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兰》 第一章 【第一章】 耳钵兰张开眼睛醒过来时,心神还是恍惚,不确定,甚至茫然的。 她头痛欲裂,身下是一片冰凉的泥地,她吃力的支着身体想坐起来,可是因为身体太久不动,手掌不怎麽听使唤,手肘关节也发出咔咔的声响,就像太久没上油的机器。 她试了几回,才让像块破烂抹布的身体贴上没有温度,斑驳的墙壁。 这里的一切……她以为自己应该早就忘记这里的一切了,但是,没有,即便她什麽也看不到,心里还是能精确的模拟出这小房子里的一切。 四堵的墙,唯一的光源是那高处小小的窗口,除此之外,什麽都没有。 她为什麽会回到这里来? 难道她又作梦了?还是梦中梦? 也许等她重新闭上眼,就能回到那个奇异的世界去,这里,只是她恶梦的所在。 只是她闭眼良久,重新睁眼,四周还是一如她记忆底层的漆黑。 那种黑,黑得令人惧怕到灵魂都颤栗,黑得令她害怕不安到夜夜哭泣。 她不是明明一头撞死了,就因为受不了这样日以继夜的凌迟? 她记忆犹新,自己死後,去了一处稀奇古怪,充满荒谬,据说是科技文明并进的现代世界。 在那里她有一对爱她的父母,就算後来他们离了婚,对她的关爱依然不减,在那个叫做现代的世界,无论男女都能上学读书,只要你有能力,想读多高就能读多高,女孩子的头发可长可短,可直可卷,可以穿着短裤夹脚拖到处跑,甚至只要男女互相喜欢就可以结婚,要是觉得彼此个性不合,便可以离婚,那样随心所欲的自由,是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 她凭藉着在古代母亲教导她有关的古物知识,进了专业的学校,然後去了一个叫义大利的国家,申请进了一个专门培养古物修复人才的史宾内利宫艺术与修复学院。 她选择了东方文物中常见的纸与书两类修复,六年的养成,她回到国内,在知名的画廊和博物馆里担任美术品的修补师,一生未婚。 她在那异世界活得好好的,是怎麽死的? 是的,她都忘了,她是被横冲直撞的车子撞得飞了起来,所以她是死透了,又从那里回到这个异世界称之为古代的时候吗? 不管在异世界还是这个年代,她都不是那种聪明的孩子,她反应慢,说话慢,就连对事情的认知都比别人温吞,所以没有孩子愿意和她玩,她也没有朋友,可她在现代的父母对她诸多包容,爱护有加,和这一世的她完全不同。 这一世的她因为不讨人喜欢,也因为娘是人家的外室,她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一直不受嫡母和兄妹们待见。 难道就因为她丑笨,活该老天爷这麽玩她,让她又回到这让人深恶痛绝的古代吗? 没有眼泪,没有激烈情绪,她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身子,紧紧阖起双眼。 其实,闭眼和睁眼根本没有什麽差别,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这里的确是嫡母用来惩罚她的小黑屋。 她无比痛恨这样的确定。 摸着黏腻又剧痛不已的额头,她的头破了个大洞,方才她起身的时候因为距离近,看见墙壁的血渍还在,那是她撞头留下来的冲击痕迹。 原来她没死成。 好遗憾。 那异世界,不过是黄粱一梦。 只是那个梦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她以为再也不必面对这里丑恶的人事物。 她自尽了,而那些所谓的家人在她闹出这麽大的动静後居然还不闻不问,她在那些人的心中地位可想而知。 咳,她艰辛的扯笑,拉痛瘀青的嘴角,原来没有谁放过谁,她也没逃过该她的悲凉,是濒死的她作了场荒诞不经的美梦。 她怔怔的发愣,却听见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麽?赶快把门给我打开!兰儿要是有个好歹,看我怎麽处置你们!」 那声音是那个她得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在这个家里要说谁还多少给她一点温暖,也就只有他,耳家的当家耳东昇。 耳家是个标准的商贾人家,不是日进斗金的那种。 当家男人守着一家杂货铺,还要管着一点稀薄的田产,一年到头没个歇息的时候,这样早出晚归,栉风沐雨的,为的就是让家中老幼吃饱穿暖。 他的确也做到了,在身为家庭支柱的这一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骤然泼洒进来的光让钵兰直觉的闭上眼睛,她不知她那副蜷缩委靡的样子,还有地上的斑斑血迹,令涌进来的人都心虚的撇开了眼。 耳东昇身形并不高大,穿着交领直裾长袍让人看了有些发噱,但此刻的他三步并成两步,像炮弹似的弹到女儿跟前,看着她的惨状,倒吸了一口气。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还不赶紧把大小姐送回她的院子,再去请郎中来!」他勃然大怒。 一时间,兵荒马乱,抬人的抬人,请郎中的请郎中,耳家偏僻无人会到的小黑屋顿时像滚沸的水,沸沸扬扬的闹了个热火朝天。 钵兰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郎中来了又走,丫鬟轻手轻脚的替她清洗伤口、敷药、包紮、更衣漱洗,煎药、煮食,还有爹和嫡母的争吵,她都置若罔闻,彷佛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干系。 「根本就是装模作样,口子看着吓人,郎中不是说了无碍,就这麽静养几天吧,反正蝶儿的亲事已经定了,她就算想使什麽诡计也来不及了,再说,儿女婚姻大事讲求的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穿了,她和康家那小子无缘,既然无缘,把位置挪出来给她妹妹有什麽不对的?」蔡氏十分不快,对钵兰这野种恨得牙痒痒的。 不让她快活有许多办法,把她赶得远远地,眼不见为净是一桩,夺了她幸福,是一桩,那外室生下来的贱种,凭什麽嫁的比她生的女儿好? 如果女儿不中意,那她也无话可说,可女儿喜欢上康家那穷小子,呃,那是以前,如今的康韬中了举,可是皇帝老爷钦点的榜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件事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不管怎麽说康韬那孩子是淑娘,咳,兰儿的生母生前替她定的亲,如今退婚又定了蝶儿,康韬不怕被人说,兰儿的闺誉却会大大受损。」 他知道自己么女的个性,脾气暴躁,自视甚高,打她十四岁起没少费心相谈适当的人家,可惜她眼高於顶,不是嫌人家丑,要不就嫌弃家世不配,一心想攀高枝,拖沓至今都十八高龄女了,却看上康家那个哥儿。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说什麽。 蔡氏冷笑,指着躺在床上的钵兰,声音尖锐刺耳。「闺誉,她有这种东西吗?为了一个男人使计陷害自己的妹妹,差点害得蝶儿身败名裂,妾身若非看在老爷你的面子,看在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儿,早就把她撵了出去,只让她在黑房里待上几日省思,妾身还真是对得住老爷你了!」 耳东昇感觉十分复杂,看了眼宛如入睡的女儿,再看看为他操持家务的妻子,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什麽都没说。 蔡氏年轻时是颇有姿色的,可惜家贫,穷过了头,养成了见钱眼开的个性,挑长期饭票,考虑的也是能让她无後顾之忧、享受荣华的男人,所以,即便耳东昇长得不起眼,见着他家有恒产,也无婆母和公爹需要伺候,咬着牙把心一横,还是嫁了。 这些年来,她掌着耳家,又因为替耳家生了两男一女,开枝散叶有功,养成令行禁止的要强个性,她不待见钵兰这个外室生的私生女,整个耳府都知道,也因此钵兰的日子并不好过。 钵兰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除非有必要,绝不会在蔡氏面前出现。 她在小黑屋里撞得一头鲜血淋漓被抬出来,蔡氏得知後,也知道事情是闹大了,为了抚平夫君的怒火,这才不得不来到庶女的小院子。 说起来钵兰是耳家的大小姐,待遇却不如一个下人。 妻子理家不容易,耳东昇也知道女儿在府里过的是什麽日子,虽然觉得亏欠许多,但是他也力有未逮,他一个大男人要是对後院的事情指指点点,妻子难做人,他容易招人诟病,生意还做不做了? 何况实在也没那精力。 因此,对妻子作践女儿的行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私底下他只能叫女儿万事忍让,切莫意气用事。 父亲和嫡母毫无顾忌的在她面前说事,钵兰不禁想起自己那个未婚夫,那是她幼时娘替她定的亲,这麽多年来,早已忘记对方的长相。 若是没有作过那个异世界的梦,不知道有那样的存在,她也许会寄望能离开这个家,在另外一个男人给的家里找到栖身处。 可如今她不这麽想了,从这个家到另外一个家,从这个院子到另外一处院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然後过完一生,这种女人的宿命,她不愿意了。 她也许能凭自己的本事试着走出一条路来。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二章 至於陷害耳千蝶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她才是那个受害者,就差一点被耳家兄妹仨下药给陷害得贞节不保,要不是她凭着最後一丝清明,死命的抓花了对方的脸,这会儿的自己不是被关进黑屋,而是被另外莫须有的罪名给沉塘了。 她落得这样的下场,耳家兄妹仨却什麽事也没有,反而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给了她。 她的名声不好了,而康家因为康韬的出仕,整个家族对他寄予厚望,哪里会要她这样一个女子? 这些事,她以前没想明白,如今,也许嘴还笨拙依旧,心却敞亮如镜了。 她慢慢的张开了眼,眼神乾净而明亮。 「兰儿,你这是醒了。」耳东昇怕妻子又对女儿说什麽不中听的话,赶紧向前。 「让爹担心了。」 这个爹,没有她想像中的好,但也没有很坏,他只是护不住她而已。 「你就好好歇着吧,没事少出来丢人现眼。」蔡氏连最基本的脸面都懒得应付了,人醒过来了,还能有什麽事? 「谢谢夫人。」钵兰道。 蔡氏斜睨她一眼,鼻子哼了两哼,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了。 「你母亲就那种个性,你别同她计较,她关着你是过分了些,却是为家里好,要是她今天不插手此事,你的名声会更坏,以後千万不要因为这样对她心生埋怨。」尽管知道么女抢了大女儿婚事的行径要不得,但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纵使说对大女儿不公平,事已至此,也只能叫她放宽心了。 钵兰抬着眼,没有任何表情。 自从母亲过世,来到耳府的这几年,生活苦涩太多,遭受的责骂和冷眼太多,父亲偶而给她一点温暖,总令她格外感恩。 可是,无论她和兄妹间有了争执还是什麽,要退让捱骂的总是她,原因很清楚,她不是这一家的人,她一直是外人。 耳家人口中的野种。 家人的胳膊是要往里弯的,她是外人,自然没有向着她的必要。 她也不辩解。 父亲时常在外,不知道她过的日子有多艰难,因为日子是自己在过的,那种难处只有自己知道,只是听见父亲那番话仍让她抿紧嘴唇,眼里露出失望之色。 耳东昇说完,还特意看了女儿一眼,希望她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别再使小性子生气了,为了缓和气氛,他开口道:「爹日前收到文联盟会的帖子,邀请爹去赴会,你瞧,这是请柬。」 见他一味讨好,钵兰倒不忍心了,缓缓地开口道:「长安城最知名的文联盟会?」 文联盟会不同於一般文人的诗会还是赏花会,是由长安一群爱好古董玩物,附庸风雅的人士所发起,成员多元,各个底子丰厚,收藏家、监赏家,名闻遐迩的画家等都有,据说在京城的古玩界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耳东昇把那烫金请柬递给了钵兰。 钵兰看了,喃喃道:「奇怪,怎会请爹去呢?」 耳东昇听见了,有些不自在的僵了脸。「你这丫头,这是打爹的脸啊?」 耳东昇只是个城西的小商人,城西这一块,住的无非是小吏商贾,谈富说不上,但又比胼手胝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又好上一些,按理说,像这种达官显贵们聚会的场合怎麽也轮不到耳东昇这样的小户人家。 「女儿只是不明白。」 想不到耳东昇喜孜孜的笑了出来。「爹虽然不起眼,却还是有几分手段的,要不然怎麽在长安城跟人家混?这种聚会可遇不可求,能参加,混个脸熟,也能博个名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钵兰明白父亲的意思,即便是个籍籍无名的商贩,多认识人,扩展人脉,对自己只有好处。 「我们父女俩一起去看看?」钵兰的生母淑娘是获罪没落的世家千金,因缘际会他救了她,之後便跟了他,淑娘家学渊源,对字画古玩非常了解,将这一手本事都交给了女儿,去文联盟会要是运气好,还有机会看见珍贵的古董实物,这个,她应该会喜欢吧? 「请柬上只有爹的名字,像这种聚会请谁就只能谁去,多带了人就是失礼不是吗?」钵兰说得很慢,却字字清晰,这种基本的概念她还是有的。 「这文联盟会不同於那些高门大户的死规矩,是允许带人的,但对於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也是有讲究的,简单说,就是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要没一点内容物,很快就会被那些眼高於顶的人给考倒,捞不着好处,还丢了面子,这一来,便令一些想借势的人望而却步,所以一直以来才会给人家高不可攀的印象。」 换言之,耳东昇能构着这文联盟会的边,还是小有本事的。 「咱们住在城西这块地,周围都是小康的家庭,一出去就是一股小家子气,你今年就要满二十了,要在这些人家中找到合适的,怕是不容易,去了文联盟会,只要你与他们的孩子交好,不管是不是能找到乘龙快婿,长长眼界也不是没好处。」 钵兰对父亲描绘出来的大饼并没有什麽奢想,她会等到这把年纪未出阁,变成老姑娘,要感谢那位康榜眼。 原先娘亲看中的是康韬读书的资质,谁料到她都等成了大龄女,对方才中举,也许就因为她年纪大了,加上耳大、耳二兄弟和耳千蝶闹出了那一出丑闻,对方借势顺驴下坡,就让耳千蝶替代了她也说不定。 人心通常很复杂,谁知道呢。 至於求证,以前的她就算死活也会去要一个答案,现在,康韬於她已是无关紧要之人,无论他有多少的逼不得已,还是什麽自圆其说的理由,都不重要了。 不过能出门透透气,总比闷在这逼仄的院子里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好好歇息,爹爹出去办事了。」耳东昇站了起来。 「爹爹慢走。」钵兰目送父亲走了出去,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这才抬眼望向床顶,长长的吁了口气。 伺候她的两个丫头等耳东昇出去後才慢吞吞的进来。 「小姐,老爷要带你去赴宴啊,这可是好事,到时候我们也可以跟着去看看热闹吧?」开口的丫头叫五丫,另外一个叫茶茶,都是嫡母送来的人。 钵兰不想说话,索性阖上眼睛。 「小姐还伤着呢,你就少废话了。」茶茶拉了五丫的袖子,她再没眼色也知道小姐这是气她们俩呢。 五丫想必也想到了同样一件事情上去,她不是很高兴。「小姐被关黑屋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她气我俩做什麽呢?」 「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你?你这张嘴迟早会招祸的!」茶茶训了她一句。 两个丫头太会看人下菜碟,知道服侍的小姐在府里没权没势,伺候起来漫不经心,说话更是随心所欲,尊卑之分更是看着给的。 以前的钵兰可能不明白自己身边为什麽会出那麽多纰漏,现在的她可明白得很,这两个内神通外鬼的丫头一定没少背着她给院子外的人送消息。 毕竟,她们在她这里得不到什麽好。 她和爹要去文联盟会的事,恐怕是一波三折。 果然,那晚嫡母就带着耳千蝶到耳东昇的书房去闹了一场,说他偏心,有这麽个露脸的好机会,为什麽只带石淑娘生的贱种,不带自己嫡亲的女儿。 这话惹恼了耳东昇,他阴恻恻的看着蔡氏。「兰儿身体里流着我的骨血,你骂她贱种,这是拐着弯骂我?」 蔡氏也知道自己一时嘴快惹了祸,连忙用帕子捂住嘴,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妾身这不是心急吗?老爷就不怪了。」再不喜欢这个枕边人,蔡氏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把耳东昇得罪狠了,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语气马上就软嗲了下来。 耳东昇抑下满心烦躁,「你只觉得我偏心,也不想想蝶儿正在备嫁,你觉得她这会儿的身分适合出去抛头露面吗?那会让康家怎麽想?」 蔡氏没讨着好,甩了甩帕子示意小女儿出去,自己小意的替耳东昇倒了碗茶,又转到他身後,替他捶起肩来。「都怪妾身不好,只想着要一碗水端平,没想到这一茬。」 耳东昇被伺候的有些意动,把蔡氏拉了过来。「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不管怎麽说兰儿名义上还是你的女儿,她要去赴宴,要是穿着不得体,落的是你的面子,明天带她去城东最大的绸缎铺子做两身衣服,再去银楼给她买点首饰。」 一个私生女也配她张罗吗? 蔡氏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刚刚一开头就把老爷得罪狠了,再加上她把兰丫头关黑屋,一关十几天的事,她知道老爷是不高兴的,这会儿要是再拒绝,惹恼了这男人,恐怕就难善了了。 要做衣服,买首饰吗? 他有他的张良计,难道她就没有她的过墙梯吗?这後院可是她说了算的。 那晚,蔡氏使出浑身解数把耳老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第二天,耳东昇愉悦的上铺子去了。 至於钵兰的衣服首饰她也的确吩咐绸缎铺子的绣娘裁了,挑的是十两五钱银子的好料子,打的是钵兰的名目,实际上主要是替耳千蝶做衣裳,只把留下的边角料给了钵兰。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三章 钵兰收到衣裳时,只静静的向蔡氏派来的婆子道谢,没多说什麽。 是夜,她挑灯把衣裳摊在案桌上,看过整套衣服後,拿起针线筐的剪子就照自己的心意裁剪起来。 她是不得宠的庶女,身边的丫头是嫡母派来监视她一举一动的,凡事若不靠自己,就会永远处於捱打吃亏的分,她虽然没有出色的女红,修改一身衣服还不至於太为难。 很快到了文联盟会赴会的日子,钵兰自己将衣服穿了,想说为着父亲的脸面好看,簪上一支素雅的兰花纹银簪,配戴妥当,又画了个淡妆,就见五丫匆匆来报,说老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钵兰放下篦节,转身朝外面走。 「小姐,那麽大的场合,你都不会紧张吗?」五丫是个有话就说的,也不会看场合。 她心里忐忑得很,光想去文联盟会那许多勋贵人家聚集的地方,不管主子还是她这丫头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不过,看着小姐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知为什麽,她的心好像也定了些。 耳东昇借来的马车虽然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华丽宽敞,但比起街上雇来的马车又强上不少。 耳东昇看见打扮过的女儿,颇感欣慰,他这女儿平常没打扮,看起来便平凡不起眼,但一打扮起来,还是不错的。 父女俩上了车,耳东昇的小厮和五丫自然是只能坐车辕上了。 一路上,父女俩都没什麽说话,钵兰静静的靠在车厢上,透过车窗缝隙往外看风景,不发一语。 耳东昇倒是不以为意,自己这女儿素来安静,要不是平常还喜欢捣鼓些老东西,他这做父亲的还真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性子。 像这回带她出门,她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孩子按说见过最大的场合也就是亲戚家的喜宴了,即便是喜宴,有父母在,她只需躲在父母哥哥後面就可以。 可那文联盟会与会的人可都是权贵和懂古玩的内行人,见多识广,人面广阔,他一个小商人第一次被介绍给大家的时候,想到那种场合,还心跳如鼓,脚下发软,现在兰儿却是神态自若,一点也没有他这父亲的紧张感,小小年纪,能有这份镇静,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敢了。 他们到附近时,前面已经被其他马车挡住,过不去,於是又候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盟会大门。 盟会门口站着几个人,一个负责招呼,一个收柬,一个登记,一个领客人进去。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见有人来,便笑着过来寒暄,然後再派下人把他们领进屋里。 绕过影壁,穿过一个院子,便是盟会厅堂,他们父女二人停在堂前,等领路的下人进去通报,出来道「有请」,这才领着他们进去。 此时厅堂上已经有许多人,有的立着,有的坐着,正三五成群热热闹闹的说着话,见耳东昇领着钵兰进来,有不少人朝他们望来。 「兰儿,你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悉,那边的长条案桌上有的是信远斋最出名的秘制酸梅汤和从宫里出来秘方制的果脯,你拿点东西到姑娘堆里去,爹去和几个友人打招呼。」 这些个文人学士、达官贵人到文联盟会来交际应酬,还要一年四季都能嚐到宫廷风味,於是他们将宫里制作的蜜饯如桃脯、杏脯、沙果脯、苹果脯、蜜饯红果、榲桲、冰糖梨糕和秋梨膏等秘方逐渐传抄出来,由信远斋制作,供他们食用,因此与会的人既能看见文玩书画,互相交流评监,又能嚐到宫廷果脯蜜饯,满足了雅兴,又享了口福。 【第二章】 出门在外,男人说话,是没有女人置喙余地的,钵兰知道父亲带她出来,是补偿她被夺了未婚夫婿之痛,想让她见识一番,於他也算弥补心中几分亏欠。 「是,爹。」她施了一礼,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到长案後面去。 长案後面设了许多桌椅,会来这种地方的多是男人,女性不多,年长的一群,年纪小的小姑娘则围在一起,而且看起来都互相熟识,有的上下打量她那身称不上华丽的衣着,又听说她是小商人的女儿,便一副没兴趣和她说话的撇开了脸。 她经过时,那些个富家太太夫人堆谈的是家里的琐事和自家老爷是不是又升官发财了,小姑娘们聊的是穿衣打扮,说京里如今流行什麽款式,哪家女子率先穿出潮流来,谁又嚷嚷她也做了一套……诸如此类。 至於那些男人堆则争得面红耳赤,讨论的是茶器、茶事、茶书,不一会儿,其中一个口沫横飞的高谈阔论起他在寒山寺曾见过僧人以香枫嫩叶入甑蒸之,滴取其露,以枫露入茶,如何闻之清香馥郁,没齿难忘。 钵兰寻了一处坐下来,有人上了茶,她啜着茶,观察四周,自己这年纪和那一群人都合不来,夫人堆,她稍嫌稚嫩了些,姑娘堆,她又年纪大了些,而且会来这里的人一个个自视甚高,应该也是不屑来和她搭话的。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从楼上下来一个举止不俗,宛如一茎静植莲花的男子。 几乎是瞬间,屋里声音都静歇了下来。 这男人生了副绝好的皮囊,容貌出尘,眼波熠熠生辉,如泉水上跳脱的光亮,他身上的袍衫素袖飘逸,彩裾似霞,从她的角度看去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 众人蜂涌而上把他团团包围,就连夫人堆和姑娘堆都蠢蠢欲动,听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原来他就是这文联盟会的会主滕不妄。 只见滕不妄不疾不徐的开场寒暄,言谈幽默,侃侃而谈,这人她粗浅的听父亲提过,是个才华洋溢的少年公子,出身鄱阳神秘大族,也曾游历天下,言之有物,在兄弟间行五,人称五爷。 钵兰忽然觉得,爹的话有那麽几分可信,如此清俊的外表下,配上丰富的学识,广博的见闻,这个男人的确出色得紧。 也的确,说到商人,通常会给人投机钻营的坏印象,但是古董商人不同於其他商人,他们是文化人,是文物专家,通晓古今,学识渊博,因此可以说是学者、专家、商人的统称。 气氛热络,男人们也开始互相切磋或是拉着手谈生意,几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应该是文联盟会的老人了,端着身分的围着滕不妄,评论起国家大事,只见这位会主始终挂着淡笑,不参与,不制止,然後很快被几个锦衣华服的人拉走,然後又是争论和辩论。 而他,还是没有半点身为主人该有的殷勤和热络,只是聆听,点头或摇头,真逼不得已,才开金口说道个两句。 还真是个惜话如金的男人。 此时,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排开众人走了出来,胳臂被一个清丽的女子搂着,一阵环佩之声清脆响过,百合香气随之钻孔入窍,拂之不去。 这人,钵兰不认得,不过经常在文联盟会进出的人多少都知道他是谁。 娄春秋,太史令的公子,生性风流,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最近在秦楼楚馆里看中了一个清倌,也就是搂着他胳臂的这个清丽女子。 女子十分年轻,十七八岁年纪,鸾髻堆云,眉如秋水,风姿绰约,肌理细腻,骨肉停匀,高挺的鼻子和娇艳的嘴唇,气质脱俗,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里,有如深谷里独自绽放的幽兰,令人见之难忘。 两人来到滕不妄的面前,女子盈盈下拜见礼,男子拱手作揖。 「五爷,不用本公子介绍,你也听过抚箜篌出名的清倌花魁水仙吧?」 「如雷贯耳。」滕不妄虽是笑着,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水仙对滕不妄却是惊为天人,慢慢抽开搂着娄春秋的手,摆出我见犹怜的姿态。 只可惜,滕不妄却是再多看她一眼也不曾了。 娄春秋倒是一派坦然笑脸,「五爷也知道我爱热闹,哪里有趣,我就往哪去,今日文联盟会难得开门,公子我近日得手一幅董源夏山图卷立轴,想请五爷监定监定。」 这是当众赤裸裸的试验滕不妄的监定能力和显摆了。 这古玩文物品类繁杂,真假杂糅,难以分辨,上下几千年来真真假假的仿品赝品多不胜数,若运气好,有眼力,有路子的买卖人,碰运气也能发财,但对另外一部分人则是劳累辛勤的行业。 娄春秋出手阔绰,对古董就是个门外汉,半点不懂,出钱买下山水画,为的是想在美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财力和眼光,纯粹为博美人一笑。 文联盟会里多是长安城里有名头的文人雅士,只要滕不妄铁眼确认,金口一开,这幅董源夏山图立刻就能水涨船高,坐地起价再卖过一手,不愁能赚个盆满钵满了。 滕不妄还未答话,一个八十岁以上的老年书画监定家便跳了出来,他中气十足的嚷道:「杀鸡焉用牛刀,各位同好都知道老夫对董北苑情有独锺,一生精钻五代南唐山水,老夫敢自负的说能评董源,唯我李文田。」 这李文田是古玩老行家,也是长安松竹斋的东家,自吹自擂董源的画他见多了,不用看,用手摸也能摸出个真假来的大话。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四章 这话说的狂,可吃这行饭的人尊老,倒也没有人去戳破他的牛皮。 「那就请诸位移步内厅了。」滕不妄命人拉开四扇隔间门。 雀金呢织就的毡毛毯尽头是一条玉石长条几案,几案桌椅一律是黄花梨木錾花铜件,布置颇为不俗。 钵兰也跟着那群小姑娘进了内厅,但别说想挤到前面去看个仔细了,她个子不高,身材又略显单薄,只能从缝隙里看见李文田拿出了随身的火齐,也就是现代的小型放大镜,展卷细观,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滕不妄气定神闲,面色如常,波澜不兴。 李文田看完画,点点头道:「这幅山水画平淡天真,的确是董北苑壮年得意之作!」 这下人群沸腾了,尤其以娄春秋最为得意,喜欢锦上添花的人把他团团围住,消遣阿谀奉承说他好狗运的都有,捧得他差点找不着北。 李文田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有人竖起拇指。「李老,您这姜是老的辣,要得啊!」 「哪里哪里……」他嘴上谦虚,架子却端得更高了。 「走走,咱们到外面去喝一杯!五爷,你可得把柜子里藏着的好酒都拿出来才行!」 「一定一定。」 钵兰看着空无一人的长条案桌,一溜烟的走到案桌前,屏气凝神的观赏,这是一幅十五尺长,宽九尺五寸的山水立轴。 整体来看这幅夏山图是绢本,上用北苑法也就是董源的笔法做主峰,水墨及着色清淡,不为奇峭之笔,山石作麻皮皴,表现手法抽象简练,只是…… 「……这皱边石山分明是秋水山人的手笔?嗯,如果是,那这幅画就是仿品啊。」 「你确定?」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钵兰像兔子似的惊跳起来,这这这这人是什麽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她居然一无所觉。 自己就这毛病不好,一旦专心在喜欢的事情上头,就算天塌下来,反应都比别人慢半拍。 滕不妄一进门就看见这弯着腰,像个老学究般杵在案桌前的小姑娘。 他原来是想请她离开的,哪里知道一靠近,却听见她的喃喃自语,这才好奇的问了句。 没想到却骇着她了。 不说她那身衣裳,虽说看起来别致,却着实有些寒酸,头发更是简单,一根大辫子,发上只簪了包金的兰花银簪,身上连点鲜亮的颜色都没有。 巴掌大的脸上有双极为乾净澄明的眸子,鲜嫩的容颜如新切的脆瓜,泛着柔润水光,一头浓密的发乌黑发亮,五官并不特别突出,但却很是耐看。 「你倒是说说,为什麽这幅画作是仿作?」说着,他看向钵兰,脸色颇为柔和,彷佛怕吓着她一般。 钵兰强自镇定,虽然感觉得到从滕不妄身上透出来属於男人的热力,还有一股像松香的味道,大概是他身上戴了香囊的关系,倒没有让她讨厌到受不了。 不过他还是离自己太近了。 下意识的,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一点。 她小声的说:「画鉴上说董源的山水画有两种,一样水墨矾头,疏林远树,一样着色甚少,用色浓古,但是董源流传下来的只有淡墨轻岚的画法,秋水山人太过求好,因此过了,这是其一。」 滕不妄的眼睛亮晶晶的。「哦,愿闻其详。」 「其二嘛,你瞧,这勾填临摹的人十分厉害,连绢本的细节都注意到了,他把真迹揭走,这幅是原迹纸绢的第二层,另外这些字、款、印迹恐怕都是後落的,与真迹之笔墨相比稍稍显浮,细闻还有墨气和印泥味。」 按理说,年代久远的画作,哪可能还带有墨气和印泥味? 那位爷买了打眼货,没看准,是被人蒙了。 「那你怎麽能确定这幅画是秋水山人的仿画?」 秋水山人是谁? 他是本朝不出世的画者,画作不多,有时一年一作,有时好几年没有半张作品问世,他的东西丝毫不迎合市场,但每幅画作都是神来之笔,鬼斧神工的笔触,赢得丹青妙手之誉,只要一推出他的画,市场便一片炒作譁然,价钱更是一笔非常可怕的数字,只是近两年他更沉潜了,一幅画也没有,不料却是改为仿画了吗? 「我娘亲收了他好几幅画作,当然,真画太贵,我们买不起,只能买两幅雕版画来欣赏。」她有些羞涩。 雕版画因为雕工的关系,在这年代还没办法将真实画作上的许多精妙之处呈现出来,当然在後世,赝品胜过真品,喧宾夺主的事情更是时有发生,至於喜欢仿画的人也不是没有,欣赏艺术是很主观的事情,毕竟知名的珍品难得,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大风刮来的金钱当後盾,想买什麽就买什麽。 坊间从来没有人知道秋水山人的年纪为何,也因为娘亲手头上就那两幅秋水山人的东西,据娘亲说那是爹爹送她的生辰礼。 秋水山人的雕版画已经十分昂贵,遑论他的画作。 娘亲留下的画她从小看着,摸索着,对他的技法笔触再熟悉不过。 滕不妄还没开口,门口却涌进一堆去而复返的人,就连耳东昇也脸色怪异的站在其中,娄春秋则是一脸怒容。 钵兰和滕不妄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量,应该是都传到在外厅那些人的耳中了。 「你是打哪来的野丫头,爷的画是你可以胡说八道的吗?不懂装懂,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娄春秋可不依了,敢说他买了打眼货,丢人现眼,他就跟谁拚命! 「娄公子,小老儿在这里给您赔不是,小女甚少出门,有眼不识泰山,请您见谅。」耳东昇哪能让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下吃亏,等等一定要好好说她,爱出风头也不是这种出法,这孩子怎麽就胡言乱语了呢? 「你这哪来的老匹夫,给我滚开!」娄春秋推开耳东昇就要冲向前去找钵兰算帐。「你是个什麽玩意,敢说本公子买的是赝品,眼力差,那就给我拿出证据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他财大气粗,更不怕得罪谁,一个臭丫头,待会儿看他怎麽收拾她! 就连站在人堆里的李文田也脸色不好。 想当然耳,自己的台被个丫头片子给拆了,心里哪能舒坦,竟是冷眼瞧着娄春秋对一个女子咄咄逼人,一点也没有劝阻的意思。 「各位,稍安勿躁,这位姑娘好眼力,这幅夏山图的确是仿作无误。」滕不妄带笑说道。 一室譁然。 更出人意料的是,滕不妄竟一把抓起那夏山图,撕了。 纸绢破裂的声音震慑全场。 「说起来是在下的错,年幼时的游戏之作,居然落到了娄公子的手里,今日正好把它销毁。」滕不妄团团抱拳。 古董商不骗人的稀少,不骗人的古董商发不了财,发财的古董商有哪位没卖过假古玩? 恐怕没有。 经营古玩者,首先要能监别真假,没有好眼力做不来古玩生意。 古玩生意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怎麽可能,刚刚李掌柜都说是真迹了,一个行家看走眼,这里这麽多行家,难道也都看走眼?」这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一个丫头片子的话哪能信?」 「莫非五爷抽风了?」 一瞬间什麽匪夷所思的闲言碎语都出笼了。 滕不妄定睛看了所有人一眼,吩咐门边处的小厮准备笔墨纸。 他若不当场挥毫,画出一模一样的画作出来,是难以服众了。 钵兰悄悄退开,回到耳东昇身边。 「丫头,你这本事是打哪来的?」 「爹,咱们回去吧,车上女儿再与您细说。」 这种事不是她能掺和的。 揭穿那是秋水山人的仿画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没想过要出这风头,这位五爷既然有那胆识承认自己是秋水山人,自然有收拾的能力。 耳东昇看看落单的自己和女儿,再看看挤到玉案桌前的那些人,这把火目前是五爷揽了过去,待会儿要是烧了回来…… 闺女出这种风头,对她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想来她能懂一些古玩的皮毛也是从淑娘身上学来的,以前就常听淑娘夸奖女儿一教就会,天生该吃这行饭,他虽然没放在心上,今日一见,也许运气有那麽几分,瞎猫给她碰上死耗子了。 还是走吧,反正他一个小商人在这里也没谁会在乎他。 一年後。 包袱很大,扛在钵兰瘦小的肩膀上,几乎盖住她的头。 随着人潮走进不妄斋古玩铺,不见做买卖的柜台,几层书架、古玩格,窗明几净的格局,书画整齐陈列。幽幽的檀香茶茗,暖炕上卧坐着高贵的客人,吸烟谈心,气氛宁静舒适。 今日是不妄斋每逢单月的古董拍卖会,长安的文人雅士、大官小爵都换了便服出来,她怕肩膀上的东西有个闪失,走到人少的地方等待。 古玩铺的货色种类繁多,不胜枚举,真正价值连城的东西是锁在仓库里面的,外堂摆着的通常是价值较低的居多。 「我可以四处看看吗?」钵兰问向忙着端茶水的夥计。她的声音轻淡,清清软软,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五章 夥计笑着说:「当然没问题,东西摆在这,随姑娘爱怎麽看就怎麽看。」他和气的说完又转身送茶去。 她就着手边的陶彩扁瓶细细看了起来,瓶嘴釉色光滑,以菊花为主的图案描纹精致,真想把它拿起来瞧瞧底部的落款。 给内堂的爷们送了茶,转身出来,夥计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瞄向看过一项又一项古玩的女子。 「哦……」 可以看见她小心的不去碰到任何一样铺子里的摆设。 「嗯……」 而且她算特别的,古玩铺里出入的多是男人,也难怪他的眼睛怎麽转总是会回到她身上。 「欸。」 钵兰的声音有着惊讶。她的衣着很普通,倒是洗得一尘不染,发型简单,也就是那种满街可见,让人看过就忘记的女子。 「咦?」 说是钵兰勾起夥计的好奇心也对,虽然说铺子有规定除了必要的招呼,客人有吩咐才许靠近。等主候客是不妄斋对外营业的经营方式。 不妄斋的古玩铺以经营金石为主,有古玉、秦砖汉瓦、青铜器、浮雕造像,但也不乏瓷器、字画,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姑娘,你对铺子里的货似乎有不同的意见?」夥计好奇的不得了,瞧她转了一圈,每样老板带来等待鉴定的货她都细细看了一回。 从她嘴巴发出的单音很有趣,让人想知道里头代表的意思。 她没有惊慌,黑圆的眼睛看出夥计大大的肉饼脸上没有恶意,她小声的低语,「不,没什麽,我胡乱看看罢了。」 「这样啊,那姑娘慢慢看,我干活去了。」在古玩铺待久了,再没有灵气的人也染了几分书卷味,夥计不勉强人的走了。 「这位大哥,请问,店老板在吗?」 「滕老板在里头招呼客人呢,今日恐怕是不会出现了。」 「这样啊……」话中浅浅的失望表现在她抱紧包袱的手,十指指节有些泛白。 「那……我改日再来。」瞧了眼珠帘,即使这个夥计大哥亲切有礼,没有滕老板还是不行。 「姑娘也是客人,谁说不招呼的?」带磁性的声音从两人的背後响起,钵兰转头往後看。 只听得夥计开口就喊,「老板!」 「姑娘看中铺子什麽货色,看是要金石、瓷器,什麽都有,想要尽管跟夥计说。」滕不妄面带淡淡的微笑,他的亲切看不出市侩,但也看不见真正的情绪。 「我……来卖货的。」她不大自在。 虽然有一年不见,钵兰却是记得这个男人的。 回到这里後,她生命中唯一一笔鲜艳的颜色,就是他。 只是他那眼神,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也对,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谁会记得自己呢,毕竟低调藏拙不惹事是她现在奉行的准则。 「这倒是稀罕了,」他的声音打趣的成分多过其他。「你可看明白我这铺子不是挂货铺或当铺,姑娘约莫是来错了地方。」 「那是因为……我知道一般百姓不买这路货。」因为价钱昂贵,同时有着神秘感。别说问津,路过透过门窗张望已经是很大的极限。 「既然如此,还指望我会买?」 「听闻你有双『铁眼』,我就来了。」想得到「铁眼」这样的名号,没有丰富的鉴定文物经验是不可能的,不妄斋的名气不只在於童叟无欺的诚实,从这里出去的货品,挂的就是滕不妄无人可比的识货眼力。 「把你手中的包袱打开我看,要是什麽破铜烂铁,你可要赔我浪费掉的时间。」要不是熟客他通常不看货,开古玩铺,来骗吃骗喝的不在少数,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把店号拿来当赌注一样。 只是这丫头单薄的身子,似乎有些眼熟? 「我的东西不是打眼货。」钵兰试着证明自己的清白。 滕不妄眼眯了下。「打眼货」是说没看准,被人蒙了买了赝品,这是行话,平常人不可能懂这些的。 疑问在脑子里闪过,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把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卸下,一层又一层的打开花布,也许是紧张,她纤长的指头发着抖,布巾结扯了老半天才打开。 滕不妄瞧着她的手指,有些粗,指腹带着茧,肤色偏黑,是只劳动的手。 好不容易打开了包袱,里头是一只盆,绿油油的。 春天,有很多颜色,但只有绿色最灵活,温暖又有希望。 「汉绿釉。」滕不妄黑黝黝的眼闪过一抹什麽。 盆子内外一色的釉,全无其他花样,只有盆底两尾鱼活灵活现的栖着。 「嗯。」她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的反应,看他把盆子拿在手中,用食指逆向划过盆缘,然後翻身,盆底果真刻着「汉武年制」。 「我可以知道这一色釉的出处吗?」青葱的绿散布均匀,他第一眼就差不多可以断定是真品。 「家里头留下的。」她有些碍口。 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宝贝。 滕不妄坐了下来,她不是个会打扮的姑娘,简单的衣饰,脂粉未施的平凡面容,时下流行圆润丰腴的体态,她却瘦得可能风吹便倒。 他不以貌取人,可这汉绿釉盆还的确少见,若非穷途末路,只会被当作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想盘多少银子?」绿釉多是赝品,真品制造有限,流传更少,来到古玩铺除了卖断,没有别的路子。 「滕老板愿意给多少,就多少。」钵兰回答得很快,像是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对价钱有谱了。 「一口价,我给你三百两的滕家金宝银楼号的票子两张,另外一百两现金,可好?你一个姑娘家带这麽多银子不方便,可需要夥计帮你送过去?」他说话时一直带着微笑。 他的周到让她意外的吃惊还有放心,要是旁人不会给这麽高的价钱的。「不用了,谢谢!」 还有,他没认出自己来,她真的不难过。 「有买有卖,谈不上谢。」滕不妄让夥计送她出门,便又进入内堂。 走至门外,她踌躇了一下,又转身回来,叫住小二。 「姑娘还有事?」 「小二哥,那块西域和田大碧玉的金文落款是伪造的,夥计大哥知道吗?要是不嫌麻烦,请店老板仔细查查来处比较好。」 【第三章】 「嗄。」和田玉?就铺子那一块长五尺五、宽四尺四三、高两尺二的浅蓝色大碧玉? 的确,她刚刚是在碧玉前面站了好一会。 「姑娘,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的?」那块玉是人家千万拜托代销的古玩,才收进来没多久,他家爷还不知道呢。 「瞧瞧,不会错的。」她好难得多加了一句。 「慢着,姑娘,这种话可不能胡诌,你得给我说明白了。」 钵兰顿了顿,没搭话。 「不然你等着啊,我进去请五爷出来,你自己跟他说,要有个好歹,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你候着,别走啊……」 她这是在跑路呢,哪能留下?哥哥们可是在城里布满眼线,依照他们被钱迷了心窍的样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回去。 她好不容易想尽办法逃了出来,躲躲藏藏好几个月,要不是艰难到身边连吃饭的银子都没有了,再不设法就只能饿死街头,这才打起绿釉盆的主意。 但是把仅有的宝贝给卖了之後呢? 她没想那麽多,她只知道自己得活下去,她不能死! 她的人生若只是死一遍又一遍,那她回来这里一点意义也没有。 要不是爹爹突然急病过世,她不用流浪在外,要不是一年前在文联盟会出了那一回风头,哥哥们不会知道她对古玩有才能,不会逼着她去干坏事。 嫡母甚至想把她嫁给为富不仁的大户做小妾,她才不要如那些人的愿,牺牲自己只为换取那些人的利益。 夥计返身进了里面,又听见脚步踩在楼梯上登登登的声音,他嚷嚷着,「五爷……」 「莽莽撞撞的做什麽?没见到有客人在吗?」 喝斥声传出来,接着是夥计结结巴巴的辩白声。 一阵安静过去,滕不妄二度向客人告罪,重新下楼。 只可惜,外头早已经没了人影。 钵兰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她就像一阵轻柔的春风拂进铺子,让人来不及对她产生兴趣又消失了。 钵兰混在鱼贯的人群里一点都不起眼。 厨婢依照规矩在厨房里忙活,伺候客人的事说什麽也轮不到她,要知道能上得了台面的丫头容貌起码不能太差,但也不知为何,偏偏有几个丫头都吃坏肚子,管家只好从她们这群次了点的厨婢里挑了几个出来顶替。 她是其中一个。 把手里捧着的吃食放在宴客长条桌上,经过几日训练,上场的每个人都敛眉屏气,生怕出错。 出了错要捱鞭子的。 钵兰眼角寻到自己服侍的桌子。手中的盅很重,里面装的是久炖的汤,一路走来摇摇晃晃,她已经尽量小心了,还是差点撞上排在前头的女子。 她退了一步,跟前面的人拉开距离,可是拿捏得不好,背明显的碰到後面的食器。 後头传来抽气声。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六章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低语,希望後头的人可以听见她由衷的歉意。 队伍因为她起了些微的骚动。 马上,曹总管利箭一样的眼神射了过来。 曹总管三令五申,要是敢出错,就要她辞工。 说辞工是好听,因为要是说赶出门,怕是别家也不收了。 「你是不是该放下了?」从下头传来的声音带着轻佻,像怕人不知道他在说话。「本公子承认自己英俊迷人,不过你也不应该看到忘记工作喔,这样我会心难安的。」 钵兰单眼皮的细长眼睛眨了眨,这才看到只剩下自己手里还有东西,其他的人已经陆续离开。 「庄兄,我们的俊帅是留给美女欣赏的,别这麽不挑。」邻桌的男人凑过来,仗着几分醉意,轻浮的往自己满是痘子的脸上贴金。 「丫头,你把脸抬起来让公子我瞧瞧,要让我看对眼,我就把你讨来当小妾。当小妾好过在这端盘子吧?」 钵兰放下食器,收手时不小心碰着一边的酒杯,杯里的酒液很快滴落男子盘坐的腿上覆着的衣摆,华丽的衣裳染上酒渍,他借题发挥了。 「小娘子,你可要陪我一件衣服来,我这可是绣花弄最高级的绣袍,一件要八十几两银子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故意还得了,来!你抬个头让公子爷瞧瞧……」说着,也不管众目睽睽,油腻的指头就往钵兰下颚伸去。 钵兰想挡那伸来的魔爪,谁知道一旁痘子男先一步看清楚她的脸孔,蹙着三角眉毛,倒退了三大步。 「丑得比母猪还不如,居然出来吓人!」他放大声量,还故作惊吓的拍着没三两肉的胸口。 「真的欸,我要去洗手。」 只见那姓庄的连忙把根本没碰到她的猪蹄泡进漂着玫瑰花瓣的水盆子。 太污辱人了!她是不起眼,但是他们何必用那麽不堪的字眼。钵兰咬着唇,眼看全部的人带着看戏的表情,没人打算帮帮她。 「真不好意思,我刚刚如厕,指头不小心沾了不该沾的,就在那盆子洗了手。」懒洋洋的嗓音伴着高大的男人从正门进来。 他一出现,厅堂的人立刻为之失色。 什麽叫做不该沾的?上茅房除了「黄金」不会有第二样东西,姓庄的原本泡在水盆中的猪蹄子马上结冻。 「乱讲!」 「你也可以当我乱说一通,我刚刚在路上明明碰上送洗手盆的小哥,我还听说是庄公子特地要求的。」 人家说得有模有样,能不信吗? 「你是什麽东西,我们哥俩在跟姑娘说话,没你插嘴的分!」痘子男眼睛长在头顶上,把三分酒意发挥到九分。 高大男子不理会对方的挑衅,颀长的身形往前一站,矮人家一节的痘子男被逼得退了好几步,差点撞上另一侧的餐桌,是其他的客人连忙扶住他,他才不至於出糗,摔得四脚朝天。 「姑娘,你还好吧?」不同於方才的凌厉,男子温和的声调亲切询问,其余的声音都自动蒸发消失,钵兰只听见他的。 「我……没事,不要紧的。」她心中一紧,像被什麽敲动了心。 他们有多久不见了? 这张脸,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看见了,只能存在心间,偶而思及,拿出来缅怀一下。 眼前的男人依旧好看得让人转不开眼光,丰颊清俊,斯文尔雅的态度就像昨日那般,可他那丝毫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神告诉她,他老早忘记自己这号人物了。 「下回小心便是。」 钵兰捏着衣角,心下虽有些黯然,还是慎重的点头。他不认得她了。不值得惊讶,想想,时间都过去整整三个年头了。 「滕大老板,您来了。」主人家曹金水笑容可掬的向今天的大金主迎上去,对那姓庄的还有痘子男只有显而易见的敷衍,点个头算是招呼了。 滕不妄是什麽人,可不是随便请就能来的主,不知情的人看他只是间古董铺的老板,他们这些长安城的老人却是知晓滕不妄的通天本事和才干。 「曹老。」滕不妄虽双手揖礼,却看得出来他只是应酬而已。 「滕老板光临我的收藏会,蓬荜生辉呢。」 滕不妄的言谈举止恰到好处,不狂不傲也不焦躁,但是这些应酬话他从来不当真。 像今天这样的聚会,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会来,是因为人在江湖,曹金水好歹与他有过生意上的往来,露个脸,也就这样。 前厅杯觥交错,席面热烈,彻夜灯火通明,品酒、言诗、话兰,炫耀蒐罗来的收藏品,然而不同於酒酣耳热,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前厅,大厨房里的钵兰被管事骂得狗血淋头。 「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是看着你平常对我还算恭敬,哪知道你烂泥敷不上墙,让你上个菜,出错不说还差点连累别人,你这蠢丫头,活该就是个做厨婢、挑菜打杂的命!」被曹总管削得一脸青白的管事把所有的火气全部撒到钵兰身上,恨不得这丫头有多远滚多远,别在他的眼皮子下碍眼。 「管事这是赶我走?」她弱弱的问道。 管事横眉一竖。「想一走了之?你想的美。」 「那是?」 「这件事要让老爷知道,我的饭碗保不住,你也别想快活,那些个宴席撤下来的碗碟都归你洗,谁也不许帮忙,要让我摸到一丝油腥,你就完了!」管事嘴脸扭曲,一根指头差点没戳到钵兰的额头。「还有,没干完这些活儿,饭你就甭想吃了!」 看着那像山一样高的碗盘碟子,这里随便一个小碟都比她矜贵,要是不小心砸了任何一个还是不小心碰了角,自己这条小命大概就会挂在这里了。 管事气呼呼走了。 钵兰把长长的辫子绕着颈子圈起来,卷高袖子,然後去厨房专用的大井提水,一趟又一趟装满两个大木盆後,认命的坐在板凳上,打皂、清洗,等最後一只碗沥乾,搁在竹编筛子里,她抬眼一看,灶房只剩下她一人,夜不知已经多深了。 她直起酸疼到不行的腰杆,拖着从早上到现在都未进食,疲惫至极的身躯到灶台上找吃食,然而灶台上乾乾净净,什麽都没有。 她闭了闭眼,咽下心里的酸楚,用水瓢从水缸里舀了水,拚命的往嘴里灌,直到觉得填饱肚子,才举起千斤重的脚,一步一步往下人住的後罩房回去。 耳钵兰,这没什麽,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好了—— 三个月後—— 滕府。 她怕黑。 好说歹说,钵兰跟睡一起的翠娘换边睡,靠着窗,她半个身子沐浴在月娘的光华里,窗户太小了,挤进来的光亮只有几束,要是能再亮一点多好……要是窗户再大一点,她就用不着贴着墙壁睡觉,可以好好的平躺。 「钵兰,鸡啼了。」 有人喊她,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晃。 别摇,她还想睡。她记得才迷迷糊糊睡下没多久,怎麽就要起床? 「钵兰,你忘记我们今天要把厨房的水缸装满水,三个月试用期,今天总管要验收,不成的话,你跟我都会很麻烦了。」重新找工作,不知道又要被仲介的贩子收去多少银子,家里的人都还等着她捎钱回去呢。 一条冷冰冰的帕子倏地抛在钵兰惺忪的脸上。 「冷……」天凉呢,翠娘就不能用别的方式叫她起床吗,呵……床,好想多赖一会儿。 歪歪倒倒的下床,睁着兔子般的红眼四望,通铺上所有的人都走光了,翠娘也衣着整齐,就等她一人。 揉揉眼睛,触鼻的是昨日切青菜的青涩味道,她赶紧把手放进脸盆里用力搓洗,人总算是醒过来了。 翠娘比她大几个月,同样年纪,来到陌生地方,适应力却好极了,不多久时间便跟上上下下的人都混熟,不像她,快三个月的时间,也只跟翠娘走得近些。 说走近,是因为两个人睡隔壁,又同在厨房工作,年纪相近的关系,这样,应该可以算亲近吧? 曾到异世界一遭,似乎没让她改变多少,回到这儿,她一样拙於言辞、不善交际。 为了怕遭祝融,有钱人家都把厨房盖在宅子最偏僻的地方,这一来安全是无虞了,却苦了他们这些跑腿的,要上工也要绕过一大片宅子。到了厨房,果然,厨房门口前一篓篓的青菜蔬果已经等着她。 接下来除了埋头削萝卜外,她根本抬不起头。 「钵兰,萝卜要照你这样的削法,就是到天黑午膳也开不出来,老罗,你来替她的手,至於你,你跟我来!」 把钵兰带到一角,掌勺的大厨黄老三说话了。 「丫头,厨房的工作不适合你,你要有别的去处就去吧,这小庙容不得你这尊大佛。」三个月来,日日相处也算有几分感情,她除了手脚不够俐落以外,其实也没什麽毛病。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七章 这样说也不大对,要说优点,他还真的想不出来这不起眼的丫头有什麽可以拿出来说的,个性闷,嘴巴不甜也就算了,工作能力又差,要她洗一篓菜几个时辰都洗不完,打杂也不行,碗盘都快给摔光了,厨房已是欠缺帮手,帮倒忙的人还是免了。 「我可以的,我……只是慢。」家事不是她擅长的,可是她很有心学习。 「丫头,只有当爷当少奶奶的爱怎麽拖拉都没人管,我们做下人的要是动作迟些,爷儿们饿了肚子怪罪下来,谁担待?」别不知死活啦。 「我真的可以,请再给我一次机会。」都怪她嘴笨,要是她有翠娘一半犀利的口才就好了。 「我也是领人银两过日子的厨子,你的事我帮不了忙!」他也算仁至义尽了,一无是处的人还是趁早回老家嫁人生娃娃去。 她不曾低声下气求过人,悄悄握紧藏在背後的拳,指节泛白,「我不能走,我必须待在这。」 「你说什麽?」这麽阴沉的性子就是不讨人喜爱,说个话也不清不楚。 「我说……」 「钵兰啊,厨房里忙不过来你还偷懒躲在角落,哎呀,三叔,全部的菜都齐了就等您来炒,上头传了菜单子下来,说要多道秋湖鱼,这菜只有您炖得了,有什麽事,改日再说啦。」翠娘说得连珠炮般,又推又拉的把人带走,临了,对待在原地的钵兰猛挤眼,要她放机灵些。 人走了,偌大的园子突然变得空荡荡,她慢慢靠着墙壁滑坐下来,抱膝沉思,一双眼睛失去了活力。 高高的墙那边是什麽地方?她都在滕府住下三个月了,却连那个人的面还见不上一次,过几日她要是真的被撵出门,这辈子要见他恐怕是永远无法达成的奢望。 她旁徨的想着,不意被突然的吼叫吓得跳起来。 「钵兰?臭丫头,你死在外头啦,给我滚进来帮忙,一堆芋头等着你洗咧!」 芋头,那表示她今天还能够继续往下去喽?! 拉着裙摆,她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跑进去,当然啦,不包括中途绊了的那一跤。 手上的包袱很小,里头放着几件她常穿的衫子,还有一些碎银,那是她身上仅有的财产,也是全部的财产,之前卖了绿釉盆的三百两银子被偷了一大半,这几年来她再怎麽省吃俭用也不得不出来找活干。 有钱人家的园子真的好大,她都走了大半天了还走不到大门。 没错,钵兰还是被解雇了。由於当初她是自己自荐来的,不同於卖身的其他婢女,工作丢了,没人来领,只有自己离开。 肚子好饿啊,摸摸咕噜作响的肚子,她早膳还没吃。 突然不知怎地,她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敲敲不济事的脑子,那香喷喷的味道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郁了。 啊,不是错觉,是谁把一盘好好的饭菜放在门口?说到门口,这园子又是哪个少爷住的院落? 滕府里面究竟住了多少主子钵兰不清楚,虽然说她好歹也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嗯……是还差几个时辰才能凑齐,但是,她每天能去的地方也就睡觉的床铺跟厨房,要多跑,一来怕迷路,二来没地位的下人不许随意走动,她也就天天这麽过下来了。 见不到那个人的面,跟他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也……没用、没用的,就算见面,也不能弥补所发生过的事情…… 抱着包袱,钵兰在前廊坐下。在这里坐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她走了好远的路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她很想专心想一想未来的出路,但是食盘上香喷喷的味道一直勾引着她,口水直冒出来,最後连肚子都不受控制的发出丢人的声音。 吃食放在这里就算不会引来野狗,蚂蚁恐怕也不会放过这顿大餐,那,她吃一点点应该不要紧吧,她的食量小,吃一点不会被发现的。 掀开瓷碗盖,热烟缭绕,看起来每样菜都好好吃喔。她赶忙吃了起来。 滕府对下人的饭菜并不苛刻,但也谈不上好就是了。 突然,一个异物打中了她,钵兰应声而倒。 「咳咳咳……」她赶紧将还在咽喉的食物吞下肚,感觉有什麽东西从发际流了下来。 冷到叫人发抖的吼声像爆裂物炸开。「该死的野猫,我就算不吃也不许你乱碰东西。」 钵兰跳起来,不去看头顶滑下来的湿黏是什麽,眼角看到的是掉在地上缺了角的砚台。 「我不是野猫,我是人。」 屋里头的人沉默了良久,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便弯腰想捡包袱。 「你就死在外头,看你要杵到什麽时候!」 暴喝声又像雷般打进钵兰的耳里,她又一骇,赶紧把腰挺直,包袱就让它躺在地上,不敢伸手去捡了。 「匡啷!」又有东西砸破窗花,但准头不够掉在花盆旁,是墨一般颜色的纸镇。 他要丢的不会是她吧?钵兰想,那麽硬的东西要是砸破头,流的可能不止刚刚那些血了。 一次可以说是失误,两次,该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可是房门关得好好的,里面的人长了透视眼吗?竟然可以把她的动作瞧个清楚,这麽想,方才的伤口连着後脑杓开始发疼起来。 「该死的!你竟敢把我的命令当耳边风!」屋里男子凶狠的声调几乎要把钵兰的心撕成两半。 她推门进去。这次有了经验,知道要闪过又迎面而来的攻击。 他脾气很不好,打人取乐,看别人受伤会快乐吗? 「谁允许你躲了?」口气依旧不好,不过幸好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又飞出来。 屋里黑沉沉的,门窗深锁,空气很不好,一进去,她马上打了个喷嚏。 一个男人模糊的轮廓就在她眼前不远处。 他的脸隐隐约约的,不走近压根看不清楚,唯一感觉得到的是他闪动的眼神,里头像是隐忍着要爆发的怒气。 钵兰揣测,方才放在台阶上没人动过的食盘,很可能是派来伺候他的婢女扔下的。 她会不会误闯恶魔窝啊?是天冷吧,已经饿过头的肚子突然发出奇怪的叫声,她开始头昏眼花,头顶的伤口又作痛着,只觉得整个人要软脚了。 他不是恶魔,却是道地坏脾气的男人。 「你的眼珠睁那麽大,没看过残废的主子吗?」 钵兰慢慢适应了黑暗。坏脾气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桌上有本摊开着的书,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稍微侧过的脸刚硬尖锐。 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钵兰的心猛被撞了下,眼睛眯了好半晌。 才多久不见,他的面貌大变,只抬眉就叫人打从心底发寒。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净杵着,把吃食拿进来!我还活着,休想饿我任何一顿。」滕不妄指使着。 钵兰把食物端进来,放在桌上。 「没人教你怎麽伺候人吗?连添饭也不会。」饭菜会自己到碗里面吗?蠢!到底梅妈是去哪里找来这丫鬟的? 她依言添了饭,夹好菜,筷子也规矩的摆好。 滕不妄目光往她一瞥,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饭不吃会凉。」她提醒。 「我几时吃饭要你管!」他的脾气一下又甩出来,甩得钵兰满头雾水。 「不吃,那……我收走喔。」 大掌凶狠的拍下,桌面上所有的东西应声跳起来。「你敢!」 钵兰被吓得不轻,一见面他就喝斥她不说,现在更是动辄得咎,她的思绪顿时陷入一片慌乱。 「我先跟你说了,要是你敢在我面前掉一颗眼泪,我会叫你吃手杖。」才吼个两句,怎麽就傻了? 钵兰看着他咆哮的模样。「被派来给你送饭的婢女都这样被吓走的吧?」连饭菜都宁可放在外面,有多怕他,用指头想也知道。 他的恶劣,唉…… 她竟然无视他的恐吓,滕不妄第一次正眼瞧她。 这麽瘦的女人,饭都吃哪去了?平凡的姿色,比之前随便一个送饭的都不起眼,却比任何一个都勇敢。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 异物划破空气的声音又朝着钵兰接近,她闪躲不及,结实的被打中额头,他……又出手了。 掉在桌上的是一只时下流行的三彩陶女俑,胖胖的身子断成两截。 「可惜,这陶捏得同真人一样说。」她忽略眼中浮现的红雾还有耳鸣,把残陶俑捧在手上。 她的喃喃自语听在滕不妄耳中,怒火不由得窜升起来。「你说什麽?!」 钵兰抬起头,这一扬,额上的血顺势掉下桌面,形成点点红渍。 见血了,滕不妄心中一凛,却也迅速的推开不需要的感情。 「你不要也用不着摔坏它,好可惜。」陶俑身上都是捏陶人的指印,里面曾经注入多少感情啊。 「东西是我的,我要毁掉它,谁敢多说一句话?你是什麽东西,用得着你来编派我的不是?!」滕不妄胸口起伏,要不是他身边什麽东西都没有了,否则准扔死这丫头! 掠过桌面可能成为利器的书本、碗盘,还有桌上那刺眼的红点,他嘴上说得凶恶,却不见再拿东西扔人。 钵兰捏紧了两个小拳头,忍了又忍,最後忍无可忍。「太过分了,滕不妄,这样的你哪来的资格当古董人?你当初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呢?你名震天下的『铁眼』名号呢?这陶俑就算不值钱,也是应该好好收藏的文物,既然不要,当初何必收留呢?」 身体的伤不痛,痛的是她的心。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八章 西大街,春巷弄-- 「我说,你没看走眼吧?」刻意压低声音和帽沿是怕别人认出他的真实身分。 「依照公子您给我的图样,那神情、那身高应该就是令妹。」穿玄色衣衫的男人摸着下巴,也不是很能确定。 「确定?」男人不高,普通的身材,五指短小,比较跟路人不同的,是他拇指上班斓的绿指戒,还有身上逼人的富贵。 玄衣男人出现为难的表情。他见过的女子实在太不起眼,虽然勉强回想,那张面已怎么都不清楚。 「可惜啊,既然无法确定,我这锭银元宝只好又收回来。」 在眼前晃动的元宝眼见就要回到别人的怀抱: 「慢着!我确定,那个女子就是您失踪的妹妹,不过,她既然失踪,怎么会在滕府呢?」滕府之所以人尽皆知,不可讳言是因为它的财富,滕不妄救人的义行也喧腾了好些日子,就算对骨董这行业不了解的人,也因为这件事,知道了滕府的影响力。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不过是个临时搭上的线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是、是……那……元宝……」 「嗟,给你吧。」 往空中一抛,玄衣男人赶忙去接,而丢钱的人从巷子的另一头迅速离去。 他必须赶快把这消息通报给大哥,两人合计合计。 *** 年关近,送礼的商家多是没错,不过跟往年一比,今年……多得离谱。 六色年糕,五样彩玉,六品腊肉,礼品或轻或重,堆得桌子放不下塞到几案去了。 「应该没有了吧?」五言瘫在椅子上,他来回已经走了数十趟,手软脚也酸了。 「大致上就这些了。」对照手上的清单,钵兰点点头。 礼品入库本来是梅妈司职的事,但这些物品跟往年送礼的目的不同,于是清单分成两份,一份就托给了钵兰。 滕不妄冷眼看他们进进出出,也不作声,只在两人谁撞了门框,谁跌了跤的时候略略抬眼,剩下的时间都关注在手头的工作上。 过不过年对他来说,并没有特别的感受,但是滕府乡下租地的年终税收,铺子里进货出货的年终结算表,向来搜罗以后由梅妈统一处理,哪知道今年不明就里的钵兰居然说,他合著也是闲着,然后工作就通通变成他的。 他好像越来越不见威严了。 「嘘,我们不要吵他。」嘘声是对着五言而发,钵兰对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物摸了又摸。「你看!他们好大方,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很贵的样子。」 「不过一些吃食嘛。」五言不是很热中。每逢年节送来送去的东西也就这样,她到底有什么好兴奋的? 「要是可以打开来看看多好。」她看五言没反应,自言自语。 她从来没有任何拆礼物的机会,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什么叫送礼。 「把东西拆开,帮我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玩意。」膝不妄不经意的出声。 「唔,可以吗?」她刚才的自言自语被他听到了? 「随便你。」真是的,这样就兴奋得脸红。 「可是,这些东西都指名要送给你,是那些在曹老爷家被你搭救过的人送的。」清单上是这么写。「他们还说本来应该亲自来拜访你,但因为种种顾虑,所以送上一些薄礼,当作谢意,等过了年再登门拜访。」 「一片金叶子请你帮我拆那些玩意。」 「哦,我拆、我拆。」她眼中浮起雾气,动作小心的拆起人家送的礼品。每一样都激起她的惊叹。 「真受不了你,你这么折要拆到明年啊。」五言本来打定主意要当局外人的,可是天生的热情让他实在袖手旁观不了,拿过一样礼品他粗鲁的撕开包装。「这样才过瘾!」 钵兰下不了手,只有干瞪眼的份。 礼物的价值在这里,这样就够了。滕不妄带着微笑。 咿呀。不知道谁开了门。 「哎呀,滕府要数这里最热闹了。」莲步轻移,移进来淡香浅浅,移进来一个风雅华美的丽人。 五言不笑了,又恢复小老头的嘴脸。 滕不妄对闯进来的人投以淡泊的一瞥,情况相同。 跟着丽人后面的是气愤又为难的梅妈。她的拦阻显然失败,对于不尊重她权威的人,她气愤得很。 「五爷,我这总管您换人做吧,我无能,连个闲人也烂不住。」梅妈进来就告状。 「也好,就换了你,梅妈,说实在你年纪也大了,女人啊,还是找个好归宿重要,总管能当到几时呢?青春无价啊!」丽人两片菱唇卖力的耍动着,令梅妈好不尴尬。 趁着梅妈要吃人以前,滕不妄镇定的开口了,「你们都下去。」 丽人乐不可支。 「五爷!」梅妈气得要翻白眼了。 「也包括我吗?」钵兰指着自己。 滕不妄点头。 「我想带一盒红豆年糕。」甜食能安抚人心,梅妈看起来气得不轻呢。 「不许去太远。」滕不妄叮咛。他神情隐微,覆盖着谁也不懂的心思。 钵兰亲热的去拉五言的手,这回幸运的没被甩开,她又招呼梅妈,晃着手中的东西。「我们去泡茶。」 「娃儿!」有敌人入侵,还泡什么茶? 「来啦,来啦……」她招手,晃动着礼盒。 梅妈弃械投降,扭动庞大的身躯离去。 屋子里,剩下一男一女。 「不妄……」丽人试着靠近,软腻着嗓音,抹了胭脂的双颊有着刻意的粉红。 「站在那就好。」他指示。 「啊,咦……」不会吧? 「有事快说。」她站在那,整个空气都不对了。 「你不要这样嘛,我们那天不是相见欢吗,你今天却对人家这么冷淡。」明明她的口气嗲到骨子里,膝不妄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你前次来是跟我谈生意,我是商人,在商言商。」 「什么!」她不过是拿谈生意当垫脚石,目的是为了重回他的怀抱,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居然这样敷衍她。到时候她要拿不出那些生意,他是不是就恢复以前对她的不理不睬? 「不妄,再怎么说我都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这么冷淡对我,莫非只是贪图我家的生意?」 滕不妄睇了她一眼,「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踏出我滕家大门,从此不许再靠近一步,第二,你再多说一句无理取闹的话,明年春天滕府会抽回资助你家珠宝银楼的全部资金。」 「你敢……」那她家不就垮了。那不行,雪上加霜,她全部的享受不都没了? 「你可以试试。」昨日种种已死。 「你这么冷血,老天爷罚你瘸腿真是不应该,它应该让你死在火场才对。」她气得口不择言。 要是几个月以前,滕不妄听到这么激烈的言词不气疯才怪,现在他别说气愤,根本搔不到他的痛处。 「你这样的男人……唉唷……」她还想破口谩骂,想不到莫名之物扫过她的头脸,一阵麻痛后,接着一阵胡乱追打朝她袭来。 原来,是冷静文弱的钵兰,她拿着竹帚拚命的打着丽人。「不可以说五爷的坏话,你太坏了,被火烧是很痛的,你竟然这样说他……」她打人打得全身发抖,打得眼泪直流,却不肯停手。 丽人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什么矜持全部扔到天外,鸡猫子的喊叫呼天抢地的,最后披头散发的夺门而逃。 因为她叫得实在太大声,整个滕府的仆人都跑出来,看见她疯女的模样,这下,就算她不想出名都很难了。 「够了、够了,是我,你别激动。」滕不妄试着想把钵兰手上的竹帚拿下,险遭池鱼之殃。 她全身抖得像是骨头要四散五裂,都怕成这样了还护着他。滕不妄拿下竹帚丢给外面的家丁,然后楼起了她。 「把眼睛闭上,然后吸气,慢慢的吐出来……」 钵兰依言,捂着发痛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吐气,骨碌碌的眼珠转来转去,眼眶犹红。 滕不妄闭了闭冒上热气的眼睛。 「别哭。」 「我不想伤害她,可是她怎么可以那样毁谤你。」她撇着嘴,她不能容许任何人说他的坏话。 「我不在乎。」不是他看重的人,又何必去在意她说了什么。 [真的?」他的脾气何时变好了? 「需要我发誓吗?」 她红了脸。「不用。」 「我说……拿扫帚打人是泼妇的行为喔。」他笑她。 想不到她眼一红。「我不要她取笑你。」 玩笑开得不是时候,看来她非常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他活了大半生,头一次感觉到被别人在乎的感觉好温暖,温暖得他都想哭了。 *** 丽人的事件发生后,整个滕府的佣人对钵兰的态度有了很不一样的改变,他们隐隐觉得以前不起眼的灰丫头,有可能一飞冲天变成当家主母也说不定,为了这个可能性,从前得罪过她的人纷纷来找她示好。 「嗨,耳姑娘,多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一点啊?」天鸟过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无形中也替钵兰解了围。 「天公子。」她福了福。 「大家好,我刚从苏州回来,给大家带了一点小礼物,大家到梅总管那儿去领啊。」不愧是拥有群众魅力的天鸟过,三两句话支开了不相干的人等。 「我是很想多陪你聊天,但是,我身上挂着急事,不去会被剥皮的,你等我啊,我去去就回。」他来去匆匆一阵风。 钵兰虽然不大了解他究竟说了什么,但是围着她的人不再,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天鸟过别了钵兰,来到跟滕不妄约好的花园。花园里,他正跟一个威猛严肃的男人对弈。 「我在门前遇到钵兰唷。」天鸟过看了那威猛高大的男人一眼。他们谈不上认识,不过知道是可以放心的人。「你不是要她随时都陪着你吗?怎么我看她很闲的样子。」 「她的事不用你管。」滕不妄阴沉的抬头。「我要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有,都查明白了。」他坐下一边观棋。「你一定想不到钵兰丫鬟的身家财产不比你少吧?当然啦,在她两个哥哥还没开始持家以前是这样,现在,据我调查,可能还剩不到三分之一的产业。」 「她是耳东升的女儿?」 「是。」 「你见过他?」 「他死了,听说一年多前下乡收租时,吃坏肚子暴毙在半路。」 「她那时就出来流浪了?」滕不妄为钵兰不值,这样的手足,比陌生人还不如。 「你们见过喔,一年多年她把家传的一只汉绿釉卖给你,你还给了她满合理的价钱,她就用那些钱维持了一段生活,最后被人介绍到东街曹金水府中当丫鬟,可是她在那的时间不太长,你遇上曹府大火的那天,她就被辞退了。」 滕不妄无心棋局,静静的思考。跟他对弈的男人也不催促,左右开攻扮演起两人角色,接过滕不妄的局,自己捉对厮杀。 「我问过当时灭火的衙差,曹府那场火是源于厨房,不是因为她怕黑,习惯晚上点着火烛睡觉引起的。」因为那场火受伤的人不在少数,又有多人都是长安赫赫有名的富豪,曹金水怕事,索性把责任推给一个去职的丫鬟。 「难怪那丫头老说她欠我……」 「哦,可以详细说给我听吗?」这其中肯定有曲折离奇的故事好听,要不然香艳缠绵也可以。 [还有呢?」 「没有了。」天鸟过摊摊手。 一切晦暗不明的逐渐厘清了,可是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吗?也许不…… *** 大大的黑眼睛突然睁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五爷规定她要睡午觉,这几日也特别的空闲。五爷不知忙着什么,就连五言也推说有事忙,少来了,大大的屋子空下来,因为无聊,所以睡觉变成她唯一可以做的事。 以为不在的人竟然安睡在她身旁,她有些欣喜,有些意外。 她摸着他薄薄的嘴唇,深邃的轮廓。以前,从来不敢奢望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即便天天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可是一恍惚,又觉得不真实,这样的幸福什么时候会从她身边溜走?在微漾的满足里,她总是会上心下心,有着不确定。 「怎么不睡了?」他早就醒了。 「能多看着你一会也是好的。」 「我不喜欢听这话,好像你要离开我似的。」 「我不想离开你……要是可以的话。」她好想永远的待在他身旁,不管以什么样的名义。 「我不可能放开你的。」他把她扳过来,面对着面,这么露骨明白的话她听进去了吗? 「你这么说我不明白。」钵兰逃避他的眼光。 「你说过你喜欢我。」 「是。」 「那爱我吗?」想不到这么俗气的话会从他滕不妄的嘴巴问出,幸好他所有的兄弟都不在,不怕泄漏。 粉红马上飞也似的染向钵兰的耳朵、颈子。 爱,好艰深的字眼。 她点头。 「不是因为你的歉疚感作祟才说爱我?」他一步步推进。 她蓦然睁大了眼。 滕不妄的神色稍稍严肃了些。 「你知道我!」未语先哽咽,她的眼不争气的罩上蒙蒙的一片。「对不起,我不想欺骗你什么,我只是想来确定你好好的,我告诉自己……看你一眼就好……看你一眼我就安心了,可是……我真不是故意要瞒骗你什么的……」 「我知道。」 「你知道?」她的脸色犹如白腊。 「你是我爱的女人,把你那无谓的自责收起来,我的腿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想到她为了这件事夜夜恶梦,他的心不禁揪起来。 「不,你会变成这样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怕黑,晚上睡觉非要点蜡烛不可,也不会引起火灾,没有火灾,你就不会救人……伤了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日日夜夜的自责,一想到他身上那些伤痕,就算已经结了疤,复愈的痛楚她怎么也无法弥补。 「傻丫头,我说不是你就不是,曹家那场火是从厨房烧起的,他们怕吃官司,所以把全部的责任推给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她恐怕要一生一世带着这股愧疚进棺材。 [啊?」她含泪,闭上眼。 纠缠她日日夜夜的恶梦,是因为人心的丑恶。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好不明白啊-- 「别想了,都过去了。」他沙哑着安慰她。「我感谢那一场火,要是我的腿没瘸,你不会到滕宅来当奴婢,你不来,我怎么可能遇得上你,不要恨。」 「不会过去,不可能过去,我的心被煎熬着,那很苦很苦的,我一想到你,心里更苦。」她不恨,只是对人性失去了基本的信心。也许她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重新拾回对人的信赖。 滕不妄亲吻她冰凉的唇,双手环住她。 「不要这样子对我……」他在同情她吗?不要!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不能不信我。」他把她紧紧搂住,解开她高高的领子。 「五爷……不可以……」 「你今天对着我说了几次的不可以?」 呼呼,她的心乱跳。「不……知道。」 「仔细想。」她的身子洁白无瑕,他轻巧的脱下她的衣裳。 「……三次……两次……五爷……别……」 注意力转移成功。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九章 「这是今年冬天才开的迟兰,梅姨说摆在屋子里添喜气。」 过年的气氛因为忙碌的大扫除感觉更明显,小厨房的丫鬟们忙着写菜单,剪窗花,找人写春联,这些钵兰都帮不上忙,所以被派来送花。 五爷向来对花草没有什么喜好,别人送来肯定得到一对白眼,让钵兰送,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说什么的。 经过这段日子,下人们越来越能抓住五爷的「弱点」了。 「你不是奴才,下次不要随便接受人家差遣。」要让他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胡乱派她任务,定让他挑粪去。 「看你说得这么严重,我只是顺路带过来,屋子里添个花,也精神多了。」她推开窗,沁人骨的冷风随即扑进来。 「不要命了,前两天还咳得骨头都要散了,还敢开窗子!」滕不妄在工作,后脑勺却像多了只眼睛一样,钵兰动一动他都知道。 「不要再叫我吃药了,我都好了呢。」药,苦得跟黄连一样,总共吃了几帖呢?不记得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药加了调养她身子骨的配方,能让她变得强壮。每晚抱根冰棍睡他虽然不在乎,但为了她好就要从改变体质做起。 「柜子里还有几帖,吃完再说。」 「还有?」她低低呻吟,她明明都倒水沟了啊。 「吃到明年开春。」她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那种浓呛的菜汁倒入水沟,除非宅子的人都患了鼻炎,不然八百里外也能闻得到。 「不能商量?」 「我什么时候给你可以讨价还价的印象了?」 她有点沮丧。「那接下来的事情不也没得商量了。」 「说。」 「你不会答应的。」 「我很久没吼人了,你觉得我需要让喉咙回味一下吗?」他的声音淡到极点,听着的人却是寒毛直竖。 「不用不用。」她知道工作中的五爷不爱人吵他,而且他脾气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刚才她也不过自言自语,是他自己开口说话,她再打「舌」随棍上,这会怎么好像是她来招惹他似的。 「年要到了,我看你这么些日子来没裁过一件新衣,五言也埋怨他的衣服变小,所以,我想出门一趟,去布铺子买些布料回来。」 「你会裁制衣裳?」他向来不管这些琐碎事,而她什么时候管起这些他从来没想到的事? 且她的心真细,每日有什么都不忘五言也有一份。 「梅妈会。」 看来,他的生活要被女人主宰了。 「要我跟你去?」 「马车可能坐不下,已经有梅妈、五言、翠娘、竹儿……」加上车夫,满满的了耶。 滕不妄的心里突然小气起来。他们都约好了人才来知会他。 「真的不需要我?!」 为什么他这样问?他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专程邀他还怕他不肯赏脸呢,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咧? *** 因为多出来一个人,竹儿跟翠娘被挤到车夫旁的位子上,车里头坐着钵兰、五一言、梅妈,还有临出发前跟到的滕不妄。 梅妈一直捂着嘴,脸撒向外,看就知道忍笑忍得辛苦。 「五爷,您改变主意来得好。」预计外多了一个人,还跟他同样是男人,五言比较不会觉得那么势单力薄了。 滕不妄睨他一眼,不答话。 「嘻嘻,他怕我们丢下他一个人无聊咩。」看他不答腔,钵兰接起五言的话尾,怕他觉得被冷落了。 「多话。」看似斥责,滕不妄却动手帮她拉起滑落的毯子。 她安分的把毯子夹回臀部下,感觉他的手心贴住她的肌肤,不自在了起来。 年节的气氛处处感受得到,早早嗅到年节气息的摊贩已经卖起了春联、供奉祖先的凤梨烛台,一切有关的事物。 人多,才下车的钵兰限五言差点被挤得失散。滕不妄只能一人一手,牵着两人。 「瞧瞧,多像一家人呐。」梅妈还有两个丫鬟走在后面。 [梅妈,你很早就这么想了,对不对?!」看到钵兰能得到幸福,身为朋友的翠娘也替她开心。 「你们这些丫头私下打赌,现在想把我这把老骨头也拖下水喔。」 「梅妈,说真格的,五爷跟钵兰会成为一家人吗?」竹儿也想知道。 「这个啊,我又不是五爷肚子里的蛔虫,别来问我。」阻断两个丫头无止境的问题,众人已经来到布铺子门前。 布铺子里人山人海,而且多数是女人,滕不妄见状打了退堂鼓。 「我去店里头瞧瞧。」不妄斋就在街的另一头。 「我跟五爷去。」天啊,万头钻动的女人。五言自告奋勇。 「你迟早是要接我的事业,嗯,就一起来。」他也知道五言心里回想的。 「啊!」不曾听滕不妄表态过的五言难以置信,手心一把汗,会是因为人多,他听错了吗? 「发什么呆?跟上!」他以手杖敲了地板一记。这孩子,高兴成那样。 「知道了,爷!」 二高一矮的两个男人没入了人群。 「哈,好多的……人。」黑压压的人头浇熄钵兰心中一大片的热情。这一进去,不死也半条命了。 「就是要人挤人才够劲。」梅妈摩拳擦掌,后头跟着的翠娘、竹儿也是眼睛发亮,一副准备冲锋陷阵的气概。 钵兰退缩。她本来就不爱人多的地方,再吸引她的事物如果需要挤破头才能得到,她宁可缓一缓,店,不会跑嘛。 「我去别的地方逛逛,一个时辰后在酒楼前碰面吧。」 「也好,你要的布料花色我帮你挑。」梅妈知道她不爱跟人接触的毛病,自告奋勇接下任务。 「谢谢梅妈。」 说好了,各自分开。 漂亮的小东西她爱看,却没有搜集的欲望,就算女孩子家最爱的胭脂水粉,也勾不了她洒银子的欲望。 于是她觅了块不会干扰到人家做生意的角落,托着腮发呆。 她的不起眼本来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可是就这么巧,她席地而坐的是一间小庙门口,烧香的人出来绊了一脚,那闺女摔跤后,为了要挽回面子便当街指着钵兰刁难起来。 路人极多,这一骚动,也够引起注意了。 一个模样还算端正的男子正在酒楼与人谈事,循声往下眺望,这一看,眨了下眼,又重看一回,随即跟对方拱了拱手,身影不见了。 好端端的坐在庙前也能生事。钵兰看着对方一开一阖的唇,不知怎地想到了缺水的大肚鱼,也是这样张嘴阖嘴,这姑娘的唇比鱼儿还厚上一圈呢。 「妹妹啊,好久不见!」肩上突然被重重的压下一只手,为的是防范她趁乱逃走。 钵兰的心沉了下去。不会吧……「你把脸垂得那么低,怎么,打算不认我这个亲哥哥了吗?」耳大把「亲」字拉得又长又大声,好让周围的人知晓他认的是妹子,并非调戏良家妇女,而既然是家务事,就不劳旁人来干预。 「大哥……」她的声音细如蚊呜。 找碴的闺女见无人理她,只能悻悻然离去。 「你也离家很久了,家里的人都很想念你呢。」他说得天花乱坠,钵兰压根不信一个字。 「谢谢大哥关心,我很好。」 「呵呵,这么见外,跟大哥回家吧。」他顺着钵兰的肩迅速抓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 街上行人如织,没有一个能帮她,钵兰把遥望的目光收回来,大哥的脸是如此的陌生…… *** 哐啷!滕不妄手上的翠玉环掉下,碎了一地。 「你说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不妄斋里的滕不妄脸色铁青,伙计们专司看脸色吃饭,立刻卖力的把客人请出门,落锁。 「我们约在酒楼前碰面的,谁知道等了半个多时辰就是没看到她,问呀问的,后来有个卖水果的贩子才跟我说,钵兰跟一个男人走了。」梅妈也急,只差没变成无头苍蝇。 「依照她的性子,不会随便跟别人走的。」滕不妄瞪着桌巾,就算瞪出个洞来也不稀奇。 「我就是觉得不可能,才赶紧回来跟爷报告。」 「我知道了。」他重新坐回位子。 就这样?梅妈还有翠娘面面相觑,不解极了。难道钵兰在五爷的心中,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你们回去,这事不许提起。」 「五爷,您怪我吧,是我没把人看好。」梅妈自责。 「她二十好几了,不是小孩。」他飞快的动着脑筋。 「五爷……」看滕不妄抿紧唇,梅妈还想再说。 「回去。」 这节骨眼不是违拗他的时候,梅妈吞着唾沫道命行事。长安城那么大,她没那能耐寻人,只能把希望放在五爷的身上。 三人一离开,高大的屏风内闪出了个人。 「需要我动用官场的关系帮你找人吗?」身形威猛的男人一屁股坐下。他是那日陪着滕不妄下棋的人。 「目前还不必。」 「确定?」 「会做这种不要脸事的人我大约知道是谁……」他强压的怒意在兄弟面前渐渐浮现出来。 「看来,惹到你的人要倒楣了。」而且,还是倒那种很霉很霉的楣。 滕不妄瞅了男人一眼,忽然改换话题。「你的长假还很长。」 「欢迎多多利用我,老五。」他笑起来像狮子打哈欠。「我们兄弟几个很久不曾聚聚了,要是可以,你帮我捎个信,请大家今年改到长安过节吧。」 「爹娘会跳脚的。」 「老人家多运动对身子也好。」行的话就多跳几下吧。 「包在我身上。」今年,怕是要热闹滚滚了。 *** 十天过去-- 「不做了!」卧榻上趴着看闲书的钵兰,一口回绝耳大。 「不可以!这批货我急着要给人,十万火急,一天都不能迟。」他这妹妹是怎么了?本来好差使得很,这次回来完完全全转了性,心情平稳就干活,哪根毛不对,就冲着他叫累、喊停,像尊菩萨怎么胁迫都不动! 「我累了,一天工作两个时辰已经是极限。」 看在是兄长的份上,她都昧着良心帮做假画,他们还要把她逼到怎样的地步? 古代留下来的字画不可能都是完好无缺的,受时间自然消蚀,虫啮鼠伤都有。耳大从旧货铺买来破旧字画,让钵兰重新裱褙,若有客人要求要落臣字款、待御题的名人字画,还要能平空「生」出客人需求的东西。 落假款、写假御题,以假充真,卖得高价,几批货脱手,耳大兄弟俩尝到甜头,也不管她的身体不适负荷庞大的工作量,逼着要完成品。 「这样吧,妹妹,你两日内把哥哥要的这批字画完成,帮了我,也算帮了死去爹爹守住这个家。」她越来越不好掌握,要是软硬都不吃这就伤脑筋了。 没办法,现今耳家的财产已剩不多,一间古玩铺也只是空壳,爹一翘辫子后,许多往来的客户就散了,根本不当他跟耳二是回事。 他也要活下去啊,幸好山穷水尽前让他带回了钵兰,本来的眼中钉,如今是下蛋的金母鸡呢。 「这是最后一次了。」哥哥老是拿爹来压她,她想要的兄妹之情怕是这辈子都要不到了。 「好好好。」耳大连声道好。他才不管钵兰心里怎么想,最后一回?哈,只要她在耳家就要听他的,除非她老死的那天,或是他兄弟俩赚钱赚够了,才有所谓的最后。 拖着带倦的身子,钵兰从榻上下来。 「你出去,人在这我没法子工作。」她就算作假也不想在哥哥面前,维持一点最后的自尊同流合污。 「好好好,当然好。」咬着牙,耳大假着一张笑脸退出去。只要她肯工作什么都好。 耳大走了。钵兰却是了无心绪。 都要半个月了,五爷呢?一点消息也听不见。 回到家,她随即被变相的软禁,就连丫鬟也被禁止跟她说话,要是两个哥哥不来,她就像哑巴,无人可说话。 没人来多话,她过得安静,可是对五爷的想念却越来越深。 窗外细白的雪花昭告着大雪就要来临,然而,她的春天似乎不会回来了。 *** 掸掉袖口雪花片的耳大,跟送完客人转身回来的耳二撞了个满怀。 「你失魂啊?走路不长眼睛。」老大骂老二是自然法则。 「大哥,我们要发了,东街的刘三爷帮我介绍了个大客户,一开口就订了三件青铜器,两件古玩字画,一口气呐!」耳二高兴得发抖。 「你要死了!青铜器?你叫我去哪里找?」一个耳刮子就把耳二的兴奋刮走了。 「我听说西南边疆多得是。」 「打死我,我也不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两人能在古玩界混吃混喝,是承泽了父亲的庇荫,要说对古玩的认知,一窍不通还外加九窍的败家。 「我看到晓市去随便买些鼎回来,其他的部分不用我们伤脑筋,交给钵兰就是了。」被结实的打了个耳光可让耳二的脑子更灵光。 「还说呢,她刚才已经拿乔说不想干了。」耳大想起来就伤脑筋。 「先安抚着吧,真要不肯让我们用了,把她给卖了,起码还能多捞一笔。」耳二气冲冲的脱口。 「她赔钱货啊,都过了二十五了,谁要?就算继室、小妾也不会有人问津,到这之前她不是说流浪的时间都在别人府中当奴婢,了不起再把她卖一次,钱少一点而已,一样是卖。」 「你真狠,怎么说她还是我们的妹妹。」耳大阴狠狠的笑。他对钵兰已经陪尽了耐心,虽然说卖掉她是下下策,可是古玩界本来就不大,做假货只能把眼前的银子赚了,长久,还是会露出马脚,不过,谁也逮不到他们,那时候他已经跟耳二远走高飞,别处享受去了。 整个局都在他的掌握中,哈…… 耳大是又狠又贪,但是心里头也不是没有疑问。 「最近也真奇怪,怎么假货的需求量多了起来,以前官府抓得紧,那些顽固的骨董联盟也不许,现在一下全都松了?」 「这是老天爷助我们。」耳二乐天多了。 「我不这么以为。」他总觉得哪里不妥。 「来订货的人我每个都换过底细,真他妈的见鬼,每个都有名有姓、有财有势,要不都是当地的财主介绍过来,这样还不够真实吗?你少自己吓自己,人家说,财神爷要来,神仙也挡不住,」 「你跟天借胆,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他又一拳过去。 「刚刚打我左边,现在右边,我的脸部肿了啦!」变成猪头很难看的。 「肿了平衡得好。」有这种没知识的弟弟也真是祖先没烧香。 *** 半夜,觉得渴,钵兰挣扎着要不要起来喝水。 不想起来,但是已经有逐渐清醒的迹象,她不想打开眼睛就看见一片漆黑冥暗,继续睡吧,宁可给他渴也不起床。 她是这么打算,可是本来不甚明显的干渴越见急迫,她暗自叹了口气,翻开被子,闭着眼,摸索着穿了绣鞋。 「姑娘小心,摸黑起来可别拐伤了脚。」透着干净笑意的声音使得钵兰霍然张大眼睛。 四方的桌上,燃起烛光,烛光下,一个陌生又觉面熟的男子,看着算是友善的眼光瞧着她。 「别怕,我只是来瞧你。」像是看穿她的想法,他先开了口。 「你是……」大哥明明派人在她的房门外守着不是?这人是怎么避过看门人进来的? 「我行二,老五把我从关外调回来,我总要看看他的理由。」披风下隐约可见他身穿软甲,看似一名武将。 「五爷吗?」她急急的问。 他微笑,「是,他很好,要我转告姑娘不用担心。」 「宅子里面有很多人照顾他,我很放心。」 「我倒是不以为然呢。」他咕哝。就他回来几日的观察,那个家伙的脾气只有一日坏过一日。为了免除其他兄弟姊妹们继续受荼毒,大家只有同心合力把能治他的丹药找回来。 「二爷说什么?」她没听清楚。好不容易有个了解五爷现况的人出现,她什么都想问,想问他睡觉可安稳?心情可好?三餐可有正常…… 「没什么,大雪的天气无聊得紧,出来溜溜。」 溜到她的家里来? 「我的时间到了,要换手了。」窗外剥啄的声音响起,一声急过一声,像是提醒他不可继续逗留。 「二爷?」 「以后有得是见面机会。」他站起来,身高几乎要顶到屋梁。 她什么都还不清楚呢,怎么要走了? 门咿呀打开,换另外一个人进来。仍是陌生的一张脸。 钵兰糊涂了。 一个又一个,有时候是一双,足足换了五、六次之多。 最后进来的人叫钵兰红了眼眶。 没有预警的,她眼泛着热,不明的水珠滚滚落下。「五……爷。」 滕不妄将她抱入怀里。 他一头一脸的霜雪,显然在屋外候了很久。 那些人故意整他,让他等了又等,他会永远记得这回事的。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把她抱得太紧,胸口开始发疼。 「感谢这场大雪,你府中巡逻的家丁都偷懒去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唉。 「五爷……你可以放开我了。」 「不喜欢我抱你?」她又瘦了。 「你抱得我没法吸气。」 滕不妄轻哼,把手劲放轻了些,但是并不打算放开双手。 「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她瞪他。「就这样?同刚刚你那些兄弟姊妹们一样?」 「嗯。」 「你不准备带我走?」她有些恼,他花心思让那么多人来「参观」她,却没有意思带她回滕宅? 「别恼,时间还不够成熟,过几日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啊,滕宅对她来说比现在这个家还有家的感觉。她在无形中也把五爷当自家人了吗? 「别胡思乱想,我一定来接你!」他尽量克制想立刻把她带回家的冲动。该死的,为什么他要听外边那些人的话,他们一个个不都看到她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了吗? 「不用勉强,你肯来看我,我已经满足了,」他肯为了她到这种乡下地方来,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滕不妄豁然站起来。「不要说了,我今天非要把你带走,现在都说出这样的浑话了,继续住下去,迟早……」会不要我! 他深切的担起心来。 椅子一产生摩擦地板的声音,外面的人就冲进来好几个。 「我就说别让他来。」抱怨跟着人一同出琨。 「敲昏他直接带回去!」 显然他们早就计划好怎么将滕不妄带回去。 「你会死得很难看!」等他醒过来。 「是我们一大群人,又不是我出的主意……」 他们越说滕不妄的脸色越见难看。他们居然一点让他们温存的时间也不给,一定是故意的!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章 滕不妄所谓的几日,竟然是两个月后。 钵兰不懂为什么这次交易要她在场,场所还是她不喜欢的酒楼中。 歌女唱着靡靡之音,座上客叫好的声浪淹过歌女努力制造的情境,可令她不舒服的是一双眄着她的眼睛。 他是好看的,修长的身高,斯文可喜,可是,那眼珠就像豺狼虎视耽耽的看着她,白牙森然。她不是食物,不喜欢人家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她不喜欢,耳大、耳二却在交易告一段落说出十分不得体的话。 「峻爷,你对舍妹相当中意啊?」就差没流口水了。 「她相貌平平,身材平平,你说我对她哪一点有兴趣?」人如虎豹,言行也是毒辣。 「峻爷,我这妹妹虽然年纪大些,可有一好手艺,您跟我兄弟俩亲热,我不妨透露给您,我妹子除了有双巧手,能将破烂变黄金,还有双慧眼,对古玩玉器懂得比我俩还多,不怕您见笑,您手上这几幅画都是她的杰作呢。」为了要把钵兰推销出去,居然连自己干的无耻事情也一古脑抖出来,可见耳二没脑的程度。 耳大一听,大饼脸差点变色,他狠狠踩了耳二一脚,「你胡说什么!」 耳二搔头,「不这样说谁会要她,都一把年纪了。」 钵兰又羞又气,他们是手足,怎么不曾为她留过一点颜面? 被称为峻爷的男子像是对钵兰毫无兴趣,不着痕迹的绕着仿品问题说:「既然是宝贝,你两兄弟不把她带在身边,想把她嫁人?」 「她啊,太难驯,啊……我的意思是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就算她有好手艺,我身为长兄,总是要为她的幸福着想嘛。」耳大绞尽脑汁想把话圆回来。 「那,」峻爷拍了下椅子扶手,「你总不可能白白一个闺女送我,要多少聘金呢?」他快人快语。 钵兰越听越不对,心头逐渐冷凉,在耳大跟耳二贪婪的面孔上,她再也找不到所谓的亲情温暖。人心为什么如此不同?没有血缘关系的梅妈待她亲如子女,翠娘待她如姊妹,五爷呢,对她有情又有义,可是她的亲哥哥们…… 「一百两黄金。」耳大狮子大开口。 「可。不过……」峻爷忽而诡异的一笑。「我要你俩立下字据,说从今而后跟她再无关系,一刀两断,就算在路上见着,也要当成不认识,如何?」 耳大迟疑不到一刻,「写就写!」反正他们也急着要摆脱她。 钵兰的耳朵嗡嗡作响、眼中蒙上阴翳,只能像木头人般愣着……她是他们的亲妹妹呢,出自同一个血缘,他们怎能如此?! 身体内的血液渐渐失去温度,只见耳大、耳二甚至连眼睛都不敢跟钵兰对上一眼。 画了押,笔墨淋漓,一切已成定局。 峻爷把契约吹干,折成四折放进刺云绣鸟的长袖,嘴边诡异的笑容越发明显。 「这是一百两黄金,长安源城银楼的票。」 耳大欢天喜地的收下。这下发啦! 「你们大家都是人证,都看见了喔。」峻爷转向某处,扇了扇手中的折扇,一派潇洒自然。 布帘子掀开,好几个神情各异的男人鱼贯走了出来。 「杜大人,这里所有的对话您都亲耳听见,不用爵爷我重述一遍了。」峻爷随意的抱了拳,对眼前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点了点头,退至一边。 「有劳滕大人。」原来今年刚出炉的状元公不是旁人,是刚刚走马上任的杜牧之。 他推辞了朝廷大老想将他揽入内阁的好意,一心要回乡为民服务,能亲民、爱民,就算官位小如父母官,一样能做事。 他回乡的第一站,就是到滕府拜访于他有知遇恩惠的钵兰,这才知道她被亲哥哥掳回家中,于公于私,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滕不妄多日的布线因为他的出现圆满解决。 而不思悔悟的耳大还想把钵兰拉下水。「要判我们有罪?所有的字画货品都是出自她的手笔,要关我,她又怎么能脱去连带关系?」 钵兰从见到滕不妄的迷思中醒来,乍然听到耳大恩断义绝的言词,面如死灰,要不是滕不妄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只能瘫倒在地了。 耳二强作挣扎的点头。 钵兰难过的把头埋进滕不妄的胸口,希望不闻、不看,什么都不知道。 「这本官自有定夺,不过,这是什么呢?」杜牧之接过峻爷滕峻递过来的契约,缓慢晃了晃。 耳大后知后觉的瞧见那张按了他指印的纸张,狂吼一声,欺身过来妄想用抢的。 他马上就被杜牧之身边的衙差抓住,安了强盗罪,两罪并发,移送衙门。 「我也有罪。」耳边听着两位兄长哀嚎不甘的叫声,钵兰离开滕不妄的怀抱,双手缓缓垂下,向前领罚。 杜牧之为难了。 并非他有意袒护,实在是本来就存心偏袒,即便滕不妄他们没有想出这瓮中捉鳖的法子,让他知道她有身陷囹圄的困境,他拚了官帽不要,也要保她。 「我倒有个法子……」滕峻适时的开口。 「说。」滕不妄的注意力转回来了。 「啧,你求人的态度真差!」 「你说是不说?」他想拿杯子砸人了。 「我要说的是……耳姑娘既然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手艺,朝廷的官艺窑正缺这样的人手,不如定六个月为期,以授艺代替拘役,如何?」两全其美了吧,呵呵,他是天才。 「六个月!」滕不妄怎么觉得他这个弟弟是存心不良,故意要拆开他和钵兰。 滕峻掏着被吼痛的耳朵。「不然,五哥可有更好,不会损及耳姑娘闺誉的法子?」 这可是一箭双雕呢。他就不信他这五哥会眼睁睁让心爱的姑娘单身到官艺窑授艺,既然他人也去了,又岂不顺手施展一下艺能,这法子,左算右算横算躺着算都……划算呐! 「我还没找你晦气呢,你刚才居然敢批评她容貌平平、身材平平,就算是事实也不需要你来多嘴!」滕不妄把方才滕峻说的话抛到他脸上,亲兄弟看起来就要明算帐了。 钦,「哪有人说翻脸就翻脸,我是迫于情势……」滕峻赶紧往后退,小命要紧。 *** 大雪初融,虽然仍有零星的雪白,却不冻人。 天鸟过一早过府来,四处寻不到人,火气腾腾。「怎么着,年都过了,这滕府的仆人还在放年假啊?我都进到内院了,一个人影也没有。」 穿过已成冰湖的假山顽石,他继续的自言自语,「钦,有人吗?我要把家搬空了喔,别怪我没事先知会。」 端着菜汁的滕不妄从他身边穿过,视而不见。 咦,「膝兄!」他迈开步子追上。 「是你。」他的眼睛还在那碗绿色的药汁上,一只手护着,生怕雪片掉入碗中,坏了药效。 「我说滕兄,这天大地大的事,你居然连朋友我也没有通知一声,太不够义气了嘛,我还是从别人嘴巴听见,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的兄弟?」 「我滕府的家务事用不着你插手。」他长那样的脸,一出门就坏事。 「我就知道滕兄你看我不顺眼,压根以为女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难成大事对不对?」天鸟过仍然以女人自居,毫无身为男子的自觉。 「你冒着刚停的大雪就是为了来说这些?」来到藏珍坞门口,滕不妄停住脚,似在倾听屋子里面的声音。 「当然不是,我是说你想拿钵兰姑娘怎么办?」 「你自己问她去,不如……」他推门,自行进去。 珍藏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理得十分干净,工作台上只见几样物品修补到一半,初凝的彩笔两三描,可见主人不是很有心工作。 屏风里,钵兰佣懒的休憩着,滕不妄把药放在小几上,转身退出。「她这两天才把官艺窑的货送出去,又要授课,别吵,让她睡。」 经过一番折冲,膝峻动用了他的关系,以钵兰身体不堪长途跋涉的理由,将「惩罚」接回家,当然,她也把本事倾囊传授给艺官,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个人的天分。 滕不妄坐下来,拾起颜料未干的笔,为官窑瓶添上玫瑰紫。 天鸟过见他呵护钵兰的模样,还为她提笔,这些都是他以前绝不轻易做的事,刚见爱情真的会改变人。 卧在软榻上的钵兰微微露出朦胧的笑,不知是作了美梦,还是因为幸福而微笑。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尾声 传说,唐代文学家杜牧之自书钵兰阕,行书字如核桃大,此卷无名款,收录在《宣和书谱》中,而这自书是为他年少时中意的一名少女写的求偶书,少女虽不得,书卷却留了下来。 北宋徽宗为之题签证明是杜牧之所书,是以虽无名款,后人也确认无误乃杜氏手迹也。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