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旧事》 第一章 山鬼 民国二十二年十月十九。sx槐子坡。 寒风吹过山峦,化成阵阵呜咽,裹携着其他不知名的声音扑面而来。漆黑的天地间只有一点昏暗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那是我们车上的马灯。 “听,像是狼叫!可是有些日子没听过狼叫了。哎哎,都别瞌睡啊,这段路不算太平!” 卯爷别上了烟袋,跳下车吆停了骡子,拿下车头架上挑着的马灯照着检查车套,等一切都妥了,便又跳上车:呦呦,呦,驾! “卯爷,还得啥时候到家?”我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往车帮靠了靠,期许挤紧了能得到点儿温暖。 “明天下午能到家。前面就是hn地界了。” “下雪了,你看,下雪了!嗨,瑞雪兆丰年,下年是个好收成啊!”庆霖叔坐起来,从卯爷的烟袋里掏了些烟叶按在自己的烟锅里,就着纸媒子点着便啪嗒啪嗒的抽了起来。 我仰起头,脸上便觉得点点凉,果然是下雪了。 “嗯?哎哎,恁俩看看前头?”卯爷提醒道,“你俩打点儿精神,有可能是土匪。” 一听说是土匪,我心里便咯噔一下,顿时就觉得脊背发凉,赶忙爬起来顺着前面看:一片漆黑的前方,有一星火光在闪动,这意味着前方有人! 在这荒山野岭前后不见人家的地方,又是黑灯瞎火的时候,有人不见得是好事。 土匪绝对是那个年代恐怖的代名词,经历过的人相信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残忍。我十六岁那年,记得是刚从北平回来也就两个月,也是这样的冷天气,贸同叔的二儿子便也是在这条路上被土匪劫了杀了的。那时他们一共去了七个人,全是年轻的,有几个邻村的,没出过门,又觉得人多不用担心,就大意了,他们赶着两辆车,贩卖了瓷货后眼看要出sx了,结果凌晨时被土匪点了桩子。点桩子你懂不?就是土匪都提前盯好你了,一路跟着你趁你人都迷迷瞪瞪冷不防时再下手。 结果七个人死了六个,剩了一个机灵的跳到路边儿山沟的荆草丛里躲着才捡了条命。等他跑回家已是三天后了,当时跑到镇上又哭又比划,一身臭气,裤子里全是屎,见到人就又哭又叫,也说不出个囫囵话,但是人们看他这架势便知道是出事了,赶忙叫人套车就往sx方向去,当时我也跟着去了,到了地方一看,车啥的都没了,山坡上撂着几具死尸,全都是砍去了头颅四肢和两腿中间的那活儿,光剩一个肉墩子,由于已经过了三四天,虽说天凉,尸身也是开始发臭,血肉干涸发黑,从伤口处流臭水,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贸同叔是看到了一个肉墩身上有半条花裤衩才认定那是自己二儿子的,当时就哭懵了,趴地下站不起来,几个人把他架起来,大家用布把那些尸身包了带回去,而头和四肢都没找到。 从此以后,在钱家集人人谈匪色变。 这时,在卯爷的提醒下,我们都坐起来了,穿好衣服整理好鞋,抓紧了车上带的刀棍,都不敢大意,等到了那火光处时,看到原来是个男人在路边点了一堆火,看到了我们,便站了起来,招呼我们下车烤烤火再走,说天怪冷的,前边儿不安生,下来做个伴儿,天亮再走吧。卯爷看了看,便把车赶在路边,对我们悄声说,注意点儿,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说完便招呼我们下车,四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我借着火光打量那男人几眼:看他约莫四十多岁,脸色枯黄,腮陷眼凹,颧骨凸着,嘴唇上还有不少胡茬,看着整个人都是蔫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衣,戴着顶破毡帽,帽沿儿压的挺低,看不见眼睛,身边还放个黑布包。 接着那男人发话了:我是要往开封去的,前面都说土匪厉害,我自己不敢走了,天又冷,便在这儿生了堆火,烤烤火等等人,有人一起走,没人就天亮自己走。说着,这男的便盘起了腿,把两只手背在了背后,又对卯爷道:等了有一个多时辰啦,可算等来人了,老哥,一会儿走时捎我一段呗? 卯爷拣块烧的差不多的木棍,点着了烟丝,抽了两口,说:这都不是事儿!兄弟,你这去开封走这么远的路,咋不找个地方儿落脚呢?这么晚了还一个人走,容易出事儿! 是啊是啊,老哥,我也是想着,趁能走再走走呗,这一路上人家少,也没啥村镇,没啥地方好休息,还没进hn又饥又冷,所以就歇歇不走啦。 庆霖叔又从卯爷的烟袋里挖了一锅烟,说:瞌睡的不行,弄一锅提提神,就着火堆点着了,抽了几口,便发出嗯?的一声,看看烟锅和面前的火堆没说话。 卯爷看了看那个男人也没说话,只是悄悄的捅了捅我。 人在火边一暖和就犯困,我坐着坐着就困了,眼皮直打架,脑袋一歪一歪的总想睡,卯爷又拍了拍我:醒醒,哎醒醒! 说着他站起来解着裤腰带走到男人背后去方便,等回来后说我,你困啦?想睡啦?那去车上睡吧。说着便拉起来我往车上走,庆霖叔一见也赶忙站起来跟着走,我刚爬上车,卯爷便猛喝一声,驾!拉车的骡子猛地受了惊,叫了一声便跑了起来,卯爷和庆霖叔便抓着车帮跟着猛跑也跳上了车,我坐起来说:哎,卯爷,那后边那个老乡呢?卯爷猛地一巴掌拍到我头上:趴下!别回头看!这一巴掌力道挺大,我不由自主顺势躺了下去,庆霖叔抓起车上的破被子盖住我,坐在车后手里抄着把刀:来呀,追呀,他娘的,大爷弄死你! 那是个山鬼,庆霖你当心点儿! 放心吧叔!我看着它呢! 我一听是山鬼,心里也是一惊,便悄悄掀起被子往后看:后边儿的火已经没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卯爷早年曾经在前朝官府当过差,后来还去过关外闯荡过,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在东北收山货时,他曾听人说过:有四个同行去山林子里收木耳蘑菇,晚上也是遇到这么个情况,一个人点着火,看见人就招呼,大家就坐在一起闲聊烤火,暖和一下。山鬼如果遇到有人来,它就会盘起腿坐在火堆边,然后把手背在背后,那是在磨自己爪子的指甲。这个火其实不是真的火,烧的也不是柴草,而是抽的人的精神气在烧。看着烧的挺旺挺暖和,其实这个火什么也烧不着。但是烤火的人坐一小会儿就会因为精力被抽走而犯困并越来越累,直到睡着,然后丧命!这四个人便是如此着了道,结果被人发现时,肚子都被掏空了。 卯爷赶着车,说:我刚吸烟时就觉得不对劲,烟丝点着就是吸不动,我就装着撒尿转到他背后,一看,好家伙,这东西背着手正在磨爪子呢,黑指甲得有一手指头长! 我也觉得是不对劲儿,烟点也不冒烟抽着也没味儿,我刚在路上迷瞪了一会儿就又觉得越来越困了,以前从没这样过,幸好这东西不怎么会追人。庆霖叔说起来显得也是心有余悸。 八里呀,你看你大意的,在这种地方能睡觉不?看你都快睡着了,多操点儿心。以后自己在外边儿可要小心啊,多长个心眼儿,人鬼混杂,要认清!卯爷对我说道。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看了看天,终于快亮了。 第二章 尸精(上) 十月底,豫北钱家集。 天阴沉沉的,虽说才过晌午,不过到处都是灰蒙一片,不太远的景物都已看不清楚,总让人觉得此时已是半黑天了。西北风呼啸而来,雨点里夹杂着雪花纷纷落下,地下已是一层淡白,结了片片冰花。那时候不比现在,天冷的早也冷得很,西北风吹起来便没完没了,能吹透棉衣直到人的骨髓里。 镇东一大户人家的老爷子逝世了,由于家境颇丰,便把以前亡故的一个姨太的寿材起出来,准备一起归葬祖坟,经阴阳先生挑好了时辰,便是今日动土,却不料是这么个天气。 中不中了?看见看不见?不行就把灯点上!坑上面的人问道。 不中不中,不能点灯,点灯就不吉利了,主要是天冷,地冻啦,不好挖。坑里面有人回应。 哦,赶紧吧,冷是冷,用用劲活动活动就暖和啦,天一会儿就黑严实了,你们几个赶紧挖,弄好回去喝酒! 坑下面几个正在吃力挖土的青年嘘声一片:不是你在挖呢,站着说话不腰疼! 土冻硬了,快不了。 欢子你放心吧,吃饭前肯定要把棺材抬回去。耽误不了你喝酒。 欢子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天快黑了,想让恁哥几个赶紧挖,等天黑了就不好弄了。 哎,八里,过来过来,把茶壶掂来,给哥几个弄点儿热水喝!欢子招呼我道。 我把手里未燃放的鞭炮交给别人,提着茶壶便朝坟坑走了过去。 八里,把你的东洋表掏出来看看,几点啦?欢子凑了过来说。 看这天,大概三点多了吧!我把桌子上的茶碗满上,头也不抬的说道。 欢子这个人我有点儿讨厌,天天游手好闲没个正形,都三十出头了,还不知好歹,属于没脸没皮的类型,以前还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很是为街坊四邻所不齿。 你有表,看天干啥!拿出来瞧瞧呗?欢子凑过来嬉皮笑脸的说道。 看天吧,表没带!我没好气儿的说道。 不可能,你这表宝贝旮瘩似的,可能不带?拿出来看看吧,我又不要你的。欢子不死心的说。 哎,欢子,你该不是又打人家八里的表的主意了吧?坟坑下面有人接话道。 嗨,他想多了吧,咱钱家集翻个遍也找不出五块表,八里这块你要敢动,你看大家伙儿饶得了你不?下面又有人说道。 不会不会,我就是看看时间,咱不是没见过嘛,拿出来瞧个稀罕。欢子赶忙摆手。 我是有块怀表的,当年我曾在北平永定门外的一家叫做悦来居的饭馆里做过学徒,那饭馆的老掌柜和我爷爷是旧识,我十四岁时便去了那里,帮个忙,学个艺,也好见个世面。 当时由于岁数小,加上又是旧交后人,老掌柜待我不薄,别的活儿不让我做,我只是跟着看看跑跑腿上个菜。说来惭愧,当时年纪小,贪玩,也没学不到什么手艺。当时在永外的一条叫做永兴里的胡同里,住着一家东洋人,夫妇两个,一个侄女,经营着一家点心店。男主人叫秋田平哲,和老掌柜关系不错,我每天便拎着食盒给他送菜。他侄女比我小一岁,叫秋田千代,父亲是一名武官,受其伯父影响,向往中国文化,几年前便和她伯父一起来了中国。每当我给他们送菜,男主人总是要留我吃些东洋点心,我们没事儿便经常在一起玩儿,后来,她要回国读书了,临行前便送给了我一块怀表,那是她来中国时她父亲送给她的,表盖上刻着秋田平信和几个东洋字,盖内有一张她和她父亲的照片。我便把我的一个玉坠送给了她,那是爷爷送给我的护身符。这块表我视若珍宝,总是放在最贴身带着,轻易不外露,我自己都没怎么看过时间。 风吹过树梢呜呜作响,雨雪也更密了,天色也跟着猛地一暗,地下已是一片泥泞。 挖到了,准备架子绳子!坑下面的人说道。上面的人赶忙准备绞架,起棺。 等把棺材起出来,天已完全黑了,众人又冷又饿,摸黑冒雪赶忙把棺材抬了回去。 等到了主家,酒席早已备置妥当,众人把棺木抬到灵棚内,便来到灵棚旁边的一座临时搭的草棚里纷纷落座吃喝。 以前人穷,能喝上酒的时候不多,所以逢着红白喜事喝酒那就是敞开了喝,大家都是一喝喝到大半夜,边说边喝,不喝躺下不算尽兴。 待到酒过三巡,不知不觉的都醉了,此时已是大半夜,雪下的更大了,地上已积了三指厚。大家抱来柴火生火取暖,坐在火前一烤一暖和人就困了,加上又出了一天的力,一开始还有人嘀嘀咕咕的说话,不久便呼声震天。我酒量不佳,几杯酒就头晕脑胀的,便在棚内和衣躺下,由于第二天还有很多事,所以我们这些年轻帮忙的都不用走。 不知迷瞪到什么时候,就听见外边有嘎吱嘎吱的响动,似是什么东西在抓挠木板发出的,我翻过身继续迷瞪。又过了不知多久,被尿憋醒了起来上厕所,爬起来一出门,路过灵棚时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哎,不管了,上厕所要紧。等方便完了,凉风一吹人也清醒了,再回来时往灵棚里瞅了一眼,不由得一惊,怪不得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棺前的长明灯灭了!老话说:长明灯灭,死人睁眼。这可不是好兆头,由于这棺中之人是个偏房,无子女,所以也没人给她守灵,我明明记得当时是添满了灯油又加了灯罩的,怎么会灭了呢?想想不禁头皮发麻,黑洞洞的灵棚里棺材只能看到个大致轮廓,我自己也不敢进去看,便赶忙跑到隔壁叫人。 进了我们喝酒的草棚子里,呼噜依旧震天响,我挨个拍拍他们,想让他们起来一个陪我去把灯点上,结果拍半天也没有一个愿意动的。我也有点儿泄气,心说算了,我也睡吧,明天早点儿起点上就行了,到时候主家抱怨就说喝多了没操心,反正法不责众。刚刚躺下,便觉得不对,刚刚挨个把人拍了一遍怎么独独不见欢子?他干嘛去了?想到这儿我赶忙又坐了起来,挨个看了一遍,一共六个人,就是没有欢子! 喝酒时他明明和我们在一起,一起躺下睡的,这么晚了,他又没有家眷,不可能是回家了,那他哪儿去了?我赶忙叫我旁边的来星,他撅着屁股睡得正香,推了几把动也不动,我照着他脸上啪啪就是两大巴掌,这货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睁着大眼看着我:咋了? 欢子不见了!我说道,找找他吧。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不见就不见呗,又死不了。来星转个身又躺下了。 这大半夜的他能干啥去?还是找找吧。我说。忽然,我看见来星的脸上有两个黑色的印记,像是被手指头捏的。我赶忙说:来星,醒醒,你脸上有个黑手指印,咋了,半夜被鬼捏了? 别扯淡了,你才被鬼捏了,赶紧睡吧,我喝多啦想睡觉,别说话啦你!来星不以为然。 我坐了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忽然,我看到远处有个黑黢黢的物体,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动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不禁吓得一哆嗦,外边儿风雪正大,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更像是鬼哭狼嚎,我自己不敢出去看,只好躺在人堆里,一动不动,只是半天睡意全无,也不知什么时候酒的后劲儿上来了,又沉沉睡去。 第三章 尸精(下) 等被人叫醒时,天已大亮,门外一片大白,看来昨晚下的不小。 棚内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卯爷,还有主家。 卯爷脸色阴沉,问:你们几个昨晚喝了多少? 那个时候礼节重,来星赶忙爬起来对着主家抱拳施礼,挠着脑袋一脸歉疚的说:对不住了,喝多了,把主家的事儿误了。 一旁的主家说:不吃紧,这倒无所谓,你们出去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卯爷叹道:跟我来吧。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赶忙爬起来跟着他走向外面,只见那灵棚内的棺材盖已经打开,棺材上还趴着个人,竟然是欢子! 我壮着担子往棺材里看,一床黑霉的被子被扒到一边,棺内尸首已经不见了,而欢子身上的棉衣全被抓烂了,流下的一些血迹已经冻成了血茬,一只手里还抓着根撬杠。脸色黑青,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双目发红突出而不闭,不敢让人多看。。 卯爷拉起欢子的尸体,翻了个个儿,对我们说:棺材里的东西,成了尸精了。欢子是被吸去了精气才死的,他身上被抓得这些口子不致命。我们看了,是欢子打开了棺材,棺材上有被撬的痕迹,可能是他想半夜打开棺材拿几件陪葬首饰,不想这棺材里起了尸,结果死在了这儿。 诈尸?那我昨晚看到的那个诡异人形?想想不禁背后发凉。 尸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没见过,只是知道以前镇子上曾出过一个,钱家集以前也是方圆几十里的大集镇,每到集日,挑担的推车的卖压货的多的是,热闹非凡。说的是某一年的夏天黄昏时,下了场雨,有一位来推车卖甜瓜的,雨越下越大,看到镇外的一个破草棚,便想进去躲雨,那是以前的乡绅施粥赠茶做善事时搭的,周围围着芦席,能遮风挡雨,也是一些要饭的花子栖身之地。头上雷声阵阵,雨渐渐大了,他推着车往前跑,忽然看到草棚里窜出来个东西,浑身发黑,身上披着破衣烂布,毛发皆白,面目狰狞,眼睛发红,浑身干瘦,尤其两只手臂,手指甲尖长,整个感觉就像一副骷髅裹了张皮,离他仅有三十多步远,扭头看了看他,便消失在了雨中。 卖甜瓜的吓了一跳,知道这东西不是人,看了看天快黑了,自己不敢在这里呆,生怕那东西再回来,一咬牙扭头就往镇里跑,车都不要了。等卖甜瓜的多叫了人过来,到了草棚一看,里面躺着个人,是邻村的一个卖烧饼的,死状和欢子一样,老人说,那是被尸精吸了。 来星你看你脸上,晚上被那死人给捏了都不知道,估计是想吸你精气,不知咋的没害你,可能是你命大。卯爷沉着脸说。 来星吓得脸色苍白,说道:我这脖子上戴着个玉坠,以前我爷在五台山给我求的护身符,昨晚听着它噼啪响,我又累又困没在意,可能是它救了我。说着,来星掏出玉坠,那是一块韦陀像,已经变黑了。 今晚上它可能还得来,你们大家都注意点儿,趁着白天找找。晚上注意不要单独出去。卯爷提点道。 这时,有人拿来一个长盒子,卯爷打开,里面是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解开红布,里面包着的是一口鬼头刀。 说起这刀,我是早有耳闻,却不曾亲见,它的岁数,怎么着也有百年了,刀身厚重,锋利无比,把手镀金,鬼头吞口,鬼眼上涂朱砂,刀身上铸有:守善扶正,替天行道八字。卯爷祖上是刽子手,砍头也是辈辈传下来的手艺,这把刀手手相传,不知多少恶人做了这刀下之鬼。卯爷当初在衙门当差跑腿时,还是他父亲执刀,卯爷在衙门待几年便不想干了,嚷嚷着要经商,便去了关外闯荡,后来,皇帝退位,大清灭了,也便不用他砍头了。由于这刀下亡魂恶鬼数不胜数,罡煞之气极重,这刀就留下做个辟邪镇宅的宝物,成了卯爷的传家宝。坊间传闻,神鬼皆惧。 好啦好啦,那边儿饭备好啦,赶紧去吃,吃完去找找,这事儿千万不能使他人知道了,天黑必须都回来!你们几个,把这儿弄了。卯爷交待完,指了指棺材和尸体,提着刀扭头而去,后面几个人赶紧就去收拾。 我们这次可是吓坏了,尤其是来星,生怕那尸精再过来,大白天厕所都不敢去。饭后,我们几个抱团儿掂着棍子在外边儿转悠,说是转悠其实就是做做样子,我们压根儿就不敢往外走,连那些荒废的无人居住的院子都不敢靠近。没别的,只因害怕。 冬天黑的特别快,天气不怎么好,又下雪了。还没到掌灯时分,我们便一窝蜂的跑了回去,哪里人多就去哪里,人就是这样,感觉恐惧时,总觉得人多的地方才心安。 等吃完晚饭,卯爷他们也回来了,身后还有二爷。二爷怕冷,穿着大棉袍,戴着棉帽,怀里不知道还抱着一根长长的东西,神神秘秘的和卯爷说着些什么,不一会儿,主家也去了,几个人嘀咕了一阵,主家便把家人召集起来,去了内宅。 然后大家集中坐在一起,又是等,人多了胆子就壮,不一会儿就有人拿出了牌九玩儿了起来,有了娱乐项目,在吆五喝六声中不知不觉的就不怕了。 约莫到了小半夜,雪花密了起来,我犯困了,来星挨着我,一直东张西望,我迷迷瞪瞪的打盹儿,脑袋一栽一栽的,但是我一直坐着,哪怕迷糊着了也不敢躺下。 西北风吹过房顶树梢,呜呜咽咽,凄凉悲切。听的人心里发毛,忽然,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传了过来,来星赶忙推我:醒醒,听,啥声音?外边儿有人? 可能是谁出去尿尿了!我把头垂在膝盖上,说道。你就是吓怕了,疑神疑鬼。 不对!他们都在推牌九,没人出去。来星拍了我一下,警惕了起来。 我抬头看看那帮正聚精会神的赌徒和看客,果然是一个没少,不由得紧张了。 要不,咱俩出去看看吧?我小心翼翼的问。 来星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出去?你去吧! 说着他钻进了人堆里,又多了一个赌徒:算我一个,我也来几把! 我赶忙站起来,转身想要过去,忽然,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窗外站着一个“人”!一只干瘦巴巴的胳膊扒着窗户,黑皱干瘪的脸皮,紧绷绷的蒙在骷髅头上,萎缩的嘴唇向上翻着,已包不住嘴里的牙,唯有两只眼睛发出淡淡的红光,正直勾勾的盯着里边看! 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叫出来的,自己怎么说的也记不住了,我被吓糊涂了。 那帮赌徒被我吓了一跳,然后看向窗外,跑向门外。我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跟着跑出门,只见黑暗深处有一个东西就像是四脚爬行一样,跑的很快,而追在最前面的是卯爷,其次是二爷。最后,是我们这帮孙子。 一群人乱哄哄的抄起身边能用的家伙,然后追了过去。 最后,卯爷他们消失在了风雪中,面对黑暗,恐惧感再次袭来,我们也不敢再追了。 一个个胆战心惊的跑了回去。胆战心惊的挤在一起坐着,谁也不知道卯爷他们有没有事。 直到天快亮了,卯爷才搀扶着二爷回来,我们赶忙端茶倒水,两个人一脸疲态,二爷的棉袍被抓烂了,棉絮外露,他柱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坐下就开始喘气,看来,一开始二爷怀里拿着的就是这把剑了。卯爷背后背着个布包,里面装着个圆滚滚的东西,像是个人头,只不过,卯爷不给我们看,他俩也不说话,直到天亮了,去找了主家,而后,丧事顺利进行。 后来我们都在猜测,卯爷的布包里,就是装的尸精的头,可是,这是被谁杀的呢? 第四章 窑鬼 早年,在豫北黄河边,钱家集的瓷货相当有名,后来,好粘土越来越少,没了好料就留不住人,能做细货(瓷器)的师父也越走越多,慢慢就只能烧粗货(陶器)了,到了最后,整个钱家集就只剩下烧琉璃陶器的了。 天渐渐长了,也渐渐暖和了,除了一如既往的穷困,其余的都在渐渐变化。 镇西头冯大瓷的窑场缺人,我看你在家天天晃荡,没个正事儿,你去他那儿干吧。二爷蹲在门口,擦拭着手里的那个由整块玛瑙料子雕成镶金打底的鼻烟壶,头也不抬的说。 我看着那个鼻烟壶,然后应了声:哦! 这个精巧的玩意儿本是宫中的东西,二爷年轻时也曾在京城混过,当时,不知怎么的,他和一位大员搭上了,这个鼻烟壶是一个王爷送给那个当官的,而后那个当官的又转送给了二爷。 二爷回来后,总是在有人无人的时候就掏出这个壶,打开红宝石的盖子,闻一闻早已没了的鼻烟。 可惜在这破落小镇上,很少有人识得此物的精巧,也就没人去夸赞。 二爷终于把那晶莹剔透的鼻烟壶擦好了,装进了袖中,沉吟半晌说:要不,看个啥时候你去南京找你叔吧,他在给官家做事,你去投奔他,混个铁饭碗。 这里说的我叔,是二爷的儿子,叫钱学昌,当年北伐战争时,他在家附近走散了,就在没出现过,当时二爷以为他死了,因为就这么一个儿子,相当难受,人一度恍惚了。结果过了两年,他给二爷寄来了信,说正在南京,当年跟着部队走了,现在从了军,过的挺好,勿挂念。二爷收到信喜出望外,即刻启程去了南京,见到人安然无恙还做了官,父子俩抱头痛哭,而后二爷就回了家,心里的挂念才是放下了。 我还是先跟冯掌柜的跑跑腿吧。过两年南京不急。我打着哈哈道。 嗯,跟着他混混也行,不过他那里你也知道,还是往山西那边送货,路远,吃苦,危险。二爷道。 我说:没什么的,我不怕,我去年跟卯爷跑过的。 那好,走吧,咱俩去他那儿看看说一下。说着,二爷站起了身,拿过一件棉夹袄披上,便带我出了门。 他说他怕冷,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要在身上披着件衣服,哪怕三伏天,也要披件褂子。 上了大街没多远,远远看见长兴爷,还是那个打扮,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棉袄棉裤,腰里系着条布条,显得臃肿不堪,胸前挂着个油渍渍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他在外边儿捡来的各种零碎:锈钉子,破布头等一切他认为有用的东西。几句寒暄过后,他又去寻宝了。 我看看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唉,现在有钱有地的,遭这个罪干啥? 二爷说:以前你长兴爷也是苦惯啦,他的这份家业,是他自己一分一分的挣来,唉,说起来,那会儿是真难啊。不过现在他这个样子,我看不起他! 长兴爷,我爷,二爷他们都是堂兄弟,以前他父亲死得早,他当家时才十六岁,说是当家,其实家徒四壁有什么好当的?用二爷的话说,长兴爷没有享过一天福,小时候家穷,裤子都穿不起,常常挨饿还得干活儿,后来,他父亲死后,家里的担子全扔给他了。也是什么罪都受过,给地主家扛活,当长工。十八那年,赶上了一场战乱,他去用架子车往外推死人,他一个人一车一车的推,腐烂臭气让人作呕,他就那么咬着辫子常常干到半夜,十八岁的孩子,对着这么多死人,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他就那么咬着牙干下来了。吃饭吃的不怎么样,一件衣服补丁摞补丁一直穿,有两年夏天为了省钱没穿过上衣,膀子上的皮都被晒脱了好几层。他就这么挣了钱就存着,买地,种地,种地,买地,日积月累,日子也过起来了,家里有百十亩地,两家门面铺子,可是年轻时穷苦惯了,老了也闲不住,经常跑东跑西忙前忙后,和以前一样,不过人很好,老实良善。 还没到窑场,就见冯掌柜哭丧着脸跑来了:金叔(二爷叫长金),刚说要找你呢,我这回买卖干不下去啦! 二爷一脸诧异:啥?有啥事儿你慢慢说,别急。 冯掌柜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一跺脚:唉,我这儿场子里闹鬼了!过完年第一窑全坏!你去看看吧,卯叔已经去了。 二爷拔腿就往前跑,我愣了一愣,也跟了上去。 到了地方后,几名老陶工正蹲在门外边儿抽旱烟,院子正中摆着一些琉璃盆和缸罐等,没一个人说话。 我们走近看去,才发现这些东西没一个是烧好的:要么是裂,要么是变形,有的居然烧成了个陶疙瘩。 窑场闹鬼,早有传闻。挖粘土,烧陶土,难免有死人遗骨在内,骨头虽然挑拣出来了,但是血肉融进泥土,有时候封了窑后,经常能听到窑里传来惨叫哭泣,就像里面在烧人一样,有时候会有不懂行的新窑工以为烧到人了,想要打开窑门,此时门一旦打开,烈火就会喷薄而出,开门的人立刻就会被烧焦。 冯掌柜的窑场旁边有几个废弃的窑子,这里也是经常闹鬼,老窑工都知道,到了半夜,身边经常会多出来一两个“人”,做饭的地方半夜尝尝看不到人,但是灶膛里火着了,风箱在响,锅勺在动,还会有“人”给你送来一只碗,问你吃不吃。 我估计是窑鬼。来跟你讨吃喝来了吧。二爷道。 可我祭奠过了,这是年后第一窑,我可不敢马虎,该拜的全拜过了。冯掌柜道。 卯爷看了看说:要是窑鬼的话,就不知道这东西跟你要啥了,以前咱们镇子上能烧细货的时候,还有给窑鬼送童男童女的呢。活生生的俩孩子啊,就给推进窑里烧死了,唉。 忽然,冯掌柜的腿抖了起来,紧接着,身子也抖了起来,脸色苍白,翻着白眼,头上豆大的汗滴啪啪往下掉,卯爷一看,赶忙过来:大瓷,大瓷?你怎么了? 冯掌柜没有反应,卯爷看出不对,啪啪两巴掌就甩了冯掌柜脸上,旁边的人一看,赶忙都跑过来,这时,冯掌柜突然照着窑墙就想撞过去。卯爷一看,赶忙伸手抓住冯掌柜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脖子,脚下一踢冯掌柜的腿,同时抓住脖子的手往怀里一带,冯掌柜一个站立不住,噗通躺在了地上,卯爷迅速翻身扭住了冯掌柜的左胳膊,这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近六十的老人干的。 快来摁住他!八里,去拿筷子来!卯爷喊道。 我应了一声,赶忙去旁边的大锅台上拿了双筷子,原本瘦高的冯掌柜躺在地上一个劲儿挣扎。变得力大无比,四五个陶工差点儿还摁不住他。 二爷从我手里拿过筷子,说:我来问! 说着,二爷拿着筷子,夹住了冯掌柜的左手中指,猛地一使劲,冯掌柜发出一声惨叫,只是这声音很怪,哑哑的,细细的,很尖锐。 你是谁?为什么上他的身?说!二爷喝道。 冯掌柜没吭声。 二爷猛加大了手上的力量,还是没吭声。 卯爷一看,一咬牙,一只手抓向两根筷子:说,你是谁! 啊!冯掌柜又发出一声惨叫:我是金山老爷! 你是来干啥的? 他们拜祭的诚意不够,我来要他们的命!接着冯掌柜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呜噜呜噜的怪声。 二爷朝卯爷使了个颜色,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根针递给了卯爷,然后他也拿着根针照着冯掌柜被筷子夹着的中指的指甲缝里就扎了进去,卯爷也迅速出针,准确的扎在了冯掌柜的人中上。 冯掌柜发出一声惨叫,躺地下便不动了。 快看!看那个什么东西?一个窑工指着门外。 只见门外有一个和狗大小差不多的东西,浑身漆黑,看不到头和胳膊,直立着两条腿走路,跑的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废弃的窑场间。 二爷说,那就是窑鬼的真身,被他一针扎在了头上,以后估计不敢来了。冯掌柜在家躺了两个多月才修养好,后来这窑上的事他也不管了,交给了别人干,不过自打我去南京之前那段时间,再没出过事。 第五章 老鼠精 笔者注:我在浙江时,曾在一座香火不怎么旺盛的道观里听一位道长说过:这个世界上,人妖混杂,只是人们认不出罢了。 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如果不信的话,那么下面的故事您就当看个乐子。 佛说,凡有七窍者,皆可修炼成仙,不论动物与人,都一样。 转眼已是五月,又到了芒种时节,麦儿香,人儿忙。 天一热,雨水也多,人们都起五更打黄昏的忙着开镰收粮,这也是佃户长工们的好日子,虽说累些,可是吃的比往常好,有时还有酒喝。 这两天天气不好,二爷养了群鸡,怕下雨,就让我给帮忙砌鸡窝。下午时,老辉来到二爷门前,远远的叫我:八里,忙什么呢?明天下午有空给我帮帮忙补补房顶子呗?我房顶漏了个窟窿,天不好,我怕下大雨就来不及了! 我赶忙应声:好,我没事儿,明天我去你那儿吧。老辉大爷进来喝口水啊! 二爷正给我帮忙活泥,抬头一看是老辉,面色一沉,赶忙转身就进了屋。 我扭头看看离去二爷,尴尬的看着老辉,老辉反倒不以为然:没事儿,喝水倒不必啦,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明天你来就好。 好好,我肯定去!我点头道。 老辉和他老伴是四年前搬来钱家集的,我们不知道他的大名,他刚搬来时告诉地保说他叫老辉,此后我们就跟着叫老辉。这个人喜欢清静,住在镇子最南边儿,离着最近的人家也有一里地,不入群。那边儿有两间破房子,被他买了下来,打扫收拾一下就入住了。这人挺不错,热心肠,六十来岁,四年里从没和人红过脸,钱家集人也都挺喜欢他。唯有二爷,和他不怎么对付。一开始也没什么,只是有一次他去找二爷有点儿事,两个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此二爷见了他就一脸阴沉,他见了二爷便礼节性的笑一笑,远远的也不近前。 你明天要去?二爷看老辉走了,问我。 去呗,老辉大爷对人挺好,帮个忙理所当然。我说道。 那,我明天叫满子和你一起去,他干这个拿手。二爷说。 第二天下午饭毕,满子便跑来叫我,看着样子是刚从地里回来,光着脊梁,那件磨没了扣的对襟汗褂围在腰上,裤子上沾满了灰土和麦芒,黝黑的脸庞灰和汗混成了泥。他是我同族的一个兄弟,比我小一岁,庄稼人吃苦,经常下地,身体结实面目成熟。我给他打了水让他洗把脸,然后我俩就一起去南边儿地里。 天气闷热,估计是快下雨了,等我们到了老辉家,发现瓦片和木料都备好了,满子搬过来梯子,我俩便拿着绳子一个一个爬上去,到顶上一看,屋顶靠屋脊处烂了一个约有脸盆大的一个洞,屋子关着门窗,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由于房子年头儿久了,里面的椽和檩多少有些腐朽,我俩都不敢掉以轻心,只得慢慢的挪动,等到了近处一看,里面的椽子断了,满子以前在瓦匠班里干过,会这个,我便给他打下手,拿绳子往上拉个瓦拉个泥,递个椽檩什么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阵裹挟着湿气的凉风平地而起,原本闷热的天霎时就凉了。天色也跟着暗了下来,一声炸雷滚过,乌云紧伴狂风来。 快下雨啦!这补上泥干不了,不管用,老辉大爷,拿把油伞来我先给你把窟窿遮上!满子赶忙冲下边儿喊。 房子下边儿的老辉望着天怔怔的有些发呆,听到满子的话后,愣了一下,答道:哦,哦哦,我去给你们找啊! 突然,我看着下面离去老辉的步伐乱了,就像喝醉了酒,腿都不知道怎么迈的。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雷声越来越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道道闪电划过,把天地间照的如同白昼。我们都知道这是大雨要来了。满子加快了手里的活儿,终于,滴滴雨点落了下来。 这雨都下起来了,老辉大爷怎么还不把伞拿来。满子埋怨道。 又是一阵惊雷滚过,闪电划过天宇,忽然,满子嗓子里“嗝”的一声,嘴巴大张愣住了,手里的瓦刀也撒手掉了下去。 兄弟,你怎么了这是?我赶忙过去扶住他,这时满子的胸脯快速起伏,浑身发抖,只有两只眼睛转动着往下示意,让我看那个洞。 借着一道道闪电的光亮,我清楚的看到那屋子里的靠着柜子的床边儿,趴着的是老辉的老伴儿,而他老伴的身后,拖着一条足有成人胳膊粗,六尺来长的一条大白尾巴! 我顿时觉得身上的汗毛倒竖,胸口发胀,一股凉气从尾巴骨冲到天灵盖,一口气出来,脑子一片空白,吓懵了。 这时,屋檐上冒出来一把油伞,伞下面,是老辉。 轰隆隆……此时又是一道长长的炸雷滚过,老辉的脸开始扭曲了,变得像只老鼠,鼻子和嘴越来越凸越来越尖,终于,嘴里伸出了两尺多长的牙,一只灰爪子握着伞,爬上屋顶冲我们走过来。 咔嚓,轰隆咣!道道闪电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响,在这座房子周围炸响,雷声是那么的迅猛,威严,响彻天地,万物都在战栗。让人贴切的感觉到了那不可冒犯的天威。 老辉“吱吱”的叫着,转头往下一跳就不见了。我连惊带怕,被雷声震的头晕脑胀,再也忍不住了,往下一倒,拉着同样吓得目瞪口呆的满子一起掉了下去,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过来,已是两天后了。 卯爷告诉我:我们走后,二爷不放心,便偷偷跟着我们去了老辉那里,远远的看着,看我们从房顶子上摔下来了,二爷赶忙找人把我们给弄回了家。 所幸,那个年代人们盖的房子都不高,滚下来也没什么事儿。 二爷说:我把你弄回家时,你吓晕了,连气都不会喘了,我叫人连拍带打,才给你把气顺过来。我早知道老辉夫妇是两只老妖怪,却不想是老鼠精。他俩能识变化,道行够高了。不过他俩打哪儿来的我不知道,你卯爷以前在关外听说,老鼠吃过死人脑子才能开心智,通灵窍。四年来,他们在钱家集也没做什么坏事,那次在房顶上也没想害你和满子,冒着被雷劈死还给你俩送伞,那次正是他俩的一次劫数,因为扛不住天雷的罡力,才现出了本相。 我问二爷:你怎么知道那俩个是妖怪?二爷却无论如何不肯说。 后来,在钱家集再也没见过老辉他俩口子,那座破房子也没人敢靠近了,因为住过妖怪,人们都绕着走。 第六章 井里的女人 笔者注:我说几句民间老话,看看各位听过没:一更雨,一更风,走夜路时走正中。抬头看天月儿圆,远离井边不打水。宁绕十里走大路,不走地头小垄沟。能住荒坟,不住破庙。白天走路不对照壁,夜半过桥不能回头。 这些话很多都是以前在没有电那个时代,老辈人儿说的一些忌讳,很多都是字面意思,比方说,下雨刮风时,走夜路就得走正中,不要走两边。天上月亮正圆,地上的水井里有鬼,水为阴,地下水连着阴曹。月儿圆时,妖邪鬼怪都出来拜月,这个时候打水井里不一定冒出来个什么,所以那个时候入了夜就不打水了。宁可绕的远一点走大路,也不走地里的小垄沟,因为以前人少,净是荒坟野地,垄沟就是以前田间地头的那些到了夏天雨季引水的小水渠子,平常都没水的,官府砍了头的犯人,无人收尸,地里挖出来的死人遗骨,还有谁家非正常死了人啊,小孩儿夭折了一般都往那里边儿扔。照壁,就是影壁墙,有的在门外有的在门里,挡煞用的,以前有个讲究,就是白天走路,不要溜着它走,尽量离远点儿,因为这东西阻挡的就是邪煞之气,煞气都被挡在墙边,离近了容易沾上,所以要远离。夜里过桥,要一口气过去,在桥上不能回头。现在没这么多讲究了,可是以前讲究大,有的半夜过桥还得烧纸,送买路钱。都说桥的两边儿联通阴阳两界,弄不好走着走着就进了阴间了。 眼看就快八月十五了,除了早晚凉快了些,其余时间依旧闷热。 每天到了晚上没事儿了就搬出来我爷的那把躺椅,在门口的大枣树下躺着,和二爷他们一起摇着扇子纳凉,听着树上虫鸣鸟叫,谈着老人们的点滴世故,日子过的倒是悠哉游哉。望着天空点点繁星和皎皎明月,也会想着自己的人生,就这么过下去可是不行的,得找个出路。在家给窑上贩盆子送缸的,能混个肚饱,却很难有出息,将来顶破了天也就是自己开个小瓦窑。当初从北平回来时,老掌柜的嘱咐又萦绕心头:孩子,你爷让你跟了我两年,你也没学着啥,不过,跟我学这厨子难有什么出息,你也看到了,咱们国家弱,乱,东洋人和西洋人老欺负咱们,当年八国联军还攻破了北京城,逼得皇上和老佛爷都弃城而去。以后要是有条件啊,就好好读书,报效国家! 又是一番思虑,我坐了起来:二爷,我想通了,我去南京投靠我叔,混个事儿做! 二爷正和旁人在一起说着什么,听我这么一说,顿了顿,道:想通了?你叔是当兵的,你去了那可是去做苦大兵! 想通了!苦大兵就苦大兵吧,谁活着还不吃点儿苦啊!我道。 那妥了,过了年吧,我给你叔写信,你去找他。二爷说完就又和人们说笑了起来。 眼看八月中秋节要到,庆霖叔让我去和他一起到离家十二里的严家营去买苹果。这方圆几十里,就严家营那边儿的苹果长的又大又甜还便宜,在我们当地很有名。 我和庆霖叔是推着架独轮车去的,很多人都让给他们捎些苹果。八月十五是一年里的大节,要祭拜祖先神明,走亲访友也要送点儿礼物,平常再节省的人家,这个时候都会买些东西过节用。 去果园买苹果绝对是个好差事,虽说走的远,回来推车累,可是那时候穷,也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零嘴儿水果什么的就更少了。我们去果园就为了吃。毕竟,力气是自己的,多出点儿怕啥。 果园的规矩,除了不能拿,吃随便吃,我和庆霖叔去了就敞开肚皮吃,吃的差不多了,开始挑苹果,然后一边儿吃一边儿挑。 等都忙活的差不多了,天也渐渐黑了,吃点儿来时带来的掺豆面的窝窝头,攒攒力气推车走。毕竟这一路十二里地,还有一车二百多斤的苹果。 虽然不是满月,不过也是又明又亮,银光如水,撒遍大地,万物都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外衣。 我和庆霖叔一路换着推车,走走停停,反正有月亮,不摸黑走路,我俩也不着急回去。 四周的草丛地头除了一些虫鸣之外,便没什么别的声音了,这边儿净是沙土地,种玉米的不算多,多是低矮的花生。一路上我俩说说笑笑,走了约莫一大半,庆霖叔就走累了,坐下掏出烟袋锅来,非要抽一锅解解乏。 你想去当兵了?哎呦,这世道这么乱,天天打仗的,不怕没了小命?庆霖叔说着点上了烟,猛嘬了一口,在惬意的吐出来。 不怕,生死由命呗!这个谁说的准?老呆在这小镇子上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没啥意思啊。我说。 庆霖叔笑笑:嘿嘿,我知道,你出过门,读过书,见过世面,和我们不一样。哎,叔要是年轻啊,说不定也和…… 庆霖叔忽然顿住不说了,同时猛地把手里还在燃烧的烟锅一翻个摁在地上,猛地扑过来把我摁趴下,摁住我的头,指了指前面,冲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我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刚想说话,就看庆霖叔眉头紧皱看着前方。由于他摁的很紧,我也只能费力的慢慢转个身,冲着他盯着的方向看:只见前方不远处,约有十多丈远,有一口大肚井,井里有轻烟腾腾升起,像是冒着热气。 大肚井,是以前对老井的称呼,以前的井,挖的都比较浅,下面大,然后用砖砌着,到了井口越来越小,因为浅,为了方便淘沙,所以下面大,上面的井口也一般都正好可以进的去人。所以我们都管这种井叫大肚井,后来都打机井,这井就没有了。 轻烟袅袅升起,忽然,井里冒出来了个“人”,背对着我们,能看到头上有一条大辫子,穿着的衣服看不太清楚,不过可以看出来是个女的,这个女的出来后,转了个身,面朝我们的方向。我看了一眼,当时就觉得四肢冰凉,一股凉气直冲头顶,差点儿叫出来,庆霖叔赶忙捂住了我的嘴。 哪里是人,那是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 那骷髅皮肉消融了,只有一些残筋烂皮附着身上,唯有两个眼眶里闪着幽幽绿光,而那衣服看着却没有一丝腐朽。忽然,它面朝我们跪在地上,仰起头望着月亮,举起那双白骨森森的爪子,渐渐的,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它的脸上和手上慢慢结出了皮肉,在银色的月光照耀下,显得十分瘆人。 一支烟的功夫,骷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只是,脸皮在月光下是银灰色,嘴唇是黑色,而刚才还发着绿光的眼睛却看不到了。这副样子使人不敢多看,我只看了一眼就赶忙把头低下了。 这女鬼将它的头发慢慢散开,朝着我们的方向看着,突然张嘴,一阵空洞,凄厉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顿时突破了我们的耳膜,太突然了,毫无任何的心理准备。 我以为被发现了,吓得直发抖,一股温流从裤裆里流出,我尿裤子了。 这时,它用自己的手当梳子梳头,一下,两下,三下,然后,脸上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又把头发扎了回去,对着月亮拜了三拜,便站起来,从井里拿出来了个小挎篮,飘然而去。 确认那鬼走远了,我吓的不轻,舌头都捋不直了,也说不出来话,庆霖叔也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把烟袋别回去,我俩推着车就跑。 跑了没多远,谁也不愿意推车,索性,车和苹果都不要了,就地一撂。直接你拉我我拽你的就往家跑。 我的大脑一路昏昏沉沉,等跑到了家,庆霖叔赶忙就找人,而我回去就睡,睡了三四天都没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带着人就去了那里,车子苹果完好无损,只是那口井没人敢动,后来听说,直到解放后土改时,才被填上。 第七章 鬼唱戏 再给大家说件当年老家发生过的一些故事吧。 以前常有老人说:起早不要帐,夜半不听唱。 过去的人讲究这个,一天之际在于晨,一大早的,一天刚开始,你就去找人借钱,要账,这样是触人家霉头,开门不顺,会带来霉运,存心让人不好过,只有故意找茬的才这么干。夜半不听唱呢?这个唱,指的就是唱戏,上了岁数的人,别管多么喜欢听戏,一到了半夜,就都不听了,以前的戏班子也是如此,对这个都特别忌讳,只要快到午夜准时散戏,别管班主多财迷,不敢多演,一个是演员和观众都需要休息,再一个就是有忌讳,都说戏白天给人看,晚上给鬼看。当然,现在没这么多说法了,只要给钱,演一通宵都没问题。 昏昏沉沉的天空下起了雨,雨中夹着冰粒噼啪落下。不多久,冰粒变成了雪花,泥泞的土地冻上了,变成一片洁白。 现在是刚入冬没多久,原本汹涌的黄河水量也小了许多,不少地方断了流,露出下面被冲击的高低不平的河床。 这个时候,地保乡绅就会抓紧时间找人清理河道里淤积的沙子,如果不快的话,天冷泥沙就冻瓷实了,那就挖不动了。为的是一来可以卖好沙,二来防止来年雨季发水淹了周边。 离着黄河滩三十里地的钱家集是当时周围第一大镇,也是当时征人的主要地点得那时候是去一个人忙活小个把月,管吃,还给三十来斤的粮食,如果是好年馑,还有一斤白面做彩头。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未到掌灯时分,就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黄河岸边有好几个工棚,住的都是来挖河的人,除去晚上回家的,天冷没什么事儿,大家吃过饭在一起围着烤火,闲聊,推牌九扔骰子。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沙子厂的洪掌柜派人来带话说,让明天去几个人给帮帮忙,晚上顿顿有酒喝。 洪掌柜为人厚道,家里祖上好几代都是在黄河边儿上行船走水,吃的水上饭,河里的事儿都干过,后来慢慢发展了起来,根深势大,干起了沙子厂。 大中在一旁看人推牌九,听说了人家带的话,就有点儿闲不住了,对传话的说:洪掌柜要人,我去吧!我有亲戚在那沙子厂干。 平友也说:大中哥你要去?那咱俩一起吧?反正也就六七里路,现在去吧!说着,俩人从地铺上爬起来,穿鞋抬脚就出了门。 大伙儿一片嘘声:哎,这么冷的天,又这么黑,至于不? 咳咳,他俩这么晚就是为了喝人家一顿酒,我还不知道他俩? 哎哎,算了,人家去喝就去喝呗,爱喝啥喝啥,喝尿也不让你闻味儿,你管那干啥? 众人继续玩牌不再说话。 这两个人家里都有亲戚在沙子厂干事儿,人家去了有落脚处自然也有酒喝,同是出了一天的力气,他俩去喝酒大伙儿多少有点儿眼红。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玩牌的人少了很多,就剩下三五个在酣战。很多人都躺着休息,我累了一天,准备躺下睡觉。这时,听见外边儿有人哭喊,但是风大,没听清楚,我便坐了起来,认真听几下,声音却没了。 一会儿声音又响了起来,越来越大,工棚里很多人都坐了起来,玩牌九的也停下了,大家都听到了。 哭声越来越近,还很耳熟,是平友! 果然,平友哭着跑了进来,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只会哭,说不出话了,我们赶忙爬起来围了过去,平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脸色青紫,看来冻的不轻,一边儿哭嗓子里还一边儿“嗝”“嗝”的响。 大伙儿七手八脚的安抚他,倒水,询问,好一番忙活,他的脸色缓和了过来,气也顺了,一边儿哭一边儿磕磕巴巴的说:快去,快,去救救,大中吧!撞鬼。我反应快,跑了,他落,那里了! 众人一听都很吃惊,赶忙穿衣服抄家伙拿火把之类的,几十号人背着他就往他所说的地方跑去。 原来,他俩走出去约有四里左右,忽然听到有人奏乐唱戏,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灯火通明的地方,两个人来了兴趣,心说这是哪个班子的,谁请的,这么个天气还在唱,两人便准备过去看看,到了近前一看,是一个简易的小布棚子,没戏台,两边儿坐着打板儿拉弦伴奏的,我们当地称之为野台子戏。 棚里面有个花脸扮相的人在唱戏,大中爱听戏,便站住不走了,饶有兴致的听着,这唱戏的一看有人来了,精神头更足了,一会儿,上来一个非常俊俏的白衣旦,舞衣荡袖,平友看了看,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仔细一看,那个白衣旦竟然没有脚,平友吓了一跳,赶忙揉了揉眼,仔细看看,两边伴奏的也没有脚,平友吓得心里噗通直跳,就赶忙拉大中准备离开,可是大中看的高兴得很,拉都拉不动,平友暗自着急,忽然,那白衣旦向他俩抛出水袖,用念白的强调说:奴家送件衣裳与你,官人不要嫌弃呀!那水袖很长,大中接住水袖,傻呵呵的笑了几下,拉着水袖慢慢的往前走,平友赶忙拉大中,大中一动不动。这时,伴奏停了,伴奏的人都站了起来,看着平友,平友一看,那个白衣旦的眼睛眯着,笑眯眯的看着他,说不出来的诡异,平友吓得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哭,一直跑到我们住的地方。 等我们半夜找到那个地方时,那里是一个水坑,附近什么都没找到,天黑的很,也看不清楚,众人无功而返。 第二天天亮,我们又去了,仔仔细细的找,弄来了船,捞了两天,从水坑里捞出来了大中冻的黑紫的尸体,外面裹着件干干净净的白衣,平友说,就是那晚他见得白衣旦穿的那件。 而后,水坑里又捞出了几个箱子和一些人骨,箱子里全是唱戏的道具。 后来,人们说,那是以前的一个挺有名的小戏班子,后来被河匪劫杀了,扔在了河里,冤魂不散,经常半夜能看到在这里唱戏。 第八章 于三爷 钱家集向东二十五里,有个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子,名曰钟家岗,人虽不多可是却相当有名,那个地方风调雨顺相当富有。钟家岗南边有片约三百亩大的水塘,老名称作大于坑,幽深冰凉,冬不冻,夏不旱,水位一直不下降,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说里面有龙。之前旁边还有个小于坑,不过在同治六年时水干了,坑底里有很多人骨和畜骨,还有一些钱币旧物,沧海桑田,时光荏苒,村人便把那坑底给翻了种地。 在家闲来无事,虚度光阴,眼看日月轮转,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已经是民国二十四年,在蝉鸣雨密的六月底,钟国唯回来了。 若是论起来,我得管他叫声叔,当年他和我父亲同是一个私塾念过书,教他们的老先生是光绪年的秀才李梦回,老先生脾气不好,管人严,两个人小时候关系也不错,经常一块儿挨老先生的板子。直到后来,他去了上海,便再无音信。 现在,他回来了。每当晚上,他就经常组织一些青年人在一起,教我们唱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兄弟们,你们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可能是吃饱穿暖,睡好,就无所谓了吧?你们不出门不知天下事,你们可能不知道,现在国家正是多事之秋啊各位,我等怎能坐视?今年,电影《风云儿女》在上海上映,一曲义勇军进行曲,唱出了正在受帝国主义列强压迫的广大中国民众的心声,也唱出了我们压抑已久的怒火!我们失去了东三省,日寇又插足察哈尔,华北等地,在我们的国家肆意妄为,欺凌我同胞,霸占我国土,现在真真是已经到了民族存亡,生死攸关的时候了,尔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当思投军报国,奔赴国难!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你们呢? 他在上面讲的神情激愤,下面的人听着这些大道理云里雾里,不知所谓,不过有时也能看到他们年轻的身躯里热血沸腾。 后来,钟叔走了,带走了十几个青年,去了南方。 通过和钟叔的一些交谈,我才知道了一些关于外面的事,日寇觊觎我国已久,战事摩擦频繁,不定哪天就是恶战,这也开始动摇了我去南京的决心,唉,管他呢,看看再说吧。 钟叔带着干大事的人走了,而我的生活还要继续。 天闷热难熬,看来是又快下雨了,一到这段时间,我就和卯爷去钟家岗的瓜地买西瓜,倒倒手赚个差价。 等我们这一车装的差不多了,身上早已是汗如雨下,我们俩找个树荫,坐在大于坑的旁边儿,一人捧一个西瓜,消暑解渴。 这大塘子边儿是真凉快,躺在这里,阵阵凉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加上半个西瓜下肚,说不出来的清爽,啧啧,我真羡慕住在这里的人,夏天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天还早,我和卯爷呆着休息,闲聊,这老头儿走南闯北的这么多年,一肚子的故事,每当没事儿了,我就喜欢听他讲那些奇闻异事。 约莫半下午了,大于坑旁边乘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又来了几位老者,都是这钟家岗的人,过来吃个瓜,扯扯家常,说说外边儿都有什么新闻趣事。 突然,周遭猛地凉爽多了,一股浓浓的湿气夹杂着腥味扑面而来,这时,一个穿着月白缎长褂的人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看着能有四十多岁,脸很长,棱角分明,净面无须,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步伐稳健,又轻又快,不一会儿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我本以为是天太热我热糊涂了,这个人从哪里过来的?怎么这么快,走几步就没了?这么热的天,我穿汗褂都挺热,他却穿长衫?我揉揉眼,回头看看卯爷,卯爷却在发呆,旁边有两个老者也在发呆。 良久,一个老者发话了:哎,我看,那个是于三爷? 卯爷吱唔了一阵,说:我看像。 老者嘴里嗫嗫嚅嚅了半天,道:我今年都八十六啦,我第一次见他那年还是咸丰爷坐天下,我刚刚十二,那年夏天两三个月没下一滴雨,庄稼都要旱死啦,除了这大于坑旁边儿的这些地外,其余的地都干透了!老百姓活不下去了,都跪在大于坑边儿,求天求地,能求的神仙都求了,中午时分,我和我爹跪在前边儿,就见这于三爷站在不远处水面上,也是穿着这一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第二天夜里就刮了大风,下了一场大透雨啊。唉,他这次又露面,肯定是有事儿,是要干啥呢? 几个老头又一阵嘀咕。 于三爷,是我们当地民间称呼,据说他是天上的龙,老辈儿人说,当年闹土匪,闹反清复明,闹太平天国,很多死了的人全都扔到了这大于坑和小于坑,还有死于战火的老幼妇孺夜统统扔到了这水里,一到半夜这两个水坑旁边就阴风阵阵,夜半鬼哭黄昏鬼笑,有男的有女的有老人有小孩儿,凄厉哭嚎,一声高过一声,直听的人寒毛直竖。 白天在这里遇鬼更是平常,有人被鬼迷了跳进水里淹死的,还有中邪吃一肚子土把自己撑死的,慢慢这也没人敢划船抓鱼种藕,附近的地也没人敢种了。 咸丰七年夏天,下了一场大暴雨,接着又是连着三天的连阴雨,大于坑和小于坑的水暴涨。一天中午,天上乌云翻滚,雷声阵阵,一会儿就开始起风了,雨点儿也一阵紧一阵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一片漆黑,只有道道闪电划过。大于坑和小于坑的水就像开了锅一样,浪大水急澎嗵作响。天现异象必有异事,人们都说这是天上有龙经过,不少人出去看,也确实看到天空之中有一条发着银光的像蛇一样的东西在云层中翻滚飞动。不多时,两个水坑里又传来一阵阵男女哭嚎的声音,空灵幽邃的由远至近,似乎就是贴着耳朵在 歇斯底里的嚎哭一般,听的人心里发毛,赶忙都跑回家闭门不出。 中午过后,天又渐渐亮了起来,云淡风轻,阳光柔和,雨露滴滴垂杨柳,水光粼粼碧波长。大于坑和小于坑风平浪静,仿佛刚才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后来,人们发现,再也听不到鬼哭鬼笑了,在那坑边种地也不会撞鬼了,人们便想着水里肯定是住了神仙。到过年时,很多人敬罢了天地神明,在家煮饺子时,第一锅的饺子下了锅煮出来后,就剩下三个!大家都说,这些饺子是住在水里的那位主儿保佑了咱们,给咱们要的贡品于是村人带着三牲祭品前往大于坑边跪拜祭祀。往后的年头,这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以后人们口口相传,住在坑里的这位就以大于坑的于为姓,以饺子数为号,尊称为于三爷! 只是如果于三爷露面,肯定是有事,不然他从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要么是大雨,要么是大旱, 果然,没过多少天,又是几天的滂沱大雨,电闪雷鸣中,大于坑水翻浪滚,中午时,天空滚过一声炸雷,响彻天地,就像这道雷贴着脑袋劈了下来,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响的一声雷,雷声响过,钟家岗的人还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吟鸣,人们都说那就是龙吟。 而后,有人看到一道银光从大于坑飞出在乌云中翻滚几下就消失了。 钟家岗秋夏之交又是三个月大旱,于三爷走了,以后大于坑的夏天也没有了那份清凉,水也不再和以前一样,慢慢的越来越少了。 第九章 城隍 等来等去等到了十一月份,终于,南京来信了。 当天晚上,二爷,卯爷等一些关系不错的老人和亲属围坐在二爷家烤火,说着这件事,我只管给烧水添柴,泡着从南京寄来的茶。 不知不觉已经是半夜了,很多人也走了,只剩二爷,卯爷和本家几个叔伯,二爷手里拿着信,趴在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说一边看,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我:八里呀,去了那里不要和人打架生事,该干啥干啥,老老实实的。 去了好好干,南京城是大地方,是京城,什么人物都有,说话办事要有余地,尽量不要得罪人。 不要心疼钱,该花就花。 出门靠朋友,多认识人,搞好关系。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诸如此类等等。 天越来越冷,时间越来越晚,又有一些人回去了,最后,屋里只剩下我,二爷,卯爷。 卯爷扒拉出火堆里闷的红薯,咬几口烫的直呼气:嗬,嗬。二哥,孩子到时候一走,我还真舍不得,这么长时间了。唉,你说在家跑个买卖干啥的不也可以,干啥非得去当兵? 别管干啥,都比在咱们这儿闷着强,年轻人,多出去跑跑是好的,你年轻那会儿不也跑到关外了?二爷道。 卯爷叹了口气:哎,也是,跑跑吧,年轻,跑跑将来总是不会后悔的,不然啊,一辈子到老闷在这一亩三分地也不是个事儿,将来能有个屁见识?哎,钟家岗的国为不也是今年带人当兵去了么? 二爷咕咚咚的喝了一大碗茶,说:人家那个是进了什么工农军,跟这个不一样。 都是当兵,有啥不一样?要不可能是发的饷不一样吧!卯爷笑道。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吱呀的一声开了,一股阴风吹来,桌子上的灯忽的灭了。 屋子里一下就黑了下来,只有那盆火炭发出微微的红光。 忽然,我听见当门中堂桌子上有什么东西嗡嗡的发出抖动的声音,紧接着,门口传来一声尖锐的哀叫,二爷猛地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就出了门。 卯爷也站了起来,叫我:八里,你快过来! 我赶忙跑了过去:怎么了卯爷? 卯爷小声道:少说话,注意点儿!说着,他转身把门关上,然后拉着我躲在灶台旁的犄角旮旯里,不让出声。 二爷的家是三间房,以前很多人家都会把做饭的灶台垒在屋里,二爷家东边儿屋是灶台,做饭用,西边儿屋放的是床和柜子,中间则是中堂,放着一张供桌,两把藤椅。 过了一会儿,我压低了声音问卯爷:爷,这是咋了?你这么紧张? 卯爷道:有脏东西!还不知道走没走,别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卯爷站了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从怀里掏出纸媒子,吹着了点着中堂桌上的灯,说:好了,没事儿了,过来吧。 我说:那二爷自己出去了?咱们不出去看看? 放心吧,卯爷道,你二爷不会有事儿。 那刚才咋知道有脏东西的?我问。 卯爷看看我:想知道? 肯定想!我道。 卯爷拉开门,看看外面,确认没什么情况了,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说:你知不知道你二爷桌子上的那把剑? 知道啊。我道,可是这跟那把剑有什么关系? 说起那把剑,可真是破破烂烂平淡无奇,连剑鞘都没有。剑身长约三尺,宽二指,剑身锈迹斑斑,剑柄上也是锈迹斑斑,二爷有时候会放在中堂桌上,不过更多时候都是放在柜子里,用他的话说就是那把剑破破烂烂的,还是不拿出来的好,所以我没动过那把剑也懒得去动它。 卯爷道:趁你二爷没回来,我就告诉你,就你自己知道,千万别在外边和别人说! 放心吧卯爷,肯定不会的。我赶忙点头。 卯爷小声道:那把剑别看外表破烂,其实可是好宝贝!听你二爷说,如果有鬼魅妖邪靠近,那把剑就会嗡嗡抖动,听说还可以自动飞起来诛杀!不过我没亲眼见过。 这……这个是真的?我费力的理解着卯爷说的话。 我能诳你? 那这把剑哪儿来的?二爷怎么会有这么神的东西?我问道。 具体我也不知道,以后你可以问问你二爷。卯爷说。 这可是太令人惊讶了,毕竟,这种东西应该只存在于民间故事和神话里。 笔者注:对这把剑笔者很感兴趣,小时候听钱八里老先生讲过后,就总梦想着能够得到这样一把剑。关于此剑后事以后再讲。 当然是真的!卯爷看着我惊愕的样子说道。 还记得那年下雪迁坟时,那个起了尸的尸精么?你以为我们两个老头儿追过去怎么把它弄死的?就是仗着你二爷的那把剑!哎,这事儿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你二爷很忌讳这个。 知道知道,我赶忙点头。 门吱呀的响过一声,二爷一头大汗的进来了,看来累的不轻,端起碗咕咚咚的喝了半碗茶,然后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刚才我碰见什么了吗? 碰到什么了?我和卯爷对视一眼,一脸不解。 二爷关上门,压低声音道:我碰到吴大善人了!还有城隍爷! 吴大善人?他不是死了十来年了么!卯爷吃惊的说。 是啊,我刚看见他和城隍爷的仪仗了!二爷道。 吴大善人叫吴敬合,以前家里有钱,是个富家公子,可是此人没有一般富家子弟的纨绔,也从不摆架子,尊佛敬道,一心向善,还经常讲经说道。也修桥铺路,赠医施药,深得附近百姓爱戴。 他仙逝时,我还很小,那会儿很多人,包括我,在凌晨时听到天上模模糊糊有吹奏乐曲的声音,人们都说那是天乐,是迎接吴大善人归天的。 说起城隍,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了罢。那是土地爷的顶头上司,主管阴司,管着一方土地水旱疫疾和阴司冥籍,相当于今天的市长了。 二爷道:我出去后,就见街上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一队人马,前面打着宫灯,高举着肃静回避牌,还打着鼓敲着锣,你们两个听到声音没? 没有。我和卯爷对视一眼,摇摇头。 二爷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凉了的茶,道:当时我就赶忙躲起来,只见那队人马前面有十来个顶盔掼甲的将士,拿着刀,用锁链锁着几个獠牙尖长面目狰狞的鬼怪,后面是一顶小软轿,两个穿着黑色马褂赤着脚的青面獠牙的小鬼抬着,上面端坐着吴大善人,看着和生前前一般无二;而后便是一顶蒙着蓝色轿衣的大官轿,八个蓬头赤足的小鬼抬着,那轿子的轿帘随风飘动,里面散出淡淡青光,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坐个穿着蟒袍的官老爷,形容枯槁,神色肃穆,轿子后面是一队穿着长衫马褂,戴着瓜皮小帽,拿着哭丧棒的鬼差,这队伍一路浩荡直奔城里方向而去,一会儿就不见了。 二爷道:以前就曾经有人见过,那是城隍爷带着夜游神,巡城将军出来巡视地方,抓捕为恶的孤魂野鬼。 而后,镇里给吴大善人立了庙,尊为土地公。 二爷还说,那天晚上是城隍爷带兵和夜游神在乡镇巡游路过,吓得那些孤魂野鬼纷纷逃往没人住的荒宅破院和有人住的宅子,纷纷寻求躲藏。 二爷那晚看到的就是城隍爷的仪仗真身,而他看到的被押走的几个人,则全是恶鬼。 第十章 地仙 眼看又快年下了,钱家集的大街上又热闹了起来,上午时,赶集贩货的摊贩和来逛会采买的人流渐渐密集,卖炒货的,卖年画的,粮食,蔬菜,小玩意儿应有尽有。到了饭时,一些饭馆和门店的生意也是红火异常,外村的乡亲要么在街边掏几个钱买几个热乎乎的大烧饼,条件好点儿的买白面掺豆面的馒头,夹一些卤的香喷喷的猪头肉大肠下水之类大快朵颐,要么坐在饭馆厅堂之中,点上一碗热乎乎鲜滋滋的羊汤,就着自己带的干粮吃喝。 二爷带我来街上找冯易林算命,这段时间镇里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个早年出去闯荡的人,而今皆是负了刀枪伤祸回来的,或残或废,一脸沧桑。二爷怕我去当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为图心安,便带我来找冯易林来给看看相,推算命理运途。 说起冯易林,家里祖上是开医馆的,其祖父专治跌打正骨,有一方名曰‘’复筋归本膏‘’,治疗骨伤有奇效。其大伯冯仁兴对岐黄之术和风水堪舆更是精通,当年,冯仁兴和我爷爷都是我们当地有名的正院。(正院:当年对风水先生的尊称) 那时的冯家可谓兴盛至极,冯家老太爷对他也是期望甚高,怎奈后来,冯仁兴进了一次京城后就音信皆无,坊间传闻在京早已遇害而死。老太爷受了很大的打击,心力交瘁忧郁而终。其父冯仁明对医术不甚精通,幸好也学过风水周易,加上那祖传的复筋归本膏生活还不错,后来,到了冯易林这里基本就专门靠着算命看相吃饭了,当然,药还是卖的。 到了街上走了一会儿,就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看地方像是在钱四成的羊汤馆。 我和二爷便走过去,分开围观人群,只见羊汤馆门前立着那个肥肥壮壮的伙计二胖,正高声嚷嚷着什么,还夹着一些脏话。人群中间站着一位清瘦的道长,头戴混元巾,身穿一袭黑色素布道袍,打着绑腿,足踏洒鞋,身背一个包袱,看着是远道而来的。往脸上看,约有个五六十岁,双目明亮,一脸正气,留着一柞多长的胡须,笑呵呵的看着叫骂的二胖,嵬然不动。 二爷过去看看,便问:小儿,咋了这是?你对着人家这出家人出言不逊的?满嘴带把儿骂啥的? 爷,你不知道,这个老道气人得很,要一份羊汤,端着就出去就给了两个要饭的,也不给钱,等我找他要钱他不给,说没有,你说我能不急?俺掌柜的知道了还能有我的好? 街角蹲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两人抱着的破碗里还有没喝完的羊汤,此刻吓得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眼泪直流。 二爷回头看了看那位道长,依然是气定神闲,背着双手,仿佛那二胖不是在骂自己一般。 二爷把二胖拉进了店里,说了些什么。便径直进了店内账房,不消片刻便出来了,对二胖说:二小儿,我和四成说罢了,你回去忙吧,没事儿了。 二胖应了一声,嘟嘟囔囔的便回去了。 二爷赶忙走下去拉住那位正转身要走的道长:仙长,好久不见啊! 道长呵呵一笑:你还记得我? 二爷赶忙抱拳施礼道:烦劳仙长慢走,到寒舍一坐喝口水吧。 八里,八里!快过来请仙长到家一坐。 我赶忙跑过来想要搀扶一下那位道长,可是,事不遂人愿,那道长摆手道:老人家,不必了吧,老道我还有事情,就不讨扰了。 说罢,道长转身就准备走。 二爷赶忙拉住道长的袖子,再三恳求道长回家一坐。 大街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拉着一个看着比他小一二十岁的道士,毕恭毕敬的连拉带请,不多时就招来了多人驻足观看,我看着这尴尬的局面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呆呆地看着。 那道长看着渐渐越围越多指指点点的人群,略一沉吟:好吧,那老道就去一趟。 把那道长请到家,让到上首落座,我赶忙把前两天弄得一些瓜子花生拿出来,然后给泡上茶。二爷并没有坐,而是毕恭毕敬站在道长旁边儿说:不瞒仙长,刚才集上人多眼杂,说话实在不方便,请您前来,是想让给这个孩子看看,他就要去南京当兵了,看看将来运势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灾祸,我大哥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可不敢有啥事儿。 说着,二爷把我拉了过来。 说实话,二爷脾气不好,我小时候,因为我们两家离得近,我父亲做事稍有不慎就经常被他骂的狗血淋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恭敬过。 那道长手捻胡须站了起来,并未说话,走到中堂桌前,拿起那把锈迹遍布的剑看了看,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好东西啊,老人家能有此物,也是极大的造化福报。 二爷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那道长,那道长看了看我,二爷从袖子里拿出几个钱,道:孩儿,你出去买几个烧饼馒头,要白面的!快点儿。 我接过钱便出了门。 等我回来时,二爷坐在下首,道长坐在上首,两个人在说着什么,那道长不时手捻须髯笑着点头。 我刚回来把热烧饼放在桌上,那道长便站了起来,道:不讨扰了,我也该走了。二爷赶忙站了起来,道:能请到仙长真是老头儿我的造化,您这一路风尘仆仆,乡野人家没什么好的,这几个烧饼收下吧,路上做个干粮,聊表寸心。 那道长呵呵笑道:不必不必,你这就见外了,你我相逢皆是有缘,一缘抵万金,何须几个薄饼呢? 说着那道长大踏步出了门。 二爷道:仙长慢走!八里快拿上东西去追! 等我跑出了门,门口大街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道长的身影。 回去向二爷复命,二爷道,也罢,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道:二爷,这个人是谁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对他这么恭敬? 二爷道:你小孩儿不要胡说,那位道长是仙人,是地仙,道法高深,能看人前生来世,观人五脏六腑。知道不?民国八年那会儿他就来过这里,那会儿就和现在一样,一点儿不老。 放心吧,我问过了,放心去南京吧,唉,我也放心了。二爷坐下叹气道。 民国八年,这位道长就曾路过钱家集,那时,他曾给在这里免费给人看过病,医术精湛,乡人皆称之为神医,倘遇病重而不能治的,他就会明确告诉家属准备后事。 当时镇西有位街坊,不知道这位道长的神通,觉得肋下时常有些发痒,也没在意,有一次在此经过,道长说:长在肋下,其命危也,应则不过十五日,真可谓一报还一报。 此人听后大怒,非要打这位道长,后来多方经人劝导才算罢了。结果回家后不出十一天就病的越来越重,先是痒,再是疼,肋下开始溃烂,两天就一命呜呼了,才三十三。具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报还一报,我不知道。 道长临走时曾说:你们这里往西有个村子,当有一位权贵人物降生。 果然,许多年后,那个人成为了一个很大的领导。 笔者注:这位贵人后来曾是我国党中央领导人。 第十一章 青衫娘子(上) 在家过罢年下,我便出发去了南京。按照二爷的吩咐去投奔学昌叔,和他在一块儿让他有个照应,将来混个一官半职的也好衣锦还乡。 抱着这份期许,我满腔憧憬的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然而,等我到了地方后,并没见到学昌叔,等候了多时,只是来了个高高瘦瘦的的准尉,把我安排到了一个仓库,和一个黑黑的正在抽烟的老头儿耳语几句就走了。 老头儿看看我,把烟袋锅收了起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嘴参次不齐的黄牙:小孩儿,才来啊?来吧,跟爷干干活儿,活儿干好了好吃好喝!然后不由我分说转头就走。 就这样,我在这里留了下来,听着人家的吩咐差遣。 这老头儿姓马,是军需,关东人,见多识广。年轻时为讨生活四处跑,因为做买卖闹了矛盾,杀了个官差就开始逃命,后来大清不行了,便闹了革命,从小兵干起直到军需,落下了一身的伤,还伤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不过人不错。老兵都叫他的绰号拐子马,我管他叫马军需。 马军需给我拿来了一套不合体的军服,上衣长裤子肥,不得以,穿着拖拖拉拉的,我只能自己把衣服下摆给缝缝,而裤子就没办法了,只能将就着穿,那段时间里我便穿着这条肥的裤裆到膝盖的裤子跟着马军需到处跑。在这里呆了些日子,每天也只是干一些搬搬运运的苦力活儿。 刚开始干的很起劲,本想好好表现,可是一直这么下去,本想着自己来了是要投军报国立功出人头地的,可是没想到干的是这苦差事,心里不免泄了气。一天早上吃过饭,师部来了一批布鞋和棉布,我和另外三个新兵蛋子一块儿去仓库卸货,马军需清点完后就坐在一旁叼着烟袋看我们卸,还不时的督促叫骂两句,再加上这肥大的不合体的裤子,干起活儿也不方便,我越干越烦,嘴撅脸吊的干了一会儿,干活儿便拖拉了起来。 等好不容易卸完了,四个人累的都和哈巴狗一样,坐下就不想动,这时,马军需走过来道:钱八里跟我出来一趟。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拖着两条腿极不情愿的跟了过去,等出了门儿,马军需开口道:爷们儿,咋了这几天,咋跟刚来那会儿不一样了,干活儿磨磨唧唧的,你瞅你刚来那会儿,好家伙,干活儿跟小牛犊子似的拽都拽不住。这是咋回事儿? 唉,我不瞒你,爷们儿来了是要出人头地的,谁想干这脚夫?天天他妈的干的活儿和驴一样,你说哪个长官是从仓库里走出来的?我没好气儿道。 马军需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志的,不过你小子毛嫩,我这儿不算是坏地儿,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不过唯盛(钱学昌,字唯盛)不会让你在这里长待,不定哪天你就走了。傻小子,走,跟爷出去溜达溜达,吃点儿去。 反正在营区呆着也要干活儿,倒不如出去和他溜达溜达,吃顿好的。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不时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扭头瞅着我那裤裆到膝盖的肥大裤子指点偷笑,不过习惯了,我也不太在意,路上走着,不时有成队的军警和便衣在人群里推搡奔跑,惹得路人一片惊叫怒骂。 前方一阵喧哗,一些人举着条幅敲着锣鼓由远而近,原来前方又有人游行了,几幅条幅上赫然写着:东北沦丧,华北危急!日寇如豺狼猛兽,其心可诛!中华危也,国家危也,何人撑起民族脊梁?路人茫然的看着他们激昂慷慨的呼喊走过,马军需看着那些人从眼前走过,有些发怔,以至于被人挤的一个趔趌差点儿摔倒,我赶忙把他扶起来,他摆摆手道:没事儿,走去吃饭! 我们来到一家不大的面馆,点上四个菜,两碗面,一壶酒,马军需和老板说几句话打个哈哈,看来是常客了,便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正是饭时,这家店里人却不多,老板看着五十来岁,头戴瓜皮小帽,穿着青缎长衫,一副儒风。坐在一旁的桌子边喝茶。 老马啊,这世事乱的很,我这买卖怕是过段时间要关门喽!老板叹道。 那你做啥去?马军需头也不抬的道。 回我安徽老家。老板答道。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阵寂静。 这时,门外来了一男子,约莫二十四五,高大俊俏,裹着一件大棉袄,只是唇干目涩,眼眶深陷发黑,一脸的乌色,没有半点血气,慢悠悠的坐下,点了碗面,面来了后便吃了起来,只是动作相当的慢。 好长一会儿过去,那男子吃罢,掏钱放桌上,全程未发一语,慢悠悠的离开。 马军需站了起来,走到那老板身旁:老葛,你看刚才那人认识不? 葛老板道:认得,那后生也是个读书人,为人知书达礼,只是现在抽了福寿膏,弄得自己没个人形了。 马军需小声道:这小崽子不是抽了烟,怕是遇上什么吸人精血的妖怪了! 什么?妖怪?你敢肯定?葛老板猛地站了起来,略带狐疑的问。 马军需点点头:他这个样子肯定不是吸大烟吸的,以前我在老家也见过,我的一个表叔,以前那是挖棒槌打猎都是好手,后来慢慢的也不行了,神色憔悴,走路有气无力,情形和他一样,后来,找人看了看,在他的炕下挖出了一条手臂长的大蜈蚣。肚子里的内丹都有小手指头肚那么大了。 葛老板点点头道:我信你,我知道那孩子在哪儿住,一会儿我带你去。 等我们吃饱喝足结了帐,葛老板带着马军需和我便顺着大街往南一路走去,约莫一里多路,有座篱笆小院,院门敞着,里面种着许多青菜,还有去年的葫芦,藤子枯干了也没人拔掉,青菜少有打理,很多都死了,葛老板喊道:人在吗?吴敏中?在不在家啊? 请进来吧,门没关。屋内有气无力的传来一声答应。 我们三个推门进去,一看,屋内摆设还算整齐,多是书籍字画,由于没人打扫蒙上了一层薄灰,四下看看,并没有烟枪等东西。 里屋黑漆漆的,有张床,一股子怪味儿弥漫,床上有人道:原来是葛老板啊,我身体不舒服恕我失礼,你们三位有何贵干啊?葛老板道:是这样的,今天你吃面,钱付的多了,我给你送来了,顺道看看你。 说罢,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 怕不仅仅是送钱吧?还有两个军爷一起来的?床上的人道。 马军需开口了:我是葛老板的朋友,在这边儿公干,碰上他了就一起来了,没别的事儿,你歇着。说罢,马军需扭头便出去了。 我和葛老板也跟着出去,房内传出一句:三位慢走。 马军需道:这家伙离死不远了,现在看不出名堂,晚上再来吧! 走,钱八里你回去把我枕头边儿的那个小木匣子拿来,天黑前务必送到,不行就借刘瞎子的马骑。 说罢,他俩便回面馆去了,我抬头看天,太阳下山还有点儿时间,便也赶忙往营区赶。 第十二章 青衫娘子(下) 我匆匆的跑回营区,已是暮色将近,中午肚子里吃的那点儿食儿也早已经没了,估摸着也快开饭了,等我拿了东西,去食堂怎么也得拿上个窝头喝碗菜汤才能回去找姓马的老家伙。 路过军需库时,有两辆罩着帆布的大车正停在那里,几个士兵和那四个新兵蛋子正在吃力的往下卸一些木箱,天虽然不怎么热,不过他们四个都脱了光膀子,一用力发劲肋骨就明显的凸了出来。 这时,他们看到了我:便直起身子气喘吁吁的叫我:哎,姓钱的,你个屌毛跑哪儿了,快过来干活儿! 快上来搭把手,累死你大爷了,快上来啊你。 我心里不由得暗骂这帮狗日的,脚下不停,继续奔马军需的卧房走去,这时,背后有人喊道:你们狗日的喊你妈的鬼呦,快点儿干活儿,不想吃饭囖?前面那个你给老子站住,做么子得? 我赶忙转过来打个敬礼:报告长官,我是这仓库里的,只是还没分配,来给军需处的马长官拿东西来了。 哦,既然在这里,你就上去给老子卸车。那个人慢慢走了过来,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留着小胡子,军装笔挺得体,武装带上挂着配枪,领口两片一杠二星的领章泛着金光,很是威武,和我看过的一些军官不一样。 长官,我给马长官拿东西来了,我还…… 我不管你啥子马长官驴长官,你给我卸车! 长官,我……我还没说完,一脚就蹬在了我肚子上,力道极大,噗通一声,我不由得在地上滚了一丈多远,就感觉肚子里的肠子和胃肝都拧一块儿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豆大的冷汗顺着脑门儿往下流,疼得我不断张嘴哈气,不一会儿脖领子后背就全湿了。 老子叫你卸车你废么子的话,快爬起来卸车!小个子骂道。 我缓缓劲儿躺在地上没动,低声骂道:我都日你娘了你个狗日的小个子,咋这狠啊你。 你说啥子?快去卸车! 你们这边儿干什么的?张连长啊,怎么回事这是? 报告长官,这个兵不服从命令,我教训了他一下。 我抬头看看,原来是师部的崔参谋拎着饭盒来了,我慢慢爬起来,肚子疼的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 崔参谋问我:怎么回事儿? 报告长官,马军需让我,我,拿东西给他,这个长官,官让我卸车,我解释一下儿,他踹了我一脚。 哦,张连长,不能无缘无故动手打人啊,你听他解释一下嘛,他既然还有老马的差遣要办,就让他去办吧。 张连长冷笑道:既然长官这么说了,属下也就不说啥子了。接着他冲车上几个人吼道:你们几个狗日的快点儿卸,老子还等着回去复命,看个屁的看? 说完就不等崔参谋开口,转身就上车了。 崔参谋看看我:小钱,你没事儿吧? 报告长官,我没事儿,唉这个狗日的下手这么狠。 没事儿就好,赶紧起来吧。崔参谋看看那辆货车,转身也走了。 我又缓了缓劲儿,窝窝头也吃不下了,拿了马军需卧房的那个盒子,跑到通讯营,刘瞎子刚给马洗了澡,正瞪着一只眼给马筛料,我说明情况借了马,上马后啪啪就是两鞭子,心疼的刘瞎子在后边儿跳着脚骂。 骂就骂吧,也少不了肉,不过之前没骑过马,确实跑的比骡子快多了。 一路颠簸跑到地方,天也渐渐黑了下来,马军需和葛掌柜正在吃饭,等的有点儿急了:叫你快点儿你还这么磨叽?咋回事儿? 我连恨带骂说了缘由,马军需叹道:哎,人家姓张的是中央军方面的,不把咱们放眼里,狂的很。说罢,端给我一碗饭:吃点儿吧,省的回去吃窝头了。 吃罢饭大家躺下休息,过了段时间,马军需掏出块表看了看:差不多了,咱们走。 说罢,我们启程就去那吴敏中家。 夜色浓厚,星光惨淡,我们摸着黑,也不打灯笼,就那么一路走去,等到了,马军需带我们藏在吴家院子旁边儿的篱笆残墙外,然后大家谁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房子里的一点灯光。 约莫半个时辰,夜色更浓了,还起了风,天上的星星也都不见了,这时,远处飘来一盏灯火,我们三个都紧张了起来,看着那盏灯火,悄无声息的在门口停下,居然是一顶青色的小轿,四个像给死人烧的纸人一样的“人”把轿子落下,轿子里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穿着一袭青纱,身姿妙曼,看不清脸,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光。这女子慢慢进了房子,那四个纸人和轿子也随风而去。 等那女子进了房子,我们三个都是紧张万分,葛老板更是不住的擦着头上的冷汗,马军需回过头,给我们做了个禁声的姿势,然后我们三个悄悄爬到窗户下,慢慢站起来,捅破窗棂纸,往里面看:只见里面灯影迷离,听着是燕语莺声,那女子背对着我们,正坐在床上,吴敏中也坐着,正和那女子说着什么,然后又是一阵轻笑,不一会儿,那女子把吴敏中抱了起来,马军需蹲下赶忙掏出了那个小盒子,我和葛老板也赶忙蹲下,只见那盒子里还有一个青玉雕琢的匣子,再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黑土和黑色的烂木渣,成不成就靠你了!马军需轻声道。 这是啥?葛掌柜问。 嘘!马军需把那玉匣轻轻拿出:倒掉里面的黑土,露出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黑的虫子,这虫子长的很奇怪,两头尖尖的,有翅膀,却看不出来哪儿是头哪儿是尾,它从土里露出来,振振翅,就爬走了。 我们在站起来,往里一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葛掌柜直接吓得嗓子里嗝的一声,捂着心口坐在地上不敢出气:只见那青衫女子上半身依旧是人形,而下半身却已经变成了虫子的身体,就像河里的虾,也像蜘蛛,七八条腿牢牢地钩住吴敏中的身躯,它的头也在吴敏中的头上一点一点的,而吴敏中已经昏迷了过去。 糟了,这东西要吃他的脑浆,快呀!马军需焦急的说道。 忽然,只听里面出来一声闷闷的尖叫,一股白烟飘过,那妖怪瘫在了地上,渐渐扭曲变化,不一会儿,便不再扭动了,只有几条腿还在动。我们跑进去一看,这东西足足有个小磨盘大,浑身青色,尤其头部,显得跟狰狞,像是变异了的虾,又不像。这时,那只小小的黑虫从它的头部爬了出来,又钻回到那个盛着黑土的玉匣里。 葛掌柜问:你这匣子里装的这虫子是啥?这么厉害,妖怪都治死了。 马军需道:这东西叫鬼磕头,非常稀少,只有上百年的老坟里才有这东西, 也不是全有,十个老坟里有一个有就不错了,棺材腐烂了才能生出它,它吃棺材木头,身上有奇毒,不管是僵尸还是妖怪,都怕它,这虫子能钻到它们的脑子里,不过对活人却无害,这个我也是以前得来的,有两只,以前我老家有个朋友的父亲中了风,口眼歪斜,把这东西烘干磨成粉,用掏耳勺挖那么一点儿,一天一次,一个月就好了。 马军需把那妖怪尸体处理了,看看吴敏中,人没大碍,只是太虚弱,得好好修养,天太晚了,我们和葛掌柜告个别,把门关上便和马军需回去了。 我问马军需:这妖怪是啥? 你看着想啥?马军需道。 像个虾,又不像。我说。 那就是个虾,有年头儿了,起码的二百多年,任何东西活的时间长了,都会产生变化,明白不? 哦,明白了。我点头道。 你明白个屁明白,回去睡觉吧,赶明儿还干活儿呢。马军需道。 第十三章 青霄艳魂 清明时节过罢,江南的雨水多了起来,远处显得雾气腾腾,衬得山川郁郁葱葱。流水潺潺淌过野花盛开的山坡,掩映着几处农田,牛儿在田间踱步,等着农耕。此时的江南笼罩在烟雨里,远处的楼台渐显朦胧。 日寇又有了近一步的动作,南京上海等地的学生和爱国人士纷纷自发游行,和北方来的学生汇合一处,发起了抗日救亡的活动。 我也从军需处调到了通讯营,每天奔波游走于各级单位,闲了便是训练休息,偶尔和马军需一起出去喝个小酒,看看街上游行的人潮,听着呼喊的口号中那南北各异的腔调,还有挤满了看热闹的小商贩,丝毫没有压抑感,日子过的也自在。 不管再大的风浪,水的底层也是巍然不动。 小日本儿,来吧!谁怕谁?娘的! 难得晴天,不过温度渐渐高了,觉得热了起来,和往常一样,我送完一些文件,骑着马回营地去,天已经黑了,苍穹是青黑色的,又高又清澈,繁星点点,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照的一片银白,恍如白昼。 还有几十里的路程,我放松了缰绳,躺在马背上,伸手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块怀表,9点多了,滴答滴答的表针再走,踢踏踢踏的马儿再走,仰望天空,看着繁星明月,看着山川农田,心里不禁思绪万千,我知道,想家了。 容不得我多想,肚子里又饿又渴,骑马骑的屁股都快烂了,马跑了一天也乏了,我顺着大路走走,正好看到不远处的一片林子旁有栋小房子,里面亮着盏灯,我便赶紧催马过去。 这是一栋只有两间的小土坯房子,又低又矮,窗子也不大,虽说里面有灯光亮着,但是仍然显得阴森森的,尤其是那两扇乌漆麻黑的破门,离远了看就像两块棺材板戳在那里一样。 有人吗?我是路过的,想坐坐歇歇。我敲门道。 门没关,进来吧。屋里传出一个女子轻轻的空洞不带丝毫情感的话。 吱呀。我推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浑身汗毛直竖。进门靠墙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尊牌位,牌位前点着长明灯,往里面有一张方桌,桌子上也点着盏灯,后边是张床。桌旁坐着一名女子,乌发如云,在头上盘着,头发上插着一朵白纸花,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青色衣衫,低着头背对着我,这时,她慢慢转了过来侧脸,仍是低着头,虽是个侧脸,仍然使我惊艳万分,五官精致,轻施粉黛,光滑的肌肤透着丝丝柔媚,昏黄的灯光下,映衬脖子露出的如雪的玉肌,宽大的衣服滑下一角,露出里面娇小纤细的身体,镶边紫缎的裹肚在灯光下泛着暧昧的光晕,香肩半露,一抹酥胸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呼吸一动一颤,看的人难以自持,此情此景,不由的让人遐想万千。 军爷,奴家掌柜的不在了,招待不周,不嫌弃就请在寒舍歇歇脚吧。说着,她抬起芊芊玉指,指了指桌旁的凳子。只是仍然低着头,露着一个侧脸。燕语莺声,柔媚万分,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我咽了口唾沫,赶忙说道:不劳烦大嫂了,我自己带有干粮饮水,有个地方坐坐就好,我马还没喂呢。 那女子莞尔一笑:那军爷请自便。 我也傻笑一下,跑出去给马松了松鞍蹬,天暖和,草长的也不低了,马自己找着草和一些树的嫩叶吃。 我回到屋里,这时,那女子已经坐到了床上,头发也散开了,披在肩上,只是长发盖着一半的脸,身上依然披着那件衣衫,香肩半裸酥胸半露,裸着两条细长如玉的腿,正用手轻轻捋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非常撩人。 我掏出干粮,坐在桌子旁,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看看当门桌子上的那尊牌位,然后大口大口吃起干粮来。 军爷,坐床上吧,我好冷啊。那女子道。声音仍是千娇百媚,只是听着有点儿空洞。 我不说话,依然大口吞咽干粮,吃的太快还噎住了。 军爷,你看看我啊。那女子道。 我打开水壶,咕咚咚的猛灌几大口,喝呛了,几个咳嗽加喷嚏下来,弄得我眼泪都下来了,幸好,这么一折腾沸腾的血液平静了许多。 我不漂亮么?忽然,耳边呵气如兰,那女子竟然靠了过来,顺势倒在我身上,两只雪白粉嫩的手臂环绕住了我的脖子。 漂亮,漂亮。我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抱抱我,夜好凉。 我看向那尊牌位,忽然觉得自己胳膊都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的竟然抱住了她那娇柔的身躯。 抱紧我。女子娇柔的声音传来。 怀里抱着温香软玉,只是感觉凉凉的。我脑子一片空白,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女人,还是一个接近半裸的女人。我努力的看向那牌位,心里骂自己:钱八里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人家男人死了你不能干瞎事儿!我想使自己冷静一下,克制住,然而并不管用,两只手臂不听使唤一样把怀里的女子越抱越紧。 抱我上床。怀里的女人轻声道。 我浑身燥热,脑子渐渐迷糊,抱着她便放在床上。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喊道:人在家吗?进城的,天太晚了,借个地方住一晚,我给钱! 这一嗓子使我猛的清醒了过来,刚才我是怎么了?我真想狠狠地给自己两个耳光,还好没有铸成大错,我赶忙拱手道:对不起大嫂,对不起,冒犯了。 门外进来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皮肤黑黑的,五官倒是整齐,腰里缠着个包袱,一副标准的行脚商人的打扮。看到我怔了怔:当兵的? 紧接着看到那女子,眼睛不由的瞪大了许多,喉结动了动,吞咽了几口唾沫:额,借住一晚,明天就走,我给钱,说着从腰里掏出一枚银元,径直走到床边,放在床上。 那女子依旧坐着,长发遮着半边面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看看进来的那个男的,说:我要进城,我有马,一起走吧。 那男人目光一刻也不从那女子身上离开,一摆手,呲牙笑道:你军务在身,不敢劳烦,不用,不用,我明天走。 我没说话,收拾收拾东西,心里倒有一丝失落和一些嫉妒。我也吃惊这感觉怎么来的,但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拱手告别,然后出门牵马。 我前脚出门,后脚门就关上了,里面传来一阵女子娇喘和男子喘粗气的声响。我摇摇头,使自己冷静一点儿,笑笑:嫉妒他人干啥?管他人干啥?自己自己不亏良心就好了! 我回去后,努力使自己不想这件事。 过了半个多月,又一次任务,正好经过那里,不知怎么的,回想起那天夜里,想着怀里的那个女子,心里久久不能自己,就像猫爪子在挠一般,我看时间还富裕,便按着记忆又过去了一趟,来到那个树林旁边,哪里有什么小屋,只有一个破败的荒坟,坟后横七竖八躺着几具白骨,还有一具腐败不严重的,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天夜里的那个行脚商人吗? 仔细想想,怪不得抱着她感觉那么凉,我吓了一跳,暗中庆幸自己幸好还能把持住,不然,躺在这里的就要有我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害人真是不浅,我不敢再待下去,赶紧催马就跑。 第十四章 老何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夜,随着宛平城外卢沟桥的那声枪响,强夺我东北,分裂我国土,残害我人民,觊觎我中华已久的日寇终于撕下了他那小丑般滑稽的伪装,亮出了锋利的屠刀。 还需要伪装什么?中国的土地财富和人民尽在我的眼前,我要做的,就是占领,奴役,掠夺和屠杀!用大日本帝国装备精良英勇无畏的皇军,去消灭他们那装备破旧,体格瘦弱缺乏训练的可怜的军队。拿出战刀,杀吧,他们那么不堪一击,根本无法阻挡我的步伐!中国是大,可是他们完全不是我的对手,灭亡他们,只需要三个月,不,三个月我都嫌多,也许我那高大先进的军舰一进入长江,他们的委员长就直接下令投降了。 至此,神州大地亿万同胞在日寇铁蹄的践踏之下开始了那长达八年的不屈不挠的斗争。 向在这场关乎民族存亡的战争中牺牲的所有同胞致敬! 卢沟桥事变后,北平天津沦陷,华北危在旦夕,日军在华东上海地区也开始投送兵力,全国进入非常时期。 我所在的师也奉命调往上海附近,随时待命,此时上海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钱八里,团长传你到团部去。又是我刚来时接我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尉官来喊我,只是,现在他的领章已经是少尉了。 在那座由征用附近百姓的一间土坯子房改成的团部里,我见到了叔叔钱学昌,这是我来到南京半年后第一次见到他。 他抬头看了看我,道:来了?还习惯吧?说着,他摆了摆手,身边的一些军官便退了出去。 谢谢团长关心,还好。我立正道。 嗯,没外人了,不用拘束,但是呢,进了军队,就比不得在家了,投了军,就要杀敌报国!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战备了。对了,你摸过枪吗?他问道。 没有,昌叔,我一开始在军需库,后来到了通讯连,没怎么摸过枪。我如实答道。 什么?你没用过枪?他眉头皱了皱,诧异的问道。 昌叔,我刚来这里…我刚想解释,他猛地一拍桌子提高了音量大喝道:你入伍半年了你居然没摸过枪?你怎么当的兵?你还是军人吗?现在敌军压境,你怎么上战场和小日本儿打?啊?你到时候用牙咬吗?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给吓住了,一时大脑短路,不知该说什么。 片刻之后,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不是个好兵,在我这里不合格,去收拾东西,领个路费回家去吧。 这时我也缓过神儿来,打个立正正色道:报告团长!我来了后一直在军需仓库干活儿,后来调到通讯连,天天有任务,没有人带我训练,但是我可以学,现在国难当头,大敌压境,我如果回家了,老家人会以为我是逃兵,是孬种,我本顺爷(钱学昌之父)会骂死我。所以我要为国效力,我不能走! 听到二爷的名字,他看了看我,说:你不走?那好。他顿了顿又道:你来时,你…算了,没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是!我给他敬了个礼,大步走出了团部。 一出门儿,正碰见炊事班的老何挎着饭盒要去团部,他看见我给我打招呼道:你看你,脸拉的像驴一样?挨长官训了? 没有,你给长官送饭了?我问道。 嗯,你还没吃吧?你等着,我马上就出来,去我那儿吃! 说着,他快步进了团部。 等他出来,我俩一起回炊事班,菜还是没有油水的青菜,只是多了一个我没吃过的腌菜,这时的老何没有了往日的健谈幽默,一声不吭的只是闷头吃菜,伴随着时不时的长嘘短叹。 我也不怎么说话,一阵沉默。 这时,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转身从案板下抱出来个坛子,把里面一包一包的油纸包好的盐往外拿,然后小心翼翼的从坛子最下面拿出一个略小的油纸包,然后把盐和坛子放回原处,说:你打开看看! 我把那几层纸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长方形的腊肉。 行啊你,把这东西藏盐罐子里。我笑道,好长时间没吃过肉了,看到这腊肉自然惊喜不已。 唉,不藏起来早被你们给吃光了。老罗带来的肉,就剩这么点儿了。老何说。 老罗?哪个老罗?我问道。 你不认识。说着,一向不抽烟的老何变戏法儿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烟,抽出两支有些发皱的烟,一支自己噙上,一支给了我。 我看了看,那烟盒里的烟有好几个牌子的。 我不吸烟,馋了,等着你给弄腊肉吃,抽了烟再吃肉就变味儿了。我笑道。 老何目无表情,自己点上抽两口,然后说:不抽?唉,快打仗啦,老罗他们已经去了上海了,咱们也快了,该抽就抽吧。 老何咂咂嘴,说:老罗他娘年前死啦,他没钱给他娘买棺材,家里就有一头猪,他把猪杀了,四处求人帮他埋他娘,几个木匠帮他打了口棺材,他给人家一人一块儿猪肉,办完丧事儿,就剩这么一块儿,他做成了腊肉带在身上,从老家来了南京。在南京要饭碰时碰到了我,我就帮忙让他投了军,临走时,他把这腊肉送给了我。我怕坏了,一直把这肉藏在盐罐子里,没舍得拿出来。 说着,他站了起来,从他住的那个小屋里拿出一个瓶子,说道:吃咱就吃美。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自己烧的,一会儿你尝尝。 说着,他把那腊肉清洗干净,切片上锅,不一会儿便做好了。 腊肉端了上来,红白肥瘦相间,香味诱人,而我却没了刚才的食欲。 他把酒打开,给我倒了点儿,自己却拿着咕咚咚的灌了起来。 这酒是他当年当兵前自己在家做的,当时由于一些原因,穷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他就带着儿子投了的队伍,没想到,后来他在南方,他儿子却在北方。 再后来,喜峰口一战,他儿子当了军官,在炊事班掌勺的老何开心坏了,拿着这酒逢人便炫耀的说等哪天儿子回来了要好好的喝。 我看看他,说:老何,怎么了这是?你慢点儿喝啊,没人跟你抢。 老何抹抹嘴,说,小钱啊,不瞒你说,这是里我所有的好东西了,我都拿出来了。 唉,小日本儿打的厉害,真他娘的厉害。 说完这话,老何头低下了。 我沉默片刻,说:小日本儿难不成两个脑袋四条腿?再厉害也是个人,我就不信咱们打不过他们!老何你说是不? 老何没说话,我拍拍他:老何?咋了?你喝醉了? 老何头抬了起来,他在哭,这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儿在哭,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是在默默的流泪,眼泪顺着他那树皮般布满沟壑的脸上无声流淌。 我儿子。唉,小日本儿厉害啊,我儿子怕是也没了。死了那么多人,我儿子也死了。老何终于哭出来了,手扶着心口不停捶打,眼泪鼻涕弄了一脸。 我没做声,只是时不时拍打拍打他,说点儿宽心的话安慰他。 天色渐渐暗了,炊事班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第十五章 水鬼 经过众人几天的开导,老何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只是没了之前的诙谐幽默,如果北方有人来了,不管是做什么的,他总是第一时间跑过去打问他儿子的消息。 我的排长,一位姓刘的山东汉子,发给了我一把斑驳破旧的汉阳造和三发子弹,虽说这枪质量不怎么样,膛线也磨的平平的,不过这是我入伍以来第一次摸枪,照样使我兴奋了好多天,那些老兵对我的欣喜嗤之以鼻:哼,没成色的货,给一根儿破烧火棍就高兴的跟吃了屁一样! 有了枪,我的任务便少了,没事儿也经常可以参加一些训练,认识了不少人,大家没事儿便聚在一起闲聊:你见过小日本儿没? 没。 听说他们都厉害的很,两个头四条腿,咋打都打不死。 放屁!那不成妖怪啦? 真了,我听说了,他们的眼睛都会发光,看你一下,你就被定住啦,魂儿就没啦,然后就等死吧。 我们这里很多人在当兵之前都是种地的,认识字儿出过门儿的少之又少,来当兵大多都是因为家里实在穷苦的过不下去了,来部队混口饭吃,不然,谁愿意做个苦丘八?对于这些人不着边际的吹嘘着日军如何妖异如何厉害,他们都很愿意相信,很多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估计都信以为真了。 虽然老祖宗教育我们说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是不争气的子孙就这样,最喜欢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然后在添油加醋变本加厉。 对于这些,我只能笑笑,我是见过日本人的,我知道他们并没有两个脑袋和四条腿,他们和我们一样,但是我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说了他们也不信,他们宁愿相信日本人是妖怪。 原因无他,只是恐惧而已。 这几天天气奇热,热的人头昏脑胀的饭都吃不下去,终于,这个下午,一大朵黑云随风而来,几声闷雷隆隆滚过,豆大的雨点儿夹着冰珠子便一起砸了下来。 雨下了一下午,掌灯过后还没停,只是淅沥沥的小多了,而我们的营地周围的洼地河沟全满了,水也漫了过来,我们住的地方也都是一巴掌深的水,不得已,团部下令所有人全部连夜排水。 雨依旧在下,火把很少,马灯风灯和一些少见的德制手电被拿了出来,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乱糟糟的人群只能借着点点星火和道道明光判断我们的位置。 天空偶尔划过的几道闪电,我们才能看清自己脚下的路和身边的同僚。 大家都注意点儿!分好组行动,营地西边儿的那条河深,不要滑进去了! 不时的有长官喊话提醒,但是很快就被人群干活儿的嘈杂声给淹没了。 我,徐三碗,炊事班的老何,还有几个人,我们共用一盏灯,工具也少的可怜,我们的方向就是往西边儿的那条河边。 我们几个挖的沟越来越长,人群的嘈杂声也小了,老何提议就地休息一下。 我也累坏了,找个地方蹲下休息。 哎呀老何,下回做饭弄点儿稠的,饭都没吃饱,又干这活儿,饿死我啦。徐三碗冲老何嚷道。 老何冷哼道:狗日的吃啥不够,干啥不行,挖的沟没有娃娃拿手抠的长,就又饿啦! 哎,三碗,恁娘说你十二三岁那会儿,一顿就三碗饭,不然吃不饱,是不是? 人群里有人问道。 徐三碗蹲下道:俺家穷,弟兄四个,小时候吃饭净是稀汤饭,吃饭和喝水差不多儿,肯定多吃啊,三碗饭一泡尿就没啦! 又有人笑道:这我知道,三碗小时候饭不够吃,三碗会的多的很,他去拿着碗刮锅底儿,有一回把锅都刮漏了,叫三碗娘掂着树枝儿满村追着打。 拉倒吧你,你小时候偷人家南瓜生着吃,拉几天稀你忘啦?拉的床上哪儿都是,恁娘洗床单都洗不过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彼此揭着短,笑声里没有偏见歧视,因为大家一样的贫穷,这样儿的事儿,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 笑够了,接着干活儿。 慢慢的,沟终于挖到河边儿了,大家便分开继续把沟加深弄水,我和两个新兵站在河边儿,掏泥挖土,我们前边儿不远也挖通了一条沟,几个人也在掏泥,忽然,只听那边儿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有人落水啦!救命啊。我和两个新兵赶忙跑去。 只见一个人河里噗噗嗵嗵的一浮一沉,离岸边越来越远,还有一个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兄弟坐在地上咧着嘴,看样儿快哭出来了。 又有个好几个人闻讯飞奔而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跑过来骂我们:看什么呢?看笑话?快他妈下去救人啊! 说着,这汉子褂子一扒噗通就跳进了水里向落水那人游去。 我也赶忙喊道:快救人啊!快下水啊! 我不会游泳!旁边有人答道。 我也不会游泳!下水接一下你会不会?我说道。 说着我下了水,走到齐腰深的地方停了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两个人也下了水,站在我附近准备接应。 那汉子已经抱着了那落水的人,慢慢往回游,忽然,我旁边的那个人扑通的一下就栽到了水里,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一声。 我和旁边另一个人赶忙过去,伸手准备捞,忽然就看有个黑影拽着那人的脚正往河的里面拉。 那汉子已经到了我们身边儿,把怀里救上来的人扔给我们,冲我们喊道:快出去,里面有水鬼!说着,他一个转身又去救另外一个人。 我和那个同僚拖着被救的人交给岸上, 只见那个汉子又抱着另一个被拖进水的人往回走,我俩赶紧去接应,帮着那汉子一起往外拉人,只见那汉子的脸都憋红了,我们三个一起帮忙拽,把人拉了出来,这时,随着那落水的人渐渐出水,他的脚脖子上抓着一只腐烂的将要白骨化的手也慢慢浮出水面,只是一出水立刻就撒了手。 我们回到岸上,大口大口喘气,这两个落水者经过一番救治也活了过来。两个落水的人的脚腕上都有一个黑漆漆的手印儿,经久才退。 后来才知道,他们这边儿刚刚挖好沟,两个新兵在这里休息,其中一个蹲在河边儿洗手洗脚,忽然看见前方的水里忽然变亮了,还能看到里面有很多条二三斤的大鱼在游,离得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抓到,他就慢慢往里走,忽然眼前的一切都没了,就觉得脚上一阵麻,他就被一股大力拖进水里了,然后看到一具腐烂的半白骨化的死尸拉着他,往河里爬,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过来,已经是被那汉子救上来的时候了。 第十六章 金河府君 七月底,随着前方的负面消息越来越多,我们也进入了战备状态,只是在上峰进一步指令下达前,我们还要呆在原地待命。 江南的七月闷热多雨,经常下雨倒不觉得热,只是雨罢出了太阳,雨水蒸发到空气中,弄得到处都潮乎乎的,感觉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大蒸锅里,四处来袭的潮热让你无处逃遁。 每天的训练改在早上和傍晚,训练过后,一群浑身臭汗的人便跑到四周寻凉,幸好这里水多,没事儿我们可以下水里扑腾寻凉,只是前几天的水鬼事件闹的我们心有余悸,大家宁可都挤在河边儿也不敢往太偏僻太深的地方。 我不习惯这里湿热的天气,帐篷里又热的呆不住人,每到晚上我们便三五结队的坐在树林里或水潭边闲聊,一坐便是半夜。 我每晚习惯坐在一棵大树下,老何给了我一个拿罐头盒改的小小的驱蚊炉,里面放些炭块儿,然后上面放些驱蚊草燃烟,才得以把那些可以叮死人的蚊子赶走。 哎,咋了小孩儿,又想家啦?一个人在我身边坐下,掏出一只烟递给我:怼一根儿吧。 我接过烟,点着,并不熟练的猛抽几口。 哎,别想恁些,你看恁哥我,多少年都没回过家啦! 说这话的人叫石锁子。一个老兵油子,早年在北方当兵,据说和日军交过手,后来不知怎的来了南方。人长的五大三粗,又和团长是同乡,刺头得很。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我和团长是亲戚,家都在豫北黄河岸边,并且他家和我家距离不过二十余里,他便对我也关照了起来。 没有,就是热,睡不着。我道。 锁子哥,听说你以前和日本人打过仗?我问道。 问这个干啥?锁子道。 我就是想知道一下,日本人厉不厉害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我道。 锁子没说话,沉默了半晌,末了说道:兄弟,听恁哥一句,能回家就回家吧。 为啥?我也抽口烟,诧异道。 咱也不是外人,我有啥说啥,当兵不是个好出路。咱在这边儿等着干啥?就是等着去打仗!小日本儿有飞机,有大炮,唉,可咱们啥都没有。他叹道。 我学着他们抽烟的的样子,扬起脑袋猛抽一口:那有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不当兵,我不当兵,谁来打仗? 这是那个秀才的话,狗日的嘴欠扇!锁子狠狠地说。 不是他说的,这道理我懂。我说道。 石锁子又是一阵沉默,轻声说道:俺爹死得早,打我出来,有八九年没见过俺娘了。 我看看他,他嘴里叼着那根已经快烧完了的烟,眼里居然有了泪水。 民国十七年五月,我在济南,小日本在济南城里肆意屠杀中国军人和老百姓,看见拿枪的就拿枪打,啥也不拿的就拿刺刀杀。那时候,俺堂哥是个连长,俺营长带着俺们两个连往城外撤,正碰上十来个小日本儿在大街上拿着刺刀杀中国人,满地的是中国人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我走在前边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大姐,二十来岁,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她爬着抱着营长的大腿说:救救俺吧,救救俺吧。 那小日本儿看看俺们,提着刺刀还想往前扑,营长咬着牙说:猖狂! 那几个日本人看看俺,突然就散开了,一阵枪响,营长脸上中了一枪,身边儿又倒下好几个兄弟,俺们赶紧找掩护反击,可是周围日本人的人多,不到一个小时,两个连都没了。我肉厚,小腹上中了一枪,没死。后来我被救了,我和团长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说完这些,锁子起身道:我回去睡了,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我一个人坐着想着他说的话,沉思不语。 渐渐的,天也不早了,我也起身准备回去,忽然看见前边的一颗树上有光在闪,隐隐还有奏乐的声音,我不禁有些好奇,便慢慢走过去,只见前面有一棵水桶粗的树上,竟然有一片白光,一闪一闪的,我走近了往里一看,树下居然有一条直通往上的台阶,我不禁想起了以前在家听卯爷讲过的故事,有很多树上都住着仙家,这些仙家大多是动物修炼的,每隔几百年就要渡次劫,有的渡劫前会找个有缘人进去,帮人圆个心愿,完成一桩功德。难道这里面就是仙家的洞府?我便顺着这台阶往上爬了起来,走了不知道多少层,前面出现了一个门洞,门洞上还挂着两盏小灯笼,灯笼上写着金河二字。我在往里走,只见里面越来越大,再往里看还有厅堂,雕梁画栋,陈设的家具也很是精致,我也觉得惊奇不已,想不到这树上别有洞天。这时,一个大约一米来高的人走了过来,又尖又细的嗓音说道:既然能进来也是有缘,府君有请,你这凡夫进来吧。注意不要失了礼节。 我便跟着那小矮人进了去。 里面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大厅正中有一张罗汉床,上面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脸上的皮都皱的快堆在一起了,旁边站着两个一米来高的面容精致的小丫鬟伺候着,就跟大户人家的地主婆一样。 跪下。背后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就觉得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一样,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实在撑不住了,啪的一下两个膝盖便挨着了地。 那老太太开口了:小崽子,要懂些礼节,见了你祖奶奶要跪下问个安。左右,招待客人。 旁边两个小丫鬟便端过来两个托盘,一盘糕点,一盘水果。 以前听卯爷说过,这仙家的点心不能吃,茶也不能喝,只有水果可以吃,不然的话,吃错了东西这魂儿就会留下伺候这老妖仙。 我看看那盘水果,伸手便拿了个苹果。 小崽子,来了我的仙府,有什么想问问你祖奶奶的么? 后面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府君慈悲,准你问卜。 我一听不禁有些惊喜,这可能是这仙家要渡劫,借我问卜圆自己一件功德,想到以前学昌叔说的话和今天石锁子话,心里对于以后的路也是迷茫不已,便问道:老仙家,想请问问,我是该从军还是回家? 老太太突然眯起了眼睛,两道寒光迸射道:自祖奶奶修成人形,所渡之人无非要财问运,你所问刀兵之事乃不祥之物。不过既然你张嘴了,祖奶奶可怜你,无甚大难,你的命在你手里,前路莫问他人,自己决定的,才是适合自己的。说完,老太太便不见了。 这时,那个一米来高的小人跑到我的面前,怒气冲冲的说:你这小崽子不识好歹,把府君都气走了,滚吧!说着一脚踹在我心口上。 我就觉得胸口猛地一疼,再看自己还靠在那棵树下,而天都已经快亮了。 我揉揉眼,原来刚才是做了个梦啊,我站起来,猛地却发现身边还有个苹果。 原来这不是梦,是真的!我回味回味老太太的话,拿起东西,赶忙往营地走去。 第十七章 前线 一阵惊雷划过宁静的夏夜,平地而起的凉风吹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闷热,下雨了。 一个让我们心惊胆战的消息伴着雷声传来:日寇悍然进攻上海,前线2吃紧! 全团紧急开拔,急行军和附近的两个师连夜冒雨开往前线。 我们快速的收拾着东西,不时的有人骂着谁谁拿错了自己的东西,抑或是谁谁不知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了。 同志们,我们就要上阵杀敌了,好好和倭寇较量一番,让他们明白中国人不是好惹的!秀才的语气里隐隐有点儿兴奋。 大家都在收拾,没人说话。 我们主动出击抵御外诲,我们不是前清,我们要痛击倭寇,一雪甲午之耻,使中华民族重新站立起来! 这个年纪不大略显稚嫩的学生兵因为情绪激动,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秀才,闭嘴吧,想吃大烧饼了?一个混号叫做三尾巴的老兵扭过头狠狠的说道。 秀才看了看三尾巴,小声嘟囔几声便不再说话。 秀才是个学生,以前上学时也曾参加过抗日救亡的运动游行,后来便投笔从戎参了军。由于经常高谈阔论,很不得老兵油子的待见,吃大烧饼(耳刮子)是常事。 连夜开拔,我们车少得可怜,也没什么锱重,大家摸黑徒步行军一百多公里,我们摸着黑,又累又渴,大家你拉我我拽你的向前赶,抵达前线已是第二天傍晚了。 人困马乏,修整歇息不表。 第二天一早,全团列队听长官训话,几位长官在由弹药箱堆起来的临时主席台上站着,参谋长在上面说着那些抗战救亡,民族危亡,抵御外诲等被说了很多遍的大义凛然的话,下面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民族是个啥? 不知道。 哎,日本人啥样儿啊? 不知道。 听说前面死了很多人,中央军都顶不住啦! 不知道。 你知道屎是香的臭的不? 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我一会儿拉一泡给你尝尝。 日你妈你说啥? 慢慢的人群里开始骚乱起来,嬉笑怒骂中还夹杂着小声的呼喊。 参谋长看看下面,吼道:安静!把这儿当你们老家走亲戚呢还是逛庙会呢?啊?没成色的货!下面,请团座上来给大家讲几句。 我的叔叔,团长,钱学昌,一步一步踏上弹药箱堆成的简易主席台,笔直的站着,目光严峻的望着下面我们这些高低胖瘦不齐的士兵,天气依旧闷热,他的那身军装总是规矩笔挺,扎着十字武装带,带上佩着把短枪和一柄短剑,这把剑是当初他在北方入伍后,一位将军送给他的,剑上刻着精忠二字。 兄弟们好,你们都吃饭了吗?他气色平和的问道。 长官好,团座好,吃过了! 吃过啦,团座你吃了没有? 没吃饱,饭少汤稀,两泡尿就没啦。下面一阵哄堂大笑。 好,大家吃过了就好,你们中的很多人,都是从北方跟着一起摸爬过来的,都是自家兄弟,我也不说别的,我们不管在哪里,都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不管我们在哪里打仗,打的都是日本人。刚才我听到有人说饭少汤稀,没办法呀,我们的父老兄弟种地打粮供养我们,可是日本人打过了北平,打过了华北,烧杀抢掠,现在我们的父老兄弟在日寇的刺刀下尚难自保啊!他的神色严峻了起来,音量也提高了不少。 现在他们又跑来打上海,兄弟们那,我钱唯盛是豫北人,现在日寇陈兵华北,伺机南下,我是坐卧不安茶饭不思,我担心我的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他们没有枪,没有刀,不能御敌自保,他们的安危怎么办啊?他们能吃不能吃饱,穿暖,受不受欺负,我很担心,你们担不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 担心! 下面齐刷刷的的回道。 国家养兵千日,效力一时,我们是军人,军人不上战场不杀敌,让谁上?我只知道,我杀一个日本兵,就会少一个日本兵去杀害我的乡亲父老同袍兄弟,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上战场?他神情激愤的大喊。 愿意!又是一阵齐喝。 很多人被他的话鼓舞的热血沸腾,我当时直觉得头脑发热,只想拿起枪向前冲。 当家人和亲情受到威胁时,便没有恐惧。 部队前去接防,附近共有两个师五个团和我团成两翼防守之势,上峰命令:寸土必争。 当我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见识到战场的惨烈的那一刻,我们的热血便凉了一大半。 我们营要接防的阵地工事几乎被摧毁大半,炮弹把这不大的地方炸的遍地疮痍,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弹坑,满地的焦尸,干涸的血把脚下的焦土染成了暗黑色,诉说着着发生在这里的战争的惨烈。人的残肢也不少,没人清理,一些浑身炮灰的伤兵抱着枪坐在角落里抽烟,没受伤的在备战,阵地外,可以看到远处的日军正在收拾他们的士兵尸体。 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浑身黑灰的军官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啪的立正敬礼:长官好!新编116团2营4连1排长报道。 营长看看那个那个军官的领章说道:少尉?你们长官呢? 那军官道:回长官,我们团长牺牲了,营长也都死光了,连长跑了两个,现在这块阵地我是最高指挥。 营长点点头:好,我来接防,你先下去养伤吧。 那排长又是一立正:报告长官,誓死不退! 营长怔了一下,点头道:汉子! 我们加紧时间重新修整工事,收拾死去的同胞的尸体,然后严阵以待等着日寇的进攻。 一夜无事。 黄浦江上的日军军舰舰炮的嘶吼划破了黎明的宁静,停在海港的军舰也跟得到了信号似的一起嘶吼起来,这样大威力的炮弹炸起来惊天动地,上海城和我们的阵地一起,顷刻就被炮火吞没。 卧倒,躲炮! 不少人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烈焰吞噬。 借着炮火的掩护,日军又开始了进攻。 我们的机枪开始了怒吼,往外倾泻着暴雨般的子弹,不少日军被机枪扫倒,但是后面是接踵而来得更多的日军。 日军的迫击炮也开始向我们轰击,嗵的一声响,离我最近的机枪巢被炸了,机枪手和副射手当场毙命。 三尾巴赶忙跑了过去,重新扶起机枪架,吼道:快来人帮忙。我抄着枪,准备跑过去,这时,又一枚炮弹落下在我身边炸响,我被冲击波顶起来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就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两个耳朵觉得一鼓一鼓,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再看前面,一切都在模糊淡化,就觉得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想动,却没有感觉,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八章 溃败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飘飘忽忽的重影,我费力的摇摇脑袋,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适应了眼前的景象。 我躺在一面一人高的土墙边儿,身边儿还有不少痛苦呻吟的伤兵。战争还在继续,只是炮声稀了,日军的攻势也不那么紧了。为数不多的几名医护兵开始救助伤员。 你小……小子睡醒啦?旁边儿一个大胡子依着墙抽烟,看见我动了,嘴角一抽一抽的问道。 我看看他,认出他是大门栓,我说:还是你老哥惬意,小日本儿的枪顶脑门子上了,你还小烟抽着。 唉,兄弟,断头台上还……还有碗饱饭吃,何况战场啊。饭没吃水没喝,烟总得抽……抽一根吧!大胡子嘴一抽一抽的说道。 大门栓,你这咋了,嘴一抽一抽的?我看着他有些纳闷儿的问道。 别提啦,小东洋的枪法还真好,机枪手被打掉好几个,我刚……刚接手机枪,一梭子没搂出去,狗日的一枪就打我膀子上啦!大门栓大口抽着烟说道。 我坐起来看看他的左肩膀,缠着的纱布和他的衣服一个颜色,已经快被血浸透了,他的嘴角一抽一抽是因为疼的。 唉,我这好歹命还在,你看看那边,三尾巴在那儿。大门栓向前方努努嘴。 前方没多远放的是战死的兄弟,我仔细看看,三尾巴就在人群里静静的躺着。 大门栓道:三尾巴被两发子弹打中脑袋,天灵盖都被削下去了。惨啊。 我看看他,没说话。 前方的枪声又密了起来,日军又开始了新一轮进攻。 我提枪想往前,大门栓一把拉住我了:你干啥去? 打小东洋!我道。 废话,不打小东洋你还打自己人啊?不过你去也是送死,反正你在这儿是伤兵,躺下吧!大门栓转头看看左右低声说道。 这。。。。我沉吟了一下,看看四周,不断有人倒下,倒在日军的枪炮下,但是也不停的有人补上。我甚至可以听到日军狂傲的呼喊和进攻声,离得是那么近,听得我的心开始狂跳。 冲上去,最大的可能是放上一枪,然后被打死,运气好的话也有可能多放几枪,然后被打死。 我们根本打不过啦,人死的太……太多了,对面日本人也多,你上去就得死啊兄弟。大门栓说。 我看着不断倒下的同胞,倒在血泊中哀嚎呻吟的同胞,我听着对面日军的吼叫,一腔热血散去一半,虽然天气很热,但是仍然觉得后背发凉,第一次上战场对敌的恐惧和杀敌报国的豪气在我脑海里冲击搏斗,我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沌,不知如何抉择。 同志,你哪里受伤了?我帮你看看包扎处理一下。一个脆脆的女声传进我的耳朵。 我回过神来,眼前跪着一个身材娇小浑身血污的人,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军装,正低着头在我腿上和胳膊上摸索。 同志,你哪里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我,脸上满是血污,微微顰着的眉头下方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犹如两颗宝石,明光四射。 我……我。我支支吾吾的低下头,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敢面对那双宝石般的眼睛。 我知道她们是学校里的学生,战争爆发后自发组织来前线组成医护队来救治伤员的。 哦,小同志,他是被炮……炮弹震伤啦,刚醒过来。一旁的大门栓替我答道。 你的血没止住,我帮你换绷带。她转向大门栓说道。 不用不用,我没事儿,不用换,不麻烦你了。大门栓赶忙推脱道。 那怎么行,你会流血流死的,你们都是英雄,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你们。她语气微微有些急促的说道。 我站起来没说话,提起枪往前走去。 后面大门栓惊诧的叫道:哎?哎?你去了?哎? 我想着刚才那个女孩儿的话大步往前,就算死也不能愧对英雄二字,虽然我不是英雄。 而此时对面的攻击渐渐停止,我们才得以喘息。 上面命令我们和大部队汇合,有序往后撤退至城区阻击日军前进。 天色渐暗,我们累了一天水米没打牙,日军炮火太强,没法做饭,只能依靠后方,终于,后方送来了饭,一人一碗米都没煮开的稀粥和一块饼子,我饿得前腔贴后肚,抓过就紧吃。 夜幕渐渐降临,我们面面相觑,看着工事外面的黑暗,恐慌开始蔓延,谁也不知接下来迎接我们的会是什么。 钱八里,团长命令你去团部。连长老远就冲我喊。 是。我站起来答道,随着我的起立疲惫的身躯传来一阵酸痛。 跑步前进!连长冲我吼道。 是!我跑步向团部冲去。 团部是一个帐篷,我过去,里面只有两个副官,学昌叔坐在桌子边,借着油灯灯光正在收拾什么东西,我过去打个报告,才发现他头上缠着绷带,胳膊上也缠着绷带,看我过去了,他把一个布包递给我,说道:回家吧,把它带给你二爷。 我接过来那个包袱,没说话。 记住,活着回家,把它带给你二爷。学昌叔又嘱咐了我一遍。 昏黄的灯光下,学昌叔头上的白绷带都被血染红了,他的脸色苍白,目光也淡然无光。 明天去和大部队集合,以后能回家就回家吧。好了,你走吧。他低头道。 我心里五味陈杂,一肚子话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刚出门没多久,学昌叔在后边说道:告诉你二爷,我不能堂前尽孝了! 那一夜,万语千言堵在喉,却一句不曾出口。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日军没有进攻,回去后,我把学昌叔给的那个布包贴身收好,昏昏沉沉的迷瞪了一夜。 第二天还黑沉沉时,我们就全团集合开始备战,到了天刚刚蒙蒙亮时,对面的日军没有开炮,却架起了扩音器,一阵调音之后,对面日军先是日语后是中文的对我们喊起了话:对面的支那军队听着,大日本帝国皇军奉天皇陛下诏令,讨伐尔无道政府,望尔等勿要做无谓抵抗,放下武器缴械投降,大日本皇军会酌情处理,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的人都在听,所有人的都没有说话。 撤退的命令已经传来,伤兵和后勤先撤,团长亲自带队断后,我没有犹豫,搀着伤兵往大部队集合处退去。 第十九章 徐家坡 各方面集合起来的残兵败将加起来有近五万,上峰把我们集合起来,修整编队,和后续增援的部队汇合,准备新的战争,继续阻止日军西进。 前线失利的消息功夫不断传来,各方面均以惨败告终,学昌叔负责断后的部队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无一人投降。 我们集合在一起,惨败和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们,同胞的尸体在战场上和撤退的路上到处都是,鲜血染红了半条黄浦江。 我们被日本人打的灰头土脸,只有在惨败之后的整顿时才有一丝喘息的时机。 伤兵和败兵聚在一起,呻吟、哀嚎和哭泣搅和在一起,绝望和恐惧掺杂在一起,我们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在日军强大炮火猛烈的打击和刺激下,不少人的心理防线就此崩溃,精神麻木了,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无神,没有事儿的时候不说也不笑,只会就地或卧或坐的发呆,仿佛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我们能做的就是服从上级的命令,然后努力在炮火中存活下来。 随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军海陆空三军有计划性的对上海和我军开展全方位立体打击,由于敌我双方装备和兵员综合素质相差甚远,我方军队死伤数十余万,战争变成了屠杀。为阻止日军由上海继续向内地进犯,处暑过后,又一场大规模的阻击战要开始了。 我们经过重编,继续上阵对敌,我们连的阵地在上海北郊,那里水稻田多,泥泽小河遍布,日军的坦克过不来,所以全是少量的小部队。 刚打起来时还好,我们的部队还有个照应,慢慢的战争进入了白热化,我们就扛不住了,日军极其狡猾,他们枪法精准,训练有素,而且单兵的携弹量也比我们多,他们还有掷弹筒和小手炮,经常轰的我们不能露头。 慢慢的我们的人越死越多,防守越来越吃力,和外面的联系也断了,派出去的几个通信兵只回来两个,回来告知我们营长战死,自顾不暇不能救援,而团里一直联系不上,我们没有办法,只得苦守。 日军白天总是派十来个人来骚扰我们,到了晚上就开始大规模的进攻,搞得我们不得不放弃休息时刻提防。 那个时候天也热的很,我们白天提着枪警戒,汗流浃背的站在太阳下忍受着暴晒,晚上的蚊虫也真是猖狂,咬的我们体无完肤,身上经常这里一痒那里一疼,挠都挠不过来,不少人的皮肤被虫子叮咬后用脏手抓挠,再加上汗液的侵浸便开始感染溃烂了。加上日军这么折腾几次后,我们不堪其扰,打又打不过,又困又累,还得时刻紧绷着神经防着日军偷袭,我们很多人都困到站着就能睡着,我经常抱着枪站着站着眼前一黑就迷瞪一下,然后清醒一下,再迷瞪一下。 后来不得已,连长让我们晚上找蒿草点燃后熏烟驱除蚊虫,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些。 如此过了约莫一周,这个下午天色转阴,凉快了起来。 天黑了下来,大风呼啸而起,紧接着一阵雷鸣夹着闪电在天地间咆哮,雨滴答答的就下了起来。 热了这么久,终于凉快了,而且也没有了蚊虫咬人,我们躲进防炮洞和简易工事一边躲雨一边感谢老天爷。 这样的天气睡觉是最舒服的,我坐在那里,眼前直发黑,不少人拍打我,让我不要睡着,可我坐下就由不得自己了,迷迷糊糊的一歪头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被一阵枪声惊醒,对面的日军趁着雨夜发起了猛攻,我们根本抵挡不住,也无心抵抗,不得已,连长下命令撤退。 说是撤退,其实就是溃逃。 日军可能早就知道了我们早已筋疲力竭,所以趁着这么个凉快的雨夜,趁我们享受难得的凉爽时发起进攻。 慌乱中我们谁也顾不上谁,只是一味的跑。 我跑了很久,觉得再也跑不动了,忽然脚下一绊,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上,我仔细一看,地上躺着个人,被我踢的直哼哼,我仔细一看,是三排的老谢,我便把他扶了起来,问:有气儿没? 没,没死。 能跑不? 能。 这时,日本人叫喊着也追了过来,我能看到远处那几个不断逼近的黑影以及泛着寒光的刺刀。 被他们追上就完了,我和老谢你拉我我拽你的顺着小路继续往前跑,走了约有二里多地,在一个小土丘边儿,有一座大宅子,白墙黑瓦,门楼上高挑两个大白灯笼,上面写着两个宋体扁字:徐宅。正中两扇黑漆大门禁闭,除了两个灯笼外,整栋宅子再看不到半点灯火,显得死气沉沉。 我和老谢互相看看,这时雨下的正大,我们不知道该不该进,正在准备转身离开时,那宅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道:两位军爷,进来避避雨吧。 我和老谢不约而同的站住,老谢说道:不必了,后面有日本人追我们,我们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管家模样的人说道:无妨,我家老爷最敬重保家卫国的壮士,来吧,日本人找不到这里来,快进来歇歇吧。 说罢,把门打开,我和老谢看看,也不好在推脱,便进了那宅子。 那管家领着我们往前厅走去,只见前厅左右黑咕隆咚,只有中堂上点着一点豆大的油灯,旁边坐着个七旬左右的老者,借着灯光看,那老者穿着长袍马褂,一脸的枯黄,闭着眼睛,道:徐二,客人来啦? 老爷,人来啦。那管家答道。 嗯,两位壮士,老朽姓徐,这里叫徐家坡,我这招待不周,两位壮士今晚就在寒舍暂避风雨吧。徐二啊,带两位下去休息吧。 我和老谢赶忙应称道:多有讨扰,感谢徐老先生仗义相救,麻烦老先生了。 徐老先生道:哪里话,你们打仗抗敌,老朽老了,不能带甲出征,只能尽个绵薄之力了。二位壮士只管放心休息,日寇追来我自能应付。 我们赶忙哈腰点头的道谢。 那管家也不说话,只是举着一盏油灯,便带我们下去偏房休息了。 躺在床上老谢自己嘀咕道:哎,这真奇怪啊这地方怎么有这么大一栋宅子啊,而且看那老头的穿着和家里摆设,肯定是地主财爷,怎么就点着个小煤油灯,也不点蜡烛,不符合有钱人家的身份啊。 我一挨着床就觉得浑身说不出来的舒坦,好多天没睡好觉了,四肢的舒适传来,我不想接话,只想睡觉,一开始还能听到老谢哼唧,慢慢的就只能听到老谢的呼噜声了,我也沉睡过去。 这是我睡过的最舒服的一觉了。第二天天微亮,我觉得浑身发冷被冻醒了,睁眼一看,自己正靠着一座高大的砖砌门楼形的墓碑,周围是一片荒坟,哪里还有什么大宅子。 老谢正在地上躺着个睡得正香,我赶忙叫醒他,看到周遭的情况他也十分惊诧,我们俩看看墓碑上的碑文:先考徐公文进之墓。 怪不得昨晚那徐二管家说日本人找不到这里呢,原来我们在阴宅里呆了一晚。 我和老谢对着墓碑叩谢一番,感谢墓主人仗义相救,而后便去寻找溃散的部队了。 第二十章 阴差 天亮后,我和老谢跑了大半天,遇到不少零星的残兵,我们便随着他们一起走。 走着的路上不时有骑着马的长官跑过,告诉我们前面有收容站,让我们往那里去,接受下一次整编。 日本人的飞机从我们头顶盘旋过两次,机炮扫过,人群中便躺下好几十个。被打死的省心了,没死的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嚎哭,没有人去管甚至去看他们,在这条路上,只要躺下站不起来,就只有等死。 我和老谢相互拉扯着,终于在下午跑到了设在小镇上的收容站,接受下一次整编。 说是收容站,其实就是在镇上支个摊子,登记集合过来的残兵,帐篷床铺有限,连住的地方都解决不了,幸好天不太冷,我们可以找地方凑合。晚饭一人一个小窝头加二两糙米饭,配一碗清水样的青菜汤,我和老谢坐在一个背风比较干净的墙根处坐下便开始狼吞虎咽,说实话,这点儿东西根本就不够塞牙缝的,只是勉强哄哄肚子能睡下罢了。 八里哥?是你么?听到有人叫我,我停下了拔饭,抬头看看,前面站着个穿着干净整齐军装的清瘦的青年,手上抱着一堆脏兮兮的绷带,正看着我。 秀才?我抬头看看他,你是秀才? 是我,你今天刚到的这里吗?秀才打量了如同叫花子般的我和老谢几眼,说:你们今晚没地方落脚吧,快跟我来,我这边儿还有咱们好几多人呢。 秀才显得很开心,把手上的脏绷带放在一边,就拉着我和老谢往一座民居走去。 那是一座气派的大院,虽然有些破旧,不过依稀可以看出以前的辉煌,里面早已搬空,没了原居民,各个房间里满满当当挤的全是当兵的。 来到一间不大的厢房里,里面支满了门板和床板,在这里见到了不少熟面孔,大家一看我回来了,纷纷跑上来嘘寒问暖,老何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把炒豆花生给我们接风。 看着眼前幸存下的这些熟面孔,想想死去的叔叔和兄弟,我的鼻子莫名发酸,眼泪不争气的就流了下来。老何拉着我的手说:没事儿,没事儿,活着就好。 一番询问才知道,自从上海一战,团长阻敌牺牲,大部队后撤,他们就跟着部队往后撤了,没有参加第二次阻击,而我却参加了重组,这样我们便分开了。渐渐夜色沉沉,加之心乏体累,我们几个人打好地铺,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色不好,中午便阴了,云伴风来,乌压压的一大片云彩飘过来,收容站的长官便让我们收拾各种物资,防备下雨。 到了天黑,电闪雷鸣,雨果然下了起来。 天上的雷声震耳欲聋,一个接一个的滚过,就像在头顶炸开一般,这气天凉爽,大家早早的熄了灯准备睡觉,谁知这时上峰的命令传来:日军再度发起了猛烈进攻,已经突破了前方的防线,后方部队迅速后撤至昆山一带备战。 我们只得迅速爬起来收拾东西冒雨后撤,由于缺少雨具车辆,伤兵又多,只能是轻伤员随部队后撤,重伤员和一部分人留守原地,雨停了再走。 老何去找刘瞎子要来一匹驴,把东西收拾了收拾装在一辆板车上,又拿毡布在上面搭了个简易棚子,便让我和两个伤员坐了上去,他自己戴个大斗笠在后面跟着走。 雨越下越大,地下泥泞不堪,很难走,我便跳下来和老何一起推车,老何叹口气,说:唉,小钱,你说这雨下的,好不好? 好个啥,咱们这么可遭了罪了,老天爷害苦了咱们。我闷闷的说道。 要我说啊,这雨下的好,咱这淋淋雨算啥啊,可死去的那些兄弟没人收尸,老天爷不忍心看着他们满身血污暴尸荒野,下场雨冲冲,替他们也收尸埋骨。老何道,唉,只是不知道我那儿子有没有人收尸,不知道埋骨何处啊。说着,老何重重叹了口气。 我看看在雨中弯腰推车的老何,一时语塞,半晌,说:老何,凡事儿往好处想,你儿子不一定就捐躯了。 小钱,你不用宽慰我,北方来人说了,他们部队宁死不屈最后全军覆没,好,没一个孬种!好啊!老何叹道,声音微微发颤,隐隐有了哭腔。 车终于又上了好路,我便招呼老何一起跳坐在车上。 我们走的快,慢慢的人越甩越多,我们在荒郊野地里孤零零的走着,没有灯,只有借着闪电的光才能辨认下方向路途。 雨渐渐的没那么猛烈了,我们四个挤坐在车上,没人说话,老何说:小钱,困不?说着从腰里摸出半包香烟,掏出几支发给我们道:黑灯瞎火的,咱俩囫囵人别睡,抽颗烟提提神。两个伤兵不抽,最后只有我和老何便抽了起来。 夜幕中雨声哗哗作响,只有两个烟头发出红红的光亮。 突然,车走在一个岔口处停了,驴哇哇的叫了起来,不停的摇头摆尾,显得很狂躁不安。 老何戴上大斗笠下车说:怎么回事儿?我看看,你们不要动,小钱,照顾好两个伤员。 说着,老何掐灭了尚未抽完的烟头,准备去拉驴,忽然,他低声说道:小钱,快下来,你看前面! 我马上把一个破床单盖住两个伤员,并嘱咐他们千万不要动,然后翻身下车,把烟头扔在地上,冒着雨跑到老何那里问:怎么了? 看前面!老何头也不回的说道。 只见前面分叉的一条路上远远的亮着几盏绿油油的灯悄无声息的向我们这边飘了过来。 糟糕!该不会是日本人吧?我惊叫道。 和日本人交手几次,我已经有些胆怯了。 不应该,日本人还没打过来呢!老何低声说道,快把驴车拉走先避一避! 我俩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使劲拉着受惊的驴往旁边的岔路口里躲进去,我和老何也躲起来在旁边以备不测,不一会儿,那几盏绿灯越来越近,等到了眼前,发现那竟是几盏灯笼。 提着灯笼的是几个穿着长袍马褂,戴瓜皮小帽的人,手里拿着哭丧棒,灰白的脸色在绿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可怖,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毫无生气,黑色的嘴唇更是显得十分突兀诡异,提着灯笼的黑色的手指甲几乎一指多长,它们几乎是飘过来,雨点打在它们身上,衣服却一点儿也不湿,有一个手上还拖着一条铁链,铁链上还绑着两个衣衫佝偻面黄肌瘦的小孩儿,当它们走到岔路口时,都停住不再前行,而是在原地徘徊,并不住的交头接耳,我紧张到了极点,老何的声音压的极低:是鬼差!别动,不然被发现了就被它们带走了,别看! 说完,老何慢慢的摁着我的头,我俩一起趴在地上,老何摁着我,脸都快趴在泥里了,我们就那么在雨中一直趴着,又过了好一阵子,听不到什么动静了,我们悄悄抬起头,岔路口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暗自松口气,迅速爬起来,赶车逃离这里。 第二十一章 旋风 到了后半夜,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地面上的水流便汇成了股股溪流。驴被雨点打的透湿,浑身的毛紧紧贴在一起,拉着车很是吃力,一直吱哇乱叫。现在天黑雨大,加上经历过刚才的事,我们唯恐在这荒郊野再招惹来什么脏东西,我和老何只得又下车,在后面推着车踩着泥水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同时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老何说,顺着这条路走上几里,前方有一座小村落,他买菜时去过。 可是如今雨实在太大,加上天上滚过的阵阵炸雷,把驴惊的四蹄直抖,能不能走到很难说。 一阵闪电划过,我们忽然看到在路边一片近一人高的蒿草丛里有一座低矮的泥坯房,我和老何对对视一下,便决定赶着车进去。 趟过草丛过去,这房子一共三间,大门已经残破不堪,看来有些年头没人居住了。 我推了一把门,两扇破门轰然倒地,荡起一片灰尘,顿时一股湿霉之气夹杂着臭味儿扑面而来。 我刚要进去,老何拦住了我,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道:这里荒郊野外的,常年也没人住,不知道干不干净,小心点儿。 说着,他把火折子吹着点上马灯,从腰里摸出一枚手榴弹递给我,然后举着灯迈了进去,我在后边掺着两个伤员也紧跟着进了这漆黑的破房子中。 这房子并不算大,房顶子上已经破了几个窟窿,不过整体倒还结实,一股股水流聚集在屋顶破洞处哗哗的往下流,屋内也积了几滩水洼。里面到处都是蛛网灰尘,也已经没了什么家具,只有西边靠墙处并排放着两口没刷漆的白茬棺材。 两名伤员身上也被雨淋湿了,再加上缺乏营养和治疗,身子骨虚弱,受不得风寒,我和老何不敢耽搁,赶紧把他俩搀扶到较干燥整洁的地方收拾一下让他们休息。 他俩年纪比我稍小一些,都是在闸北抗击日寇负的伤,他们团坚守阵地顽强阻止了三天内日寇的13次大规模进攻,最后,全团只活下来了包括他俩在内的83个人。 安顿好了他俩,我和老何举着风灯在屋子里转转,看着那两口布满灰尘的棺材,老何把灯放下,对着棺材做了个揖小声嘀咕道:两位有怪莫怪,天黑雨大路滑,实在走不得,借贵地借宿一晚,还望行个方便。 说完,老何又鞠几个躬,叹道:哎,也是可怜人,薄皮棺材不刷漆,葬的皆是早亡人。这么些年了也没入土,在这儿凄凄凉凉的。 我随声附和了几句,突然,我发现两口棺材的盖子盖的不是很齐,我赶忙拍打老何:老何,你看,这棺材的盖子…… 老何听我一说,急忙提起灯照了照,棺材盖子确实盖的不齐,都是斜着的,而且上面也没有多少灰尘,老何和我面面相觑,面如死灰的说道:这么说,这棺材上面没钉钉子,而且这上面的灰也少,怕是里面的东西出来过! 老何这么一说我也大吃一惊,顿时觉得浑身发冷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被湿衣服冻的。 老何赶忙把灯提过去,看看门外的大雨,又看看躺在角落里裹着毯子的伤员道:这怎么弄?雨这么大走还是不走?我也一时语塞,走吧,这两个伤员身体虚弱,不能见凉,不然受了风寒缺医少药肯定难活;不走吧,这棺材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会出来,安不安全。 老何看看我,从腰里拽出了那枚手榴弹,安慰我道:没事儿,天快亮了,而且这盖子上只是灰尘少,不一定会出来什么东西,咱俩打打精神,小心点儿。 我只得点点头,同意老何的意见。 我和老何整整身上被暖了半干的衣服,靠着两个伤员坐下,疲累的感觉霎时便传遍全身,一坐下眼皮子便似千斤般的往下耷拉,老何看看我说:你要困了就眯瞪会儿,天快亮了,我自己没事儿。说罢,他从兜里摸出只皱巴巴的香烟头儿,对着火点着便抽了起来。 我这几天也是真累,便不再推辞,歪着躺下。 没了门的外面一片漆黑,雷声停了,此时外边除了唰唰雨声外便再没了其他声音,着实有些安静的可怕。 我斜着眼看看那两具棺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影影绰绰,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此时我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脑袋一歪便睡着了。 迷瞪了没多久,我觉得四周一阵发凉被冻醒了,揉揉松懈的眼睛,摸摸身上单薄的潮乎乎的衣服再无半点睡意,只得坐起来。老何倚着墙,眯缝着眼看着我道:这么快就睡醒啦? 嗯,冻醒了,这会儿这么冷啊。我说道。 我也觉得凉,可能肚子饥了吧。老何说着从身边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的是米糊在锅底的锅巴,我们俩一人拿点儿,这东西又干又硬,只能慢慢嚼着吃。 我检查一下两个睡着的伤员,呼吸平稳,体温正常,便放了心,帮他们盖好毯子,然后闭着眼靠墙躺着。忽然,耳朵里隐隐传来一阵哭声,我赶忙坐了起来,有一阵哭声传了过来,我坐不住了,看看老何,他正嚼着锅巴打盹儿,我推推他:老何,醒醒! 老何道:醒着呢,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是啊,好像有人哭!我道。 我也听到了,不过不是人,是鬼哭,别管他,睡你的。老何一动不动的说道。 哦,那行吧。我刚靠墙躺下,忽然觉得屋里的温度更低了,不禁冻的打了个冷战,这时,借着微弱的灯光,两股半人高的旋风平地而起,在我们面前旋来旋去,而那阵阵哭声就是从这旋风中传来的。 我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我头上冷汗直冒,吞了口唾沫,捅捅老何,老何这时也明显感觉到了异样,坐了起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并未表现出多少惊恐,而是拉着脸道:借你们地方歇歇,天亮就走,讨扰了,还请多包涵。 旋风中哭啼的声音止住了,有个男声道:住倒无所谓,只是这里实在不安全。 不安全? 只要你们不祸害我们就没事儿!老何道。 不敢,我们不害人,只是这里有个妖怪,今天现身是怕你们几个遭了它的道,而且,还想让你们帮个忙,不胜感激。那旋风道。 妖怪?帮忙?什么事你说说看。我和老何面面相觑。 哎,实不相瞒,另一个旋风里一个女声哭着说道:我们死后,尸身就收在这房子内的棺材里,有一条大狗,它活的日久天长成了气候,跑到这里,不知从哪里衔来两块千年鬼珀,放在我们的天灵盖上,为它聚来阴气,同时也隐藏了我们的鬼气,阴司鬼差找不到我们,我们魂魄也不得出来,不能轮回转世,我能感知不少鬼差在这附近徘徊,就是找不到我们带我们下去阴曹轮回,每到月圆之夜它就要来拜月采集阴气,已经有十来年了,现只想两位军爷帮我们取掉那两块鬼珀,我们也好步入轮回。说罢,两股旋风里的哭声又一起哭了起来,哭的真真切切,我不禁听得头皮发麻,转眼看向老何,说:要不,咱帮帮他们?老何没搭腔,依旧拉着脸,沉吟片刻后,从腰里摸出手榴弹道:暂且相信你们一次,如果敢骗我们,看到这个了吗?管叫你们尸骨无存! 不敢!多谢仗义相救。说罢,那两股旋风便平了下去。 我俩举着灯过去,打开棺盖,里面的尸体只剩下了白骨,在天灵盖处,果然摸出了一颗鹌鹑蛋大小红中发黑的玉珠,拿到手里一股阴寒之气刺入骨节骨缝,凉的我差点儿抓不住把它扔了,我和老何对视一眼,可能这就是它们说的千年鬼珀了,我们赶忙拿布把它小心翼翼兜住,打开另一口棺材,里面也有一颗,把它们都收好了,盖好棺材盖,这时,只见门边儿出现了两个穿着白衣的影子,对着我们拜了一拜便消失了。 第二十二章 休整 天蒙蒙的开始亮了,只是小雨还在淅沥。 昨晚听了那两个鬼说,这里有个狗妖,虽说只在月圆之夜才来,不过我们也是十分后怕,不敢耽搁,趁着这微弱的亮光,我和老何赶紧收拾好了驴车,把伤员抬上车,然后赶车赶紧离开。 昨晚雨下的不小,路上很多地方都是泥洼水坑,我们只得不停下来推车,弄得一身泥水。 一路折腾,到了下午,终于到了新的集结地。 这座营地的报到处设在入口处的三间破瓦房里,里面摆了几张桌子,后面坐着几个尉官拿着本儿在记录。我和老何进去报道,等一切手续完毕了,一个尉官头也不抬的说:你们先去后勤找张处长把伤员安排好。 长官,呃,这哪位是张处长?老何问道。 鼻子下面儿长个嘴干嘛的?不会去问?这个尉官抬头说道。 额,这样的,老同志,你去后勤,看到一个胖胖的就是他了,去吧。另一个尉官接话道。 谢谢长官,谢谢,我和老何点头哈腰的道谢出去。 这营地里进进出出有不少的人,还有不少全副武装集结好正要开拔走的。报到处的长官要我们把伤员送到后边儿的伤员收治所,我们赶着车往后边儿走,一个穿着干净整齐的胖胖的上尉在指挥安排一些人搬运床铺和木板以及别的一些物资,我对老何说:你看,胖胖的,估计就是他了。 老何道:嗯,可能是,咱们去问问看。 说罢,我和老何走了过去,打敬礼问长官好,胖上尉回头瞟了眼道:干什么的? 老何赔笑道:长官,您就是张处长吧?我们是奉命在这里接受整编的,有两个伤员需要找您接收安排一下。说罢,老何从兜里摸出那包香烟,掏出一只不算太皱巴的让给胖中尉,这时,胖上尉才正眼打量了我们几眼,接过烟冷哼道:怎么了?你们掉粪坑里了?看看这一身泥,还有点儿革命军的样子吗?叫花子一样,有没有自律性?就这样出去丢不丢人? 我看看我们身上又脏又破满是泥的军装,再看看眼前这个白胖的衣着整洁的处长,我有些生气的挺着脖子说:长官,我们是刚从前线撤回来的,没有时间换衣服休息! 什么?老子也是打过仗的!你经过的那点儿风雨算个屁啊!啊?你还跟我说前线?老子就算掉粪坑里也比你干净!你叫什么名字?就这么和长官说话?你们长官没教过你礼貌吗?啊?你叫什么?胖上尉怒气冲冲的对我说道。 老何赶忙把胖中尉手里的烟点着说道:昨晚上雨大路滑,我们这又… 好了好了,胖中尉挥手打断了老何的话,说:伤员先等等,我这儿地方也不富裕,晚上我先安排下再说。 说罢,胖上尉把只抽了一口的烟掐掉往地下一扔,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转身就走。 老何一言不发,慢慢的把那只被扔掉的烟捡起来,擦擦,又装进烟盒里,我俩相对无语,默默赶车离去。 转眼到了开饭的时间,没有人来给我们安排吃住的地方,我们只得坐在车上守着两名虚弱的伤兵,老何把仅有的一些吃的和水拿出来给我们分着吃,我们都迫切的需要休息,伤兵也急需治疗,我不禁懊恼今天的赌气之举,是我的话得罪了胖上尉,我小声道:对不起大家,因为我自己一时冲动,得罪了长官,害的大家没吃没喝。 你做的对,这种人没必要和他客气。老何道。 可是…… 没啥可是,这不怪你,我就不信了,两个伤兵娃没人管?如果耽误治疗的话,老子直接去师部告状!老何怒道。 我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两个伙头兵推着一辆装着饭菜的平板车从我们车边过,一个年纪偏大的停住了脚步,道:你们是刚来的? 老何点头。 怎么坐在这里,没吃吧? 老何点头。 那年纪偏大的走过来看看我们,说:诶呀,这咋还有两个受伤的,咋没人管呢?你们是哪个部分过来的? 老何冷哼一声,说了前因后果,这伙头兵怒道:不像话,太不像话咧,这是干啥尼吗?早知道这姓张的不是东西,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说着,他走过去摸摸两个伤兵的手腕,道:你看这两个娃瘦的,唉呀,前线卖命回来落个这,遭罪了,你看,这个脸嫩得很,还是个碎娃呢! 那伤兵低声道:我都18啦,不是娃! 来来,我这里还有饭,你们吃,可有东西盛? 有!有!老何赶忙应道。 我俩赶忙找出盛饭的家伙,菜是青菜豆腐,冬瓜炒肉,饭是白米饭,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 一顿饭的功夫,我们也互相了解了,这个伙头兵是陕西人,叫磨子,也是来这里整编的,原来是机枪手,没想到来了这里却去了炊事班。 磨子说:吃!多吃!大伙儿出门在外,当了兵,没人疼没人爱,咱自己疼自己爱!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吃! 我们表示吃的很饱,实在吃不了了,磨子说:咋样?伙食不错吧?这饭菜是给当官的吃的剩下的,以后不一定吃得到咧。 说罢,拿过我们盛饭的家伙,又给我们满满盛上几碗,说:多吃点儿,吃不完放着,有事儿找额,在后勤一打听额磨子都知道,额得走了,后边儿还要有活儿呢。 说罢收拾东西便走了,我和老何自然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晚上,一个准尉带着两名医护兵找了过来,他们把两个伤员接到了收治所的临时医院,尽管缺医少药,不过在那里他们还是能受到更好更专业的照顾,我们也就放心了。 然后就是我们,准尉把我和老何被带到了一座五间的宽阔民居改造的营房里,给我们扔下一盏灯就走了。 这营房里面东一个西一个的只有两三个人在睡觉,看到我们的到来没有一个说话也没一个动的。 我和老何就着灯收拾一下床铺,等忙完一切躺在床上已经到了半夜。 就这样,在一次一次的战乱中,我战斗,撤退,重新整顿。 我经历而又享受着整顿,训练和大战之前的宁静。 学昌叔说:在这个时候,我既然选择了留下,就别无选择,直到死亡或者这一切结束。 我别无选择。 第二十三章 老刀刀 这一觉睡了个透彻,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了,爬起来看看,屋内加上我只有三个人,那两个一个在那儿望着门呆呆的坐着,另一个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一顶脏兮兮的军帽遮着脸,看不见是睡是醒。 老何不知又去哪里了。我肚子里饿得难受,也纳闷儿着这地方怎么没人叫我起来训练?不过也好,这段时间我是累的够呛了,便自己爬起来,拿昨晚磨子给的剩饭填填肚子,但是却睡不着了。 我便坐下来把随身的东西整理一下,拿出那贴身藏着的包裹,里面是学昌叔的遗物,这包裹我带在身上,从来没有打开过,如今睹物思人,不由得鼻子发酸,唉,我投军时,虽然和他见面不多,可是我知道他对我好,三番两次给我开绿灯想让我回家。他知道,我来投他只是想在部队博个功名,可惜此时是非常时期,枪炮无眼,他怕我在战场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就追悔莫及,可没想到,牺牲的却是他,而我仓惶逃命,莫说战场收尸,就是连柱香也不曾给他上过,将来回家,可如何面对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二爷?思来想去,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儿,我不忍再看眼前的这一小小包裹,匆匆收起,忽然,手指触碰到什么东西,一阵寒麻从手上闪过,惊了我一跳。 仔细一看,是那个装着两块千年鬼珀的布袋。 那晚上跑的仓促,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我便把那鬼珀慢慢倒出来打算仔细看看,刚把这两块鬼珀倒出来,一阵淡淡的阴寒之气便渐渐弥漫,这两块鸽子蛋大小的近乎透明的珀石里,一股似有生命般的淡淡黑丝在里面不停游动,这珀石的表面慢慢的竟有五色的光芒发出,光芒中又似有云雾缭绕,渐渐的,眼前的云雾中出现一个个人物和场景,有男有女,有书生有美人有高官有商贾,都穿着古代服饰来来往往,一幕幕场景慢慢浮现:有亭台楼阁,有城关客店,有游船车马,还有灯红酒绿,耳边竟然还能听得一阵熙熙攘攘和燕语莺声,犹如身临其境一般,我正看的如痴如醉,猛然头上挨了重重的一下,眼前所见和耳畔所听的一切都没了,脑子里只能听到一阵男男女女的凄厉哭喊,觉得头颅里犹如被虫啃蚁噬一般难受,我趴在地上好长时间脑子才算清醒点儿,听到旁边儿有人操着一口陕西腔说道:你这娃差点儿没命你可知道?这个东西不好玩儿!收起来吧。 我抬头看看,从衣着判断,眼前站着的正是那个刚才翘着二郎腿儿的家伙,此刻才看清他的模样,约莫四十多岁,黝黑削瘦的脸庞上嵌着一对不大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此时正锁着眉头看着我,他看我能站起来了,转身便又走回了自己的床上。 我把那两颗鬼珀收起来,重新用布袋装好,此时,那陕西腔又响了起来:这个东西阴的很,需要火狐皮包,我有个黄狼皮的包,在床下,你先拿去凑合用。 我道声谢,便把这东西收拾好,然后躺床上继续睡。 也不知是睡的还是那陕西佬打的,一觉醒来正是半夜,便觉得头晕脑胀,四肢乏力,再也睡不着了,看着黑漆漆的营房里正在打呼噜的众人,我辗转难眠,只得静待天亮。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我找到老何,和他说了昨天发生的事儿,老何也是一脸惊愕,咋舌道:看来这个屌货不简单啊,见多识广,要去打听打听他的来路,反正也没事,你说呢? 我点头,就又和老何跑到后勤处找磨子,那边儿是三间厢房,搭了几个棚子,离老远看到磨子在洗大盆里的萝卜和野菜,我们跑过去,磨子也看到我们了,招呼我们道:来啦?等一哈,额忙尼,先坐里头等一哈!我和老何找个不碍事儿的地方坐下等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磨子跑了过来,笑道:咋咧?饿咧?今天可么昨天的饭吃了,只有萝卜。 哪里哪里。老何陪笑道:多谢你老兄昨天仗义,今天特意来答谢来了。说着,摸出那个破破烂烂的烟盒,掏出一只有些皱的烟,双手敬了过去。 磨子接过来闻了闻,放在口袋里,咧嘴笑道:还是支高级货呢,客气咧客气咧。 老何搓手道:不客气不客气,昨天实在感谢你了。一顿胡扯之后,老何终于开口问道:这个,,我住的那屋儿里有个你的老乡,你认识不? 磨子说:认得,我们一个地方的,怎么会不认得,怎么了?你俩打架了?他脾气古怪,倔的像驴,有啥事儿不要放心上。 老何笑了笑:没有,那兄弟昨天有事儿帮了我,他也不怎么说话,我就想问问你。 磨子把手里的活儿停下,看了看我俩,咂咂嘴道:唉,他也是个苦命人,额们都管他叫老刀刀。他爷以前是武官,家里条件好,后来他爷死了后,家里就不行了,打小时就跟着他大出去跑生活,没少吃苦,见得多了,脾气也怪了,一般的人他都不愿搭理,不过在外边儿练得一身好本事,后来他爹也死了,他就一个人跑,随身带着传家的那把刀,后来投奔了西北将军当兵了。直到现在,光棍儿一个,家也么成,说起来也是不容易。 老何看我一眼,刚要说话,磨子又开口了:不过他这个人很是仗义,没有坏心眼,虽然现在年岁大了,不过,你知道为啥管他叫老刀刀不?老不是因为岁数,那是对他的尊称!他二十一岁时就有人这么叫他,江湖上做走马运货,劫道短财营生的人,都尊敬他,认可他,才送他这么个称号! 你们知道不?他的故事可多咧,他还杀过鬼呢? 磨子萝卜也不洗了,凑过来神秘兮兮的对我们说。 杀鬼?我和老何都颇为惊讶,对神鬼之事的好奇或许是中国人的天性吧,我们看着磨子,满怀期待准备听他往下讲时,有人喊他:磨子,你个驴日的,你是洗菜啦还是洗鸟啦?大伙儿还吃不吃饭了? 还有,你俩围着菜盆干什么呢?没事儿过来帮忙,事儿多着呢! 那个声音又对着我和老何喊道。 哎马上好咧,催啥嘛,一群牲口么,就知道吃。磨子嘟囔道。 没事儿了说吧,额忙咧,实在忙咧,不然一群驴日下的该发脾气咧,还有啊,以后吃不饱找额。说完磨子就站了起来,端着盆往灶台处去了。 这时过来两个浑身泥水的老兵招呼我和老何:走走走,干活儿去,别呆着,光吃不动的话当官的要骂了,走吧,去东边儿砌墙去。 砌墙的事儿我知道,这里正在改建做安置处,要修补和增改,这种活儿推脱不掉的,虽然不情愿,不过也没办法,我和老何只得跟着他俩一起干活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