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红线》 (一) 惊鸿一瞥! 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于也青见到了一位令他心头一震、一痛的女孩的眼睛。那女孩是和彦轻灵一起走进歌厅包厢的,刚进门还没站定,就接到了电话。只见她关了手机,对彦轻灵悄声说了几句什么后,对大家歉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对不起,有事要先离开。于也青记得,在她离开的那一刻,无意中他俩的眼光对视了一下,他觉得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顿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和颤栗,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在她离开后的几分钟里,他心里感到了一阵阵地痛。他当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是身体不舒服吗?他想。他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词:“惊鸿一瞥”! 谁也说不清,人世间的情缘孽缘,旦夕祸福,是从什么时候悄悄开始的。有时候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也好像没有任何理由,可事情一旦在那“悄悄”开始后,该是你的就跑不掉;无论幸福也好,灾难也罢,都会如影随形,缠绕着你,就像命运,注定了。 那天于也青没了唱歌的兴趣。他早早地和同学们道了别。大家看他脸色是不太好,也没强求。在回家的路上,他记起了前几天的一个梦。梦里出现的就是一双这样的眼睛和他对视。他很迷信自己的第六感觉,有好几次梦见在外地工作的朋友,几年也难得见到一次。奇怪的是,往往头天晚上梦见,第二天没准儿就在什么地方和梦中的那个朋友相遇了。那相遇的情景,像是在梦里见到的那样,好多次了,一次比一次奇怪,一次一次的验证让他惊诧不已。他越发相信自己的这种第六感觉。梦,使他变得很迷信了。 刚才与他对视了一眼的这位女孩很美丽,美得让他没勇气对她的美丽多想。在梦里出现的女孩脸型很模糊,现在他已记不起了。可那双眼睛却和今晚看见的一摸一样,幽幽的像两泓清泉,就连连衣裙的式样和颜色都那么相似。他有些紧张,因为在梦里梦见他开着车把那位不知名的女孩撞成了残疾。一个噩梦!想到这梦,他感到自己的背上在流汗。他急急地往家走。 于也青家境不太好。父亲早年去世,母亲常年生病,几年前就病退在家。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而在学校他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的高考失利当时在老师和同学里引起了轰动,因为那年学校把他作为冲刺北大清华的种子选手。那次失利后,他也没去复读,他有他的苦衷,就在妈妈病退前所在的单位参加了工作,做了一名工人。没工作几年,工厂倒闭。下岗后,他在帮私人老板开货车,虽然辛苦些,但却能多赚点钱维持家里的生活和供妹妹读大学。 二十八岁的他还没成家,严格地说,连正式的女朋友都还没有。如今的姑娘们择偶标准都变了,房子和家里有钱是首选条件。他家是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面积也小,钱也不多,能维持温饱而已。他虽然是姑娘眼里的帅哥,为人和性格也不错,同事给他先后介绍过几个对象,可都是没交往多久就离他而去。原因都差不多,姑娘并不嫌他的貌和品,一听说他家里的条件便不愿再和他往下谈。自己的事他也不十分着急,他想着多赚点钱,把妹妹供到大学毕业工作了再来考虑自己的事。好在妹妹也快毕业了。 回到家,他到妈妈的房间里看了一下。妈妈正准备睡觉,见儿子这么早回家,有些奇怪,问:“不是说和同学一起去唱歌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早点回来也好,不要玩得太晚,明天还要出车呢!” “是!”他没多说话,等妈妈上床后替她带上门,就躲进自己的房间里。他在写字台前坐了一会儿,老觉得心里头慌慌的。他起身又来到妈妈的房间,把前几天的那个梦和今晚看见那位女孩的眼睛,还有自己现在心里的不安,都说给母亲听了,并对母亲说,他明天想请一天假,不出车了。 妈妈听完儿子的这些话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拉着儿子的手,这才发现儿子的脸苍白。她用手在儿子的额头上摸了摸,并没有烧,便说:“也青,这段时间出车是不是很累,本来今晚你说去唱歌我都不想让你去,可我不好拦你。想想我儿子也可怜,难得有时间去玩一回。梦里的事不要信,可能你是太紧张的缘故,才做了这样的噩梦。”说着,她把儿子的手背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贴着,像也青小时候那样。“你去向老板请一下假吧!休息一天也好。等妹妹毕业了,我看你还是去找份别的事做。我儿子这么个文静性格,是不太适合开车。” 那天晚上向老板请了假后,于也青就一直坐在妈妈床前的藤椅上。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一直在漫不经心地一页一页翻着,书上写的什么,他没看清,眼前出现的总是那双眼睛和淡蓝色的连衣裙。开始还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后来,在那双眼睛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美丽。其实,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能没有对异性的渴求么?也许,他是在等待梦境里的那个人,等待梦境里的那种美丽。 那双眼睛使他不安。也许是梦的缘故,也许是美丽的缘故,也可能是自己似曾相识的那种感觉的缘故,整个夜晚,他都沉浸在对那双眼睛的想像里。到后来,除了那双眼睛清清楚楚印在心里外,那张美丽的脸倒是朦胧了起来,象梦里梦见的那样朦胧。 他往好里想,是不是自己和那位女孩会发生点什么呢?只有两三秒钟的对视,怎么就能在心里引起如此的震撼,难道是那个梦暗示我要记住对方吗?也许是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一个梦呢!如果是梦见自己的朋友和熟人还说得过去,可这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双美丽的眼睛也是他从没见过的! 这样想,他的心里轻松了些,好象有了种兴奋和甜甜的感觉。当情绪转好时,头脑也清晰了许多。他想到那女孩是和彦轻灵一起来的,肯定是她带来的朋友,既然是一起来的,那她就肯定知道这女孩的情况。当拿出手机准备拨号时,他犹豫了一下,这样好吗?彦轻灵对自己冒昧打听她的一位女朋友会怎么想呢? 他和颜轻灵是高中同学,因为同是班干部,他俩接触较多,关系一直很好。那时候,班上同学还有好些风言风语说他俩在恋爱,最后闹得班主任还找他谈过话。其实,天地良心,他俩还真没有那个意思,在一起也只是谈谈学习和班上的事情。也许是他俩无论是学习上还是在长相上很般配吧,同学们就想当然地把他俩的关系往那上面扯。说心里话,说他对颜轻灵没好感那是假,说他不喜欢颜轻灵也是假,但他很理智,颜轻灵在他心目中象一位公主,只可以远远地偷偷看看,但绝不能亲近。颜轻灵的父母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他在颜轻灵面前常常觉得自信不足。如果不是颜轻灵主动找他说话,跟他商量班上的事,他是绝对不敢主动向彦轻灵走近的。 自从那年他高考失利后,他俩从此就没见过面,直到前两年颜轻灵结婚了,有了孩子,他俩才有了接触。两人见面时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了和别的同学那样随便。不过颜轻灵很够朋友,有一次他开车违章,驾照本被缴了,当时他没有其它的门路,只有硬着头皮到颜轻灵办公室找她。他知道,颜轻灵有这能力,因为即使是她没熟人,他的父母也能把事情摆平,问题就是看颜轻灵肯不肯帮他这个忙了。一听说他的来意,颜轻灵很爽快就答应了,下午就打来电话叫他去她办公室取驾照。那天,他一接到颜轻灵的电话,就赶紧来她办公室。颜轻灵从抽屉里拿出驾照本交到他手里后,随手拿了一条高档香烟递给他。他用有些惊讶的眼神望着颜轻灵,犹豫着该不该接。颜轻灵却淡淡地说:“你拿去抽吧!我本来想给那个帮我取驾照的交警,可他死活不肯收。”颜轻灵脸上微微带着笑,那笑容还象学生时那般带点调皮。“没办法,我家先生不抽烟,只好劳烦你抽咯!”其实他知道,彦轻灵先生是抽烟的,因为他见过彦轻灵的先生抽烟。烟瘾还不小。 于也青又记起了那双眼睛,他又一次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颜轻灵的电话。 (二) 张雅芝说好和她的好友晚上一起唱歌。好友彦轻灵比她大,是她大学时的校友。其实,读高中时她们就在一个学校,轻灵大四时,张雅之才考入大学。他们在同乡聚会时认识的,刚一见面说话就很投缘,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后来就成了好朋友。毕业后,轻灵在市党政机关工作,做了一名公务员。雅芝和她一直没断来往,寒暑假里,她总会抽空来找轻灵玩。在她眼里,轻灵是那种大姐姐式的人物,美丽而善良,略显清高的性格里,更多的是那种干部子弟的豪爽大气;而且知识面特别广,对事物的看法和观点,每每都能给她启发。奇怪的是,她和轻灵性格上虽有很大差异,但她们很投缘,在长相上也有某些相似之处。两人在一起,常会被别人误认为是姐妹,一对漂亮的姐妹!她俩走在一起,常能听见别人这么议论。如今,雅芝也考上了公务员,只是在区里的机关而已。也许是两个人的工作性质相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轻灵虽然结了婚,也有了孩子,但她俩还是和以前那样,有机会就在一起,各自有些活动都会相邀对方参加。 那天轻灵要她晚上去歌厅唱歌,说是和高中的几个同学一起,怕她雅芝不去,还特地加重语气说:“今晚来玩的都是我的死党,是我们以前班上几个很出色的同学,还有几位帅哥嘞!你不会怕你男朋友不高兴就不来吧?”接着便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顿时雅芝脸上泛起一抹红云。其实,不需要加重解释什么,雅芝都会去的。她相信轻灵的品位,也知道轻灵的朋友圈子,如果轻灵自己躲着去而不叫上她雅芝,那才是不够朋友呢! 谁知那天刚进歌厅的包厢,就接到了她男朋友的电话,说是他姑姑从外地来,想看看她。虽然她很想留下来唱歌,和轻灵的那些同学认识,可碰上这种事,她没有理由去推脱。出门的那一刻,她回头看到了一双眼睛。不知什么缘故,就是那不经意的眼光相遇,她好象觉得自己的心里砰然地动了一下,过后,心就好像有了一种沉沉的感觉。那天,雅芝见到了男朋友的姑姑。看得出,他姑姑很喜欢她。在男朋友家,雅芝显得比往日更矜持,话更少。男朋友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男朋友又问,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看你脸色不太好嘞!她当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早早地让男朋友开车把她送回了家。 回到家里,爸妈奇怪女儿去唱歌怎么回得这么早。她说自己好累,想早点休息,便急急进了自己的房间。 雅芝是生活的宠儿,家住的是别墅,父亲有自己的公司,很大的一个房地产公司;妈妈是机关公务员,还没退休,手中还有一定的权力。雅芝一直是沐浴在生活的阳光里。似乎是造物主的偏爱,给了她一副端庄晈好的容貌,加上性格温和文静,在家里,爸妈百般地宠着她。而雅芝却不像别的有钱人家的孩子那样骄横和清高,待人接物总是显得腼典和有分寸,所以很受同事和朋友们的喜欢。 雅芝懒懒地坐在写字台前的皮椅上,随手拿起桌上的那面小镜子对着照了照,镜子里的这张脸显得有些苍白。她放下镜子走到化妆台前,拿了一方湿纸巾擦了擦脸,打开化妆盒想化化妆,想想又放下。不出去了,化什么装?!起身又回到写字台前的那张皮椅上,望着那块淡蓝色的窗帘发起呆来。 怎么回事?那双眼睛,只对视了两三秒钟,怎么会对自己的情绪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她只记得对方略显消瘦,穿着一件带蓝色横条的t恤,还有那双眼睛,其它的好像就没了印象。很模糊的一张脸,帅与不帅也没看清。也许下次相见,她可能就认不出他了,即使这样,那双眼睛怎么就会给她留下这么深的印象呢?她记得他们对视时她的心动了一下,不是那种爱情的怦然心动,而像是在一座陌生城市的人流中,远远认出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样的吃惊的心动。怎么会是这样?她不认识他呀!从未见过。奇怪了,怎么会有这么一种感觉? 她努力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这人是谁呢?既然是轻灵的同学,那一定是高中的同学了。轻玲生性清高,和她还有交往的同学应该是很出色的。哦!是不是那年高考失利,在学校引起各种猜测的轻灵班上的那位男生呢?那时她也听说过这位男生,但从没见过,当然是见过了也不知是谁,因为那时候她和轻灵还不认识。想到这里,她断定那眼睛就是那位男生的,虽然她这样想毫无根据。是他,就是他!她相信自己的这种推测和感觉。 在生活中,她觉得自己常常能感觉到好多怪怪的事。好些自己遇上的事,当她讲给爸爸妈妈和身边要好的朋友听时,他们都会不相信,有时会用打量陌生人的眼神来打量她,好像她讲的这一切都是编造的。有时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爱幻想而导致碰上的怪事其实就是一种幻觉呢。比如,在某个自己从未到过的陌生城市的一个拐弯处,那拐弯处的样子在她眼里异常清晰,好像自己在很久很久前到过这里;更怪的是,她能感觉到拐过这个弯会看见什么,会发生什么。果真,一拐弯,她看到的真和她想象中的是一样的,连拐弯处出现的那个人的样子和对他说的话都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这是不是一种预感,一种先知先觉呢?这是不是那种称之为第六感觉的东西?她告诉过别人自己常会遇上这种情形,可听的人没一个相信她说的。 张雅芝是那种爱幻想的女孩。她常常脑海里有着各种童话式的想像,爱把自己想像成某种小动物,尤其是一只丑小鸭。随着想象,以丑小鸭的姿态在童话里演绎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在自己想象的故事里流泪和欢笑。 她仔细回想起那双眼睛,想更清晰地回忆起那双眼睛那个男生的模样。她想像着那双眼睛的男生,应该是脸带苍白、表情忧郁、鼻梁笔挺、双唇紧抿,长得酷酷的。她把自己的喜好全都加在想象里。想到这个酷毙了的男生用一种令她今生难忘的眼光看着她时,心里竟然有种甜甜的感觉。她感到了心情好了许多,接着内心泛起一丝羞涩,同时对自己也有了些许自责,一个有了男友的女孩,都已经开始结婚前的准备了,怎能还为另外一双眼睛而乱分寸呢?!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她想,此刻的心动和想法如若给男友知道了,真不知他会怎样的吃醋和责备她呢!不能再往下想了,她告诫自己。她从衣柜里拿出睡衣,赶紧去卫生间冲凉。该早点睡了。她觉得,这些可怕的思绪必须就此打住,不能再继续泛滥下去了。 在准备上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桌上的手机。她突然又想,何不打个电话问问轻灵大姐,看看扰乱她心绪的这双眼睛是不是想象中那位因高考失利扰得学校拂拂扬扬的男生。问一下,证实自己的预感,也省得自己毫无缘由地受那双眼睛的困扰。她拿起手机,拨了轻灵的手机号。轻灵的手机占线,等会再拨吧。放下手机,她又在写字台前的皮椅上坐下,双手轻轻地掠拔着刚洗过的头发,然后又望着随风微微飘起的窗帘发起呆来。 (三) 颜轻灵刚唱完第一首歌,便接到了科长的电话,说白天的那个材料要急用,要她送过去。真扫兴!好不容易能和高中的同学一起疯一次,又被科长的电话给搅了。 “有没有搞错?今天是什么日子,周末呀!”颜轻灵接完电话,嘴里嘟嘟囔囔发着牢骚。好不容易凑齐这么多同学,刚刚开场就匆匆走了几个。唉!没办法,别的事还可以在科长面前赖一赖,可这材料是上面要的,听科长的口气也好像是很急。她不敢怠慢,把那位组织这次活动的同学叫到门外,将刚才接到电话的事解释了一下,便动身要走。知道是正事,同学也没挽留,说了句:“反正还早,交了材料就赶过来。看今天这架势,来了这么多同学,我看不疯到下半夜不会散场。”颜轻灵点点头,径直走出了歌厅。虽觉得打断了自己唱歌的兴致,可她并没有真正的埋怨之气。她的原则是,现实生活中,摆首位的永远是工作和家庭,玩和休闲只能在不与工作和家庭发生冲突时才考虑的, 可能是从小就受着父母的影响,颜轻灵对待工作特别认真负责,从来不会偷奸躲懒有半点马虎。在小家庭里,她是个贤惠的妻子,虽然身上也少不了那种干部子弟特有的优越感,但也只会在老公面前撒娇时有所流露。在公公婆婆面前,她更是个好媳妇。公公婆婆也特别的疼她,自己的儿子都三岁了,却一直都是公公婆婆带着。这老两口都退休在家,自从孙子世后,两位老人带着宝贝孙子,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人也好像越活越年轻了;虽然常常被孩子的哭闹搞得又烦又累,可就是这孩子的哭闹,填补了两老口退休后的失落。在同事同学的眼里,颜轻灵真是个幸福的人,享福的命。她科里的李科长自称懂点玄黄之术,开玩笑时总会说:“看颜轻灵那张脸,处处透着福气。” 颜轻灵打的士很快就赶到了单位,李科长已经在那里等了。看科长脸上的表情,他知道这份材料非同小可了。她匆匆从办公桌的抽屉了拿出材料交给了科长,半开玩笑地说:“难得的一次同学聚会,给这份材料搅黄了!科长……”颜轻灵故意拖长语调。 “别发牢骚了!我也是在聚会上被电话追回来的,谁要我们吃公务员饭。”科长笑笑说。“好了,你现在还可以赶过去的。我可不愿看你在我面前撅着嘴!”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掏手机时,科长已匆匆离去了。 是于也青的电话。“于也青吗?我也被单位追回来了,现在刚离开办公室。你怎么样啊?哦,没什么就好!”听于也青有些吞吞吐吐的话语,她知道准是有什么事要问她或需要她帮什么忙,就说:“有什么事吗?你说呀!吞吞吐吐的毛病还那样,同学之间怕什么咯!” 当听明白了对方说的意思后,她不由地在心里笑了起来。这个于也青,问起雅芝的事来了,只看这一眼就有意思了。雅芝就是那么打眼,一见就让帅哥记在心里了。她没笑对方,只用很轻松的口气说道:“哦!你问她呀!这个美女叫张雅芝,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只是她比我们矮三届,现在在区政府工作。你觉得她很美是吧?呵呵!”在电话里,她善意地笑了笑,接着特意说明雅芝已进入结婚前的准备阶段了。 见对方忙说打听雅芝并没有别的意思时,她对着电话笑出了声。她能感觉到对方尴尬的样子。挂了电话,颜轻灵记起在读高中时,于也青常常在她面前显得拘谨,有时也很尴尬,那尴尬的样子,特别可爱。在她的眼里和心中,于也青是个美男子,长相和人品她都觉得很不错,应该算是她理想中的那种男人,如果不是那年高考失利,没准她和于也青之间还真可能会有故事。即便是于也青没有追她的胆量,她也可能会在大学期间追他,她可是那种敢作敢当的女性。 命运之神的安排,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一个品学那么优秀的男生,怎么就在考场上失利了呢?他可是冲刺北大清华的选手啊!可就是因为这次高考的失利,他的命运之舟便出现了拐角,冥冥中驶向了现在的这条航道。在爱情婚姻的问题上,于也青的爱情线就基本没有了与颜轻灵和张雅芝这类天之骄子相交的可能了。本来两个很相配的人,由于受教育的不同,中间就出现了一条鸿沟,按道理说这本不应该,但现实中就是这样。对张雅芝,莫说你于也青没什么想法,就是有,我也会第一个反对,并劝你趁早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如今于也青与张雅芝的差距就像是两个不同的阶级了。想想真可惜,这么一位优秀的男生! 手机又响了。“是雅芝呀!你还在男朋友家?哦!回自己家了。什么?怎么回事,我才放下他的电话不久。好的!好的!!我马上来你那里。” 挂了电话,她叫了一辆的士直往雅芝家去。真不可思议,怎么只两三分钟的认识就一见钟情了么?两人就这样相互打听起对方了。若说于也青她还理解,对人见人爱的雅芝,男生打听打听她那很正常,可你雅芝是怎么回事呀?都快结婚了,那么好的一位男朋友,一见于也青你就分心吗?真是好笑!如果雅芝真是看上了或对于也青有了什么想法,她会马上劝她打消这荒唐的想法。不说家庭背景,就说所受的教育也相差很大,首先过不了关的就是她的父母那里。也许是于也青的英俊引起了雅芝的注意吧,也许什么也没有,只是那好奇的一问。但愿如此! 来到雅芝家,颜轻灵跟雅芝的爸妈打了招呼后,便跟着雅芝进了她的卧室。接过雅芝递过来的可乐,看着雅芝有些苍白的脸,彦轻灵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带着笑意以轻松的口气问道:“没事吧,雅芝,把我催过来不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没什么事,就想和你说说话。” “说我们班上的于也青?今晚在歌厅里见到的那位?你没搞错吧?你可是茗花有主的人了呀!千万别节外生枝。”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着对张雅芝说。 “你别开玩笑了呀!我怎么会那样。我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你们班上那年高考失利闹得拂拂扬扬的那位高材生?对,就是那个穿蓝色横条纹t恤,站在那边角落的那个,是不是他?”张雅芝得到了轻灵的点头肯定后,接着又说:“我以前从未看过他,看那一眼我就感觉到他就是当年你们班的那个男生。我就是想证实我的这种感觉,真的没别的意思。” “我才不信,这么个事你在电话里一说我不就会告诉你么!还用得着把我叫到这里来?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哦!回家晚了家里夫君会有意见的哈!”颜轻灵表示不信,开着玩笑说。 “真是这样!把你叫家来,我就想问问这事,好像不问清心里不舒服似的。” 雅芝在颜轻灵眼里,是那种标准的大户人家小姐,单纯善良得太过份,到如今参加工作了还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琴棋书画样样出色,可生活能力和社会经验还停留在学生时代的水准。颜轻灵喜欢这位文弱得有些天真的妹妹,她好像是雅芝的看护人,她也喜欢扮演这个角色。看着雅芝有些苍白的脸,看着她脸上那种困惑的表情,她把雅芝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来,认真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雅芝的眼神有些迷惘。她告诉颜轻灵,她连于也青的样子都没看清,谈不上印象,更谈不上有什么想法。只是,与那双眼睛对视后,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当时心里动了一下,也不像是那种情感所动,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好像曾经在哪里遇到过并且非常熟悉那种眼光,但再往下想,又觉得没有了理由。“轻灵姐姐,你说我这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吧?”雅芝回过头,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颜轻灵,似乎要在她的脸上找到答案,找到支持。 “你是不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和他见过面?” 雅芝摇头否认。 “是不是见了他觉得他帅,觉得是你想像中要找的那种人?” “不!他帅不帅我没看清,我也不可能有这种想法。”雅芝一再否认,那样子特无辜。她相信雅芝说的是真的。 这就怪了,真有这等怪事?于也青的为人他知道,若不是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他是不会打电话来问她的。奇怪的是,于也青也告诉她,见到了一双让他心情沉沉的眼睛;而眼前的雅芝,也是同一种心境。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事?眼睛对视后就会心里沉沉??一见钟情也不会这样的吧!颜轻灵可没遇过这等事。于也青是帅哥,她承认他曾经暗暗地对他产生过好感,但也不至于有这种感觉呀!她雅芝也不是那种多情轻浮的女孩,怎么会这样? 颜轻灵装着轻松,轻描淡写地说了些安慰话,叫雅芝不要再往下想,放宽些心,下次再找个时间邀于也青和几个老同学来聚聚,也许互相熟悉了,这种怪怪的心情就会没有了。她告诉雅芝,可能是陌生产生的新奇感。 末了,轻灵对雅芝开玩笑说:“不会是预示着你俩之间会发生什么故事吧?!” “你讨厌呀,轻灵姐!人家心里乱糟糟的,你还有心开人家的玩笑!” 这玩笑话一过,两人都笑了起来,雅芝的心情也顿时好多了。 (四) 日子象一条小河,从生活中静静地流过。离那次歌厅相会不觉一年有余,平静的一年里,许多事当忘的全忘了。张雅芝正在准备结婚,她跟男友商量好十一举行婚礼。这些天,她沉浸在婚前的幸福里,心情已再无波澜,每天忙于上班和准备自己的婚事,忙碌使她的身体和精神显得更好了些,这位弱不经风的富家小姐如今脸上有了红晕,愈发显得青春勃发、楚楚动人。爱情使人美丽! 于也青也有了女朋友,是经她妈妈的同事介绍的,在一个商场做营业员,性格还好, 长相也不错。于也青的妹妹也从学校毕业了,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于也青也准备和女朋友商量结婚的事。 颜轻灵由副科长转为科长,很是春风得意,几个老同学得知这消息后,还讹着颜轻灵请了一次客,饭后又去上回那家歌厅疯了一场。这次因于也青出车来不了,张雅芝感冒发烧也没来。自从那次在这家歌厅匆匆一瞥后,他俩就再也没有碰见过。歌厅依旧,而那惊心一瞥带给两人的那种奇怪感觉,却似乎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 …… 那是一个下着霏霏细雨的上午。夏日这样凉爽的雨天很少见,凉爽里人的心情也特别好。雅芝要出门去办点事,本想骑自己的电动车,看着湿漉漉的街道,她觉得还是走着去好,反正也不是太远,撑着伞,在蒙蒙细雨中漫步,不也是很惬意而又浪漫么?她拨通了男友的电话,问他有时间出来一会儿么,想一起顺便去看看昨天说好的那些床上用品。男友说马上就来,并约好了在一个路口等。此时,雅芝的心情特别好,她并没加快脚步,到男友等她的那个路口也只要十几分钟。想到两人商定九月底就要去领结婚证,她马上就要结婚了,将来还会有孩子,她觉得好甜蜜,心里美滋滋的。她真想对着满街的人们大喊,让大家都来分享她的幸福。啊!生活真美好! 来到了那路口,她远远就看见了街对面男友的身影。他没带伞,衣服湿湿的,那样子好酷。她加快了脚步,男友也看见了她,正向她招手。突然,雅芝看到街那边她男友的表情变了,招手的姿势也更怪异和急促了。怎么回事?莫非他被雨淋急了。她加快了脚步,撑着伞往街的对面跑去。 “啊!”…… 雅芝好像听到了众人的惊叫。自己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许多人向她围拢过来,旁边还有一辆工程车,男友在她身边站着,脸色苍白,呆若木鸡;还有一张惨白的脸她看得清楚,几乎贴着了自己的脸。是他抱着自己,往一旁的出租车跑。这张脸她好像不熟悉,怎么这么白啊?头发全是湿的,还在滴着水珠。天啦!她突然看到了他的眼睛,离得这么近,看得这么真切。这双眼睛她认识,一定认识的,她记得。她又和这双眼睛对视了。她似乎听见抱着他的人轻轻地叫了一句:“天啦!” (五) “这场车祸,毁了两个家。”这是车祸发生半年后颜轻灵对于也青的妹妹说的。 作为两人的朋友,颜轻灵想起这场车祸给两人带来的后果就感到心痛。可怜的雅芝,那么一位如花似玉娴淑善良的女孩,怎就会遭此大祸呢?失去了一条腿,这要爱美的雅芝以后怎么去面对,怎么能活下去呀!更要命的是,当雅芝失去了一条腿还在医院时,男方的家里就开始悔婚,这无疑是在雅芝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想想天下男人,想想雅芝那位人模狗样的男朋友,看到在医院里雅芝哭得泪人儿似的样子,颜轻灵真恨不得宰了那个无情无义的臭男人。彦轻灵为这事曾开导过雅芝,说:“这种无情无义不能共患难的男人不要也罢!雅芝你别难过,你会找到更好的。” 她知道,这是一种很苍白无力的安慰。她知道雅芝是那种善良温顺的好女孩,但骨子里却是心高气傲的人,特别是在对待爱情上,常常沉浸在理想中的她,是决不会降格以求的。要想雅芝低就,她会选择宁肯不要,宁愿单身。 人生无常,旦夕祸福,那场车祸把雅芝毁了。如今,雅芝那曾是美丽灿烂的脸上添上了忧伤。 在这场车祸里,同时毁了的还有肇事司机于也青。车祸后,他被拘留了几天,出来时,整个人都垮了。曾经那么一双有神而生动的眼睛,现在满是迷惘,整日浑浑噩噩。那半年里,于也青一直处在借贷医疗费和赔赏的奔波中,存的那点准备结婚用的钱没了,女朋友也离他而去。一场车祸使他倾家荡产,负债累累。母亲在车祸过后,在病情和儿子闯祸的双重打击下,也撒手西去。一个虽不富裕但还过得去的家庭,就这样垮了。好在如今于也青的妹妹工作了,可车祸带来的债务不是一年两年能还得清的;还有,把张雅芝的腿撞断了,毁了这位女孩的美丽和未来,这良心债,于也青这辈子都还不了! 这世上的事也真奇怪,那次在歌厅是他俩第一次相遇,以后从无来往过。可冥冥中,总有丝丝缕缕无形的东西把他们牵扯到一起。在现实生活中,按说他俩怎么看也不会扯到一块,可偏偏一场车祸又把两个人联系了起来。难道命运中注定了他俩有这么一份孽缘?这一切都是在那一次歌厅相见后开始的,悄悄地开始,谁也不知道。如果发生的这一切真是命里注定的……颜轻灵想到这里,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前几天,于也青的妹妹来找了她,在她办公室坐了很久。于妹妹是想请她帮她哥哥找份事做。说起哥哥,做妹妹的满眼是泪。“轻灵姐,麻烦你看能不能帮我哥找份事做,钱少点没关系。” 于妹妹流着眼泪动情地说:“我不愿他这样!为了钱,在工地上帮别人扛木头。那天,我偷偷到工地去看了他,就他那瘦弱的身子,扛着那么粗一根木头,就像是电影里的苦工。他吃不消,我知道他是在硬撑!” “你擦擦眼泪吧!”颜轻灵递过纸巾给于妹妹。听着她的讲述,想想那场景,颜轻灵自那次车祸以来又一次对于也青有了同情。有几次看着雅芝拄着拐杖走路时,她就恨不得把于也青臭骂一顿。知道了于也青的境况后,她还能去骂他么?这毕竟不是有意之为,是一场想躲也躲不过的车祸呀! “轻灵姐!我不能让我哥知道我去看过他做事。你们是同学,也知道我哥特爱面子。我不想让我哥伤自尊。 “我哥命苦,如果读了大学,不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么?起先我也不解,我哥的成绩那么好,怎么会考场一失利就连个专科学校都考不上呢?难道我哥就真的经不住这一点事么? “直到我妈妈临死前的一天,才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说,我哥当时想的是我爸治病拉下了好多账,而爸爸死后他想早点工作,维持家里的生计和准备让我将来好读大学。 “那天妈妈还说,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好像出车祸的前一年,有天晚上,我哥说出去跟同学唱歌,回来后就失魂落魄的。后来还把一个奇怪的梦讲给了妈妈听,说他在梦里出了车祸,受害者就是雅芝姐姐。车祸发生后,哥哥从拘留所回来,在妈妈面前哭诉,说那个梦灵验了,还有那双眼睛,那件蓝色的连衣裙…… “妈妈讲给我听时,我不相信,以为是妈妈说胡话。现在想想,那天妈妈讲到这件事时,我记得她当时神智很清醒呀!当时我听了很害怕,连汗毛都竖起来了,到现在我也还怀疑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妈妈去世后,有一次我从偏面问起哥这件事,当一说到”梦“字时,我发现哥的眼里充满了恐惧,脸刹地惨白,像白纸般……” 颜轻灵听到这里,心里也有些发毛。记起了那个同学聚会唱歌的晚上,虽然于也青和张雅芝都提前走了,他们只是擦肩而过,可他俩却在离开后都来电话打听对方。她记起那天于也青吞吞吐吐的语气,难道真有这么个梦? 她也想到了雅芝那天晚上打电话催她过去的情形,那苍白的脸,那失魂落魄的眼神。天哪!想到这里,颜轻灵的心有些发紧。她听过雅芝常在她面前吹嘘过她的先视感和第六感觉。她听后从来没信过,也从没放在心上过,她认为雅芝说的是小孩子的话,是雅芝爱幻想想出来的,也只有她雅芝自己信了。如今看来,真的有这么种先视感么?这场灾祸,真的是躲也躲不过的么?想想命运这神秘的力量,颜轻灵又一次感到心里发毛。 “轻灵姐!”于妹妹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你帮帮我哥吧!这场灾祸不是有意的。这半年多来,我哥无时不沉浸在自责当中。我哥说,欠的账他能赚钱慢慢地还,可是,害雅芝姐姐失去了一条腿,还毁了她的婚姻,这是他这辈子无法还清的心债。姐姐,请你相信我哥的善良,帮帮他吧!我哥太瘦弱,这份苦力活再做下去,我怕他身体会垮掉。现在,我就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说完,于妹妹又嘤嘤地哭出了声。 她答应了于妹妹。这几天她都在四处托人奔波,虽有好些人回信说有位子,可是她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她妈妈出面,联系到了一个在工行营业厅做保安的职位。她妈妈和工行行长关系不错,当这位行长知道了于也青的情况后,还答应让于也青除在营业厅值几个小时的班外,另外兼职搞办公楼的卫生,这样工资就多了不少。 为帮于也青找工作的事,颜轻灵确实是很上心。她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于妹妹的话感动了她;也许,心里还存有那么一份过去同学的情意,也可能在心里还有些别的什么。 其实,她也很矛盾。她这样帮于也青,要是给雅芝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呢?现在雅芝只要一提到于也青,就会恨得咬牙切齿。想想也是,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失去了一条腿,从此成了残疾,你说别人能不恨肇事者么?记得第一次去医院看雅芝,躺在病床上的雅芝在哭声中咬牙切齿地说过,我恨不得吃他的肉。这么一个文弱善良的姑娘,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可想雅芝心中对于也青有多恨了。 雅芝虽然现在平静一些了,但性格变得却更加忧郁,原来那个阳光般的女孩不见了,整个人就像是霜打过的瓜秧一样。这么长时间来,颜轻灵每次看到雅芝忧郁的样子,尤其是看到雅芝那条断腿,心里就情不自禁地恨于也青。可这段时间怎么了?非但恨不起来,还这么尽心地帮起他来。听了于妹妹的讲述,细细想来,这车祸好像是注定了发生的。在这场事故中,谁也说不清是谁的错。不是吗?作为事故的受害者和肇事者,双方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代价太大了,不幸造成的阴影将可能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颜轻灵急匆匆来到于也青家,她想尽快把找到了工作的好消息告诉他。 开门的是于妹妹。进门后,她看见于也青低头坐在小客厅里的一张旧藤椅上。于妹妹叫了声轻灵姐后,转头对于也青轻声地说:“哥!轻灵姐姐来了。” 闻声站起来的于也青吃了一惊,抬起眼皮慌乱地看了一下颜轻灵,那眼神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看着眼前的于也青那苍白消瘦的脸。再看看这个家徒四壁的家,颜轻灵心有点酸酸的。她在于妹妹搬过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于妹妹递过来的开水。于也青还在呆呆地站着,用那茫然的眼光看着她。可怜的于也青,一场车祸后,整个人都垮了,往日的那种青春气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吃了饭么……”于也青还是那么站着。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有些不自然地在身上来回擦着,突然又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颜轻灵。当把烟递到她前面时,又忽然缩回手,“对不起,你不抽烟哦!”那样子又尴尬,也可怜,好像此刻这里不是他的家而是在颜轻灵家一样。一旁的于妹妹看着哥哥的这种无措的样子,忙低下头,躲进了厨房。 “你自己坐呀!”颜轻灵努力使自己显得自然些,脸上带着微笑。 于也青这才坐下,闷头吸着烟,嘴角抽动了几下,像是要说点什么,可又没说出来。这时候,于妹妹给哥哥端来了一杯水。在接开水时,颜轻灵看见于也青端开水的手在颤抖。怕于也青尴尬,她把眼光移向了别处。 “于也青!我帮你找了一份事。”她用轻松的口气说道,尽力不使对方有压力。“工行要一个保安兼保洁员,我觉得这份事你做合适,离你家不远,工资也高。你准备一下,明天就去上班,你看好不好?” “这太麻烦你了!我……”于也青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夹烟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睛里闪着泪光。于妹妹也远远地站在一旁听着,突然在眼睛上抹了一下,低着头进了自己的房间。颜轻灵看见这相依为命的兄妹俩为了这么点事感动得流泪,心里也觉得好堵。她低下头,心里涌出一股酸楚。 (六) 像往常一样,于也青早早起床把饭做好,自己先吃好,再到厨房里拿来饭盒。为了省点钱,他和妹妹的中餐都是在家做好带到单位去。他把特意为妹妹煎的荷包蛋夹进了饭盒里,怕妹妹说他,就把荷包蛋放在饭盒底下,上面用饭将蛋遮住。把自己的饭盒装好饭后,他才去敲妹妹房门。听到妹妹的答应声,他才急急出门,边走还回头大声对着妹妹的房间说:“我先走了,你别迟到哦!” 其实,他离上班的地方没几分钟路。他每天都是提前一两个小时到单位赶在营业厅上班前,把银行的办公楼和大院打扫一遍。这是他额外的兼职,早晚各清扫一次。他很看重这份搞卫生的兼职,这使他一个月工资多了好几百块。 于也青在工行营业厅当保安掐指一算就半年多了。在他的心里,充满了对颜轻灵的感激。他常常想,哪天有机会真得好好报答他的这位老同学。自从他到银行做了保安,就再也没见过颜轻灵。他知道那是颜轻灵顾他的面子,其实她是不了解自己的心情,如今的于也青,在同学面前,在颜轻灵面前,还有什么面子要顾么? 经过这场车祸,他好象明白了许多事,原先的那种万丈豪情,在心里已经是波澜不惊了,像眼下这样一份差事如果能做一辈子,自己会觉得很满足的。在当保安的这半年里,他常常想,这辈子不再追求什么了,只要上苍保佑能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就很满足了。 他觉得,一切都是注定了的。若不这样,他的父亲就不会在他考大学的前一年病逝;父亲不病逝,他家就不会欠那么多的账。当年他不是不想读大学,而是自己读大学家里怎么办?自己不早点赚钱,家里的那些账就还不了。父亲去世后,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了。他一走。病床上的妈妈和正在上学的妹妹怎么办?现在回想,要发生的和已经发生的都不是他能够左右的,好些事,注定要你承受,你能躲得过去么?! 这场车祸,差点使他崩溃了。车祸发生的那半年里,他刚从拘留所出来时。每天奔波在借钱的路上。他曾几次想到过死。他承认,他的心理素质和承受能力不如别人,不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但当他看着病床上的妈妈,想到那个在外地读书的妹妹,他只有咬着牙,他没有权力选择逃避。 在那段日子里,还有一双深藏怨恨的眼睛也时常在他眼前和心里晃动,它时时提醒着他,是他把一位本该幸福的漂亮女孩送进了痛苦的深渊。那双眼睛似乎在说,是你断送了我的美丽和幸福,你就应该活在这世上,接受良心的谴责。 他再也不敢想那个梦了!那个梦除了他说给了妈妈听,谁也不知道。妈妈去世后,他也有过想把那个奇怪的梦讲给自己的好友听的冲动,但他没有。他知道没人会相信,在别人听来倒会觉得他是在为自己开脱。 于也青害怕做梦,以前自己只要是睡着了,偏偏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梦缠绕着他。可也奇怪,自从出车祸后,也许是心力憔悴的缘故,他好像是大病了一场,缓过来时再也无梦了。无论是在沉睡中还是现实生活里,没有梦原来也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他觉得这样也很好,以前爱做梦时,睡醒之后老是为某一个不好的梦提心吊胆,现在好了,没有梦,也就没有了烦恼。 想到梦,他就想到了车祸;想到车祸,他便又想起了那双眼睛,那双想过无数次而挥之不去的眼睛。如果能替代,他宁愿自己失去一条腿,那样的话,他的心就能跳动在平静里。记得他从血泊中把张雅芝抱起,在出租车里与那双眼睛对视,那一眼,他们相互都认出了对方。一声“天哪”的惊唤,姑娘就晕了过去。其实,在对视中认出对方的那一刻,他就有种极度晕眩的感觉,但理智告诉他,决不能倒下。他只能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因为他怕自己也晕过去。他此刻要做的是尽快把张雅芝送进医院。 如今张雅芝好些了么?他不敢想像假如有一天见到了张雅芝,他将如何面对她。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了一个曾被他害了、会一辈子恨他的人。于也青几次想向颜轻灵打听张雅芝的情况,可他不敢,他没有这个勇气。 这天,和往常一样,一到银行大院,他就快速地把饭盒放进工具房的工具箱里,换好工作服就赶忙打扫办公楼和大院。他一贯做事麻利也细心,这半年多来,天天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很受大院住户和领导的好评。不知怎么,当他在院里扫地搞卫生时,过往的人不论是年长年少的,都会用好奇还带点异样的眼光看他。也许是大家对自己这么年轻却做这种搞卫生的事觉得不好理解,起先他在这种眼光前还很难为情,慢慢也习惯了。当再有这种眼光看他时,他会回以微笑,换来的也是对他的善意。如今,大院里的人和办公楼里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见面时都会点头笑笑了。工作在这里,他觉得心里很宁静,自己做着份内的事,也无需和别人过多的交流,将来怎样,他努力不去想。他知道,世界上的好多事由不得自己想。他能想的就是如何节俭,早点把因车祸欠下的账还清。 当他把大院和办公楼的卫生搞完时,上班的时间也快到了。他快步走进工具房,换上保安服,营业厅一开门,他就要到那里去值班。 上午是营业厅最忙的时候。于也青不敢怠慢,他要接待那些不懂填单客户的咨询,还要维持好营业厅里的秩序,注意随时发现不安定因素。在大厅的保安位置上,有一张大桌子,桌面放着各种填单。这时,一位老太太把他叫过去。在那张填单的大桌子边上,老太太问她这单要怎么填。他问清顾客是要存钱还是取钱后,便告诉她应该拿那种红色的单子填。他陪在老太太身边,耐心地告诉她账号填哪里,金额写在哪里,身份证号码填在哪里。他一直站在老太太身边,等老太太填好后,才转身把目光移向别处。 一转身的时候,他看到身边站着一位拄着拐杖的姑娘,几乎是在看见这身影还没看清这姑娘是谁时,他觉得自己的血液直往头上涌。他感觉到是她。车祸的阴影在他心里惊秫而醒,只感到了心跳如鼓,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他生活中的那个怪圈里了;自己最不愿面对的、最怕发生的事,没准什么时候冷不丁地就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看见,接着,那些害怕发生的事就会发生。 是张雅芝,是她。那熟悉美丽的眼睛满是幽怨和恨意。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面对着手握藤条的父母那样。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表情,他感到自己的额头上在冒汗。 “于也青,我恨你!”张雅芝的声音在这安静的营业大厅里特别抢耳,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面对着张雅芝近距离的这一声怒吼,于也青本能地倒退了小半步。他的脸瞬间变得如白纸般,他的笑意,他的英俊,霎间在突然出现的张雅芝面前和那一声吼叫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平日里那挺拔笔直的身子也变得萎缩疲塌,显得十分狼狈。 “我在上班。想骂等我下班再骂好么……”他轻轻地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真想营业厅里的顾客们都收回目光。这时,营业厅主任朝这边走来。 “姑娘,什么事呀?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有事跟我说好吧!”主任一边微笑着对张雅芝说,一边示意于也青暂时离开一下。 于也青刚准备迈腿离开。只听得“啪”的一声,张雅芝手里的拐杖掉在了地上,摇摇晃晃的身子向一边倒去。他赶紧上前伸手去扶,张雅芝却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整个身子向他倾斜过来。 “我恨你!”张雅芝又一声愤怒的大叫,叫声在整个大厅里回荡,人们受惊的目光都朝向了这里。随后,大厅里鸦雀无声,这反常的片刻宁静,静得连银针落地都能听得清。 在张雅芝的手触及到他的手臂的那一刻,于也青的全身就感到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哆嗦,脑海里一片昏朦,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好像有种要爆炸的感觉。他又一次回到了那次出车祸时的心境,神志像是不听自己的使唤了。但即使这样,脑子里的一件事他还是清楚的,就是不能摆脱紧抓着他的张雅芝的那双手,他不能让她跌倒。 突然,张雅芝的身子倾向了他的手臂,带着哭声狠狠地咬住了他的穿着短袖裸露着的手臂上,…… 他感到了张雅芝在咬他。他感到了痛。他没有把手臂从张雅芝的口里挣脱出来。他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把张雅芝扶住。他虽然感到了痛,但他觉得这种皮肉的痛楚能减轻他心头的痛苦。他抬头将视线越过张雅芝的头顶,茫然地停留在门外的什么地方。这是一种虚无空茫的视线,眼前什么也没有,他看见的只是茫茫白色,白色里有点点金色黄光。 他感到了张雅芝的牙齿咬进了他的肉里。他感觉到了手臂上她咬的那个痛彻心底的地方有一种温热外流的感觉。当张雅芝松口的那刻,他收回了那空泛的目光。他看见,张雅芝满眼是泪,泪水顺着脸颊流淌着,苍白的脸象那次车祸时看到的一样,嘴上有着血色的殷红。 他的手臂上流着血。营业厅里有人惊呼。张雅芝嘤嘤地哭出了声,用她那纤细的手捂住了被她咬得几乎要掉下来的那块手臂上的肉。两个冤家,两双流泪的眼睛,在营业厅众人的眼前,穿过各自泪水的朦胧,第三次对视。 于也青感到了张雅芝身子的软弱,像要倒了下去。他也感觉到,张雅芝的那只手在紧紧地捂住他的伤口。血,从她手指间流出。他没顾及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更加紧紧地扶住张雅芝身子。在换姿势的那一刻,她像是要昏过去,身子软软的,帮他紧捂伤口的手也脱落。又像车祸时的场景,他用双手将张雅芝托起。 这时候,于也青那手臂上的血滴落在光滑的地板砖上,一滴,一滴…… (七) 自那天在工行营业厅见到于也青后,可怜的雅芝像是又消瘦了一圈。在这一周里,她几乎每天都会想起那一幕,不时地浮现出于也青那只被她咬得血淋淋的手臂,以及当时牙齿咬进肉里时的感觉。她记得于也青身上那种淡淡的男人气息,还有自己满嘴血腥的味道。这一切在她心里总是挥之不去。她不愿回想,可那天的情形却时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时候她心里汹涌着满腔的仇恨,失去了理智,她觉得自己当时简至是疯了。 颜轻灵昨天来电话,告诉她于也青因为她那天的一闹,已失去了那份工作。电话里,她听出了颜轻灵对她的责备。“雅芝,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把于也青往绝路上逼。欠你的,你应该容他慢慢偿还呀……”这一句话她记得特别清楚,听了后使她陷入了自责和深深的痛苦中。 颜轻灵的这句话象针一般刺进了她的心。她仿佛觉得自己如巫婆般可恶了。其实,在车祸发生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恨不得在于也青身上狠狠地咬上千百口。她无时不在关注着这位仇人的动态,从各种渠道里,她听到了于也青被拘留了;出来后,他的母亲也因病去世。那时候,她只有恨,这些消息给了她快感。她知道于也青为支付她的医药费现在已是负债累累,借债无门,她心头还不解恨,那种要咬上几口才解恨的冲动从没停止过。 张雅芝从皮椅上站起,拄着拐杖,朝凉台走去。小保姆赶忙跑过来,扶着她。“雅芝姐姐,你去阳台做什么?那里好热呀!” “你去搬张靠椅放在阳台上,我想在那里坐坐,透透气。” 在阳台遮荫棚的阴凉处,张雅芝坐在小保姆为她搬来的靠椅上,眺望着不远处从门前流淌而过的清江河,渐渐地又陷入了沉思。 在那天她的牙齿咬进于也青手臂里的时候,她心里好像有种奇怪的感觉,心头充满的恨,在那一刻似乎悄悄地在消失,像一缕晨雾在风里一忽儿功夫就飘散了;心头的痛,心里的恨,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她松开口抬头木然地看着于也青,只见于也青苍白脸上那盈着泪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门外,望向远方,那么淡定从容,就像一位有心理准备的殉道者。手臂上流出了那么多的血,而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疼痛的表情。那一刻,她对于也青没有了恨,只有一股越来越浓的酸楚和怜悯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帮于也青捂住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身子像一片树叶随风飘忽。恍惚中她感到于也青抱起了她。她熟悉于也青双手托着她的那种姿势,也熟悉他身上的气味,似乎是一种很久以前就曾熟悉的气味。这一切好像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只是很模糊,一种似有似无、悠远飘渺、缠缠绕饶、如梦如幻的感觉。这种感觉曾很多次地在她的潜意识里升腾。 门前的清水河宛若一条玉带,阳光下波光闪闪,像撒满了碎银,随着河水静静地流淌。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也犹如河水在她的心头流过。 车祸使自己失去了一条腿,马上要举行的婚礼泡汤了,随之婚事也告吹了。不幸,将自己从幸福的颠峰抛向了痛苦的深渊。然而,作为肇事者的于也青,他不也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么?!那天看见于也青,他的变化好大,满脸的沧桑、无奈和惊悸。他好像是和轻灵姐一样大呀,还刚三十岁的他,从脸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她想起了轻灵姐电话里的那句话,“你不应该把他往绝路上逼呀,欠你的,容人家慢慢还呀!” 想着负债累累的于也青,现在又丢了工作,每天闲坐在家里或为找一份工作而四处奔波,她难过,她感到了心痛,此刻真真切切地为于也青难过,也为自己的过激报复行为自责不已。 好奇怪呀!对悔婚,她好象很平静。自从知道自己失去一条腿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对婚事要吹就有了预感,对早晚要来的这一天有了心理准备。出院回到家,从家人的只言片语里,她知道了男方要悔婚的事,心里竟没有很大的震动,只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没对别人说过当时的心情,她知道,即使告诉别人,也会和以往说碰上的怪事一样,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 记得那天爸爸妈妈来到她的房间。妈妈坐在她的床头,欲言又止。她知道爸爸妈妈的来意,她抱着妈妈的一只胳膊,平静地说“妈,我知道悔婚的事。你们就同意吧!其实,现在弄得这个样子,再强扭在一起就没有意思了。” 她伏在妈妈的臂膀上,用轻轻的声音接着说:“你们一直把我当小孩,我以前说过的好些事你们都不相信。取消婚约,我心里觉得好轻松!妈,不是说婚姻是注定了的么?其实,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闪出了我和他的婚姻是不合适的感觉。妈呀!你要相信女儿的话,我和他真的不合适。女儿总觉得在这世界上好像有个人在一直等着我,我也在一直在寻找着他!” “啊?他是谁?”妈妈听了她这些怪怪兮兮的话大吃了一惊,一把推开她,用惊诧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女儿。她爸爸在一旁听了这番话也惊得脸色骤变,都以为雅芝大白天说梦话,担心是女儿过于伤心,气蒙了心窍才说出这般疯话。 雅芝把妈妈拉近自己,将头埋在妈妈的怀里。“妈,我说的是真的!我感觉真的是有人在等我,我现在才明白我也一直在找他。我预感得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人在我伤残了以后会爱我,而且一辈子都会爱着我、照顾我!” 爸爸发呆地站在女儿的床边,听着女儿梦呓般的话,他真的有些怀疑女儿是不是疯了。好在当爸爸的了解女儿,他的女儿常常沉浸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从小到大都爱讲些怪兮兮的孩子话。 “妈,快点把这婚事了断,女儿求你了!只有这事结束了,我的心才会踏实,等我装上了假肢,就会象正常人,我还是去上班。爸,妈,你们真的不要为我担心,我会跟以前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要等着那个人来找我!妈,我感觉到了,那个人正在找我……” 那天妈妈打断了她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头。爸爸妈妈还是把她当作不懂事的孩子,把她说的话全都当成了病中伤心说的胡话。 她等待的那个人是谁呢?那个正朝着她走来的人究竟是谁呢?她问过自己。她努力在自己的脑海里寻找,朦朦胧胧中各种表情各种熟悉的脸,好像都不是。她觉得肯定不是于也青,因为那时候,她对于也青有着满腔的愤怒和恨。这恨直叫她想在于也青身上咬上千百口,是谁也不该是那个可恨的于也青呀! 她一直迷信自己的预感,而自己心里的预感并没有人相信,即使是她爸爸妈妈也不例外。直到有一天,也就是那天在工行营业大厅雅芝将牙齿狠狠咬进于也青胳膊肉里那一刻起,那种在她感觉中、梦境里曾经许多次出现过的淡谈的男人气味,才把她从悠远的地方唤了回来。那血红的液体,那咸咸的血腥味,止住了她牙齿的再度用力,她纤细的手指间流出的于也青伤口的鲜血;于也青那殉道者般木然的表情,那一切似乎那么熟悉,如一幅印在她心底的画面,像一次久远已被遗忘的梦境。她再也无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在于也青双手托起她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句:“就是他,就是这个冤家……” 自从自己第一次与于也青的眼睛相对视,惊鸿一瞥,便大事小事不断,直至命运也在这眼睛相对视后发生了改变。 今天的心情好像有些怪怪的,又是那种说了也没人相信的怪,她好象预感到又会有点什么发生。会是什么呢?是自己害于也青丢了工作,他在找工作时遇到了什么吗?真的被她逼上了绝路想不开而发生了什么吗? 她感到了心里的不安。她想平静下来,却总做不到,心里头总是慌慌的,还不时有些微微的痛。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颜轻灵的电话,带着哭腔恳求颜轻灵来她这里一下。她感觉到,她与颜轻灵、于也青之间似乎有种说不清的缘分,在整个事件中三个人都在不自觉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起着各自的作用。认识颜轻灵便有了他们车祸前一年歌厅里的惊鸿一瞥,从此便有了一种在失落中寻找着什么的沉沉的心情。 她得和颜轻灵说说自己此刻的心境。如果可能,她要从颜轻灵那里打听于也青这几天的情况,要轻灵姐告诉她于也青的电话号码;可能的话,她想和于也青通通话,听听对方的声音,向这位冤家对那天营业厅发生的事说一声对不起;她还想与于也青面对面的说说话,说话时,她要于也青扶着她,或者扶着她在哪个公园的凳子上坐下,即使一句话也不说;她也想再看看使她改变了一切的那双眼睛,她倒要看看,于也青的眼神到底能把她带到哪里。 真的有前世来生?真的有不是冤家不聚头?雅芝心头此时又涌起绵绵联想,而这些想象如果跟别人说起,准又是没人相信。 颜轻灵很快就来了。小保姆开门把颜轻灵引进雅芝的卧室,待客人坐定后,又端来一杯开水,出去时轻轻把门带上。 “没事吧雅芝?”颜轻灵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关切地问道。“你的脸色还好。不是又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吧?” “轻灵姐,我心里好乱,预感到好像又会发生什么。”她侧过身子,紧握着颜轻灵手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么?那天是我错了。” “你没错!雅芝,你是好女孩。那天责备你是因为我刚碰到了于也青,他被辞退后从营业厅拿回他的东西出来,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看了好难过。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于也青是一位很出色的男生,从他妹妹的嘴里我才知道,那年高考并不是什么意外失利,那是他因为家里困难,为偿还因父亲治病所欠下的债而故意放弃。 “都是过去了的事了,雅芝,我现在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于也青的人品以及他的英俊,都是当年我所要追寻的,如果那年他没放弃上大学,我会大胆地追他的。说真的,雅芝,车祸后,他借贷无门时向我开过口。那天,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将五万块钱借给了他。我觉得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即使他这辈子还不了我那这五万块钱,我也要帮他。他爱面子,也是那种很有自尊的男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怎会向我开这个口呢?我的感觉他是一位靠得住,为了亲人能够牺牲自己的好男人。我为他那年高考”失利“而感动。 “我想过为你失去了一条腿而去痛骂他一顿,可我做不到。作为闯祸者,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也是不幸者,已经够惨了,这一切毕竟是他在无意中铸下的错啊! “所以那天我打电话责备了你。过后我静下心来细想想,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雅芝,请你原谅我,我是你俩共同的朋友,在你们的恩怨中间,我不会偏袒任何人,于也青的事,我能帮的以后还会去帮;他欠你的,你就容他慢慢还吧!不要再去逼他……” 这些话闷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今天终于在雅芝面前说了出来,颜轻灵觉得顿时轻松了许多。 “轻灵姐!我现在对他没有恨了,真的!”张雅芝急着打断颜轻灵的话,解释说:“那天的事发生后,我好后悔。在电话里知道了为了我他又丢了那份工作,我心里真的好难过。对不起!我想对他说对不起……” 她打住了自己想说下去的话。她意识到,有些话她不能说,因为她从颜轻灵刚才说的话里,感觉到了颜轻灵曾经爱恋过于也青,起码,在颜轻灵心里于也青是她当年暗恋着的人,也许到现在,颜轻灵的心里还存留着对于也青那份爱的情意。一种带点酸酸的复杂心情在她的心里滋生。她赶紧转过了话题。 “轻灵姐!我想知道于也青的电话。我想在电话里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没有手机。我找他都是通过他妹妹。” “没手机?” “嗯!原来有,现在他没再用了。” 房间里是暂短的寂静。颜轻灵的脸上有些凝重,在整个事件里她好像是一个局外人,但细细想来,她又处处被这件事牵连着,时时都在为这两位朋友难过和担心着。 张雅芝在这沉寂里,咬着嘴唇,心里的一些东西她觉得不好在颜轻灵面前表达了。沉思片刻后,她说:“轻灵姐,这个周六你休息,陪我去一下于也青家好吗?” “你又想做什么?”颜轻灵很吃惊地看着她。“雅芝,不要再闹了,给人家于也青留条路吧!再说,你这次一闹,他工作没了,现在想找个合适的工资高点的工作很难。也许也是为了躲你,他在深圳联系了一份事,又是去那边帮别人开货车。” 颜轻灵握住她的手,口气很坚定但又带些恳求。她说:“雅芝,不要去了。他今天下午的车去广州。我知道,于也青不是那种有胆量的男子汉,车祸后,他听到开车就害怕。这次去深圳那边开车,我估计他也是出于无奈。我了解他,如果不是有苦衷,他怎么会远走他乡离开这座城市呢?在这里,有他的妹妹,这是他惟一的亲人啊!你就不要见他了,我不想你去又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是吗?轻灵姐,他真的要走了?下午就走了?”她嘴里喃喃地说着。一双哀哀幽幽的眼睛直楞楞地望着颜轻灵,那口气像是问别人,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她挣扎着自己站起来,拄着拐杖缓步走到窗前。这时候,她又想到今天心头乱串的那种预感了。这预感得到了验证,她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她知道,去广州的火车下午只有六点的,离开车时间还有六七个小时。望着窗外,她脸上有了一丝自信的笑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是我的 ,你躲也躲不过!” 颜轻灵接到了一个电话,匆匆离开了。张雅芝便又走到阳台的阴凉处,在靠椅上坐下后,远远地眺望着静静流淌着的清江河…… (八) 颜轻灵早早地离开了办公室,告诉家里说她在美容店做面膜,要家里人别等她吃饭,她要晚点回来。 上午于妹妹特意来了一下她的办公室,说她哥哥在深圳那边找到了事。 “在那边做什么?”她问于妹妹。 “还是开货车!” “你哥还敢开车?做点别的吧!开什么货车噢!又累又危险。” “我哥说没办法,现在事不好找,说总不能老在家歇着。”看得出于妹妹也不太愿要哥哥再去开车,只是无奈,毕竟是还欠了那么多债呀! “我哥要我来告诉你他去深圳的事,他还要我谢谢姐姐这两年来给我家这么多的帮助。轻灵姐姐,真是非常感谢你呀!” 颜轻灵问清了开车的时间后,知道于妹妹也要下班后才能去送哥哥,就说到时候她也会去送,要于妹妹一起坐她的车去车站。 “谢谢轻灵姐姐!”听了她会去送哥哥,于妹妹好感动。“想想我哥也真可怜,什么事都让给他摊上了,好在他有你这么好的朋友。你能去送哥哥真好!我哥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美容店里的师傅也是熟人了,见到彦轻灵今天来做面膜有些奇怪,开玩笑地问她今天是不是喜日子或者是有重要活动,因为她是每周五来做面膜的。颜轻灵笑笑回答说是去参加一个同学的聚会。躺在做面膜的躺椅上,她心里也在为今天来做美容而有点说不清,为什么呀?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真是为了在于也青离别之际展现一下自己的美丽容貌吗?自己已是有夫之妇了,孩子都两三岁了,还在为一个与自己生活没多大关系的男人而做美容。想到这些,她也对自己感到奇怪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经常会冒出过去和于也青同学时的一些事。在车祸前,她觉得自己早已把他忘了,可是这两年于也青的影子会经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常想着于也青,也许是因为同情她的这位同学。她否认自己在心里对于也青有点什么,最少是她不愿承认。 也许是家庭出身和自己性格使然,从小到大她都对那种可怜的人很同情。和于也青同学时,于也青在学校里处处要比她高出一头。她喜欢和于也青在一起,那是因为他学习好,又英俊,心里对他有种朦朦胧胧的好感,这好感里似乎有很多是羡慕和妒忌。现在却不同,自从发生车祸以来,看着失魂落魄的于也青,她对这位同学更多了几分同情。每次与于也青相遇,每次给于也青帮助,她都能从于也青的眼神里看到那种禁不住流露出来的感激之情。她并不想要他感激,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喜欢于也青眼神里的那种柔柔情意,她觉得很满足。 这两年里,她和于也青的接触多了起来。她渐渐地发现,于也青除了命运不好外,别的仍然还是那么优秀。她和于也青有过几次深谈,谈话中,从做人一直很低调的于也青口里道出的东西使她感到吃惊。他对事物的看法是那么有见地,话语里充满了哲理,使她感觉到了他的智慧。他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看得出他的知识面很广,谈起某个问题来喜欢旁征博引,把道理说得清清楚楚……在颜轻灵的眼里,现在的于也青是一个很有内涵和深度的优秀男人。 缘分是注定了的。她与这位优秀的男人擦肩而过,也许这就是她和于也青没有缘分。当想像着将来于也青的夫人会是谁时,她心里竟有种酸酸的感觉。她好象还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还在爱着于也青。若不是爱,在于也青离开这座城市之际,她来做哪门子的面膜呀?把自己打扮得美丽些,女为悦谁容呢?想到这,她有了一种又甜蜜又害羞的感觉。她告诫自己,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情感上走到这步不能再往前迈了。这种爱从此只能藏在心里,永远不能示人。 时间在沉思中飞快过去。做完面膜,对着镜子照了照,她很自信地笑了。她看看表,离开车还有四十多分钟。她拨通了于妹妹的电话,说几分钟后去接她。 张雅芝在梳妆台上把化妆盒打开,对着久违的化妆盒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很久没用过化妆盒了。出车祸以来,她曾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残缺了一条腿,她不敢想像自己该如何以残缺示人。她想过自杀,可每次在想轻生的前一刻。她都会感到彻心地痛,总是会感到她的生命里还有未了的事。每每在这个时刻,她都会号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拖着这残疾的身子留在这个世界上。 当男方悔婚后的某一天里,她突然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在找她,而自己好像也在苦苦寻找着那个人。她突然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必须活下去,她还有一份情未了。她要为那份悠悠的情而活着,至少她要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情。 张雅芝在脸上施上淡淡的胭脂,把脸上的苍白遮掩住,嘴唇也抹上了口红,淡淡的。镜子里,她还是那样美丽。 她不知道于也青为什么能憾动她的心。是他的英俊?不!是他的人品?好像也不是。因为在这之前她根本没与他接触过。是他的眼睛!是那次歌厅里的偶然对视,那对视后的心神沉沉的感觉,那种想忘都忘不掉的似曾相识?!这真是前世欠下的情债么?两年里发生的一切,像一本书上的故事那样,细想起,真有不可思议的一种感觉。这或许就是她生活中的未了事,是那份让她活下去的未了情! 像在梦里,有一种来自悠远的声音在召唤着她,在一步一步地指引她。她不信迷信,但她相信自己常常出现的怪怪的感觉。当她又无缘无故地心头一阵阵惊悸,便叫来颜轻灵,想得到一点安慰和解脱。而颜轻灵的到来却使她知道了于也青几个小时后要离开这座城市远走他乡的消息。她知道这个消息并没有震惊,反倒心里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她感觉到这是命运在给她提示,是该勇敢地走出来的时候了。 (九) “姐姐好漂亮呀!”张雅芝刚化完妆,站在一边的小保姆便细细端详她着了淡妆的脸,情不自禁地赞叹。 “姐姐真的漂亮吗?”她笑着问小保姆。以前她听过好多对她的赞美,那时候她并不在意,因为她美丽,赞美的话她听多了,而小保姆的赞美就不同了,赞美里带着孩子般的纯真。这赞美又是在她即将去履行自己心愿的前夕,她感觉到,这是世界上她最爱听的赞美了。 “姐姐是要去哪里吗”? “姐姐要出去办一件事。”她微笑着说,伸出右手帮小保姆往一边拢了拢那缕掩在眼睛上的头发。 “姐姐,你去哪里?我陪着你去好啵?” “不要!我自己坐车去。等我爸妈回来你告诉他们,说我到火车站送一位朋友去了。” 雅芝换上了一件蓝色的连衣裙,她好象特别刻意地突出蓝色。出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情特别轻松,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心里充满了阳光。 于也清收好行囊,出门时又转身到妹妹的房间里看了看,拍了拍妹妹床上的床单,把有褶皱的地方理理平整。他的心有些沉重。从妹妹房间出来,他在客厅里对着墙上妈妈的遗像鞠了一个恭,含着眼泪说:“妈,我走了。保佑我在外面平平安安,保佑妹妹好好工作,保佑我多赚点钱,早日把账还清!” 在出门反身关门的那一刻,他恋恋不舍地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熟悉的家,心里一阵酸楚。他很留恋这个家,自己这几年倒运,活得艰艰难难,是这个家为他摭风避雨,使他有了生活的勇气。唉!走吧,离开这里,也许自己的命运会有改变。好在自己还刚三十岁,在外面拼命工作,把账还清了他就回来。他想,他是要回来的,远走他乡他并不愿意。可是,没办法,他已经没有在这座城市找工作的勇气了。他心有余悸,车祸在他心里留下了太多的阴影,也许到了异乡,没有谁认识他了,他的心理负担会轻一些。 于也青背着行囊,站在公交车站上。眼前过往的人流匆匆来去。他想,到了异乡,他也会和这些人一样,来去匆匆……这就是生活!在他的生活里,苦涩太多,有时多得使他几乎没有了生活的信心。在公交车上,他想到了妹妹,想到了那个被她毁了的张雅芝。他对自己没能在家照顾妹妹难过,心中充满了对张雅芝的忏悔。自己是在无奈中选择了逃避,不是逃避生活的艰辛,而是在逃避对一个不幸姑娘所要承担的责任。在这座城市里,其实还是能找到工作的,虽然找理想一点工作很难。本来,现在妹妹已经工作了,自己再找份事做,兄妹俩一起努力还账,压力也不会有想像的那么大。可在这座城市里他害怕,害怕再见到张雅芝。他不是那种心理素质很好的男人,他不得不选择逃避。 他不敢面对张雅芝。那天,他看到曾经是那么美丽阳光的张雅芝变得那么憔悴,曾经有那么一副好身材的姑娘,现在却失去了一条腿……那天张雅芝的牙齿咬进了他的肉里,自己好像连眉头也没绉,他希望雅芝能狠狠地咬下去,让肉体上的疼痛减轻心灵所受的折磨。他记得,双手托起瘦了一圈的张雅芝时,看到那张憔悴的脸,那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还有那轻飘飘的身子,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有几颗眼泪滴落在了张雅芝的手上。他俩在那一刻又有了一次对视!他希望张雅芝能在他的眼睛里读出他的忏悔。那对视令他又一次心里绞痛,比被张雅芝咬得要掉下肉的伤口的痛不知要痛多少倍。此时在他心底,双手托着的张雅芝就是他的亲人,而这亲人又被自己撞成了残疾。世界上有什么能比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陷入深深的痛苦,而这一切又是自己造成的而更痛苦呢? 好久没做过梦了,自从车祸以后他就很少有梦,他害怕有梦,尤其害怕做噩梦又得到应验。现在,他却想有梦,想做个能指点他的梦。那天她托着张雅芝,从张雅芝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这香味很熟悉,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悠远处传来的召唤。这香味使他心里头觉得怪怪的,他希望有一个梦能给他指点,如果他的梦真是那么灵验的话。 到了车站,他在候车室门前的台阶上找了一个人少显眼的地方站下,他怕妹妹和颜轻灵他们找不到自己。他抬手看了看表,离开车还有半小时。听妹妹说颜轻灵会来送他。想到颜轻灵,他心里生出许多感激。颜轻灵在这座城市里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可在他面前却从来没过摆过架子,每次请她帮忙都是那么尽心尽力。想想和颜轻灵同学的日子,那时候他们好像都是在同一起跑线上,而如今,自己和她的差距越来越大了,每次见到颜轻灵都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自卑。今天颜轻灵能来送行,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很欣慰颜轻灵还记得她俩之间的这份同学情谊,但又不愿颜轻灵看到他这逃难似的落魄和狼狈。他只想自己悄悄的离开,那样无论多么落魄和狼狈都只有自己知道。想到这些,于也青强打起精神,他不想让颜轻灵觉出他失落。 张雅芝的妈妈刚到家门口,小保姆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告诉她雅芝出去了。 “她去哪里了?”做妈的听了一惊,女儿车祸以来从不出门,她能去哪里呢?上次一出门就在工行营业大厅闹出那么一档子事,今天又出去干嘛?“你为什么不跟着去?是不是姐姐不高兴了?” “姐姐没有不高兴。姐姐今天笑了,笑起来好漂亮,还化了装!” “什么?还化了妆?那她说了去那里么?”她心里一惊,赶紧掏出电话,叫丈夫开车回来,一起去找女儿。 “姐姐说要我告诉你们,她去火车站送一位朋友。”小保姆见主人一脸紧张,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觉得自己闯了祸。 雅芝妈妈着实有些紧张。自己的这个女儿她了解,啥事不懂,也许是她娇生惯养的缘故,或许是小时候童话书看得太多,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就没有同龄孩子那么懂事。想想也怪不得谁,自己就这么个女儿,漂亮又听话,上学时学习成绩又好,不惯她惯谁去呢?!雅芝小的时候就特别天真,直到上大学了还是那么单纯。这时她才有些着急了,大四的孩子都在忙着谈恋爱,那时候她就希望女儿也和男孩子多接触,可女儿这一点好像又落后于别的孩子,对感情的事好像还不太懂,天天在家猫着,有时男同学来邀她出去玩,她也会紧张得什么似的。在女儿找男朋友的问题上,她一度怀疑过女儿是不是心理有什么毛病。直到女儿参加工作一年后,她托人给女儿介绍了男朋友才放了一点心,这才知道女儿啥事都比同龄孩子晚一拍,连感情上的事也不例外。 雅芝妈妈又给丈夫追了个电话。她心里有些发紧。男方悔婚后,她就觉得女儿有点怪怪的,那种神经兮兮的表情,孩子般的话语,她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刺激在心理上有了什么障碍?她知道,爱美的女儿失去了一条腿心里会有多难过,曾经几次嚎啕大哭,哭得他们做父母的心都要碎了。对男方悔婚,他们担心女儿受不了这个打击,又会哭得死去活来。可奇怪的是,女儿竟那么平静地接受了解除婚约的事实,之后反倒性情和神态都很轻松,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当妈的心痛自己这个怪怪的孩子,心痛这个好像总也长不大、常常沉醉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的女儿。好在他们为女儿挣下了一份大家业,要不然,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女儿,怎么能在社会上生存哦! 当丈夫的车子停下时,她拉开车门,还没等坐定,就叫道:“快,去火车站!” 正当于也青朝车站广场张望的当儿,颜轻灵和于妹妹、拄着拐杖的张雅芝、还有雅芝的父母,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先后走进了车站广场。这种巧,竟如同事先约定了一样。世界上的好些事,好像是经过了排练一样。而这指挥排练的导演是谁?若问我,我会说: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上帝吧?!当大家走出人流,于也清远远地看见了妹妹和彦轻灵。他努力掩去脸上的伤感,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那件白衬衫,耸了耸肩,把背包背好;再挺了挺胸,努力使自己精神起来。妹妹和颜轻灵并肩向他走来。看着妹妹和颜轻灵那么亲热,他心里很欣慰。他知道,在以后他离开的日子里,妹妹遇上了什么事的话,他这位老同学会给于帮助的,这使他这位做哥哥的多少放心了些。在社会交往和个人能力上,颜轻灵要比自己强了许多。 这时,妹妹和颜轻灵都看见了他。他朝她们挥了挥手。突然,妹妹停下来,像是有些紧张地拉了一把颜轻灵,两人立时站下来不动了,脸朝着同一个方向。顺着她们看的方向望去,一团熟悉的蓝颜色跳入他的眼里。这熟悉的蓝色像引信一样触及了自己的心脏,顿时心跳急速加快,脑门上叫太阳穴的那地方突突地狂跳。天哪!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紧接着他看见了拐杖,看清楚了那是张雅芝。他一阵慌乱,想要躲避,但他的脚迈不开;肚子胀胀的,想上厕所。看着张雅芝拄着拐杖艰难地朝他这边走来,他真想上前扶一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那还没痊愈的伤口,脚象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看着可怜的张雅芝,想像着将要发生的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一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沉重在他心里生起。他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咬着牙挺过去。 张雅芝走在颜轻灵和于妹妹的前头。当走出密集的人群时,于妹妹首先看见了拄着拐杖的张雅芝,吓得惊叫了一声,拖住了一旁的颜轻灵。于妹妹预感到又要发生什么。那天看着哥哥那快要被咬下肉的伤口,她哭了许久。想到将要发生什么,她脸色像白纸一样煞白,全身不停地发抖。她拖着身边的颜轻灵,用颤抖的声音向颜轻灵哀求道:“轻灵姐姐!轻灵姐姐!请你帮帮我哥……” 她怎么也来了?颜轻灵看到了前面的张雅芝,心里不由地一惊,也有些紧张起来。该怎么办?无论怎样也得阻止她!只见可怜的雅芝,拖着单瘦的身子,拄着拐杖,一脸凝重地向于也青走去。颜轻灵真后悔把于也青今天要走的事告诉了她。她不知道张雅芝究竟想干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作为他们两个人的朋友,自己帮谁都会得罪另一方。雅芝是老实女孩,可正是这种老实文静的人的行为方式才叫人拿不准嘞! 张雅芝离于也青只有几步了。颜轻灵急忙赶了上去,叫了一声雅芝,伸手搀住雅芝的胳膊。这时候,雅芝的父母也赶了过来。 “雅芝!”颜轻灵想拉住张雅芝,说:“雅芝,你去哪里?去干吗?” “我去找于也青!”张雅芝回头平静地望了一眼颜轻灵,仍然往前迈出那条腿。 “你不能这样,让他走吧!他在那边找到了工作了。雅芝,你不能再这样,该做的他都做了,还不够的,你让他慢慢地偿还呀!”颜轻灵语气有点重,还带着些恳求。 这时,张雅芝的妈妈也赶上来,用手拉住女儿的手,带着哭腔说:“雅芝,咱们回家去,有事以后再找他。走,跟爸爸妈妈回去!” “放开我!”张雅芝大叫了一声。这声音把她妈妈和颜轻灵都震住了,从来都是老实温存的女孩,今天却用这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喊声说话,把大家都惊蒙了。 “不要拉着我,我-爱-他!”张雅芝一字一顿,出人意料地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话音刚落,来给于也青送行的和周围的一些人顿时止住了自己的脚步,惊诧地望着这个女孩。雅芝的爸爸想上前一步拉着女儿,被雅芝的妈妈止住了。人们看着雅芝摆开搀住她的手,一撑一拐地蹬上台阶,缓缓朝于也青走去。在她刚上那几级台阶时,于也青像刚从梦中惊醒过来,赶忙疾步下台阶搀住拾级而上的张雅芝,搀扶她到自己刚才站的那个人稍少些的墙角停了下来。 于妹妹紧张地抓住颜轻灵的手臂,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颜轻灵也好像刚刚才缓过神来,眼前的一切使她惊诧,雅芝的喊叫和眼前的一切,使她恍若梦境;雅芝妈妈抓住丈夫的手,指甲深深地掐在丈夫的手臂上。 张雅芝在于也青的搀扶下在墙角站定。于也青轻声地说:“张雅芝,对不起!”说完,他像要接受审判那样,等待着张雅芝发泄对他的怨恨。 “于也青,你真要走吗?”张雅芝用那种幽幽的声音轻声地问他,声音里充满了柔情。“那天的伤口好了么?还痛不痛?”她说着,把头轻轻地靠在了于也青的胸口上。 “于也青,你扶住我,扶住我的腰!我喜欢你的气味,我喜欢你抱着我的感觉;你让我看看你,看看你的眼睛。”雅芝抬起头,勇敢地看着于也青的眼睛,第一次这么深情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里虽有些惊恐,但她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常常想象的那种东西,这东西好像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 于也青听了张雅芝的话后,顺从地用手轻揽着张雅芝的腰,深情地看着眼前这位曾令他焦头烂额又魂牵梦绕的女孩。四目相对,尽是柔情似水! 来送行的各位都长舒了一口气。他们都情不自禁地慢慢朝他俩靠拢过来。 一对令人羡慕的年轻人!张雅芝以从未有过的大方,在送行的众人面前,在于也青用手搂住她腰的那一刻,把拐杖靠在墙上,双手搂住了于也青的脖子,在颜轻灵和于妹妹面前,在爸爸妈妈的面前。 “于也青,你别走,就在这里找工作。我不会让你去的,我找了你好多年,找得好辛苦哦!”她把头埋在于也青的胸前,她又闻到了于也青那带点汗味的气息。她醉了,醉在自己那童话般的世界里。 于妹妹和颜轻灵被这场面感动了,眼里盈满了泪水。雅芝妈妈嘤嘤地哭出了声,把头俯靠在丈夫的肩膀上。 夏日的斜阳在于也青和张雅芝身上染上了一金色。两人相拥的侧影像一幅画。这是一种美丽。带点缺憾的美丽。而世上唯独这种带着丁点残缺的美,我们说;这种美丽却能天长地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