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温言》 第一章 过去 温萤第一次见到温顾尧,是虚着算叁岁多一点的时候。 叁岁的记忆在她懂事后已忘的差不多了,但听妈妈讲,那是一个盛夏的上午,妈妈从菜市场买完菜回家,却在路上看到树下蹲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小男孩,脸上有伤痕和灰,胳膊在流血,眉毛皱起,眼睛轻轻闭着,却只是一声不吭。 那时候温萤坐在妈妈自行车车后的幼儿安全座上,用手撑着面前的栏杆,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张望着地上的那个男孩子。嘴里不住地吸气,皱着眉,表情夸张,口齿含糊地叫道:“血——疼……疼……” “小朋友,你怎么受伤了?你家里人呢?”妈妈问道。 小男孩抬起头来,一张小脸竟是俊俏至极。 “阿姨可以送我回家吗?” 后来,妈妈把小男孩送回了家,在家门口,和温萤的继父初遇。 “我要是再大一点,那个骑车撞到我的人肯定跑不了。” 咬牙切齿地说这话时,温顾尧已经长成初见眉目桀傲漂亮的少年,而彼时初见的他,是万分狼狈。 温萤第二次见到温顾尧,是在那件事过后不久,在一家当时非常稀罕的冰淇淋店门口,长着大胡子的高大男人一把把温萤抱起来,笑着对妈妈说:“你家宝贝女儿长得真好看。” 男人旁边站着的温顾尧,臭着一张脸,还在男人不注意的时候瞪了温萤一眼。 那时候温顾尧脸上的伤还没好,因此那一眼瞪得极为狰狞,温萤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果断地把头扭到另一边去,软软地小声说道:“苏苏(叔叔),他凶我。” 话音里还带一丝咳嗽声,很显然是被口水给呛住了。 四岁多快五岁的一天中午,其他小朋友都睡了,只有温萤不睡午觉,正一个人蹲在幼儿园的沙坑里堆沙子玩,却忽然听见面前传来一声不大友好的问候:“喂!” 温萤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脸不爽的男生,一字一句道:“你,把,我,的,小,塔,弄,坏,了。” 原来是温顾尧没有注意,一脚踩在了一小堆沙子上,却没料到那堆沙子便是温萤精心搭建的“小塔”。 小姑娘说话时语气很有点忧伤,柔柔的声音说道后来,还加了一小声叹息。 “——你……”温顾尧心中本来的满满怒气却一下子泄了许多,准备好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只得皱着眉毛,气急败坏地站在原地。 温萤微微抿了抿唇,见他没再说话,就又低下头,安安静静地玩沙子。 “哼!”温顾尧不耐地跺了跺脚,终于发话:“反正,我告诉你,你别想让你妈嫁给我爸!”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说完后,他也不等温萤回应,便匆匆跑开了,留下温萤一个人呆呆站在沙坑里,眯着眼看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声自言自语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啊……” 然而温顾尧再怎么反对,一年之后,他们还是成了一家人。 婚礼前一天夜里,温顾尧偷跑出了家。 正是深秋的深夜,气候寒冷肃杀,秋风劲峭,街道寂静无声,只余两侧路灯,散发出黯淡光亮。 温顾尧走在街上,垂着头,目光茫然。 他并不知,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小姑娘,正跟着他的脚步。小姑娘约是匆忙出门的,只穿着件睡衣,外边罩着一件外套,脚上趿拉着一双毛绒拖鞋,眼睛注视着他,脚步却匆匆,只怕跟不上他。 “哥哥——”看见前面的少年脚步一顿,她赶紧跑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角,怯声道:“回家吧。” 温顾尧一愣,然而还是很快把她的手拽开,沉声道:“别跟着我。”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噢——”她沮丧地低下头。 却在温顾尧离开后默默地继续跟上前去。 “回家!别跟着我。” 温顾尧显然已经很不耐。 温萤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跟上去。 温顾尧索性跑起来,小小的温萤哪里跟的上他的步伐,一时急起来,左脚绊了右脚,“嘭”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胳膊肘好疼。 温萤抬起右臂,看见胳膊肘那里已经破了皮,表面脏兮兮的,不由得有些难过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要把哥哥追回来…… 她转念又想到大概这时候温顾尧大概已经跑远了,沮丧地抬眼看着前方,却无比讶异地看见了正站在自己面前,手揣在裤兜里,一脸复杂表情瞅着她的温顾尧。 “哥哥!”她笑得两眼弯弯地向他伸出手。 温顾尧看着她这副莫名开心的样子,抽抽嘴角,到底抱起了她。 十二岁的男孩子半长成,已经很有些力气,温萤被抱起来的时候,突然间看见温顾尧眼睛有点红红的。 “哥哥,回家吧。” 她没有问他什么,只是将身子蜷缩起来,腿也很疼,也很冷,然而她现在真的很开心。 温顾尧别扭地偏过头去,声音闷闷的:“你什么也不懂。” …… 那天夜里,温萤听温顾尧絮絮叨叨了好久。 比如十几年前,有个年轻人,没考上大学,带着父母给的钱,一个人到了泯城谋生。 比如这个年轻人特别喜爱音乐,来到泯城不多日子,便认识了几个同道中人,决定组建一支乐队。 比如后来这乐队中的两个人陷入爱河,生下了一个男婴。 比如一年后乐队因经费问题走到了解散的一步,男婴的父母丢下他,跑出了泯城。 比如后来这个年轻人在出租屋中对着男婴看了很久,终于决定,养着他。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妈妈应该是很好的人,只是不幸离我而去,所以我不想让爸再婚。现在……” 一直表情倔强的男孩子突然泣不成声。 温萤拿手替他擦眼泪,温温软软的小手落在他的面上,温萤的声音也落入他心底:“哥哥,回家吧。” 现在有妈妈,有爸爸,还有我。 兄妹,该是一辈子的缘分吧。 温萤没有告诉他的是,自己的记忆中,也没有关于爸爸的记忆。妈妈工作忙,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将自己丢在外婆家。 外婆重男轻女,对自己很冷淡,虽然供着吃喝,却从来不会关心她开不开心。那时候,每天自己都盼着,什么时候妈妈能把自己接回去。而事实是,一年中几乎只有暑假和寒假的日子她才可以被妈妈接回去,而直到上了幼儿园,她才开始和妈妈一起住。 幼儿园也是全托,一周才能见妈妈一次,但是温萤从来没有抱怨过。虽然她很小,但是她知道,妈妈很累,也很孤单,妈妈是在为自己和她的未来而奔波忙碌。 还好现在有家了。 所以过往辛酸苦楚不必再提。 那晚温萤和温顾尧回家,家里亮着灯,爸妈的眼睛也有点红,爸爸没有打哥哥,妈妈叹了口气,温萤有点听懂了那声叹息。 后来几年,都过的很好。温馨的家,大概能软化一个人心中的刺,温顾尧不再像以前一样不驯,温萤渐渐回复了开朗,爸爸妈妈感情美满,直到那一天…… 直到突如其来似的,争吵,受伤,离去,崩塌,死亡…… 悲剧的发生已经过去很久,然而温萤而今想起,还忍不住瑟缩。 曾经种种欢乐,温暖,到底都被埋葬在那方小小的没有温度的灰色的盒子中。而正因为曾经有过欢乐,温暖,失去的一日,才会无比难以面对。 距离温顾尧的死到今天,已经十二年了。 …… 温萤愣怔地盯着空中,现在那儿是一片虚空,笑容甜甜的小姑娘,瘦削的少年……方才的影像,像是虚妄。 对面那女子带着白色宽檐帽,帽檐低低地垂下,划出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能看见那微微勾起的艳红的唇。 她将这些重现给自己看,大约是想要自己相信她口中所说的,匪夷所思的所谓“重生”吧。 听上去万分荒唐,可是,很有用…… 温萤抓紧了衣裳,强作镇定道:“有什么代价吗?” “这里。”她伸出手,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纸,温萤顺着她的指点望过去,一张雪白的纸,随着她的动作,纸面上竟慢慢显露出花纹来。一棵藤蔓一样的植物自纸面的左下方延伸至左上方,枝桠伸展开来,铺满整张纸。 “这是主上的一个小实验。”女人温柔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什么大代价。” “多少人终日徘徊在悔不当初之中,郁郁而亡。这里——有很多人死前的愿望,悔恨,你去达成他们的愿望,看一看,失败究竟是阴差阳错的结果,还是一个人本性的必然。” “那些人将灵魂出卖,只求回到过去。”她的唇角溢出一声嘲讽的笑:“灵魂之力对主上又有何用?倒可以便宜了你……便是未满足他们的愿望,也不过是一死罢了。” “人总要有一死的。” 一直低垂的眼眸忽然睁开,一双眼竟魅惑至极:“有缘人,你——想试试吗?” “好。” 指尖一痛,一滴血便落到纸上,血色在藤蔓上蔓延开,直至将藤蔓染成暗红的颜色。 身子陡然间变得很轻,像丢开了所有的包袱与压力,温萤没再犹豫,轻轻地闭上了眼。 第二章 重生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门外的大钟一下下地响着,平添了一份肃穆的气息。 温萤抬手擦干了眼泪,撑着床坐了起来,床头柜上的熊猫闹钟指针指向十一点十分,正是深夜。 床上有两床被子,被上堆着粉色的棉袄,米色毛衣,灰色的毛线裤,加了一层绒有米妮图案的深蓝牛仔裤。 空中凝涩着寒气,应该是冬天。 温萤的思绪仍有一些滞涩,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考自己如今身在何时何地。 房间里干净整洁,床的右边是一张书桌,蓝色的椅子上放着一只橙色的小书包,被子是粉色的小花图案,枕头的一边放着一只棕色的毛绒大狗。 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腰间,让后来为了方便而习惯了利落短发的她有些感慨。 温萤下床去,打开书包拿出一本书来,看见是一年级上册的语文书,书上的笔迹稚嫩却工整,书的扉页上被用铅笔画了一只俏皮可爱的小猫,小猫作出一副安恬的睡态,一看便是温顾尧的手笔。 温萤不由得翘起嘴角笑起来。 一年级,七岁。 温萤忽然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七岁的时候,她的哥哥温顾尧才将将十四岁。 十四岁的温顾尧还没有遇上杨倾艾,也没有受伤,没有和家里闹翻,没有离家出走,没有……命丧他乡。 十四岁的温顾尧还好好地活着。 …… 温萤套上毛茸茸的大拖鞋,笨拙地抱住厚重的衣服,再踮起脚费力地关灯,走出门,在客厅的一片黑暗中愣了愣,到底是选了左边的房间,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的人睡得很熟,只听得见他均匀而低沉的呼吸声。 “哥哥——” 低到恍如自语的声音,温萤一步一顿地走进去,开灯,先把衣服放到床边的椅子上。 再爬上床,用小小的一只手摸了摸温顾尧的脸。 那张脸年轻而真实,长长的睫毛垂下,使那张脸显得宁静而平和。 后来她其实也有责怪过温顾尧的莽撞,不负责任,丢下父母和妹妹,最后只有痛心与怀念。 …… 她忍不住一把抱住他。 短短的手臂,其实不能把他环绕,这个人近在咫尺,可这个人,她怕他是假的。 在抱住温顾尧的一瞬间,她的身子颤栗了一下,而后,他死后她十二年的慌乱悲怆,重生后的疑惑与震惊,都平静下来。 是真的,她想着,眼泪盈满眼眶。 还来得及。 “谁啊……别动……”温顾尧被突如其来的重压惊醒,身上的重物也像被惊扰了一般仓惶地逃开,温顾尧下意识伸手去抓,睁开眼睛,就看见身边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趴着的温萤,一双乌黑湿润的眸子,正怔怔地盯着他望。 而他正握着她一只肉呼呼的小手。 “哥哥。” 温萤动也不动,嘟囔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呃……啊?”温顾尧还处在一片茫然之中,半晌才反应过来,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问:“这都几点啦,怎么好好的不睡觉……” “可是我做噩梦了。”温萤一字一句道。 温顾尧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有点红红的。 于是他摸摸她的头:“什么噩梦啊?” “我梦见哥哥离开了。”温萤钻到他怀里,久违的温暖叫她不忍离开:“哥哥别离开我们好吗?” 这个“我们”,说的是温萤和爸爸妈妈,现在温顾尧能听懂吗? 没事的,她以后会让他懂。 “……”温顾尧没答话,而是轻手轻脚给她盖上被子,顺好头发,沉声道:“好了别瞎想了,快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考试吗?“ 室内归于寂静漆黑。 温萤仍然睁着眼睛思考。 她重生前,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广告公司的部门经理,而今重生来看,这一职业对她来说简直有如鸡肋,早知道当时还不如学学青少年心理…… 这样看来,她比这身体多出的二十岁也不过是多些对世态的认识,要么充充神童?呃,可是一个上过大学的人在一群七岁的小孩中做伪神童也未免太不要脸了一些……呃,她都在想些什么…… 温萤瘪了瘪嘴巴,抛开这些有的没的,认真考虑起来。 她只记得前世温顾尧是在高二的时候被爸妈发现和杨倾艾恋爱的,后来还因此和爸妈吵了一顿,又在高叁毕业的那个暑假因为受伤的事彻底和家里闹翻,上了火车,去了那个葬送他一生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温顾尧一向爱护家人,怎么会为了一个杨倾艾和家人闹到那种地步呢。前世她和杨倾艾也打过交道,杨倾艾既不算很漂亮又有点霸道,温顾尧却像迷了心一样……难不成叫什么缘分,温萤暗自苦笑,那该是多大的孽缘啊。 她知道温顾尧和杨倾艾在温顾尧上高二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却并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看来她得问一问温顾尧才行,如果他们还没认识,还可从长计议。如果他们已经认识,就要立刻采取行动,把罪恶的苗子扼杀在摇篮里。 或许可以制造一下自己和杨倾艾之间的矛盾?哥哥现在和杨倾艾还没有后来那么深的感情,又那么疼自己,或许会动摇一些吧…… 温萤蓦然想起前世自己和杨倾艾的那场争执,温顾尧冰冷的眼神和话语,自己委屈地夺门而出,却不知道那将是自己和温顾尧最后的相见。 再见,就是遗像和骨灰盒了,妈妈在温顾尧坟前嘶哑的哭声,爸爸弯下的腰,自己默默抹去眼泪,却仿佛在一夕之间,体察到人世最深重的痛苦…… 那些,而今不会再发生了吧,温萤摸了摸手臂上的花纹。 按那女人的说法,她所需要做的,就是按这花纹上显现的字句的要求,去对某些人提出某些提醒,再对那些人进行长期观察,观察到一个特定时间点,看看在她的提醒下那些人的结果和前世是否有所不同,再将观察的结果通过这花纹报告出去,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个花纹只有她自己能看见,因此不会被别人发现。而任务听上去也还算简单明了,再说到现在也还没出现过任务,温萤还不想去操那份心。 温萤真正思考的,还是她说的那一番话。 “多少人终日徘徊在悔不当初之中,郁郁而亡。这里——有很多人死前的愿望,悔恨,你去达成他们的愿望,看一看,失败究竟是阴差阳错的结果,还是一个人本性的必然。” …… 听那女人的意思,她似乎更倾向于后一种,这让温萤有些茫然,她重生就是为了改变家人的结局,若真是一切都是注定,岂不是一切都是白费心思?若是悲剧要重新上演一遍,那她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微微偏过头去,在黑暗中不能看清温顾尧的模样,却令她心中蓦然间产生一种无从抗拒的疲累感……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又或许是七岁孩童的生物钟不大习惯晚睡……很累……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走一步算一步吧……被窝里很暖和……温萤终于舒服地眯起眼睛。 回来就好,别的,明日再说吧…… 然后浑不在意地忽略了温顾尧那句“明天你不是还要考试吗”,安然进入了睡眠。 …… 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温萤下意识拿被子捂住脑袋,大声喊着:“再睡会儿,让我再睡会儿……” 话出口她又愣住,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大胡子男人,看着她睡眼朦胧的样子,笑道:“小懒虫,都几点了还要睡——再不起来就迟到了。” 爸爸! 这时的爸爸还好年轻,意气风发,没生白发,腰也没有弯下,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的小姑娘,也还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爸爸。”温萤还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爸爸早安!” “嗯。”爸爸轻轻揪了把她的脸,便起身离开,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句:“快点刷牙洗脸,不然早饭冷了,你妈妈又要说你。” 温萤于是飞快地爬起床来穿衣服,冬天的衣服又厚又重,她腿短胳膊短,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穿好衣服,又冲进卫生间里洗漱,给自己随便扎了个马尾(扎头发的时候没忍住再度吐槽自己手短),便去了餐厅。到餐厅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在吃着粥,温萤看了眼空着的椅子,给妈妈打了声招呼,顺口问道:“哥走了啊?” “你哥上学比你早的多了。”妈妈不以为意,又道:“说起来,你昨天怎么跑你哥房间里睡去了?” “……”温萤到底是内心年龄奔叁的人,没好意思把应付哥哥的理由拿出来再说,便胡乱扯道:“一个人睡有点冷。” “那你哥怎么说是你做了噩梦?”妈妈瞥了她一眼。 温萤一愣,慌忙解释道:“噩梦是做了,冷也是冷,又冷又怕就……” 她略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妈妈倒没有太在意,只是“噢”了一声,转头嘱咐她爸:“热水袋是容易冷,你回头到超市买个电热毯,小一点的…… 那边温萤才吁了口气,跑到碗橱那儿拿了个碗,正准备去厨房舀粥吃,却又听见妈妈笑着开口:“你拿碗干嘛,去舀粥啊。” “是啊。”温萤没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对,仍是朝厨房里走,待到站在厨房里,她才明白了妈妈的笑从何来。 多二十年饭果然不是白吃的啊,温萤对着那比自己个子只矮一个头左右的桌面愣了神,终于叹了口气回了餐厅。 自己表现一定很反常吧,温萤吃着粥时颇有些提心吊胆。虽然爸妈什么也没说,但她就是心虚得厉害,毕竟在朝夕相处的亲人面前扮七岁小姑娘着实有些生硬…… 话说七岁小孩是个什么性子来着…… 心虚的温萤一直心虚到临出门的时候,妈妈那一声:“你书包呢?” 呃! 温萤被自己蠢到,火速脱了鞋跑到房间里拿出书包跟着妈妈出了门,从家下楼到车库的一路都低着头没怎么敢说话。 “我看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千怕万怕,妈妈还是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温萤头埋得更低了。 “别是生病了吧。”突然,妈妈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并不烫,再仔细看看她的脸,虽然有点沮丧,气色倒也还不错,这才放心了些,又问到:“还是因为今天要考试?” 妈妈本是随口一问,温萤却眼睛一亮,点头道:“是啊,要考试了,我很紧张。” “别紧张,期末考试就和平时考试差不多。”妈妈安慰道:“再说,你课文不都背好了吗,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说完妈妈就掏出钥匙,打开车库门进去拿车,空留温萤一个人傻傻站在外面。 妈妈说什么?! 温萤后知后觉地抽了抽嘴角。 期末考试是什么?课文又是什么?可以吃吗…… 鬼还记得一年级的课文啊! 第三章 是她 期末考试后放了叁天假,然后回校,举行散学仪式,之后正式开始放寒假。 散学仪式,不过就是发试卷,讲试卷,发奖状,发寒假作业,广播开集体大会的一个惯常流程。 从小到大经过无数次散学式的温萤自然不会像那些货真价实的小朋友一样各种按捺不住激动窃窃私语,而是将绝大多数的时间用在了发呆上。 发呆,发呆,发呆……发呆的下一步就是睡觉,当温萤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就准备趴下去的时候,放学的欢快铃声终于响起了。 温萤还没有反应过来,邻座的小白胖子已经“蹭”一下站起来,背起书包非常粗鲁地从温萤身后挤了出去,一边还大喊着:“郑老师,等我一下!”,一边灵活地在狭窄而人群拥堵的过道上穿梭,追逐着刚刚离去的老师的脚步。 温萤揉了揉被撞疼的腰背,目送小胖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群小豆丁中,然后慢悠悠地开始整理书包。说起来这个小胖子长得团圆喜庆,却好似对她怀有很深的敌意,从她早上刚进教室起就瞪着她,当时温萤忙着找座位表也没睬他,等找到座位了以后小胖子的脸拉得更长,非常厌恶地把两张桌子拉开一条缝,然后在她投去的目光中撇开眼神,再也没理睬过她。 莫非她曾经得罪过这位仁兄?温萤皱着眉头想了想,可惜幼时记忆太过久远,她的印象中似乎也没有这个团圆喜庆的脸庞…… 真是费脑筋,温萤想着,小毛孩的世界她果然不懂。 正想着小毛孩小毛孩,眼前又突然凑上了一个毛茸茸的头,温萤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被吓了一大跳,之后便听见一串小女孩得意的笑声:“哈哈,被我吓着了吧!” 温萤满头黑线地抬头,那小姑娘犹自没心没肺地笑得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温萤从无奈变得复杂而微妙的表情。 小姑娘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棉袄,辫子很短,随意在耳边扎成两个小尾巴,光洁的额头上有碎发垂下,眼睛是单眼皮,但看上去很有神采,挺翘粉红的鼻尖,左脸颊上有两颗不大不小的俏皮的痣—— 这张脸若是去掉稚气的表情,再把发型稍微变一下,二十年后的林得希的模样就跃然心上了。 “得希……?”温萤试探地问道。 “干嘛?”林得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只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不再说话,干脆拿手一撑桌子,大大咧咧地坐到桌上,摇着腿,有点不耐地催她:“快点啊,别人都快走光了!” 是林得希没错了。温萤在她的这个动作中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不禁在心中吐槽了下这位从小到大几乎没变的性格和外貌,然后在她的各种催促下继续以龟速收好了书包。 温萤从小就有点慢性子,这点已经被林得希唠叨了二十年了,温萤表示自己早已习惯且无视了。 林得希是温萤唯一一个从小学同学到大学(很神奇)的闺蜜,性情十分爽利,但对朋友又是非常贴心贴肺,当初温顾尧离家与死讯传来的两回,若不是林得希的陪伴与宽慰,温萤可能会就此变得孤僻,甚至自闭。 温萤抬眼朝林得希感激地笑了笑,这回,换她来护着林得希长大好了。 而那现在还是萝莉的林同学被她这饱含深情的一眼看得有些毛毛的,十分煞风景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啊?” “有吗?”温萤打了个哈哈,正准备扯开话题,就听见林得希突然问她:“对了,你这次是不是没考好啊?” …… 姑娘你这么会猜真的好吗? 温萤默了默,半晌才哼哼 唧唧地开口:“嗯,86。” 这个成绩她其实早在两天前就知道了。彼时她们亲爱的语文老师在得知成绩的第一时间就一个电话打到了家里,她碰巧听见了只言片语,便一直考虑该如何负荆请罪,谁知妈妈提都没提,倒让温萤小心谨慎垂眉低眼地度过了这叁天。 也许是想这快过年了于是决定过了年再收拾她?反正前世她的成绩一直相当不错,从没遇到过这档破事。 “怪不得。”林得希露出一副“我果然机智”的表情,道:“我说郑老师讲评试卷的时候怎么一直瞅你。“ 她说的,是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郑玉锦那句“我们班上语文有叁十个满分,再不济也应该考到九十多分,有的人竟然只考了八十多分,还一点都不惭愧,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话说到最后郑小姐直接朝着温萤怒瞪过来,只可惜彼时温萤正处于思想游离的呆滞状态,完全没有虚心接受老师教诲的意思,倒是非常好地贯彻了老师话中所谓“一点都不惭愧,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唉,从小到大这还是难得的当了反面教材。 林得希又皱了眉道:“当时我看见陈思傲好像嗯……瞪了你一眼。” 呃?陈思傲是谁?温萤怀疑她说的就是自己的那位同桌,看来陈兄的恶意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惹他不开心了。”温萤颇为苦恼道。 “诶,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管他了。”林得希挥挥手:“他们那些男生有时候就是很奇怪。” 稚气的面容配上她老气横秋的话语,引得温萤忍不住“噗嗤”一笑,就这么说笑着,已经要到妈妈办公室了。 林得希小心翼翼地朝办公室虚掩的门看了一眼,有点担心地问:“你妈不会说你吧?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不会不会。你赶紧回家吧。”温萤学了她那潇洒挥手的动作,笑道:“我妈妈很温柔的。” 林得希这才一步叁回头地往楼下走。 温萤吸了口气开始敲门,手刚碰到门,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烫了黄色卷发戴着一副眼镜的中年女人,手里抓着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看见温萤的时候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温萤对此人并没有半分印象,便只礼貌性地对她笑了笑,道了一声“谢谢”。 妈妈的位子在办公室最后一排靠窗那里,温萤抬眼望去发现办公室里并没有什么人,大概是她所在的班放学太早了点。 她也没多想,就从墙角那搬来自己的“专用”高脚凳,手脚并用地坐上去,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 写着的时候她还琢磨了一下,不能写的太轻松太快,不然会惹人怀疑,但是当面对作业本上诸多个位数相加的题目时,她还是有点哭笑不得。唉,全套地伪装儿童简直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啊。 她的内心活动别人自是看不见,看在那黄卷发的中年女人眼里的,就是一个白嫩可爱懂礼貌的小姑娘,自觉地专心致志地写作业,既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摸摸手抠抠眼睛,乖巧的不得了。 于是,当温萤的妈妈回来的时候,她便凑到她耳边道:“你家姑娘真是可以的。” 妈妈笑了笑,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女自然是让人开心的事情,不过她还是习惯性地谦虚了两句。 “诶我说,上次我跟你讲的事,你搞定了没有?”客套完,她三口两口将苹果咬完丢进一边的垃圾桶,开始谈正事:“上次你说没讲好,这次可不能再拖了啊。” 第四章 争执 “唉,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妈妈听到她的话,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才慢慢道:“要论成绩表现什么的的话,单易去拿这个奖肯定是没话说的,我作为他的班主任,肯定要帮他争一争这份荣誉……但是考虑到这次情况特殊……唉,我真是愁死了,你要我怎么跟他开口?。” “单易他拿过的奖还少吗?人家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一两次的,就算拿了也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事,但是对于那个季成研来说,人家家里那种情况,这笔奖金对他多重要啊……”黄卷发皱着眉,似乎是对妈妈有所不满:“要我说啊,这点事根本没必要跟单易讲——对,我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提都别提,我们这里自己把名字报上去,他再怎么能耐不过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他能知道什么啊……” “这不行。”妈妈难得地厉声道:“不管我们是怎么决定的,单易都应该有知情的权利,而且我们也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这不行那不行,要你自己说,你又说不知道要怎么办——反正我不管,上面要求最迟后天就要把材料上交过去,你自己看着办!”黄卷发见说服不了妈妈,索性不再管这档子事,头一掉,竟然直接就走出了办公室。 “你放心,我这两天一定会找单易交流的。”妈妈看着她的背影大声道。 黄卷毛没有回头,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在一旁装了半天木头人的温萤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妈妈并不大好的面色,硬着头皮柔声道:“妈,我们可以走了吗?” “啊。”妈妈刚刚把自己的小女儿都给忘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才注意到她,忙放缓语气:“妈妈待会儿有个会要开,你在这写作业,看着点钟,到五点的时候去西门口,我让你哥接你了。” 说罢,她拿过温萤的作业,大致浏览了一下,笑道:“我们萤萤的作业是越写越工整了,不错,回头妈妈买俩鱼烧鱼汤给你喝。” 温萤的眼睛一亮,妈妈烧的鱼汤一直是她的心头大爱,于是她赶紧大力点头,表达自己的开心之情。 “那我去开会了。”妈妈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嘱咐了一句:“要听哥哥话啊。”便拿上纸笔走了。 温萤目送她离开,然后托着脑袋喃喃自语道:“她们刚刚吵的是什么事呢?” 其实从方才两人的对话中,温萤已经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有什么很厉害还有奖金的奖,只能报一个人选上去,单易同学品学兼优,但是还有一个虽不错但比不上他却家境贫寒的季成研同学,于是经过商议,大家决定把季成研报上去,但是妈妈对单易同学感到非常愧疚…… 说真的,温萤也觉得那黄卷发的一番话说得有点不地道,毕竟什么荣誉都得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来的,没道理因为谁家穷一点就要把自己应得的东西拱手相让,毕竟大家是出来学习的,不是做慈善的。 还有一点就是温萤自己的私心,“单易”这个名字她是有印象的,因为人家是她妈妈的得意门生,因此她妈妈时常在饭桌上念叨这个名字,频率之高以至二十七岁的温萤同学仍然能对其拥有微弱的印象。 一朝回到二十年前,她那对幼时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算的记忆使她对于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被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一个熟悉的名字对她来说就有着莫名的亲切感。 温萤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明明自己还是自己,却像个离乡多年的游子,一朝归来,人事俱变。 不过感慨归感慨,温萤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插舌的权利,于是她小小地为单易同学默哀了一下,然后瞅了一眼钟,看时间差不多了,便麻利地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人。 走到教学楼外面的时候,温萤瞥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自己不远处横穿过去,定睛一看,确实她那个小同桌陈思傲,她再一看,就见那小同学正抹眼泪抽泣着,边跑嘴里边叨咕着什么,她有点好奇他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不过也就是一个念头的功夫,她已经能望见大门口的情形,不看便罢,这一眼所见的情景,却让她只觉得身体一颤,一时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 温顾尧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一只脚踩在地上,整个人的身体伏在车把手上,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女孩,头发高高地扎成一束,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一层金色的光芒。 那样的光芒,看在温萤的眼里,却是灼目至极。 杨倾艾。 这个名字是她前世的噩梦,今世的仇人。在温萤看来,她是所有不幸的源头,是害死温顾尧的罪魁祸首。前世她在一个深夜把温顾尧的骨灰盒放在温家门口,然后默然离开,此后温萤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 温萤想着,她是死了最好,可是她怎么不是死在自己手里的呢,如果有机会,她多么希望能把杨倾艾挫骨扬灰啊。 而现在,仇人就在眼前,她却没有办法真的立刻对她做出什么。 忍耐,真是最最艰辛的事了。 “哥哥!”温萤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上去轻快,然后连走带跑到温顾尧跟前,扁着嘴撒娇:“哥哥我好饿啊……”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绝对不能够让杨倾艾和温顾尧再有什么接触。 温萤站的位置恰好是堵在温顾尧和杨倾艾的中间,不过温顾尧并没有在意到这一点,见温萤来了,连忙熟练地从她背上把书包扯下来扔到车篓里,然后扭头看着某个小家伙艰难地爬上对她来说算得上很高的车座,左扭右扭可算坐稳了,手也扶好座子了,这才放心。 刚准备离开,他忽然想起杨倾艾,正准备和她告个别,却听得此刻身后温萤扯着嗓子一声:“驾!” …… 温顾尧有种把妹妹扔下去的冲动。 这一冲动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他成功地把和杨倾艾道别的事给搁下了,间接后果是他一路上憋着坏心把车骑成了s型。 温顾尧以为某个胆小鬼要吓得哇哇叫,却不料下一刻他腰上一紧,温顾尧微微低头,看见一双白生生的小胖手,正十指交叉着紧紧箍在他的腰上。 后背那里貌似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倚靠了上来。 “要掉一起掉。”温萤气定神闲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哥,你太瘦了,硌得慌。” “是你太胖了……”温顾尧反唇相讥:“爬几层楼就哼呲哼呲的人可不是我。” 好吧,温萤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天知道她多想重新拥有成年人的身体,短手短脚什么的真是太不方便了啊。然而,为了自己的尊严,她只是哼了一声,然后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地扭开了。 兄妹俩的笑闹声渐渐远去。 而在他们身后,杨倾艾倚在校门口那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树干上微微皱了眉头。 在温萤眼中,杨倾艾不算特别漂亮,但是若是抛开成见,她那对于一个姑娘来说过于锋利的五官到是独有一种气质,这种气质和这座九十年代末举步维艰却又暗潮涌动的小城很不相同,在这座小城川流不息的碌碌人群中也很难见,也许是因为稀罕,所以就拥有了别人没有的吸引力。如果形容一下,应该是一种孤芳自赏式的叛逆,清清冷冷又略带傲气,这份气质一部分来源于她那不为人知的狗血的家庭环境,另一部分则来自于无迹可寻的天性。 如果她前世有幸活到二十年后,应当会成为那个年代走俏的一类冷美人,只可惜如温萤所愿,她在把温顾尧的骨灰送回他家之后,一个人站在他们初见的地方发呆半晌,然后和那个并不怎么待见她的世界说了再见。 当然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现在的杨倾艾和温顾尧之间还没有那么多纠葛,对于现在的杨倾艾来说,她只是觉得这个男孩,她十分喜欢。 喜欢就要拿过来,这是杨倾艾的人生哲学,她回想一下自己方才和温顾尧的对话,自认为友好却不露声色,绝不会引起他的反感。这是她的第一步,培养足够的熟悉感。耳熟、面熟……熟悉是亲近的第一步。而这种熟悉则建构在她的一步步筹谋之下。 会成功的,她想着,不过那个……小女孩的眼神倒是看得她心里有些毛毛的。她们见过吗?她们有什么嫌隙吗?她想来想去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解释,不由得有些恼火。 准确地说,自从那个小女孩走过来,她的心里就莫名地滋生出一种似有若无却摆脱不掉的不安感。这种不安让人难受又无法发泄。 应该……是错觉吧。 “喂,小杂种!” 她飘远的思绪被一声嘶哑而无理的称呼给打断了,眼前的小男孩个头只到她的肩膀,又黑又瘦,脸看上去脏兮兮的还挂着凝固了的鼻涕,肩膀上掉了一只带子的书包松松垮垮地耷拉在那——他简直不像是刚从学校放学出来,倒像是一只刚刚从洞里头钻出来的耗子。只是他看着她的一双眼睛里是满满的戾气。 连着被两个小屁孩拿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瞅着让杨倾艾心头的烦躁更甚,但她张了张嘴到底是忍住了,一声没吭地掉头就走。 “喂,小杂种,我叫你呢你听不懂人话吗?”那个小男孩因她的沉默而越发地嚣张起来:“真是出了奇了,你今天怎么来接我的?” 继续忍着。然而杨倾艾已经默默攥起了拳头。 “哦,是不是你相好把你x的爽昏了,连家里怎么走也不晓得了?”小男孩说着,很是为自己的“幽默”而沾沾自喜,嘶哑的笑声在杨倾艾的身后猛然响起。 两秒钟之后笑声停止,被一脚踹在地上的男孩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地想爬起来。 杨倾艾走过去,蹲下来,然后拿手扯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道:“季成研,我再最后跟你讲一句,你再敢对我讲这种混账话,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然后她手一使劲,季成研的脑袋狠狠磕在地上。 杨倾艾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继续走路。 季成研忍着疼爬起来,摸摸脑袋后头疼得厉害的地方,而后被手上沾着灰的血吓了一跳。 “我x你……”他没骂的完,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怪怪的笑容,他那双眼白多于眼黑以至于看上去十分瘆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杨倾艾的背影,嘴里幽幽道:“小杂种你完蛋了……你今晚要被我爸打死。” 第五章 梦境 回去的路上,温萤忍不住问温顾尧:“刚刚那个姐姐是谁呀?” 想了想,为了显得自然,她又加了一句:“长得好好看呀。” “哦,我学校的一个同学。”温顾尧不以为意,顺口道:“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让我看见了,拦了一下,然后就认识了呗,刚巧她也来接她弟弟的,就搭了几句话。” 被人欺负?拦了一下?难道他俩相识是因为什么英雄救美的烂俗套路?温萤心里觉得怪怪的,刚想开口问问细节,温顾尧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她长得好看?” 温萤一愣,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也觉得。”温顾尧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声道:“我以前在学校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很好看,而且是和一般的好看不太一样的好看,所以对她有点印象。说起来要不是因为这点印象,我也不会拦着那个欺负她的人……” “你是没看见,那个人啊,喝醉了,和疯了一样……先是骂,然后操起门口人家晒着的拖把直接抽上去——我去,她一个小姑娘,瘦瘦弱弱的,这还不得被打个半死啊。偏偏那个巷子又偏,没人——要不是我那天因为起晚了,急着抄近道去球场打球,也不会走那条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你哥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夺过那拖把,顺手糊到那酒鬼的脸上,然后大喊一声‘快跑’,那姑娘机灵,撒腿就跑,你哥我见她跑了挺远,赶紧扔了拖把也跑掉了,就留那个酒鬼在那,被你哥我一拖把拍的晕头转向——哈哈,你哥我帅不帅!” 温顾尧说的眉飞色舞,温萤却完全没有捧他兴致的兴趣,只是小声道:“你有没有受伤?” “当然没有!”温顾尧还沉浸在“英雄”情绪中,兀自笑着:“你得相信你哥!” 温萤两条小眉毛蹙成一团,很久才又挤出一句:“你以后可别再这样了啊,很危险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温顾尧的话,她心里的怪异之感却没有减少半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思来想去却又找不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暂且把这样的感觉搁置下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家,温顾尧看着温萤跳下来,然后随口应了一声就摸钥匙开车库门去了,温萤一看就知道,他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也是,毕竟是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值青春热血的年纪,英雄救美这种极度刺激又能满足自尊心的事情,不要说不受伤了,就是为此挨上两下子,怕也要以为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乐此不疲呢。 温萤有很多话想要讲,仔细想想却又一句一句被自己否决了,都说堵不如疏,叛逆期的温顾尧她上辈子没看懂,这辈子总算有了点意识,这会儿要是对温顾尧说什么杨倾艾不好的话,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慢慢来吧,至少她看明白了这时候温顾尧对杨倾艾的感情还只是青春期少年的一个小寄托,也远远还没有糟糕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已经锁好车关上门的温顾尧看着自家妹妹苦巴巴的小脸,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感到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突然有点想要把这个小家伙抱起来的冲动。 于是温萤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脱离地面了,吓得她连忙抱住温顾尧的脖子。好在温顾尧虽然有点瘦,但是力气并不小,抱起她来也没有怎么不稳,但是温萤算是怕了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浑身依然处于戒备状态,以防什么时候再一下子被扔下去。 “对了,这件事你别跟爸妈讲啊。”温顾尧这会儿想起这个,有点担心他妹回头就把他的“英雄事迹”捅给爸妈,然后自己少不了一顿教训,赶紧叮嘱她道:“你要是说出去,哥哥以后就不带你出去玩啦!” “好好好。”温萤点头如啄米,毕竟这件事本来就够乱的,要是爸妈再掺和进来就更乱了。 温顾尧难得见妹妹如此听话,便许下承诺:“作为回报,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不过分,我一定答应你。” ……要是温萤真的是七岁小孩,肯定得为这句话欢呼雀跃许久,但作为一个真身已经经历过无数套路的成年人来说,她简直对温顾尧这种欺骗小孩的恶劣行为表示不耻。 什么叫“过分”,什么叫“不过分”,还不是由他自个儿定吗……温顾尧这种行径简直就是那句无赖的“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的翻版啊。 …… 那天晚上,如愿以偿喝到了鱼汤的温萤同学早早地爬上了床,然后打开一本新本子,趴在热乎乎的床上,把本子翻到前一天写到的那一页,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想法继续写下去。 为了对前世保持记忆,对今世保持警惕,她决定把她能想到的东西都记录下来。她不算是一个特别聪明或是怎么样天赋异禀的人,她所拥有的只是比别人多上那么一点的记忆,而记忆这种东西,还是会在日久天长中慢慢模糊甚至扭曲的。因此,她不能赌自己一定能永远做对的事,只能尽量谨慎地走下去。 黑色的笔迹一点点在雪白的纸页上扩展开来,时间……事件……人名……看着那些过去在纸上被记录下来,温萤的眼里闪过惆怅的神色。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等她把想写的都写完,已经是半夜一点,周围很安静,安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不会有什么将要发生。 温言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把本子塞到自己的书橱里,然后蒙上被子,睡了过去。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长袖掩盖之下她的手臂上那妖冶的藤蔓不知在何时又显出了形状,色彩也随着花纹的显形变得越发浓重,如果仔细地看,甚至会发现那花纹并不是静止的,它就像畸形的血管,有什么暗色的液体在缓缓流动着,透露出无比诡异之感。 温萤正在做梦。 梦境中,是一片碧蓝碧蓝的温柔的海。 温萤站在海边上,风很轻,连她的鬓发都没有吹起,但海浪却不断地一层一层地向上翻涌着,有轻盈的白色泡沫点缀在浪花边缘,然后随着浪花拍打在海面上,很快就消弭于无形。 除了那片海和脚下的绵软细腻的白沙,这里什么也没有。 她的意识很模糊,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温萤抱着自己的手臂,觉得有点冷。 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阵笑语声,她偏过头去看,几个年轻人正合力扛着一艘大约有两人长的小木舟向海走去。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子,怀里抱着两根船桨。那个女孩长的非常秀气白净,穿着简单的淡蓝色条纹上衣和宽大的牛仔裤,牛仔裤的裤脚被挽起来,露出了一截纤细光滑的小腿。 模模糊糊地,温萤看见她好像朝着自己的方向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很可爱,酒窝,虎牙,还有弯成月牙的笑眼。 经过几个人的一番努力,小木舟终于到达海面,一个好像是领头的高大男生一声号令,几个人一起松手,小木舟稳稳落入海中。领头男生抬起腿跨入船中,女孩子在一边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好。 那个领头男生看向女孩,问她想不想坐上去,女孩子犹豫着点点头。 于是剩下的人扶着船,领头男生伸出手,女孩子道了一声谢谢,借着他胳膊的力量也爬进了船中。 船外的人用力一推,小船晃晃悠悠地驶向远处,船体的微微颠簸让女孩子紧张地扶船边。她身边的那个男生察觉到她的害怕,一把将她揽到自己的胸前。 碧海,蓝天,小舟,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听见了很快的心跳声,却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 女孩子有点害羞地低下头。 岸上的一个男生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喊了一句:“小翼,笑一下!” 原来她叫小翼。 不知为何,温萤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莫名地感到了些许悲伤。 可是……她是谁? 女孩子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连忙回过头去。 乌黑的长发扬起,羞涩的笑容还留在脸上来不及褪去,她眼眸微垂,脸颊上带着渲染开来的淡淡的烟霞。 美的像画。 岸上的男生在这一刻按下快门键。 温萤心中的悲伤感在这一刻到达顶峰,就像是心被谁给狠狠地揪了一把,而后,漫天大水忽至。 所有的景象都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水,铺天盖地的水,温萤想要躲开,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倏忽间就被淹没,咸腥味充斥鼻间。 窒息的感觉让她无法去思考,她徒劳地伸出手脚,想要抓住什么,或者哪怕是碰到什么……但却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厚重的水。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于一个庞大的盛满水的容器之中,而黑暗中伸来一双同样庞大而有力的手,缓缓地盖住了容器的盖子。 盖住了一切生的希望。 身体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空,神思恍惚之中,她听到了遥远而似有若无的女孩子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弱,无尽的黑暗如期而至。 …… 手臂好痛! 梦戛然而止。 温萤猛然惊醒。 第六章 孤单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 单易倚在自己卧室的窗台边,歪着脑袋看向窗外。 邻居家的门上已经贴好了大红春联和福字,甚至还在屋檐下极为应景地挂了两串安装了电池的的大红灯笼。窗户上挂着的一串串干辣椒也是红色的,窗沿下一只灰毛大狗正就着着寒冬难得的大太阳窝在地上打盹,它脑袋上的长毛被别出心裁地用红线扎了个小辫儿,大概是是他们家那个爱俏的小姑娘的杰作。 浓到呼之欲出的喜庆热闹的年味。 被一个人丢在家的单易同学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了小羡慕。 他羡慕那家会认认真真团团圆圆地过年的家人,甚至有点那条安详打盹的老狗,要是它想,它就可以悠哉悠哉踱进屋里,很自然地窝进主人们的怀里,而不用担心自己被冷落。 唉。 从单易毫无波澜的脸上并不能看出他的内心情绪,更何况这种情绪在他的脑海中停留得也很短暂。事实上,腹中的饥饿以绝对优势击退了他所有其他的念头。单易摸摸自己的肚子,无奈地长叹一声,随即从窗台上利落地跳下来,待要去厨房弄点“果腹之食”。 “果腹之食”代指他自己烧出的东西。 这个称号并不是他自己起的,而是他那毫无人性的小叔单廷贤在某次饿了整整一天而接着抢走了他本来做给自己的午餐后对他的手艺的评价。 听到的时候,他很想拿那个连一粒米饭也没剩下的空碗对着他小叔的脸砸。 但是在衡量利弊之后,他坚定地认为这个碗很贵,不应当牺牲在这种人的脸上。于是单廷贤便看见自家侄子在面部一阵扭曲之后恢复到平静无波的冷漠状态,而后耐心地把碗碟筷子都摞好,准备搬到厨房去洗。 这种小孩逗起来真没意思,单廷贤如是想。 这种大人真不要脸,单易如是想。虽然他很气也很饿,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高超的洗碗水平,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之后他小心地把东西都分类收到橱柜里面。 洗碗池外面一滴水也没有溅到,单易满意地笑了。 只可惜当年星座还没有大规模地流行起来,处女座也没有大规模地被黑,单易也没有听说过“八月末九月初出生的男孩纸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这样的话。 单廷贤在厨房门外远远看了一眼,不成,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憋屈。 他决定在今日工作结束之后和他哥就这孩子的教育问题进行一次通话。 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 单易路过客厅的时候,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默默转向,去他小叔房里抱了一床被子来,费劲地给他披到身上。 单廷贤的胳膊下面,压着卷了边的一叠纸,上面满满当当地写着对于才上四年级的单易来说显得有些高深的专有名词和奇怪的符号。 桌上、地上……到处都有这种纸,并且呈诡异的扭曲姿势。 单易无力地扶额。 …… 下午三点多,单易的卧室门被某人砰砰砰地狂敲。 “饭菜在桌上那个蓝花大碗里头,你放到微波炉里热两分钟。”单易盘着腿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里的图纸,头都没抬一下。 精细的小部件严丝合缝地卡到他面前那辆已经成形了的卡车模型上。 门外静了一静。 “我不是找饭吃。” “刚才我接了个电话——”单廷贤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感冒了,带着点鼻音。 “然后我们项目那里出了点问题,我得赶过去。” 单易还是一声不吭。 单廷贤内心对自己的行为多少有点心虚,半晌才又放柔了声音道:“我已经打电话给宋阿姨了,她年初三就回回来。你这几天可以回乡下爷爷奶奶家,也可以就待在这里。总之你自己做决定就行。” “我给你留了三百块钱在这。” 单易有点烦躁地翻着手中的图纸。 “诶,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单廷贤话刚说出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只好长话短说:“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最后又扯着嗓子嘱咐了一句:“记得明天晚上打个电话给你爸妈啊……” 后面的话单易没听清楚,他撇了撇嘴,等到单廷贤的下楼梯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才跑去开了房门,弯腰拾起地上的三张淡蓝色钞票,回房,把它们一张张地揣进衣柜里的大包中。 而后他再次坐回地上,继续拼那辆车。 真无聊啊…… 那天晚上,单易接到了他们班班主任范老师的电话。 温萤家的饭桌上,大家和平时一样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妈妈看着面前的三人,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说个事啊……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什么事?”温萤好奇道。 “我想请单易明晚到我们家吃饭。”他们一家在妈妈平时的熏陶下,对“单易”这个名字都不陌生。虽然未曾谋面,但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个阳光可爱的小男孩的脸,还有一堆在妈妈口里经常出现的褒义词。 “可以啊。”爸爸首先表示赞同。 温顾尧不置可否。 温萤点点头,心里却在疑惑,前世好像并没有这么一回事发生。 妈妈见大家都答应了,才继续道:“这个孩子,他父母都不在身边,也是挺不容易的。” 哦,留守儿童啊。温萤想起之前妈妈和那个黄卷发的女人的谈话,对这个名叫单易的同学内心又增添了些许同情。 “我问了他,他说他家过年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让他和我们一起过个年,也算是……我这个做老师的一份心意吧。” 妈妈没有明说的是,她这也算是变相地想要弥补自己的愧疚。作为一个班主任,她最终还是听从了众人的建议,劝说单易放弃了这次获奖机会。 不过,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温萤还是多多少少猜到了妈妈的心思。 “对了。”正当大家慢慢沉默下去,温萤再三犹,最终开了口:“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宣布一下。” 温萤这个小屁孩能有什么事? 大家看着她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半是好奇半是好笑地都停下自己的动作,听她讲下去。 “我想跳级。”温萤虽然有点紧张,但还是一板一眼地说道。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温顾尧最先打破了这一片尴尬,笑道:“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温萤想着,反正话都说出来了,再掩盖什么也没有意义了。再说了,这个决定的确是她再三思考之后做出的,因而此时她挺起胸脯,非常自信道:“哥哥你不要瞧不起我,我一定没问题的!” 她的七岁小孩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注定了她的人微言轻,但时间不等人,前世很多关系到她们一家命运的事情这辈子大概还是会照常发生。她走过一次错路,绝不想再走第二遍,因此她必须要最快地让自己的意见受到重视,也因此,她必须只能最快地长大,长大到大家能相信她才行。 “是吗……”温顾尧放下了筷子,捏了一把她的脸,阴恻恻地拖长了声音。 “那为什么你这次考的那么糟糕?以至于你哥我要被迫牺牲自己的空闲时间当你的家教老师?” “因为……就是因为我这次没有发挥好啊……不相信你再考考我,我都会的。” 温萤信誓旦旦道。 这她倒没说假话,毕竟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背一背一年级的课文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温故尧所说的“家教”,不过是妈妈嘱咐他替自己查查作业,教教她不懂的题目罢了。听他说的那苦大仇深的样子,仿佛是对她有天大的恩情。 天知道,她还得非常辛苦地从一年级的题目中挑出稍微复杂那么一点的题目去毕恭毕敬地请教他。这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啊! “好啦,先吃饭。”妈妈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以为温萤是突发奇想,并没有当真。 温萤早就猜到家人不会一下子就相信或者答应,也不着急,反正就算跳级,也要等到下学期期末,她慢慢说服他们就好。 第七章 傲娇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心急的人家在除夕这天傍晚便抱着鞭炮和各式烟花走出家门,开始享受过年的欢乐。喧闹、团圆,大朵大朵绚烂的烟花在空中接连绽放,与夕阳初褪而夜色尚未完全覆盖着的天际交相映衬,美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此时,温萤的家中,妈妈正在忙着准备晚餐,爸爸和温顾尧一半帮忙一半捣乱地给妈妈打下手,而温萤…… 她正试图和那位抱膝坐在她对面的冷面小正太进行一次友好而和谐的交流。 “呃……” 四年级是多大?九岁?十岁?可是他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小啊,感觉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 那十岁左右的的娃娃们喜欢什么? 温萤一面在内心腹诽温顾尧同学丢下一句“你们小孩子有共同话题”后就丝毫不负责任地离开的行为,一面百般思索应该如何把时间消磨到妈妈做完晚餐。 凭心而论,这个小孩长的非常好看,而且是非常……嗯怎么说……非常男孩子的那种好看。干净利落的短发,饱满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如果是前世的怪阿姨温萤,一定会忍不住伸出咸猪手去摸摸他的小脸蛋,但是,七岁的温萤如果这么做了,局面就非常之诡异了。更何况小正太从进屋到现在,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坐着的白色的绒毛地毯的一角,温萤也曾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 这个小孩和温萤两世以来所见到的其他小孩都不太一样,他太安静了,温萤都有点怀疑,要是没有人理他,他可以就这么坐着发一整天的呆。 他这样,平时和那些不闹腾到没劲决不罢休的同龄男生是怎么玩到一块的…… 不得不说,眼前的单易和温萤想象中那个活泼可爱的“单易”真是是天差地别。 在他进来之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温萤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搜刮了若干前世看来的小笑话,酝酿了许久讲笑话的情绪,笑话讲到一半,看到他的冷漠表情,就莫名地觉得自己好蠢啊好蠢,瞬间就讲不下去了。 “你在看什么?”温萤实在是受不了,索性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看毯子。”单易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像个小机器人。 废话,我知道你在看毯子啊,但是毯子有什么好看的呀…… “毯……毯子很好看吗?”温萤试探道:“你已经盯着它很久很久了。” 眼睛不会累吗…… 单易听完她这句话,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毯子转移到她的脸上,微微眯起了眼。 “我们安安静静地不好吗?”他思索了一下,然后以他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开口。 其实他的真正意思是“你好烦啊。” 诶? 温萤一愣,但是多少能察觉到单易同学的语气并不友好,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真不知道这个小屁孩的少爷脾气是从哪来的,她好声好气陪着他,绞尽脑汁找话题,很不容易的好嘛。温萤前世也不是什么脾气好任搓揉的人,这一阵子24小时全天候地伪装软萌萝莉更是让她身心俱疲,还有每天夜里都会如期而至的内容一模一样的古怪又让人不适的梦,害的她半夜总会惊醒,这样睡也睡不好,怎么会有好心情呢。 于是她这会儿干脆不再理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孩。 温萤爸爸打开女儿的卧室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迷之尴尬的景象。 “爸!”温萤像看到救星一样爬起身来冲过去:“是晚饭做好了吗?” “还没呢。”爸爸一向格外宠爱自家这个小女儿,此时看她满面急切的神情,顺口打趣道:“你看看你,只有和吃的有关的事才能让你跑这么快。” 这句话是吐槽温萤平时走路慢吞吞的样子,实际上她哥也说过类似的话。前面提到,温萤是个不折不扣的慢性子,虽然她自认为自己的慢是仔细和认真的表现,但是在某些林得希同学、温顾尧同学之类的急性子看来,那就是纯粹的磨蹭和浪费时间。 温萤皱了一下鼻子表示反对。 爸爸把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温萤的目光立马就移不开了。 那是两只色泽鲜亮诱人,还冒着热气的大鸡腿。 “你一只,单易哥哥一只。” 单易闻言,抬起头,向爸爸微笑道谢。 温萤接过鸡腿看向他。 单易的眼睛亮亮的非常好看,此时笑起来,唇角微微上扬,就像一个如假包换的小天使。 如果不是之前已经见识到他小恶魔的一面,温萤现在可能也要被他的笑容迷惑了。 爸爸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就关上门走了,粗神经的他完全没有发现女儿和单易之间的不太对劲。 “喏。”温萤走到他面前,伸出左手,把一只鸡腿递给他。 “我不要。”单易皱眉。 “为什么?”温萤有了好吃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耐着性子哄他:“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我……”单易看着眼前的那只油亮亮的鸡腿,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可耻地饿了。 “你手脏。”最后,从他口中硬是蹦出了这么仨字。 “得了吧。”温萤撇撇嘴,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装逼啊,还嫌她手脏?再说了她拿着的可是骨头,管肉什么事啊。 不吃就不吃呗,温萤狠狠咬了一口右手上的鸡腿肉,她决定左右开弓干掉俩。 单易抿了抿嘴巴,没反驳。他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最后精准地落回了几分钟前他所盯着的毯子一角。 表情很庄严……但是他的身体……却很不争气地叛变了大脑总司令。 肚子响了。 温萤的眼神飘过来,单易不动声色。 原来小机器人也会饿的嘛。温萤三两口啃完了自己的那根鸡腿,潇洒地把骨头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恶趣味地把剩下来的一只倒悬在单易的眼前。 真幼稚。 她自己都忍不住吐糟了自己一句,不过这里也没什么人看见嘛,偶尔放纵一下也符合人的天性嘛不是。很快她又非常自然地原谅自己了。 单易面无表情地向后挪了一挪。 温萤算是对这个小祖宗没脾气了。 气氛有点僵持。 温萤的眼神在他脸上扫啊扫啊,似乎想要看穿他,不过事实证明单易的功底很深厚,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突然,她啊了一声,想明白了什么,坏笑着拿手肘捅捅单易的肩膀。 “你是不是换牙咬不动啊。” 要是搁以前,温萤再怎样也想不出这个理由来的,巧就巧在林得希同学两天前刚在电话里对她吐槽门牙掉了什么都吃不好的事,这个时候她灵机一动,就想到了。 不过,单易在听完她这句话之后脸上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甚至也没有因为谎言被戳穿而有一丝丝的脸红。 温萤不禁想,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太扯了。 莫非他真的是个小洁癖,然后嫌她的手脏? 大概三秒钟之后,单易开了口:“嗯。” 嗯…… 嗯? 温萤被他这淡然的语气给震惊到了。 当然最让她震惊的其实是是下一句。 “你撕小块喂我吧。” 喂? ??? 目光交锋的结果是,温萤最终败下阵来。 她真的很挫败,这个小孩的脸皮这么那么厚呢?而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么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他让她喂他是对她的妥协,是对她的恩赐。 如果温萤是二十七岁的温萤,那这一切什么毛病也没有,傲娇小正太求投喂什么的,她不仅不会拒绝,还会很开心。但是她现在长的是七岁的模样诶,他好意思让她喂他吗?! 嗯……他还真的好意思。 “你这会儿不嫌我的手脏了啊。”温萤气馁地按照他的意思做,最终没有忍住拿自己油腻腻的爪子摸了一把小正太的脸蛋。 啊,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太棒了。 温萤暗自窃喜,而且单易的脸摸上去滑滑嫩嫩的,手感非常好。 “咳咳。”门口传来非常虚伪的咳嗽声。 等沉浸在干坏事的喜悦之中的温萤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被某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窥视的时候,温顾尧已经啧啧叹道:“妹啊,你真不地道。你都没给我喂过东西。” 你们进屋之前都不知道要敲门的吗? 温萤张着油乎乎的手,向温顾尧道:“如果你给我带了红烧肉来,我就原谅你这句话。” “事实上我是被赶出来的。”温顾尧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刚刚我摔坏了第二个碟子。然后爸在我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 “好吧。”温萤耸耸肩表示理解。 “等待会儿吃完饭,我带你……你们去放烟花。”温顾尧大方承诺。 可惜温萤实在对这件事情兴趣缺缺,为了不扫哥哥的面子,她装作惊喜地拍着自己的油手:“好啊好啊,说到做到哦。” 说完,她就一矮身,从温顾尧的身边溜出门洗手去了。 “你去吗?”温顾尧问单易。是他把单易接到家里的,不过他和单易没有什么接触,这个小孩好像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不去。”单易言简意赅道。 “呃。”温顾尧揉揉鼻子,有点小尴尬:“那行,你和妈待在家里吧。” …… 瑟瑟寒风中,温萤笨拙地操作着又厚又大的棉手套,把已经顶到眼睛下边的羊绒围巾努力地又往上拉了一点。 隔着围栏是一片湖水,湖边围着不少人在笑闹,差不多都是全家出动。间隙还有炮声响起,不过由于人群密度过大,很容易误伤别人,于是人群中又不时响起几句国骂。 温萤感觉自己的脑仁被吵的有点疼。 温顾尧搓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站在温萤旁边,一脸呆滞地看着面前那个一手捂住耳朵一手伸长,拿着一支烟花棒想去点爆竹,笑的眼角纹都出来了的的大胡子男人,觉得自己出来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错误。 “看我给你们放这个,这个大,炸的还漂亮——”爸爸从口袋里摸出火柴盒,把一个绿色的玻璃杯大小的爆竹竖在地上,跃跃欲试道。 火柴点燃了。 紧接着就是“噗次——”一声。 但却不是爸爸放炮的声音,而是—— “哪个小兔崽子!”温故尧愤怒的声音惊得湖边许多人都转头向他们看来。 温萤也诧异地看向他……额头上粘着的几小片破碎的红褐色小炮皮子。 不知是哪个熊孩子,手劲太大却没有相应的准头,一下子把擦炮打到了温故尧额头上。 “你没事吧?”温萤有点心疼他,温故尧被打中的地方已经破了皮,好像还渗出血来了。 只可惜罪魁祸首藏在人群中,无迹可寻。 温故尧只好自认倒霉,好在那擦炮威力本来就不大,不然就不会只是破皮的事了。 被这件事一打扰,爸爸的炮倒是放不成了,他只能暂时按耐住自己的冲动,收收地上的一堆炮,先回家再说。 “没多大事的。”他看了看温故尧的伤口,不在意道:“你这回家洗一下擦擦药膏,连个疤都不会留下来。” 温故尧拿面巾纸擦拭伤口,没有理他。 “今天不尽兴……明天我们再来继续?” 温萤头一次发现自家看上去成熟稳重的爸爸竟然玩心这么重,不过她可是不愿意再来受这北风了。 于是这下就有点冷场。 爸爸见儿子女儿都不捧场,只能悻悻地闭嘴,一边还想着,回去不能让老婆发现儿子头上的伤,不然自己得捞着好一顿骂。 第八章 深夜 卧室外面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温萤隐隐约约听见妈妈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加件衣服,外面凉。” 十二点刚过那一段密集的鞭炮声渐渐变得稀稀落落起来,被吵醒的人们再次进入了梦乡。 这是温萤重生第二十三天,一九九八年的新年。 厚重的窗帘遮盖住光线,卧室里面一片黑暗,外边的祥和气氛没能传递进来半分,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也不是完全的寂静,还有时断时续的喘息声和压抑着的呻吟,让一切显得更加诡谲。 一滴硕大的汗珠从温萤的额头划至脸颊,迟迟没有落下。 温萤觉得自己的手臂就像是被放在火堆上炙烤一般,原本暗淡的花纹看上去接近于金红色,从手背延伸至手肘,花纹的尖梢转为深红,像是凝固了的血迹。那样的疼痛不间断地传来,温萤却努力地咬住嘴唇,把难以抑制的呼喊压到最低,甚至咽回心底。 这是代价啊,必须支付的代价。为了家人的平安快乐,她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她要做妈妈爸爸和哥哥眼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装作眼神清澈,天真烂漫的模样。 睡衣背后已经被汗浸得湿透了,可是钻心的疼痛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讽刺的是,极度的痛也会带来极度的清醒。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前世,今生,所有的思绪都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辛酸苦辣,历历在目。 今夜的梦境与往日不同,梦里的情境转到了一个大学的校园中,梦里的时光快速变迁,“他”开口向心仪的“小翼”表白。梦里的“他”是一个自诩满腹才华的文艺男生,在学校中有不少追求者,但是,却因为海边的一眼,让“他”再也无法忘记这个女孩子。后来,“他”发现“小翼”是他们学校的学妹,于是“他”开始追求“小翼”,却万分不爽地发现“小翼”身边总是跟着那个高大的男生,“他”嫉妒那个男生和小翼之间的亲密,这样的嫉妒在“他”得知那个男生优渥的家境后愈发深了起来,但是,“他”的心里又始终自恃才华傲人,并且坚定地相信,“小翼”绝不是庸俗的女孩子,她一定能够看出“他”的宝贵之处。 梦境终止在他拦下小翼说完心里话的那一刻,然后是不出所料的大水,痛到醒来。 梦里,温萤是“他”,那“他”又到底是谁? 温萤想起重生之前那个神秘女子和她的那一席话。 “多少人出卖灵魂之力,只为改变生前的一个决定”,“你去看一看,是否真如他们所料,一个看似重要的决定的改变,是否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还是说,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所有的结局,都来自于本性”…… 也许,那个“他”就是那神秘女子所说的出卖灵魂之力的人? 她重生这些天来,没有再见到那女子,能够证明那段如同幻想一般的事情存在的,只有手上的花纹,或许花纹的异常正是代表着她的任务对象快要出现了吧。 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呢…… 在梦里,温萤切身地感受着“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和恨……“他”的感情好像比常人都要更加激烈和丰富,所以在“他”的眼里,世界都是扭曲而夸张的,美就美到极致,丑也深入骨髓,虽说温萤在梦里占用着“他”的身体,却对他的行为不能苟同,只可惜,作为规则的接受者,她不能控制“他”的言行,只能仍所有的剧情就这样发展下去。 温萤有点能猜想到最终失控的结局了。 如果那样的人生是她去面对,是不是有所不同呢…… 温萤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清冷的空气瞬间钻入被子,那颗倔强的汗珠因她突然的动作,终于跌落下去,正好掉在花纹之上,微微闭着眼的温萤没有看见,那水珠一接触到胳膊上的花纹,就如同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了。 再挨一挨,兴许就不痛了…… 漫漫长夜,没有睡着的人并不止温萤一个。在三条街道以外的某个阴暗的小巷内,一间和周围环境一样老旧肮脏的小房子内,有薄薄橙色灯光从窗内投射出来,让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污秽的垃圾暴露了出来。 屋里的设施非常简陋,两张床,一个斑驳的书桌,三把瘸腿木头椅子,还有靠窗的一张四方小桌便是全部。 布满脏污的天花板中央,一个歪着的小灯泡,孤立无援地发着光。 小桌边坐着一个矮胖的男人,即使是穿着厚厚的棉衣,仍然掩饰不了他那腆出的啤酒肚,他的手里拿个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酒壶,里面酒已经见底了。 他旁边的地上,蹲坐着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身上披着明显不合身的蹭上不少油污的军绿色棉大衣,正低着头玩着面前的游戏机。那个游戏机通身银白,设计感十足,看上去绝对是个高级货,也因此和屋内的其他东西格格不入。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尽力伸长胳膊,想要把手从过分长的衣袖中露出来。 靠里的那张床上坐着一个身材瘦高,手里拿着一本书的女孩子,她的眼神很恍惚,似乎是在因为书中的内容而沉思,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杨倾艾的思绪的的确确早就脱离了她手里的书。 季成研的手一滑,游戏机“啪”地掉在了地上。 神游天外的杨倾艾被突然的响声给拉回了现实,她习惯性地皱眉,然后冷冷道:“开学之后,把它还回去。” 这句话的指向很明显是季成研,只不过季成研如同聋了一般,只拿她的话做耳旁风。 矮胖男人仰起瓶子,等待最后一滴酒落入口中,然后眯着眼砸砸嘴,一个顺手,就把瓶子朝杨倾艾砸了过去。 杨倾艾抬头目测了一下,没动。 瓶子掉在了床上,由于床的幅度,又咕噜噜地滚了下去,碎在地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季成研的眼里闪过一丝恶毒,见瓶子没有砸中杨倾艾,甚至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对,我看你这次做的不错。人家有,我们凭什么没有!对吧!有本事把它弄来,那就是自个儿的。”矮胖男人季硕打了个酒嗝,矮身抚摸了一下季成研的头,虽然被季成研给厌恶地躲开了,却也还是不恼,反而嘿嘿笑道:“能往家里拿东西,就是好本事。就是爸爸的好崽子。” “不像有的人啊,吃里扒外,家里人供着她,她啊还不知道报恩。呸,到底不是姓季的啊,啧啧,老子养条狗还知道替老子舔**趾头呢。” 季成研笑得更夸张了,不过杨倾艾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到是让他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趣感。 为了激怒她,季成研决定暂时和自己也很讨厌的季硕结成同盟。 “清高有个屁用啊。你看看,你妈当时还三贞九烈的呢,最后还不是拿自己卖钱去了,要我说,她比你会变通,你要跟她学学……”季成研难听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着:“不过呢,要我说,你身材还真不如她……特别你妈妈那个屁股,啧啧……” 杨倾艾的身体在极难察觉地颤抖着。 季硕嘎嘎大笑:“你个臭小子,毛还没长齐就会想女人了吗?你别急呀,反正那小娘们是咱们家的,想睡她还不容易?你小子也挺有眼光的,晓得这个女人啊,还是熟点的在床上有味道,不像是那些不识货的,倒是更爱那些雏儿,啧——没见识的,害的我这次把价格折了又折才叫他勉强满意了。”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拿眼望了望杨倾艾,似乎是在责怪她不肯就范,害得自己丢了个大赚头。 季成研笑得身体乱晃。 “诶诶诶,今天她妈伺候的是哪一家?”季成研冲季硕挤挤眼睛。 “今天除夕,讲究一个团圆……叫一家吃了有什么意思啊……今天啊,我搞了一个聚餐。”季硕的话越说越下流,似乎是酒劲上了头,他突发奇想道:“你不是想女人吗,要不要现在带你去看个活的?” 季成研沉默了一下,他对女人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只不过他想要让杨倾艾愤怒。她越失态他就越高兴。 “好啊。”于是他说道。 杨倾艾的手指掐进了她的肉里。 季家两个男人嘻嘻哈哈地出门了。 灯被关上的那一刹那,她眼眶里的泪水落了下来。 那一夜,杨倾艾做梦了,梦里面没有季家父子,梦里面是她最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他把她护在身后,他的动作很自然,就好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杨倾艾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的笑容,梦里面她一把火烧了这间屋子,他笑着说你真残忍,但是她知道他不是真心怪罪她的。 杨倾艾也笑了,火越烧越大,除了他和她,就只剩下无尽的火光了。 那一夜,有人在梦里的大水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有人在梦里的一把火中获得了解脱。 对于温顾尧来说意义非凡的两个女人被囚于梦境,而温顾尧全然不知,他睡得很香。 第九章 挨训 初春的林间小道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湿润味道,带着怡人暖意的阳光像是女儿家害羞的目光,透过新绿的树遮遮掩掩地照在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身上,让人神清气爽。 这条小道的尽头,就是泯城第一小学的大门。 由于安全原因,学校规定家长接送只到在这条路的拐弯处,因此这条路上现在走的基本都是新学期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们。 有的小孩隔了一个漫长的寒假没有见到自己的小伙伴们,这时候一和他们碰了面,便忍不住打开了憋了一个月的话匣子,开始上蹦下跳,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有的小孩则还没有从寒假吃了睡睡了吃的作息中转换回上学模式,一个个垂头丧气,恨不能让寒假再延长一个月才好。 路上瞅见温萤的背影便急急忙忙冲过来的林得希是第一种,而很不幸,一脸没睡醒的颓丧样的温萤正是第二种。 试问十二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出来了,没过几年却被打回头要从头再来一遍是什么样的体验。苦逼的温萤同学一定会回答,那就是一个“惨”啊。 林得希一口气不歇地将这一个寒假她遇到的所有好玩的事情都讲了一遍,温萤忍着耳朵要爆炸的感觉没有推开她。 好在她的语速非常之快,这段折磨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温萤见林得希终于结束了讲话,赶紧趁着这难得的安静时光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块临走时妈妈给自己搁到口袋里的糖,像献宝一样递给她:“来,讲累了吧,吃颗糖先。” 林得希没有接过糖,而是一脸沉痛和决绝地向温萤摆手:“我不能吃糖了,我妈说如果我现在还吃那么多糖,以后长出来的就会是蛀牙。” 呃,家长们还真会骗小孩哈。 不过温萤并没有戳穿林母的谎言,毕竟她也是为了林得希好嘛。 等到了教室,温萤突然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地想自己发射敌意的小胖子同桌陈思傲,瞬间对上学产生了更深的厌恶之情。虽说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小孩对自己的态度,但是谁乐意一天到晚和一个对自己摆着臭脸的人朝夕相处啊。 温萤决定,如果陈思傲再敢用恶意的目光看她,她就给他实实在在地怼回去。 然而温萤多虑了,她发现自己位置旁边的桌椅都不见了,然后在目光环视教室一周后她在最后排的拐角找到了它们……和它们的主人,陈思傲。 陈思傲和她的目光对上了。 他看上去很生气,很悲伤,很……害怕? 温萤不理解他的复杂情绪,只好又归结于自己想多了。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睡)一(睡)事(觉)的理念,温萤没有管他,放下自己的书包后就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陈思傲看见温萤貌似毫不在意他搬走这件事,一时自尊心有些受挫,不过他又暗自庆幸温萤没有什么举动——他真的好害怕温萤去找老师告状啊。 毕竟擅自改动位置是郑老师不允许的,还有一项,就是不友爱同学。自己好像两样都占了呢。怎么办,有点慌,等会儿郑老师来了,看见他挪到了这,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骂他?会不会找家长? 这一点点动摇的心思很快被陈思傲抛在了脑后。 豁出去了。 他大义凛然地想,温萤那种恶心的人,他才不要和她坐呢。 可惜温萤完全不知道他那百转千回的念头,也不知道自己在某个人心中已经被打上了“恶心”的烙印……她正和周公愉快地喝着茶呢。 说起来,也是温萤太久没有当小学生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师命大于天”的一年级小学生(尤其是当他们的班主任是郑玉锦那种控制欲非常强而又精力旺盛的老师时)眼中,擅自改变座位就是改变了老师钦定的班级格局,是非常严重的“叛逆”行为。 全班人看陈思傲的眼光都变了。 他们种又分为“寒假作业没写完怕挨批,有个人吸引火力简直不能更幸运”的幸灾乐祸党,“哇陈思傲好有勇气”的惊叹党,“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好想知道哦;不知道老师这次会怎么应对,好刺激好想看哦”的八卦吃瓜群众,以及以林得希为代表的一小撮和温萤玩的很好,因此对陈思傲的举动很不满的小姑娘们。 七八岁的小孩子没有什么辨别力,是非常容易收到群体氛围影响的。某些反应慢一拍的孩子在感受到躁动的气氛后也变得莫名兴奋起来。 唯有温萤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潇洒地酣睡如初。 十分钟后。 郑玉锦穿着过年新买的黑皮鞋,夹着教鞭和资料噔噔噔地爬上三楼,左拐,挺胸抬头地走进教室,什么都不说,东西也没放,就先老道地给班上人来了个眼神杀。 这种眼神杀的巧妙就在于在郑玉锦那一眼中,她只是非常威严而快速地扫视了一下教室,但所有的同学都会产生她在看自己,因而不敢轻举妄动的错觉。 这一招往往能一击制敌,因此郑玉锦屡试不爽,但是今天貌似有点不同? 她的神色一沉。 班里鸦雀无声。 老师是要发作了吗? 陈思傲瑟瑟发抖。 虽说他的成绩不算拔尖,但是一直都是很听话很乖巧甚至有点近乎懦弱的学生,这一次犯下“大罪“,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极端的行为了。 郑玉锦张开了嘴。 几乎全班人的眼神都集中到了陈思傲的座位上。 …… 但是郑玉锦没有说话,她不仅没有说话,还非常平淡地把手里揣着的一堆教案什么的放到桌上,甚至还慢条斯理地仔仔细细地抚平了一张纸翘起的边角。 随和,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姿势,小步走下讲台,慢慢地……走到了温萤的身边,低下了身。 “温萤!你给我站起来!” 由于凑的太近,在温萤耳中,尖锐的女声如同炸雷一般想起,她还没有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就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幅度过大,以至于碰倒了凳子。 有点狼狈。 郑玉锦压制住内心蹭蹭冒起的火气,丢下一句“跟我来”,就带头往后门走去。 同学们交头接耳,热闹非凡。 陈思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还以为郑玉锦要下来找他的麻烦,刚刚差点没一口气憋死自己。 温萤满面懵逼地在内心或同情或好笑的同学们的目送下迈着梦游一般虚浮的步伐跟着郑玉锦出门。 她路过林得希的座位时,衣角被扯住,她低头一看,林得希同学正着急万分地用口型向她示意“装可怜”。 郑玉锦猛地回头,厉声道:“吵什么吵,给我闭嘴。” 班上立马安静下来。 郑玉锦这才满意地走出去。 温萤一时没有刹住脚步,差点撞到郑玉锦身上。 林得希在她身后无声地哀叹着,内心为自己的小伙伴默默祈祷。 “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走廊上,郑玉锦对着温萤痛心疾首道:“你是不是好了伤口忘了疤?啊?一个寒假还不够你好好反省的吗?上次考多少啊?我讲评试卷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你都忘了是不是啊?八十几分很满意很骄傲是不是?上学了来睡觉的是不是?和我唱反调是不是?” 温萤:“……” 其实要是真的细细掰扯起来也怪不得她,她也很惨,每天都被怪梦和胳膊折腾到夜不能寐,只能用早上的时间来补充睡眠,现在上学要早起,她的睡眠时间一下子就不足了。小孩本来就爱睡懒觉,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她的行为都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这些她能跟郑玉锦讲嘛…… “我错了。”她老实地低头,在低头的时候思维非常跳跃地想起了前世她重生前网上非常流行的“向黑恶势力低头”系列表情包。她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就是那个无厘头画风的小人的真人版啊。 然后她没控制住,笑了出来。 郑玉锦的嘴角一抽。 坐在位置上心在教室外,一直小心观察着窗外的林得希的嘴角也一抽,然后绝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老师,我不该笑的。”眼见着郑玉锦要发火,温萤赶紧端正态度,承认错误:“我不应该把上学视同儿戏,在教室里睡觉。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郑玉锦的脸色好了一点。 温萤趁热打铁:还有,我已经用寒假好好反思了自己的学习态度,吸取了期末考试的惨痛教训。请老师监督我,我一定会在新学期好好学习。” 郑玉锦琢磨了一下,觉得温萤的神色不似作伪,想着她一向乖巧懂事,不怎么让老师操心,大概是一时糊涂,可以原谅。加之她也不想在新学期就让学生怎么挨批头,尤其是这种面子薄还容易哭鼻子的小姑娘。于是她就挥挥手,放她回座位去了。 温萤如蒙大赦,一路小跑回座位去了。 陈思傲刚刚松了一口气,这下又紧张了起来。 第十章 唱戏 温萤一向非常赞赏郑玉锦的是,她从来不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哪个同学,她喜欢把事情放到私下里单独解决。 温萤不知道那天郑玉锦和陈思傲说了什么,只知道陈思傲回来之后眼睛红红的,好像大哭了一场。并且他最终也没有把座位再坐回来。 这小孩还真爱哭,和他见了不多的几次面却已经两次目睹他哭鼻子的温萤有点不屑地想道。 班里却开始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说是陈思傲之所以搬离温萤,是出于不平。说是温萤上学期期末考试考得很差,却拿到了三好学生的奖状,都是因为她有一个当老师的妈妈,所以走了后门。 这样的八卦最能触动这群好奇心过剩,又带着点天真的正义感爆棚的小学生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开始有意识地疏远温萤。 一向力挺自己小伙伴的林得希对大家的行为非常不满,还和几个带头传这些话的人吵了几架。 无奈她一个人并不能改变大家的想法,类似的话越传越凶,到后来,甚至演变出“温萤不是班上最矮的却坐在第一排,都是老师的特别照顾”和“温萤上课总是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都是因为她妈妈提前给老师打过招呼”等等一系列听上去有理有据,有板有眼的传言。 这些传言如果是真的,那温萤绝对是“卑劣小人”,再加之,这样的事情也是对自己利益的损害……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优越感让大家对这些传言深信不疑,除了林得希,没有人再愿意和温萤为伍,深怕自己也被打上“卑劣小人的同伙”的称号。 “卑劣小人”温萤对这件事其实不怎么在乎,但是“卑劣小人的同伙”林得希很在乎。在与郑玉锦进行了多番沟通并保证自己不会和温萤上课讲话之后,她如愿以偿地推着自己的桌子,笑眯眯地搬到了温萤身边。 林得希似乎天生有着把生活弄活跃的能力,她也似乎总是拥有无尽的热情和一颗热忱的心,而她散发热与爱的对象温萤,从此过上了无比充实和热闹的生活,痛并快乐着。 “我相信你。”林得希似乎是认为温萤一定会因为同学们的疏远而感到悲伤,每天早上都会对温萤说这句话。 温萤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其实她倒很乐意没什么人来打扰自己,毕竟她应付林得希这样一个精神过分充沛的小孩已经有点头疼,更不要说一群了。 不过事情的走向慢慢变了,一开始只是有意无意地冷落疏远,到后来,就变成了说三道四。 欺负的对象还不是温萤本人,而是无辜受牵连的林得希。 事情是这样的。 已经在舆论中成为小英雄的陈思傲不介意让自己的形象更加高大光鲜一点,于是时常给自己的英雄事迹完善一些可能并不存在的“细节”,虽然温萤觉得他很蠢,但是其他的小孩非常吃他这一套,一到下课,他的周围就会围上一圈人,津津有味地听他讲他使如何在郑玉锦面前激昂慷慨,滔滔不绝的。 林得希往常不会搭理这群人自娱自乐,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她在那群人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们说,林得希为什么要站在温萤那一边啊?她难道不知道温萤得了老师的关注,我们就会被忽视吗?” 一开始是一个和林得希不太熟的小姑娘开启了这个话题。 “是啊。” “为什么呢?” 逐渐有人开始附和。如果说温萤是他们中的异类,那么林得希就是他们的叛徒。 对于异类人们会选择排斥,对于叛徒,更加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这还不简单。”有人自作聪明道:“还不是因为,她以为和温萤走的近,温萤就能代她向郑老师美言一二,她跟着也能鸡犬升天了呗。” 这句话不仅林得希听见了,温萤也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个小孩说话怎么那么让人不舒服呢,温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说话者是班上的学习委员,由于成绩优异又知识渊博,在班上具有一定的威信。大家伙听到他这么说,不禁觉得非常有道理,更加认定了林得希狗腿子的形象。 林得希气的浑身发抖,虽然以她的知识范围还不足以理解“鸡犬升天”这个成语,但是她非常敏锐地从“鸡犬”两个字判断出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了。 “她们哪,就叫做典型的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学习委员继续扯淡。 温萤看见林得希的模样,暗叫一声不好,赶紧跑过去,准备把她拉出去安抚一下。 “赵钦睿,你再说一遍!”林得希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当即厉声反驳:“要说狗腿子,谁也比不过你!你以为你妈给郑老师送了那么多礼,别人都不知……!” 温萤捂住了她的嘴。 “温萤你放开我,他们这太过分了!”林得希怒气未消。 温萤想了一下,还是默默放开了她。也是,如果他们只是骂她,她还有立场拉走林得希,可是他们貌似看自己脸皮太厚,被怎么对待也没有什么反应,觉得很无趣,就换了攻击目标。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啊,温萤决定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你别说话,我来。”她把林得希拽到自己身后,深吸一口气,本着擒贼先擒王的理念,一声大喝:“陈思傲,你给我站起来!” 陈思傲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拥趸们,冷不丁被这一声给吓了一跳,不过他还算有点定性,到没有被一吓就真的站起来。 其实温萤真的不想跟他们计较,不过看来人善人欺马善人骑,她一味的退让到是助长了这群小疯子的气焰。所以,她只好很不厚道地出来以大欺小了。 “其他人,都给我滚。” 又是一声大喝。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他们不仅不想滚,还想留下来看热闹。 但是不知道是谁被狠狠踢了一脚,发出一声哀嚎,众人心头一颤,晓得温萤是真的毛了,只能往外退散了些。 出脚的是林得希同学,挨踢的是那个嘴贱的学习委员赵钦睿。 “看什么看啊,再看踹你!你看看你那小身板,我打你两个都简单。”林得希有了温萤撑腰,恶向胆边生,趁机会就报了私仇。 温萤忍俊不禁,但为了避免后患,也转头看向咬着嘴唇敢怒不敢言的赵钦睿,凑到他身边,小声地加了一句恶狠狠的:“我跟你讲,你气也没有用,你就算告了老师,老师也会护着我——我可是关系户哦。” 赵钦睿眼睛都红了,也没敢再说什么,憋着一口气走出了教室。 好了,现在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她温萤要开始唱这场大戏了。 第十一章 无耻 温萤猫着腰躲在教室后墙外边,屏着呼吸,仔细地听着教室里面的动静。 先是季成研烦躁的声音:“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有什么话就快说!” “季成研。”单易微微笑道:“我今天来找你算个账。” “算账?”季成研突然笑了,笑的仿佛不能抑制似得浑身颤抖起来:“你是不是真的傻了?你想怎么样?” “我没傻。是你傻。”单易不在意道,他的眼睛轻轻弯起,看上去天真又明朗:“季成研,你真是太傻了。” 他的异样让季成研内心烦躁更甚,他顺手想给单易一拳,但是单易灵巧地一矮身子,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季成研再想出手的时候,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看清楚了,单易的手中拿着一把看上去非常锋利的刀。 “你……你你你,你想干嘛?” 季成研惊恐地瞪大了眼。 让他最为恐惧的不是这把刀本身,而是拿刀的人。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单易。这样一个和平时那个呆滞麻木,甚而小心翼翼的小孩子完全不一样的单易。 季成研突然想起季硕很久之前提到的一个人,季硕说那个人从来都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人,却在后来一次被气急了后,一口气杀了别人全家七口人…… 越是不动声色的人,发起怒来越是慎人,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不再忍耐下去的。 单易也会是那种人吗…… “季成研,我忍你很久了。”单易刻意沉下声来,他把手里的刀往上抬,抬到季成研的胸口处。 季成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他本来就是好勇斗狠之徒,这时候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夺去单易拿着的刀。 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他感到自己的后背挨上了窗台。 窗户是敞开着的,他感到有凉风从背后吹过。 单易又笑了。 今天他的笑容特别地多,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没有那么异常,但偏偏是放在单易身上,那笑容就有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季成研准备出手夺刀了。 一直猫着腰的温萤此时慢慢地伸直了腰板,她蹑手蹑脚地站上放在墙边的小椅子,全程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 单易似乎是无意地咳嗽了一声,他手里的刀一抖。 季成研就待伸手。 突然,他感觉有一片乌黑从头顶笼罩过来,迅速地盖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和嘴,之后,他的脖子被勒住,窒息感阵阵上升。 那是被叠在一起的,厚厚的三层黑色塑料袋。 温萤的手在颤抖,她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地很顺利,她以为她能从容不破,潇潇洒洒地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但她却没有办法控制住来自身体的异常。 与这种颤抖相伴而来的,还有想要使出所有的力气,甚至把季成研的脖子勒断才好的冲动。 用力再用力,温萤借力爬上了窗台,她的膝盖抵着锋利的窗沿,摇摇颤颤地支撑着她的身体。虽然隔着裤子,可是那种钻心的疼痛仍然无可阻挡地向她袭来,温萤没有卸劲。她的眼睛血红血红。 她想着,就让季成研在这黑暗中带下去吧,带着无尽的恐慌,还有那逼仄狭小的血腥的味道……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她一样。 那边,单易早就扔了刀子,他从口袋里掏出缠绕成一圈圈的细铁丝,乘着季成研失力,用上手和胳膊肘,先脚后手,把季成研的四肢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而等他做完手中的事,却发现温萤有些不对劲了。 “松手。”他说道。 温萤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仍然咬着牙继续着受伤的动作。 单易目光一闪,当机立断,过去把温萤的手给拽开。 温萤情绪不稳,本来力量就已经用到了极限,只凭着一口咽不下的气在强撑,这下被单易顺势一拽,塑料袋很快脱手,然后她整个人也因为重心不稳,身体一个倾斜,呈面朝上的姿势,一下子从窗台跌在了地上。 窗台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好在地是松软的草地,温萤除了感到屁股非常疼之外,倒是没有受太大的伤。 季成研脖子上的束缚一松,空气慢慢从塑料袋的口漫了上去,他的腿一软,也顺着窗台,缓缓地瘫软了下去。 单易从窗户往下张望,在看到温萤已经爬起来,掸着裤子上的草和泥,貌似没什么大事时,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温萤一屁股跌坐在湿湿软软的草地上,才有些清醒过来,她挣扎了两下爬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 她再次扶起刚刚被自己弄倒的小凳子,站上去,然后从窗台跃进了教室。 单易正蹲在地上,低着头,小心地支开一根手指,拨拉着季成研的脑袋,神情自然地像是在拨弄一颗白菜。 季成研的眼睛禁闭,脸色发青,两道细细的鼻血从他的鼻孔里流淌下来,看上去非常可怕。 “他快死了。”单易抬眼道。 温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心里没有恐惧,却有着极大的轻松感。 “死吧。” 她说,她的声音听上去鼻音很重。 “他不能死。”单易站起来,不再去触碰地上那个令人作呕的人。 温萤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不死,我们就不会被发现。”单易慢条斯理地分析给她听:“他死了,我们就会……” 他斟酌了一下,然后选了个词:“很惨。” 温萤冷笑:“那又怎么样,难道给他报警吗?” 单易没有回答她,他把背上的书包放到一边的课桌上,然后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 “小叔。”单易凉凉的声音回荡在空荡无人的教室里。 “你快点到我们学校里来……” 虽然说的是催促的话,他的语气没有一丝焦急:“你再不来……” 他的眼帘微垂,视线落在从季成研鼻子淌到嘴角的那滴越发细微的血珠上。 “我就杀了人了。” 第十二章 不堪 和和暖暖四月天。 温萤躺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十分惬意。 泯城第一小学规定,一到五年级学生每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都是“运动时间”,说白了就是把这帮小孩子给赶到操场上放风。这对温萤来说,就是绝佳的发呆偷懒时间。 挨着她躺着的是林得希,只可惜林得希不是很能理解温萤的乐趣所在,而是左扭右扭越发别扭,终于忍不住问:“你觉得躺在这很舒服吗?” “当然舒服啦。”温萤自在地晃晃脑袋:“蓝天,白云,阳光,草地,还有大把大把可以浪费的时光。简直就是享受嘛。” “可是我觉得还是去踢毽子比较有意思。”林得希依然不理解,不过看着温萤好像确实很享受的样子,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很开心道:“我看你今天好像精神特别好。” “那是——”一提到这个,温萤感到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舒爽,她真想大叫一声来抒发自己的快乐之情啊。 “我昨天晚上终于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温萤没有把自己晚上睡不着的事情瞒着林得希,一方面是因为她需要林得希在她补觉的时候为她打掩护,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每天顶着俩黑眼圈去上学,和她朝夕相处的林同学不可能不发现。 只是,她给林得希的原因是寒假睡太多了导致上学睡不着。这个理由是她比着她所了解的林得希的脑回路想出来的,果然,林同学认为她说的非常有道理,并对她表示了深深的同情。 “那真好。”林得希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她一直认为温萤睡不着除了有她说的原因,肯定还是受到了那些同学的排挤所以难受,现在看着温萤终于走出阴影。自然开心极了。她一面又想到自己,好笑道:“我每次基本上一挨到枕头就睡着,我妈说我就像个小猪一样能吃能睡,可却不长个子不长肉,不知道把营养都用到哪里去了。” 前世今生,温萤都挺喜欢林得希的妈妈。那是个非常可爱有趣的女人,心态也很年轻,和她相处起来,不会让人有面对长辈的压力。 “你妈妈说的对。那是因为你爱动,刚刚吃进去的肉啊,就被你跑没了……”温萤安慰她:“你这样不长胖多好呀,就可以放开吃了。” 这一点,温萤是真的羡慕她,从重生到现在,温萤已经长了将近十斤的肉了,那些肉都是她吃出来的啊。 “唉。要是能一直过着这种像养老的生活该多好……咦——”温萤突然失笑:“对不起啊,我给忘了都。” “什么忘了?”林得希一愣。 温萤却不能直说是忘了她们还是娃娃这件事,就三两下站起身来,拉住林得希的手,笑着扯开话题:“我们去踢毽子吧。” “好啊!”林得希立马眉飞色舞起来:“我刚学了一种回旋踢法,特别好看,马上我教你啊!” “嗯嗯。”温萤一边答应着,一边拉着她一起去体育器材室借毽子。 体育器材室离操场不是很远,但要绕过升旗广场。 升旗广场是学校开辟的个大约有半个操场那么大的空地,地上铺了彩色的方格地砖,地砖上被用粉笔标成六个区域,分别是给一到六年级学生站的。空地的东面是升旗台和旗杆。学校每周一的升旗和举办大型讲座都是利用这块空地。 但如果不是遇上什么活动,这块空地上基本不不会有人。 远远地,温萤就瞅见升旗台那里站着几个人,好像是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和一个男孩,等走近了,温萤便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到时候呢,你就站在这里。” “然后他回把奖状和奖金颁发给你,你要鞠躬道谢……之后他会发表一段话,大概是鼓励你继续好好学习之类的,你……” 温萤明白了,这几个人大概是在排演下周一升旗仪式时泯城一小第一届“院士奖”颁奖环节的流程。 关于这个“院士奖”,温萤听老师讲过,说是多年前某个毕业于他们泯城一小的一位医学专家,现为中科院院士的杰出校友给学校捐了一笔钱,设立了这个奖学金。每年一届,每届仅有一名获得者,而这个获得者将在中高年级学生中评选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奖和温萤这样的一年级小孩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郑玉锦给他们提这件事,也只是为了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将来有机会获得这个奖。毕竟,奖金可是非常非常诱人的。 温萤想了想,这九十年代末的一千元和二十年后的一千元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个院士也真能下血本。 当时,听到郑玉锦的最终说出的那笔钱的数字之后,班上的同学鸦雀无声,其实这样的数字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还不如十块二十块来的现实和具有诱惑力。但是大家都能明白,这是很大一笔钱,于是就不由得对这个第一个获得奖金的学长/学姐产生了深深的崇敬之情。 除了温萤。 彼时,温萤借着书本的掩护,翻了个大白眼。 毕竟她是知道内情的人,不管她私心里对那个怪脾气的单易有什么吐槽,她都觉得他是绝对有理由获得那个奖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竟然最后横空杀出个季成研,以“我穷我有理”的诡异逻辑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荣誉。 温萤发自内心地替单易感到不值,也因此对这个奖有点不屑。 “诶,温萤,你看那个男生。”林得希对她耳语:“他就是那个厉害的获奖者吗?” 那个男生个子不高,小头小脑,微微弓着腰,仪态不是很好。一直背对着她们,因而温萤没办法看到他的正脸。但是就是这么一瞥,温萤首先就对他生出来些不喜来。 “也许吧。”温萤兴趣缺缺地敷衍了林得希一句,她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林得希对这个人产生什么敬仰,就把当时她在妈妈办公室听到的对话给林得希大概复述了一遍。 果不出她所料,在听完温萤的一番话后,林得希对那个季成研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方面,这件事上三观正一点的人都能分辨得出孰是孰非,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单易同学原本就名声在外,就算是从来不爱学习的林得希也对他超级大学霸的名声有所耳闻,这样一来,感情和理智的天平都倾向了他,自然会对季成研很不齿。 问题在于,温萤虽然算准了林得希的态度,却漏算了她的行为。 两人拿了毽子回头的时候,再次路过升旗台,那几个人还在升旗台上商议着什么,温萤一心只想匆匆路过,却不料爱憎分明的林得希同学一腔激愤难以抒发,竟然朝着那个男生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 刚刚说过,这个空地上没有什么人,因而也非常安静,于是林得希的声音显得非常大声和清晰,简直是掷地有声。 温萤反应很快,扯着林得希就想跑,想要在升旗台上的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逃跑。 然而理想永远比现实美好的多,温萤撤了一把林得希,没扯得动。 升旗台上,季成研懒懒散散地回头。 温萤在这一刻看清楚了他的脸,他的眼睛。 竟然是他! 那种令人恶心的眼神,哪怕是再过二十年,温萤也绝不会认错。 温萤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如果说,杨倾艾对她来说代表的是恨不能剥皮抽骨的仇恨的话,那么他对她来说,就代表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前世刻意被她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不堪往事在这一刻鲜活起来,温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林得希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不过她本来就是故意的,因此也不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要大摇大摆地离开。 温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她拉走的。她的小腿肚在很长时间之后仍然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原来他叫季成研。 温萤咬牙切齿地想着。 那是前世温萤最羞辱的一段回忆,而那段回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那年她九岁。 那时候温故尧已经一门心思地爱上了杨倾艾,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 不能接受那一切的她想要偷偷跟踪杨倾艾和温故尧,却在那左拐右弯的巷子中迷了方向。 当时已经是傍晚了,巷子中没有路灯,如果她再走不出去,等到天黑就彻底完蛋了。她想在小巷中找个人问路,但无奈一个人也看不见。正当她鼓起勇气准备敲响一家人的门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嘶哑难听的声音。 “喂,前面那个!” 虽然季成研的声音难听又无礼,但在当时急疯了的温萤耳中无异于天籁,她以为自己遇上了救星,赶紧回头向季成研诉说自己的处境,问他能不能把自己带出去。 季成研听了她的话,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我认识你,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温故尧?” 当时温萤没有多想,只是以为他认识自己哥哥,更加激动,庆幸这遇见的还是个熟人,立马不停地点头。 季成研又笑了一下,说了声:“跟我来。” 温萤丝毫不怀疑地往他的方向跑,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她以为自己不一会儿就可以走出这里。 却没有想到…… 温萤最后的记忆,是季成研走着走着突然停在了一扇半开的门前面,说了句他找这家人有点事,很快就出来,让她在外面等着。 季成研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她信以为真地乖乖站在门外等,等了有五分钟的样子,门开了,开门的人却不是季成研,而是一个肥大的,肮脏的,望着她一脸淫笑的陌生光头男人。 温萤终于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正准备转身逃开,那个男人已经一手抓过了她。 体格上的差异让她的反抗成为可笑而无用的挣扎,她被那个男人拉进院子,拉进屋子…… 在挣扎中她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季成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喊“救我”“救我”—— 季成研只是微微笑了一笑,眼里全是恶毒。 “好好享用吧。”季成研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对胖大男人招呼道:“明天记得把少的那部分钱给我。” 温萤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徒劳地呜呜哭喊着。 温萤记得,不久之后,自己便在那男人禽兽般的的残忍侮辱之下晕了过去…… 后来,温萤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正被什么人打横抱在怀里,那个人好像是在快速地奔跑着,温萤全身的酸痛因为那人的跑动而带来的剧烈颠簸而更加难以忍受,她下意识便叫了出来。 “忍着,不想死就别出声!”温萤听见抱着她的那个人压低嗓音说道。 天很黑,温萤看不清周遭的环境也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她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女声。 她不敢再发出声音,只好咬牙忍受,渐渐地,她在颠簸中又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清晨。她万分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干干净净地,好好地穿着自己的睡衣,躺在自己的床上。 如果不是周身的疼痛和胳膊,大腿上的一道道或青或紫的伤痕,她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荒唐大梦。 第十三章 瞎猜 前世温萤活到二十七岁,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她工作的公司里,有玩的好的同事曾经开她玩笑,说她是“保守主义老处女”,她闻言只是温和地笑笑,不动声色地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但却在五分钟之后借着洗个手的名头,在卫生间里不住地干呕。 有些事情,也许只占有了人的一小段时间,但是它所带来的伤害,却可以贯穿人的一生。 那件事一直被她封闭在心里,甚至连梦中都鲜少出现,她以为她能忘了,但其实没有。 代替了有意识思维的是无意识的肢体动作,干呕,痉挛,甚至出现幻觉。 她看到长相像那个禽兽的人,都会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 她成了一个谈性色变的人,她没办法回答家里人关于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小孩的问题。 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要找一个男同性恋结婚,以满足家人的盼望,遮掩自己的病态。 她以为重生了,那件事再也不会发生,她终于可以放下了。却不料那样的恶心的感觉如影随形,并没有放过她。 因为记忆还在,所以哪怕明知那件事在这个时空不会存在了,仍然改变不了她的心。 九岁啊,她那个时候还没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胸口高。那个禽兽就那么粗暴地把她侮辱了,她无法反抗,只能在泪水和撕裂的疼痛中懦弱地昏过去。 “你不开心。” 毽子飞上天,又直直地落下来,被身手敏捷的林得希一把抓住。 “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林得希凑近她,端详着她的脸。 温萤赶紧别开脸,她感觉再被林得希望下去,她就要掉眼泪了。 “我没事。”温萤强作笑颜,从林得希手里接过毽子:“刚刚你踢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你看我的吧。” 她轻巧地一个跃起,毽子在她的脚尖上微微沾了一下,很快就借力再次腾空,甚至还在空中翻了两翻,非常灵巧好看。 “你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温萤不知道的是,在她眼里一向很好骗很单纯的林得希在察觉人的情绪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因此,尽管她试图让自己的言行举止都看上去很正常,林得希仍然不住地追问着。 “我没有不高兴。”温萤踢完一轮毽子,有点喘,她躬着身子,双手叉腰,微笑着大声道:“轮到你了——” 林得希迟迟没有接过毽子。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别骗我了。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这么不开心。” 林得希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抚慰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我……”温萤眼见着再也遮掩不下去,只能敷衍道:“是因为,看见了一个很讨厌的人吧。” 真的是很讨厌很讨厌的人。 “这样啊……”林得希既然已经知道了她不开心的原因,也不再去追问她讨厌的人是谁,而是很懂事地踮脚拍了拍温萤的脑袋:“傻孩子啊。” 她说:“你刚刚浑身透着衰气知道吗,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啊,你还不相信我吗?” 她的动作实在是老成,温萤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她的手掌下逃开来。 “还有——”林得希见她逃开,也不去追,只悠悠然弯腰拾起地上那已经被冷落许久的毽子。 “我还以为是你不想陪我踢毽子呢……”她似乎是认为很好笑,咧开了她那掉了好几颗牙的小嘴巴:“你刚才肯定没有认真看我跳,因为你跳的全都是反的!” “呃……”被说中真相的温萤脸红了。她开始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毕竟她自己的情绪实在不应该牵扯到林得希身上去。她想躺着晒太阳,林得希哪怕是自己觉得很没有意思也会安静地陪着她,她对待林得希却好似是逗小孩一般随着自己的心情来的。 果然……心态还是不对啊。 “对不起。”温萤诚恳道。 “好啦好啦,看你心不在焉的。”林得希大度地挥手:“道什么歉,你平时踢得也很烂啊,正常发挥,正常发挥……” 温萤刚刚积聚起的感动瞬间变成了满头尴尬的黑线。 “我去找唐潋踢去了。”她又道:“看样子你还是比较想一个人待着。” 林得希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皱眉想了一会儿,说:“嗯……其实现在你也可以回教室,那里肯定清净。” 真是把什么都替温萤想到了。 “好。”温萤领了她这份贴心,对她挥挥手:“好好玩啊。” 温萤并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转了方向,打算先去操场旁边的洗手池那边把手和脸都好好洗一洗。 也是想要用冷水让自己冷静一下。 等她走到离洗手池不远处,却不期然地瞥见了某个熟人的背影。 正是两个月没见到的单易同学。 她盘算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想了想还是决定装作没看见他,毕竟两个人要是真的算起来也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还有一点,出于某种原因,在这个时候,她有点不想见到他。 不巧的是,她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那边单易已经回头,正面无表情地往她这儿走来。 温萤一愣,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在他那漂亮的小脸蛋上发现了一道非常显眼的擦伤,除此之外,他的鼻梁上也有一块指头大小的青色。 他这是怎么了?栽跟头了? 单易停在了她面前。 “不要告诉范老师。”他说。 范老师……哦,温萤明白了,他说的应该是她妈妈。 “你怎么了?”既然已经遇上了,温萤总不好不说话,就顺口问他。 “没事。”他嘴里刚这么说着,又有一道鲜红的血迹从他的鼻子里流了下来。 温萤按捺住自己吐槽这个孩子标准“口嫌体正直”的属性的欲望,从口袋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面巾纸来。 “如果不嫌弃,先擦擦吧。” 单易一声不吭地接过纸。 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默默地站着。 “到底怎么了?” 温萤觉得他有点像是被人揍了。并且还私自认为以他的性格,被人揍也没什么让她意外的。 不过好歹是她娘的学生,必要的关心还是要有的。 “不小心……摔了。”单易拿了人家的东西,再一声不吭就有点不礼貌了。 “切。”温萤才不相信呢,不过她猜小男孩要面子,大概也不会怎么告诉她真相了。 单易对温萤这鄙视之意满满的一声“切”置若罔闻,只安安静静地擦拭着还没有止住的血。 温萤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一时看着他机械重复的动作,神思有些飘忽。 神使鬼差地,温萤的嘴边溜出一句话:“是不是季成研揍你的?” 话刚说出口,温萤自己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可能是因为单易此时站在她的面前,她不久前和季成研的偶遇,又因为单易和季成研的那一点点联系……反正,说不清楚,她的脑袋一混乱,就这么顺口问了出来。 果然,单易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端详着温萤,却怎么看,都只是个温温软软的秀气的小姑娘的脸。 温萤在想自己要找什么理由把自己的前一句听上去贸然又奇怪的话搪塞过去,却在下一刻听见单易那不带任何独特的凉凉的嗓音响起:“你怎么知道?” 第十四章 合作 她怎么知道? 因为……她是瞎说的啊……不会真的这么巧给说中了吧…… 温萤上下打量着单易,单易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瘦瘦小小,个子也只比自己高了不到半个头,这样的小身板放在季成研面前,可能也就是白给的份。 其实单易心里觉得有些别扭,不知道是为什么,虽然他和温萤只见过两面,但每次她都能猜中他的心思,然后他就会在她面前丢脸。 但是丢脸归丢脸,输人不输阵。 单易是不会让温萤看出来他憋屈的内心的。 “但是我会报仇回去的!” 他暗中捏拳道。 温萤那里,却是一口气转了好多个念头。 温萤试探着问:“他是不是老欺负你?” “是。”单易轻轻皱眉:“但是我都想办法报复回去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欺负你?”其实温萤一开始还以为这两个人并不认识,没想到他们倒是老冤家。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温萤不知不觉地就把单易画在了友军的范围里。 当然她对单易那句“但我都想办法报复回去了”怀着与其说是怀疑毋宁说是不相信的态度,只当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所以才那样讲。 “……我……我不知道。” 不过他很快又大声补充:“不过我不在乎。” 温萤倒是能猜到一点原因,大概是单易年纪小又成绩好,偏偏还性格孤僻又傲气,所以不合群。 不合群的孩子,最容易受到校园暴力什么的了……因为他们即使受到伤害,也孤立无援。 就像温萤自己,如果不是有林得希那样一个贴心贴肺的闺蜜,在被同学误解的时候,如果她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也会感到惊慌失措的吧。 难怪单易性格古怪。温萤想起前世她重生前的那几年,校园暴力问题很是受人关注,只可惜这种事情或许可以从结果上惩罚,却很难从源头上杜绝。因为即使是看上去很幼稚的小孩子,也会有很阴暗的一面,这是防不胜防的。 而越是在大人看起来可笑而不值一提,如同游戏的小孩子的恶意,恰恰最伤人不过…… 更何况是季成研…… 他就是个天生的恶魔啊。 温萤看单易的目光有点沉重,她想要收回之前在心中对他下的判定。 “嗯。”她笑了笑:“因为你是不同的,所以他才会看你不顺眼,才会欺负你。你不用总是忍让,因为坏人不会因为你的忍让就有所收敛。但是你要始终相信,作恶的人,总会自食其果。” 其实最后一句话温萤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但是她不介意讲给单易听。 “你在说什么?”单易突然好笑地抬头,温萤再一次感慨这个小孩子的天生丽质,还有他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 “呃……”她就是想安慰他一下来着,但是好像被戳穿了? “好了好了,我走了。”温萤看他表情镇定,也没有受太大的伤,便不再耽搁下去。 刚迈出一脚,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赶紧回头问他:“季成研是哪个班的?” 单易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照实回答:“五年级六班。” 温萤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这才真的离开了。 一路走到教学楼里,温萤没有上楼回自己的教室,而是在一楼找到五年级六班,站在走廊上,隔着窗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间教室的地理位置和构造,边看边比划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跑出去,跑到教学楼的后面,再神神叨叨地摸着下巴看着自言自语了一会儿。 在做完以上动作之后,温萤飞快地爬上楼,回到教室,跑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自己的教科书还有文具什么的一把塞到书包里,然后合上书包,背起来,又急匆匆地下楼了。 温萤背着对于她娇小的身体来说有些过于笨重的大书包,奔跑在教学楼后头的一条石子路上,然后沿着小路左拐,在看到路的尽头那堆杂物的时候,她抹抹额头上的汗珠,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个杂物堆是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因为幼儿园有时会放假,而妈妈忙着上课,因而她会被带到小学来。她一个人没事干,又没有什么同龄玩伴,因此时常一个人在校园里乱跑,东冲西撞,难免会发现一些隐蔽的所在,比如说这个被掩映在教学楼后面小树林中的杂物堆。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搞出来的,实际上它更像是一个垃圾堆,只不过垃圾的内容以各种废弃工料为主,特别多的是各式各样的木头框架,也有布满铁锈的板子和棍子之类的,温萤自打发现了这里,如同发掘了一处宝藏,没事就过来抠抠这个摸摸那个,消磨时间。 温萤这时却不是来玩的,事实上,她要在这里找几个“宝贝”。 十多分钟之后,温萤姿势潇洒地站在杂物堆上,笑的见眉不见眼。 她身后的大书包又鼓了一些。 …… 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坐着单易一个人。他手里抓着一支钢笔,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是大人的潦草笔迹,写的好像是一道题目。 字迹潦草的题目下边,是单易的端方大气的字,密密麻麻地列了好几排解题过程。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解决的地方,单易的神情有点凝重。 温萤气喘吁吁地在单易他们班的门外停住了脚步,却没想到会看见这个小孩无比专注地学习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 天哪,这是一个小孩在被欺负之后应该有的反应吗?这个时候他难道不是应该满面愁苦,意志消沉吗? 不过再怎么着,她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用弯起的手指在门框边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单易没反应。 温萤无奈,只好劳驾自己走到他面前,再敲了敲他的桌子。 这回单易有反应了。 “别吵。”他皱眉道。 “喂!是我啊!”温萤叫道,她对自己受到的冷漠待遇很不满。 “……”单易看着她。 “想不想报仇?”温萤神神秘秘地开口。 …… 单易的反应并没有她预料中那么热情。 温萤也不恼,她知道,只要他听完她的安排,她就有80%的把握说服他加入到自己的计划中去。 于是,她“如此这般那般”地把自己的安排向他娓娓道来。 果不其然,单易的表情有点变化。只是这种变化并不是“欣喜”的样子,反倒像是……缺乏信任而导致的防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单易在她说完话,冷冷问道。 因为……我们有同一个敌人。 温萤因为讲了一大段话而有些口干舌燥,此时刚想开口解释,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嗓子的不适让她连顺口扯谎(更何况单易还不是那种好骗的小孩)的兴趣也没有了。 温萤随意摆摆手,然后表情在一秒钟之内从循循善诱脸无缝切换成女恶霸脸:“你管呢,总之我不会害你!” 对于聪明人,还是简单粗暴比较有效。 “行。”单易考虑了一下,同意了。 “那拉钩钩哦。”女恶霸又变回温柔脸。 这次,她伸过去的手被单易给无情地拨开了。 第十五章 配合 每个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对于泯城一小的孩子们来说都意义非凡,因为它相当于奔赴接下来两天假期时光的号角。那年头的家长忧患意识貌似没有后来那么重,少儿补习班什么的也不太流行,因而那时候小学生们的周末时间还是相当完整和自由的。 五年级六班一群早已收拾好书包半大孩子,不约而同地眼巴巴地盯着讲台上正一项一项地布置着周末作业的班主任朱宁,等待着 从她嘴里听到“放学”两个字,然后拔腿就跑。 朱宁再三叮嘱了作业要好好完成,放假了也要读书学习之类几乎每个周五都要来一遍的话,而后无奈地对着台下那数十双亮晶晶的眼睛,宣布:“放学。”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基本上属于白说呢,可是做老师的啊,就算是明知道徒劳,可还是要尽一尽自己的责任,心里才过得去。朱宁好笑地叹了口气,她刚刚才低头收拾了一下教案,再抬头时,教室已经空的差不多了。只留下被粗暴地撞到歪歪扭扭的桌子和翻了的凳子,似乎是在无声地控诉着刚才发生的暴行。 值日生!值日生又跑了! 这群熊孩子…… 朱宁觉得自己的头疼都快发作了,真是屡教不改啊,等周一四上学,她要好好教训那几个一点没有责任心的值日生。 这样几个念头下来,原本剩下的几个人也离开了。只有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子,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季成研。”朱宁和蔼地笑着问他:“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对于这个季成研,朱宁一直都是有些偏心的,一方面是由于他是个在学习上非常灵透,一点就通的学生,每次在考试时都能为班级在年级上拿到不错的名次,另一方面在于他的家境,那是全校闻名的穷困,听说他除了上学,还在周末偷空为家里赚些零用。这样一个又聪明又懂事的学生,自然会讨老师的欢喜。 事实上,这两点看上去都没什么问题,季成研的确成绩又好又懂得赚钱,但是……内里的缘故却是不为人知的腌臜了。 首先是第一点,他成绩好。虽然平时不显山露水(那是他的真实水平),但每逢大考必能出类拔萃(那是他抄来的水平)。他抄的不是别人,真是他日常欺负的对象——单易。 一小的期中期末考试的座位都是按照前一次大考的名次排的,自打季成研某次走运瞄着前面一位同学的试卷,考了个他从来没想过的高分之后,他便在下一次考试时被分到了单易后面的座位。从此,他发现了单易这个“宝贝”,写的又快又对,还相当好说话,让把试卷往哪边挪就往哪边挪。于是,季成研用暴力手段威胁他,进而再也不用担心考试这种小事。 要说季成研的成绩突然飞窜,他的老师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在老师们看来,这群十来岁的小孩子是没有胆子在讲台上监考老师的威慑下大范围地抄袭的。更别说是持久性地抄下去了。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还真有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季成研。 要说起来,季成研的得逞也要多亏了小学生试卷答案的确定性,不然的话,若是遇上一堆开放试题,他的答案和单易一雷同,没几次就要被发现,然后吃不了兜着走。 要问单易为什么会给他抄,到也不是因为他怕他还是怎么的。一方面,单易可能具有后世某句非常流行的“遇见一个傻x,不要反驳他,而要顺从他,争取把他培养成一个大傻x”的超前意识,另一方面,就算季成研抄他的,也不过是囫囵地抄个大概罢了,完全不能影响到他第一的位置啊。 奇怪的是,因为优异的成绩而被满足了虚荣心的季成研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愉快,或者是对单易有了哪怕一点点的感激之情。恰恰相反,他越来越讨厌单易。也许是因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远远甩出别的孩子一大截,也许是因为他在荣誉无数的情况下也永远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欠揍表情…… 季成研欺辱他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对于单易,他没有办法在智力上超越,便采取了自己的优势——暴力。他倒是不担心单易会怎样举报他,一来他一直认为单易就是一个完完全全懦弱可欺不会反抗的性子,二来就算举报了也没有用,顶不过他被批两句,却是单易自己,在日后会更惨。 事实看上去好像的确如此,单易从不反抗,只是麻木地任他嘲笑甚至推搡,反倒是季成研在他麻木冷漠的神情中没有办法获得施暴者的优越感,觉得有些无味了。 正是由于这样错误的认知,季成研才没有深思过,为什么他每次找单易麻烦之后,自己都会莫名地遇上麻烦…… 至于朱宁说的第二点,关于他赚钱的问题。季成研自己毫不避讳这一点,但是这些钱的来源和去向同样不如别人所想的那样光明磊落。 “老师……”季成研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低声道:“我想问一下,那个奖金什么时候能发给我。” 他的目光里有焦急也有不安,朱宁明白他一定是为了家里,于是温声安慰道:“别急,等颁奖典礼举行过了,应该就可以发下来了。” 季成研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沉下三分。他现在的确非常缺钱,只不过不是为了家里,而是因为…… “好吧。”急切归急切,他也知道这种事不是他或者朱宁能决定的,多说无益。 看来那边的事情,他还得找个办法拖一下了…… 季成研心事重重地拿了包离开。 从外表看,季成研的脸还非常稚气,没有完全张开的五官看上去与别的孩子无异。只是他的神态太过扭曲,常常显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阴鸷来。 季成研走出门,他的面前,单易倚在走廊护栏上,仰着头,眯眼看着他。 “我等你有一会儿了。” 单易的语气不似平时淡漠克制,甚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只是季成研并没有察觉到,他极快地扫了单易一眼,在看见他脸上那引人注目的一块淤血之后,夸张地嗤笑了一声。 “丑八怪,别挡路,滚。”如果是平时,他可能还会多嘲讽单易几句,但他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处理,因此他不欲在这里多耽搁下去。 偏偏单易今天并不准备放他离开。 “我有事情和你谈。”单易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什么事,你又讨打了吗?”季成研有点莫名其妙,他的语气恶狠狠的。 单易笑了。 “你进来,我们慢慢说。” 他带头又走进季成研班级的教室,步伐从容稳健,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一切,心急的季成研都没有注意到,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身处危险境地了。 第十六章 杀人 温萤猫着腰躲在教室后墙外边,屏着呼吸,仔细地听着教室里面的动静。 先是季成研烦躁的声音:“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有什么话就快说!” “季成研。”单易微微笑道:“我今天来找你算个账。” “算账?”季成研突然笑了,笑的仿佛不能抑制似得浑身颤抖起来:“你是不是真的傻了?你想怎么样?” “我没傻。是你傻。”单易不在意道,他的眼睛轻轻弯起,看上去天真又明朗:“季成研,你真是太傻了。” 他的异样让季成研内心烦躁更甚,他顺手想给单易一拳,但是单易灵巧地一矮身子,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季成研再想出手的时候,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看清楚了,单易的手中拿着一把看上去非常锋利的刀。 “你……你你你,你想干嘛?” 季成研惊恐地瞪大了眼。 让他最为恐惧的不是这把刀本身,而是拿刀的人。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单易。这样一个和平时那个呆滞麻木,甚而小心翼翼的小孩子完全不一样的单易。 季成研突然想起季硕很久之前提到的一个人,季硕说那个人从来都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人,却在后来一次被气急了后,一口气杀了别人全家七口人…… 越是不动声色的人,发起怒来越是慎人,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不再忍耐下去的。 单易也会是那种人吗…… “季成研,我忍你很久了。”单易刻意沉下声来,他把手里的刀往上抬,抬到季成研的胸口处。 季成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他本来就是好勇斗狠之徒,这时候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夺去单易拿着的刀。 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他感到自己的后背挨上了窗台。 窗户是敞开着的,他感到有凉风从背后吹过。 单易又笑了。 今天他的笑容特别地多,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没有那么异常,但偏偏是放在单易身上,那笑容就有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季成研准备出手夺刀了。 一直猫着腰的温萤此时慢慢地伸直了腰板,她蹑手蹑脚地站上放在墙边的小椅子,全程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 单易似乎是无意地咳嗽了一声,他手里的刀一抖。 季成研就待伸手。 突然,他感觉有一片乌黑从头顶笼罩过来,迅速地盖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和嘴,之后,他的脖子被勒住,窒息感阵阵上升。 那是被叠在一起的,厚厚的三层黑色塑料袋。 温萤的手在颤抖,她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地很顺利,她以为她能从容不破,潇潇洒洒地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但她却没有办法控制住来自身体的异常。 与这种颤抖相伴而来的,还有想要使出所有的力气,甚至把季成研的脖子勒断才好的冲动。 用力再用力,温萤借力爬上了窗台,她的膝盖抵着锋利的窗沿,摇摇颤颤地支撑着她的身体。虽然隔着裤子,可是那种钻心的疼痛仍然无可阻挡地向她袭来,温萤没有卸劲。她的眼睛血红血红。 她想着,就让季成研在这黑暗中带下去吧,带着无尽的恐慌,还有那逼仄狭小的血腥的味道……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她一样。 那边,单易早就扔了刀子,他从口袋里掏出缠绕成一圈圈的细铁丝,乘着季成研失力,用上手和胳膊肘,先脚后手,把季成研的四肢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而等他做完手中的事,却发现温萤有些不对劲了。 “松手。”他说道。 温萤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仍然咬着牙继续着受伤的动作。 单易目光一闪,当机立断,过去把温萤的手给拽开。 温萤情绪不稳,本来力量就已经用到了极限,只凭着一口咽不下的气在强撑,这下被单易顺势一拽,塑料袋很快脱手,然后她整个人也因为重心不稳,身体一个倾斜,呈面朝上的姿势,一下子从窗台跌在了地上。 窗台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好在地是松软的草地,温萤除了感到屁股非常疼之外,倒是没有受太大的伤。 季成研脖子上的束缚一松,空气慢慢从塑料袋的口漫了上去,他的腿一软,也顺着窗台,缓缓地瘫软了下去。 单易从窗户往下张望,在看到温萤已经爬起来,掸着裤子上的草和泥,貌似没什么大事时,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温萤一屁股跌坐在湿湿软软的草地上,才有些清醒过来,她挣扎了两下爬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 她再次扶起刚刚被自己弄倒的小凳子,站上去,然后从窗台跃进了教室。 单易正蹲在地上,低着头,小心地支开一根手指,拨拉着季成研的脑袋,神情自然地像是在拨弄一颗白菜。 季成研的眼睛禁闭,脸色发青,两道细细的鼻血从他的鼻孔里流淌下来,看上去非常可怕。 “他快死了。”单易抬眼道。 温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心里没有恐惧,却有着极大的轻松感。 “死吧。” 她说,她的声音听上去鼻音很重。 “他不能死。”单易站起来,不再去触碰地上那个令人作呕的人。 温萤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不死,我们就不会被发现。”单易慢条斯理地分析给她听:“他死了,我们就会……” 他斟酌了一下,然后选了个词:“很惨。” 温萤冷笑:“那又怎么样,难道给他报警吗?” 单易没有回答她,他把背上的书包放到一边的课桌上,然后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 “小叔。”单易凉凉的声音回荡在空荡无人的教室里。 “你快点到我们学校里来……” 虽然说的是催促的话,他的语气没有一丝焦急:“你再不来……” 他的眼帘微垂,视线落在从季成研鼻子淌到嘴角的那滴越发细微的血珠上。 “我就杀了人了。” 第十七章 维护 不到十分钟,温萤便看见两个抬着担架的人几乎是冲进了教室,而后很快又冲了出去,出去的时候担架上多了一个季成研,他的嘴巴被单易之前临时拿两支笔给撬开支着,看上去滑稽可笑。 单易目送那两个人远去,然后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温萤,微笑着走向她。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温萤有点惊讶地动作。 他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抱住了温萤。 “没事了。” 他柔声说道。 一滴眼泪背叛了她的主人,狠狠地砸在了单易的肩上。 单易的拥抱很轻,可是温萤的委屈,却在此刻莫名地决堤。 单易松开了她。 温萤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她的全身的校服都脏脏的,脸也被眼泪弄的花花的,非常狼狈。 单易往走廊看了一眼。 “现在,你有点不好交代。” “嗯?”温萤带着哭腔看了他一眼。 “我们换一下衣服吧。” 单易轻轻叹了口气。 …… “噗嗤。”仍然带着哭腔,此时却是一声发自内心的笑声了。 “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温萤眯起眼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她的眼睛里还有闪闪的泪光,眼眶红红,鼻尖红红,脸蛋红红。 单易觉得她比刚刚的模样要好看一点了。 “好。”温萤大力地抹去了脸上的眼泪。 …… 单廷贤面带得体的微笑,迈着从容的优雅步伐走进教室。 然后……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卸下了脸上所有的笑意。 他停在离单易两米远的地方,目光在自家脏兮兮的侄子身上停留了两秒,又在温萤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转到地上的垃圾袋上,地上的铁丝上……如此细细看下来,越看,他的神情越是难以言说。 他在一点点酝酿情绪,想着马上要怎么揍单易。 “别看了。”单易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无语道:“我干的。” 单廷贤一口气差点没给自己憋死。 “为什么?”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温萤心里记着单易之前和自己讲的那一段话。 单廷贤解决这件事很容易,她不用有任何的担心。 但是单廷贤会帮单易,未必会帮她。 于是她没开口。 “因为他先欺负我的。”单易耸肩。 “反正我也快离开这里了。所以,我没必要再忍下去了……只是很不幸。” 他继续说道:“很不幸,我失手了。” “那她是谁?”单廷贤继续咬牙切齿地往温萤的方向抬了下下巴。 “一个……被吓哭的……无关紧要的人。” “放屁!”单廷贤恶狠狠道。 他已经看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还真不信单易一个人就能玩出这么大的事来。 但是单易其实并不在乎他相不相信,单易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说她无关紧要,她就无关紧要。 单家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目光在空中擦出了无形的火花。 “你跟我走走走……我回家收拾你!”单廷贤简直是气急败坏,说着就要来拽单易。 单易挪都没挪一下身子,乖乖地给他拽住了。 “你等等。”他道:“我有话跟她讲,讲完了,我再跟你回家。” “行!”单廷贤的怒火已经进入了一种新的境界,他看似无比爽快地答应了单易的要求,甚至还主动走出教室,铁血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除了那“哐当”一声的巨大关门声暴露了他狂躁的内心,别的都掩饰的很到位。 温萤莫名地生出了些许紧张,她今天好怂啊,温萤懊恼地想着。 “很开心。” 单易开口。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想要来帮助我的人。” 温萤哑然地看着他,原来单易是以为自己要替他出气吗? 所以他也是真的觉得她是被吓到哭喽。 温萤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默认了还是否认。她思量再三,还是艰难地开口:“我并不是为了帮你。” 她知道自己的话听上去有点残忍:“我是为了我自己。但是恰好与你有着共同的敌人。” 如果不是单易而是别的孩子,她可能为了安慰他,就会默认,只是单易…… 从刚刚的事情中她就可以看到,他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他沉稳冷静得惊人,也聪慧得惊人。 “好吧。”单易的目光黯淡了一点,不过他过了一会儿还是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那么,合作愉快。” “嗯。”温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的心里有很重的内疚之情油然而生,也许……她刚刚应该骗骗他才对? 良久的沉默。 “那……我走啦。”温萤眼见着夕阳已经渐渐出现在天际,有些忧心妈妈回办公室见不到自己,会不会担心什么的,于是她把书包拿起来,和单易道别。 “嗯。”单易点点头,看着温萤走开。 这是他在这所学校过的最后一天,也是……非常不一样的一天。 他其实心底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比如温萤对季成研莫名却极其汹涌的仇恨,比如她突然的出现,比如……按照计划里,她说她会在最后使出一个大绝招,决定能以己方最小的损耗换来季成研的最大痛苦。 那个绝招是什么呢? 可惜他是无从知晓了。 窗外,单廷贤不耐烦地皱着眉,他现在的心情极其的不好。一方面是因为单易给他捅下的这个不大不小的篓子,更重要的则是因为……单易脸上清晰可见的伤口。 单易受欺负了?为什么受欺负?而且单易一向是一个非常明事理的孩子,这个报复这么狠,他所受的,绝对不会止脸上那一点的伤吧。 他的脑海里突然就涌现出了那个曾经在他眼前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那是单易抱着膝盖倚在他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样子。房间很大,他人很小,还那么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他每次看见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一直都知道自家侄子非常聪明,因此对单易极为放心……可是,他好像忘记了,单易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一个才九岁的小孩子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单易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是不是很内疚?”单易仰着头,一脸冷漠道。 “……”就算内疚,也不应该是他说啊,这样也太破坏气氛了吧。 “没什么好内疚的。”单易不理他的反应,接着往下说:“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况且我自己也应付的过来。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他倒是通情达理得很……单廷贤哭笑不得,但他心里也清楚,单易没有明说的那两个“应该负责任的人”,别的方面样样是出类拔萃,无可挑剔。在父母这一道上,做的实在是太混账了。 自己说走就走,说让单易走又就让单易走。他们好像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有在乎过单易是怎么想的。 有那样的父母,也不知道对单易是福是祸。 这样越想越远,单廷贤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要发火的最初目的了。 “那个人……他怎么你了?”单廷贤问道。 “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单易面上一派淡然。 季成研这个名字,曾经是他的阴影,也曾经让他发抖和难过,只是那都过去了罢了。就好像那些孩子并没有什么遮掩的冷落,还有鲜明又直接的恶意,他都受得住。 他想起了温萤临走时瓮声瓮气对他说的那句话:“我前……前天听过一句话。” “离群索居者,不是神明,便是野兽。” 她说。 第十七章 原来 之后的那个周一,第一届“院士奖”颁奖典礼并没有如期举行。 国旗台上的辅导员刚刚按照按常例讲完一堆关于上一周校园卫生排查结果的废话,站在一边的体育老师便匆匆地吹了结束的哨子,喊起了他那句常年不变的“升旗仪式结束,各班依次退场”的经典台词。 这是一场仓促而毫无新意的升旗仪式,但如果是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人去看,就会看出在那平静之中隐藏着的暗潮涌动。 比如主席台上那一排脸色相当不好的领导人。特别是坐在中间位置的校长同志,可谓是完全不在状态。他甚至还在 比如五年级队列那里那个 温萤被淹没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之中,她埋头走路,没有在意主席台上校长那张铁青的脸。 走着走着,她偶然听见身边传来两个姑娘的讨论声,一个在遗憾见不到那个获奖的厉害学长,一个则叹息没看到那个据说是全国最年轻的院士。 温萤的脸上不由得就挂起了浅浅的笑容,领奖的那位现在恐怕还待在医院里吧。 她是个狭隘的小姑娘,没有满腔的集体荣誉感,也对所谓院士不感兴趣。她只是非常刻薄地想着,她的敌人越难受,她就越开心。 只是他受的苦还不够,她这一世定细细较着,让季成研把前世的罪孽,连本带息地还清。 然而,温萤并不知道,这个匆匆结束的升旗仪式,背后的故事远比她知道的要复杂。 时间倒回到三天前的那个傍晚,单廷贤载着单易回去的路上。 这对别扭的叔侄虽然互相关心,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因此车里的气氛并不算轻松愉快。 半晌,单廷贤以调侃的语气打破了那份让他浑身不舒服,却让单易觉得非常自在的宁静。 “你这转学转的不早不晚的,正好丢了那笔什么奖学金,真是不走运。” “噢。”单易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校服裤子膝盖处那两道脏兮兮的,深深的划痕,轻描淡写道:“我正想和你说,拿到奖学金的不是我。” “什么?”单廷贤有点小吃惊。 “怎么不是你?我看怎么算都应该是你吧。” 他以为单易在开玩笑。 “因为我家太有钱了。”单易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他们认为我不是最需要那笔钱的人。” “什么需要不需要?不是说选拔最优秀的学生吗?难道你们学校还能找的出一个比你更有资格的?”单廷贤的语气是惊诧带着不满。 他当初刚回泯城,那一帮人就请他吃饭,话里话外是想让他这个“大人物”为那“曾经的母校”做点贡献。他哪里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恐怕他给学校捐点钱,有一半就被饭桌上那几个油光满面的人顺手卷跑了。 不过单廷贤又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他并不想因为那一点在他眼里并不怎么重要的钱就落得一个铁公鸡的名声,于是就想了个法子,把钱捐成奖学金,数额和奖励方式都清清楚楚地写好宣传出去了,他才放了心。 只是,当时他们可是明明白白答应了他,要按规矩来选人的,这屁股一扭就变卦了不成?在单廷贤的眼里看来,那第一届的“院士奖”就是他给单易的一份小小的生日惊喜,只不过是走了条迂回又隐蔽了一点的路罢了。 他可没想过这份荣誉给别人(再说,在他看来别人也不配)。 “嗯,不巧,还是颁给了刚被你派人送进医院的那位。” “他成绩很好吗?”单廷贤不屑道。 别看他平时对单易多加嘲讽,但他所说的单易的不优秀只是相对于他自己而言的,如果拿单易和单易的同龄人相比,那只能说,单易不知道比他们高到哪去了。 “还不错。”单易客观地评价了一下,顿了顿又说:“主要是穷。” “穷?那他大可以去找学校找社会找国家的补贴,拿这个奖就是不对!”单廷贤越说火越大,真是气死他了,他这个院士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拿他的钱办的“院士奖”反而自顾自进行地挺自在? 而且那个获奖者还欺负他侄子? 这对于一向自视甚高的老单家来说,简直是个耻辱。 “你咬牙切齿干什么?”单易故意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单廷贤想把这件事作为一个惊喜,不幸的是单易老早就猜了出来。 只是他不揭穿,然后好笑地看着单廷贤每天呲着牙,笑得好像阴谋得逞了一样在他面前晃悠。 “因为!那个院士就是我!”单廷贤见瞒不下去了,只能把实情吐露。 他还特地嘱咐了那帮人别把他名字暴露出去,现在看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 “不是那个马上4月19号你要过生日了嘛,我想给你一个小小惊喜来着。” “……” 单易重重叹了口气,他还以为单廷贤干这件事只是出于他不可言说的某种恶趣味,却没想到是出于这个原因。 “我的生日是九月十四。” 单易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地响起。 …… 车子里突然地,又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第十九章 如此 单廷贤忍不下这口气,回家之后,就打通了校长的电话,在校长几番道歉未果之下,他依然决定取消对学校的那笔投资,并且严厉地表示,以后将拒绝与学校的一切合作。 挂了电话之后,单廷贤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一刻不停地打了另一个电话,这一次,他是要处理那个被他侄子弄的差点窒息的孩子的善后问题。 不一会儿,他就从电话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单易在自己屋里收拾行李,突然就听见大门“嘭”的一声被人关上,他愣了愣神,想到单廷贤大概是去做什么,突然地就有点惆怅了起来。 单易此人,看样子最是冷漠,偏偏有着天生的一颗比旁人还要敏感得多的心,常言道慧极必伤,他的默然,何尝不是一种被扭曲了的畸形的性格呢?说白了,他和季成研,其实都是那群健康活泼,无忧无虑的孩子里面的异类啊。 当然单易不曾在想这个,他对季成研的感受只有厌恶与仇恨,然而他的聪慧和长期压抑的性格又让他小心谨慎得厉害,在没有算稳妥一切前,他会仔仔细细地收起一切可能暴露自己的东西,任暗中的火焰在心底悄然滋长,积蓄力量。温萤给了他一个契机,让他得以发力……而前世并没有这一码事,前世的季成研,会在几年后,才在痛苦中覆亡。 所以说,季成研的这次“遭暗算”,倒说不清是祸还是福了。 单廷贤双手插在兜里,身板笔直地站在一扇被油污和说不清的黑斑侵染得不成样子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眯着眼睛思考要不要进去。 这里四处弥漫着的发霉的衰老的气味让他浑身不舒服。 终于,那只干净修长的手在触碰到门板的前一秒停住了。 “我为什么要来?”单廷贤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地小声自言自语道:“我是傻了吗?任人欺负还要给人道歉?” 一定是急火攻心以至于让脑子给烧坏了……才让他跑到这破地方来的。 要他说,季成研那纯属于活该,他给他保了命就是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季家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再说了,他刚刚了解到,季家可不是什么勤勤恳恳过日子的小老百姓,那……那人怎么说来着,一个荡妇,一个小偷,一个酒鬼……啧啧啧,真脏。 单廷贤悬在半空中的手又抽离得远了一点,他琢磨着要是季家真敢闹什么鬼的话,他就把他们这些年的里外抖搂抖搂,肯定能找出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来。 “哼。”单廷贤转悠了这么一圈,又背着手离开了,他感到回去以后一定要把这身衣服好好洗上一番,不然被这里的气味一熏染,就穿不得了。 季成研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那一刹那,一个瘦高少女悄然出现在了他刚刚离开的那扇门前。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刚刚消失的地方,眼睛里面有几分疑惑和防备。 那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门前? 为什么最后又离开了? 是季硕季成研的朋友吗……亲戚?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出现,便立刻被否决掉了。这个人看上去那样出色,怎么可能会和季家那两个人渣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友好,倒想是来寻仇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很有可能,杨倾艾的眉头紧皱,她可不想再把这原本就糟糕的日子过得更糟糕一点了。 杨倾艾想着,手中动作不停地拿出钥匙打开门,眼前的景象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一室的酒味,满地的空罐子和碎玻璃,凳子翻倒在地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正裹在被子里嘤嘤哭泣。 似乎是被杨倾艾开门的声音给惊到了,她突然一回头,满脸泪痕一下子暴露在杨倾艾眼前,还有左边脸上的红肿。 杨倾艾没吭声,把钥匙扔到桌子上,然后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走到床边,蹲下身去,用力地把床底下那个纸箱子拽了出来。 而后,她埋下头在纸箱子里那堆零碎中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一方包起来的手帕,顺手把手帕包往床上一放,又使劲把纸箱子推了回去。 杨倾艾打开手帕包,里面是小半瓶红花油。 “你自己涂还是我帮你?” 杨倾艾一抬头,正好女人也在怔怔地望着她,两人的目光一撞上,便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彼此。 杨倾艾把手里的小瓶子递到女人眼前,女人却只是不接,还怔怔地注视着她。 杨倾艾无奈,只能收回红花油,拧开盖子就往自己掌心上倒。 “闺女诶……” 她的胳膊突然被女人紧紧拽住,她再看向女人的时候,女人发了疯一样地对着她,摇着她的胳膊嚎啕起来: “闺女……我的好闺女……你疼疼妈吧,妈求求你了——” “妈养你这么大,你救救妈好不好,救救娘吧……” 杨倾艾的动作停下来了,一滴红花油从倒着的瓶子里滴了下来,她恍若未知。 “妈求你啦——你要是不肯帮妈,妈就要被你爸打死啦……” 女人干涩的哭嚎还在继续,杨倾艾却在听到那声“你爸”之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挣扎着就要逃开女人那双紧紧钳制着她的枯槁细瘦的手。 “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女人不肯放手,杨倾艾又拼死地往外使力,女人的半个身子几乎要被从床上拉下来,但她依然一刻不停地喊着:“妈给你保证,就这一次,妈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杨倾艾眼神一闪,挣扎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女人留意到她的变化,以为是自己的哀求打动了她,赶紧趁热打铁道:“你就做这么一次,不会怎么样……况且他如果高兴了,你能拿到很大好处的……你知道,他看中你很久了……” 饶是她年轻的时候再风情万种,现在也自认风韵犹存,也不过是在走下坡路了……况且现在男人还爱小姑娘那一口,她更是没有什么优势了。而如果她不再能给季硕带来钱,恐怕日子也会越过越惨了。 倒是自家闺女,容貌倒是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八分好,还是个实实在在的雏儿……与其让她拿自己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便宜了外面的野男人,倒不如给家里弄点钱……再说,她自信说动闺女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就更加简单,毕竟这事在她看来,又有钱赚,又有些个中滋味在里头,实在是天底下最最舒服的事了。 她打的一肚子好算盘,只是她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杨倾艾的嘴角无声地扯出一个冷笑来。 “好。” 她悠悠道,声音冷静平和,叫人听不出内里的万丈深渊。 第二十章 承诺 妈妈一只脚刚刚踏进办公室的门,温萤 就如心有灵犀一般抬起了头,而后她的小脸上突然地就绽放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来。 “妈妈——”温萤像撒娇一样拖长了声音,甜甜地喊她。 妈妈好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突然来这么夸张的一出是个什么意思。 办公室里有的老师看着温萤这怪里怪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开玩笑道:“大概是干了什么坏事吧……” 温萤不理他们,等妈妈走到她跟前,才招手让妈妈弯腰,然后凑到她耳朵跟前小声道:“妈,我期中考了双百,你要说话算话哦。” “啊?”妈妈一愣,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温萤说的是指什么。 看来妈妈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温萤一瞅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是被敷衍了,无奈地坐回去道:“你答应过我,如果考到双百,就考虑让我跳级的事情呀!” “噢……”妈妈想起来了,她曾经为了安抚温萤,是说过这么句话,只是她只以为那时候温萤是小孩子心性突然上来了,过不了多久就得忘掉,却没想到她还真一直记着呢。 要按她心里话说,她是不乐意让温萤跳级的,她不是那些目光短浅又好面子的家长,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她知道,在同龄人中成长对于一个孩子心理的健康发展是不可或缺的。 跳级看上去光鲜,可是内里真的如表面上那样让人自豪吗?只可惜她不知道应该怎样跟温萤说,因为她认为温萤根本不可能听得懂。 妈妈沉默了。 温萤注视着妈妈的表情,明白了什么,她大致能猜出妈妈的顾虑,也知道妈妈都是为了她好…… 问题是,她的内心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啊,妈妈的顾虑在她身上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困扰啊…… 只可惜以上内容她也没办法跟妈妈说起,于是,温萤也沉默了。 两个人都有一腔的心里话要说,但却难以开口。 真是愁死人了,温萤想着。 “你收拾书包,我们回家吧。”妈妈岔开话题。 温萤乖乖地收好东西,跟在妈妈的身后走出了办公室。 “妈。” “温萤。” 过了一会儿,她们两个人竟然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妈,你先说。” “好。”妈妈停下脚步,半弯了腰,伸手摸了摸温萤的脑袋,然后柔声说:“妈妈想过了,既然和你承诺过,就应当遵守自己的诺言。” 她也是思虑了很久,才最终下了决心,温萤的路应当由她自己走,她可以指导,却不能代替,所以,选择的权力应该交给温萤自己。 “但是——我要说明的是,妈妈并不赞成你的想法。你想听听妈妈的理由再做决定吗?” “好。”温萤严肃地点头,并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开明的老妈而感到万分庆幸和感动。 “第一,妈妈希望你能明白,跳级并不代表你比同龄的孩子更优秀。第二,跳级意味着你要离开你熟悉的这个班级,而进入一个陌生的新集体,那个集体可能并不欢迎你,甚至会排斥你。第三,如果你选择跳级,那么你要在这两个月把下个年级所有的书学完,学好,并且在期末考试完成下个年级的试卷,获得合格的分数,才可以。” 妈妈说的并不快,她希望温萤可以仔细地听,并且思考。 “我知道了。”温萤微笑:“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我能够达到那个标准,自然是最开心的。但是如果我达不到,我也不会后悔。” “妈妈,让我试一试吧。” 温萤拽住妈妈的衣角,用渴盼的眼神看着她。 “嗯。”既然温萤意志如此坚定,妈妈也不再去泼她的冷水,而是热心道:“我会和教四年级的老师替你把教材要过来,剩下来的就靠你自己了。” “嗯嗯。”温萤坚定地点头,妈妈能让步到这样的程度,她已经喜出望外了,自然不会得寸进尺让妈妈教自己或是怎么样,再说,这也是妈妈考验自己的一种方式。 妈妈瞧着她这认真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俗话说,知子莫如母,她太了解温萤不过了。这个看上去和和顺顺甚至有点小羞怯的小姑娘,却是个典型的外柔内刚的性子,她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情,也是谁都拉不回来的。 这一点,温萤倒是像极了她的……生父。 妈妈的神思突然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恍惚。那个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了,或者说,她已经刻意地在忘记了。 曾经他是她最大的骄傲,后来,他却成了她最大的悲伤。 这些年她遇见了新人,过上了很好很好的生活,他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为她感到高兴的…… 可是,还是有莫大的,永永远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妈妈看了一眼温萤,温萤的模样还是一团孩气,她却在温萤的眉眼气质中,窥见了他曾经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妈妈的目光有些怅然。 温萤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的宝贝,他虽然不在了,可是温萤会长大,温萤的身体里流淌着他和她共同的血脉,温萤会像他曾经期许的,长成最美好的样子。 温萤感受到妈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地抬起头,妈妈紧紧抿着嘴唇,看向她的眼睛里,装满了温萤看不懂的情绪。 温萤敏锐地发觉了妈妈的不对劲。 “妈,怎么了?”她问。 “啊……没怎么。”妈妈赶紧笑了一下,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家温萤都长这么大了,是个懂事的孩子了。” “我一直很懂事啊。”温萤撇撇嘴反驳,她可不认为这是妈妈真正想的事情,有些东西不用言传,但还是可以感受到的。妈妈越遮掩,反而越让温萤好奇。 不过温萤再好奇也不会现在说出来,她只装作相信了的样子,便拉住妈妈的手,登时换了口气:“对了,妈——你要奖赏我哦——我要吃松子桂鱼……” 第二十一章 关捷 梅雨是什么…… 对于温萤来说,梅雨不是等着吃梅子……而是处处发霉,是最让人提不起劲来的天气。 泯城多水,本来就属于湿润的气候,更不要说再加上这连绵不断的雨了,温萤觉得这座小城简直像是被完完全全地扔到水里泡过了一样,不管怎么东西都湿漉漉,皱巴巴,差不多可以拧出水了。 要不然人家古人说“雨纷纷”“欲断魂”的呢,人在这种鬼天气里,哪里还能有好心情。 比如温萤自己,近来就相当烦躁。 有一种痛苦叫做我明明会却要装作不会,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境况。 为了“合理地”完成跳级考试,“合情地”拿到一个好分数,温萤只能把目光投向温故尧,让他教自己二年级的课本内容。 温故尧其人,最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让他给温萤讲小学内容,一天两天还罢了,关键是一讲就得讲上两个月,他内心的崩溃其实不比温萤少。 无奈温萤机智地使出了眼泪大招,杀的他丢盔弃甲,只能举白旗投降。 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温萤适时地“破涕为笑”——“涕”是假的,笑是真的。说起来幸亏温故尧同意的早,不然她还真演不下去了,毕竟那眼泪也不是说弄出来就能出来的。 于是,一个心不在焉的学生,一个魂不守舍的老师,这个史上最不敬业的师生组合,就这样从名义上成立了。 那段时间,从来讨厌上学的温故尧竟然头一次觉得校园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都变得无比可爱起来,毕竟在这里他大可以做一个走神的学生,在家,却得做那个口干舌燥的倒霉老师了。 温故尧很郁闷。 温故尧的哥们关捷也很郁闷,因为温故尧这段时间都不再和他一起打球了,这直接导致他的队实力大幅度下降,被以前的手下败将虐的很惨,官捷表示自己这个队长很没有面子,于是他决定找温故尧好好谈一谈。 关捷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在他脑袋里出现了和温故尧谈谈的念头的当天下午,他就在晚饭时间果断在食堂拦住了温故尧。 “你干嘛?”温故尧瞅着他关捷那只挡在他胸前的胳膊,皱着眉头:“别挡着我,我要去吃饭,一会儿食堂人该多了。” 关捷对于哥们儿这种没有出息的语言表示非常痛心疾首。 “你还能有点追求吗?一个破食堂值得你这么在乎吗?” 温故尧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一眼:“哦。” 他说:“那你请我吃饭?” “请就请!”关捷家里别的不多,钱还是不缺的,听温故尧这么一提,豪气地拍了拍胸脯:“你的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正好我有事找你,我们找个地儿边吃边谈。” 然而他说的快活,事实却是晚饭时间统共就四十分钟,新中旁边也没什么像样的馆子。 最终两人还是在食堂解决的,还因为去的迟而排了很久的队。 “兄弟,对不起啊!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改天我一定补上这顿饭啊!”关捷对于自己夸下海口却没能说到做到而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温故尧理都不想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找我到底干嘛?” “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最近怎么不打球了的。”关捷拣了一大块肉塞到嘴里,因此声音听上去很含糊:“你一下去,那几个原来被你整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小菜鸡,全都蹦哒起来了,前天还把我们打输了,在那儿耀武扬威,把我气的差点想揍他们。” “我有事……”温故尧嫌弃地把菜里的肥肉用筷子戳起来丢到一边,一边答道:“我妹让我给她教课呢。” “教课?就你?”关捷笑了:“你去给人教课,纯属误人子弟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温故尧维护自己的尊严:“我虽然学的不行,但教教二年级的内容那还不是跟玩的一样——” “行吧,你厉害!”关捷也不跟他纠结这个,转言道:“别的不谈,”就说那几个嘚瑟的家伙吧,怎么搞?反正我是忍不了了,太张狂了!” “这还不简单。”温故尧毫不在意地说:“就明天晚饭时间,你把他们约上就行。” “真的?”关捷眼睛一亮,他知道温故尧的水准,只要他出马,肯定能灭了那些狂妄小人的气焰。 ……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小雨。 篮球场的地面是湿的,站在篮球场上的男孩子们衣服和头上也都是湿的,但是他们没有人把心思放在天气上,而是都卯足了劲,想要“为荣誉而战”。 有知道消息的爱看热闹的学生匆匆扒了两口饭就三五成群地来看这场篮球赛,也有人碰巧路过,抵不住好奇,直接停在了那里。周围叽叽喳喳,非常热闹,可能站在伞下看一群人淋雨,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温故尧和队友说笑了一阵,然后一个人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张望着四周,却无奈地发现什么人也没有。 比赛就快开始了啊,温故尧有点愁。 那倒霉关捷,挑战书都下下来了,他却突然坏了肚子,这一下午已经跑了近十趟厕所了,看他那个样子,也打不了球了。 若说换人吧,温故尧不怎么乐意,因为他和关捷配合起来那叫一个默契和行云流水,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性格迥异却能成为好拍档,好哥们的最重要的原因。 就像关捷没了他打不好一样,他没了关捷,也会觉得哪哪都使不上力。 因此,他问了关捷能不能坚持住,关捷咬咬牙说没问题,就是打之前先去解决一下……然而从他去“解决”到现在已经有将近十分钟了,温故尧是再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那家伙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温故尧无语地凝望苍天。 另一支队的同学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了,温故尧看看手表,决定再等关捷两分钟,如果他再不来,就真的要换人上了。 杨倾艾帮打球,女孩子看不起,温故尧的追求。高傲,戳穿,什么看不起,什么比不上。 第二十二章 比赛 两分钟很快过去了。 温故尧绝望了,他垂头丧气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就往人群里挤。 他硬是没挤进去。 倒不是因为人太密集还是怎么样,而是他的肩膀被人拽住了。 温故尧下意识扭头去看拽住他的那只手,白莹莹的,十指纤纤,倒像是个姑娘的手。 “你们缺人?” 声音也像是个姑娘的声音。 温故尧一愣,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哦。 “你们缺人?” 那个声音又问一遍,温故尧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不动了。 温故尧突然就脸红了。 “咳咳。”他故作镇定:“是你啊。” 杨倾艾一挑眉,开玩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啊,我当你刚刚愣了那么久,是把我给忘了呢。” 温故尧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来看比赛的?”温故尧问她。 “本来是这样。”杨倾艾放下手,接着道:“不过我看你们队好像需要帮忙。” “唉,是有个队友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要临时换人。”温故尧提起这件事就来气:“偏偏还没有什么适合的人选。” 这次为了争一口气,双方都是把最厉害的队员弄了上来,因此,哪怕只是将阵容进行小小的变化,都会使力量对比不再平衡。 “这样啊……”杨倾艾明朗的笑容和温故尧的愁眉苦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歪歪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然后爽快道:“那我帮你吧。” “你帮我?”温故尧不太相信,但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道:“你是指你认识我们学校什么打球特别厉害的人吗?” “切。”杨倾艾不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我说的就是——我,来,帮,你。” 温故尧正要开口说什么,他们的对手都已经开始恶意满满地起哄了,嘴里喊的都是些什么“是不是不敢打啦,怂啦……”之类让人听着冒火的挑衅的言辞,温故尧扭过头去对着他们的方向“呸”了一声,拨开前面的人群,走进了场。 这次杨倾艾没有拽着他,而是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看见杨倾艾的围观群众都有点讶然,温故尧这才意识到身后好像有什么不对,一回头,就看见杨倾艾已经跟着自己进了场。 她身量高挑匀称,这时候把宽松的校服外套脱掉,里面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短袖衬衫,露出的一截胳膊不像其它小姑娘一样一昧地纤瘦,反而能隐隐约约看出些流畅好看的紧实线条来。 “相,信,我。”杨倾艾用唇形比出这几个字来。 温故尧说不出话来。 算了…… 他突然丧气地想着,反正也是输的命,输得好看一点和输的难看一点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她是谁?”敌方队长指着杨倾艾:“是你们队找来的拉拉队吗?” “后卫。”杨倾艾活动活动手臂和腿,冷冷看了他一眼。 “……”敌方队长被噎住了,他觉得温故尧让一个女孩子上场是对自己的藐视和侮辱。 “你是不是太狂妄了一点!”他把憋闷的气撒在温故尧头上:“不要以为自己有两下子就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当然他的义愤填膺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因为……发球了。 半个钟之后,这个可怜的队长感到自己受到了更严重的藐视。因为……他竟然真的输了。 21比15。 不算是惨败,但是也足够让他伤感了。一个女孩子啊,想他在球场上纵横这么多年,竟然输给了一个女孩子。这个认识刷新了他对于自己的定位,并且成为了他一生都没有忘记的一件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倾艾掰正了一个少年直男癌。 敌队灰溜溜地退散,温故尧喘着粗气,把一瓶水扔给杨倾艾。 在不怎么懂行的观众看来,杨倾艾的表现顶多算是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好回味的,相反,作为主攻的温故尧凭借一个又一个精彩的偷懒和他那张自动和别人区分开来的漂亮的脸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掌声。 但是温故尧却知道,杨倾艾对这场球的胜利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不管是控球,传球,她都能做的很好,而且她反应敏捷,能时刻根据场上形式的变化,给队友最好的配合。她虽然没有投一个篮,但温故尧觉得她的功劳比自己大。更不要说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天生优势了,对方的队员都不好意思和她有什么身体上的冲撞,因而她的存在也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对方的步伐。 她哪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什么捣乱的啊,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杀器啊。 杨倾艾接过他扔来的水,说了声谢谢。 “你们打的是野球。”杨倾艾小口地抿了一口水,评价道。 “……是。”温故尧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野球是什么,他不会不知道,就是不打配合,不讲章法,一切全凭自己兴致来,说起来随机应变,自由度更高,其实被猪队友拖累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温故尧才会对能和自己好好配合的关捷那么在乎,先不论关捷是否是高手,好歹他有点合作精神。 说起关捷……诶,关捷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关捷不会掉厕所里去了吧。”温故尧左张右望看不见人,不由得嘟囔道。 杨倾艾听见他的话,微微笑了笑。 温故尧自然不会知道关捷去哪了,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杨倾艾和关捷之间的某个小小的交易。 早在昨天晚上,当杨倾艾得知了温故尧参加了这场“声势相当浩大”的球赛之后,就已经策划好了。她先找到关捷,用自己的技术折服了他,然后提出代他比赛。 关捷本来也不同意,无奈自己是打不过杨倾艾(不管是哪个层面上的“打”),而且又的的确确非常想要赢得这一次的比赛,好挫一挫那些家伙的锐气,便很快改变了主意,答应了杨倾艾的要求。 作为交换,关捷也获得了向杨倾艾提一个要求的机会,虽说这个要求他一时想不出来,但杨倾艾很够意思地表示,只要她还在这个学校里,关捷都可以向她提那个要求。 于是,两个人达成协议,成功地瞒住了温故尧。 后来温故尧从关捷口里问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他“因为耽误了比赛,所以不好意思去见温故尧,偷偷跑了”这个听上去有点道理,又有点奇怪的理由罢了。 至于杨倾艾为什么打球打的这么好……一来她手长腿长,本来先天条件就优越,二来作为一个内心很有成算,又有一股韧劲的姑娘,在得知温故尧爱打球之后,她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个和喜爱的人培养共同话题的机会呢? 第二十三章 心动 球场上的人渐渐散去了。 杨倾艾倚着篮球架,姿态轻松自然地站在温故尧两米远的地方,一只手里拿着瓶子,另一只手抬起来,想要把额头上淋湿了耷拉下来的几缕头发往耳边拨。 温故尧不知道自己怎么没走,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讲的。但是他现在却又什么话都不想讲。 就只想安安静静地站在这里。 他一直觉得杨倾艾长得很漂亮,而且是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的漂亮,她的漂亮里有一种锐利,让她显得非常夺目。平时,那种锐利是隐藏在平和的外表之下的,而今天,这种锐利如同出鞘的剑,锋芒毕露,惊艳四方。 这个姑娘……真的很……不一样。 “我报了恩啦。”杨倾艾对着发愣是温故尧晃晃手里的瓶子,洒脱地走远。 温故尧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抬手摸了摸鼻子,还好是在傍晚的雨中,周围都是朦胧和灰暗,否则温故尧发红的耳垂,脸颊,一定会被察觉。 温故尧就那么懵懵地走回教室,懵懵地上完自习,懵懵地骑车回家。 然后……被火眼金睛的温萤发现了不对劲。 “哥,你今天状态很不对劲哦。”温萤拿手里的铅笔钝的一段轻轻戳了戳温故尧的手。 虽说温故尧平时给她上课也没有多认真,但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样讲着溜着,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简直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啊,不好意思。”温故尧清了清嗓子:“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 “讲到第十课的生字词。”温萤无语地提醒他。 “哦哦。”温故尧反应过来,就低头看书,继续讲着:“这个字念做……” “咕。” 他的肚子响了。 温萤没忍得住,笑了出来。 “你饿啦?”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温故尧顺势就说:“我饿了,所以有点不太清醒。” “那行。”温萤知道再折磨温故尧也没有什么意思,爽快地一丢笔:“那今天我们就学到这吧。” 正好她自己也有点犯困了。 温故尧得以解脱,相当高兴,温萤把笔和书收好了放在桌子上,一按灯的开关,整个房间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真安静……温萤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睡觉意味着又要无聊地看着梦中那对小情侣你侬我侬,但是温萤已经知足了,毕竟不疼是不是,她就权当自己是在看一部电影好了,旁观者清嘛,顺道还可以思考思考人生,反正她又控制不了那个她寄身其间的那个身躯的举止,不如看开了好。 她甚至学会了如何在身体移动的同时让意识保持一种打盹的境界,温萤称这种境界为“灵魂出窍”。 梦里的时间过得要比现实快的多,在梦境中,花谢了又开,一年的甜蜜时光已经匆匆过去。“他”度过了在校园中的最后一段时间,然后和他的同学一样,带着满心的憧憬奔赴那个对他来说还有些陌生的社会。 毕业那天,他拉着小翼的手,如同所有悲剧故事的男主角曾经做过的那样,深情地看着小翼纯洁的眼神,立下了自己的g。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相信我,不再需要多久了。” “嗯,我相信你。” 小翼的脸上洋溢着同样的满满憧憬,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认为他会是她的白马王子,在最最富丽堂皇的城堡迎娶她。 就算他家境不太富裕,哪有怎么样呢?他还年轻,而且那么有才华,一定能够白手起家,创造自己的事业。 不幸拥有上帝视角,因此听见了小翼的这番心里话的温萤用自己的意识狠狠打了个颤。 如此天真的少男少女……温萤真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们才好,可能真的是爱情让人头脑发热,智商下降吧。 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爱情的温萤非常冷静地如是思考着。 于是,“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几家“他认为还过得去”的公司投去了自己的简历,并且一心想着大家都想要他的时候,他该怎么和他们提条件,为自己涨一涨身价。 可惜,那都是他一个人的幻想罢了,过了很多很多天,他投的那些简历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任何回复。 他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呢?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一点钱都被用光了,房租也交不起了。 他痛心疾首,感到那些庸俗的公司完全无法理解他这样一个有志青年,于是他决定……先回家向父母要钱再说。 小翼那边,他倒没瞒着,因为他觉得小翼一定会是和他站在一边的。小翼到的确是很心疼他,也认可他那不被他人认可的才华,陪他感叹了一会儿“高处不胜寒”“天才总是蠢材难以理解的”之类的话,然后鼓励他一定要好好努力,前途还是光明的。 他被这碗“鸡汤”灌得又神气起来,再加上回家乡后左磨右磨终于是从他那对老父母从田里抠出来的一点养老钱给弄了出来,有了钱,有了美人,他底气也足了许多。一心想着再去试一试,一定会有伯乐收了他这匹世间难得的千里马。 他不知道的是,他那娇娇女友在安慰完他的当天晚上,便答应了一直犹豫着的那个一直追她的富二代和她一起看电影的邀请。 她倒是没想着甩了他什么的,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她甚至在富二代继续邀请她去一家昂贵的西餐厅共进晚餐的时候拒绝了富二代,并且她很为自己的这个举动感到骄傲,她在拒绝富二代的那一刹那,觉得自己的灵魂是无比高尚的,完全没有因为金钱而弃她的男友于不顾。 电影很好看,富二代在黑暗中想要搂住她,她一惊就要躲开。 “我有男朋友了。”她说道。 “我不介意。”富二代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声音是迷人的,充满磁性的。 “就算做不了你的男朋友,也可以做你最好的男性朋友。”富二代深情款款:“我见过无数女孩,只有你最特别,最与众不同,我希望我能永远守护着你。” “哪怕只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哪怕……不能接近。” 小翼的心狂跳,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看上去豪迈的男生也能说出像“他”一样细腻的情话,而且,如此触动人心。 她没有答话,但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和富二代在那艘他们亲手制作出来的小船上暧昧的那一刻。 于是富二代再楼上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他不是说了吗,只是……以朋友的立场。 第二十四章 表白 温故尧的懵然状态只持续到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一觉起来神清气爽,他一下子想通了昨天纠结着的许多关节,心里也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他喜欢杨倾艾,他要追杨倾艾。 急性子的温故尧在想通了自己的心思之后,立即把自己的感情化作行动,在当天第一节课下的课间,跑到了杨倾艾的教室外面。 杨倾艾的老师拖了课,温故尧就站在他们教室外面等着,边等边偷看杨倾艾线条美好的侧脸,偷看她纤细的脖颈和锁骨,然后视线自然地看下去……就看到了某些不太纯洁的线条。 温故尧赶紧闭上眼睛,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喜欢过女生的纯情小少男还说,刚才那一眼已经是一种非常放肆的举动了。 只是闭上了眼睛,不代表那一眼的记忆就会消失,只能骗骗自己罢了。 很遗憾的是,杨倾艾的那位站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师好像是想要把课一直上到下一节,全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温故尧等了一会儿,也只能自认倒霉,沮丧地回了教室。 他抬脚一走,教室里面,杨倾艾的头就扭向了窗外,瞧着那空空的走廊,她的眼角就透出几分笑意来。 温故尧是在那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拦住杨倾艾的,尽管他已经对这次会面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在拦住杨倾艾之后显得有点慌乱。 杨倾艾却是一派怡然自得,她含笑问温故尧:“你想做什么?” “我想……” “我猜到了。”杨倾艾的笑意更弄,她的脸离温故尧很近,近得温故尧可以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我喜欢你。”她的声音就好像是惊雷,在温故尧的心上狠狠炸裂开来,余声回响——余生回响。 “他……还打你吗?” 回去的路上,温故尧特地绕路陪杨倾艾一起回家。 “习惯了。”杨倾艾神色轻松,似乎那天的记忆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般。 “他……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也许是因为我不怎么听他的话吧。”杨倾艾说:“我总是背着他的意思去做,他怎么会高兴得起来呢?更何况,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只会花钱的废物罢了。” 不仅仅是废物,还是眼中钉,肉中刺。不要说季硕了,就是季成研,甚至她的亲生母亲,又有谁是真正在乎她,爱护她的呢?那个家,她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并不怪他们,只要他们没有伤害到她,她心中对他们只有不屑。 但若是他们真的把手伸到她这里了……那么她不会比他们更心软的。 温故尧颇有些可怜她,虽然他们的家庭都是重组家庭,但是成长环境简直是天壤之别,温故尧能够以一个正常的,富有同情心的身份去为杨倾艾所处的境地而感到唏嘘,却没有办法设身处地地理解她的内心。 他只能泛泛地安慰了她两句,杨倾艾笑笑,没说话。 很快就到杨倾艾家的那条巷子了。两个人简单地道了别,然后温故尧站在巷子口,看着夕阳下杨倾艾纤瘦的背影一点点走远,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就好像他已经无数次目送过她了一样。 温萤并不知道这一天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也没有对温故尧这天中午的晚归表示出什么好奇。 前世,温故尧和杨倾艾的恋情是在温故尧读高二的时候才被温家父母发现的,温萤当时很是不能理解他们之间那样坚固的感情,她却不知道有的看上去异常刻骨铭心的钟情,背后都是久久时光的积淀。 杨倾艾麻木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门里是如往常一样的酒气熏天,杨倾艾让门敞着,又用力把窗户推开,潮湿清新的空气被一阵风送进来,她如同虚脱一样猛然坐到床上。 季成研坐在桌子边上,穷凶恶极地啃着手里的烧饼,他吃饭很没有品,砸吧嘴的声音很大。 杨倾艾的视线自然地就落在他身上,他那又细又黑又脏的脖子因为吞咽动作而颤动着,如果仔细看,可以在距离下巴三公分左右的地方看见一道浅浅的痕迹。 不过一般来说,这道痕迹实在不容易被发现,因为它藏身在那层层叠叠的污渍之下,倒是万分滑稽地显露出了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自衿来。 这件事是个谜。 杨倾艾只知道季硕彼时在接了某个电话之后嗷嗷大叫,差点把那部并不属于他的手机给砸到地上,然后他又砸碎了两个酒瓶子,其中一个差一点就落在杨倾艾的膝盖上。 季成研晕过去了,因为窒息。好像过程中还有些凶险,不然季硕不会是那副神色,他作为一个混不吝的二混子,并不会把什么不痛不痒的伤害放在心上。 除非那件事真的挠到了他的心坎上,要么是有人要断他财路,要么是要坏了他季家传宗接代的大业。 第二点特为尤甚。 也许是人做多了亏心事总会担心遭报应,季硕从前三任妻子,却是一个孩子也没有,还是后来劈腿杨倾艾的妈妈,才有了季硕这个种。 那时候两个人都是已婚人士,不小心搞出个种来,季硕那里倒是非常自在地把老婆给扔了,杨倾艾的妈妈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并没有做好把已有的丈夫扔掉的心理准备,况且她当年也年轻,自认为季硕爱的是她的人,于是存了打掉季硕的,而后继续和季硕做野合鸳鸯的打算。 季硕混了那么些年,怎么会看不出杨倾艾妈妈的套路?又怎么可能让她糟蹋了自己季家的血脉?他当即找了杨倾艾的爸爸,把自己和杨倾艾妈妈之间的那点私情全都讲了出来。 杨倾艾爸爸不堪其辱,决定与杨倾艾妈妈离婚。如此一来,杨倾艾妈妈的名声是臭了,只能又嫁给了季硕。婚后季硕深知这个女人的浪荡本性,索性利用这一点,让她成为了自己的“摇钱树”。 第二十五章 背锅 季硕接的那个电话,是一个奇怪的号码,一个听起来非常冷漠的声音打来的,那个声音把季成研的现状讲了一下,又告诉季硕在哪可以找到季成研,然后就直接挂了电话,不管季硕在电话那头如何声嘶力竭,如何跳脚冒火。 季硕带了一帮“小弟”,想要找“人”算账。谁知道到了地儿只有季成研一个人被搁在那个荒凉的公园的躺椅上,周围一无过客,二无摄像头,这件事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谜团,完全没有办法找到肇事人。 等季成研清醒了之后,季硕问了他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季成研张口就大骂单易。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清楚动手的人并不是单易,而是另有其人呢。但是在他眼里,单易才是他遭这场罪的罪魁祸首。 季硕非常惊怒,又带人准备去闹学校,顺便让那个叫“单易”的小子吃点苦头。谁知到了学校,一番声势动作下来,倒是惊动了校领导。领导一问,是季成研和单易两个人的一档子事,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单廷贤当初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 季硕这声势模样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惹的,可谓是无理也能给自己扯出三分理来。单廷贤呢,他自己是个大牛,那脾气性格也绝对不是个好伺候的,学校同样惹不起。夹在这两派之间脱身不得,学校也很头疼。 本来是想从单廷贤那里弄点好处来,最后却沾了一身骚,实在是得不偿失。 校方的人凑起来商讨了一下,决定站定中立不放松。于是,他们先是张嘴瞪眼拍腿,生动地表示对单易的暴行的无比震惊和全然不知情,再委婉地表示很不巧,单易已经在这周转走,也不归学校管了,因此这件事实在是学校之力所不能及的,不露声色地撇清了这件事与自己的干系,最后,他们又友善地向季硕提出向公安局报警的建议,并诚恳地表示,自己愿意在公安的取证及调查过程中提供必要的帮助。 说完这些话,校领导就如同嘴巴被拉上了一样,再也不肯多说什么了。 季硕是越听越气,这不是逗他嘛?找警察?呸,他自己这么多年的营生就没有一样是能见警察的,让他为了这档子事情去报警,不是上赶着找死嘛! 这群老油条!季硕对着那几张肥肥腻腻的对笑的脸,到底没敢再闹下去,手一挥,一帮在他身后虎视眈眈的小弟就退散开了。 真是憋屈!季硕在路上走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便叫了一个小弟,问他: “你还记得他说,那个姓单的小杂种现在在哪里上学吗?” “好像……是叫什么来着?”被他叫着的那人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像像个外文名字,还挺长来着……我没记住。” “去你的。”季硕瞪眼:“没用!这个都记不住!” 倒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在那个年代的中国,见识还没有后世那样广,这样十八线小城镇的人们对于外国人还有那么一点残存下来的“媚”和“畏”,季硕虽说平时在街巷里混的风生水起,说白了不过窝里横罢了,这下一听是什么外文学校,首先就联想到是什么国际的了不得的玩意,先存了点畏惧,只能把不满自己咽了。 季成研躺在家里的床上,眼巴巴指着季硕给单易一个教训,等回来的确是一个满肚子火气的季硕,一回来,别的不讲,倒是先给季成研一顿臭骂,又是说他没用没出息,被一个比他还小的娃娃给揍了,又是说他笨,待在医院的时候不知道攀扯着那些人不放,现在人家走的没影了,还怎么算账! 季成研的苦头于是白吃了,这件事这样结了局,说到底,就是单廷贤替单易在学校那背了锅,单易替温萤在季家背了锅。 对于杨倾艾来说,她只会觉得高兴。她还可惜季成研命大,竟然活了下来,如果是她出手,绝不会留了他这条贱命。 那边,季成研狼吞虎咽地把饭吃完了,然后回头对着杨倾艾龇牙说:“不好意思,没饭留给你了。” “哦。” 杨倾艾背上包,站起身来。 “你去哪?”季成研问。 “吃饭。” “哦——”季成研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种诡异的欢喜:“你是该好好吃饭,毕竟晚上要累呢。” “你说什么?”杨倾艾皱眉。 “我说的难道你不明白吗……得了别装了,又要做女表子,又要立牌坊的……”季成研狠狠吸了吸鼻涕,继续说:“对了,你吃完饭可得早点回来,季硕说他要找你谈谈细节。” 杨倾艾回头,眼神落在季成研那双吊梢眼上,她好像是愣了一愣,然后笑了。 “好吧,我等他。”杨倾艾把包又丢回床上,捋了捋头发,笑容很端庄。 季硕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杨倾艾一副恬然的模样,以为她是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扭了性子。 “你有福气。”季硕难得地对她好言好语:“周坦想你很久了,他也大方,说不定你这次叫他开心尽意了,他还能给你揣点钱。” “是吗。”杨倾艾微笑:“那我真的是很幸运了。” 她今天看上去似乎脾气特别好,也不恼季成研对她的嘲讽,也不恼季硕对她的侮辱。 “我跟你讲——”季硕很满意她的顺从,打了个气味难闻的酒嗝,说:“你这是头一次,所以价格会开的比较高……而且我给你一分利。” “谢谢。”杨倾艾保持微笑。 “以后呢,你熟门熟路了,不能再总指望我,要自己学会招生意,你自己找来的生意,我还给你一分利,要是我找的生意,你就不能拿钱了。” “要是你做的好,还拉了新人进来,新人那里的生意,我给你两份利。”季硕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所以说,只要你积极,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是在和她谈发展路线了,杨倾艾放在背后的手紧紧攥起,却控制着自己的脸不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看,我对你还是很够意思的。”季硕笑得脸下的肉乱颤:“特地把时间安排在了今天晚上,你做完了,还有两天的时间休休养养……” 第二十六章 找寻 温萤本来以为,熬过这一阵子,就能享受晴天了。 可是悲哀的是,天气虽然开始变得晴朗,但是温故尧的脸却变得越来越臭了。 搞没搞错啊……温萤拖着下巴腹诽,她晚上睡觉的梦里对着的是一张臭脸和满满的负能量,白天学习,还是要看温故尧的臭脸…… 看多了很影响心情的啊…… 其实温故尧也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的,温萤记得他某天回来的时候非常开心,开心的简直要起飞了,这样的开心持续了大概两三天……然后他就无缝衔接到这样的愁眉苦脸了,温萤问他怎么了,他最多就是叹息两声,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温萤也很急啊,她不记得前世温故尧有这么长一段的郁闷期,也不知道如果前世的确有的话,他是怎么走出去的……最让人难受的境地就是如此,心急如焚,却哪也使不出力。 温萤的脑袋就开始转了,她设想出无数个很有可能又没有证据的原因,也想到了是否与杨倾艾有关,但是任凭她怎么软磨硬泡,都抠不出温故尧的话来,如此下来,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温萤的性子是懒散温吞,可是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化解被动的方法只有自己去了解一切,温萤筹谋了一会儿,然后下决心去寻找真相。 首先,温故尧的气不是在家受的,那么,最有可能就是在学校受的了。所以要想挖掘出原因,可能关键就在学校。 温萤现在的优势是,她上学比温故尧晚,放学比温故尧早,而且放的假还比温故尧多得多,所以在时间上,确实有不少“可乘之机”。 她的劣势在于,以她的年龄和身份,想要脱离大人的视线有点难度,她必须找到一个好理由,才能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个理由出现的契机,很快就出现了。 这年的六一节恰好是星期一,连着之前的周末两天,温萤一共放了三天假。在那个周五晚上,温萤就告诉妈妈自己六一要去林得希家里玩,由于林得希家和温萤家离的并不远,妈妈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是叮嘱温萤路上小心点,到林得希家里要懂礼貌。 温萤对她的要求一一点头答应了,妈妈便不再说什么,只又问了她大概什么时候回家。 温萤保证自己会在晚饭前回家,妈妈放心了,也不再说什么。 于是,六一的早上九点,温萤便在妈妈的目送下出了门,沿着往林得希家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 在肯定妈妈的视线没办法看到自己之后,温萤在路口转了个弯,这次是去往温故尧学校的路线。 温故尧的学校全名新城中学,简称新中,内设初中到高中六个年级,新中初中部在各个学校中不过尔尔,但新城高中却是泯城首屈一指的好学校。温故尧前世擦着新城高中的录取分数线有惊无险地考了进去,家里还为此好好庆贺了一番。 前世,温萤也是在新中上的学,因此对路线和学校里的环境并不陌生。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温萤到达了新中大门口,但是她并没有准备当着门口那两个宝安的面进去,而是绕了一小段路,到了学校的小西门,然后轻车熟路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铁门,一侧身子钻进去,又把铁门给带上了。 “小西门的铁门是坏的”这句话在温萤上高中的时候流传于学生之中,成了迟到学生“保命”的准则,虽然温萤前世并没有从那个门走过,但是这句话她倒是记得很清楚,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温萤这次到这里来,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找到了温故尧的几个朋友,了解温故尧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而是顺便观察观察她一直都提防着的杨倾艾。 由于她前世和杨倾艾的直接接触很少,所以她对杨倾艾并不算是很了解,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让自己能够在事情还没恶化之前就斩杀敌人于马下,温萤必须要对杨倾艾有所了解,对症下药。 温萤的运气还算不错,她到教学楼的时候,学生们刚刚做完早操,正三三两两地从操场往教学楼走,温萤记得他们做完早操之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所以她还是有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的。 温萤踮着脚,用手撑着走廊的台沿往下望,可惜学生实在是太多,又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实在是看的人迷迷糊糊,温萤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笨方法。 她不能让温故尧发现自己,又得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所以,首先她得找到温故尧…… 温萤一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站在走廊上,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过大家都以为她是哪个老师家的孩子,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 温萤的目光从在自己身边走过的一波波半大孩子身上扫过,然后突然定格在楼梯口正要上来的一个男孩子身上。 这个男孩子……她认识的! 温萤灵巧地往门后一躲,伸出小脑袋,看着那个男孩子上了这一层楼,他是一个人走着,身后并没有出现温故尧的身影,于是温萤放了心,从门后出了身,然后拽了一把那个男孩的衣服。 关捷正心不在焉地走着路,突然感到身后衣服被扯了一下,他以为是被人不小心碰到,就没有回头。却不料过了几秒,同样的地方又被扯了一下,关捷有些纳闷地把头转过去,却发现大家都在走路,没有人搭理他。 关捷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回过头继续走着,这次他留了个心眼,等衣服第三次被拽住的时候,他猛地一伸手,果然抓住了那个在他看来的“无聊的恶作剧者”。 只是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只手小小的软软的,和他预想中相差的有些大。关捷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把那只小手撒开,然后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的粉粉的大眼睛小姑娘正昂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