你拿着把玩解闷罢!”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绢包,递到江寒的手里。 江寒随手一掂,便知绢包内应是金银首饰之类的物件,心里不觉愕然,道:“妈妈,女儿用不着这些东西。” 天狼郡主道:“谁说用不着,你拿着总是不会有错的。嗯,本来妈妈还想多弄一些来给你,不过,有徐伯文陪着你,我想,他总不会让你有什么烦恼忧愁的。”江寒微微一怔。 天狼郡主转身走出数步,忍不住又回过头来凝神细看自己的女儿,道:“你爹爹有些话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我知道他想跟你说什么,这些话,也是妈妈想跟你说的,幸儿,这一生一世,你都要记住!” 江寒道:“妈妈想跟女儿说什么?” 天狼郡主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和你爹爹都是你的父母,做父母的心,也许你现在还不会理解,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幸儿,答应妈妈,不管你去到哪里,剑谷总是你的家,要记得回家,知道么?” 江寒心中愕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天狼郡主长长叹了一口气,忽地大声叫道:“雁儿,雁儿,你这小鬼头,快给我滚出来!”大步去了。 第八十八章 奋举鸾翅岂南柯(六) 江寒怦然心动,道:“伯文哥哥,这些话,是我妈妈跟你说的,还是只不过是你的猜测?” 徐伯文道:“以宇夫人现在的身份,她当然不可能跟我明说,不过,江寒,你想想,刚才你妈妈在北斗宫外跟我说话,表面上赞我信守承诺,可是,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我象她当年一样,不为这些无关紧要的诺言束缚。还有,你是被封住武功软禁在北斗宫内的,他们却不派任何人看守你,甚至连我在北斗宫外滞留不去他们都不管,如果我不守承诺,硬要闯进来带你走,又有谁能阻拦?还有这些价值不菲的金叶子和首饰,你不喜欢饰物,就算要解闷,以你的性格,这里有琴有箫,那也足够了,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至于金叶子,那便更说不通了,天下用金叶子玩耍取乐的,是见钱便欢的守财奴,可不是我的江寒,这一点连我都知道,难道他们身为你的父母,反而不知道吗?” 江寒仔细想了想母亲刚才对自己所说的话,道:“妈妈跟我说,现在整个秦岭的人都追捕黄虎猛去了,她和爹爹要看守萧贞娘,不能离开,那无疑便是告诉我,如果我们现在离开,那就是最好的时机……伯文哥哥,我妈妈的言外之意,我没有猜错吧?” 徐伯文微笑道:“你没有猜错,在我看来,宇夫人的言外之意,正是如此!”江寒不禁欢呼起来。 徐伯文道:“宇谷主要傅夫人给他七天之期,现在看来,这所谓的七天之期竟是缓兵之计。江寒,我真是及不上宇谷主与宇夫人甚多!” 江寒道:“七天的时间足够咱们走出好远,远得天下英雄再也找不到我们……妈妈临走前,要我记得回家,原来,原来他们是怕我一去不返,永远都再见不到我了……伯文哥哥,以后你会不会陪我回剑谷?” 徐伯文道:“咱们现在离开,不过是不让你爹爹妈妈为难,只要离开了秦岭,咱们要去哪里,难道还有人拦得住你我么?到时别说你要回剑谷,便是长住剑谷,那又有何不可!嗯,我们要先成了亲,然后再回剑谷,到时咱们已成夫妻,就算傅夫人来兴师问罪,也不可能再把我们分开了!” 江寒喜笑颜开,道:“那咱们现在便走!伯文哥哥,妈妈给我的这包东西你先收着,咱们路上或许还用得着。我这便去收拾两件换洗的衣服。” 徐伯文道:“东西我可以替你收着,但咱们却用它不着,难道你跟了我,我还会让你受饥寒之苦么?那我这做丈夫的也未免太不成话了!江寒,咱们把它留做纪念罢,待咱们以后有了孩子,再把这些东西给他。”江寒不禁嫣然。 他们刚收拾好了东西要走,便听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进来。徐伯文不想引起额外的纠纷,身子一闪,躲到帐幔之后去了。 第八十八章 奋举鸾翅岂南柯(七) 秦岭之上,虽然积雪如银,满目都是盈盈微光,但群峦寂寂,夜色无边,正是他们离开的绝好时机。徐伯文携了江寒的手,头也不回,他们深信,只要能趁夜色顺利离开秦岭,自此以后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黄虎猛虽然武功高强,秦岭诸人多半不是他的对手,但秦岭之上毕竟人多势众,只要他一停下来跟人动手,几乎转眼之间便会有其他人追围上来,缠得他脱身不得,再耽搁一会儿,他生平最为头痛的段柯便可赶来,令他走脱无路,是以他并不敢滞留,仗着身法灵便,地势熟悉,竭力摆脱众人的围堵,但即便如此,也差不多快到天亮方才脱身回到了他与兄长黄狮威暂时栖身的那个远离秦岭的小小的无名野店。 黄狮威还在店里泡那辣椒水,泡得皮肤通红,混身肿胀,苦不堪言。黄虎猛进去叫了一声大哥,一把将黄狮威从辣椒水中拉起,一脚踢翻木桶,道:“你还在泡这劳什子?大哥,我们被房霜华那臭小子算计了!”黄狮威一怔。 黄虎猛道:“你根本没有中毒,这所谓的辣椒水是房霜华那混蛋戏弄咱们的,目的就是要你大吃苦头,以报当初咱们软禁他之仇!” 黄狮威尤自不敢相信,道:“你这话是真是假?” 黄虎猛道:“难道我还会骗你?这是我闯到秦岭找到房霜华,从他口中逼问出来的!哼,他本来还不肯说,但宇江雪那小丫头狂妄自大,把什么都说了!” 黄狮威本来便在怀疑所谓的辣椒水解毒之法,只不过事关自己性命,不敢不信,如今听弟弟说得如此凿凿,心中之怒,端的非同小可,一掌拍下,顿时将房中桌子打成碎片,怒道:“房霜华,我黄狮威不取你性命,誓不为人!” 黄虎猛向店主讨了清凉的油膏来替兄长涂抹消肿,说道:“房霜华那臭小子的武功不足为虑,但他诡计多端,手下杀手众多不说,现在又投靠了剑谷,几乎与剑谷的宇江雪形影不离,想要取他性命,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黄狮威道:“难道咱们就这么放过他不成?” 黄虎猛道:“咱们当然不能放过他,否则传出江湖,你我兄弟如何立足?但要如何对付他,还需从长计议。” 黄狮威道:“你说,要如何从长计议?” 黄虎猛道:“大哥,真正的山鬼之主游独行不是欠你一个人情么,咱们的精力留着对付宇江寒和剑谷,至于房霜华,咱们去找游独行,把这个人情要回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