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还要嫁给你》 第一章 少年伤逝 时光追溯到1989年,这是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夜,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呼号,和着少年承以墨的呜咽声。黑漆漆的病房里,父亲的指尖在承以墨手中渐渐冰凉,四处死一般的寂静,巨大的恐怖感笼罩着少年的心,夜间温度降到了零下,寒风怒吼了一夜,震得玻璃窗咯咯作响。外面的路灯照在病床前,照得墙壁一片惨白。 父亲临终前,只有承以墨陪在他身边,医院里,母亲闻此噩耗晕厥过去,被人扶到另一间病房休息,后来回了家。大型拖拉机的车轮从父亲腹部压过去,父亲没有丝毫外伤,面目如常,五脏六腑已被碾碎,呼吸困难,戴着氧气罩,早就说不出话来。父亲眼神中有太多不舍,好像在恳求承以墨,承以墨明白父亲的意思:“……我快不行了,将不久于人世,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今后家中的事情全靠你了,爸爸对不起你,不能跟你们在一起,没等到你长大成人,就扔下你们母子……”以墨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泣不成声:“爸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母亲,您就放心吧!”他把头深埋在父亲手中,心中无限悲痛,等抬起头来,父亲已经气息微弱,心有不甘地睁着双眼咽了气。承以墨伸手为父亲合上眼皮,知道父亲永远离开人世,离开自己。而自己,刚刚过完18岁的生日。以墨眼中的泪又涌出来,他嗓子干哑,四肢麻木,浑身打颤,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从心里一直冷到脚板底。 他清晰地记得,今天下午,自己跟女朋友诺敏在一起聊天,初恋的感觉既微妙又甜蜜,阳光洒在脚下,初冬的午后温暖而美好。邻居的到来,带给他一个坏消息,打破了这短暂的甜蜜:“小承,你快回去,你爸爸被车撞了,现在正送往医院,你快点去医院……”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风云突变,像在预示着什么,平地里刮起几阵风,天上阴云密布,冬季已经来临了。 哥哥承以书从新疆乘火车连夜赶回家,已是第三天,亲朋好友帮忙办了后事,父亲入土为安,哥哥带着未婚妻回来奔丧。在此之前,父亲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做亲看三代,那女的娘家是当地有名的泼辣户,父亲生前,以书一直不敢带她回家。父亲死后,这才光明正大带她进门,名正言顺地来披麻戴孝。 这起交通事件发生在村口,父亲是个老教师,在乡村教书30年,眼睛高度近视,体弱多病,文教局为照顾他,把他调到小镇上做文事工作,只等一纸调令下来,民办教师转了正,下个月就可以转为公家身份涨工资,然而,阴差阳错,万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在父亲转正的前一晚,在回家的路口,眼看再拐个弯前行200米即可到家,一辆大型拖拉机急匆匆驶来,与承老师的自行车迎面相撞,瞬间发生了惨案。究其原因,也不完全是拖拉机手的责任,事情摆到了谈判桌上,几经交峰,肇事者同意作出相应赔偿,拿出两万多块钱来,很有诚意地提出,愿意把自己女儿给男家做媳妇,冤家结亲家,两家并一家,以示和好。众人都说此主意妙不可言。 以墨不同意大人的看法,他心中早就有个心爱的姑娘——诺敏,诺敏是个城里女孩,两人年纪还小,家人不同意两人来往。家庭遭此变故,承墨越发自卑悲切:从小最爱自己的人是父亲,母亲一直喜欢哥哥,对自己不甚重视。现在失去父亲的庇护,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坠坠,从半空中一头栽倒在地面上。 没想,这天晚上,小敏找上门来了。当时,承家坐满了亲友和邻居,大家议论着这桩飞来横祸,对承老师的英年早逝,表示悲恸惋惜。以墨突然打开家门,对满屋子的人说:“我出去一下。”家人看他神情奇怪,跟在后面往外看,外面除了一只猫在悄悄走动,什么也没有。以墨凭着少年的敏感和多情,感觉到小敏姑娘在附近呼唤,与自己呼吸相连。他走上堤坡,星月暗淡,四周一片墨黑,什么也没有,正欲失望离去,突听不远处一声低唤“承墨”。以墨心头一震,停住脚步,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堤坡上,有条纤细的人影,身着黑衣黑裤,正是诺敏。原来大白天人多眼杂,小敏姑娘想来看望以墨,又怕村里人捕风捉影扯出许多故事,不敢只身前来探望,眼见承家遭此噩运,诺敏怕以墨经受不住这种打击,到底是不放心,偷偷从堂叔家溜出来一探究竟。走在院外,耳听得人声嘈杂,不便推门进去,心底却不由得连声低唤。也许真是有第六感官存在,承以墨竟真的心有灵犀出来相见。 两人走在乡村小路上,不知不觉离开了村庄。许久,小敏才开口打破沉默,用尚嫌稚嫩的语言来安慰以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要太伤心了,请顺便节哀……你也是个18岁的男子汉了,日后家里生活需要你来扛,你应该想想今后的打算,今后走什么样的道路……”提到往后的打算,以墨的心一阵抽搐,父亲去世,家中的顶梁柱塌了,往后跟母亲的日子该怎么过?18岁的以墨承受着亡父之痛,性情大变,不再跟过去一样喜欢说笑,眼中多了几分忧郁之色。他明白自己一个农家子弟,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好3亩3分田,这辈子别想跳出农门,与小敏的差距越来越大,虽然心爱的姑娘近在眼前,以墨自知家境贫寒,对这段感情不存任何奢想。想不到小敏姑娘情深意重,非但不弃,还放下身价来看望自己,以墨除了感动,还能说些什么呢?两个人在老槐树下分了手。 第二章 情海挣扎 诺敏在堂叔家玩几天后回到县城,她在城里一家全企工作,单位福利很好,许多人削尖脑袋想钻进去。诺敏的温柔话语,给了以墨莫大的勇气,他避开众人怜悯的眼光,关在卧室里胡思乱想几天,决定振作起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经亲友联系,在油田机厂做临时工,安装防盗门。两个人瞒着家长偷偷来往,以墨每天早起,在上班前骑自行车到县城,只为看一眼小敏,说上几句话,然后骑车原路返回,往返大约40里的路程,风雨无阻坚持了半个月。 为能学到过硬的技术,承以墨下班后去船厂学烧电焊。诺敏来船厂看望他的时候,正值盛夏酷暑,密不透风的船舱里,太阳照在厚厚的钢板上,温度高达45度,承以墨身上厚重的工作服,被汗水浸湿后又晒干,结了一层洁白的盐霜。承以墨接过诺敏递来的矿泉水,感激地望着善良的姑娘,心里暗暗发誓:哪怕脱掉一层皮,也定要学出个名堂来,这样才对得起小敏的这番情意。告别的时候,小敏伸出手来,承以墨也会意地伸出手来,两手相握,一股力量从掌心一直传递到心中,彼此从中感受到支撑爱情的信念。 诺敏跟家人之间的矛盾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以墨被叫到诺敏家,特地穿上新买的灰色西装,这个晚上,叔婶们自发成一个亲友团,对这桩恋情表示强烈反对,一群人摆成喇叭状的阵势,在堂屋里团团围坐,其中不乏两边倒的游说者。圈在中间的承以墨与诺敏,像一对抖抖瑟瑟的小老鼠,刚探出脑袋来找点吃的,就被大街上的人群发现,人人喊打。这对小老鼠怯怯地望着虎视眈眈的大人。一番开场白过后,诺敏的叔婶们罗列出种种不能相恋的理由,要求承以墨为诺敏的前程着想,主动退出这场爱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你承以墨不能追求我家诺敏。小诺的姑父把桌子猛力一拍,怒喝道:“你再敢来勾引我家小敏,就通知派出所把你抓起来。”小诺的姑奶奶,顶着满头白发,咬牙切齿地骂:“你这个小狗日的,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就打断你的狗腿……” 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承以墨不知道是怎样离开诺家的,他黯然离场,走出村庄,在田野沟渠间一路狂奔呐喊,嗷嗷叫着,像一只受伤的狼,跌跌撞撞回到家,那件灰色西装撕开一道长长的裂缝,承以墨脱去西装,把自己重重惯在床上,双眼被狂躁的怒火烧得血红。后来,小敏偷偷溜出家门,与他见了面,两个人在风雨中抱头哭泣,期待这片痴心能够感动上苍。诺敏取出针线为他缝补西装,细细密密的针脚里倾满了爱意。 承以墨恪守父亲的临终关照,每天天刚亮起床,先活动一下手脚,打扫庭院,下河提水,尽心尽意照顾母亲,有好吃的先让母亲尝一口,跟诺敏约会,经常忆苦思甜,说起母亲素英过去生活如何艰苦困难,今后一定要孝顺母亲。诺敏去承家,两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承墨把音量调得很低,尽量不打扰母亲睡觉。 哥嫂本打算在老家结婚,后来又想在镇上购商品房。购房款对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以墨劝以书要量力而行,承老师生前购好木料砖瓦,打算在老家原地翻建,砌个小楼房,两个儿子住在一起,比上街买房子划算。如果以书要去镇上买房子,家中所有积蓄加起来也不够,还需向别人借款一万多。弟兄俩对此事意见不一,请来公亲叔长共商此事。以墨第一个表示反对,他坚持自己的理由:跟小敏的苦恋没得到女家同意,哥哥要把家中钱全部抽走,购置他的安乐窝,这样就苦了自己跟小敏。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赔偿款及抚恤金,杂七杂八并起来也有三万多,按说这赔偿款除去给母亲的,怎么着也有自己一份,但哥嫂只字不提,如今哥嫂要动用这笔钱,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无奈人微言轻,以墨话刚一出口,就遭到全家人炮轰,承以书首先青筋毕露,直瞪着双眼说:“你还小,这么急着谈恋爱干什么?家中就这六间房屋,弟兄两个,总有一个要出去住。再说了,做兄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要结婚,有困难而不帮。跟外人还借钱呢,何况是自家兄弟……”一番严正其词,把以墨顶得无话可说。素英当众辱骂小儿子:“你这个小背炮的,叫你不要跟诺家那个姑娘谈恋爱,你犟,非要谈,谈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她虽说是城里人,我还看不上呢,生得又肌瘦,不能种田不能挖沟的,娶家来有什么用?你一天到晚鬼迷心窍,被她迷住,搞得你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天晚上家来,落得一身泥……你这个小炮仔子,不听人话,单要犟,自讨苦吃……” 舅舅端坐在大桌旁边,先是一语不发,继而斟词酌句开了口:“以墨啊,我看你哥说得对,你现在还小嘛,你的事情不着急,现在首先要帮助你哥度过难关,等你哥哥嫂子成了家,一起出力忙钱,再来帮助你起房造屋,啊……这个再娶亲生子,至于哥哥另外还要跟你借钱,据你妈说,这两年你省吃俭用,攒了4000块钱,放在你妈那里,现在哥哥要跟你借着先用,你放心,你哥肯定会还给你的,假如他不还,有我这个舅舅给你作主,你尽管放一百个心……说到底,是家头弟兄,弟兄不帮忙,外头还有哪个人肯帮忙?” 如此一说,屋里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眼前情景,与诺家的群而攻之何等相似。承以墨一时心乱如麻,悲从心起,猛地起身走出门外,一头扎进黑茫茫的夜,一路踉踉跄跄,来到荒野的堤岗上,一头扑在父亲坟前放声大哭,身边树木沙沙,脚下河水淙淙,头上猫头鹰在怪叫,承以默忘记了害怕,只哭得肝胆俱裂,把心中无法言说的痛楚一并发泄出来。 第三章 恶嫂进门 胳膊拧不过大腿,承以墨纵有满肚子意见,也不能来个舌战群儒,无法与命运抗争的少年,只得将自己两年来积攒的辛苦钱,从母亲手中转交到承以书手中。 不出以墨所言,嫂子春花一进门,便给以书一个下马威,春花急于在新家庭树立威望,说话俨如女皇般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两人为件小事起了争执,争着争着就急了脸。以书正在洗着脚,耳边不断听着老婆的鼓噪,一时受不了老婆淫威,猛地抬脚踢翻洗脚盆,水花溅在春花裤脚上,这还了得,春花把一盆洗脚水全泼在以书身上,把男人从头到脚浇成落汤鸡。夫妻俩在脾气上互相较劲,谁服输谁日后就当孙子,对另一方俯首称臣。 春花的父亲是红旗乡大队书记,手中握有几分实权,说话够分量。这位在外说话办事很有面子的人物,在家却非常惧内,怕老婆怕得要命,出过不少洋相。话说这位书记,夫妇小孩几口人住高堂大屋,家中多病的老父亲蜗居在蚕房,一日三餐无人伺候,儿子媳妇吃肉,老子只有喝汤的份,有时连汤也捞不着喝。床头放一粪桶,大小便自解,因行动不便,屋里臭不可闻。这天,老头向儿子伸手要钱用,儿子给了10快钱,嘱咐老头不要啰嗦,孰料此事被老婆知晓了,脚前脚后跟男人骂不绝口,到处丢男人的丑。做老子的为了不让儿子为难,这天躺在草铺上,浇上汽油,把心这么一横,划根火柴,把自己活活烧死了,彻底了断生命。风助火威,一把大火把人间罪孽烧得一干二净。老头子在大火中尸骨无存,这件事被乡亲们议论很久,才从记忆中淡去。 如此家风传承,有其母必有其女。春花身高三尺八,生着罗圈腿,嘴唇厚翻,矮归矮,一肚拐。尚未正式嫁进婆家,把娘家的作风发扬光大,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仗着娘家有权有势,有恃无恐,鸡蛋里面挑骨头,无事找茬,有事得理不饶人。春花跟承以书打起拉锯战,只差叫男人跪搓板,两句话不合,动不动自行车一跨,赌气回娘家。她老娘一看这还了得,女儿受夫家欺侮,为娘的当然要为女儿做主,把未来女婿叫上门来,三姨娘六舅母轮番训话,训得承以书面红耳赤,连连低头认错。有人唱红脸也有人唱白脸,直把承以书驯得服服帖帖,严格遵照“老婆永远是对的”这一条,才善罢甘休。一来二去,承以书敢怒不敢言,一身犟脾气被抹得一干二净,做男人毫无骨性。再说丈母娘家人多势众,承以书开厂要跟他们借两文,对春花野蛮行径便睁只眼闭只眼,纵容她在家闹得鸡飞狗跳。春花以压倒一切的气势,震慑承家所有人,说话盛气凌人,走路昂首阔步,鞋跟敲得板砖叮当响,眼睛挑衅似的望着屋顶,目空一切。不光以书见到她大气不敢出,婆母素英也畏惧她三分,小心翼翼把她当菩萨供,生怕得罪这位财大气粗的千金小姐。 正月初五刚过,春花卧床不起闹情绪,素英连忙上前小心伺候,“春花,枣茶和圆子都凉了,快起来吃吧!”春花脸朝墙不言不语。常言道:要得好,大做小,素英询问:“新大年头的,要一团和气,图个吉兆,有什么话好好讲。”婆母再三开导,媳妇才道出原由,“我跟以书刚结过婚,孩子又小,手头没得钱,过年连好衣裳都不敢买,以书说要办厂,资金又不够,老头老娘给我陪嫁妆七七八八陪了万把块钱,把出门的姑娘泼出门的水,我不能老到娘家借钱,把给承以书这个穷光蛋,我跟他后面活受罪……”知道春花是为钱生气闹别扭。素英拿出一份不为人知的私房钱,跟媳妇摊底牌,“这点钱虽说不多,是老娘留着养老的,现在拿出来给你们开厂。求菩萨拜观音,求求你们不要闹了,我花钱买平安!你先起来吃饭,饭是铁人是钢,三天不吃饿得慌,你这样不吃不喝的,饿坏了身子,拿什么体力来办厂。”媳妇暗里得到实惠,再闹下去自觉无趣,顺着梯子往下爬,欢欢喜喜起床,洗把脸后,把头发一扎,有滋有味吃起午饭来。原来不知不觉在床上躺了大半天。 饭后,素英被邻居唤去打麻将,以墨洗锅唰碗,将水缸里的水担满。春花望着小叔子瘦小的背影开了腔:“小墨,你等下子忙,嫂子跟你有话说。”等以墨将水桶放进院里,把扁担挂在墙勾上,春花说:“在我娘家庄头上,有个姑娘长得不丑,今年恐怕21岁,,家庭条件还可以,只有姊妹两个,这个姑娘在家是老大,老头老娘请人出来给姑娘做媒,想招个上门女婿撑门抵户,不贪图男家钱财,只要男孩子手脚勤快,心眼灵活,有眼头见识,不呆不傻就行,太滑头的男孩不能要……”。嫂子一改以往傲慢姿态,说话斯条慢理、推心置腹,“小墨啊,你爸爸不在了,我比你大4岁,长嫂如母,待你也不薄吧!我看你这个孩子呢,平常还蛮老实的,不玩什么噱头,正好符合这家人的条件,这姑娘跟你呢,也着实蛮配的。你要是有心思,过一天,嫂子领你到姑娘家看看……” 以墨人并不傻,一眼识破嫂子诡计,立马一竿子反驳过去:“嫂子,你恐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你明知道我跟小敏谈着,还给我介绍对象,要把我招到别人家,你是怕我蹲在家里跟你争家产吧!” 一个枪子儿噎得嫂子气急脸红,她一向得理不饶人,想不到被小叔子如此顶撞,只得虚张声势说:“我好心给你介绍对象,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诺家不是不同意她把你嘛,我看你哦,真是心向着外人,嫂子还把亏给你吃呢?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就算,别说那么多难听的话。我要争什么家产,好像我赶你走似的。好吧,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不多你的嘴,不管你闲事。”说到最后,春花满脸不快,气得鼻子快歪了,紫唇翻得更厉害,脸上雀斑和黑痣快要跳起来。 第四章 别样人生 父亲生前,承以书有个女朋友,离承家仅隔一条河,女孩子跟以书情投意合,女方家长嫌承家穷,不同意女儿跟以书来往。姑娘是真心喜欢以书,又不敢拗大人的意,一会儿听承以书的,一会儿听父母的,意志左右摇摆,对这段感情难以把握。 以书以墨从小生性顽劣,兄弟俩读书不多。承老师给两个儿子取名书墨,大女儿名唤以香,原想让子女肚里多喝点墨水,日后传承书香门第,光耀门庭。孰料以书仅混个小学毕业,跟在爷爷后面学唱戏,在大桌上架长凳翻跟斗,耍枪弄棒玩几个杂耍,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走乡串户到处去演戏,吃百家饭长大,不但养得又白又胖,还身强力壮,身高一米七五,生得天庭饱满,浓眉秀眼,面如满月,往戏台上一站,绝对是个英俊小生。后来扬剧团生意越来越萧条,小戏班子没什么出路,承书另外拜师学艺,学得一手精湛的做皮鞋手艺,之前一直在外谋生,很少回家。 老大读书不中用,承老师把希望寄托在承以墨身上,严格管教小儿子,动不动家法伺候,逼着他学习,以墨先后转过几次学校,被逼得对学习失去兴趣,勉强读完初中。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承老师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多少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认为女儿以后反正嫁人,学那么多知识没用,没着意培养她,以香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时差了几分,与幸运女神擦肩而过。上个世纪80年代,农村人才奇缺,以香这个老高中生就走了运,先在村幼儿园当幼儿教师,后在大队做后勤服务,不久,大队妇女主任回家生小孩,以香当了临时的妇女主任。 寄托在儿子身上的理想破灭之后,承老师跟许多农村大老粗的朴素想法一样,只想让儿女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劳动生息,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不指望有多大的出息。这个贫苦的教书匠,省吃俭用一辈子,从牙缝里抠出8000块钱来,准备在家砌楼房,两个儿子住楼上房间,自己跟老伴住楼下,等退休之后,白天下田耕作,晚上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在农村来说,承老师这个想法一点不过分。儿子大了,媳妇要上门,他早早布置好一个房间,请木匠打了一套家具,油漆得红彤彤的,只等给儿子说上一门亲事。 以书写信让父亲去女友家提亲,承老师拧着礼品兴冲冲去了,那女孩父亲看不惯先生的寒酸相,冷言道:“承老师,你太客气了,这些东西我不收,我只问你一句话……假如现在有两个烧饼,一个大来一个小……”这个庄稼汉用手比划出两个大小不同的圆圈,接下来问道:“你会选择哪一个?”承老师明白对方是嫌贫爱富,话不投机半句多,也就不再说什么,拧着礼品悻悻而归,这门亲事不了了之。 以书在东北做工时认识了春花,确切地讲,是春花主动追求承以书,以书不为所动。说句实话,春花的长相令人实在不敢恭维,个子又矮又瘦,腿又短又细,还有点罗圈,脸色褐黄暗黑,斑斑点点不清爽,那两片紫中带黑的厚嘴唇,一看就是个刻薄相。头顶扎着个马尾辫,脚下蹬着个高跟鞋,以此来拉高身形,至于她的身高,被隔壁老奶奶称为13块豆腐干高。模样长得丑不说,性情跟以书的前女友简直没法比。对勤劳温柔漂亮的前女友,以书心里多少有点怀念,可惜她迫于家庭压力,婚姻大事不敢自主。 春花相貌虽不中看,但肚里有货实。她深知在容貌上不够吸引人,暂时收起大小姐脾气,反过来向以书献殷勤。大家都是同乡,在外的打工生涯异常枯燥,吃完晚饭出去逛街,春花就往承书身边挤,跟以书并肩走在一起,整整矮了一个头,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正好成反比。春花听了别人的评价并不气馁,鼓足劲头倒追以书,众人有意无意拿他俩开玩笑,无形当中促成了春花美意。时间长了,以书再看春花顺眼多了。 跟张爱玲笔下的《倾城之恋》一样,一场战争成全了白流苏跟范柳原的婚姻,同样,承老师的死,不仅成全了承书与春花的姻缘,还以生命代价换来一套住房,送给儿媳作贺礼。春花在家虽对承书实施专政,在外绝对给足男人面子,不过分让以书难堪。春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及阴奉阳违的话,加上一套娴熟的处人遇事方法,给人以热情热心的错觉,认为她慷慨大气,不拘小节,人也蛮厉害的,承家上下都忌惮她几分。 以墨不买嫂子春花的帐,语言不合就冒犯她几句,春花生气得不行,找自家男人控诉,事后也不以为忤。以墨那份临时工作,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逢到下雨天就休息。以墨一时找不到其他合适工种,在家闷闷不乐,被母亲素英数落,情绪低落窝在房里睡觉,整天没精打采。看见哥嫂找来几个人,在家开起了小作坊,每天小捶敲得叮叮当当,敲得承墨心烦意乱:自己年纪轻轻,无所事事,身体变重变懒了,早上一个懒觉睡到中午养足精神,下午陪老头老太打麻将,欺他们老眼昏花,一来可以赢几个小钱,二为消磨时光,生活狼狈与爱情失意的双重打击,让承以墨一度意志沉沦,不图进取,引来春花的鄙夷眼光。 第五章 月下偷窥 与以墨家紧相邻的一个本家叔叔,也姓承年近40,那媳妇儿是叔子从外地带回来的,姓曹名秀琴,30出头风华正茂,生得是如花似玉,模样儿俊俏,一张嘴专拣漂亮话说,叫人听了心花怒放,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哄死人不偿命,十分惹人爱。按辈分秀琴是以墨的婶娘,年龄比以墨大近10岁。男人外出打工,秀琴在家也不寂寞,涂脂抹粉卖弄风情,招蜂引蝶风流成性,常有男的在她屋前屋后转悠,花点酒菜钱来跟秀琴聊天,啤酒你一瓶我一瓶地喝,香烟你一支我一支地抽,抽得满屋乌烟瘴气。当然男的也不吃亏,总能从秀琴身上捞点想要的东西。成年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心照不宣。 承以墨在家苦抠时光,心中烦闷,不时往秀琴婶娘家里跑。秀琴大白天在家睡觉,见以墨来了,也不起床,慵懒地坐在床头,拥着被子半倚半靠,长长的黑色波浪卷披散在肩头,宽大的睡袍遮住半边香肩,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鸡心领开得很低,那一双诱人的乳沟半隐半露,颇有几分撩人姿态。笑眯眯地问:“小墨,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哎哟……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秀琴的湖北腔跟扬州话结合在一起,自成一派,听起来像唱歌,别有一番风味,非常悦耳动听。承一墨何曾见识过这幅香艳图,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秀琴见了他这幅傻相,娇滴滴地一笑,从床头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到口红未褪的唇边,动作老练地用打火机点燃,然后仰头深吸一口,朝空气中徐徐吐出烟圈,很享受地转过脸来,抛着媚眼,直勾勾瞧着以墨,直瞧得以墨体内热血奔涌,面红耳热。 秀琴跳下床,光着脚板,那可爱的脚趾头上,涂了一层亮丽的玫瑰指甲油,秀琴趿拉双红拖鞋,身穿宽松透明的睡袍,裸露着大腿,在屋里走来走去。阳光从屋顶的玻璃窗上照下来,地面上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光,悬浮在光柱中的微尘粒清晰可见,烟晕在阳光中升腾起来,氤氲得屋里雾气腾腾,有种浮光掠影的感觉。承以墨坐在小竹凳上,把心中烦恼一股脑儿向秀琴倾吐,秀琴跟承以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极尽溢美之词来开导安慰以墨,排解他心中的郁闷。 承以书承以墨兄弟俩有事没事,都爱往婶娘屋里跑,承以书因有春花嫂子的管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只是偶尔来转转。承以墨精神空虚,无处着落,有心事就来找秀琴婶娘倾诉,秀琴看着承以墨长大,且是以墨的婶娘,熟不拘礼,衣衫不整,侄子的欲望被风情万种的婶娘撩拨得蠢蠢欲动。 这晚,哥嫂忙碌了一天,洗漱完毕在东厢房睡下了,各房点灯各房亮,这边西厢房的承以墨,因晚饭后迟了一脚,未能赶上白天组搭的麻将班子,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懒懒地走出屋外,一阵晚风吹在身上,不冷也不暖,承以墨顿时精神一振,满腹心思被晚风吹散。徘徊在月色中,正是阳春四月,草丛中有野猫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像小孩子的哭泣声,抓得人心里痒痒的。 乡村的夜晚真美,一轮上弦月冉冉升起,把奶白色的光辉洒向大地,照着屋后的依依垂柳,照着清清流淌的小河水,也照在这个忧郁倒霉的少年身上。空气清新极了,带着草木的芬芳,薄雾从田野里袅袅升起,像一层轻纱弥漫在天地月色之间。后面的村庄、田野朦朦胧胧,沉浸在夜幕中。承以墨信步走上田头,站在高高的土堤上极目远眺,因占了地理优势,居高临下,突然发现那条草木葱茏的小石子路上,多出了一条男人的身影,神神秘秘,走走停停,最后走到秀琴低矮破旧的屋前,停了下来,又四处张望一眼,趴在门缝上听一会儿,这才伸手敲门。一分钟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细细门缝,这声音其实在寂静夜晚根本听不真切,这吱呀一声或许就开在承以墨的心扉上,把承以墨震得心头激荡,血脉喷张,敏感地意识到有好戏要看。 果然,男的身形一闪进了屋,旋即关上门,依然是轻轻的吱呀一声,叩在少年承以墨的心上。堂屋漆黑一片,房间里亮着微弱的光,这一幕都落在承以墨眼里。他蹑手蹑脚悄悄跟过去,潜伏在窗户下,向那灯火处凝望,窗沿下长着半人高的茅草,正够掩住以墨的瘦小身形。那窗户本来只蒙了一层塑料薄膜,薄膜经风吹日晒老化,旁边缺了一角,被春风一下一下地掀动起来,咔嚓咔嚓直响,也吓了以墨一跳。一顶破草帽遮在缺角处,还有破布烂衫老丝瓜什么的挡在窗台上,并没有完全遮挡住以墨偷窥的视线。 承以墨从那塑料薄膜掀起的空隙处,透过木格条子,把屋里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那男的以墨认识,年龄比以墨大不到两岁,是小时候一同撒野一起疯长的玩伴,也算是秀琴的侄子,不过没有亲戚关系,名叫毛键子,已经成家讨了老婆。毛键子坐在秀琴床边,秀琴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什么也没有,两人开始调情骂俏,摸来捏去。看得承以墨心咚咚直跳,口里发干,极力屏住呼吸,眼珠子瞪得快掉地上了。 两人开始宽衣解带,倒在床头,眼看春光乍泄,看到最要紧处,承以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体下有了强烈的反应,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秀琴警觉,及时止住下面的动作,猛然转头向外低喝:“哪个?”又轻轻问一声“是哪个来了?”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以墨心里一慌张,从窗户边的土墩上滑下来撒腿就跑,幸好穿的是黑底布鞋,承以墨又是个短跑冠军,一溜烟奔出去躲在大树下。待秀琴疑惑地走到门外,承墨已经溜出了好远,怕引起秀琴的怀疑,不敢直接回家,朝那土堤上兜了一大圈,这才大摇大摆地回转家门。 回到房里,电已经到了,躺在西厢房的床上,承以墨惊魂初定。看电视拨来拨去只有几个台,单调的电视节目勾不起承以墨兴趣,回想起活色生香的那一幕,秀琴雪白的奶子还真大,承以墨闭起双眼,呻吟喘息着,想象婶娘就骑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浑身上下燥热不已,手不安分地伸向敏感处,带着一股少年的初始激情,很快喷涌而出。 第六章 情定钟山 诺敏忙完手中的活,关好门窗,下班走到传达室,传达室的老阿姨扯着嗓子喊:“诺敏,刚才有个小伙子来找你,我没让他进厂,在外面站好半天了,是你亲戚吗?”诺敏唔了一声,脸有点发热,低头走出单位大门。 承以墨站在单位大门外,见小敏出来赶紧迎上前,诺敏连忙与他拉开距离,生怕单位同事看见大惊小怪,说出多少是非来。走到偏僻处,这才拉着以墨拐进一条巷子。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我来看看你。”“你骑那么远的路,累不累?”“想到要来见你,我在路上越骑越有劲,一点也不累。”诺敏看着承以墨瘦弱的双肩,脸上又黄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病恹恹的样子,有点心疼地问:“到中午了,你吃饭了吗?”“嘿嘿,从家里来的时候吃过东西了。”承以墨搔搔后脑勺,腼腆地一笑。诺敏知道他饿着肚子,带他走进一家小饭馆,要了两份水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隔着长条形的餐桌,用汤匙慢吞吞吃。吃完两人争着付钱,诺敏为维护承以墨男子汉的面子,结果还是让他付帐,一直聊到上班时间,这才挥手告别。 诺敏请了两天假,跟承以墨坐长途汽车去南京游玩,两个人从扬州出发,坐渡船去镇江,一路玩了金焦两山、北固山、甘露寺等景点,当晚在镇江住下,在临街小巷的旅馆里,承以墨要了有两张床位的房间,放下行李包整理床铺,安排诺敏在靠窗的床上休息,自己睡在对面小床上,少男少女同居一室,两个人第一次走这么近,感觉又兴奋又新鲜,诺敏提防地看着他,看他并没有侵犯自己的意思,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个人兴奋地聊天,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小旅馆隔音效果不太好,条件又差又乱,治安还不好。天明时两人被窗外吵闹声惊醒。诺敏起床梳洗,承以墨在一旁看着她忙碌,眼里有了朦胧的异样情愫,诺敏想起昨夜心里一阵慌乱。两人在外头小摊上随便吃了点东西。 一早赶往南京,途经长江大桥,远眺隐隐的青山,近看雄伟的桥头堡,火车呜呜长鸣着从桥下开过,大桥上车水马龙,江面上千舟竞发。第一次出远门,两颗年轻的心兴奋不已,暂时忘记了现实中的许多烦恼。一路在秦淮河畔夫子庙游玩,去过玄武湖公园,登上中山陵、明孝陵,在长满爬山虎的古老明城脚下、中华门前留了两张合影,爬上紫金山的第三峰天文台。 两个人背靠背抱着腿坐在石阶上,脚下是密密丛丛的树林,深不见底的幽谷。承以墨看着莽莽群山接天际,涛涛绿海奔眼来。感慨道:“外面的世界这么美,真不想回家了。一辈子住在山里,不求名不求利,那多好。”重峦叠翠,林涛阵阵,生活的困苦像一片愁云压在承墨心头。他说:“小敏,假如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不会跟着我跳?”他扭过脸,期待地看着诺敏等待答案。诺敏犹豫了一下说:“只要你敢跳,我也就跟着跳下去……”说完作势往下跳,以墨拉住她,把诺敏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她喃喃低语:“小敏,你对我真好,在我心目中,你就是那天上的仙女,童话里的白雪公主,那么美丽,那么圣洁,那么的高不可攀。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你也在爱着我吗?”他的双臂把诺敏勒得紧紧的,勒得诺敏有点痛,胸口喘不气来。诺敏在以墨怀里点点头,稍稍挣扎一下,抬头看见承以墨眼里闪着晶亮的泪花,在眼眶里转了又转,那紧闭的薄唇失去了血色,诺敏不禁怜悯地用手去摸他的唇,承以墨深情吻着诺敏冰凉的指尖,把那双小手放在自己脸上抚摸,两个人笨拙地接吻。 山风阵阵,吹乱了诺敏的头发,承以墨脱下身上的夹克衫,披在诺敏肩上,把诺敏乱了的头发夹到耳后,关切地说:“山风大,当心着凉,我们坐在那边吧。”扶着诺敏坐在避风口,用瘦弱身躯挡住劲风,缓缓地说:“小敏,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是个农民的儿子,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连养活自己也成问题,而你是城市户口,工作好,心眼好,人也长得好看,我知道应该离开你,可我就是……就是爱你,心里放不下一个你……我已经失去了父亲,不想再失去你了……”说到情深处,承以墨一脸的悲怆,眼神茫然、空洞地望向远方群山,两行清泪挂在瘦黄的脸上,悲哀地说:“现在,父亲也去世了,哥嫂快要结婚了,除了妈妈,我最亲的人就是你了。妈妈打小不喜欢我,对我爱理不理的,她最喜欢的是承书,每当承书从外地回来,都要杀鸡,从不给我弄好吃的。所以爸爸死了我最伤心……今天路过长江大桥,看见滔滔江水,我真想从桥头上跳下去,跳到大江里,就什么痛苦也没有了。”嘴角挂着一丝凄惨的微笑。 诺敏显然被吓坏了,呆呆地看着承以墨,她自幼嘴拙,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安慰他。以墨见此,反过来安慰诺敏说:“你怕了吧,我是在骗你呢,嘴上说说而已,你别担心我。其实,世界这么美好,我们这么年轻,怎么能轻易去死呢?你看,阳光那么好,世界那么大,我就不相信,这世间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诺敏顺着他目光看看天,午后的阳光正灿烂,温暖照耀在两个人的后背上,“人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连死的勇气都有,难道还害怕生吗?不如拿出这份勇气,来好好活着,活给身边的人看。走,我们下山吧!”一对小情侣手牵手下了山,诺敏的脚受不了高跟鞋折磨,承以墨帮诺敏脱下那好看却不舒服的鞋,背着她下山,诺敏一手拿一只粉红色的高跟鞋,心疼以墨难背,要下来赤脚跑,承以墨说:“不要紧,你这么轻盈,我背得动你,这样背着你走一辈子我也愿意。敏,你唱首歌给我听听。”诺敏摇摇头表示不会,承以墨饱蘸深情地低低唱起来:“……一年容易有秋天,又见到枫叶一片,你那红红的笑脸,比这枫叶更娇艳,叫我对你又爱又恋……我们常在风里留恋留恋,爱在你我心头缠绵缠绵……你在给我柔情万千万千,我在给你爱意无限无限,一片枫叶一片情,愿你长期在心田,年年岁岁天上人间。一片枫叶一片情,片片都有我的爱与恋,但愿两情永远不变……朝朝暮暮直到永远……”巍巍群山和丛丛绿树,还有那阳光山岚,都见证了这对情侣的爱情,铭记这一刻感人至深的爱情誓言。 第七章 平地风起 诺敏无故失踪两天,诺妈妈气坏了,问诺敏是不是跟承以墨出去玩了,她软硬兼施,阻止女儿跟承以墨来往,希望诺敏回心转意。见女儿默不作声,痛心疾首道:“我跟你说了多少回,叫你不要理那小子,你怎么就不听话?我看你是吃了面糊,大脑被迷住了。这小子有什么好?家里穷不说,还死了父亲,人长得又黑又瘦,小眼睛小鼻子,生相一点不大气,个子又矮,还没你弟弟诺言个头高呢。你说你到底看中他哪一点?” “妈,你别老眼光,看人只看外表。他人好心眼实在,不像社会上那些男的虚伪,做事也勤快,对我也很好。”“好有什么用?小年青谈恋爱,哪个不是欢欢喜喜、恩恩爱爱的,等一结了婚就不同了,过日子大不一样,等有个小孩子抱在手上,鸡毛蒜皮的事情多,孩子要哭要闹。两个人能好一辈子吗?小夫妻呕到气斗到嘴,没得好话说,牙跟舌头还斗呢,别说小夫妻斗架了……往后你嫁到农村去,到时候要种田挖沟,你能吃得了那份苦吗?再说他嫂子那么厉害,你这么老实的一个孩子,能是她的对手吗?许多事情她玩得出来,你也玩得出来吗?小敏,你不要再傻了,听那个小子哄骗你……”诺敏打断妈妈的话:“妈,他没有骗我,他对我是真心的……” “真心?你现在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他这样盯着你,还不是图个你的户口和工作?乡下那么多女孩子,他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偏偏来找你?我说小敏啊,你就是太天真幼稚,受他的蒙骗。有句老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女攀高门。凭你这么好的条件,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妈妈只要随便一开口,就会有人来提亲……” 对妈妈这番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话,诺敏不是不知道。她认为只要两个人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贫富不是太重要的,重要的是做任何事情都要为对方着想。她心里也曾动摇过,觉得自己跟承以墨之间不会有好结果,长痛不如短痛,自己都感觉未来渺茫,不如乘早放手。可是,一想到承以墨那双伤痛、黯淡、绝望的眼神,诺敏就不忍心跟他提分手。他刚遭受亡父之痛,自己再离开他,对他来说无异是雪上加霜。失去父亲再加上失业失恋,他那脆弱的心灵,能经受住这一连串打击吗? 诺妈妈提的现实问题,诺敏认为可以通过爱和勤劳双手来慢慢改变。听说以后农村种田机械化了,不需要人下田劳动。承以墨人穷志不穷,只要他往后好好努力,不可能穷一辈子。虽然目前失魂落魄,穷困潦倒,但他是个很有出息的男孩,凭他的聪明才智,做事情肯吃苦有钻劲,再发愤图强,将后来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诺妈妈找到女儿单位妇女主任,希望她来做诺敏的思想工作。妇女主任是个热情好助的中年妇女,是个活跃分子,见人一脸笑,客气不得了,人称刘主任,她的日常工作就是围绕男男女女展开,处理好职工家长里短的事情。她把诺敏叫到办公室,关上门,亲手倒上一杯茶,让诺敏坐在沙发上,“诺敏,你坐下来先喝茶,你妈到厂里找过我了,跟我谈到你的情况,你晓得啊……你不要怕,有话直接讲,我跟你妈是老朋友了,有事情我来给你做主……”刘主任关心地询问诺敏个人情况,好言说道:“你今年19岁吧?你现在还小,谈恋爱的事情不着急,先干好本职工作,等过了20岁再处朋友不迟,外面好男孩多的是,女攀高门,凭你国家户口和硬邦邦的好工作,还愁找不到好对象?你不要一时糊涂,轻信男人的话……你跟他在一起好过了吗?”见诺敏红着脸不搭腔,刘主任呷一口茶,善意提醒诺敏“现在外面坏人很多,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女孩子要洁身自爱,不要被人骗了,日后找不到好人家……”妇女主任多年来活跃在工作岗位上,有一套说服工作的能力,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对诺敏展开思想教育,对诺敏给予肯定,委婉地说诺敏目前年纪还小,要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不要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工作,政治上要清白,业务上要求上进,这位妇女主任喜做媒,最爱管男女之间的闲事,“好女不愁嫁,等今年过了,我给你介绍一个男孩子,在药店上班,人长得很神气,个子高高的,保准比你现在谈的这个男孩子强……”见诺敏始终低头不语,一问三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刘主任最后语重心长地说:“诺敏,你跟我家毛志军同学,我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姑娘,我是把你看作自家姑娘,才对你说这番话的,你还年轻啊,是个呱呱叫叫的好苗子,领导很重视你,我也看好你,你不能为个穷小子自毁前途啊……当然……我的话只能当个参考意见,最紧要的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拿主张,究竟是要上进还是要堕落,你自己看着办吧!……” 诺妈妈防止小敏糊涂犯傻,限定她到钟点准时下班,经常到单位门口亲自接诺敏回家。这件事很快在单位传开,领导和同事们难以置信,单纯可爱的小诺敏自甘堕落,跟一个乡下泥腿子厮混在一起。诺敏的个人感情私事,在那个人人都思想保守的年代,被无限描黑夸大,最后扯到品格道德上,说诺敏不要脸,小小年纪想男人了。这事在小县城不胫而走,传得满城风雨,一时谣言四起,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一边是母女亲情,另一边是生死恋情,诺敏在两者之间难以取舍,自问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却搞得身败名裂,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诺敏患上自闭症。她神思恍惚,性情孤僻,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工作常出差错。只想躲进一间黑屋里,不见任何人,不说任何话,用长布把自己严严实实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在诺敏快崩溃时,事情有了转机,单位上马新项目,派人去上海进修三个月,诺敏工作勤恳负责,也在名额之列,暮春的早晨,诺爸爸送她上车,临行前给她100块钱,关照一句“路上小心,把钱收好。”,然后,“咣当”一声用力拉上车门,目睹着诺敏离去。父亲沉默寡言,从不对女儿的恋情轻易评价,最多说一句:“小敏,你现在还小,别急着恋爱。”父爱如山,诺敏眼睛模糊了,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离开这个是非地,没跟承以墨道别,跟随行的十多个同事,在厂长带领下踏去上海的征途。路过黄浦江时,想起承以墨在紫金山上说过的话,跟目前心境一模一样,万念俱灰,真想从江边一跃而下,用江水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怕这一来更说不明,满长江水也洗不清身上的耻辱。 第八章 初尝禁果 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国门刚刚打开,在无业青年时兴留叔叔阿姨头,穿花衬衫喇叭裤,提收录机招摇过市后,流行音乐和酒廊情歌一时兴起,人们在月光下跳着迪斯科,跳霹雳舞。西方开放的性观念冲击着国人干涸愚昧的心田。桃色新闻充斥在大街小巷,人们对男女之间那点事情津津乐道,满足个人私下膨胀的阴暗心理,表面又装得比谁都高尚。 老年人看不惯嘴上有毛做事不牢的年青人,年轻一代人又无法与墨守成规的父母沟通,于是产生了一个新名词“代沟”。青年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崇尚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男人爱漂亮,女人爱潇洒,提出了“爱情与面包同样重要”的口号。一曲《粉红色的回忆》勾起多少人的怀旧情怀,大街上是穿粉色乔其纱连衣裙的女孩,相继流行到穿朱立纹蝙蝠衫和紧身裤。 诺敏在这一特殊时代环境里,被描成女孩子不学好的典型人物。被卷进无形的漩涡,旋转着往下坠、往下坠,眼看要遭受灭顶之灾,诺敏却无力摆脱,在其中苦苦挣扎,欲罢不能,被社会舆论压得喘不过气来。来到大上海,逃离了噩梦连连的伤心地。崇明岛上新鲜的空气,湿润的气候,优美的环境,让诺敏受伤的心灵渐渐痊愈,在全新的环境中孜孜不倦汲取知识,不愿触及心底的伤痛,她想重回到恋爱前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 三个月的进修期延长到五个月,那件风波已经平息,偶尔被人提起。中秋节快到了,月亮一天比一天圆,勾起大家的思乡之情,厂长带大家在上海大世界尽情游玩了半天,到上海市中心的百货大楼购物,在琳琅满目的名烟酒、土特产柜台前,扣珠买了两盒包装高档的月饼,打算回家孝顺未来公婆,谢了那位热情的售货员阿姨,用扬州普通话问时间:“请问现在是多玩子了?”引起众人一阵调侃,大家嬉闹着回到车上,扣珠仔细看月饼生产日期,不禁哑然失笑,月饼盒上赫然印着苏陵食品厂的字样,生产厂家就是与本单位相邻的食品厂,阿乡到上海逛一圈回去,买的还是阿乡的土特产。 与同事归心似箭相反,诺敏不想回家,真想在宝岛上随遇而安住上一辈子。她的内心很复杂,中秋节是承以墨的生日,诺敏既有点想念他,又有点怕见到他,怕面对那双无助的眼睛,也怕看见母亲严厉、责怪的目光。 在一片雀跃声中,故乡渐近,诺敏无言地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景物飞快倒退,思绪散乱,心莫名纠结。面包车开进单位徐徐停稳,同事一一下了车,熟悉的领导围了上来,诺敏才缓过神来,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默默背着行囊走进宿舍区,打开宿舍门倒床就睡。累,心好累。诺敏真想睡过去,一百年长睡不醒。 回到家,诺妈妈已备好一桌子菜,只等诺敏回来开饭,诺敏看看餐桌,又瞅瞅母亲,见妈妈两鬓多出一缕白发,诺敏心中一阵激荡,鼻头酸酸的,又是伤心又是感动,几乎流下泪来,只盯着碗里饭使劲往嘴里扒,诺妈妈把诺敏爱吃的鹅头夹到她碗中,怜惜地看着女儿也不说话,自从诺敏恋情暴露,跟诺妈妈闹僵后,全家人第一次共同用餐,度过一个风平浪静的中秋节。看天上那轮圆月,被乌云遮住了一半,就像飘忽不定的未来,诺敏心里恢复了平静,不愿多想承墨和未来,默默退进了房间,睡在自己离开5个月的小床上,被褥被妈妈拆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倍感温馨和亲切。“没有承以墨的日子,其实还是挺好的。”这样想着,诺敏很快就睡着了。 承以墨很快找来了,在诺敏的下班路上,承墨低声叫住诺敏,诺敏吓了一跳,定定看着这个给自己带来无限灾难,阴魂不散的家伙,嘴唇发白直哆嗦,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怎么来了?”现在她只想快步甩开他。 “几个月不见,你好吗?”承以墨其实更想问:“小敏,你想我了吗?”被思念灼痛的双眼如锥子般,直刺小敏脆弱的心脏,诺敏稍退几步,躲避瘟神似的走到僻静处,冷若冰霜地问:“承以墨,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有事请快讲,我要早点回家,我妈在家等我。”承以墨见相隔不过几个月,小敏对自己如此冷淡,相见的喜悦被冲得无影无踪,嗫嚅着说:“敏,我给你带来一本汪国真的诗集。”这时候接受以墨的任何礼物,诺敏都觉得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她把在单位所遭受的污蔑全部归罪到以墨头上,冲动地抬手打掉以墨递过来的诗集,竭斯底里大叫,“请你别纠缠我,我不希望再看见你。”“小敏,我哥嫂十一结婚,我想邀请你去我家玩?”“干嘛邀请我,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哥嫂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诺敏甩开膀子大步走,被承以墨一把拉住。“我知道你讨厌我,不喜欢我了,可我还跟以前一样喜欢着你,敏,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保证以后不再纠缠你。” 承以墨没带诺敏回家,直接去了小镇,七拐八弯走进一座新建的小区,一口气爬上5楼,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一间防盗门,又打开里面一道锁,把诺敏迎进屋,诺敏未及细看新房布置,就被承以墨拦腰抱住,诺敏躲闪着忸怩着,“你别这样!”承以墨把滚烫的脸贴在诺敏后背:“小敏,我爱你,你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吧!”诺敏扭动着身躯,又很快放弃了挣扎,想想两个人快要分手,就让以墨这样抱一会儿,然后跟他说明两个人不适合,请他原谅,然后转身离去,挥手说再见。 承以墨抱起诺敏,学电影中的情侣那样,在原地高高打旋,诺敏被旋得头晕眼花,说:“快把我放下,我头晕得厉害……”承以墨把诺敏放倒在沙发上,嘴唇凑到诺敏面前,手紧拥着她的双肩。诺敏急问:“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小敏,我们半年不见面,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我只想好好看看你,你让我看一眼行吗?就一眼……”承以墨急切说道,把黑脑袋紧挨在诺敏胸前,又把诺敏抱上床,诺敏明白了怎么回事,仓促地说:“承以墨,你冷静点,别这样……我们还小,你不要这样,被你哥嫂看见影响不好……”“放心吧,我把门锁了保险。”“不,不行,你不能这样……”承以墨不容她分说,双手伸进她的白衬衫,胡乱解开她白衬衫纽扣,罩在她的头和脸上,蒙住她的双眼,诺敏来不及挣扎,就被他轻轻吻住了。一旁是被以墨翻开扉页的诗集,就像诺敏刚刚打开的人生。 片刻之后,屋里恢复了宁静,承以墨拉开诺敏脸上的白衬衫,既羞愧又害怕地看着诺敏,诺敏好半天才睁开眼,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这个肇事者,也无力责怪他,默默扯过衬衣穿上。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九章 苦涩恋情 只听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敲门声越来越响,最后来人咚咚捶起门来,承以墨和诺敏大吃一惊,手忙脚乱整好衣衫和床褥。承以墨去开门,春花挺着大肚子走进来,眼神犀利地看诺敏,诺敏正红着脸坐在沙发上,春花径直走进卧室四下一扫视,怒气冲冲走了,留下承以墨和诺敏面面相觑。 “怎么办?”诺敏慌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语带哭腔,想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事儿一旦传出去,自己名誉扫地,日后见了亲友如何抬得起头来,“都怪你,是你害了我。”“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不管她怎么说,你我死活不承认这事,反正她没亲眼看到我们俩在一起。”“这事儿还用说吗?明眼人一看便知,何况你嫂子那张嘴,回去定要闹得沸沸扬扬,我……我不敢想下去,我不想活了……”诺敏急得捂着脸哭起来。一时的青春冲动,让她付出巨大的代价,为日后悲剧生活埋下了伏笔,成为她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痛。 春花打算在婚礼上大闹特闹,把这丑事儿一股脑儿抖出来,被婆母素英捺下去。素英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是小儿子太荒唐,是他做得不对,恳请嫂子大人有大量,看在他死去的爸爸面上不要闹,原谅他的一时糊涂。承以墨遭到狂风骤雨般的袭击,承以书跟他要回新房钥匙,措词严厉地训了几句兄弟,承以墨在众人唾弃声中,始终低着头抵死不认罪。 这仅有的一次,让诺敏有了身孕,年轻无知的她不敢声张,自知无法隐瞒,若干天后,承以墨向年长8岁的姐姐承以香求助,带诺敏去一家小诊所。诺敏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同时,春花也住进医院待产,一天后生下个胖小子,全家人欢天喜地,娘家人轮流看望她。回到家,两个媳妇分别住在东西厢房,春花床边有人端茶送水围着她和娃娃转,诺敏这里形单影只,无名无份,时不时被春花挖苦几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幸得以墨无微不至的照料,才有活下去的勇气。承以墨捉来几只小鲫鱼,养在木水桶里,煮了一碗浓浓的鱼汤,端到诺敏面前,诺敏望着承以墨瘦黄的脸,眼含泪花,把碗推过去,以墨又推过来,“敏,你喝吧,你身体虚弱,需要营养,我身体棒棒的,结实得很。”如此来回推让几番,诺敏眼中的泪终于滚下,承以墨象征性地尝两口,用调羹细心喂进诺敏口里,诺敏泪珠儿纷纷落进碗里,合着鱼汤喝进肚里,嘴里喝不出任何滋味。 新生儿的到来,多少给这个家庭带来点喜气。哥嫂忙于家庭手工业,起早贪黑干得热火朝天。与此相比,承以墨显得无所事事,穷极无聊之下,“铤而走险”,差点酿出大祸来。以墨眼瞅诺敏脚下的红皮鞋穿了一年多,鞋底有点脱胶,跑到前庄跟徐振商量去弄点鞋胶,想帮诺敏把那双鞋底给蘸上。等徐振下班后吃过晚饭,乘黑摸到大队皮鞋厂,进了院子,车间敞开式的大门无人看管,两人没费劲就钻进车间底楼,生产用料混乱地散在各个角落,满地狼藉。楼上下总共三层,分别分为一车间二车间和三车间,配底、烘干、喷漆等一条龙生产线都在这里完成,徐振在一车间上班,熟门熟路走进来,摸到一油漆状的铁皮桶,用脚踢了踢,示意承以墨来看,承以墨掏出打火机打起火来,凑近胶桶欲看个究竟,徐振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鞋胶点燃了,火苗猛地窜出来,像一个喷射的火球,灼热的大火烧着承以墨的脸。承以墨忍痛把胶桶拧到车间大门外,与徐振分头拔腿就跑,在众人赶来救火之前,逃之夭夭,掩映在黑幕中。 承以墨半边脸严重灼伤,皮肤眉毛烧焦了,躲在房里不敢出门,回想那火光冲天,人们闻讯而来的一幕,心有余悸。车间里杂乱堆放着易燃物品,空气中混合着苯的挥发物,亏得自己头脑活络,急中生智,及时将胶桶拧出车间,否则,引发一场熊熊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好心大胆的举动,是瞒着诺敏进行的,诺敏来见他时,承以墨坐在房门阴影里,手托腮帮,低头不言不语,诺敏柔声安慰他,问了几遍,承以墨方才道出缘由,抬起脸问诺敏:“我烧成这样,你还爱我吗?”双眼在幽暗中逼视着诺敏,眉毛烧秃了,半边脸烧枯了,黑色焦皮堆积在双颊处,像深深的阴沉可怕的法令纹。承以墨在狂躁激动下,面色狰狞,表情诡异,丑陋无比。诺敏不敢多看他,承以墨让诺敏坐在他腿上,让她直视自己的疤脸,“你说句心里话,万一我被抓去坐牢,你还会爱我,为我守个几年,等我出来吗?”诺敏含糊其辞地点头,心里骇怕万分,口里却说不出话来。 事后,素英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把小儿子一阵劈头盖脑臭骂,骂这个20岁的小伙子,没有二分出息,正值人生大好年华,窝在家头蹲锅膛门口,虚度光阴。转眼又到年底,穷则思变,承以墨的母亲素英四处托人,打听到哪里做工,或者让儿子出门打工。 承以墨的堂弟承以砚腊月里回乡了,他在北京打工,拜带班师傅为师,年底带几千块钱回来,听说在外面混得不错。承以砚跟承以墨同龄,说是堂弟,其实比以墨小几个月。承以砚家生活条件优越,妈妈承越兰是招婿上门,从小性情骄纵,说话刻薄,抽烟打麻将样样不输给男人。承以砚父母都是经营钻空的主,在镇上开店卖农药化肥,生意不错,在农村属于先富起来的人家。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看有钱人家眼红,见穷人家笑话。越兰拍胸脯表态帮这个忙,让儿子带承以墨去首都见见世面,钱不钱的不要紧,最紧要的是学门技术。这家建筑公司在县电视台做广告,常年广招水电安装工和学徒工。工地上缺少人手,承以砚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第十章 十年之约 市场经济的转型的九十年代初期,单位领导根据县政府的授意,改制合并成立了一家新公司,正式挂牌更名为江城机械铸造实业有限公司。在离承以墨家不远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分厂,经济单独核算。诺敏主动要求去分厂锻炼,只为跟承以墨朝夕相处。诺家见女儿心意坚决,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又被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打动,同意他们来往。 自从有了这层亲昵关系,承以墨对诺敏感情有了质的飞跃,称谓从女朋友变成未婚妻,感情悄悄发生了变化,不光爱她表里如一的美好心灵,更以孩童般的执拗和激情,不厌其烦,探究女人的内在美和身体奥秘。让诺敏怀疑他到底是爱自己灵魂,还是爱自己的身体。 焦皮从他脸部结痂处脱落,长出红嫩细白的新皮,眉毛渐渐长齐了,这场火不仅让他脱胎换骨,还烧掉他脸上的一颗大黑痣,这颗黑痣长在眼窝下面,本来十分显眼,现在隐退淡去,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跟其他情侣一样,他们之间也时不时闹点别扭。诺敏生气闹小情绪时,大多是承以墨让着诺敏,忙不迭陪不是,直至诺敏破涕而笑。诺敏在新华书店看中一本书《情人的森林》,闹着要买,承以墨不愿掏钱,对捉襟见肘的承以墨来说,书属于精神食粮的范畴,薄薄的一本书,要十几块钱,相当于一周伙食费。昂贵的书基本属于奢侈品,生活中可有可无。诺敏闹着要买,承以墨执意不肯,诺敏只好悻悻作罢,坐在承以墨的单车后座上,从县城返回的途中一直怏怏不乐。半途诺敏肚子饿,想在路边买点吃的,承以墨坚持到家下面条吃。到了村口,承墨买了猪头肉和水面各半斤,回家一个锅上一个锅下,生火烧水煮面条吃。 诺敏临睡前,发现枕边多了一本新书,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本。原来承以墨先是不同意买,后来觉得连诺敏的这点小小心愿都不能满足,确实有点过份,见诺敏生气于心不忍,让她在路边等候,他重返新华书店,在诺敏刚才踟蹰的书柜前,买下一本有过翻阅痕迹的书,揣在怀里往家走,诺敏闹得越凶,承以墨心里越发得意,想在临睡前给诺敏一个小小惊喜,等她赏赐甜蜜一吻,孰料弄巧成拙,此书非彼书,诺敏并不稀罕。承以墨气急败坏,第二天又往返40里,买回诺敏心仪的书。 有了诺敏的温柔陪伴,承以墨度过了人生最灰暗、最艰难困苦的一段时光。随着新春佳节来临,相聚时光越来越短。诺敏送给承以墨一身内衣,承以墨激动得无言以表,从小到大,除了过年或开学穿新衣,平常身上穿的都是以书的旧衣服。穿着诺敏买的贴身内衣,一股暖流从他内心涌遍全身,承以墨在心底暗暗发誓:在外一定好好工作,挣很多很多的钱,三年后娶诺敏为妻,一辈子守着她呵护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诺敏塞给以墨100元作路费,一再嘱咐他去北京后给自己多写信。 正月18日,目送长途汽车载着承以墨扬尘而去,诺敏心里空落落的,眼底一阵潮湿,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生离死别”,心里咯噔一跳,感觉不吉利,连忙擦干眼泪,在马路边徘徊良久,无法从感伤的情绪中跳出来。 承以墨临上车前,从脖子里摘下一颗玉石,黑石白字,闪着莹莹的光,上面刻着“心心相映”四个字,带着承以墨温热的体温,放在诺敏手心里,“好好保存,希望十年后还能看到它。”承墨似笑非笑地说,握紧诺敏的手,然后深情地看一眼姑娘,转身依依不舍地上了车,站在窗口频频挥手。 是十年之约吗?未来太遥远飘渺,诺敏的心很惘然,十年后,自己跟承以墨该成家了,那时候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诺敏不敢去想太多。记得有一回开玩笑,是诺敏先开的头:“以墨,你不要来找我,找别的女孩恋爱结婚吧!”以墨说:“不,我一定等你结了婚后才结婚,不,我今后就不结婚,也许……说不定我们俩同一天结婚。”承以墨一脸的洋洋得意。 十一章 母亲再嫁 诺敏尚未嫁进承家,素英先嫁出了门。素英个头矮矮的,生育过三个儿女的身材倒也匀称,岁月的风霜染黄了她的圆椭脸,额上爬满代表智慧的皱纹,眉眼之间依稀可寻年轻时的风韵。她的眼睛里,时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时而隐含着喜上眉梢的笑意,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素英要嫁的老伴姓史,比素英年长7岁,个子高嗓门粗,精神矍铄,能说会道,能吃能喝,一顿能喝8两酒,是红旗乡的村干部,前年死了老婆,想找个女的回家过日子,给史老头烧饭浆洗。这门亲事是史老头的儿媳出面请人做媒,由乡长夫人扯的红线,乡长跟老史既是工作搭档,又是生活中的牌友。经乡长夫人牵线搭桥,素英跟史老头见了一面,瞒着儿子媳妇偷偷来往,待时机成熟后才公开。中年人的爱情生活来得更实际,没有花前月下互诉衷肠的浪漫,省却了繁文缛节的互相试探的过程,素英跟老史交往半年后水到渠成,在谈婚论嫁的问题上被卡住了。 卡住这道重要环节的,不是别人,是素英的大儿子大媳妇。素英辛苦操持一个家大半辈子,千年的媳妇熬成婆,眼看可以松口气了,承老师却出了车祸,散手人寰,没来得及留下半句话。素英头落在枕席上,历经无数个黑夜的煎熬,前思后想,把儿子媳妇叫到面前,郑重其事开诚布公道,“少年夫妻老来伴,满堂儿女不及半床夫妻,儿子再亲也没老伴可靠。晚上你们小夫妻共一房三口,唧唧喳喳的有说有笑,我老妈妈在房间里冷冷清清的,话都没处说,我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要过,不能就这样一个人到老。我想找个老头子过,用不着你们养老,还不是减轻你们负担。”以书春花一听此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口同声说:“什么,你要找老头子?”以书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不行,你一个50岁的人了,媳妇娶回来,孙子都有了,爸爸过世不到3年,儿子媳妇没有虐待你,以墨还没有结婚,你就要嫁人?你这样做是给儿孙脸上抹黑。”春花接口道:“你丢得起这个脸,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你黄土埋到了胸口,还要往外嫁成什么体统?这又不是大城市里面,我们生在农村。当然,你想追求晚年幸福,这是你的自由,我们做儿子媳妇的不好干涉你,但是,你想好了,你跨出这个门槛,死活就跟我们无关,老了老了有病有痛不要回家,那样我们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看着你嫁人。”没有媳妇恩准,做婆婆的跨不出这道门槛。素英前思后想,既舍不得放弃史老头,又不愿得罪儿子媳,便只身找乡长夫人商议。连同乡长一合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请春花当村书记的老爸给自己做媒,跟史老头签下一份协议,特别声明素英嫁出门后,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全由史老头来负责,跟儿子媳妇不相干。双方另外各找一个媒人,三媒六证把素英嫁进史家,既符合农村的风俗,也很体面风光,没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这个亲家本与史老头共职于一个村部,两家离得不远,隔河相望。两人素来不投,意见相左,是为政敌。现在成了亲家,把酒言欢,尽释前嫌。 素英头顶大波浪,脚踩健美裤,口里镶了两颗金牙,腕戴宝石花手表,架着副茶色太阳镜,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如愿以偿嫁到家境殷实的史家,指望后半生有靠,能过上太平安稳的好日子。扯过结婚证书不算,还需得在形式上做个礼仪,双方的亲戚朋友请了三、四桌,喝了酒吃过饭,这门亲事算是结定了。 老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长期在外打工,这两年在新加坡搞安装。媳妇、孙子跟公老头在一个屋檐下吃饭、睡觉,小儿子本科毕业,留在南京工作,娶了个南京本地媳妇,按揭贷款买了房子。小儿子跟媳妇是知书达理之人,大媳妇友芳说话唧唧喳喳,笑起来前俯后仰,不是个省油灯。她见人脸上堆出三分笑,殷情客气不得了,端菜敬酒招呼客人,里里外外张罗,素英跟忙碌不停的友芳媳妇客气道:“友芳,今天辛苦你了。”友芳巧嘴儿咧开一笑,快言快语道:“你看老娘说的话哦,分时分卯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辛苦点是应该的……”她穿插在宴席之间上菜倒酒,热情寒暄,忙得不亦乐乎,不忘反驳素英说:“今天干活我来,往后家里你来……”据承书舅母后来分析:“这个媳妇蛮泼辣的,说话寸步不让,听她在酒席上言谈,说今天干活由我来,往后的事情你来,言下之意,是以后家中大小事情全由素英包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素英嫁人,其娘家人个个欢欢喜喜参加婚宴,承家人心里不痛快。承老爷子是承老师的三叔,也在亲戚邀请之列,因觉得侄子死了,侄孙承墨尚未成亲,侄媳妇素英就去嫁人,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侄媳妇嫁人是她的自己事,老爷子不便干涉。但面子上有点不光彩,老脸上挂不住,婚宴中没有到场,被素英跑上门来骂了一气,心里堵得发慌,借酒解闷。 承以墨在工地上听见母亲嫁人的消息,半天沉默不语,下班后回到工棚钻进被里,心中悲喜难抑,五味杂陈,于这复杂中生出许多伤感来。悲的是父亲离世,母亲丢自己于不顾,寻找她后半生的幸福,喜的是丁老头人还不错,对素英挺好,母亲后半生有靠,老有所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忆起父亲的临终托付,娘屋里的半夜饮泣声,对母亲婚事又感到几分欣慰。最伤感的莫过于是自己,跟诺敏恋情扑朔迷离,前途未卜……承以墨前思后想,于这伤心处,掉下眼泪来,提笔向诺敏写信倾诉:“敏,我很想你,你也在想我吗?来到北京已经一个月了,正月里没什么事干,工作也不苦,就是想你想得很苦。你在家要担心身体,记得一定要想我哦…… 敏,听说母亲结婚后,我又是欣慰又是伤感,现在的我,感觉好像是个孤儿,好可怜,只有你留下来陪在我身边。敏,我爱你,爱你,不知疲倦地爱着你,直到永远……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就写这么多,好了,我要睡觉了,晚安,吻你!另,不要给我汇钱了,来信请寄北京市朝阳区东大桥中纺里二居转……承以墨收” 十二章 打工生涯 承以墨告别未婚妻,登上北去的列车,挤坐在狭小恶臭的人群中间,颠簸一天一夜,辗转来到北京。九十年代,亿万建筑大军来到大都市,在灯红酒绿的城市安营扎寨,建构现代都市的文明生活,掀起新时代的打工热潮。万丈高楼平地起,承墨作为其中亿万分之一,如一滴水汇入滚滚洪流,渺小而又渺茫,在工地上开始劳改般的炼狱生活。 工地上空荡荡的,一片狼藉,到处是半拉子工程,许多工友尚未报到,工地上暂时没开工。承以砚承以墨陪师傅卢金顺打麻将。承以墨手气不错,赢了60多块钱。以墨举目无亲,早晚泡方便面吃,不适应北方干燥严寒的风沙天气,一下子病倒了,头重脚轻,浑身无力,条件艰苦,没有水喝,嘴上生了疮苞,感情和体力上的双重折磨,让这个背井离乡的少年越发想家,体验到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的艰辛,心中倍加思念诺敏,想起母亲的自私无情,承以墨怆然泪下。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正月底工人们陆续到齐,工地上恢复正常生产。老板李道俊是江都人,公司挂着江都建筑安装公司的招牌,却是个个体老板,乘首都建筑的一片大好形势,紧抓机遇,抢接工程,这几年扶摇直上,好运连连,承建的几处工程都是北京建筑业的大手笔,获得过鲁班奖,在中国建筑界享有盛誉。李道俊原是个木匠,手艺不咋地,穷困潦倒的时候,流落在北京街头,沿着大街小巷叫唤,给首都居民上门修理板凳大桌子。也许是时来运转,于一个偶然机会,李道俊经人介绍,接到一项工程,从老家拉人凑合上马,一年下来赚了好几万,赚得创业的第一桶金,连续小打小敲,打了几个翻身仗,前后倒腾不过3、5年时间,拥有了几百万的资产。李道俊不满于现状,广交生意场上的朋友,努力挤身北京的上流社会,一年换一辆名车,在长城饭店小坐,喝一杯咖啡或xo,是民工一个月的薪水。当初的小木匠,摇身一变,成为京城有头有脸的建筑业老板,经人穿针引线,认识国家财政部部长项怀诚,事业做得红红火火。 承以墨刚到工地上,一无技术二无资本,唯一出路就是埋头苦干。一天晚上,卢金顺下令把拆下的脚手从一楼扛到六楼,完成任务才许休息。工人们一个个怨声载道,叫爹骂娘,摔摔打打。承以墨二话不说,扛起碗口粗的钢管直奔六楼,别人回宿舍休息了,只有他坚持干到夜里12点,带着一身疲惫和泥灰,洗澡换衣睡觉,第二天天刚亮便起床,开始新一天的战斗。每天睡眠不足6小时,一年四季很少有休息日。 承以墨不甘落后于人,别人午休时,他手举焊枪在废旧钢管上学焊接,苦练技术,偌大工地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身影。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的技术突飞猛进,当起了带班师傅,干工作得心应手。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承墨除了拼命挣钱,消除刻骨铭心的相思,别无他念。说也奇怪,超重的体力活,非但没把承墨压垮,还练就了他的体魄,北京大米滋养了他,五官逐渐长开,个头窜高了,人也多了几分精神。 在这个城市,承以墨受尽冷眼,尝遍世态炎凉,当西伯利亚的寒流袭来,大楼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往上架。没有焊工手套,承以墨绝不拿自己生命冒险,有安全隐患的地方,他总是离得远远的,大街上的热闹处也不去多瞧,躲着是非走。他亲眼看见因缺少一颗螺丝钉,塔吊上的巨臂猛然掉下来,砸在一个小青年的腰上,中枢神经受伤,造成终身瘫痪,那小年青家就住在以墨的邻队,去年结婚有了小孩,跟妻子关系不好,一直闹着离婚,眼下摊上这件事,这辈子算是毁了。 北京,这两个金光闪闪的招牌,召唤着无数人在此寻梦。这里是人间天堂,你有钱便拥有一切;这里也是人间地狱,农民工被北京人视作垃圾。京城多少浮华,让外乡人看得眼花缭乱。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皇城脚下,承以墨仰望着摩天大楼,那万家灯火中,呈现出一种遥不可及的宁静和幸福,承以墨常常伸直了脊梁,望着一家亮着灯的窗户在想,要是其中一户能有自己的小窝该有多好,哪怕只有几平米,美丽的贤妻在一灯如豆下守候自己归来。这样向往的时候,承以墨未忘记自己的民工身份,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有一回,承以墨去德宝饭店修理电器路线,走到大门口,被保安拦住要身份证暂住证还有通行证,解释了半天才让进门,上电梯时又被一老头纠缠,让他走楼梯道,却屁颠屁颠跟在一老外后面献殷勤,卑躬屈膝去按电梯揿钮,气得承以墨大骂:“你他妈的还算中国人吗?” 诺敏在家苦度春秋,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能掰成2分钱用。两个人在书信中相互勉励,朴素无华的爱情,在苍白黯淡的青春岁月里,发出眩眼的光彩。不约而同地,诺敏每晚睡觉前,都向着北方遥遥祝福,枕头放在床的北面,承以墨睡觉时也头朝南脚向北,对着南方家乡的方向,哪怕是一寸的距离,只为彼此向贴近。牛郎织女般,守望一年一度的相会,誓守忠贞不渝的爱情。 十三章 站台历险 每个有风的日子,诺敏眼含热泪,心头空落落的,固执地向北方守望,多少个日日夜夜,在漫漫相思中煎熬。承以墨和诺敏,每逢七夕相会一次,以慰心头相思之苦。皓月当空的夏夜,晚风习习,树影婆娑,两人提着手电筒去田间捉黄鳝,或在乡间小路上散步赏月,没有钱财却有闲情的日子里,生活如水,岁月如歌,爱情像一支不老的神话,感动自己也感动别人,村里年轻人以他们为楷模,羡慕他们恩爱有加,也羡煞了那些农妇野父。相聚时光短暂而快乐,二十天后,承墨恋恋不舍地背着行李包,离开未婚妻。这两年来,他们白手起家,经济不分你我。诺敏把月薪全交给承墨,两人共同购置电话、电视,窗帘。 1992春天,诺敏请了十多天假期,一路风尘仆仆来到镇江火车站,走进售票厅,不禁傻了眼,售票窗口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一黄牛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诺敏:“小姐,请问你是哪里来的佳丽。”诺敏愣是没听懂,黄牛连问两遍,诺敏犹豫着告诉他来自扬州,“哦……扬州美女,请问你去哪里,我可以帮你搞到票,马上就可以走。”诺敏将信将疑,黄牛又说:“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没有票不给钱,给钱拿票。你站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一番讨价还价后,黄牛扒开人群,不顾一切往里挤,黄牛真是神通广大,一会儿工夫,在售票窗口搞到一张票,又出现在诺敏面前:“现在离上车时间还有半小时,你可以给钱了。”当然,其中少不了黄牛的手续费,诺敏喜不自禁,一并给了80元钱,收好钱包去打电话,好长时间才联系上承以墨,诺敏报了班次和车厢,说大概明早5点前可以到达北京,请以墨放心,经这一耽搁,已错过检票时间,眼看那铁体巨龙还没发车,检票员就是不让进去,急得诺敏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眼睁睁看着76次列车开始发动,警笛鸣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走远,只能望车兴叹。 站台上,一位中年妇女看诺敏走走停停,好奇地上前询问,诺敏不敢搭讪陌生人,怕遇见坏人,见妇女慈眉善目,陡生出信任和依赖心理,诉说事情经过。中年妇女拽她到僻静处,看一眼诺敏手中的票,说这票作废没用了,去不了北京,诺敏听了,不亚于晴天霹雳,满心的欢喜化成灰,呆若木鸡。老妇人说可以好心帮诺敏,找人通融一下,要诺敏破点小费表示诚意。这时,只要能去北京,诺敏豁出去了,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又似落水人捞到救命稻草,连声感谢。妇女挥手示意诺敏离她远点,拿起扫帚簸箕,这里扫扫那里刷刷,有人来便不搭理诺敏,她原来是这里的保洁阿姨。诺敏手捏车票在站台上转悠,一位身穿警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一身正气,一脸严肃,问诺敏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问她跟扫地工人拉拉扯扯,是怎么回事?这回,诺敏多了个心眼学个乖,怕去不了北京,自作聪明,扯个谎蒙混过去,说自个儿问老妇人厕所在哪?工作人员手指背角浓荫处的wc:“喏,厕所在那,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大步流星走了。 保洁阿姨带诺敏到站台办公室,低三下四向工作人员解释,这事儿并不难办,工作人员大笔一挥,在原票上注明班次时间,票又生了效,等下一班次的列车到站,她就可以去北京了。走出办公室前,诺敏感恩戴德又掏出20元,心无底气,仅凭这圆珠笔一划,不知道能不能去北京,既然票没作废,为什么售票窗口不改签呢?候车的时间无限漫长,诺敏眼巴巴看着列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在票上注明班次的列车来到之前,有一辆杭州——北京的过路车,在镇江靠站,诺敏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人潮拼命挤向前,只要能够登车,哪怕冒着生命危险在所不惜。列车员看一眼诺敏的票,面无表情地说是下一班,咆哮着把诺敏往下赶,眼看又被抛到下一轮旅程,诺敏百般求情,无奈列车员铁面无私,转身走进车厢,不理不睬。在快要关门的最后一分钟,一位好心乘客提醒诺敏快上车,只要上了车就没事了,诺敏拖着久站麻木的双腿,胆战心惊爬上铁梯,上了列车刚松口气。列车员从车厢返回的,一发现她,凶神恶煞把她往下推,诺敏拉扯着铁栏杆不松手,双方推推扯扯,列车员横着一脸肥肉,用力扒拉诺敏,诺敏一松手,差点从高高的列车上,吧嗒一声摔下站台,最后诺敏恨恨地说:“请你不要推我,我自己下去。”下来后双腿发软,眼睁睁看着列车再一次离自己远去。诺敏心里那个急呀,无可奈何,呼天呛地,欲哭无泪…… 诺敏在站台上整整候了5个多小时,到北京站时,已是第二天下午,诺敏掏出信件,按照指明路线,乘公交车来到北京沙滩,承以墨想必等急了,来信中附着详细的平面地图,诺敏依循指示牌和建筑物,来到一北京胡同,七拐八弯,找到承以墨的工地。工地上人说承以墨出去了,大概是去火车站了。 承以墨回来后,情人相见无限欢喜,以墨说昨夜通宵未眠,才三点多就起床了,四点钟就直奔火车站,在站台上从早晨天没亮到太阳当头照,坚守了7、8个小时,掐算着诺敏怎么着也该到北京了,就算火车晚点,诺敏人也该到了,何故就是不见踪影,以墨翘首盼望,心急如焚,几近崩溃,害怕诺敏被人拐骗。看看时间已到下午,估计这下诺敏说不定已到了工地上,于是原地返回,诺敏果然平安无事,两人相拥着回到暂住地。 十四章 北京相聚 北京胡同里,居住着寻常百姓家,老槐树下,一北京老头早晨喝茶、遛鸟、晨练,拉京胡唱京剧,晚上端出小板凳,坐在四合院中摇着蒲扇纳凉,跟扬州小巷里的居民一样,过着不紧不慢,悠哉悠哉的凡间烟火生活,无论身居城市乡村,老百姓的生活都是大同小异,开门七件事,操心着油盐酱醋茶。 靠近街道的小屋有待拆迁,许多人家,祖孙三代居住在人均面积不足8平米的房子,一旦房屋拆迁,寸土寸金,可拿到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拆迁费,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走百十米远,出了胡同,是整洁的五四大街,大街上人群接踵摩肩,熙熙攘攘,街的对面,长长的红色围墙圈着故宫,圈着象征清政府最高王权的紫禁城,里面的帝王生活,曾经延续了几个世纪,天子们醉生梦死的生活,加速了清朝政府的灭亡,改变了中国的近代历史。等级森严的尊卑制度,黑暗腐败的政治官场,与平民生活相对立。一墙之隔,墙内墙外,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柳絮飘飞的季节,京城无处不飞花,空中像飘着纷纷扬扬的六月雪。北京白天燥热晚上凉快,宽阔的马路边,浓密的国槐遮云蔽日,开着紫色绚烂的花,经风一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味。承墨带诺敏爬长城、去十三陵水库,去故宫、天安门、石景山,陶然亭公园和大观园游玩。著名的王府井大街,到处车水马龙到处是有钱人,花篮、花车、花圃把大街装点得花团锦簇。随处可见美女,几步就可以看见一个老外。美女们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身材绝佳,眼睛亮亮的,嘴唇红红的,轻摆腰肢,胸前一波三浪,臀好看地那么一扭,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商务楼、写字楼比比皆是,高楼林立,人才济济,聚集了全国各地来的美女和精英。马路上奔驰着宝马、保时捷、凯迪拉克,集中了世界各地名车,都是名贵身份的象征。 诺敏穿着地摊上买来的汗衫热裤,和套装轮流换着穿,齐肩短发梳得很整齐,娇小身躯像发育未全的中学生,胸前两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按捺不住往外探头探脑,被汗衫紧紧裹住,勾勒出青春饱满的线条,颈项里挂着美人鱼银链,手指上戴着承以墨刚买来的红宝石戒指。经这么一打扮,平添几分姿色,承以墨定眼看了两分钟,欣赏赞美道:“敏,你真好看,瞧你这一身打扮,挺精神的,你要是在北京呆上两三个月,不,要呆个半年,保准你不一样了。”诺敏半真半假说:“是啊,北京大城市多好哇,我这次来北京,就不回家了,在这里找份工作,陪着你一起创业。”以墨说:“你以为北京钱好挣啊,许多打工者住地下室,一日两餐泡方便面。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人会变的。”“你怕我变坏?你看我像那种人吗?”“这可说不准,环境改变人。许多女孩子出门打工挣钱,结果做了小姐,好好的就变了……有一次我去洗澡,看见一个女孩子,看上去才20岁,长得真是好看,叫人看了替她惋惜,多年轻的女孩子啊,干什么不行,干嘛出来做这交易?”“那你见了她,有没有想入非非的?”“我洗完澡就出来走了,许多人在大厅里休息看电视,还可以躺在包厢里喝茶,那女的我都不敢多看她一眼,肯定是从穷地方走出来的,那气质那皮肤,水灵灵的,做这种事,真是替她叫屈了,当然,她那种漂亮女孩,跟王府井大街上走出来的气质美女,比起来就又有区别了。”承以墨说这话时,昂首阔步,步履从容,神情自若,诺敏崇拜地看一眼承以墨,觉得男朋友挺正直挺有同情心的。正巧有个妙龄女郎从身边走过,内衣外穿,里面穿着精美的文胸,下面是黑色短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外套,扣子全部敞开,露出雪白肌肤和妙曼身材,戴着宽大墨镜,旁若无人走过大街,表情悠闲自得。 挤上公交车,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公交车逢站必停,上客多下客少,车厢里塞得满满的,密不透风,人被挤得快散架了,动弹不得。一阵优美悦耳的女声报站过后,吵架声突然响起,大概是一男的碰到一女的,不知道手碰到她的臀部抑或胸脯,两人争吵起来,愈演愈烈,用字正腔圆的北京话,把国骂都搬出来,双方互不相让,男的脱口而出:“我操……”女的不甘示弱:“你丫操什么?操什么你呀?”男的被逼急了,憋了一口气,从牙齿里迸出脏话来:“操你妈的蛋!”那女的得理不饶人:“你有两个蛋,你给露出来呀,你丫露给大伙儿看看……”“我给你妈看……”吵架升级了,对话越来越龌龊,不堪入耳。众乘客对市井俚语司空见惯,见多不怪,售票员阻止道:“嘿嘿嘿……干嘛呢你们,不能少说两句,你俩都是北京市民,请注意维护北京人的形象……大热天的,都别吵了,给我安静点……”诺敏坐在靠窗的车座上,以墨手拉吊环,依偎在她身边,身体随车一晃一晃,每一次身体的碰触,都能带来温馨甜蜜的奇妙感受。此刻,汗水濡湿了他的白衬衫,贴在脊梁上,露出年青男子完美的线条,散发出青春的气息,以墨回转头来,身体却无法跟着转过来,用扬州话微笑着对诺敏说:“你看,这就是北京,没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好好看看吧,过几天要回家了,也许今后你都看不到北京了……”提到回家,双方热切的眼神都暗淡下去,不再言语。这是一个敏感话题,从坐上火车的那一刻起,诺敏就清醒意识到相聚短暂,在北京玩上一周终究还要回家,回到那个憋闷的环境去,诺敏一直小心翼翼回避这个现实,现在听以墨提起,心中不免有点伤感,连忙转头去看窗外风景。 回到闷热狭小的小屋,两人倒在小床上,相视无言,分别的时刻就快到来,以墨放童安格的歌曲“让生命去等候”,诺敏给承以墨读自己写的小说,伤感弥漫在小屋的每一处角落。……诺敏走后,北京老头调侃道“两只鸟,飞走一只,这剩下的就孤单了……” 十五章 鱼龙混杂 建筑工地上有几百号人,分别来自江苏山东、河北安徽,从土建到瓦木水电工,鱼目混珠,泥沙俱下。这群弱势群体,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安全没有保障,住的是工棚,吃的是粗茶淡饭,用辛勤的汗水和心血,以廉价劳动力,承建北京首都的文明建设。一幢幢大楼在他们手上拔地而起,他们却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也没有。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民工中,数江苏人最有素质和教养,穿衣基本上很整齐,除少部分人干偷鸡摸狗的事情,大部分工人靠体力和技术老老实实挣钱。 卢金顺是老板的小舅子,也是项目经理,老板李道俊管工程外务和总体策划,工地上的事情,交由卢金顺一手抓,卢金顺待人严苛,做事公道,说话落地有声,有技术有能力,凡事由他说了算。承以砚的父母乃势利之徒,好结交权贵,因跟卢家上代交好,素有往来,在一次酒宴上,让承以砚拜卢金顺为师。在承以墨拜入卢金顺门下之前,承以砚已在卢金顺手下混了两年,学艺不精,会见风使舵,投其所好,吹牛皮不报税,哄得师傅师娘开心便万事大吉。承以砚生得唇红齿白,是个非常讨喜的小白脸,女孩子一看就心动的那种型,在北京干了几年后开始当班。 来自江都邵伯的马骅,五体不勤,大白天在宿舍睡觉,年轻人干活没精神,拍起马屁来有一套,人称马屁精,他最喜欢拍以砚马屁,尽心尽意孝顺承以砚,为他打饭买菜洗衣服,把新买的衬衫送给承以砚穿,等承以砚穿旧后不高兴再穿,自己拣来套上,甚至把新裤衩也奉献上了,承以砚受了这等奉承与伺候,就睁只眼闭只眼,照样记他出勤。 这天,太阳毒辣辣地照在头顶,气温蹭蹭窜高,大伙儿热得吃不消,干一会儿活就大汗淋漓,一群人骂骂咧咧,倒扣安全帽坐在屁股下面,有的干脆瘫坐在湿乎乎的泥土地上,躲在背阴处休息抽烟,对面的30层高楼快要竣工,工人们正在拆脚手,五娃子愤愤不平道:“他妈的,我们在这里流汗卖命,为北京人造房子砌别墅,自个儿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连饭都吃不饱,这世道真他妈的不公平。”旁边的秋生劝道:“算了吧,五娃子,你有那个命吗?你能住洋房坐名车,就不叫五娃子了。人呀,摊派就这个命……命里八升,求不得一斗哦……” 工棚里面阴暗脏乱,地上是一溜的大通铺,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混合着男人身上的烟臭味,臭袜子脏衣服随处可见。这群工友工作之余,苦中作乐,喝两瓶啤酒,甩一幅扑克牌打发无聊的时光,说些半荤半素的下流话,只有承墨不肯同流合污。这天,在喝了几两骚尿之后,五娃子向人吹嘘起他的艳遇,这段艳遇他逢人必吹,神乎其神地说了不下十遍,这会儿,在酒精的刺激下,眉飞色舞地道出事情原委。 五一这天放假休息,五娃子跟表哥鲁大眼上街去玩。大眼原名叫鲁大安,因其生着一双大眼睛,被戏称为大眼,两人走进一北京胡同,里面是个小杂院,院里有一棵梧桐树,四周很僻静,有许多小房子,把外面吵杂声全部摈弃在大街上。表哥鲁吩咐五娃子不要走开,在树下等他,说完大眼进了一间屋子。五娃子站在梧桐树下,抬眼看那一排溜高高低低的灰瓦屋檐,城市的天空连只飞鸟也看不见,等了好半天不见表哥出来,无聊透顶,想进去找又不知去哪间屋。这时,一年轻女子站在墙角向他招手,五娃子朝四周看看,别无他人,这女子的确是在召唤他。五娃子被这女的招进屋,那女的就坐在床上笑,帮五娃子把外衣脱了,两人在那床上行了云雨之事。事后意犹未尽,五娃子即兴又来一次,那女的结果也没要他钱,五娃子遇上这件美事,心中那个美呀。出来不见表哥身影,便独自回到工地。 这天晚上,五娃子又神乎其神吹起这段艳遇,被承以墨顶个正着:“听你这么说,那女的是个鸡,玩过不少男人,你一个童男子之身,被一个妓女玩了,你自以为不花钱沾了便宜,其实是被这女的拣了个大大的便宜,你这亏吃大了,亏你还好意思到处炫耀……”众人哄笑,五娃子像被霜打焉了的秋茄子,从此只字不提。 中国人在许多问题上,对男人和女人所表现出来的宽容程度不同。在很多方面女性比男性更吃亏。比如就业,比如同工不同酬,最显而易见的,是表现在男女关系上。一场早恋在单位闹得沸沸扬扬,未婚先孕被妇女主任前后找过几回,这些都在诺敏身上打上烙印,让她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来,拼命努力工作来弥补自身的过错。她被分配到最苦最差最脏的车间一线,干着勤杂工的粗活,出勤同样,月底奖金总是比别人少,对此诺敏丝毫不敢有怨言。对于身上有污点的女孩子来说,单位留用你,没端掉你饭碗算是有人情味的了,你还敢自不量力提过高的要求? 家人以诺敏为耻,邻居以她为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指戳着她脊梁骨来教育女儿,“你看她小小年纪不学好,谈恋爱,跟好人学好人,汤锅里的水带就带热了,以后你不要跟她玩,离她远点,姑娘人家别跟她后面学坏了。”诺敏是一面镜子,折射出的总是不好的那一面,人们习惯于哪壶不开提哪壶,放大别人的缺点,诺敏的种种“劣迹”,掩盖住她本身的许多优点。 诺妈妈对女儿又爱又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诺敏自毁前程,死心塌地为个穷小子受穷受累,自作自受。诺敏怨妈妈无事生非,跑到单位妇女主任那里告状,闹出种种事端,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母女关系一直很僵,诺爸爸纳言沉闷,不过多干涉女儿的婚事,弟弟诺言在其中调解,两边讲了多少好话,做了好多思想工作。诺敏还是对母亲望而生畏,亲近不起来。 母女之间到了一触即发、拔剑弩张的地步,在一次大吵特吵后,诺敏一气之下,叛逆地走出家门,一头扎进茫茫黑夜,在爱与恨,是与非之间苦苦挣扎,走了很远的路,走到尽头才发现前面一片黑乎乎的,是弯弯曲曲的小河,不由得悲从心发,热泪奔涌,天地之大,却没有一个弱女子的容身之处。路边停靠着拖拉机,诺敏爬进车厢,在拖拉机里面蜷缩一夜,第二天红着眼睛去上班。 十六章 蓝颜知己 诺敏像个劳改犯,在车间一线接受锻炼和再教育,接受来自广大干群的监督,夹着尾巴做人,说话吞吞吐吐,做事畏畏缩缩。干到重活时力不从心,挥汗如雨。人单势弱,没有任何后台与背景,加上自身的孺弱性格,常吃别人的哑巴亏,心中苦不堪言,暗自垂泪。同龄女孩不屑跟她交往,诺敏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她独来独往,卑微地低着头,像极了路边自生自灭的小草,没人留意它在风雨中哭泣,无数双大脚,踩在它头顶,把它的茎和叶无情踩断。风雨过后,这棵坚韧不拔的小草头顶阳光和雨露,倔强地向上挺直腰杆,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21岁的诺敏,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常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长年累月的自卑缄默,让她几乎丧失了语言功能。整个车间只有她一个女孩,血气方刚的阿健,是她唯一的同龄人,这个人既是班长,也是诺敏的顶头上司,生得浓眉大眼,虎气腾腾,为人热情,性情直率,生产技术精湛,能从机器运转中辩听出异样声,及时排除机器故障,避免过几次安全事故,干工作特有激情,非常能吃苦,连续三年被评为县先进个人,干部提起他赞不绝口,车间主任也给他三分面子。 阿健跟诺敏是同学,小学到初中同窗八年,了解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心地善良、思想单纯,优惠的招工政策让她放弃中高,有幸进入这家福利优厚的国企,原本工作积极向上,却因为早恋在单位备受争议。 诺敏在拖拉机里过了一夜,早晨上班时双眼浮肿,身心疲惫,阿健见她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关切地问:“诺敏,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到那边去坐会儿,喝杯茶定定神。”说完,为诺敏倒了一杯热茶,接过她手中大锹,挥舞着把那堆坯料铲进翻斗车,再把200多斤重的翻斗车拖远,将坯料倒进刮板,铲完几车后,一座小山似的堆积物矮了一截,诺敏顿感轻松许多,感激地看着那张熟悉亲切的笑脸,蓦地,眼里闪起了泪花。 阿健作为老同学,起初对诺敏的遭遇深表同情,热心助她一臂之力,找她谈心,以同等的身份,平视的心态看待诺敏,时间久了,发现她跟那些庸俗势利的女孩子,本质上不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性情温柔,不慕虚荣,敢于追求真爱,对人生抱有远大理想。阿健改变对她的成见,随着了解越深,阿健对她刮目相看,甚至把她当成择偶的一个标准。 诺敏于万般失意中,得到这份来自异性的关怀,心头的感激可想而知。要是没有那场早恋,诺敏还是个青春少女,在母亲身边撒着娇,对爱情怀着无限憧憬,在生活中体验种种乐趣,跟别的女孩子生活没什么两样。这场苦恋,带给诺敏毁灭性的打击,她跟承墨相处,感受更多的是沉重和压力。其实诺敏也不清楚,内心是否真的一往情深爱着承墨,还是更多依恋于那份相爱的感觉,她常在爱情与亲情的选择中摇摆不定,自我矛盾犹疑着,怀疑自己能否在爱情路上坚持走下去。严格来说,诺敏并没有跟异性接触的经历,她是个很腼腆的女孩子,跟异性说句话也会脸红,不知怎地就爱上承墨,稀里糊涂陷进爱的深渊,被描绘成不良女青年。诺敏在爱情面前是盲目的,根本不懂藏在爱情背后,那责任与道义的真正意义,这与诺敏的初衷相去甚远。 夏天生产时,车间高达50度,热得像蒸笼,蚊虫叮扰,机器轰鸣,令人坐立不安;寒风凛冽的冬夜,外面结着冰,厂房内四处窜风,诺敏缩紧身子昏昏欲睡,阿健脱下棉大衣,披在诺敏的肩上,诺敏假装睡着了,默默体会这份温暖和关爱,泪水却像小虫子爬出来。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在工作中互帮互助,共同进步。体格健壮的阿健像一尊守护神,给诺敏心灵上带来绝对的放松和舒坦,那是承以墨从没给过她的安全感,让她心里踏实。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下,在漫漫长夜的煎熬中,在三班颠倒的晨昏,在若干个辛苦枯燥的日子里,他们带着困守了整夜的混沌和倦意,共同迎接曙光的清朗和希望,心怀默契,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心领神会。诺敏对阿健的感激,经发酵升华提炼,成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每天见到阿健心里莫名欣喜,见不到他时情绪低落,无精打采。有一回阿健家中有事休息两天,诺敏魂不附体了两天。等阿健出现在面前时,诺敏心里激流暗涌,把对以墨的刻骨相思,化为另一种情感寄托,放在阿健身上。跟热情开朗的阿健交往,感觉完全不同,没有任何心理压力。阿健除了帮诺敏干活,还利用自身的威望,帮诺敏说话,那帮见风使舵的家伙,见有班长给诺敏撑腰,不敢明显欺负诺敏,诺敏的待遇比初到车间时有所提高。吃工作餐时,阿健乘人不注意,往诺敏碗底悄悄压两块红烧肉,或者鸡腿和鱼块,改善她的伙食。诺敏太瘦了,面呈菜色,花一毛钱吃最便宜的蔬菜汤,节俭到令人怜惜的地步。 诺敏知道,如果自己嫁给承以墨,不仅要挣一份嫁妆钱,还要跟承以墨同甘共苦,耐得住生活上的清贫和寂寞。有了阿健的陪伴,诺敏的生活多了份希望,但心里的落寞还是无处可逃。她给承以墨写很多的信,在信中表达思念和哀愁,反复不停地问承以墨,两地相思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 小镇的节气似乎比北京城迟一个月,北京女人急不可耐换装时,大家还身穿羊毛衫或外套。炎热的夏天,女人穿上裙装尽显风情。诺敏穿着北京买回的地摊货,也足以引起其她女孩的注目和妒忌。繁星点点的夏夜,诺敏一番沐浴后,穿一袭吊带白裙,凝视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低声吟唱,夏风掀动她洁白的裙裾,心中不免感叹:青春的衣袂为谁而舞? 十七章 两地相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诺敏跟阿健在工作中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这份感情比友谊多一点,比爱情少一点,诺敏时刻提醒自己注意言行,不要再落人话柄。同班组的中年妇女都是过来之人,她们也曾年轻过,有过青春的悸动,看见这对小男小女,在他们眼皮底下眉来眼去,眉目传情,都冷眼静观事态发展,想从他们面部表情中研究出,两个人关系到底走到了哪一步,他们知道怎样通过眼神来辨别处男,处子的眼睛神采熠熠,黑得发亮,黑得像上好的绸缎,亮得像两个黑葡萄,深得如同一汪潭水。阿健的眼神清澈明亮,丝毫不带半点情欲。于是,有人冷笑道:“……哼哼……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诺敏对阿健,由好感到钦佩再到喜欢,爬到情感的巅峰,红灯亮起,诺敏紧急刹车,保持应有的理智,选择忠于最初的爱情。 有好事者私下问阿健,是否真的喜欢诺敏?如果两个人真要好的话,他可以做月下老,成全他们的姻缘,又问阿健是否在意诺敏的过去,说白了,其实问阿健是否在意诺敏不是处女之身。阿健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说诺敏是个值得人去爱的好姑娘,但是人家有男朋友,而且感情很好,自己不能做第三者,破坏人家的好事。好事者又将此番话语搬弄到诺敏面前,诺敏微微一笑,她已经有了承墨,两人立下了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山盟海誓,怎能朝三暮四?她打算为阿健介绍女朋友,也刻意保持与他之间的距离。阿健似有察觉,君子之心坦荡荡,不拘小节,行为磊落。 诺敏给承以墨的信中提到阿健,说起班长对自己的照顾,字里行间流露出崇拜之情,表明自己忠于爱情的心迹,这番爱的表白,对承墨无异是画蛇添足,她认为承以墨不小心眼,是个虚怀若谷的谦谦君子,跟阿健一样有着高尚的情操,他会理解自己的感情,在信末她总结到:“现代人的生活丰富多彩,面对种种诱惑,我们要学会把握自己,不能在闪烁的霓虹灯中迷失方向。” 承以墨很快回信说:“亲爱的妻,时间老人蹒跚地走过了三个月,多么难熬的三个月,你走后,我是多么的想你、念你,我可爱的宝贝,你是那么温柔、美丽。妻,我们已经相爱四年了,虽然我们没有结婚,但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生命中的另一半。 亲爱的,每天上班我都要经过一条小河,是人工挖成的,二十几米宽,河沿用方石砌成,两岸绿荫成行。据说河的源头是很远的密云水库,河水清澈。每天早晨和夕阳西下的时候,有很多垂钓者来此钓鱼,还有一对对情侣来此寻找浪漫,这让我更加思念家中的你。看见情侣拥抱依偎的身影,我心中可真难受。 敏,我真后悔,离开我温柔的娇妻,来到这遥远又陌生的北京。 敏,由于晚间的无聊、寂寞,还有别人的打鼾声,使我无法入睡。我买了一台袖珍录音机。我可真够惨,每天听着收录机睡着,到早晨才发现收录机还开着。我的敏,现在别人都睡了,我正趴在红色的小皮箱上给你写信。 敏,有时候不加班,我在河边看夕阳落下去,心中不由得想起我们美好往事,想起了你。想当初你不顾父母反对,坚持和我好,让我感动得要用一生的真情实意,来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那时的我,虽然受了不少鄙视的眼光和嘲笑的话语,但想着有你坚定不移爱着我,心中总是暖暖的。吃点苦受点累怕什么,只要能与妻你相守一生就行。敏,我们就像两叶小舟,在大海中风雨共济,也许会触礁会遇到大风大浪,但最终会驶进宁静的港湾。我从不向往海面上的豪华游轮,因为我知道那些不属于我,如果硬要去追求那些绚丽的色彩,我们反而会失去自身的光芒。我们就像寒夜里的两颗星星,互相守望。 妻,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深深地把你想起,我几乎每天梦见你,时而与你相依相偎看电视,时而与你外出旅游。每当想到你,我就冲动地想要回家与你团聚。妻,等再过两年,我在北京赚够了钱,我们就举行婚礼,到那时,我们不要再分开,我们今生今世永远在一起。 敏,现在家中很热吧,工作能适应吗?又到了秋天,刮风的时候外面很冷,你又有鼻炎,要注意身体,多喝一点热茶,早晨起床做一做我教你的伸展运动。 敏,时间不早了,我该睡了。晚安,祝你做个好梦!吻你,永远爱你的承以墨! 1992年9月9日 ” 十八章 夜半阴谋 每晚的天气预报,是诺敏必看的电视节目。根据最近卫星云图显示,将有一股强劲的西北风南下,许多城市将会出现大风、霜冻和降雪天气,首先影响的是我国北方一带,让诺敏担忧身在北京的承以墨。 承家祖屋紧靠河沿,一片青瓦红墙,寒鸦枯藤老树,百草凋敝,在萧萧落木的河畔,满目凄凉萧瑟。某个深秋的夜晚,诺敏在承家西院徘徊,隔着花墙往院子里瞧,花墙内透过来的灯影人影,温暖着诺敏冷寂的心,带给她某种幻觉,似乎依稀可见以墨在西厢房练字,孤清的人影映在窗玻璃上,在等待她的到来。低垂在墙头的厚草帘不仅挡风,还遮住了诺敏企图探视更远的视线,把诺敏隔绝在院外,伫立在西北风中,目光哀婉,神情落寞,直至星移物换,月寒霜冷,东厢房落灯之前,才怅然悄然离去。西院墙角下潮湿的泥土表层,一串深深浅浅、重重叠叠、尖尖细细的小坑,都是诺敏踩下的高跟鞋印,每个坑里都盛满相思。 诺敏在承家西院徘徊之夜,东厢房的承以书夫妇灭灯之前,有过一场激烈争论,承以书不满足在家小打小敲,产品自产自销的现状,打算在附近小镇上租房,扩大门面再生产,争取打开市场。春花不同意,她以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头脑,及与生俱来的谋虑深算,打了笔小九九,目前正值创业初期,不宜过多投资,小孩嗷嗷待哺,需要花奶粉钱,春花排出若干理由反对。末了,道出最重要的一条反对意见:“承以书,你想过没有,假如我们搬到镇上去住,离开老祖室,不是把全部家产都让给承以墨吗?”承以书一愣,没想到夫人有这层高见,蹙着眉毛反问道:“我们在镇上不是有房子吗,还要这旧屋子干嘛?再说爸爸去世了,承以墨还没结婚,长子如父,长嫂如母,我们应该帮他成家立业才对,怎么能跟他抢房产呢?”春花急了,这一着急就眉毛倒竖,气急脸红,原本不大的眼睛也睁圆了:“什么长子如父长嫂如母,你老娘都嫁出门了,她连亲生儿子都顾不上,你还顾什么兄弟之情?承以书,你想想看,镇上新房是我们结婚买的,家中老祖屋是你爸一砖一瓦,辛辛苦苦盖起来的,当然有我们的一半。”以书与以墨毕竟是同胞手足,顾着几分情意,说话有几分良心:“这事儿你就别提了,爸那笔赔偿金,加上老娘的遗孀费,不都押在我们房子上了吗?老娘虽说改嫁了,有事还常回家走走,这房子,妈老了还是要回来住的。你这样做别人会笑话的,说我们没良心,以墨比我们小四岁,不指望哥哥嫂子帮他,难道我们还要跟他抢家产吗?做人呀,要厚道一点。”见丈夫不理解自己一片苦心,把自己话当耳边风,春花气得掐了男人一把:“我看你傻了是不是?你脑袋瓜子哪根筋搭错了?哪个嫌钱多的?我们为买镇上房子,到现在还空着债,整天起早带晚赚不到几个钱,到猴年马月才能还清手中的债?这时候去租房子,承以墨会替你还债吗?这房子弟兄两个一人一半,我没有说错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上哪个不是为自个儿打算?哪家弟兄不是为争家产打得头破血流?” 这番话听起来无懈可击,承以书就是不答应,夫妻双方争执不下,春花使起惯用的伎俩,转身留给男人一个后背,冷冷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一家三口好,行啊,以承墨,你不听我话,我们就走着瞧,反正你有个好兄弟,老婆孩子在你心中不重要,往后你就跟承以墨过日子吧,我们娘儿两个明天就回家,你老娘撂摊子不管,连孙子都不带,我跟你后面穷忙还有什么意思呢?往后生意上的事不要来问我,你自个儿去折腾吧。” 两个人在深夜斗气,语音不知不觉都放重了,吵着了旁边的小孩,小孩刚从睡梦中醒来,闹不懂大人们在吵什么,见这一架势,瓢起小嘴哇哇大哭。这一夜,娃儿哭,春花闹,把个承以书搞得焦头烂额,哄哄小孩还哭,劝劝老婆也不行,真是无计可施。事业刚起步时,春花筹款购货、多方拉拢人心,投机取巧,想方设法打开销路。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其中春花功不可没,承以书不敢得罪老婆大人,大丈夫能屈能伸,夫人的话于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人本性都是自私的,反过来就依了春花的主意。 事有凑巧,素英在史老头家住了两个月,天气冷了,回来拿几件御寒棉衣,处理点农活和家务,在前面储杂间住了几晚。储杂间低矮破旧,堆放着粮仓农具和各种杂物,屋梁顶上裂了好长一条缝,老鼠四下乱窜,简直不能住人。承以墨不在家,素英原可以睡在西厢房,这间屋子被以书作了库房,床上地上,到处堆积着成品和半成品。 春花见此,眼珠子一转,心头有了主意,笑嘻嘻跑到前屋,待素英下河淘米上岸,走到忙碌的婆母跟前,拿出做媳妇的十二分孝心和诚意来:“老娘啊,你这回家来就多住几个晚上,你叫老头子也过来聚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跟老头成了亲,他也是我们上人,他来,我们做儿子媳妇的不嫌他。”素英踌躇道:“老头子他有自己的家,不习惯到这边来住,最多也就是这边有事,时而八节的来走走。”“你现在有老头子了,连承家儿孙也顾不上了,你屁股一拍走了,你家孙子没人带,上次跌个跟头差点伤到眼睛,门口又靠到河边,人家都说招夫养子,现在儿子不需要你养,你最起码把孙子带带好,他毕竟是你的亲孙子,你在人家过得再好,哪有在自家过日子自在,我看你不如把老头子带回来住,这样双方也好有个照应,也减轻我们的负担。”史老头是个村干部,每月薪水到手,吃喝不愁。春花铁算盘打得溜精,现如今可以先让史老头进门,等他人老废用时再一脚踢开他。 生姜是老的辣,素英在风雨人生中滚爬了大半辈子,对春花肚里的花花肠子焉有不知,素英连声回绝,语气尽量不得罪媳妇:“你说的话我不是不晓得,我把东房间让给你们住了,西边住着以墨,老头子来了住哪呀?前面杂间堆满了东西,逢到下雨天就漏雨,怎么住人啊?孙子会跑路了,我可以带走到老头那里,假如你不放心,往后我就吃点辛苦,经常往家里走走,两头住住就是了。”春花笼络素英说:“老娘啊,你跟老头是我们的老上人,我把房间还腾出来给你们住。”素英对媳妇的用意心知肚明,问道:“那以墨住在哪里啊,总不能让他结婚房间也没有吧?弟兄两个,我老娘不跟你们抢房间,你这个做嫂子的也不能心黑。” 春花见软的不行,便收起笑脸,露出嚣张跋扈的面孔,以咄咄逼人的气焰逼视素英,素英不敢直视她眼神,却见媳妇眼鼻之间的雀斑,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说也奇怪,春花生过孩子后,脸上许多雀斑淡化了,平常大门不出,皮肤也捂白了,相貌竟比做姑娘时好看。素英不软不硬的反击,一语戳到春花痛处,春花气得七窍生烟,她蹦到素英面前,索性撒起泼来,高于头顶的马尾辫,随着喘出的粗气,上下一颤一颤:“好啊,老娘,我为你跟老头着想,让出大床给你住,你倒过来怀疑我黑心。这房子是承老师的遗产,肯定有大儿子的一半,你都已经跨门槛了,往后你的事儿子媳妇无权再问,是死是活跟儿子无关,死了由老头来忙你,这个家没你的份。你不帮我带孩子,我也可以不养你老,随你找哪个来评理,我都敢说这话说得一点不过分。” 二十章 爱情争论 村口小店,秀琴站在三岔口凉棚下,打扮妖冶入时,脖子伸得老长,望着马路上的来往车辆,以惯有的夸张招摇的语气,跟每个熟人打招呼。老远瞅见承以墨骑车过来,书包架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顿时放高语调,热情洋溢地说:“哟,以墨家来了,还带着小新娘子,也不介绍一下。”承以墨得意似的一笑,叫了声“婶子”,车从秀琴身边经过,一阵香气扑鼻,诺敏闻到这劣质脂粉味,红着脸微微一笑,算是搪塞过去。承以矜在路上晃荡,见了诺敏,自然地开口叫一声嫂子,跟着承以墨进了家门,诺敏幼时在姑奶奶家长大,姑奶奶跟以墨是一个村庄的,诺敏从扎小辫开始就认识了承以矜,大家并不陌生,年轻人叙着共同话题。 以矜坐下聊了片刻走后。诺敏说,“刚才在路口那个女的,她是你婶子吗?花枝招展的,好性感漂亮。”承墨在北京见识过真正的美女,对秀琴不再表现出浓厚兴趣,轻声笑道:“她那样子叫性感?血盆大口,屁股生得像砧板,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过,人长得风骚会勾引男人,还没你好看呢。”话语间的轻狂放肆,诺敏听了,当他不知何时学会了开玩笑。她哪知道婶侄之间的那层龌龊,及承以墨对秀琴垂涎已久的酸葡萄心理,以为承墨在赞美自己,心里欢喜受用了半天。 承以墨在大锅上一阵忙活,不一会儿,几道菜搬上餐桌,以墨厨艺尚可,炒菜咸淡适中,清爽可口,除了两大碗米饭,餐桌上还有两杯红酒。两人举起高脚酒杯对碰一下,开始享用浪漫温馨的晚餐。 诺敏不胜酒力,双颊泛起红晕,饭没吃完,头重脚轻晕乎乎的,被承墨扶到床上休息,承以墨为她脱掉鞋袜拉过被子,诺敏和衣而卧半睡半醒。以墨收拾好碗筷,洗完脸脚也钻进被窝,两个人亲热完毕,以墨把手搁在诺敏胸脯上,有意无意试探道:“敏,假如其他男人把手放你这里,你会说什么?”诺敏瞪他一眼,“其他男人根本不会这样无赖。”娇嗔着把他手拂开。 “你应该这样说——”承以墨把手伸到诺敏胸部,用左手用力打自己右手,做着示范动作“……拿开你的脏手,臭流氓……”见诺敏不以为然,承以墨用调侃的口吻对未婚妻旁敲侧击:“聪明的女人会用脑子,对上司的无礼要求,巧妙拒绝,既不让领导占到便宜,又能运用自身的小聪明,达到升值加薪的工作目的……而蠢女人以身体为本钱,被领导玩弄,什么好处捞不到,最后被人甩了,落得一身骚,名誉扫地……明白吗?”以墨顿了顿,耐人寻味地盯视诺敏,似乎想从中寻找出答案,寻求未果,末了总结概括道:“这就是聪明女人跟蠢女人的区别,其中尺度全靠女人去把握。”诺敏对承以墨的言辞感觉好笑,她对男女之间的事不感兴趣,认为爱情属于精神领域。而承以墨对诺敏的幼稚不放心,内心有一层隐隐的担忧,生怕自己长期在外,她在家会吃别的男人亏。 诺敏笑着打开他的手,骂了声无聊,打开电视,县电视台的地方产品广告过后,播放《神雕侠侣》,剧情一波三折,杨过跟小龙女的生死恋情,被港台女演员演绎得荡气回肠。诺敏心折于小龙女冰清玉洁的神韵,看到精彩处目不转睛。承以墨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听你说,你那位班长对你挺好的?”“是呀!”“他有女朋友吗?”“媒人介绍了一个,双方都看不中。”“你怎么不为他介绍一个呢?”诺敏心思全放在电视剧上,随口回答“我啊……我是想给他介绍个好姑娘,但是没有合适的。恩,我堂妹挺好的,人也勤快,就是比他小了几岁,怕不成……”承以墨故意不怀好意戏谑诺敏,“你是不是喜欢班长,想投怀送抱?”“胡说,我们班长是个谦谦君子,他才没那么下流。我跟他之间没什么,你不要乱怀疑。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非常有默契,我们虽然没这层关系,却比有这层关系来得更亲密。”提到班长,诺敏眉开眼笑,言辞之间毫不掩饰对阿健的赞美,全然不顾以墨的感受。 想起朝夕相处的每个晨昏,每一次眼神的交接,诺敏打开话闸子,说班长是如何关照自己,她又如何急流勇退,诺敏毫无保留表述这段经历,剖析自己的思想感情,以示对承以墨的忠贞,她一直认为男女之间的友情,远比狭隘自私的爱情纯粹和高尚。却忽略了男人宽容大度的外表下,骨子里隐藏着自私嫉妒的本质。承以墨不言不语,听了半天,突然打断诺敏的话:“恩,他是个君子,你是不是个贞女啊?你跟我在一起,第一次就没落红……”“你有没有常识?杂志上说女孩子激烈运动时,会有处女膜破裂的现象。”“你不喜爱运动,以前也没干过什么重体力活,处女膜怎么会破裂呢?”诺敏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反诘道:“我们俩18岁就恋爱了,你是我的初恋,在这之前我跟男生说话都脸红。我纯不纯洁,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反正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怎么回事……哎,以墨,人家说结过婚的女人就不纯洁了,这话对吗?” “女人纯洁不纯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指在对爱情的忠诚度,第二是保持心灵的纯洁。我不觉得女人结婚后,思想就不纯洁了,我在外面打工,希望你在家——能做个表里如一的纯洁女人。”“你们男人只会要求女的忠诚,自己在外面却很花心。社会虽然进步了,还跟封建年代一样,男人恨不得有三妻四妾,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风流被说成是有本事。女人在外面玩,就被别人说成是花痞,女流氓,这对女人不公平。” “我不认为这不公平,男女是平等的,这世上只要有一个花心男人存在,就必定会有另一个对家庭不忠的花心女人,假如你们女人不在婚姻之外,受别人的诱惑,以出轨来证明自身的魅力,如果男女都洁身自爱,忠于爱情和家庭的话,那么,社会上的花心男人就会少一点。”一对未婚同居的男女,对于究竟哪样算出轨的话题,第一次展开了讨论,当然,这样争论的结果是不了了之。 因为,这本属于社会学的范畴,自然会有许多专家去论证。 二十一章 北京女人 北京漫长的冬季结束了,路面的坚冰开始融化。春意染上了树梢头,谢荣萍和刘凯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发现丈夫刘凯出轨后,谢墨萍顿时感觉天塌了半边。心爱的丈夫欺骗自己,在外金屋藏娇,而她蒙在鼓里毫无察觉。等她发现时,对方已经明来暗往偷情了两年。谢荣萍恨不能拿刀剁了这对狗男女,当即提出离婚,递给刘凯一纸离婚协议书,没有任何语言上的挽留。男人在外偷情,根本不想后院失火,刘凯搬来丈人、丈母娘当救兵,做谢墨萍的思想工作,老俩口轮番劝说无效。谢墨萍无法原谅老公的背叛行为,经历了半年冷战,刘凯终于死心,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结束了12年的婚姻,心怀愧疚的他,给前妻留下一套北京昌平的住房,及一切家用电器,还有上初中的女儿刘雪,带小三远走他乡另筑爱巢。 离婚第二天是周末,谢墨萍心灰意冷,请假在家不吃不喝,流泪躺了一整天,一宿无眠,周一大早起床收拾房间,檫干红肿的眼睛,化个淡妆掩盖住黑眼圈,抹上口红,乘坐公交车去上班。 长长的公路绿化带,迎春花开得正艳,宣示着春天的来临。生命如花,错过春天,花期不再。车厢内,一对情侣搂搂抱抱,晃来晃去,旁若无人地亲热,眼前无边美好的春景,刺激着谢墨萍脆弱的神经,那个最熟悉的男人,从此与己无关,形同陌路,经营另一份感情,一念及此,泪水夺眶而出,差点冲淡脸上的妆容,连忙从提包里取出纸巾,拭去眼角的泪。 到了单位,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总觉得同事的目光异样,又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离婚后的女人变得异常敏感,谢墨萍夜夜痛彻心扉,每每午夜梦回,想起往日恩爱尽化作烟云,从此以后,夫妻成陌路,远隔天涯,老死不相往来。没有男人的家空落落的,将来的生活永远是个未知数,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心里空落落的,长长地嘘一口气,好象这样一叹心里才舒服一点。白天回到单位,调整好状态应付日常工作。 夜深人静时,谢墨萍在睡梦中独自数着伤痕,心里痛恨着那个男人,从爱情的围城中突围出来,谢墨萍再也不相信爱情。在部队转业退居二线的谢久保,凭借昔日身为昌平市委书记的秘书身份,为女儿构建起良好的人脉,把她调离到昌平储蓄所。从倦怠的婚姻中突围出来,谢墨萍获得了巨大的自由,有一种全身心的解脱。家庭的解体,让她更有精力、专心致志在职场中打拼,本来就八面玲珑的她,在新环境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不久便荣升为银行主任,在工作中步步高升。 获得单身自由的同时,寂寞也随之而来。华灯初上,下班回到家,女儿刘雪去上晚自修,孤独的滋味油然滋生,谢墨萍报名参加了舞蹈班。 满空繁星在北京不夜之城的灯光下黯然失色,在昌平城区的某个广场上,汇集着跳舞的男女老少。有出来健身的大爷大妈,有寂寞空虚的打工仔打工妹,也有正儿八经的舞蹈高手。简陋的音响灯光设备,并不影响大家跳舞的激情。谢墨萍锁好电动车,径直走向舞池,她很快成为这里的常客。自离婚后,只要不刮风下雨,没有工作上的应酬,她几乎每晚必到,舞步练得相当娴熟自如。 二十二章 以墨学舞 春运的站台,人满为患,承以墨奋力爬上列车,从人头顶上接过行李,承以砚承以矜相继从窗户爬进来,抢到一个硬座,三人轮流休息。过道上横列着许多腿脚,和横七竖八的行李,行李包上坐着人,遍地垃圾,脏乱不堪。 承以矜年前跟女朋友嘉雯商量,“在单位,凡事讲个排资论辈,大学生下车间很正常。与其拿着不高的薪水半死不活,不如去北京拼搏一回。”嘉雯信誓旦旦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年纪轻轻的,我支持你出去闯荡一番,但是,你想去北京恐怕还要请承以砚帮忙,不晓得他答应不答应。”过年期间,以砚走亲访友,住在丈人家几晚不回家,难得见到他的人影。这天晚上八点,以矜在家看电视,听见堤坡上摩托车响,不一会儿,后面越兰家吵吵嚷嚷的,知道以砚回家了,跟着以砚进了门,一阵寒暄后,以矜说:“以砚呀,我们承家人弟兄班子当中,就数你在北京混得好,最有出息。”以砚掏出一支三五香烟扔给以矜,又点燃一支衔在嘴上,翘着二郎腿说:“你这话就错了,你是我们承家唯一的大学生,你才前途无量啊!”“我这个学上得有屁用,专业不对口,在车间里扛管子,英雄无用武之地。”“嘿嘿,就跟这香烟一样,牌子不同啊,我一个初中生,怎么及得上你呢?” “不瞒你兄弟说,我不甘心在车间上三班倒,拿个五六百的工资混青春,想跟你们后面到北京混混, 你我是本家兄弟,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这个还要请你帮兄弟的忙。”“这个,不是我不帮,现在想要到北京很难啊……”以砚徐徐地喷出一口烟,面有难色,“这事情不是我个人说了算,光我师傅卢金顺点头还不行,带人上北京要跟李道俊打招呼,这年头想办事,少不了请客送礼……”“这个你放心,该花的钱我照花。”“这不是花钱的事情,关键是现在李道俊工地上不缺人手,去年还清退了一批工人呢……” 以墨知道后,偏不信这个邪,替以砚出面打抱不平:“工地上现在缺少人手,在外面还招人呢,怎么就多你一个?其他单位通过劳务市场,招聘像你这种人才,我就不信你一个大学生,他李道俊就不要你。承砚是怕你水平比他高,往后超过他的能力,他不带你走我带你去,我找师傅卢金顺说情去……”以墨打了一通电话,卢金顺点头同意了,这事儿就算谈妥了。越兰知晓后,迈着麻杆般的细腿,来到承以墨家,拉着蜡黄的长刀脸,口里叼根三五香烟,斜着眼睛骂人,香烟在两片薄唇间抖颤,灰白的烟烬居然不落,“小墨啊,你到工地能有几天啦,你都敢带人啦?本事比我家以砚还大呢,以砚没有准口的事情,你敢夸口?”这份人情结果算在承以砚头上,以矜自然少不了请客送礼,对以砚感恩戴德。 每年春节,重复着同样的相聚与别离,工地在北京城区不停转换,从西直门到朝阳区再至昌平,像人生的站台,通往不可知的未来,昌平是承以墨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在这里学会了跳舞,结识了更多的男男女女,由此而改变了人生轨迹。 昌平县位于北京北郊,境内交通四通八达,随着北京外三环、四环的道路开辟,昌平的旅游优势得天独厚,开通了八达岭高速公路。江都建筑公司通过竞标,一举夺得昌平商务会馆的建造权,计划用一年时间,在中关村科技园昌平园中,按高标准来建一座四星级酒店,地上四层,主体大楼高约30米,主楼地下一层,建筑面积约20000平方米,缔造了江都建筑史上的神话。会馆建成之后,将以全新风貌迎接国家建设部公安部、市委市政府等八方来客。 承以墨工作踏实,作风严谨,为人精明,遇事肯钻,很快就做了班长,手下带几个徒弟,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思想与公正,做事很受人爱戴,他用保持疏远的态度来对待身边的每个同事,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承以矜怀才不遇,得过且过,工作怕吃苦,用钱大手大脚。承以砚是个油嘴滑舌的花花公子,老家有了女朋友,在外沾花惹草,身边女孩子走马灯似的换,把女孩子带到办公室肆无忌惮的厮混,在工地上影响很不好,以墨提醒他不要玩火自焚。有个女孩子经常打电话纠缠,承以砚不堪其扰,最后由承以墨出面,帮他摆平了这件事。 建筑工地上,一抹斜阳投射在,从楼角处出来的承以墨身上。他脚步匆忙,瘦削的背挺得笔直。洁净的白衬衣,混在一群建筑工人的背影中,白得有点扎眼,掩藏在一群肮脏、灰头土脸的人群中,他的光辉还是闪现出来。 “承以墨,你要出去啊,吃晚饭来?”张勇肩搭工作服,手托安全帽,摇晃着走向水池。 “我出去有点事,你帮我代打饭,等我回宿舍来吃。”承以墨头也不回,走出了工地大门。他是这座城市的旁观者,直视着北京的经济发展,却融不进都市生活。这两年的打工生活,使他在穿着打扮、言谈举止方面,完全都市化了。当他独自走在大街上,人家会以为他是公司白领或大学生。 晚上不加班,承以墨不急于回工地,他一路乘车来到昌平市区,买了一身衣服后,在小摊上买份报纸慢慢看。对面广场上有许多人在跳舞,承以墨不由得慢下脚步,在人群后面观望良久,依样画葫芦走起舞步来。一位胖胖的老太太,大概是跳累了,坐在平台上休息,见承墨笨手笨脚的样子,笑着问道:“小伙子,你是今天刚来的?以前没见过你,你还不会跳舞吧,没关系,我来教你,来,你先这样走几步,一、二、三——四……”老太太走几步再转身回头。北京老太特别热情,手把手地教承以墨跳舞,以墨拘谨地托着老太太的腰,极其认真地跟着节拍迈步,跟以前学打麻将一样,以墨对跳舞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承以墨不光迷上跳舞,还跳出了舞瘾,每天下班后匆忙洗澡换衣服,直奔露天舞场,交了为数不多的学费,跟在教练后面,从基本步认真学起,先是跳国标平四,再然后是恰恰探戈伦巴。露天广场上,百余对翩翩起舞的舞者,三流九教,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除少部分当地人来此健身休闲,陶冶身心,消磨时光,大多是来自外乡的打工仔打工妹,在寂寞枯燥的工作之余,借跳舞排遣内心的空虚寂寞,男女搂搂抱抱,激情对跳,给枯燥的打工生涯带来新鲜刺激。其中不乏不怀好意的钓鱼者,其目的并非为跳舞而来,用时下的话来说,是来猎艳的。夜色是罪恶和暧昧勾当的温床,群魔乱舞,滋养出交叉感染的病毒和细菌,城市上空弥漫着腐朽的资产阶级风气。 二十三章 都市迷情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中国快速增长的经济令全球瞩目,各行各业蓬勃发展,广州珠江一带成为经济三角区,外商纷纷把战略目光投向中国内地市场。改革开放势必带来某些不良习气,西方开放的性观念,以前所未有的趋势颠覆着国人的思想,冲击着人们传统的价值观。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是一个性开放的年代,人们笑贫不笑娼,拜金主义日盛,利欲熏心心渐黑,为追逐利益互相倾轧,为了金钱地位不择手段往上爬。 第三产业的兴起,滋生出中国人日益膨胀的私欲,大酒店、桑拿房、娱乐中心比比皆是,一对对痴男怨女在舞厅里声嘶力竭发泄,在旋转迷离的七彩灯中,在四大天王的歌声中潇洒走一回,夜夜通宵达旦醉生梦死。春节在江都老家,承墨和诺敏受人邀请去跳舞,金童玉女,一对璧人,共入舞池翩翩起舞,引起多少羡慕追随的眼光。 承以墨在北京学国际标准舞,原想在老家陪诺敏自娱自乐,丰富业余文化生活。他在农村老家率先买起vcd,最新版的6碟款式,一按揿钮,里面能淌出缓缓的音乐声来,让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啧啧称奇。承以墨中规中矩跟北京老太太学跳舞,一招一式比划得很认真。他是露天舞场的熟客,在此结识到社会各个阶层的女人。夏季来临时,舞场上乌拉拉多出许多新面孔,舞蹈队伍不断扩大,承以墨往那随意一站,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比起那些猥琐的打工者、臃肿虚胖的北京男人,不知要英俊潇洒几倍,成为女人们的追捧者。 有个打工妹对承以墨相当热情,对他舞姿赞叹不已,表示要跟他学跳舞,承以墨言传身教指导她每一个动作。她自我介绍叫露露,来自贫穷偏远的山区,为资助弟弟上学出外打工,来北京已经三年了,在一家服务公司上班,常受到男性客户的骚扰,每天迎来送往,连最起码的人格也没有,露露对这份工作厌倦透顶,想回老家去,又不愿回到那种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承以墨自幼尝到家寒的贫困滋味,深知在外打工的不易,对露露的遭遇深表同情。一来二去,通过交谈,两人之间熟悉起来,同样的生活经历,跳舞时的零距离接触,让两人惺惺相惜,很快突破了男女界限,当他走出露露的出租屋时,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事后得知露露是个三陪女,带着嫖客在出租地交易时,常受警察的突击检查,罚款嫖资不谈,操皮肉生涯而所得的存折,还要当心被警察搜去,长期担惊受怕。妓女的身份,并不影响承以墨跟她交往,露露使出浑身解数,让承以墨尽兴快乐,两个人如鱼得水,乳水交融。完毕,承以墨若无其事回工地。 承以墨深知其中的游戏规则:在寂寞的人生旅途,两条不同生活轨迹的男女,如水上浮萍忽散忽聚,逢场作戏,互相需要又互不相干,天明之后各即各位,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和位置,承墨对工作丝毫不放松,细致严谨,肯学实干,为人真诚,还是众人眼中的好男人。农村许多剩余劳动力涌向城市,许多男女正值壮年,远离家园的他们,既无法解决生理问题,心理隐患又令人堪忧。他们给城市带来繁荣经济的同时,也引发种种现实问题,给社会增加不安定的因素,据社会调查报告,农民工的犯罪率居高不下。 跳舞的间隙,承以墨坐在扶栏平台上休息,大口喝矿泉水,神情冷傲,外形很酷很帅。隔着几步远,一个穿着考究,举止高雅的女人在迷离灯光下仔细打量他。见承以墨穿着简单的棉质t恤和休闲鞋,个子不是太高,因为肩背笔挺,显得高挑挺拔,谢荣萍心中咯噔跳了一下,她不是以貌取人,但从一个人的外貌、体态、穿着打扮,大致能够掂量出这个人的分量和内涵。承以墨剪着文雅的小平头,五官端正清秀,身材适中,高矮胖瘦恰到好处,衣裤鞋袜干净整洁,像极了前夫年轻时的样子。“看样子你不是北京人。”谢墨萍上前主动搭讪,话语里传达着对年轻异性的好感,这样尊重的话语从一个光彩照人的北京女人口中说出来,让承以墨受宠若惊。“不是的,我是扬州人。”“来北京几年了?”谢墨萍亲切地询问,“三年了”。“你在北京干什么?”“我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提到工作,承以墨脸微微红了,有一种手足无措的窘迫,轻音乐的响起打破了这种窘迫,以墨鼓足勇气邀请谢荣萍跳舞,在他看来,能够挽住北京女人的腰肢,是一种无上的荣幸,没想到谢荣萍不加拒绝,两个人很自然地相拥跳舞,一曲下来意犹未尽,连接着跳了几回,两个人相拥跳舞,动作配合默契,一见如故,几支舞曲下来,俨然成了老朋友。谢墨萍不得不相信,人世间真有缘分这东西,她喜欢有才,有天分,又踏实做事的人。 承以墨跳完舞回宿舍已经11点,床上放着两封沉甸甸的来信,是诺敏写来的,一前一后时间差相隔了一周,不知为什么同时送来。以墨走到外面路灯下,借着昏黄的灯光,小心翼翼拆开,其中一张是贺卡,把信封给磨损了一个角,卡片上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在激情拥吻,女孩子调皮地用遮阳帽挡住。另一封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照片,诺敏站在彩色底框中,瘦了黑了也健康了,因为瘦,眼睛显得突出清亮,看上去比以前清丽成熟,有一种温和秀雅的气质。在信中,诺敏诉说着种种压抑和误解:工作辛苦劳累,在单位受人排挤,流露出悲观厌世心理,信末附着一首长诗,说她快要崩溃了,最后诺敏说:“亲爱的,你快回家吧,我很想你,我不能没有你,你到底要工作还是要我……?”两天后,承以墨风尘仆仆下了车,在车间一角找到诺敏的时候,看见她拖着沉沉的板车过来,晒得又黑又瘦,头顶草帽,一缕汗湿的长发从帽沿边垂下来,衬衫粘贴在后背,正吃力地走上坡路,试了几次都没能越过前面的沟坎。以墨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来不及丢下背包,连忙走上前助诺敏一臂之力,诺敏抬头看见以墨,又惊又喜,阳光下跟做梦似的,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她只在信中发发牢骚,没指望以墨真的回家陪她。 打开久无人居的家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院里长着半人高的荒草,桌上地上到处是霉点,雨后的院中爬着蜗牛和蚯蚓,走廊上堆积着杂物,廊柱斑驳,满目凄凉。 二十四章 兄弟分家 这个春节,承以书一家三口是在镇上过的,他思前想后,认为春花说得对,要把市场这块蛋糕做大,必须上街开店,自从上次婆媳闹矛盾后,春花心想,你老奶奶只顾嫁人,不顾孙子,我就不让你回家见孙子,硬生生割裂祖孙情来惩罚婆母。时间一长,仇怨随岁月泯灭,两代人都淡忘了那层恩怨,素英巴巴地讨好春花,想方设法满足她一切心思,借此来缓和婆媳关系。夫妻俩把3岁的儿子丢给素英,决定大刀阔斧放手干一番事业。素英顺理成章地带孙子住进史家。承家久无人居,被小毛贼瞅空撬下木门,窃去电饭锅和煤气灶。以书报了案,民警例行公事检查一番,说估计这是熟悉环境的邻居所为,嘱咐几句就走了。素英回家四处查看现场,皮箱没有被翻的痕迹,衣物一件不差,诺敏的手表依旧压在箱底。这块手表是史老头出差在外买给诺敏的礼物,被素英带回承家,拿出手表在诺敏眼前晃了晃,说明来路后,放进素英的皮箱里,一放大半年,等到承以墨回家。素英才把手表交到儿子手中。诺敏觉得非常好笑,不就一块手表嘛,直接交给自己得了,非得在以墨手里中转一下。这当然是后话了。素英见损失不大,家中也无贵重物品,便锁上门心安理得走了。庄邻看见她带着孙子,骑着自行车上了土堤,出了村口,方才笑道“只听说人家拖油瓶带儿子的,没听说过有人带孙子的。”素英对这些闲话置之不理,她本就生相年轻,眉眼清秀,乍一看才40出头。承老师横遭车祸后,素英受此打击,人一下子衰老憔悴许多,这才跟农村同龄人相仿。现在跟史老头过日子,受了爱情滋润,人倒比先前还要年轻几岁,身子养得白净丰腴,添了不少衣服,比年轻媳妇穿得花哨,梅开二度,又拥有了人生的春天。 在小儿子承以墨出外打工前,素英对儿子说:“以墨啊,过不了几天,你要去北京了,一走就是一年。你哥现在要分家,你在走之前跟你哥把老家产权说清楚,免得将来有后遗症。”承以墨说:“这件事应该由你妈妈做主,快刀斩乱麻,拿出家长的威信来,一碗水端平了,直接跟他们说,这房子就是以墨的,没有他们的份,如果要分家,他们街上的商品房也是公有财产,爸爸赔偿金有我的一半,我可以要求把所有家产拿出来对半平分。”素英面有难色:“妈妈年纪老了,现在又很少住在家中,怕扰这个神,给你做不了这个主,你去找舅舅为你说两句公道话,就说请舅舅帮忙,你是长辈,不能坐视不管……这些话别说是我说的,人要放坏一点,凡事留个心眼……”说也凑巧,承以墨刚找过舅舅没两天,舅舅下班时正好遇到承以书,把车架在路边上,跟承以书谈起这件事,“啊,以书啊,你上哪的啊?”“我到丈人家有事情,回头正巧走这条路。”以书掏出香烟,两个人站在路边唠起了家常。眼看香烟抽掉了一半,舅舅下定决心,猛吸一口烟,考虑好措词,这才抬头说,“以书,巧的很,我正好要找你谈个事情,想到门上去的,这两天有点小忙,就耽搁了。”“有事情你舅舅直接讲,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外甥子不会推辞。你说吧,什么事?”“听说你跟以墨要闹分家,你妈妈说你……”话未说完,不料碰了个大大的软钉子,“咦,舅啊,我们弟兄们分家的事情你怎么晓得?放心哦,舅舅哎,这件事情不需要舅舅来操心,家务事我们弟兄们能解决的,自己来解决,用不着舅舅出面。”舅舅不好端出娘舅的架子,也不想为承以墨得罪大外甥,只得应声附和:“分家的事情,你们弟兄能够议和解决,不用我操心就更好,你爹爹不在了,你是做老大的,要拿个样子出来,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啊……这么说,我就先走了,天已经晚了。”“舅舅,我跟你一起走吧,我顺便回老家看看。”“不不不,你摩托车快,我是自行车,我还是慢慢骑吧,你有事先走……”承以书骑着小玉河轻骑一路飞驰来到老家。 承以墨跟诺敏打算看电影,正准备锁门出去,被承以书叫回头,弟兄俩在门口口头交涉起来,承以书歪着脖子质问承以墨,“分家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舅舅?我们弟兄们可以协商解决,言归正传,分家其实很简单,老家我什么都不要。家中共两套房子,街上商品房归我,老家房产归你,以后我决不回来争家产。按照农村‘大家菩萨小家灶’的老规矩,老家家产应该有我一份,加起来就算1000块钱吧,我借过你的4000块钱就剩3000,等你结婚时还给你。”承以墨不跟他起正面冲突,只加重了语气强调说:“爸爸死后,那份补偿金全给了你,本来应该有我的一半,再说我这4000块钱,是银行存折给的你,这几年是11%点几的银行利息,假如把利息也捺进去算,我又损失1000元。”承以书慷慨激昂地把大手在空中一挥,像是在作出很大让步,故作大度地做了个决断,“爸爸的钱跟银行利息就不要再提了。”临走前,承以书占了便宜还卖乖,指着承墨鼻子说:“我在家是老大,总不能把老大给你做?分家的事由我说了算。”一派大家长的作风。承以墨虽顾及手足之情,但也知道亲兄弟明算账的道理,心里暗暗揣度:这次分家虽然明显吃了亏,但还好嫂子春花没掺和进来,没有想象中那样吵得鸡犬不宁。头等大事总算议和解决,结果还算圆满。他回头来安慰诺敏说:“他们嘴大我们嘴小,老娘又不肯帮我们说话,我们吃点亏就算了,这样也好,忍一时之气,换来风平浪静,以后总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我们现在正年轻,钱和家产往后可以慢慢挣。” 城里过春节远没有农村热闹,以书一家过年回老家,走乡串户去拜年,春花在邻居家门口晒太阳,乡亲们相互说着新年好、恭喜发财的吉利话。主家的婆娘望着春花,突然间,带着几分玄虚和恭维笑起来,这一笑,让春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样看我笑,是不是我脸上粉抹得不均。”春花赶在春节前,在镇上做了祛斑美容,花了钱的效果就是不一样,脸上脱掉一层老皮,新皮组织长出来,比婴儿的皮肤还要粉嫩,仍有几个斑点顽固地留在脸上,不得已用粉底来遮掩。“你们这回做老大的还可以,以墨人也不丑,弟兄们分家一句话没有,不争不吵就把家分了。人啊,就要这样子,放厚道一点,家和万事兴……”主人本意是想恭维春花,说她这回知书达理的,做出了高姿态。没料到春花跺脚大哭,“啊,分家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不晓得?他们不声不响把家分啦?以后我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啦……?”也不管大新年的着兴不着兴,哭哭啼啼回了家,跟男人大干一仗,怄气了三个月。 诺敏在爱情与现实面前权衡,不是没有摇摆过,耳闻春花种种刁蛮行径后,也使过小性子向承以墨提分手,发生感情危机时,总被以墨巧妙机智地化解。每当这时候,他只是说:“诺敏,你别跟哥嫂计较,弟兄们总要分家,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天地,你是跟我过一辈子,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不如,我们先领结婚证,等有钱了再举办婚礼,或者到时候我们旅游结婚,只请两家至亲聚一聚。其实,只要双方领过结婚证书,在法律上就承认是夫妻了。农村人举办再多酒席也不算结婚。”诺敏听了死活不同意,虽然她有时候愤世嫉俗,离经叛道,但在结婚大事上要入乡随俗,女人最风光美丽的时刻,一辈子就这一回,不能过分将就,委屈了自己。 几年相处,承以墨摸准了诺敏的脾气性格,她并不像表面那样清高,不可捉摸,她虽说单纯害羞有点古怪,但性子温顺,耳朵根软,沉静守旧,是好妻子的人选。这种女孩子,对恋爱和婚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骨子里沉迷于风花雪月的东西,对生活无过高的物质要求,追求精神方面的享受,只要动点小心事,就不难抓住她的心,让她听自己的。至于诺家人的反对,根本不足为惧,他们反对越激烈,越能把诺敏推到承以墨身边。 承以墨请母亲和继父回家吃饭。诺敏在厨房帮不上忙,躲在房间里看书,凭着女孩儿的敏感天性,意识到素英不喜欢自己,眼神中有戒备和隔阂,声音里有微妙的冷淡,只有在儿子面前时,素英的声音才恢复一丝热情。素英怨恨诺家的多方阻难,让儿子遭了许多罪,诺母曾发狠道:“我就一个女儿,斩斩跺跺都不嫁给你家……”此话经人一搬弄,传进素英耳内,心里自然是老大的不痛快,既然你诺家宝贝个女儿,干脆就留在家里不嫁人,做个老姑娘。 素英见了诺敏,心里不免疙瘩,诺家这个女孩子,整天蹙着眉,风一吹就倒,躲在屋里不吭声,样子忸怩小家子气,儿子偏偏喜欢她。诺敏眼睛近视,说话期期艾艾,做事没有个利索劲儿,还宝贝个书,跟承父在世前一样,是个书呆子。素英跟承老师结婚后,一天好日子没有过,承老师戴着厚厚的玻璃眼镜,眼睛严重变形,不会做家务,经常躲在屋里写呀写,纸写了厚厚一沓子,却写不出个名堂来。说话文绉绉的,两个人总说不到一处去,生活穷困潦倒,承老师郁郁不得志,许多事怄在心里,身体慢慢拖垮,得了许多磨人的慢性病。有一次心肌梗塞发作,夜里爬起来在院中跑三圈,等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后,再慢慢躺倒床上,刚躺下不到半小时,又胸闷气短暗叫不好,到院子里继续跑。承老师书看得多,久病成医,晓得对症下药,晓得如何应急老病根子,素英跟他过了半辈子,也窝心了半辈子,心事很重的一个人,到底没能斗得过命运,眼看工资见涨,儿女成家该享福了,反而送了命。史老头是个乐天派,一声咳嗽三里外就能听见,一张嘴说笑个不停,带给素英轻松快乐的生活,这与她跟承老师在一起时的感受截然不同。 二十五章 爱情疑云 素英在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吃完早饭,乘早凉跟史老头回家了。这星期轮到诺敏上早班,踩着七点钟的钟点,诺敏脚步轻盈、心情愉快地走进车间,惹得老妇女们拿怪眼瞧她,车间不许穿裙子,诺敏特意穿上在裁缝店里做的套装,涂了点口红,盘起了长发,刘海用电吹风吹成翻翘式。藕红色的短衣裙裤,很配她的肤色和气质,恰到好处衬托出她的曲线美,这是夏季刚刚推出的新款,阿健盯视她良久,用无言的目光,快速、短促地扫视一下她的胸脯,看见诺敏摇曳生姿,顾盼生情,跟平日果然大不相同,不由心生几分酸意,想上前问好,欲言又止,转念一想后,恢复了常态,把所有热情投入于忙碌的工作,几次跟诺敏擦肩而过无暇说话。午饭时分,阿健依旧叫住诺敏,同往常一样,为她洗碗打饭,诺敏红了脸说声“我自己来吧!”接过阿健手中的白瓷盆,转身走进车间,阿健跟在她身后问:“承以墨回家了?”诺敏低下头,红着脸哼哼唧唧,“嗯,你怎么知道的?”“我昨天看见他了,穿一件红t恤,理着小平头,提着个背包,是不是?这次他回来多久?”“估计在家待20天吧,等天气凉快了再去北京。”“他在北京工作不忙吗?”阿健蹲下身子,端着饭盆蹲在诺敏脚边,大口吞咽半生不熟的饭菜,吃得很香,盆子很快见了底,阿健把饭盆筷子搁在地上,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诺敏,喉结一上一下滑动,脸上疙疙瘩瘩的暗疮,全部撞在诺敏眼里,“前一阵子他们工作很忙,经常加班,后来不太忙了,还有空去跳舞呢,喏,就是那种露天舞场,百十个人一起跳,不像街上灯红酒绿的舞厅。”诺敏酌字酌句地说。“你怎么知道北京不是灯红酒绿的?反正,他在外面跳舞不是一件好事。”“他说他只跟北京老太太学跳舞,老太太特别认真,而且那是在露天舞场,是正儿八经跳的健身舞。”“他只跟老太太跳舞?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他的话你能相信?跳舞不找小姑娘去找老太太?也只有你相信他承以墨是正人君子。跳舞毕竟不是件好事情,男女搂搂抱抱的,迟早会出事。”诺敏不知所措,想了一会儿,才为承以墨辩解道:“当然也有许多打工妹,你别把他像得太坏了,他不喜欢胡说八道,不喜欢围着女人转,他……他这个人不近女色。” 阿健恣意笑起来,用调侃的语气,耐人寻味地说,“他不好色?他承以墨不好色,怎么让你未婚先孕?你那时候才多大?刚刚进厂不久吧?他怕你不答应跟他好,就来个先下手为强,他这是在色诱少女。嘴皮子花的男人并不坏,那种从不瞎说,道貌岸然的男人反而更可怕。”“你少胡说。”“我是替你担心,万一将来他变了心,你连哭都来不及,你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吗?他们说——假如以后承以墨带个女的回家,你就傻掉了,厂后面那条大运河,就是你的归宿……”空穴来风,诺敏断然不信这些流言蜚语,打断阿健的话头,“别说这么严重,不就是跳舞嘛,我相信他的人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在外打工的人,都是年纪轻轻的,痴男怨女,有生理需要,他跳舞时间长了,不出事才怪呢。”“乱嚼舌头,不会的。”阿健盯着诺敏的眼睛,一脸的郑重其事,语重心长地说:“作为朋友,我希望看见幸福,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万一你跟承以墨分手了,你千万千万要想开点,别让我们失去你,毕竟除了他,还有许多人喜欢你,你别傻心眼,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到紧要关头,突听楼上“蹦”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嘣、嘣、嘣……”,如炒熟的豆子在热锅中跳起来,是刮板链条断了,阿健丢下诺敏,蹬蹬蹬快步奔上二楼查看机器故障,诺敏收拾起地上的碗筷,慢慢踱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水很猛,冲击在白瓷盆盆沿上,溅得诺敏胸口衣服湿了一大片,诺敏把水龙头拧小点,放慢洗碗的动作,咀嚼着阿健口中的关键词。以墨回家后,同事们格外注意诺敏跟阿健的动向,阿健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跟你之间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歪,你该干嘛就干嘛。”联想起承以墨平日对自己的高要求严标准,说北京女人如何好看,如何风情万种,要自己走路扬起脸目视前方,挺胸收腹提臀,像模特那样走一字步。以墨长期在北京心气儿高了,话语变少了,吃饭是正襟危坐,睡觉是高枕无忧,越来越让诺敏看不懂。以墨果真如阿健所说那样吗?诺敏的心头飘过一丝疑云。 长期的耳濡目染,以墨跟诺敏后面养成了爱看书、勤思好学的习惯,诺敏受承墨的影响,从不喜欢运动,到喜爱运动,每天不踢踢腿弯弯腰,便觉得浑身难受没力气。诺敏为了他为了爱,一点点试着去改变。黄毛丫头的时候,诺敏生得不讨人喜欢,小眼睛小鼻子皱成一团,到了少女时代,相貌也不出众,更不会撒娇使心眼,诺敏自知资质平平,唯有靠不断的努力,打造全新的自己,以弥补先天条件的不足。在阿健的善意提醒下,诺敏改掉含胸勾肩的坏毛病,结合自身工作特点,摸索出一套健身方法,经夏日阳光的暴晒,皮肤很黑,信心丧失,阿健捉弄地叫她黑玫瑰。 下班后,诺敏买了盆茉莉花,顺带买点凉菜,一脸倦色回到家,脱下汗渍斑斑的衣服,洗完澡,换上黑色连衣裙,倒也玲珑凸显,显出几分秀气来,脸和脖子膀子晒黑了,承以墨看了忍不住道:“夏天阳光紫外线强烈,可以涂点防晒霜,城市女孩上街都打伞,皮肤都很白,不像家里人个个都晒得跟黑炭似的,广告上常有什么旁氏、姗拉娜等女性用品,在北京很热销的……”诺敏为了结婚,平日里节衣缩食的,饭都吃不饱,还谈得上用什么化妆品。心有不甘地说:“没有用的,在车间干粗活,脸上涂防晒霜都挂不住,汗水一淌就冲走了。还是在大城市里的人舒服,坐办公室享受空调。你看你自己,不也晒黑了。”以墨澡还没洗,但神清气爽,简单的短袖t恤,掩不住一丝英气,短袖遮不到的手臂都晒红了,膀弯上面泾渭分明。以墨呵呵一笑,露出洁白牙齿,“家里太阳是厉害,我在北京室外工作也没晒黑,回家这几天膀子都黑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城里高楼大厦多,上班在空调室,出门就坐公交车,难怪城里人都不黑,如果让她们也来做我的职业,说不定晒得比我还黑呢。”诺敏说话的同时,承以墨脑瓜壳里闪过一个女人,雪白的肌肤,瘦高个子,身形窈窕,承以墨几乎脱口而出:“人比人,气死人,城市跟农村不好比。外面女强人太多了,你有本事也去当白领,坐办公室,可你连个文凭也没有,拿什么跟人家去争?你不是一直觉得无聊没事干吗?可以参加成人自考,考个文凭将后来跳槽,找份好工作。” 以墨把小圆桌摆放在院子中央,庭院被以墨刷得干干净净,一两棵青草在红砖缝里,抽出嫩长的细茎,迎着风跳舞,小河边的杨树叶哗啦啦作响,月亮出来了,把茂密的阴影投在院墙内,斑斑驳驳。一阵穿堂风吹过,驱走白天的闷热。窗台上的茉莉花,抽出几朵洁白的花芽,绽吐着浓郁的芬芳,清香四溢,满院飘香。月华如水,两个人慢慢享受着月光晚餐。房间里飘出激越的舞曲,承以墨脚踩鼓点,在桌子下面打拍子,惬意而自在,诺敏看了默不作声,只拿眼睛无言地瞅他,自己在家如此清苦,他在外倒是逍遥自在的很,夜夜欢宵,搂着女人在灯光下旋转跳舞,心里那个酸痛难言,只有自己知道。诺敏转念想想,自己爱他,不就希望他过的开心幸福吗?假如真有一天,他承以墨在北京有了女人,自己会甘愿退出吗?无论如何,诺敏不相信承以墨会背叛来之不易的爱情。 二十六章 尘埃落定 长期的两地分居,把双方激情消磨殆尽,对爱情失去最初的耐性和期许,不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征服欲特强的攀登者,登山之初是兴致勃勃,精神百倍,一心想要克服种种困难,登高望远,等捷足先登到山顶后,看看脚下风景不过如此,这山看着那山高,反而心生烦恼,两手空空,兴趣阑珊下了山。承墨和诺敏,相恋太久,跟老夫老妻一样,对到手的东西不再抱有浓厚兴趣,对许多铁板钉钉的事情,也懒得去理论,双方都累了,懒得再去玩年轻人的浪漫。宁愿窝在家里看毫无悬念的电视剧,也不愿出门在月光下拉手散步。 诺敏在院子里挂上灯笼和红绸子,营造温馨浪漫的气氛,幻想着结婚时的种种浪漫场面,为这些奇思异想无比激动,比起诺敏的兴奋和激动,以墨更注重实际,他明白结婚需要花很多钱,玩不起种种浪漫。他说“爱,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男人的爱放在心里,不放在嘴上。我认为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爱情就是这么简单。我爱你,愿意跟你结婚,这就是一种承诺,男人给你婚姻的承诺,这就是一种爱。”诺敏听了,多少听出点情已冷的味道来,好似承墨对结婚不情愿似的,以墨成熟了,变得深沉了,惜墨如金,不轻易开口,不再年少轻狂,不像过去那样围着诺敏,呱呱呱提北京的新鲜事儿,也不轻易吐出女人最爱听的那三个字。是不是所有爱情都这样,如歌词里所唱的“是不是春花秋月无情,春来秋去,爱已无声……”或许爱的激情过后,尘埃落定,以墨把内心丰富的情感,化为一种深沉的表达。诺敏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心里有话嘴上说不出,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 两个人核算办婚事的钱,在一起的积蓄加起来还是远远不够,承以墨硬起头皮跟母亲道出想法,“妈,我跟诺敏在一起几年,我们都老大不小的了,我想等到过年结婚,但现在我们手中加起来,没有这么多钱,您能不能跟史大大说,帮我们办一下婚事。”素英听以墨提钱的事儿,吃一堑长一智,想到辛辛苦苦花钱娶大媳妇进门,婚后春花混不讲理,不由得心冷了半截,对以墨婚事没流露出半点热心和欣慰,沉默半晌,哼哼冷笑道,“我一个老妈妈,不从土里扒金子,我哪来的钱,哼,你们想结婚可以,你把钱拿来,我照给你们办。”“妈,你跟史大大说说看,跟他先借个两三千,等我结婚以后还给他。”“哼……哼哼,我找老头是图个过安稳日子,又不是卖身的……我这把老骨头,再敲也敲不出钱来。”承以墨没料到母亲如此冷酷无情,当真把母子情割舍得一刀两断,不由得心灰意冷,心里很不是滋味。素英把儿子这番话原原本本说给史老头听,史老头闻言倒也爽快,“他们年轻人迟早要结婚,以墨正巧在家休假,干脆今年国庆节就把大事儿给办了,我们也好省心点,省得一桩心事老悬着。他们房里家具都买了,我们做长辈的,多少也要表示一下心意,我看这样吧,我们送他一台电视机,给3000块钱随他买什么牌子的,你看行不行?”素英说:“我年纪大了,操不了这个心,你做长辈的,你看着办吧!我身上还剩下一点老本,给他们房间打个天花板做上油漆。其余的事情他们自己来。离国庆节有一个多月时间,房间装修还来得及。” 相反,诺妈妈对承以墨很热情,承以墨买了许多礼品陪诺敏回娘家,诺妈妈把个以墨从头看到脚,见他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当初的寒酸样荡然无存,在北京几年混了个人样出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对承以墨嘘寒问暖,问东问西,问他在北京的工作情况。诺爸爸闷葫芦似的不表态,自顾自地看电视。天下父母心,诺妈妈希望女儿幸福,起先拼命反对,是怕女儿嫁到农村受苦,后见以墨为人踏实本分,说话稳重,做事一丝不苟,从不乱来,也就放下一颗心来。 诺言最近交了个女朋友,糖衣炮弹连轰带炸,对女孩子展开热烈的攻势,很晚以后,才一脸兴奋地回家。得知诺敏要结婚,玩世不恭地奉劝诺敏:“姐,你跟承以墨的爱情马拉松长跑,快跑到终点线啦?姐,我看你是琼瑶小说看得太多了,整天情呀爱的,姐,我告诉你,现在的女孩子特别现实,就说我那个女朋友吧,没有房子是不肯跟我结婚的,爱能值几个钱?书中美好的爱情,跟现实生活中是不一样的,你看现在女孩,哪个不势利不爱钱,哪像你这样单纯,一根筋似的非吊着个承墨不可,你别太傻心眼了。如今外面这个世道啊,那是乱得很,听说北京那地方鸡特多,男人都经不起诱惑,你要把承以墨给看紧了,免得夜长梦多,男人其实不是个好东西,你看他今非昔比了,看上去比你年轻,你不要傻不拉几的省下化妆品钱,结婚的事情就该由男家操心,你就省省心吧!唉,他承以墨能娶到姐你,真是好福气,我怎么没遇到这样的好女孩?”诺敏听了,怅然无语。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感受到一种久别的温馨,有回到了少女时光的幻觉。跟许多女孩子的婚前综合症一样,她心中还是有点犹疑。这一夜,她想起了很多,关于她和以墨,相识相爱6年多,一波三折,眼看要修成正果,以墨会给我带来幸福吗?他值得我托付一生吗?答案是肯定的,想到不久要披上婚纱,成为美丽的新娘,诺敏心中又喜又忧。承以墨和诺敏的爱情,好事多磨几经周折,素英母子俩到诺家商议婚事,双方坐在桌边你一言我一语。诺妈妈说:“女儿大了不中留,不听父母的话,既然两个孩子中意,只要他俩日子过得好,我们做长辈的也不为难他们,今天大家坐下来谈婚论嫁,你们男家应该请个媒人过来,双方把礼单开出来。”素英开口说:“他们自己谈的恋爱,都七八年了,上人就不要从中添乱了,孩子挣钱也不容易,婚事能省点就省点,不要铺张浪费。再说了,结婚办得好看就要多花钱,结婚以后,还是由他们自己来还。我一个寡妇娘儿们,没有这个能力来还。”诺妈妈说:“我就这一个女儿,辛苦培养了她十几年,不指望有什么回报,结婚是头等大事,马马虎虎嫁出去,邻居看着也笑话。再说,我家这3680的彩礼钱要得也不算多,现在人家嫁女儿,就光彩礼钱就要上万呢。我们长话短话也不说了,酒水钱可以不要,至于彩礼钱要多少是表个意思,你们今天不请媒人同来,不合农村的礼数,……”诺敏看看诺妈妈,又看看素英和以墨,听听双方说话都在理,心里不知该帮着谁,既想一心嫁给以墨,又觉得婚事潦草对自己不公,想想以后要跟春花这样的厉害角色同室共处,有点不寒而栗。素英和以墨不再言语,以墨拉着脸面无表情,坐在一边头都胀大了,素英埋着头心里很是不快:你姑娘自由恋爱,跟我儿子在一起几年了,还要那么多虚头干嘛?双方谈的结果不欢而散,承以墨背后对诺敏发牢骚,“结婚不光是男家一方花钱,女方娘家也要陪嫁。诺敏说我的工资都交给了你,我工作多年,父母没要我一分钱。以墨决定把婚事推迟到明年五一,他说:“我们结婚,不跟任何人借钱,等这个春节工钱拿到手,应该有一万多,承书还给我的存款,再加上去年的存折和银行利息,加起来忙结婚应该是差不多了,我们结婚,我哥哥姐姐肯定要出人情送礼。我听同事讲,像我这种情况,他们就是一人出1000块钱人情,都不算多。”承以墨擅于规划未来,做事情脚踏实地,有条不紊,有一套相当完整的理财计划。许是穷日子过怕了,承以墨就怕手中没有钱。在家休息半个月,便急着要去北京,说大伙儿忙于上班挣钱,就他一个大男人在家无所事事闷得慌。 1997年五一,在这个繁花似锦、莺歌燕舞的春天,诺敏身穿洁白的婚纱,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以墨,站在西装革履的以墨身边,笑魇如花,心里甜蜜而温柔。承以墨喜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全村的人都来看西洋景,说结婚应该穿大红衣服,新娘子怎么穿白色裙子呢?小孩们跟着起哄,有人说:“你不懂,这叫婚纱,电视上看过的。”诺敏化着新娘妆,一大早去美发店做发型时,诺妈妈心急火燎地赶到理发店,不让诺敏头戴新鲜的玫瑰花。诺妈妈听老人讲,新娘头饰要戴喜花,玫瑰花到晚会凋谢,花瓣落了不吉利。诺敏笑妈妈迷信思想,现在的新娘头插鲜花。她忘了民间有句老话:“得不到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当然,诺敏幸福得昏了头,不去想更遥远的明天,她只想跟承以墨相爱到老,不离不弃。 二十七章 婚礼风波 诺敏生性好静,是个迂夫子,闲下来就手捧书本,两耳不闻窗外事,沉浸在现世安稳,岁月静美的境界里。许多新闻经口耳相传,传遍大街小巷,往往最后才传到她耳里,她也只是微微诧异,不多加评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在单位她朋友不多,只给几位领导发了结婚请帖,碰巧这天科长的孙子抓周,领导们全部前往科长家祝贺道喜,参加诺敏婚宴的只有阿健和车间主任。诺言请来搞摄像的朋友,请他给婚礼来个全程拍摄。五一这天,摄像师另有事情,派夫人前来拍摄。夫人对拍摄不是内行,扛着个摄像机鼓捣半天,发现红灯老是跳,等查出摄像机没电时,婚礼已近尾声。 晚上是婚礼的最高潮,院中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宾客尽欢,小孩子不时打闹玩耍,一条花狗在桌腿间绕来绕去。酒席差不多快散时,春花联想起她结婚时,曾被以墨和诺敏糟蹋过,心里不舒服,见以书喝得满面通红,把他拉到一旁,跟自家男人生起气来,“承以书,我们回家吧,兄弟结婚,你高兴个啥?夹在中间忙得颠颠的,又不是你当新郎官。”以香进东房间拿喜糖,听见此话,笑着接口道:“兄弟结婚,做哥哥嫂子的应当高兴,今天是以墨的大喜日子,你们不要在背后嘀嘀咕咕的。”春花一向得瑟惯了,尖酸地抢白道:“我们夫妻俩说话关你什么事?”以香早就看不惯春花在娘家所作所为,顺势说道:“什么不关我事?我妈是老实人,不敢得罪你这个大媳妇,我爸爸去世,我在家是老大,我不管谁来管?”春花巧舌如簧争辩:“就算我不好,也轮不到你大姑子来说话,要说也只有老奶奶有发言权。所有的人都看得到,小叔子结婚,我昨个儿就家来帮忙了,夫妻两个忙前忙后,欢欢喜喜的,一句犯嫌话没得,今儿晚上我们夫妻们说话,要你来插什么言?”承以香借题发挥,把平素对弟媳的不满,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刀对刀枪对枪,丝毫不留情面,数落春花的种种不是,“你说的什么话,啊?你当着大家面把这话说出来。兄弟结婚,大家都忙得欢欢喜喜的,就你闹脾气?你一点小事不能容忍,这个家有什么可闹的?承家哪一点对不起你?我妈老是被你欺,小叔子也被你欺,承以墨还没结婚,你就在家闹得鸡飞狗跳,人心不安。你虐待婆婆,眼红小叔子,哪家媳妇有你这么丑?从前村到后庄,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家也有兄弟,你妈将来也会娶媳妇,总不能娶个像你这么丑的媳妇……”承以香一向盛气凌人,占尽上风,从未在亲朋好友面前如此丢脸,这会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亲朋好友对春花没啥好印象,这回由她们去闹,没人出面拉圆场,承以书眼见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姑嫂吵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连忙打断以香的话,为老婆帮腔道:“有什么话过一天再说不行啊?为什么非当着亲戚的面说出来?春花再不好,你姐姐也不应该在承以墨的大喜之日一针见血道明了,你这样做不是替大兄弟脸上抹黑吗?我们的脸被你姐姐丢尽了,在红旗大队怎样做人?以后老家我们不回来了。”当晚,夫妻俩没住在千方百计争取来的房间,气呼呼地走了。 承以墨住的西房间紧靠河床,地基已经下沉,墙面上出现一两条裂缝,假如再摆放家具和电器,势必会增加老房基的承重力。以墨欲把婚房放在了东房间,请做木匠的舅舅打天花板。木工活刚结束,舅舅尚未离去,承以书闻讯匆匆赶回,先是一番真情告白,“以墨,你要结婚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告诉我要结婚,我多少也会支持你两文,我做哥哥的这是没有钱,有钱的话帮你把婚事包办了。”等舅舅走好,承以书才拐弯抹角道出真实来意,阻止承墨把东房间作为婚房,说东房间是上房,理应留给老大,长幼有序,老二不能占了老大的名分。诺敏毫不客气顶撞他:“结婚不要你支持,你做哥哥的只要不回来要这要那,得寸进尺就行了。”以书摆摆手,不看诺敏,“你还没有结婚,我不跟你说话,我这趟家来是找以墨的。”以墨奇怪地反诘道:“咱兄弟俩不是早就分家了嘛,这房产权是我的,我在哪个房间结婚还要你来做主?分什么上房下房?”承以书道出个很牵强的理由:如果承以墨硬要在东房间结婚,会给老大带来不利,万一以书在外行车出了事,由谁来负责?母亲素英旁敲侧击,拣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承以墨。“以墨啊,哥哥说要让房间就让出来,他们就光过年才家来住几天,平常还不是由我跟史大大住。再说,两个房间都打上天花,看上去也光亮,老大老二,一人一个房间。邻居看了也好看,也是你爸爸脸上的光彩。”以书说:“只要你肯让出东房间,你西房间的天花板钱由我来出。”承以墨思虑再三,觉得自己并不吃亏,于是作出让步,答应在西房间重新打天花,“但是,你出的这份打天花板的钱别告诉春花,假如被春花知晓回家闹事,我就一斧子把天花板凿掉。” 新婚夫妇的快乐心情,并未受到这场吵架的影响。相反,承以墨诺敏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觉得承以香这番痛陈辞词,大快人心,众人简直拍手叫好。如此一闹,也没有人闹洞房,小夫妻早早上床休息。 新婚之夜,承以墨紧拥诺敏,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满足而幸福,有如获至宝的欣喜。多年来的真情苦恋感动上苍,有情人终成眷属,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敏,我终于娶到你了,你能嫁给我,真是我一辈子修来的福分。”诺敏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没能拍一套婚纱照。”“拍婚纱照是个噱头,不管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也不管是个麻子癞子,脸上涂上厚厚的粉,拍出来都跟天仙似的,没有特色。”“可是,结婚一生一次,拍婚纱照可以作个留念,将来老的时候慢慢来翻阅。”承以墨伸手摸自己的脸和突出的颧骨,“我太瘦,腮边无肉,拍婚纱不上照。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去补拍。不是已经摄像了嘛,打开来看看。”承以墨跳下床,一阵鼓捣,打开录像带观看,拍摄的总体效果不是太好,且断断续续,新郎新娘的兴奋喜悦,还是溢于言表。白天,承以墨给诺妈妈看结婚证书,诺妈妈见大红印章下面,是一对甜蜜相依的笑脸,由衷地说拍的真好看,一个英俊一个甜美,真是般配。承以墨内心有一丝得意:你当初万般阻扰,说我配不上你女儿,诺敏最后不还是嫁给了我?要不是你反对,说不定我跟诺敏还不可能有今天呢。当然,承以墨把这份小心思隐藏得很深,还是满面春风,笑逐颜开。 二十八章 婚后离别 茶几上的鲜花娇艳欲滴,房间里弥漫着玫瑰香味。红色窗帘和白窗纱辉映,营造出浪漫温馨的喜气。录像中新郎新娘在敬酒,诺敏换了身红套裙,穿着红色高跟鞋,站在承墨身边,小鸟依人,深情款款。以墨由衷赞美道:“敏,你今天真漂亮!”“你才帅呢!”“当然了,我是帅哥嘛!你看录像中那么多人,是不是你家老公最精神?”“呵呵,是的,你今天是男主角嘛,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们风风雨雨很多年,终于有了共同的家。敏,以后你不要太节俭了,看你膀子这么细,女孩子胖一点起来才好看,显得丰满皮肤也好。恩,你现在好像很少感冒了,体质比以前好,一定要坚持做运动,我们要开开心心过到老,嗯……我身体这么棒,一定能活到九十岁。”“我经常锻炼,也可以活到90岁。”“好啊,我们同时活到99岁。”“那时候大家都老得走不动了。”“那时候你是老太婆,我也成为老头子了。说话这样……”以墨学着牙齿漏风的声音逗诺敏笑,诺敏却看见他两鬓闪着一缕白头发,心疼地抚摸他那两鬓白发。“这些年你操劳过度,头发都操心白了。”“这是遗传,父亲年轻时白头发就生得早。这几年也苦了你,等我有钱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录像带画面上,阿健在举杯祝福二位新人:“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到老,永浴爱河。”仰起脖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以墨说:“你注意到没有?你们班长今天可是有点失意哦!”“我没注意他。”“当然,你今儿个只顾开心,根本没注意到他,我眼睛一瞄,就能看出来他笑得很真诚,既有种欣慰也有份祝福,眼神里却藏不住一丝落寞。”“是吗?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你近视眼,哪注意这个?我也是凭男人之间的敏感才看出来的。阿健是个忠厚老实的好男人,为人实在,我长期不在你身边,在你身边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关心你、照顾你,来冲淡你的寂寞感。”听了此话,诺敏觉得以墨胸襟坦荡,虚怀若谷,不由得更爱这个男人,心里比喝了蜜还甜。矮柜上放着一精致的首饰盒,枣红色的材质,上下几层抽屉,最下面一层抽屉里放有三颗杏仁,朴质的琥珀色暗纹,既像眼睛又像一颗心,那是阿健上班时捎带给诺敏吃的,诺敏悄悄把仁核吐出来,藏在手心里带回家,放进首饰盒里用心珍藏,每当诺敏气馁失望的时候,捧在手上看一看、想一想,便有了生活和战斗的勇气。 第二天,以墨带着诺敏从岳母家回门,摩托车拐上土堤,左侧是水渠右侧是菜籽田,两旁长满荒草,中间由行人踩出一条石子路。距到家20米时,家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隐约可见,突然,有条蛇在路中央爬行,蛇身覆盖了一米多宽的路基,诺敏惊恐地大叫:“蛇——蛇”,与此同时,承墨也发现这条蛇,摩托车保持匀速向蛇压过去,这还不把蛇碾得粘在车轮上,说时迟那时快,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摩托车已经驶过去,诺敏吓得缩起脚,生怕蛇昂起头来在脚上咬一口,车过去两三米,这才刹车停住,转头看时,路上什么也没有,蛇已逃遁得无影无踪,一场虚惊,不知是凶是吉。回家说起这件事,素英笑道:“这蛇是你爸变的,回来给你们道喜的。” 新婚后的诺敏,有着长不大的少女般的天真,是个一眼可以看到底的女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会表现出来,她对金钱没有概念,在人情方面也有所欠缺,对某些事迟钝得近乎白痴。总以为一片真心待人,还会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以为别人不会计较她。她把收到的见面礼尽悉交给承以墨,承以墨一统计,人情和红包全加起来大概5千元,全部存进银行。素英忙完三天就跟史老头走了,承以墨对母亲颇有微词,诺敏反过来劝道:“以墨,你别那样想,我现在就挺理解你妈的,她再嫁后有了新家,就跟我嫁给你一样,娘家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承家对她来说,好比是娘家,是呆不久的。”度完新婚蜜月,承以墨恋恋不舍去北京。临行前饱含深情:“小敏,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但是,我要乘现在年轻要多挣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窝在家里,家中现在没有好单位,如果有好单位的话,其实靠近家找个工作干也是挺好的。这几年北京建设形势很好,香港、澳门回归,都给北京带来了机会。过几年说不定市场便不景气了,人这一辈子机遇不多,你抓住了,再通过努力便可以获得成功。当然,我没那么多野心,这些年你跟着我受了苦,我只想在外好好干两年,给你创造物质基础。等将来宝宝出生了,那时候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我想好了,以后的宝宝,不管是男是女,都给他取名叫承诺。既带着爸妈的姓,又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名字代表我对你的爱和承诺。”临走前,承以墨把家里水电检查一遍,千叮咛万嘱咐,关照诺敏在家要关好门窗,日防火电夜防盗,注意安全,上夜班住在宿舍少走晚路。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单位给诺敏分配了一间单人宿舍,有15平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家用电器,可以做饭、休息。诺敏每晚还是骑五六里远的路,独自住在老房子里,那里有承墨的气息,有她点点滴滴的回忆,以及欢笑和泪水,是她赖以生存的信念。三班颠倒的工作时间,打破人的正常生活钟,熬夜生活让她经常失眠,神经衰弱,性情敏感。 在晨曦与月夜中,诺敏每天往返于单位和家之间,深居简出。在家除了电视声,寂寞的凳椅,在白炽灯下反射出清冷的光泽,沉寂空气中可以触摸出思念来。暗夜里,当月亮悄悄爬上来,皎洁月光照进窗内,诺敏直面自己内心,听见风拂过河对面的意杨树梢,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轻轻飘进院里,远处稻田里的阵阵蛙鸣声,墙角下有蛐蛐不知疲倦地唱着歌,把诺敏送进梦乡。 二十九章 夜半惊魂 这天诺敏下夜班回家,已经十一多钟了,无星无月四周漆黑,摸索着骑到半途中,自行车前轮突然下陷,仿佛有个黑洞突然把诺敏吞噬,没等诺敏反应过来,人已随自行车前翻过去,栽倒在柏油路上,屁股摔得生疼,诺敏挣扎半天,爬起来扶好自行车,这才感觉到手如刀割,知道伤口流血了。站稳后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每天往返的路上,不知何时路面上挖了个坑,幸亏不深。诺敏拍拍屁股,扳正自行车龙头,继续上路向黑暗中行走。身上有疼痛骑不快,硬忍着慢慢悠到家。 摸索钥匙打开家门,家的温馨气息涌上心头,终于到家了,家是人类心灵安栖的场所,承载着人的喜怒哀乐,虽然老屋破旧不堪,好歹能避风雨。每当诺敏听见潘美辰“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到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被关怀,无法埋怨谁,一切只能靠自己……相同的年纪,不同的心灵,让我拥有一个家……”每每听到这熟悉的旋律,诺敏止不住心头滚热,泪水盈眶。 寂寂的夜,诺敏辗转反侧,屋里静得一根针落地上也能听见。死水般的静寂,如同诺敏的青春年华,诺敏奇怪自己为何想到不吉之词,并把它与青春联系在一起。诺敏深居旧屋,正值妙龄的她,把美好岁月深藏于此,如同心中有口古井,汨汨不绝,暗自奔涌。诺敏扶摸着隆起的小腹,里面珠胎暗结,孕育着一条小生命,不知是男是女。“承诺……承诺……”诺敏轻轻柔柔地低唤,腹中这个小人儿,与她呼吸相连,浑然一体,物我两忘。暗悔自己鲁莽急躁,孕期怎能摔跤呢,摔坏了宝贝儿可不是好玩的。诺敏轻拍肚皮,手和臀兀自疼着,心中却充满安祥,为了宝贝儿,忍受暂时的寂寞,等以墨挣到钱后不再出去,一家三口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二号台风登陆了扬州,咯咯作响的窗棂声,惊醒了本来睡觉就不踏实的诺敏,外面雷电交加,风雨大作。台风一阵紧似一阵,惊涛骇浪般席卷了整个平原地区。到了下半夜,一道闪电划过玻璃窗,把屋内刺得雪亮,紧接着“咔嚓”一声巨雷,仿佛在屋顶炸裂,要把屋顶掀翻似的。雷鸣电闪,狂风暴雨,吓得诺敏蜷在床头,双手捂耳。母性使然,顿觉紧张害怕对胎儿不利,立即放平手脚放松身心,安抚腹内小生命,心中暗念“乖,别怕,别怕。” 承以墨在家时半夜出门解手,见院外树影踵蹱,黑漆漆、阴森森的,风声鹤唳,不由打个寒噤,回屋对诺敏叹道:“老家到处阴森森的,说实话,我心里还有点害怕呢?亏你胆大,敢一个人住在这里。”诺敏独自在家虽寂寞,却并不害怕,无数个独守的日日夜夜,她习惯了这种独处,尽管生活清冷,却不曾想去抱怨谁,如果要怨的话,只能怨命,谁让自己不顾一切爱上承墨,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不管雨再大风再狂,只要心中有了爱,一切都不足为道。是的,就像潘姐唱词中那样: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被关怀,无法埋怨谁,一切只能靠自己! 凌晨时分诺敏睡着了,天明时台风尚未停歇,一阵敲门声惊醒了诺敏,诺敏脸色苍白、头发零落,打着哈欠开了木门,原来是隔壁老太太不放心,好心来看诺敏。走出屋外,台风迎面呼呼刮个不停,要把人掀起来似的。风雨肆虐之后,枯枝败叶七零八落,满目疮痍。一棵碗口粗的梧桐树,不知是台风摧折还是被闪电劈得拦腰折断,树的躯干倒在屋脊上,压碎了一片瓦,屋梁上裂开条长豁子,瓦片上的模糊水迹,在四周晕染开来,似一幅意象派的图画,面目狰狞的怪兽,正张大着口寻找猎物,龇牙咧嘴向诺敏扑来。屋檐下满是碎石瓦砾。前屋原来的漏雨处经过修葺,粮仓没淋到一滴雨。 诺敏到前村请二叔帮忙,看见承以矜在家,不由一愣,惊喜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前天家来的。”“北京不忙吗?”“前段时间比较忙,我请假总不批准,好说歹说才批我一个星期的假。”承矜找来几个村民,大伙儿把大树锯断抬开,说等天好才能爬上屋拾漏。众人七嘴八舌骂素英不厚道,刮这么大的台风,将一个孕妇留在家里,出了事怎么办。 第三十章 初为人母 台风一直刮了两天,刮得天昏地暗。潇潇雨歇后,诺言骑摩托车接姐姐回娘家,诺妈妈见到女儿,笑细了双眼,生煤炉烧开水,杀鸡褪毛,削山药煨骨头汤,系着围裙忙得不亦乐乎,一面心疼女儿受苦,一面骂素英没有人情味。诺妈妈看诺敏腰身凸起,却并不臃肿,行动自如,不由笑着说:“敏啊,妈看你这身形,肚子尖尖小小的,可能怀的是个男孩。你在家住下来调养几日,等身体养胖了再回去不迟。你下午上班吗?要不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不用了,上星期检查医生说胎位正常,就是体重偏轻,要加强营养和补钙。”“你那老太婆要死,儿子不在家,不管媳妇只要个死老头,真不是东西。”诺敏打断妈妈的话:“妈,你又来了,她辛苦了大半辈子,有她自己的幸福,你别再说她了。”“以墨打电话给你吗?他对你怎样?好不好?”“他昨晚打电话回来,我看完电视刚躺下。他的电话一般都在晚上10点以后到,夜里打公用电话只有半价。”“敏啊,妈就怕他日后变心,对你不好。”“他对我挺好的,你就别担心了。” 诺敏在娘家住一晚,受不了妈的唠叨,第二天一早想走,经诺妈妈再三挽留,勉强吃完午饭去上班。 承以矜回到北京工地后,把诺敏在家准备的东西捎带给承墨,两兄弟宿舍不在一起,承以矜沿大楼兜了一大圈,不见承以墨在宿舍,刚要离去时,承以墨端着洗净的衣服从食堂门口走来。当他从承以矜口中得知诺敏情绪低落,比怀孕前更瘦了,内心禁不住埋怨母亲,不言不语把衣服晾在衣绳上,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工作闲暇时,承以墨去舞场消磨时光,站在灯光下,冷眼观察良久,眼前一对对痴男怨女,随着舞曲节奏旋转进退,歌舞升平,万愁皆消。承以墨几个月不跳舞,腿脚有点发硬,舞步生疏了,跟在人群后面踩点找感觉,一风姿绰约,身材妙曼的女子,在男人怀中旋转,左顾右盼,看见承以墨,面露喜色,一曲终了,径直走到承以墨面前,“是你,好久不见。”“谢姐,是你呀!”“你好长时间不来跳舞,工作很忙吗?”“不是,我回家结婚了。”“哦,你结婚啦?是自由恋爱还是别人介绍的?”“我和新婚妻子18岁就相恋了,当时她家里人反对,我们冲破种种困难才走到一起。”承以墨丝毫不隐瞒这段爱情史,其中曲折的感情历程,一言难尽,他不后悔自己的真情付出,为能拥有这份情这份爱,感到由衷骄傲。 承以墨说话实在,不油腔滑舌,为人真诚热情,眼神中有一种深深的忧郁,这种忧郁感打动了谢墨萍。农家子弟身上的朴素清新,跟生于皇城脚下的北京老爷儿们,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全然不同,仿佛是来自田园的清新气息,带着大自然的芬芳味道,拂过谢墨萍寂寞干涸的心田,让她沉醉其中,不知所以。承以墨起先叫谢墨萍阿姨,后觉不妥,旋即又叫她大姐,最后改口为姐姐,这种称谓上的变化,不仅缓解了一个女人来自年龄上的无形的心理压力,还满足了女人的某种虚荣心,似乎这一称谓真让谢墨萍年轻n岁,可以忽视双方的年龄差距。谢墨萍心中暗暗嘀咕,到底什么样的一个女孩,能得承以墨如此青睐,她真是修来的福份,不就是一个乡下女子,能比得上我吗?不知为何,谢墨萍莫名妒忌诺敏,她被这作祟心理吓了一跳,发现不知何时起,喜欢上这个年轻人,尽管承以墨结了婚。 诺敏行动越来越不方便,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她打电话给素英,想请她回家照顾自己,接电话者是丁老头的大儿媳,诺敏客气地叫她嫂子,问婆母在不在,请她来接电话。不等诺敏说清楚,对方摔了电话,诺敏怕是打错了,又认真看一遍号码,再次拨通后,诺敏问明对方是不是史家,请史家嫂子转告素英婆婆,这个媳妇儿说话阴阳怪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等诺敏把话说完,没好气地说声不在,“啪”地搁了电话。诺敏碰了个大大的钉子,也没能联系上婆母。 这天晚上,承以矜的女朋友陪诺敏看电视直到半夜,两人肚子都饿了,吃了点凉水饺。睡下以后,诺敏肚子隐隐作痛,以为是吃了冷东西的缘故,不去理会。嘉楠问:“你不会是要生养了吧?我不敢住这里了。”“不会吧,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呢。”“我不敢住了,我赶紧回家。”她起身掩好门回了家。半小时后,这种痛越来越明显,间隔时间越过越短。每一阵疼痛像潮水般袭来,诺敏用力咬下嘴唇,轻轻拍打肚皮说:“承诺,你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妈妈肚子疼死了。等会儿天快亮了……”在越发不可忍的焦灼疼痛中,诺敏不断看窗外,漫漫长夜,她在煎熬痛楚中悟出一个道理:人活着,只要能够拥有健康,无病无痛,就是一种幸福,实在不必计较太多个人得失。在死去活来,痛苦不堪的折磨中,从河西村庄传来鸡鸣声,鸡啼三遍后,天终于亮了。 考虑到娘家正在砌房子,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诺敏不想给妈妈添乱,好不容易捱到窗外发白,才打电话给表姐,又咬牙坚持把家中收拾好。表姐速速赶来时,诺敏抱着走廊柱子,已经疼得直不起腰,连说话呼吸也困难。在医院妇产科工作的表姐,埋怨诺敏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给她,诺敏善解人意地说:“今天是星期六,估计你难得休息,在家要睡个大懒觉,我就没敢过早打扰。”表姐说:“诺敏你真傻,生孩子是大事,你还顾忌那么多,肚子疼得很厉害吧?你快要临盆了,亏你还挺得住。怎么,舅妈不在家吗,你胆子够大的,真的不简单!”摩托车载着诺敏很快到了医院,上班时间还没到,表姐找来值班医生,给诺敏挂上催生素打点滴,做好手术前的各项准备,表姐紧握着诺敏的手,把力量和信心传递给她:“小敏,照着我的话去做,调整呼吸,随着阵痛用力,就这样……用力……再用力……”表姐又请人找素英来医院。 素英跟史家大儿媳不和,同史老头搬进单位宿舍,就住在医院附近,等素英匆匆赶来时,诺敏早产生下一男婴,体重5斤2两,表姐抱着新生儿放在诺敏怀中,让她给孩子母乳哺养,新生儿像小猫咪似的还不会吮吸。表姐握着诺敏的手说:“小敏,你真坚强,别的产妇疼得大喊大叫,有的打男人耳光,你连哼也不哼一声,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产妇。”诺敏别过了脸:自己生孩子,老公跟婆母都不在身边,再怎样痛苦只能独自承受,心中的委屈说给谁听呢?看着孩子皱巴巴的粉色小脸,嘴唇红嘟嘟的,眼睛还没睁开,还看不出来长得像爹像妈,头发乌黑发亮,软软的耳根紧贴头发,像刚从水里游泳出来一样,头皮上一点胎垢也没有,干净清爽。初为人母的幸福感溢上心头,诺敏感到内心充盈丰富,快乐满足,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为了孩子,吃再大的辛苦也愿意。 三十一章 喜讯飞传 以墨喜添儿子,喜讯传到工地上,被工友们敲去一顿酒菜。他汇回家一千元,要诺敏及早下床锻炼,不可多吃汤汤水水,以免发胖,要求诺敏注意乳房保护,总而言之,诺敏不能因生小孩而身形变粗。三天后诺敏出了院,精神状态很好,坐月子不到20天,诺敏有意识地进行产后恢复和形体锻炼,先在院子里做些简单的体操,然后做收腹运动。在她内心,总想呈现出女人最美最柔的一面,并把这种最佳状态保持到以墨回来,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素英每天给承诺把屎把尿时,把孙子抱在怀中细细端详,孩子细眉细眼,五官清秀,素英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越看越开心,喜上眉梢,尽心尽力伺候诺敏。诺敏在家不管钱,对经济没过多的概念,靠固定工资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她对家务事也不热心,把以墨寄回的钱尽悉交给素英,油盐酱醋的事情由婆母来办。按照农村惯例,女人做完月子后要往娘家去一趟,诺家的楼房刚刚盖好上梁,家中窗户洞开,四处窜风,黄土堆高的地面高低不平。诺敏勉强在家住了两三晚,就又回到夫家。 诺妈妈买了滋养品看望女儿,抱歉说家中砌房子,没得空来照顾诺敏,嘱咐女儿养好身子,不要胡思乱想。母女俩在房中谈着私房话,素英在门外探头探脑,从门缝中朝里张望。诺妈妈走出房门时,吓了素英一跳,见诺妈妈执意要走,说了几句挽留的话,满脸堆笑送至院外,回头便往诺敏房里跑。诺敏正给孩子喂奶,待孩子吃饱后,素英抱过承诺,问诺妈妈的来意,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诺言砌房结婚需要借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暗示诺敏不要傻,弟媳妇娶进门,还是各自过日子,娘家的事不用太操心。诺敏虽痴虽傻,倒也听得懂素英话中有话,当即没做什么表示,私下拿出平日积攒的3000元交给诺言,毕竟手足亲情,血浓于水,眼见娘家有困难不能不帮忙。 承以墨来信说下个月国家银行将调息,请诺敏务必在11月底为他办份保险,诺敏工作单位属于国企,旱涝保收,以墨在外漂泊无定,可以乘现在年轻办份保险,晚年生活可拥有一份保障。收到信时已是29日下午,诺敏赶在11月的最后一天,费了好一番周折,走了好远的路,在江都太平洋保险公司办妥一切。回家后天刚擦黑,刚好听见电话铃声响,诺敏以为是以墨打来的,刚要到房间去接,素英却抢先一步接电话,她好久不去史家,以为是史老头打来的。电话刚接通,那边传来高八度的女音,是春花打来的。自从在婚礼上大闹一场,春花赌气带走儿子,不让素英见孙儿的面,临近年底,店里生意忙不过来,春花要素英上街带大孙子。素英说诺敏双月还没满,自己脱不了身,春花在电话里头咆哮起来,声音尖锐得像把刷子,连诺敏在前屋都听见。只听素英说:“你是我承家的媳妇,她也是我的儿媳妇,小墨不在家,我这个老奶奶一定要伺候好她这个月子。我给你把小孩带到5岁,也帮她把小孩带到5岁,哪个也不欺。”春花无话可说,狠狠摔了电话,诺敏凭着一份真情,处处迁就孝顺婆婆,善待老人,赢得了婆母对她的爱护,婆媳之间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她认为老人这辈子活着不容易,把儿女辛辛苦苦拉扯大,应该感激她为自己生了个好老公,媳妇要把婆婆当成母亲一样看待,甚至待她比自己母亲更好。这点让承墨很欣慰,不似其他工友为处理复杂的婆媳关系搞得头疼,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工地宿舍,灯影昏暗,吆声四起,五娃子、大眼、张勇等人猜拳喝酒,桌子上杯碗碰撞,残羹剩饭,空啤酒瓶横七竖八倒在桌肚里,一瓶未喝完的啤酒,不知被谁的脚碰倒,酒水留了一地。张勇坐在倒扣的油漆桶上,手剥龙虾高谈阔论,满嘴满手都是油。以墨对满屋酒气和臭味忍无可忍,皱了皱眉,放下蚊帐躲在床角,对一干人等的酒令充耳不闻,塞着耳机听音乐。他们吃饱喝足,总算安静下来,五娃子摸到床边倒下,便鼾声如雷。张勇喝得酒酣耳热,余兴未尽,拿出老婆和周岁女儿的合影炫耀,众人纷纷夸他女儿好看。承以墨藐视一眼,默不作声,从床头拿出儿子新拍的照片,百日娃娃笑呵呵,承诺张着没齿的嘴巴,没心没肺地大笑,眼神跟着每个人转。照片在无数双手中传阅,最后转到张勇手中,张勇看后无语,旋即收起女儿照片,闷头睡觉。承以墨唇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无言的炫耀效果已然达到。他想起家中的妻子娇儿,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家,深情吻一吻诺敏,再抱一抱儿子。照片上的儿子既像诺敏,更多的是像老爸,眉眼中还有几分神态像诺言。 三十二章 居家男人 在拥挤的列车上熬了一夜眼皮,归心似箭,大步流星踏上魂牵梦绕的乡土,一路熟悉的风景,倍感亲切的乡音,回家的感觉真好。承以墨推开家门不见人影,家中静悄悄的,承以墨唤了两声,听不见诺敏的应允声。走进后屋,诺敏在卧室沙发上奶孩子,承墨一屁股挨着诺敏坐下,拥住小家伙,承诺见有陌生客到,停止了吮吸的动作,嘴唇张成o字型,张舞着小手,睁大眼睛惊奇地注视来人,眸子晶亮,白白胖胖,比照片上还要可爱,憨乎乎的。 承以墨一把抱过承诺,把他举过头顶,高声欢呼:“哦,儿子,爸爸回家喽,老爸见你好开心哦!”诺敏生过小孩后,体型没有太大变化,看见以墨回家,满心欢喜,笑容可掬,神态跟小姑娘一样娇羞,一点不像做妈妈的样子,她自己还没完全长大成熟呢,大小孩带小孩,手脚笨拙,拖泥带水。承墨回家后,把诺敏平日无从下手的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把发芽的土豆连带竹篮一起扔下河,把缺了口的碗盆全部扔掉,换成全新的整套餐具。以墨学什么都快,家里大小事情一把抓。 诺敏每天应付于尿片和奶粉之间,一幅家庭妇女的形象,头发枯燥,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跟承墨站在一起,映衬得男人更为清俊硬朗。承以墨对家务大包大揽,对卫生死角进行清理,一番劳作后,家中窗明几净,地板和家具擦得幽幽发亮,窗帘布洗干净又重新挂起来,屋里焕然一新,房间里整日响着欢快激越的舞曲,“穿上了大头皮鞋,想起了我的爷爷,走过雪山草地,踩过敌人的肚皮……嗨……嗨嗨……岁月它不能变,不能变不能变,直到永远……”响彻屋顶,直冲云霄,朋友邻居络绎不绝造访。录像机抽屉里几十盘正版影碟,都是以墨从北京音像店买来的,就光碟片就花了近千元,全是香港警匪片和爱情故事片,另有近十盘劲歌热舞的mtv。跟其他小夫妻爱看三级片不同,承墨禁止黄毒进门,不许诺敏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使用物品相当精细,一只随身听伴随他多年,还是光洁如新。 承以墨喜欢做家务,从中体会到一种居家的乐趣。他更热衷于洗菜做饭,看诺敏大口大口吃他亲手做的菜,笑诺敏别吃多了肥肉,发胖以后就不好看了。在农村,不沾烟酒不说粗话,会做家务的男人简直寥若晨星,诺敏的一位本家长辈,嫁在本村的姑奶奶也说:“诺敏嫁给这么细心的男人,还生了个大儿子,真是呆人有呆福,呆子头上顶瓦屋。”春花言词间也不无妒忌诺敏,说:“一块馒头搭一块糕,诺敏人不怎么样,凭个城市户口,居然就嫁好了。”以墨好比是月亮,诺敏好比是星星,星星围绕着月亮转,众星烘月,诺敏这颗闪着微光的星星,跟承以墨比起来就黯然失色。诺妈妈也直夸承以墨心灵手巧,聪明能干,为人稳重,诺敏有眼光嫁对了男人,对当初自己的阻难很不安。 素英在承以书皮鞋店里帮忙,以书在小镇上立稳了根基,夫妻俩一个负责生产,一个搞销售,对于做生意都是内行,在江都打响了品牌战略,生意火爆,春节前更是忙得不亦乐乎。诺敏去了一趟单位,产假休完,春节后要正常上班,她把几个月的工资和年终奖金以及儿子的压岁钱,全部交给以墨保管,暗里留了1000千元给诺言作婚礼金。承墨这么能干,诺敏乐得一身轻松,做个甩手掌柜,无心过问经济。 晚上躺在老公身边,诺敏的心踏实而安定,一家三口躺在同一张大床上,虽说有点挤,加上承诺闹夜,睡觉不踏实,但只要以墨在家,诺敏就很快乐知足。半年多来的苦与累,平时惴惴不安提着的一颗心,因老公回家安然放下,诺敏放松心情睡着了,半夜时分,她从梦乡醒来,看见以墨赤脚走向电话机,灯也没开,手拿着bp机回呼,微弱的蓝色荧光,照得承以墨的脸阴暗不明,不知他嘴里低声嘟咙什么,挂了电话,赤脚回床安静躺下。诺敏这才察觉到老公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不爱交流,不再把北京的新鲜事呱啦呱啦告诉自己。 直觉告诉诺敏,承以墨在北京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刚才那个寻呼不会是同事的,很可能是出自同性,到底一个怎样的女人,搞得以墨如此神神秘秘?诺敏这一惊非同小可,承以墨在一年之内,有如此大的变化,让诺敏不得不在内心重新衡量他。诺敏在暗夜中悄然打量枕边人,以墨面部轮廓清晰,线条刚硬,面色如常,有时候这张脸,在志得意满的神气中混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狭隘。这几年,承以墨越发面谱化了,阴冷固执,喜怒不形于色,待人谦谦有礼,平淡客气的语调中,有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让人捉摸不透。而他看人的凌厉目光,却有如刀子般犀利,似乎可以看清人的五脏六腑。 三十三章 疑窦丛生 诺敏在暗夜中猜测着,不安着,忐忑着。bp机银链搭在不锈钢床柱上,机屏上蓝色荧光一闪一闪,对诺敏构成一种心理上的无形威胁。承以墨安然入睡,呼吸均匀,神色如常,诺敏悄悄爬起来,小心翼翼解下银链,把bp机捏在手里,走到窗口,按下最后显示号码,查问寻呼台刚才的电话内容。里面传来声讯小姐职业化的甜美声音,“您好,我是191声讯台,很高兴能够为您服务,有什么话请讲!”“您好,请问刚才是谁呼我的拷机?”“小姐,请您报一下拷机密码,我们将热忱为您服务……”什么?密码?这个需要密码,诺敏按压住胸口的狂跳,拿话筒的手紧张得发抖,看一眼床上睡着的承以墨,随口道出他的生日数字,对方依然用甜得发腻的语气回复:“对不起,您的密码不正确,请再输一次……”再输密码还是不对,声讯小姐客气地说:“对不起,小姐,您不知道密码,我不能告诉您刚才的电话内容。很抱歉这次不能为您提供服务,请挂机,再见……” 诺敏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愣,联想到除夕之夜,承以墨也曾用普通话跟人打电话,见诺敏走进房间,从容不迫问候对方几句,不慌不忙挂断,诺敏问:“电话打给谁呀?怎么见我来就收线?”诺敏一脸狐疑,承以墨一脸镇静,告诉她是值班同事。“同事怎么讲普通话?”诺敏打破沙锅问到底。“是甲方的值班人员。大年三十也不休息,工地上都是男的。哎,你呀,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承以墨镇定自若,言语间毫无破绽,但诺敏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和直觉,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承以墨心思缜密,经常眉头深锁,独自发呆,遇到事情守口如瓶。想到此,一股直逼心扉的冷气,从诺敏心里抖颤着一直到脚板底,再由脚底抖到头顶,诺敏身体冰凉,瑟瑟发抖,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翻看一阵bp机,除了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并没查出蛛丝马迹来。好半天走向床,把bp机按原样挂好,回到承以墨身边躺下,想想又坐起身,撼摇承以墨的手臂,“承以墨,以墨你说,刚才是哪个呼你,你告诉我……”承墨翻了个身,声音里面有出奇的冷静,“半夜三更,你发什么神经?”“承墨你告诉我,是不是一个北京女的在呼你,她到底跟你说些什么?”“你刚才不是打寻呼台问了吗?寻呼小姐没告诉你?”承以墨心有防范,一直在装睡,密切注意诺敏的动向,诺敏也顾不上偷看的过错,“你拷机为什么要设密码?你把密码给我……”“我当然要有密码了,工地上那么多人,给别人拿去用怎么办?你少发神经了,睡觉睡觉。”“密码是多少,你快说呀……”“奇怪,我的拷机,干嘛要把密码给你?”“你老实跟我讲,刚才你跟一个女的在说什么?”“不知道是哪个打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人家,声讯台说号码是广东的,说什么祝我情人节快乐,根本就是打错了,我怎么认识广东女的呢?”“今天是情人节啊!不会是情人打给你的吧!?”“别乱怀疑,不早了,快睡觉吧,明天有客来,你要早起接待呢,睡吧……”承以墨一个大翻身,把后背留给诺敏,中间隔着冷冷的空气,毫无浪漫的情人节之夜,诺敏兀自在黑暗中发愣。 承以墨有着一颗火热的心,更多的时候,这种火热隐藏于他阴冷的外表之下,他做爱的时候相当热烈,完事后便立即跳下床,清洗残留的爱的气味和痕迹。再次上床时恢复到一成不变的冷漠神色,任诺敏如何热情,也不能让他多温存片刻。这时,他抱肩暗自念道:“凭你诺敏的道行,也能查出个子卯来,我头脑聪明,做事不留痕迹,被你抓住把柄,岂不是笑话?我承以墨侦探小说看多了,要么不动手脚,若真的是动起手脚,恐怕连公安也查不出案子来,就凭你来查我?我长期不在家,还不知道你有没有红杏出墙呢?我倒要好好查查你。”承以墨回家第二天,擦窗户拖地板,收拾衣柜,把抽屉角落拾掇得干干净净,他知道诺敏有写写画画的习惯,想起什么好词佳句,就随手写在小纸条上,胡乱塞进书和抽屉里,承墨收集纸条,暗中寻找蛛丝马迹,检查诺敏对他是否忠贞。除了什么歌词片段,和只言片语的人生感悟,并没见到什么可疑之物。 承以墨并未立即睡去,那个寻呼确是谢墨萍打来的,江都气候湿冷,阴雨连绵,被子盖在身上湿气太重,房间里的尿骚味和奶腥味直冲喉咙,令人作呕,简直忍无可忍。三个人跻身于一张床,被子拽来拽去,床显得有点拥挤,承以墨要独自睡沙发,诺敏不允,说是大过年的,全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怎能分床睡呢。夫妻生活平淡无波,爱情变成了相濡以沫的亲情。爱人之间一个拥抱,一个眼神,也足以表达爱意。 这一夜,诺敏不知道是怎样睡着的,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平沙落雁,几起几落,掠过城池和座座民居,在黑暗中快走如飞。来到镇江火车站,承墨好像是快要回乡了,诺敏前来接他。诺敏左等右等,总不见承以墨身影,在魅魅灯影下,孤独地等了好半天,站台上,旅客走了一拨又一拨,还是没能接到承墨。诺敏身形有如鬼魅般,穿越过一排排房屋,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仍然是飞一般回到家,承以墨到家已有一阵子了,一个女孩子在屋里有说有笑,两人都用普通话对话,见了诺敏,刻意避嫌似的,都不再说笑。承以墨介绍说女孩是他同事,从没来过扬州,非要跟着他回乡,来看一眼承以墨生活过的地方。女孩皮肤白皙,脸蛋圆圆的,并不十分漂亮,生着一双白果眼,看人爱理不理的样子,假清高着呢,对承以墨指手划脚,颐指气使,可恨的是承以墨对她竟言听计从,一副恭顺承应的样子,气得诺敏心头滴血。两人眉目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却尽量摆出清白无辜的样子来。背地里,那女孩对承以墨大发脾气,骂得他狗血喷头,承以墨站在一旁连不迭地赔笑脸,看来一定是承以墨欺负了人家,女孩不依不饶追到扬州来了,当晚,诺敏一个人睡在前屋,那女孩倒亲亲热热、大大方方,毫不避嫌睡在诺敏床上,理直气壮要求承以墨陪她睡。 三十四章 家庭霸主 诺敏醒来后,清晰记得梦中的痛彻心扉和无可奈何,那种痛发自体内每一根毛孔,难以言诉,无法回避,让诺敏莫名地害怕,胆战心惊。她甚至不敢张开眼,怕一睁眼睛以墨就飞走了,怕老公离他而去,怕面对那种渗透进骨髓里的冷清,怕朝朝暮暮、日日夜夜形单影只,独守空房。 当她终于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嫩的面孔,儿子睡得正酣,嘴角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可爱甜美宛若天使,甜甜的带着奶香味的气息,轻轻喷在诺敏脸上,这是她的儿子承诺。儿子旁边睡着她的老公,轮廓清晰的国字脸上,两道剑眉放松开来,额头光洁,天庭饱满,鼻根挺直,薄薄的红唇,完美得无懈可击。这张睡梦中想过无数次的俊美面容,近在眼前,老公儿子都在身边,营造着一种真切的幸福感,诺敏安下心来,不禁俯下身子,在承以墨红润的嘴唇上轻吻一下。这一吻,承以墨醒了,不耐烦地把诺敏一推,眉头一皱,侧过身子继续睡,把被子卷走一半。诺敏轻轻拉直被子,覆盖在承诺身上,用被角裹紧儿子肩头,柔情蜜意地看着这父子俩。打搅承以墨的睡眠,诺敏略感歉意,梦中那些不快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我不该怀疑以墨,他是爱我的,男人在外工作,难免会认识其他女人,是我太小心眼了。家是一个温馨的港湾,一个有修养的知识女性,在家中不仅要做好家庭主妇的分内事,还要学着理解老公,给他一份稳定快乐的生活。在他疲惫的时候,敞开宽阔温暖的胸怀来接纳他。诺敏暗自谴责自己不该无理取闹,她是那样地爱以墨,舍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每年相聚不到一个月,这个月里我要好好地温柔地待他、守护他。老公和儿子,都是诺敏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缺一不可,在诺敏心中,对以墨的爱远远超过对儿子的爱,这种夫妻之间的爱情跟母爱是不同的,谁也不能把这份爱夺走。 人无完人,承以墨千好万好就是脾气很大,为人倔强,独专独行。他要决定的事情,很少跟诺敏商量。这时候的他,早已不是当年被嫂子奚落,被丈母娘讥讽,被诺敏同事称为“乡下泥腿子”的承以墨,他从小在苦水中泡大,受够了贫穷的滋味,知道钱的重要性,紧紧把握着家庭的经济命脉,决定翻身做主人,他要做的事情,无论对错谁也不许反对,一切由他说了算。他用一种绝对主宰的口气对诺敏说:“经济决定地位,在我们这家里,谁挣钱多就听谁的。”随着中国户口制的改革及国有企业的改制,当初的户口问题不再是吸引点,诺敏头上的光环逐渐消褪,男主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日渐突出,说一不二。两个人相处模式悄然发生着变化。他漂亮的衣服,整洁的仪表,以及傲慢的神态,让诺敏为他着迷,以墨越是表现得若即若离,诺敏就打心眼里越发爱他。人的感情说也奇怪,男人结婚后就从奴仆变成了上帝,婚前是在承以墨迁就诺敏,现在是诺敏迁就承以墨多一点。不知哪个婚姻专家说过,夫妻婚后的相处模式,在结婚后36个月就定型了。诺敏婚后一年,对承以墨温情款款,小鸟依人,言听计从。老公是她的一片天,她不敢去想象,假如有一天没有了天,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元宵节过后,诺敏掰着手指掐算相逢的日子,以墨在家整整呆了二十天,她希望以墨能够留下来永远陪在身边。然而,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男子汉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诺敏记得在《读者》上看过一则小故事,有对青梅竹马的小夫妻,妻子在乡下务农,丈夫在小城里教书,每周回家一趟,要坐汽车还要走一段很远的山路。夫妻俩非常恩爱,相敬如宾,每逢星期六,妻子在村口翘首等待丈夫回家,无论多晚,都会等到丈夫匆匆归来的熟悉身影,妻子做了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吃得非常快乐。饭后丈夫收拾碗筷,白天下地挑水种菜劈柴。短暂的相聚过后,每到星期一,离别时刻如期而至。这天闹钟响过之后,丈夫强睁开睡眼,妻子睡得正香,丈夫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她,悄悄起床做早饭收拾行李,临走前听见妻子在睡梦中嘟哝道“吵死人的闹钟。”过了一周,丈夫回家又离去时,看看手表,时间尚早,妻子还在睡梦中,跨出家门,又听妻子说梦话,“不要走,手表停下来就好了。”两周过后,鸡叫头遍,天还没亮,丈夫再次告别妻子去城里,见妻子睡得正酣,睡相甜美,不由自主轻轻吻她一下,转身离去,就在门快掩上的那一刻,清晰地听见他那年轻的妻子说,“今天就把该死的公鸡杀了。”两行清泪从她紧闭的眼睛中流出来。丈夫的眼睛红了,迅速地跨出家门,在蒙蒙天色中匆匆离去,拐上弯弯曲曲的看不见尽头的山路。 诺敏深情讲起这个故事,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忧伤,她试图挽留以墨道,“江都有建筑工地,靠着家上班多好,不一定非要远去北京,离家那么远没个照应。”可以墨说,“北京机会更多,在一个小镇上工作,如何出人头地,亲爱的,为了将来的好生活,咱现在只有忍受暂时的分离。”说这番话时,承以墨也颇多伤感。看着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他也留恋家中的温馨,搁在地上鼓囊囊的皮箱,几次被他拧起又放下,没等诺敏给他收拾衣物,他早将随身衣物叠得整齐放进皮箱里。“明天我真的要走了,你跟儿子在家多保重!” 以墨拧着皮箱离家之前,小夫妻再一次发生了争执。以墨临走前,取出衣柜里结婚穿的罗蒙西服,连衣架带塑料套子包装好,要带到北京去穿。诺敏老大的不乐意,忍不住酸溜溜的说,“以墨你在外打工,干嘛要把这套一千多元的西装带走,在外打工要那么注重仪表吗?”“你就希望我走在大街上套身工作服,穿得破破烂烂的?北京是中国首都,我偶尔上街逛逛商店,也得换一两套衣服。”诺敏坚决不许,以墨从皮箱中抽出一条藏青色裤子,抖给诺敏看,“你看看我身上这衣服,是你单位发的工作服,我回家也穿,上街去玩也穿,已经穿了两年。这是你去年给我做的那条裤子,裤兜已经坏了……你让我怎么穿出去见人?”以墨伸手往裤兜里一掏,裤兜线缝全松了,四只手指露在外头,诺敏自知理亏,拿出针线要给他缝上。以墨说“你洗衣服都没发现,一点也不关心我,算了吧,我都快要走了,等到北京后我自己来缝。” 就这样在村口,两个人匆匆道别离,诺敏再次目送巴士载着承以墨离去,心里空落落的,落泪滚滚。长亭恨晚,匆匆春节又归去,花开能有几度,怕别离却不得不别离。 三十五章 两地分居 诺敏休完产假,正月初八去单位上班,承以墨捱到月底,眼见同事们陆续启程外出,打电话给素英,客气地请母亲回家帮助带小孩。丁老头得了肾结石住院开刀,素英照顾他一个多月还没回家。承诺受了风寒,夜里咳嗽,哭闹不止,刚喝下去的奶如喷泉般汩汩往外冒,喷了一身,枕头被子全弄脏了,诺敏从未见过这阵势,吓得傻了眼,清早打电话给素英。素英在电话里干咳一声,诺敏叫了声妈,你从江都回来了?宝宝生病了,请您回家来照顾,直等到诺敏上班,还不见素英人影。她一个人要上班要带小孩,力不从心,手忙脚乱,为孩子忙得焦头烂额,日夜睡不到好觉,没过一天的省心日子。 北京的二月,春寒料峭,风刮在脸上比刀子剐人。承以墨在昌平工地上,手脚勤快,苦练技术。他悟性高,学一样精一样,业余参加职业培训,获得高级电工操作的资格证书。卢金顺渐渐信任他,让他放手大胆去干些事情。承以墨的出色表现,引起了以砚的妒忌,生怕承以墨超过他,处处不让承以墨出头。有这天上午,承以砚例行分配好工作任务,命手下下白锈钢钢窗料,承以墨负责焊接安装。承以墨等待前道工序完成的过程中,一时手闲,好心帮助下料,按照同事的原料放样子,等钢料全割完后,才发现尺寸弄短了,原材料都报废了,被承以砚一阵劈头盖脑臭骂,叫他滚回老家去。好心成了恶意,承以墨想想气不过,把焊工手套往地上一掼,脱下工作服不干了,直登5楼办公室找项目经理卢金顺评理,心里打定主意,如果项目经理帮承砚说话,他就做好打包回乡的准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办公室,经理不在,经理的二哥卢金林劝说自家兄弟,别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同师同门的份上就算了,再说大家出外都是为谋财的,不必要闹意见搞分歧。 承以墨打电话回家时,诺敏苦于无人带小孩,满腹委屈正无处可诉,在电话中抱怨发泄了几句,承以墨满腹牢骚,本是想向诺敏倒苦水的,反过来被诺敏数落一顿,心情很不好受。小夫妻俩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为了同一个家,长期忍受两地分居的痛苦,苦苦支撑着一个家,为此都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家中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又不能不工作,诺妈妈还没退休,诺敏不愿意麻烦娘家,遇到事情总是默默忍受。素英带小孩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经常去丁老头家。诺敏坐月子时,阿健结了婚,添了个小男孩,虎头虎脑,大眼睛高鼻梁,比上小学时的阿健秀气。他戏说如果生个女儿,双方还可结为儿女亲家,哪知道都生了个小公鸡。他力排众议,一如既往,多方面照顾瘦小体弱的诺敏,上班替她干活,让她早点回家哺育婴儿。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承以墨来北京已经7年了,他凭着精湛技术和良好品行,赢得众人的尊重,工地上伙食差,烧饭的王师傅是个湖北老汉,不讲个人卫生,指甲很长还黑乎乎,烧的饭菜不干不净,贵得要命,老王喜欢抽烟,咳咳拉拉的,烟灰掉进炒菜里,烧菜不光咸得无法入口,还放进很多辣子,几乎无菜不辣,吃得承以墨口腔上火,加上工作繁忙,工地上如厕不方便,长期以往得了痔疮。这天打饭买菜时,承以墨刷饭卡买了半条鱼,老王用油腻的手抓着鱼丢进以墨饭盘里,以墨要退掉饭菜,老王坚决不肯,以墨把饭菜全部倒在案板上,双方起了争执,同事们早就对伙食不满,价格奇贵还吃不到好饭好菜,早餐稀饭能照出人影子,菜包子里能吃出条毛毛虫来。大家干的是苦力活,吃的是劳改饭,纷纷起哄,明天集体不吃早饭,全部上街吃包子,罢食三天。老王见触犯众怒,惹不起但躲得起,干脆不再开口。事务长老马连忙出面,郑重承诺改善工地伙食,确保同事们能吃上合口的饭,又叫出老王,让他重新打份饭菜给承以墨,这才平息了众人的怒火。 承以墨嫉恶如仇,不喜与人说笑,素有洁癖,最反感别人随地吐痰。他的床铺,除了项目经理卢金林喝完酒后可以躺在上面午睡,同事衣服再干净,也不允许坐在他床上。同宿舍有爱占小便宜的,是江都三周人,舍不得用自己牙膏,专门东张西望,乘人不备挤别人牙膏,这天宿舍人都出去吃早饭了,这个懒汉小气鬼才起床,刚欲下手,看见承以墨返回宿舍,面有愠色,不怒自威,那家伙吓了一跳,伸到半空中的手,连忙折回去取自己牙膏,吓得拿牙刷的手也在发抖。 承以砚点子大,主意多,喜欢玩弄权术,媚上压下,并无过多技术,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哄得领导团团转,专搞形象工程,许多工友拍他的马屁,唯独承以墨不买他的帐,铮铮铁骨男儿有话直说,不拐弯抹角,敢向不正之气开刀,尽管承以墨口直心快容易得罪人,却一言九鼎,说一不二,让人既怕他又爱他。他走上北京街头义务献血,无私借给困难户200元钱,解了人家燃眉之急。同时,他的工作表现得到卢金顺赏识,荣升为工长,手下带着十几个兵,所带的班组老弱病残,他以身作则,做事雷厉风行,杜绝拖拉作风,完成任务既快又好,检验结果合格良好,被工友誉为免检工程。 三十六章 温柔他乡 每天晚饭后,承以墨安排工人加班,等一切工作就绪后,他已梳洗干净,皮鞋插得裎亮,出了工地乘三站路直奔舞场。入口处停靠着一辆黄色电动车,这是谢墨萍的轻骑,承以墨心头暗自一喜,吃了定心丸似的,放缓脚步慢慢踱到人群中,伸长脖子,眼睛扫描全场,看见了那熟悉的、纤细的身影。 1999年初春,北京昌平,依然是露天广场,简单落地的音响与灯光设备,丝毫不影响男女舞者的兴致。喇叭里播放着邓丽君的“来来来跳舞,脚步开始摇动,不管对方他是谁,人生是一场空……” 在欢快轻松的音乐声中,一条高挑纤细的倩影,在晚风中独舞,红色舞裙左旋右转,裙摆完全张开,像一朵开足了的喇叭花,炫目的火红色,能够燃烧起体内的激情。在两只交叠错落的细腿中,红裙子快速打旋,遮蔽住承以墨的双眼,把承以墨全身心旋进去,旋进去。 他们是对方的固定舞伴,每晚探戈伦巴恰恰,脚步摇啊摇,搂搂又抱抱,男女关系薄如纸,一捅就破。当两个人再次搭肩搂腰,共舞一曲时,内心激流暗涌,承以墨不动声色揣摩谢墨萍的心思,谢墨萍则不着痕迹照顾他的需要。承以墨的翩然出现,犹如在她体内注入了青春的活力,让她容光焕发,神彩奕奕。徐娘半老的妩媚风情,通过婀娜多姿的舞步,在承以墨面前一一展现,让他惊叹她的美。谢荣萍洞悉年轻人的心理变化,不遗余力卖弄这种舞动的美,撩拨得承墨神魂颠倒,心猿意马。 他们是什么时候睡在一起的,没有人知道。重要的是,承以墨与谢墨萍之间,互相牵挂互相欣赏互为信任,相处愉快而融洽。这个干净清爽的年轻男孩,让谢墨萍有回到少女时代的幻觉。承以墨被诺家人轻视羞辱,在家受嫂子奚落,在北京打工身份卑微,地位低下,就像城市上空漂浮的一粒微尘,微不足道,此刻蒙得谢墨萍的青睐,简直是受宠若惊。 当他跳上谢墨萍床的一霎那间,也曾有过分秒的犹疑,头脑里飞速运转,他想起家中的诺敏和孩子,脑海里浮现出诺敏腼腆的微笑,然而,仅此一闪念,却念及到诺敏那句话“我跟班长在一起很有默契,我们虽然没有这层关系,却比有这层关系来得更亲密。”想起阿健在婚礼上含情注目诺敏时,眼神里掩不住的渴慕爱恋和黯然神伤,承以墨就把心肠硬了几分,“不要怪我,诺敏,是你首先对不起我的!”来不及细想,体内翻滚而来的情欲,淹没了承以墨仅存的理智,他紧紧抱着谢墨萍,脱缰而出的欲望无法遏制,双双倒在床上,用身体来互相取悦。 晨起后,谢墨萍坐在镜前,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来化妆,她不愿承以墨见到她纵欢一夜后,苍白无神的略显憔悴的真容,她用指腹轻按眼角鱼尾纹,轻轻按摩稍稍浮肿的眼睛,动作柔缓地梳头。等用化妆品和精美时装把自己收拾得无限迷人时,这才叫承以墨起床,“宝贝儿,快起床,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昨晚睡得好吗?累不累?”承以墨一跃而起踢掉被子,走进卫生间,有点不习惯发自于各种化妆品的浓郁香气,仔细地照了照镜子,那张脸上除了拂过一些惊慌和羞涩,还有一丝发自内心深处的虚荣和满足,带着一种征服上流贵妇过后的快乐,这层快乐被冷静的眼神掩饰住,镜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故作老练沉稳的面孔,却多少流露出一丝年轻男子的稚气和得意。他用男士香波洗头,用黄瓜洗面脸仔细地洗着脸,用那一架价格过百的电动剃须刀,精心剃着下巴上不多的胡须,从头到脚收拾清爽干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和来自洗发香波的淡雅香气。谢墨萍把热过的牛奶、面包和三明治端上餐桌,面包上涂着一层黄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承以墨坐在谢墨萍对面,享受着上流社会的那一套餐饮礼仪和尊贵的身份象征,这些有钱人真是幸福!人与人的生活有着那样的天壤之别。 谢墨萍在披肩发中别了银色发卡,纤细雪白的脖颈,于端庄中见俏丽,承以墨用雪白的纸巾檫拭着嘴角,看得意乱情迷,不觉走过去,揽住她的腰呢喃道:“亲爱的,你真美!”“我是不是很老了,样子很难看?”谢墨萍抬起涂了彩的眼睛,用诱惑的余光来扫描以墨,在以墨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又抚摸自己那张精心呵护的脸,岁月还是在那白皙细嫩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一种美人迟暮的感觉油然而生。“唉,我老了,无论使用怎样名贵的化妆品,还是无法挽留住青春,没有一种化妆品能够让女人永葆年轻,也没有一个人能跟岁月风霜对抗……”以前,谢墨萍没觉得自己年老色衰,相反,对自己的美貌一向非常自信,并且把这种自信和美丽在社交场合中发扬光大,此刻,却从心理上深切体会到那层年龄上的差距,年过四十的她,在年轻的情人面前,失去了久经情场的一贯自信,又为昔日的风采依旧,能够赢得年轻人的欣赏而感到尊荣和满足。“不,你样子一点也不老,比年轻人还好看。”“我有你老婆年轻嘛?”谢墨萍转过脸,衣鬓留香,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狐媚的双眼眨也不眨盯看承以墨,似笑非笑的迷离眼神,无端地勾得承以墨心跳加速,热血奔涌。谢墨萍抚弄长长的黑发,侧起身,故作小女儿的娇憨状,轻托着下巴看承以墨,“我就喜欢你这样,单纯老实,不会耍滑头。”见承以墨轻轻睁开眼,又羞臊地闭上了,忍不住在承以墨好看的单眼皮上一吻,蜻蜓点水般无限温柔。“你这双丹凤眼真漂亮,女孩子们都喜欢!”40岁的女人撒起娇来,别有一番风情。他无比享受地闭上眼睛,全身沐浴在她的恩宠中。屋里春色无边,春情撩人醉,承以墨醉倒在温柔乡里。此时此刻,他忘记了家中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三十八章 风波又起 诺敏早晨上班迟到一刻钟,车间主任站在门口,脸色很不好看,张口欲发作,诺敏轻声叫“主任”,把头一低,双手搅弄着工作服,不知该进该退。阿健见状连忙递给主任一根烟,拉他到吸烟室聊天,替诺敏解了围,示意她赶紧回岗位。大小干部一早例行公事来查岗,单位到了大忙季节,后厂区内车水马龙,顾客络绎不绝。 “你怎么搞的?这几天抓劳动纪律,你怎么又迟到了?你这是往枪口上撞啊!幸亏刚才查岗的不是科长,要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我……也没办法,上班时间快到了,他奶奶还没回家,我只有把承诺扔在家里,先来上班了。”“你这样可不行,小孩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诺敏急得眼泪快出来了。“他奶奶答应是上班之前回家的,我左等右等她总不回来,我只好急着来上班了,临走前请了邻居照看他。” “诺敏,你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没什么,昨夜没睡好觉,是不是眼睛有点浮肿。”“你这样真叫人担心,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何不找个保姆来带小孩?”“我就拿这一点工资,怎么够得上用保姆?”“叫承墨拿钱出来找保姆,养家糊口是他对你们应尽的责任。”说到气急处,阿健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眉毛倒竖,虎虎生威。“他在外面人也很辛苦,再说了,他的钱还不是我的钱?”“说到他,你心疼了?”阿健见诺敏如此护短,哭笑不得,不知不觉放缓了语气:“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有问题一直自己扛,嫁个男人是让他疼的,你看你这样子多憔悴,既当爹又当妈的,自己过得这么辛苦,说话还护着他……” 阿健泡了杯热茶,递到诺敏手中,诺敏低头喝口茶,感激地看一眼阿健,内心暗自感动。几片新茶在茶杯中舒展开来,翠绿欲滴,热气袅袅往上浮升,心事随着眼泪熏出来:昨晚打以墨手机,手机关着,早晨再打给他,他说工作忙着呢?责备诺敏连个小孩都带不好,寥寥数语,完全不耐烦的口气,诺敏搁下电话,咽回好多想说的话。这种情形有过好几回,自己在家辛苦,以墨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作妻子的关照他当心身体,别累着。 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到会唱儿歌,孩子的每一步成长,都凝聚着母亲的心血。孩子见风长,慢慢就拉扯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了,承诺乖巧懂事,不过分依赖大人,诺敏利用业余时间自学,把儿子抱在膝盖上看书学习。因素英经常住在老史家不归,诺敏带着儿子一同上班,便于照顾他。机器发生故障,诺敏关照儿子几句,急身跑到另一边联系工作,事后想起,将一个不懂事的小孩独自丢下,万一小孩好奇到处触摸,手摸到正在轰隆运转的机器里,后果简直不敢设想。事隔多日,诺敏想起此事仍心有余悸, 诺敏想不明白,跟阿健闲聊提起这事儿,说自己对婆母那么好,经常给她钱,过时过节买很多礼品给她,对她很敬重,为什么素英还经常去丁老头那里,不安份守己在家带孙子。阿健冲她挤眉弄眼,坏坏地一笑:“关键是老头能给她一份温暖,少年夫妻老来伴,而你不能带给她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诺敏闻言如醐醍灌顶,茅塞顿开。庄邻夸素英好福气,诺敏对她比女儿还孝顺,素英开心地笑,露出嘴里的两颗金牙。 诺敏在家找纸笔时,从抽屉里翻出一份协议书,红纸黑字,声明承以书在老家拥有一间房,有居住权,产权归承以墨所有,落款处是以书以墨的签名。春花得寸进尺,出尔反尔,瞒着诺敏搞这鬼名堂,气得她浑身发抖,把分家书撕得粉碎,心中暗暗叫苦:以墨啊以墨,这件事你为啥不跟我商量,难道你不知道我并非那小气之人,我并不反对春花回家来住,我是怕她回来无事生非,无风掀起三尺浪,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哪是她的对手呀。你这样做真是自找麻烦。 有一次春花头疼得要命,怀疑老祖宗整她,找懂阴阳的人看了,说是承家一个单身老祖宗,在阴曹地府缺钱用,来摸春花的头,要后代多烧纸钱给他。每逢鬼节,承墨一家在街上商品楼底下烧火纸,祖宗们收不到鬼钱,必须到老家祭祖烧火纸,列祖列宗们才能享用香火,于是重立一份协议书,写明老家有房子,才能在祖宗面前见效,明摆着是自欺欺人的事情。 清明,承以书携妻带子回来祭祖,烧完火纸磕过头,家庭气氛有点紧张,空气中隐含着一种嗅得出来的敌意,春花在饭桌上摔摔打打,肆无忌惮大声说笑,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诺敏心里不舒服,暗自隐忍着吃完饭,帮素英收拾完碗筷,早早回房午休。到了七月半这天,农村家家户户郑重其事忙饭做菜,春花抢在诺敏下班之前祭祖开饭。诺敏怏怏不快,等春花一家走后,泣不成声问素英:“你有两房儿子,以墨长期不在家,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就祭祖宗?她倒知道敬重鬼节,她是你的儿媳妇,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儿媳妇?”素英掏出手绢擦擦眼睛,老泪越擦越多:“春花今儿个家来得早,到家就拿碗筷摆桌子,我让她等你回来一起祭祖宗不迟,她说店里忙走不开,要早点开饭早点吃完走路,说你们这房由承诺做个小代表就行了,我拦也拦不住,你让我这老太婆怎么说?要你爸爸在世,也不会这样……”素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数落起承老师在世时的陈年烂芝麻,说得诺敏心也软了,反过来柔声劝慰他。 三十九章 家长里短 这种不快一直延续到春节,终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承以墨打破常规请客吃饭,事先没跟诺敏说一声,给她一个措手不及,下班回到家,发现一屋子的人,其中有她不愿见到的春花,心中不悦,暗自埋怨以墨自作主张,不过就是吃顿饭,也没说什么大不了,诺敏跟亲友一一寒暄后,到厨房问以墨需不需要帮忙,以墨挥手说去去去,你到房间看电视,这里不需要你,菜都忙得差不多了。冷菜拼盘都已摆好,在小桌上分两路一字排开,上面罩着薄薄的餐巾。这几年全球变暖,暖冬气温达到18度,屋里飞着几只讨厌的苍蝇赶不走。 承墨即便身穿家居装,家庭煮男系着围裙,风度依旧不改,身形挺拔,面部表情冷酷,眼睛里闪着阴郁的冷光,一派硬汉形象,跟从前萎靡唯诺的样子,竟有天壤之别,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承以墨把跟谢墨萍学到的几样拿手菜展现出来,厨艺突飞猛进,乐衷于在锅碗瓢盆交响乐中体验居家的快乐,从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中,表现出温情好男人的一面,赢得亲戚朋友的一片称颂,以至以香和春花都以以墨为榜样,要求自家老公达到模范丈夫的标准。这些美誉,暗里满足承以墨的虚荣心,让他有点得意和自以为是。 晚饭过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叨家常,后庄石小凤夫妇俩来串门,越兰闲来无事也坐下闲聊。大家谈论着鸡飞狗跳、家长里短的话题。承以香先在大队代任妇女主任,后经石小凤的老公周维元指点,在招考民办教师的最后一天期限,赶去江都报名考试,顺利通过考试,跟周维元一样成为乡村民办教师。承以香教书出色,校长打算培养她做教导主任,她结婚后转校,在乡镇小学教毕业班,又争到脱产培训的难得机会,在泰兴师范学习三年,考取大专文凭,成为一名公办教师。 承以香绕有兴趣问起前庄刘家的近况,众人七嘴八舌说刘老大有点甩,逢人喜欢夸夸其谈,香烟掏出来都是红塔山,其实口袋里放着几种香烟,看人待物。这几年换成了云烟,混得并不咋样,春节在外躲债也没回家。刘老二在南京工地上搞预算,脚踏实地做得还可以,年薪拿得不少,人家不显山不露水的。最后说到以书以墨身上,以香笑眯眯地说:“我家两个兄弟蛮好的。大兄弟生意忙不过来,在小镇上是一块牌子,二兄弟这几年搞得也不丑。家里过得和睦,我这个做姐姐的看着也开心。这是我承家祖坟葬得好,是我爸在暗中保佑。大大待我妈也不错,我妈真有福气,两房儿子都生了孙子,这是我妈上辈子积的德。”素英哈哈直笑,众人也都连声夸耀。 宾客尽欢,在邻居起身走之前,承以香当着众人面,掏出50块钱来给素英,“妈,这钱你拿着,我也不知道买什么送你才好,这点钱你就收下,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素英客气地推辞一番,史老头说:“这是做姑娘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春花嘴巴不饶人:“哎哟,老娘这么客气干嘛?姑娘过节把钱是应当的,当着大家的面不要牵事,我们春节前早就给过老娘钱了,还送了老头老娘各一双皮鞋。”素英高高兴兴接过50块钱,卷进手帕揣进棉袄夹里的口袋。母女如此一推让,承以香在众人眼前赚足了面子。诺敏见了没作任何表示,她自叹不如以香会做人。年前她给了婆母200块钱,平日隔三岔五也给她零花钱,感谢她对家庭的辛苦付出,她认为做人凭一颗良心,无愧于人,不需要做表面文章,她不知道中国人就爱吃这一套。 石小凤起身告辞后,话题再次转到石小凤身上。承家有个叔子在成人校当会计,率先说道:“你别看石家夫妻邋邋遢遢,舍不得吃穿,其实是干咸菜烧肉骨里肥,手上怕有百十万哩……”“我不相信!周维元一个穷教师,哪有这么多钱?百十万?你说二十万这还差不多……”承以书打断他话头,摇头表示质疑。“说出来你不信?石小凤的姑妈住在香港,姑父手下拥有几家企业,老俩口没儿没女。石小凤是她娘家侄女,在几个侄女当中,她姑妈最疼的就是石小凤。这个姑妈前几年从香港家来,给侄男侄女每人一个大戒指。石小凤的哥哥平时偷鸡摸狗不学好,到现在还没有成家,老妈妈死后,爷儿俩过日子,石小凤经常把老头子接过来住,所以姑妈最喜欢这个侄女儿,上次回来就住在石小凤家……”“这个姑妈前年家来一次,穿得很普通,看不出很有钱的样子,给侄男侄女每人一个大金戒指。”素英连连点头。 “人家钱多得吓死人,你们想想看,香港企业家是什么概念?手上至少拥有上千万的资金。常有香港汇款单寄到我们学校来,周维元前后收过几回了……”承以墨不服气地反驳:“我就不信他石家这么有钱,夫妻两个还穿成那样,平常也看不见他们买好菜回家吃……”“人家这叫装穷,有钱让你晓得?去年他家搞装修,装了太阳能关了院子,这夫妻俩省得要死,没钱的话舍得这么搞吗?你不要门缝里看人,外面有钱的大老板多的是,越是有钱人越是看不出来。比尔盖茨是全球首富,走在美国大街上,比普通人还要普通。她姑妈姑父这么大的产业,没有一儿半女,就想让小凤子到香港,继承在她姑父门下,等过两年再把周维元和儿子调过去,周维元这家伙却胆小,怕老婆到香港后变了心,到时候鸡飞蛋打,不许老婆去香港。” 听到此,诺敏脱口而出:“哎呀,真傻!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素英说:“这夫妻俩感情蛮好的,从来不吵嘴。小凤子性格憨厚,周维元也没个脾气,过日子精打细算,年轻人当中少见。”诺敏不无遗憾地说:“假如我是周维元,肯定让老婆去香港,等她在那里继承产业打好基础,再跟儿子一同过去享福。”“万一小凤子变心了,周维元怎么办?”“小凤子生相那么土,再怎么打扮也土里土气的,还怕她变心吗?”以墨接口道:“香港花花世界,人间天堂,人只要有钱,想法就不同。等到了那个环境里,见到的都是有钱的大老板,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麻雀变凤凰,过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是十年河东河西。在香港更要不了10年……” 第四十章 三者横插 以香对以墨说,“我们每家一个小孩,压岁钱给来给去没意思,不用互相牵让,今年承诺的压岁钱我就不给了。”承以墨笑着接口道:“你打麻将多放几张好牌给我,让我成个辣子不就行了。”“姐夫坐下来,以墨去把麻将牌拿出来,姐姐姐夫,加上我跟以墨,正好四个人,晚上弄8圈。”承以书连声催促大家。“承以书,你们打牌带我一个,不带我就你们来不成,我就站在旁边打闹……”春花连说带笑,瞅着自家男人,希望他表个态。“你一个娘儿们,少打岔,到旁边看电视去。”“你姐姐能来,我就不能来,告诉你承以书,你们今天不带我来牌还就是不行……”承以书一看春花面有愠色,连忙转了风向,顺应老婆说:“好好,带你一个,五个人来15圈……”他们稀里哗啦筑起了长城。 诺敏和素英照顾两个小孩子,外甥女吴雪在房间里安静看电视。两个小孩为一块毛巾扯夺不休,诺敏给小孩子洗脸,春花坐在麻将桌上,突然冲承诺开了腔:“哥哥用的你毛巾?你身上衣服还是哥哥的呢,你住的房子也是我们家的。”诺敏生孩子,包括承诺满月和过周岁,承以墨都没回家张罗,诺敏好意请了一桌客,邀请以书和春花来做客,一直到开席时间,这夫妻俩还没到,以香和姑爷打了几次电话去催,以书和春花,没来看望侄儿一眼。 诺敏回到卧室,照着镜子取满头的发夹,把打满发蜡的盘发用水沾湿打散,把粘并在一起的头发细细拆开,女为悦己者容,诺敏在承墨面前格外注意妆扮,一言一行力求完美。两个小孩坐在沙发上吵闹不休,推推搡搡,吵起嘴来,承诺童言无忌,“你挤着我了,你走,你走,你坐到旁边去……”承静偏偏挤压他,不住还口:“我就不走,就不走,我就是要挤扁你。”诺敏笑笑,由着小孩子互相取闹。正在堂屋打麻将的春花,丢下手中的牌,怒气冲冲闯进房间,对承诺怒发冲冠:“你不好叫他滚蛋,我们是住在自己家中,这房子有我们的一半。”把气撒在承诺身上,跟一个4岁孩童计较,做长辈的气量未免太狭小。 诺敏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口舌笨拙,表面愚痴,内心丰富,望着镜中的春花张牙舞爪,用这副口吻来教训自家儿子,心里不免动气,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由放慢梳头的动作,把思绪梳理一遍,欲张口反击:“嫂子,大过年的,何必跟小孩子计较,你大人有大量,怎么能跟承诺一般见识呢?”,背后已没动静,春花上了牌桌继续酣战。 安排好小孩上床休息,诺敏和衣躺下,外面碰撞声声声入耳,诺敏如何安然入睡。长期两地分居,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春节短暂的相聚,年前诺敏上夜班,半夜三更,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去上班,夫妻之间无暇沟通,动不动就斗嘴。待正月里稍有闲暇,以墨又被人拉上麻将桌,都是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平常为生计东奔西走,各在一方,春节难得一叙,在一起免不了切磋牌艺,以香虽为女流,也好玩这手上麻将牌,且赌瘾非常重,几乎每晚必打牌。所以,以墨陪过哥嫂陪朋友,就是没空陪妻子跟小孩。 眼巴巴见男人被拽上桌,自己冷落一旁,夫妻之间反而没外人亲热,诺敏气得哼不出声来。牌局散后,以香住进诺敏房中,一家三口挤睡在沙发上,夫妻私密空间被第三者第四者打破,诺敏叫苦不迭。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承以香和姑爷喜爱跟这对小夫妻同住,诺敏心中有苦说不出。 以墨来接诺敏下夜班,“你们今天打牌结束啦?”“天冷,晚上没人,凑不成班子。”路上夜归的人很少,隆冬季节天气干冷,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喷在围巾上变得冰凉,从路边小店里传来清冷的灯光,诺敏把脸贴上以墨的后背,无限温柔地抱男人的腰,想起恋爱时的柔情蜜意,不解地问男人:“你姐也真是的,人家小夫妻难得团聚,她却睡在我们房里,我们连说话都不方便。”实指望男人能够替自己设想一下。“你发骚啦?”以墨狗嘴里不吐象牙,诺敏的满腔柔情受此一挫,在夜空中打了个结,化为无边的幽怨,回到家中,不出所料,以香一家已在卧室睡下,显然忽视了小夫妻的情感需求。 诺敏背地里向男人抱怨,说按照农村风俗,嫁出去的女儿跟姑爷住进娘家,不利于自家兄弟,承以墨不以为然道:“农村这种老迷信不必理会,我姐说了,大家都是年轻人,不拘小节,她可以住在我们家,你到她家也可以跟我同睡一张床。”“我们去她那里能有几次,还不是她回娘家一住几天?”“你也睡过别人的床,我哥嫂结婚那天,你不也睡在他们房里。”他似乎忘了,这种事也有他的份。为此,夫妻不是没闹过别扭,见男人对自己不在意,姐弟之情竟似超越夫妻之爱,诺敏脸色不大好看,阻拦承以墨打麻将,引起以香反感。 四十一章 冷血动物 以香比以墨大8岁,以墨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当过以墨的老师,对小兄弟要求严格。以香悟性聪颖,继承父志投身于教育事业,教高年级的语文,作为班主任工作热情,成绩优异,年年被评为年轻的优秀教师。学校每一年都搞职称评定,竞争异常激烈,教师间的攀比蔚然成风,老师们为此勾心斗角,文人相斗,听不见爆粗话,说话尖刻,硝烟弥漫。以香在这种人际环境中,渐渐打磨得世故圆滑,做事说话四平八稳,看人待物都有点势利。 以香自恃在娘家是长女,能够说得上几句话,加上为人伶俐,个性要强,爱摆架子,喜欢插手娘家的事情。她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亲眼目睹了以墨跟诺敏的恋爱过程,对以墨、诺敏的处境表示同情,与情于理袒护这对弱者,处处帮着以墨说话,不怕因此得罪强势的春花。婚后的小两口,年轻气盛,互不相让,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怄气,通过吵架发泄各自的不满,争执起来都没好话说,动不动赌气提离婚,以墨的口头禅是:“我跟你离婚,谁怕谁啊……”“离就离,我不是除了你就没法活了……”这样的话说多了,势必影响到两人的感情,加上两人长期两地分居,感情日久疏远。不懂得如何化解婚姻的危机,双方搬出最厉害的法器,用最刻薄最尖酸最无情的字眼来出语伤人。诺敏把陈年旧事跟老牛反刍一样,重复又重复,却敌不过以墨的三寸不烂之舌,被驳得词穷理屈,哑口无言,一赌气便死活不理以墨。以墨一反恋爱时诞着脸儿赔礼道歉、讨好求欢的常态,绷着脸一言不发,这样僵持冷战一两天,以墨坚持大男子主义,绝不低头认错。春花在其中充当和事佬,不止一次苦口婆心批评以墨,说他不该张口闭口提离婚,两个人要朝孩子和老人身上看,不要针尖对麦芒。反过来婉言劝泪流满面的诺敏:“他脾气不好,在气头上你要让一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是最了解自家兄弟了,他这人坏嘴没坏心,脾家犟,死不承认错误,撞倒南墙头不回。实际上他是非常爱你的,你们从恋爱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你半句不好,也不许别人讲你一句坏话……你自己也应该检讨一下,你嫁给以墨,自认为吃了亏,心里不平衡,老觉得承家人都欠你的,承家人一对你不好,你就有想法,做人要大度一点,夫妻过日子,不要争长争短。我跟你姐夫,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吵嘴,吵过就算了,不往心里去……”不知从何时起,以墨学会了挑剔和计较,不再维护妻子的立场,嫌诺敏说话拧不清,做事不利索,亲朋好友面前阻止她多开口。诺敏身上的性格特质,在婚前吸引他的优点,全成为他深恶痛绝的缺点。在两个女人的斗争中,春花审时度势,意识到大姑子不好惹,避免跟她正面冲突,话中带刺,表面曲意奉承,实质变着法儿嘲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春花投其所好,跟以香同坐在一张牌桌上,女人之间的不快在吃张碰张中消除,相反,诺敏被孤身排斥在局外,被动接受诸多变化,有话堵在心里说不出,与家人沟通困难,结婚几年,始终融不进这个圈子。 在无数个独处的日子,诺敏揽镜自照,自哀自怨,流年似水匆匆过,她害怕红颜易逝,韶华难留,害怕青春时光一日日虚耗,更害怕等以墨赚足钱回到家乡,她已人老珠黄,鸡皮鹤发。她拼命做运动保持身材,以期来挽留青春。她自幼是个丑小鸭,没有聪颖及美貌的资本,没人喜欢她,但她并没因此轻易放弃理想,在她内心,总梦想着成为白天鹅,有展翅翱翔的那一天。为此她辛苦地工作,业余写作绘画,自学大专文凭。每天坚持健身运动,从不敢松懈。她暗暗地想:“只要我每天坚持运动,把劣势转为优势,别人倒退我在进步,等到30岁时我像25岁,别的女人40岁时,我还能保持30出头的样子,能做到这一点,我就算成功了。”天长日久,她一点一点塑造自我,改变形象,努力保持健美的身材,充满活力。 诺敏精心布置房间,竭力营造浪漫氛围,采了许多腊梅装进枕芯,把花瓣撒在床上和各个角落,卧室里芳香扑鼻。还准备了红酒和烛光晚餐,她不仅想做以墨的爱人,更想当他的红颜知己,如何把情人和妻子的角色集于一身,诺敏为此煞费苦心。做女人想要栓住男人的心,既能入厅房,也能入厨房;既要柔情似水,更要奔放热烈,激情如火。她苦苦等着以墨回家,想像着在他面前梳头描眉,穿上各种各样的花裙子,为爱人跳舞,让他有刹那间的惊艳,醉倒在她香醇的怀中。久别重逢,花好月也圆,夫妻共享闺房画眉之乐,让生活重拾激情。现实生活总是浪漫不起,设计中的梦想跟现实总有一段距离,容不得半点想象。生活一如从前,平淡如水,掀不起任何激情。 以墨打完牌,带着股冷气爬上床,已是夜里一点多,春花和男人也跟着进了房,紧挨着床位放下沙发,睡在小夫妻俩旁边。诺敏手脚冰冷,靠着小孩热乎乎的身体取暖,被子半天没捂热,以墨钻进被窝,挨着老婆柔软的身躯躺下,看着年轻的妻子冲着他温婉地笑,身着柔滑的黑色紧身内衣,竟风姿绰约,呈现出优美的曲线,以墨心里微微一动,一只手在她胸前游离,轻轻扶摸诺敏,瞳孔发亮,血液在毛孔中扩张,身体不由自主有了反应,渐渐搂紧诺敏,脸庞贴紧她的下巴。席梦思吱呀吱呀响起来,发出不和谐之音。并排的沙发上,以香夫妇还没入睡,小夫妻一阵尴尬,脸色发烫,不敢轻举妄动,又是一夜无语。诺敏年前在电话中提议道:“每年春节迎来送往,要花很多钱,不如把这笔开支取出来,我们带着承诺,一家三口出去旅游,这样可以避免走亲访友。”其实是想过清静美好的三人世界,没有外人来侵犯自己的领地。“你说得轻巧,你晓得出门旅游要花多少钱?再说,这样一走了之,春节送礼还是一样少不了。”又是钱,想想确实如此,老百姓的日子,是被囊中羞涩难倒的,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自打有了孩子后,以墨似乎对这事儿不太上心,不喜欢诺敏橡皮膏药似的钉着他,对她的亲热腻歪反感,有时把她推好远。刚开始,诺敏以为男人跟女人一样,也有那么几天心理烦躁期,喜欢独处喜欢清静,需要个人的空间来思考,等过段时间便恢复正常。诺敏不再纠缠他,给男人足够空间和自由。这时间一久便发现,以墨是个冷血动物,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对她漠不关心,一幅清心寡欲的样子。待人冷若冰霜,惜墨如金,不是那种爱搞笑耍宝的男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以墨这样古板严肃,肯定吸引不了女孩子,这种男人不花心,不会在外惹出是非来,诺敏在黑暗中宽慰自己。 四十二章 宿怨难消 清晨,酣睡中的诺敏,被一阵唧唧喳喳声吵醒,耳听得分明,是素英、以香和春花在东厢房说话,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唱一和加上念白,大半个钟头过去了,似乎没有停歇之意。以墨在扫院子,诺敏躺在床上,耳根子发热,犯了疑心,悄悄摸到门口,听她们说了半天,矛头似乎指的就是她。诺敏打鼻孔里气得冒烟,人在家中坐着呢,你们大清早就在谈论我,简直目中无人。不用多想,这件事肯定是春花起的头,就她鬼主意多,背后插一刀,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平素,诺敏胆小躲事,树叶落下怕打破头,遇事不争,敢怒不敢言,自从嫁进承家,嫂子春花当面讨便宜,过后还卖乖,好事都让她占尽了。一想到春花厉害张狂,诺敏就头大如斗,避免跟她正面交锋,这会儿,于冲动中冷静下来,先听清她们谈话内容再发火不迟。东厢房的门并没有关,诺敏站在堂屋内,可见里面的情形:春花坐在老式家具的矮柜上,跟素英以香围成一小圈,背对着诺敏推心置腹,她那沙哑声音字字撞进诺敏耳膜,一点不错,她在损贬诺敏,“你又不是只有她一房媳妇,跟这种人怄气不值得,好歹你还有两个儿子,卖她什么帐啊?” 诺敏一细听,分明是在说自己,气上心头,欲上前理论,心里却虚得要命,腿肚子发软,转念一想,有男人在家壮胆,怕什么?即使吵起来也不怕,她跑进院中,深吸一口冷空气,把想说的话在心中酝酿一番。承以墨清扫一地的炮竹碎屑,见诺敏怒容满面跑出来,问她怎么不多睡会,诺敏对男人抱怨道:“你听听,她们娘儿三个,大清早在房里数落我不是。”隔夜怨仇在胃中难以消化,遂嘀咕出春花跟小孩较劲的事。承以墨小声阻止诺敏:“又不是说你,你激动什么?” 诺敏越发豁出去了,新仇旧怨加上长期抑制的屈辱,在胸中混合发酵成一腔怒火,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径直跨进房门冲春花怒喝:“嫂子,你太过分了,我们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也没得罪你,你大清早的不该背后议论我。”诺敏终于发飙,摆出准备大吵一场的阵势,发泄胸中由来已久的那口恶气。春花见诺敏披头散发,突然闯进门来,样子愤怒得像要吃人,着实吃了一惊,口中丝毫不泄底,“扯日蛋?关你什么事?”诺敏把刚才的话怒吼一遍,“你们这样说我,还说不关我的事?”“你什么扯日蛋的话,我没有得罪你,是你跑到我房间来吵的。”“我就是跟你吵,我再不济,有我男人来说我,轮不到你在我头上撒野,打狗还看三分主人面,你太过分了,专门在人背后捣鬼,说三道四,唯恐天下不乱……”承以墨上前抓住诺敏手臂,“你疯了,在家瞎闹。”“我没有疯,我就是看不惯她回到家指手划脚的,说她不好说你不好,从来不说自己短处……”“我有什么短处在你手上?我又没有挺尸挺到别人床上,我们又不是没饭吃,偏要回来吃这顿饭,承以书,叫你不要家来你要家来,现在气就气饱了。这顿饭吃得着实窝心,饭吃下去都不长肉,受这种窝囊气!承以书,我们走!”拉起被窝中的男人,一阵洗刷匆匆走了,留下素英跟以香面面相觑。 以墨把诺敏拉进房中,“见风就是雨,无理取闹,瞎掺合。”“你说我无理取闹?你好心好意请她吃饭,她倒说起我坏话来,欺人太甚!不止一次骑到我头上撒野,我忍她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还在场,她们怎么会议论你?”“那我明明听见她们提到了我。”“她们说的是老史大媳妇,你疑神疑鬼,真是妇人之见。”“哦……”诺敏恍然大悟,好奇心顿起,刨根问底道:“史家大媳妇怎么了?”“闲事少管。”“到底怎么回事?”诺敏意识到自己错了,声音低了几分,厚着脸皮,不好意思地冲承以墨笑笑,女人小鸡肚肠的天性,让她对刚才三人议论所事心生悬念,想探清其中来龙去脉。“嘘……,不关你的事少问,梳头洗脸吃早饭去。” 诺敏如此一闹,无异于下了逐客令,以香自觉无趣,起身告辞:“正月初二来拜年,在家住一个星期了,别说兄弟嫌烦,我也觉得不识趣了。娘家虽好,非久留之地。我们家中还有事,也要走了。”素英再三挽留,“不急着走,饭后走不迟。明儿你老丁大大请客,你们一起过去。”“过年都是我们去他家拜年,她儿媳妇从没有到我家来过,人情有来有往,她这个媳妇架子也太大了,今年老史那里我看就不去了。”“香啊,你们去了是妈妈我的面子,你们一个不去,史大大会不欢喜的。明天你们早点去。”“妈,每次拜年你都不在家,今年以墨请客吃饭,才看见你回家,你不在家我们给哪个拜年,是拜你妈妈年还是拜兄弟年啊?明年我们就不回来了。”以香拿捏一阵子,也就答应留下来吃饭。 四十三章 承家秀才 以墨邀来诺家人,碟子干果冷菜摆了一桌,中午时分,诺敏娘家人俱到,一屋子人欢天喜地。诺敏在承家苦心经营,跟承诺相依为伴,聊度春秋,春节欢聚,难得娘家人如此齐整前来,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孩子们都放假了,外甥女快高中毕业了,围绕在诺敏身边唧唧呱呱,诺敏跟这群孩子们取笑打闹,打成一片。以墨说:“你根本不像30岁的女人,思想言行跟他们差不多,跟你论家常是谈不起来,你满脑子的浪漫,只适合跟他们在一起谈谈书本知识和理想,别玩了,到前庄把二叔和以矜请过来吃饭。”诺敏经过前屋时,在婆母近乎仇恨和漠视的眼神里,发现一种类似于精神优越的神气,对她娘家来人都不屑一顾。 二叔年轻时做木匠,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二婶是个裁缝,每日有现钱到手,家境比以墨家厚实。因响应计划生育,独生了以矜一个,家庭厚望寄予他一身,老俩口省吃俭用供他上学。好吃的好用的全尽他一人。这以矜聪明过人,学业上不负众望,顺利考取了扬州大专院校。在扬州求学四年,把父母多年积蓄花得差不多,大专毕业后,家里四处找人活动,安排他在江都承德钢管厂工作,安了户口,二叔年岁渐大,牙齿松动,木工活干不动了,光景一天不如一天。谁料想以矜放弃铁饭碗,听从女朋友怂恿外出打工。女朋友跟他大学同窗四年,家住西湖镇,大学毕业分配在扬州柴油机厂工作。见以矜在单位半死不活挂着,没个光明的前途,信誓旦旦支持他去北京掘金。又忍受不了两地分居之苦,丢下工作跑到工地上与其厮混,俩人都没有节俭的习惯,花起钱来毫不心疼,这一年下来,除去吃喝划用,加上春节添衣购物,挣的钱只够俩人挥霍。折腾了两年,以矜回到扬州做空调售后的维修服务,俩人租了房子,置业购物,吃喝划用,一年下来还是没个积蓄。二婶三隔两天骑自行车去扬州送鸡蛋、饺子,往返40多公里,待儿子媳妇掏心掏肺。那女孩生得瘦骨嶙峋,面色苍白,胸部平坦如飞机场,没有一丝少女的康健之气,被庄户人家唤作纸牌。素来性情古怪,与人不和,是个眼睛里不容沙的人物,在家与哥嫂关系紧张,却有精神洁癖,气得她娘对承家二叔二婶说:“两个孩子相处3年多了,他们都老大不小的,你们乘早给他俩办了婚事,我们也不图你家钱财,甭管他有房没房,先给他们结起婚再说。年轻人的事,我们上了年纪的人,也操不了那个心……”做母亲的巴不得撂下责任,嫁出不肖女,落个门庭清净。二叔二婶听亲家母如此一说,也即顺水推舟马马虎虎操办婚事,婚后俩人在扬州谋生,贫贱夫妻百事哀,三天一小吵,七日一大闹,双方吵得断了念想,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草率地办了离婚手续。以矜又跟着叔伯弟兄们去北京打工,在工地上心灰意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承家兄弟,原本数他是个人才,长得极具男子气概,喜饮能侃,说话慷慨激昂,极讲哥们义气。如今意气书生被磨得没半点锐气,春节也不大出门,在家唉声叹气,以墨跟诺敏常往前屋看望他。 以香见以矜一个人过来吃饭,眉眼间全没往日的神采,心里奇怪,他老婆一向盯梢得紧,今儿竟没有同来。遂问道:“怎么不把佳雯带来。”见以矜面色尴尬,似有难言之隐,素英悄悄使眼色,以香只当是小两口吵了架,佳雯不肯前来,忙转了话题:“以矜是我们承家的秀才,小一辈当中,只出了这么个人才,整个庄子里也就这一个大学生,这是承家的一种荣幸,我做姐姐的也跟着沾光。”以矜苦笑道:“我这学上了没什么用处,倒不如以砚初中毕业,出去混得早,也混出个名堂来了。”大家都七嘴八舌议论道:“听说承德钢管厂换了个厂长,资金盘活了,现在厂蛮红火的。”“现在想进这个厂,还要凭关系找人呢。”承以墨惋惜道:“以矜要是不去北京,还留在厂里做,说不定现在做了中层干部,月薪也拿一千多,比在外面混事强多了。你都是被个佳雯误了,当初就不应该听从她的话。”“人生是摸着大象过河,走一步算一步,哪个也看不清前面的路。当初在车间里扛管子,白天黑夜干不了几个钱。单位要是好的话,我也不会出去吃这种苦。”诺言接口道:“那个时候大学生少,工作还包分配,现在家家都一个子女,重点培养孩子读书,大学生多了,工作也难找,连大学生也不吃香了。” 席间,晚辈们向长辈敬酒,老少同乐,举杯欢庆,说着吉利话。以墨一一敬完岳丈岳母,举起杯中饮料对二叔说:“二爷,我敬你一杯,祝你新年大发财,一斧凿出个金元宝。”众人俱哈哈大笑,二叔小名唤作金宝,眯了双眼回道:“同发同发,祝你们工作顺利,万事如意,个个当老板。”以墨在酒桌上打听房价,请诺言留意哪处有房子要卖,“夏天承诺要上幼儿园了,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方便,你帮我听着,小镇上有哪家要卖房子的,新房买不起,二手房也行,地理位置要好。”素英说:“农村有房子,还要上街买房子干什么?”“你甭管她说,买房子的事情我做主。只要有合适的,你就打电话给我。” 饭局散后,娘儿俩关起门谈心,以香才知道以矜结婚不到两年,瞒着家人分了手。又问起以砚,素英说他在北京承包了个工地,这几年搞得不坏,一年挣个三万不是问题,江都房子买了有七万多,正打算装修。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以砚在外花天酒地,养着个小情妇,年前吵着闹离婚。“这是什么世道啊,年轻人动不动就提离婚,老一辈人吃得是什么苦,那会子娃儿多,田地里活干不来,夫妻打得头破血流,也没人提离婚。” 以香一家饭后就告辞了,诺敏从以墨带回的土特产中,选出精致的几样,顺手拿两个猕猴桃,一并放进车篓里,想带给阿健尝尝。以墨看在眼里,并不道破。 诺敏昨儿那么一闹,素英到底有些着恼,把往日跟诺家人之间的旧怨,在心中翻滚倒腾了一遍,已有几分恨意。待人走尽后,走到儿子面前数落起来:“你哥嫂过年家来吃一顿饭,尽被她闹走了,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不好,偏闹得上下不安。人不怕不识字,单怕不识事。我看她是字识多了,白读了那些书本,做事没个料干,书读到头顶上去了。”以墨素知诺敏不圆滑世故,不懂做人诀窍,说话咬文嚼字,不讨母亲的欢心,因此相劝道:“诺敏心眼好,知书达理,这样的媳妇打灯笼难找,姐姐过年在家住,她从橱里拿枕头被子,铺床叠被,哪样不好?好吃的东西都放在你房里,先敬着你吃,比嫂子春花好多了。” 素英平素受够春花的气,假如再让诺敏欺到我头上来,还有我过的日子吗,史老头虽说对我不错,但毕竟他也有儿有媳妇,到老还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上。诺敏面慈心软好说话,把她拿捏准了,量她不敢犁翻过来耕田。万一我将后来在史老头家过不好,还可以退一步到承家来。心是这么想,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哼,好得很呢?我享不起这个福,我好歹还生了个姑娘,到老有你姐端屎端尿的,不指望她孝敬。一年到头的,我给你们带孩子做保姆,你小儿子长期不在家,我就是念着你们这一房,里外处处照应她,恐怕她是好日子过多了,客气当福气,生在福中不知福,说话没个好歹,先是说春花不好,再说你姐不好,把人都得罪了了,说别人都不好,其实是她自个儿不好……”诺敏虽知书达理,尊老爱幼,不会笼络人心,凭良心做人做事,竟不讨婆母的欢心。女子无才便是德,诺敏满肚子的文章,还不及庄稼泼辣户的快言快语实在。 四十四章 北上追夫 以墨临行前的晚上,诺敏梳洗停当,安排儿子承诺睡下,歪在床头看电视,久等以墨不来,走到前屋去瞧。一盏明晃晃的灯光下,母子俩伫立而谈,素英像一只鲁迅笔下的“圆规”,冷脸上挂着霜,为隔日前的事,气未完全消停,说道“你们为鸡毛踢不开的小事情,老放在嘴上说,过年在家吵架让邻居看笑话。稻是我种的,菜是我长的,给你们做保姆带孩子烧饭,她一天只上个8小时死班,到家捧个碗吃现成饭,还生在福中不知福,心窝膛不得满……”诺敏在门外听了,哪里是这么回事,平日里自个儿带着承诺,泪水不知流了多少,现在反倒变成奶奶的功劳。分明是素英往自己脸上贴金子,嘴里说得好听,做的跟说的完全两样,便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素英正说得兴起,见媳妇站到了面前,索性挑明了直说,“以墨啊,明天你要上北京了,你要走就把承诺一起带走,我是不给你们带孩子,要不然你们自己找保姆带。我现在老了,不中用了,不期望你儿子来养我,我跟老头子去过,用不到你的一分钱。”诺敏的脸由黄变红,由红转白,以墨咬牙切齿动了怒,“这下好了,老娘不肯带孩子了,你花钱去找保姆吧!” 二婶敲门进来借东西,见这光景,连忙打圆场说:“哟,这是怎么回事啊,都愣在这里干嘛?小敏,以墨不是明天去北京吗?你赶紧去洗洗睡觉,年头上着什么气啊?你素英也不对,小夫妻间只能劝和,不能挑散。你站着说了半天,小敏一句话也没回,这样好脾气的孩子,承家能有几个?换了春花在这里,还轮到你来教训儿子媳妇吗?”素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桩桩件件专挑诺敏的毛病,“天下没有老奶奶,像我这样对儿子媳妇一片真心,再说我不好,天下就没有人了。我看儿子蛮好的,不抽烟不喝酒,不在外面胡来,来人客去,锅上锅下都是儿子在忙,没见媳妇动手……” 诺敏呆立原地,双泪直流,一时哑口无言。突然脑海里电光一闪,想起冬耕前,王嫂在麦田里挖沟时,自己恰巧在路边经过,互相打了个照面,谈起孩子的事情,王嫂含糊地提过一档事,“小敏,最近以墨给你打电话了吗?你夏天有没有到北京去?听说有个女的到工地上找以墨,那女的是北京人,岁数已经不小了,女儿都上大学了。我们大家都是女人,在家辛辛苦苦带孩子,假如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那就太亏了……”以墨春节回家后,诺敏问他可有此事,以墨矢口否认,说同事妒忌他,无中生有造谣。 此刻诺敏也不管事情真假,顾不上体面,口不择言:“他在北京跳舞,跟一个老女人来往……”“管她什么老女人小女人,只要以墨不把她带家来住,我这个做妈妈的都不好说我儿子……” 这日正是元宵节,爆竹噼里啪啦响了一夜,夫妻一夜无语,诺敏窝着一肚子委屈,只觉得一番苦心得不到家人认可,万般辛苦全化成泡影,顿时万念俱灰,于枕头上落下许多泪来。以墨无半句安慰的话语,嫌女人和孩子麻烦,不比只身在外,来去自由。被诺敏一语道破隐情,以墨想到去北京见到谢墨萍,那女人风情万种,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衾被锦枕温热松软,哪像在家如此闹心,在暗夜中生了几许期盼,只想早早离家才好。 次日是阴天,一家人胡乱吃完午饭,在村口匆匆告别,诺敏心中柔肠百转,泪眼婆娑,虽说怨怪丈夫,仍然柔语安慰他,目送以墨上了车,只觉得身体发虚,内心空荡,沿途走了很远的路,不知情归何处,恍惚间来到站台,上了公交车去江都。在街头踟蹰,花2元钱玩套圈,塑料圈套在牛角上,事有凑巧,以墨一家三口都属牛,想来必是天意,夫妻命中不该离散,以墨这头犟牛注定要被栓住,于是收起万般愁绪,乘长途客车一路直到南京火车站。 南京候车厅内,诺敏见到以墨,双方僵持着,诺敏执意要跟以墨去北京。火车一路北上,转车来到工地上,随以墨住在地下室。一帮男人围着诺敏,师娘长师娘短叫得她心里很受用。还有外省的无聊男人前来搭讪。一个女油漆工在楼梯口忙碌不停,生得白净俊雅,眉眼间与以香有几分神似,诺敏见了,不由指着她对以墨说:“你看她,长得像不像你姐?”以墨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姐是一名人民教师,她是什么人,能跟我姐姐比?” 诺敏此番来京,把承诺丢给婆母,打定主意在北京找工作,待工作稳定了回单位办停薪留职,不管吃苦享乐,夫妻们都要在一起。她去了中关村,游了清华园,参观电视塔。以墨在电视塔工作过一段时间,安装海底世界的灯控,获得一张免费观赏海底世界的门票。沿途查看街头告示,一家家中介所问过去,接待人员问:“你有学历吗?会计算机吗?一分钟能打多少字?”诺敏自学中文,仅通过三、四门学科,大专文凭尚未到手。对方一听,连连摇头,说工作倒是有的,不是在餐厅端盘子,就是给人家做保姆。火车站,地铁口,万头攒动,人山人海,到处是找工作的人。诺敏混杂其中,每每乘兴而去,失望而归,转念一想,家中那份工作工资虽少了点,不需要担惊受怕,可以照顾到儿子和家庭,打消在北京立足的念头。 走进国贸大厦服装大厅,迎面是一具塑型模特,身着三点式,头扎黑色方巾,头顶五彩斑斓的孔雀翎,一枝丘比特爱神之箭射穿火红色的文胸,大胆的表现手法和绚烂色彩,彰显出城市的时尚之风。大厅金碧辉煌,到处是玻璃镜反光,看得诺敏眼花缭乱,地板打了蜡,差点摔倒,以墨奚落道:“刘姥姥进大观园。”女人钟情于时装和化妆品,诺敏在女衣区流连忘返,欲试穿一身职业套装,哪怕无钱买单,试穿一下过过眼瘾也行。以墨在一旁冷嘲热讽,“也不看看标牌价,是否消费得起,你一个月能拿几个钱?土包子,你长的小眼睛塌鼻子,脖子短腿短,穿什么衣服都难看。”这一来,彻底打垮了诺敏的自尊心,自觉捉襟见肘,绕道而行。 两人直奔家电区,以墨在电子产品柜台前转悠,对照进口相机与国产相机的性能比和价格比。诺敏看中一款手机,央求以墨买,以墨问:“家中不是有电话吗?买手机干嘛?那么贵,两千多块呢。”“听说手机可以发短信,一条短信只要一毛钱,比打电话便宜多了,我在家可以跟你联系呀。”“我可不想跟你联系。”诺敏磨破嘴皮,以墨硬邦邦扔下一句话,“要买你自己买,你又不是没工资,干嘛要我掏钱,再说北京物价那么高,你可以回江都去买。”自顾自地下了楼。走在大街上,有人散发舞讯传单,殷情地解释:“凯乐歌舞厅2月22日全新开张,今天跳舞免费,敬请光临……”以墨高兴得两眼放光,兴致勃勃道:“晚上去跳舞!”“好!” 以墨去年工作过的德宝饭店,需重新装修,以墨带了几个人接手,诺敏收拾几件衣物跟随过去,晚上住进这家五星级宾馆,夫妻享用一个客房,卫生间、衣橱、电视电话一应俱全,夜里床头电话铃声不断,小姐接二连三打进骚扰电话,以墨干脆把话筒搁在一边。插卡取电的纸片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形似蝌蚪的字“送两瓶茅台酒”,是国家财政部长项怀诚的笔迹。吃完工作餐,诺敏乘电梯回客房休息,电梯升到二楼,进来一个女的,身穿藏青色职业套装,一头短短的卷发,双目炯炯有神,聪慧和精明都写在眼睛和额头上,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又给人以如沐春风的亲切感。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四目相对,诺敏无处回避,女人第六感官全部张开,感觉这女的跟以墨关系非同寻常,想起村里的风言风语和前年春节神秘的电话,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北京女人,这样想时,陡然生了几分戒心,平视对方,暗自打量她,对方突然开了口:“您好!”“您好!”诺敏礼节性地回敬道。“请问您是……”“我是承以墨的妻子。”诺敏挑衅似的扬起眉。 “承以墨,这小伙子能干!挺有工作能力的。”听这女的如此赞赏以墨,诺敏反倒放松戒备,感觉两人年龄悬殊,不可能有那种暧昧关系,对方又问:“您今年多大了?”“我今年28岁。”“28岁了?怎么看上去像个小孩呢?”对方露出善意的微笑,“您来北京多久了?”凭着女人天生敏感和直觉,诺敏内心否认了这个假想情敌,遂松了一口气,自己虽是从乡下来的,不能失了体面和身份,诺敏尽量把眼神放柔和:“我刚来北京,想在这里找份工作。”诺敏身穿唐装,华丽而不落俗套,于妩媚中见端庄,言语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说话间,电梯门打开,那女的客气地招呼一声,走了出去。 四十五章 爱的试探 回到住处,诺敏把电梯里的邂逅暂且不表,故意拿话试探以墨:“你猜我今天看见哪个了?”“哪个?”“一个你认识的北京女人吗,40多岁,应该是你老相好吧。”以墨做贼心虚,遇事守口如瓶,绝不轻易吐露半句话。自认为北京这段情很隐秘,此刻被诺敏提及,心中一凝,反问道“我有什么老相好?”不动声色等待下文。“她跟我提到你了。”“提我什么了?”“你想想看,她跟我说些什么?”诺敏故意拷问以墨,欲盘问出他背后的女人来。“我不晓得,她长得什么样子?”“这个人40岁左右。”“我又没问岁数,问她模样。”“短头发,中等个子,不高不矮,瘦瘦的,精明能干的样子,皮肤白净净的,眼睛很有神。”“这里服务员很多,长得都很漂亮。”“她不像个服务员,看上去像个白领。”“哦,是张丽,人家是客房部主管。她曾经当过兵,跟唱歌明星韩红是战友,现在韩红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了。”诺敏曾在以墨的通讯录中见过张丽的名字。 以墨顿了顿,接着说:“她比较欣赏我,说我为人踏实,工作能力强,做事让人放心,建议我留在宾馆工作,让我考虑一下,我回绝了。”“宾馆工作环境舒服,月薪多高?”“跟建筑公司一样1500一个月。”“在宾馆风险系数比工地上低,交不交保险?”“不交保险,宾馆工作没保障,李道俊这几年摊子越干越大,在北京好几个工地,资产上亿,工人有上前个,单是我们江都人就有200多个,离了这个工地还可以换地方干。我是苦家庭出身,上有老下有小,你那点工资根本不够用。万一我再出点事,咱那个家靠谁去?人随着年龄增长,还是觉得做事稳点比较好。我想走的话,早就跳槽了,还等到今天?前年卢金林派我去青岛,我都没去,想想还是留在北京好。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环境熟悉了,就不想再变动了。”诺敏和盘道出欲在北京立足的想法,以墨笑道:“你以为北京遍地黄金任你捡,就凭你,到餐馆端端盘子,给人家做保姆,或者当钟点工差不多,还要当心别给人家强奸了。”以墨说起冷笑话来一本正经,表情跟电影明星王志文一样深不可测。“你胡说八道。”“一点不胡说,你这种女人头脑发热,天真幼稚最好骗。你说你能干什么工作?我有个同事小祝负责土建,他老婆是大专生,来北京三年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你那同事老婆我怎么没见到,不住在工地上吗?”“他俩在外面租房子住。”“那我也要留在北京,死活跟你在一起。”以墨连声拒绝,“人家那是什么条件,他家里有钱,老婆几年不上班也没关系。我可养不起你。”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真要留在北京,我跟张丽说一声,你就有机会在德宝工作。但是每天伺候客人,月薪600元。要求床上地上一根头发没有,主管检查工作时,戴上白手套到处摸,摸到一点灰尘就扣奖金,你干得了吗?别刚干一个月就干不下去,丢我的脸……你还是回家干好你的份内事,带好承诺是正经。” 事隔两天,一位经营灯饰的河北女老板请以墨吃饭,以墨负责采购宾馆灯具,女商人从地摊生意做起,在商海中摸爬打滚多年,搞房地产和钢材生意。女老板想促成这桩买卖,见诺敏也在,热情邀请小夫妻一同吃晚饭,女老板性格直爽,一脸的泡泡肉,眼袋大,腰围很粗,纹的眉线一撇一捺像两只毛毛虫,口红涂得很夸张,穿衣服不懂得搭配。到了晚上,诺敏打扮妥当,心里美美的巴望出去见识一番,以墨不愿带诺敏出入这种场合,毫不留情开刷老婆,“人家请我吃饭,你热心什么呀?又不是请你。”话虽这么说,却彻底打消了诺敏心中的疑虑。以墨品味断不会这么差,跟这种女人搞在一起,工地上接触女性的几率很少,以墨根本舍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偶尔找个小姐,解决一下生理问题,是在所难免的,不会发展到跟女人去宾馆开房间。也许正如以墨说的:“没应酬的男人在外吃不开,那是有人在妒忌我,无中生有。”诺敏想,电视剧中那些女人,太八婆太疑神疑鬼,这样只会把老公吓跑。聪明的女人塑造自己,也塑造男人。男人就像女人手中的风筝,线收得太紧,风筝飞不高飞不远,松开线,风筝又会飞走,这其中的尺度全靠如何灵活运用。便安下一颗心来,把传言抛到九霄云外。 承以砚在西安接到工程,带一群人去开创新事业,带了一个亲友团,浩浩荡荡几十人,马华、以矜和承家叔子全去了西安,唯独没带以墨同去。以墨技术精湛,但性格太强势,做事情吹毛求疵,与人相处不通融。气得以墨脸都黄了。转念想想也就释然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兄弟有时候还不如朋友仗义,两面三刀,阴奉阳违,背后使绊,看你发财就妒忌眼红,生怕你超过他,跟以砚在一起,被他无情压制着,永无出头之日,纵有才华也被埋没。离了他,我一样可以干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时来运转,我以墨在北京发了财,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这天午后,以墨到一家湘菜馆维修电路,鼓捣半天才完工,工具包收拾整齐后,肚子饿得咕咕叫,顺便在此吃个便饭。华灯初上,餐馆正是上客时分,许多人排队等桌子吃饭,餐馆连老板在内一共5个人,服务员忙得团团转。老板是个湖南人,亲自端盘子服务,以墨点几样小炒,两个人喝了点饮料,把卡拉ok调到两人都爱听的音乐,彼此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温柔。 这顿晚饭吃了半个小时,待顾客走得差不多后,老板殷情地上前问候,这位有着南方人特有的精明男人,问两位饭菜可合口。在诺敏对面坐下来,三个人随便聊起来,“你们老家是哪里的?”“有句诗叫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老家是扬州的。”“扬州啊,好地方哦。”“你们在北京干什么?”“我春节后刚来,想找份工作。”得知诺敏欲在北京找工作,老板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可以到我这里上班,我们餐馆差服务员。”“真的吗?工资多少?”“四百吧!这里的服务员都这么多。”“才四百块,还不如我在家工资高。”三个人围着桌子谈得很投机,以墨摊开上午买来的环球时报,头版头条刊登《南斯拉夫的中国大使馆被炸》的现场新闻报道,话题的重心转移到政治上,以墨说,“快看,中国大使馆被炸,美国佬最可恶,喜欢干预别国内政,前段时间老是借人权问题攻击中国政治,说中国的计划生育不人道。”三人热烈交谈,从美国霸权主义谈到欧洲联盟和北约组织,及北京学生的示威游行,谈当今世界局势,诺敏也对政治感兴趣,不时插一句,表达鲜明的政治见解。20分钟过去了,以墨不再发表任何言论,抿着薄薄的唇,看看腕上的手表,神情阴郁,一语不发,站起身走出店堂,头也不回。诺敏措手不及,连忙跟出去,以墨穿着灰色夹克衫的身影,隐在大街上的车流中。诺敏跟不上他的步伐,被甩得远远的,盯梢似的跟着走了两条街,以墨始终若即若离,至红绿灯亮时,这才停下脚步。诺敏追上去,拽住他衣角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跑了?” 诺敏赌气来北京,转眼已过两月,来时单位工作不忙,诺敏在电话中跟主任请的假,现已严重超假,回去只能硬着头皮挨批。工作无望,没必要在北京呆下去。离开承诺这些天,诺敏真的想儿子了。思儿心切,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见到可爱的儿子。 四十六章 媳妇之死 史老头的媳妇死了。 诺敏从北京后,素英丢下孩子,迫不及待收拾包裹去了史家,在史家住了一晚,到了下半夜,友芳服毒被送往医院灌肠,白眼直翻,口吐白沫,折腾不到一小时命已归西。亡者死因实在蹊跷,吸引十村八镇的乡亲们前来探究,村民们赶集似的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把史家围得水泄不通。 话说这史老太死后,儿子出国打工两年,同一屋檐下,住着祖孙三代人。古言道:瓜田李下,翁壮叔大,寡妇还要避嫌。这家中成日成天,公与媳妇同居一室,晚上黑灯瞎火的,咳嗽跟放屁声相闻。孙子睡着了,两边大人都没睡,不知从哪天起,公媳滚到了一张床上,干柴烈火,一点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儿子长期不在家,公爹不光帮儿子把房中活都干了,还承包了家里一切活计,给媳妇儿烧饭洗衣服,接送孙子上下学。时间一久,纸包不住火,外人有所察觉,说这友芳跟公爹之间不清不白。 这媳妇儿友芳亲自为公爹说媒,娶素英成亲只为掩人耳目。这友芳是个对人一脸笑,背后使绊的人,表面对素英客客气气,骨子里却嫉恨这个晚婆,视素英为眼中钉,田里农活全交给素英干,播种插秧施肥除草,样样都少不了素英。素英头疼发热时,家务干得不如媳妇意,友芳当面就泼冷水,“老头子找你上门,不是来陪老头睡觉的,就是为一家人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将素英当作老妈子使唤。素英哑巴吃黄连,有苦倒不出。春花的娘家跟史家相隔一条河,对风言风语早有耳闻,春节回乡主动问起这档事,素英在媳妇女儿面前不再隐瞒,将史家实情一五一十吐露出来。诺敏不明就里,以为她们背后谈论自己,闹了场误会,因此得罪以香和春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史家大儿子从外面回来,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于夜间盘问奸情,夫妻半夜吵架,友芳感觉颜面无存,遂把心一横,仰脖将一瓶甲胺磷喝得底朝天。儿媳白白丧失一条性命,史老头悔不该活作孽,恨不能代媳妇受死,把心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反复拷问,翻腾煎熬,内心煎熬,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一夜之间白了头,儿子对媳妇恨之入骨,撇开夫妻之情,无动于衷,死了倒也痛快,又不好责怪老父。一边按照农村风俗办理丧事,一边报丧给亲家母。那娘家人早就耳闻女儿与公爹有染,见此光景,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不便声张,女儿既死,人不可复生,唯有顾全大局,保全死者尊严。 房中少了媳妇这道无形的障碍,素英如鱼得水,尽心侍候讨好史老头,抓住晚年的幸福尾巴,常住史家,乐不思蜀,把小孙孙抛在脑勺后。无奈这老史新丧媳妇,内心愧疚,加上连日操劳,对素英并不热心。儿子没有忙完六七就外出了,半年后物色个新妇,如胶似漆,把往日夫妻之情早抛到九霄云外。 回到单位,正逢搞竞争上岗,末位淘汰制,主任是个好色之徒,对诺敏觊觎良久,多次拿话暗示诺敏,约她跳舞去网吧,都被诺敏婉言拒绝。主任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找借口扣除她的月奖,诺敏身上有种旧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的的铮铮傲骨,任由他扣去,并不多作计较。这回无故旷工被主任捏住把柄,乘机在老板面前谗言,扬言要她下岗,卷铺盖滚蛋回家。主任以为诺敏如同被宰割的羔羊,只有低头受罚的份。见诺敏待岗多时,便黄鼠狼给鸡拜年,找诺敏到办公室谈话,一番严正其词,唾星飞溅,口臭喷得诺敏几欲掩鼻。主任示意她低个头认个错,便可保她平安无事。偏这诺敏生性倔强,素来不喜奉承人,不肯就范。 时值初夏,主任见诺敏衣衫单薄,曲线玲珑,身体像熟透了的石榴,令人垂涎欲滴。眼见四下无人,色胆陡生,用肥硕的身躯抵住诺敏,手脚开始不安分起来。诺敏拼死挣扎,挣得满面通红,头发散乱。毕竟上班时分,主任不敢明目张胆胡来,松手放了诺敏。诺敏理理头发,用自来水洗把脸,直接走进厂长办公室,向妇女主任汇报工作,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避重就轻含蓄描述一遍。 一个月多后,诺敏因祸得福,被调往业务科上班。这样一来,却疏远了阿健。少了这个蓝颜知己,诺敏的生活更加单调枯燥。孩子没完没了的吵闹让她心力交瘁。以墨打电话回家时,恰逢素英在家中,抢先操起话筒接听,以墨奇怪地问,“妈,你怎么在家?诺敏呢?”“你吃过饭了,我哪天不在家啊?我天天在家,给诺敏烧饭带孩子,宝宝带得好好的,你不要烦,在外面安心工作。”“诺敏呢?”“她上班去了,到家吃个现成饭,一样事不要她做还嫌苦,说我这个老保姆不好,我再不好不好,帮你们带小孩,不吃你们不喝你们的,没有开口跟媳妇要过一分钱。把她上8个小时死班,快活死了。现在架子大,有本事了,看见以香眉头一蹙,也不喊声姐姐了。你有事吗?”“没事情,就是想打个电话回来问一下。”“家里一切都好,秧栽下去了,宝宝在旁边玩得开心哩,过来……承诺,来接爸爸的电话。”承诺走得远远的,他一直跟老爸不亲近。素英不失时机在儿子面前表述功劳,把婆媳之间的不愉快也一一道出来。春花回乡给儿子办户口和入学手续,听见素英在电话中挑拨离间,阻止她说,“老娘,你别在他们中间挑来挑去,你这样挑下去,这个家就要散了。”她有个兄弟在北京打工,听闻以墨跟一个北京女人来往,回家对以书和春花说起。有几个老乡跟以墨同在一个工地,以墨的事情,在老家是个半公开的秘密,承家人和左邻右舍都知道,只瞒着诺敏一个人。素英私底下曾追问以墨是否确有此事,以墨矢口否认,“妈,你别听人胡说,你想想看,你儿子就那么没出息,跟一个老女人混在一起?” 诺敏像单身母亲与儿子相依为命,苦力支撑着一个家。生活与工作的压力,常让她感到力不从心。上班时间溜到菜场买菜,突犯眩晕病,骑在自行车上晕头转向,强睁眼支撑着买好菜上完班,回家后端茶递水帮助做饭。平静如水的日子里,隐藏着无法预知的变数,就像一道复杂难解的方程式,日历一页页掀过去,等到最后才知道答案。在磕磕碰碰中,时间巍巍走过了1999年,不同肤色,不同国度,不同城市的男女老少,聚集在广场上齐声欢呼倒计时,共同迎接新世纪的曙光。 四十七章 生日晚宴 江建公司不停竞标,中关村科技园的主体大楼正值收尾验工,二期工程在下个月破土动工。承以墨站在刚浇封的高楼顶端,不远处青山隐隐,果林片片,夕阳映照下,远山连绵,近水荡漾。那点缀在远山近水之间的秋色,为十三陵水库增添了一层飘忽不定的朦胧色彩。北京风沙大,车拥堵,人居环境差,经过市政府的“蓝天碧水”工程整顿,空气质量明显好转,尤其到了市郊,车位排气量大大减少。 昌平历古以来被看作风水宝地,明朝皇帝老儿死后葬在十三陵,现代明星效仿古人,纷纷把豪宅建在昌平,玫瑰园和牡丹园,集中居住着京城的大腕和名人。新建工地在燕山山麓,一座座花园别墅依山而建,花岗岩砌成的砖墙,大气磅礴,融合了欧洲建筑的特点。售价动辄上千万,明星常在小区内出入。单独的院落,门庭绿化非常雅致,五颜六色的花圃修剪成各种字型,茵茵绿草地上,散落着几处汉白玉雕塑,每一尊雕塑价值上万。池塘里,金鱼在荷叶间游来游去。 昌平城区,层层叠叠的摩天大厦,把街道分割成拼凑的地图,密密麻麻的车辆,如同甲壳虫般,在城市腹地来回穿梭。一道残阳只剩下半张脸,伴着血红一寸寸下坠,很快没了个影儿,沉没到地球的另一面。灰蒙蒙的天空将黑未黑,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同样以诡异的余光窥视承以墨。 生存压力让承以墨跟陀螺似的不停旋转。忙忙碌碌每一天,未来深不见底,梦想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建构在钢筋混凝土之上,每一层都离不开框架和根基。作为普通的城市建设者,承以墨参与了城市的基础建筑,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像马路上蠕蠕爬行的甲壳虫,背负着重任和渴望,为面包屑而终身奋斗不休。一不留神就被摔得四爪朝天,还要当心被人踩一脚。以墨报了各种学习班,资历证书摞起来有半尺高,在京城苦苦奋斗十年,只能买到商品房里的半个卫生间,无论怎样努力,永远追逐不上城市的浮华。胆大的同事早就跳出去,自开门店当老板,在商海一番拼搏,短短几年买了车。都说男人三十而立,再过两个月就过三十岁生日了,自己至今一事无成。想到这,无情现实好比一根鞭子,抽打他患得患失的心,以墨吃尽了没有钱的苦头,知道没有金钱,一切都无从谈起。他有个习惯性动作,每天晚上睡觉前,必定数数夹在梦特娇皮包里的钞票,计算一下白天花去多少钱,收支是否平衡,这样才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他像老葛朗台那样锱铢必较,跟葛朗台的唯一不同点是,他对妻子儿子吝啬抠门得要命,却从不亏待自己,他喜爱购物喜爱名牌服装,不单纯满足于打工生涯,他全身心充斥着都市欲望,他想飞得更高更远。面对重重难关,也能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男人铜浇铁铸的意志,飞黄腾达的梦想,不应被儿女情长拴住。男人建功立业必须付出代价,这种代价是,他放弃了无数的休息日和与亲人团聚的美好时光。 诺敏爱以墨,爱得忘情投入,她恨不能把自己化为一根肋骨,融进以墨的身体,跟他形影不离。这种深沉的爱,给诺敏套上沉重的枷锁。两地分居的爱情,摧残着诺敏脆弱的神经。每当月上树梢,一对对小情侣牵手约会,在树荫下窃窃私语,相拥一路走来,洒下欢笑和甜蜜,让诺敏由衷羡慕年轻真好,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不由怀疑自己两地分居的爱情,这样付出值得吗?城市的诱惑形形色色,万一以墨把持不好,变了心,自己该怎么办呢?假如两个人分了手,孩子肯定是跟我走,那以墨,以墨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是否会在鸳鸯枕上记起我?她曾经满怀深情地问以墨:“墨,你跟我在一起,感觉幸福吗?”她常借此拷问自己的灵魂,这样爱以墨是否值得,婚后的自己幸福吗?答案是不确定的。亦舒说过,少了鼓励,什么都会消失的,没有谁会免费爱谁一辈子。她把这个问题抛给以墨,希望得到他的肯定。“一般吧,就这样,算不上幸福,也不是不幸福。”似是而非,漫不经心的回答,让诺敏的心若有所失。 “假如有一天我变心了,你怎么办?”以墨是在考验我吗,考验我对爱情的忠诚度。诺敏前后想了想,认真说我没意见,唯一请求你,看完我写给你的所有书信再走。万一情况有变,我可不想一哭二闹三上吊,让男人在夹缝中左右为难,我会用柔情来打动迷途的丈夫,以女人的宽宏大量来挽回婚姻。“这招真高明。”以墨大脑瞬间短路,一时忘形失语,诺敏觉得以墨不会空穴来风、盘根问底时,以墨已恢复一贯的刚毅睿智,绝口不提半个字。跟许多女人一样,诺敏不依不饶问你爱我吗?“爱不是挂在嘴上的口号,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你为我做过多少事,你为我早起准备过早餐吗?为我洗衣叠被子吗?”恋爱时,大量的两地书里,记录了彼此相识相爱的点点滴滴,当初遭逢家人竭力反对,这对年轻人坚守爱情阵地。诺敏为了这份爱,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 诺敏有种不良的心理暗示,总觉得这段婚姻不踏实,家庭内外全凭自己一个人苦苦维系。承以墨像开足了马达的赚钱机器,只知一味在外拼命挣钱,不懂得体恤家人,提倡家庭aa制,用金钱来计算感情,赚钱目的不就是为让家人生活更幸福、更美满吗?以墨的抠门和吝啬,在两个人之间划出一条鸿沟,在婚姻的跑道上越走越偏,背离了美好初衷。婚姻堡垒像建立于芦苇上的鸟巢,华美不实,摇摇欲坠。既如此,当初的坚守有何意义呢?诺言在小镇上打听到有户人家要卖房子,两层楼单门独院,地势很好,要价近10万。这家人把房子打算到江都换套房子,要求交付现钱。诺敏提不起兴趣看房,内心有层隐隐的担忧。 诺敏为以墨很热闹地办了生日酒,很快轮到诺敏过30岁生日,仅请了娘家人小聚。不是诺敏厚此薄彼,诺敏情愿亏欠自己也不愿亏别人,把老公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她根本不知道,万家团聚的中秋夜,在她仰望星空,对月亮仙子合掌许愿,祝福爱人快乐吉祥时,以墨在北京昌平,跟情人谢荣萍享受烛光晚餐,度过了一个销魂蚀骨的浪漫之夜。 承以墨在燕山石化,刚刚上完培训课,脚还没迈出大门,就收到了异性发来的暧昧信号,“喂,你好,还记得我吗?”承以墨把手机按在耳朵上,“当然记得,你是萍姐呀!”“呵呵,小墨,难为你还记得姐,你人在哪里呢?”“我在十三陵水库附近。”“你人在昌平?”“是的,我们工地就在燕山脚下。”昌平,又是昌平,承以墨这辈子跟昌平结下了不解之缘。 “今天是你生日,我准备了烛光晚餐,我开车过来接你,为你好好庆祝一番。”“好吧,待会见!”20分钟后,一辆绿色跑车悄无声息开往十三陵,在水库边静静等候,摇下的车窗里,坐着一个卷发、戴墨镜的摩登女人。 四十八章 销魂之夜 承以墨坐进车里,举手投足间,越发有种成熟男人的风范,包括超乎寻常的理性和冷酷。他清楚成人之间的男女交往,动机和情感都不是很纯粹。他不相信爱,不相信身边任何人,这年头,什么都甭想抓,抓住钱才叫真理,钱在手里的感觉最真实。什么爱情呀,道德呀,全是他妈的虚伪的假话。他融入这个城市,学会都市人的自私冷漠,他保持着男人的高度直觉和敏锐,快速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作出反应,这种反应来自他对生活的精确判断。冷静、固执、挑剔、追求完美的性格,会影响他判断力的正确与否。跟谢墨萍在一起,明知她并无过多真心,需要的仅是精神和生理上的发泄。承以墨正值壮年,需要这种情感发泄口。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正好是一剂良药,抚慰他抑郁恐慌的心情。 他经常感觉恐慌、心悸、焦虑、急噪,表现得没有耐性,与家人同事关系紧张。他曾参加过一个夜话节目,在电台咨询过心理师,心理师说他患了都市综合症,长期处在快节奏中的都市人,应接不暇的生活与工作,使身心超负荷运转。没急事的时候,在地铁站也要一路小跑,整日与繁忙的工作打交道,偶尔闲下来反而内心不安。是由现代生活的高强度紧张感与压力造成,心理处于一种混乱与不安宁的状态,要学会放松和顺其自然,别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 倒退的树影掠过车窗,路边到处是开发的楼盘,在山水景观的盛装下待价而沽。车子从山口转个弯,笔直向昌平城区驶去,在市中心停下。谢墨萍把车子泊进车库,承以墨在楼下水果摊买了葡萄、香蕉。两人先后走进一栋商品楼,谢荣萍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防盗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女儿刘雪上大学住校,谢墨萍精心准备了晚餐,点亮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在迷离朦胧的灯光下共进晚餐。 “这是珍藏版的法国葡萄酒,是父亲老部下送给他的,老人家不喜爱这洋玩意儿,转送给了我。来,满上,我们都喝一杯。”承以墨不擅饮酒,端起高脚酒杯,细细品缀血红色的葡萄酒,晚餐吃到一半,两人都有点面酣耳热,心醉神迷,用餐巾纸抹抹嘴唇,双方会意地相视一笑,站起身在轻快的乐曲声中共舞,一直舞到床边,开始宽衣解带。喝酒做*,无异是一种解除压力的最佳方式。 “宝贝,你真棒!”谢墨萍抚摸着承以墨动感结实的肌肉,由衷地发出赞叹。“亲爱的,你真美。”双方轻舟熟路倒在床上,说他俩动真情也好,互相满足生理需求也好,反正是在北京,可以无所忌惮约会。承以墨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用心解剖情人的身体密码,沉沦在这段不*之恋中,把全副精神耽溺在谢墨萍身上,彻底忘记家中诺敏和儿子。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他们在没有承诺、没有未来的快乐中,体会身体上的满足及快感。 “我不在的时候,这床上有没有睡过其他男人?”情人之间,通常有种争风吃醋的心理,承以墨不放心地问,“我跟你在一起,要绝对干净,万一搞上艾滋病可遭了。”“去你的蛋,老娘有艾滋病,以后你甭想进这门。”“听说海淀区牡那儿有个据点,许多人在那搞同性恋,在北京艾滋病增长速度很快。我随便问问,你可别发火。”“你放心,我为你守身如玉,就跟你一个人上过床。”“你只跟我一个人上过床,那你女儿刘雪是从哪里来的?”“你好坏,你这个小坏蛋,你敢耍我……”谢墨萍半眯着有了鱼尾纹的桃花眼,故作生气状,让承以墨亲她一口作为惩罚。谢墨萍从小生活在军区大院,在男人堆中长大,对男人的心思明察秋毫,优越的家庭条件,加上出身高贵,容貌姣好,不俗的气质,让她卓尔不群,在名利场中修炼成精,巧妙运用女人的心计和手腕,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承以墨既迷恋女色,又震慑于她的身份和地位,被她牢牢攫在手心,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碰别的女人。”“除了你,我哪有其她女人?”“你油嘴滑舌来骗我?你老婆算不算?”“她另当别论,我跟她在一起能有几个月,还不是经常喂你这个馋猫,哦,不对,你属鼠,跟猫是死对头。”“你们男人嘴里一套,心里想的一套,既想风流快活,又想自由自在,无法无天。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算是看透了。你少跟我玩花样,假如你敢欺骗我,我不知道便罢,被我发现,可别怪我不客气。”谢墨萍柳眉倒竖,不怒自威的仪态,让以墨感到不寒而栗。 起先,承以墨偶尔跟谢墨萍吃吃饭,享受一下浪漫气氛,照样维持家庭和睦。在外面和喜欢的女人谈情说爱,同时拥有家庭的安定和恋爱的激情。“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或许是中国男人普遍的愿望。他们双双游离于家庭和道德之外,全副精神放在一起生活,谢荣萍根本没有再婚的打算。在三维的婚姻保障中,不论什么样的爱,在结婚以后就沦入日常生活中,激情也流于惰性而消失,他俩明白这个游戏规则,绝口不提结婚。 追名逐利,让承以墨迷失了农家人的本性。第二天回工地上打电话给诺敏,声音里有着放*后的不安和愧疚,后来再去谢家,便习以为常,心安理得。同事小丛下班后有点事,到宿舍来找以墨,在他办公桌上翻看着书等他,怎么等也不见以墨回来,“承以墨呢?”,五娃子鄙夷地说:“他呀,能去哪儿,到他老娘那里喝奶了。” 听说手机有短信功能,可通过文字对话来聊天。为方便跟以墨联络感情,诺敏忍痛花四个月的薪水买了部手机,这意味着她将要和儿子缩衣节食四个月。她学着电视上浪漫情人的话,给以墨发短信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或者所拨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偶尔拨通了,以墨淡淡地三言两语,总在敷衍诺敏。 第五十章 家居生活 “他们一年到头在工地上,不会有女人吧?”“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听了不要生气,我觉得你家以墨蛮怪的,我跟你做邻居也有这些年了,他每次来找你,看见厂里人从不说话,一幅看不起人的样子,其实,又不是在外面做老板的。反正这种人,我是不喜欢。”“你喜欢你老公吗?”“喜欢是喜欢,但我不会像你那样去爱一个人,我觉得女人要多爱自己。不能老是围着男人转。你越把男人当回事,他就越不在乎你,我就从不把男人看的过重,女人有自己的生活,我发现许多家庭,女人付出得越多,越得不到回报。”一语惊醒梦中人,诺敏慢慢咀嚼话中真味,觉得男女之间,还真那么回事,你爱他,付出越多,他越是烦你,女人应该静下心来干点别的事情。诺敏卖力地工作,拼命地健身,勤奋地学习,朝理想中奋进,始终一个人在单打独斗,她感觉好累好累,想以墨帮她卸下肩上的担子,好好享受女人的生活。诺敏这些年迁就以墨太多,简直失去了自我,她始终在为别人而活,从没想过自己。诺敏是个有着许多梦想的女人,她做梦都想飞,可是霜重露冷,振翅欲飞的翅膀被无情现实打湿,负重难行。“有时间就出来跳跳舞,唱唱歌,放松一下,人就这一辈子,别活得太累了。” 以墨到家,打破了诺敏日常生活的一种平衡。诺敏跟承诺松散惯了,现在家中时刻保持清洁,东西不能乱放,言行都要受以墨的约束,像孙悟空被套上紧箍咒,再也蹦跶不起来。以墨从高楼林立的城市回到荒凉的农村,有一种心理上的落差。他在火车上一路颠簸,受了风寒,到家后感冒咳嗽。老天阴沉沉的,农村的风很猛烈,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还是八面来风,吹到身上冷飕飕的,让以墨很不舒服。门口有条土堤一直通往大马路,积雪融化后,踩成一团泥泞,家中到处是泥巴,以墨喜欢清净,喜欢一尘不染,喜欢发号施令,他看不惯诺敏激情耗尽,被生活糟蹋成平庸的家庭妇女。“诺敏,窗玻璃落满了灰,你休息在家怎么不擦?”“农村人到过年才大扫除一次,手忙脚乱,北京人平常天天搞卫生,窗户擦得雪亮,过年在家什么事也不用做。”不是咒骂这鬼天气,太阳不见影子,冷得要命,北京零下十几度也没这么冷。就是抱怨三个人睡一张床,真挤,还没有宿舍的硬板床舒服,还是一个人在外面自在。农村没有自来水,靠用水泵来打井水,诺敏早晨起床洗脸,没有一滴水,就开了水泵往水箱里送,不一会儿水淌了满地,漫过院子,以墨跺脚大吼大叫:“你送什么水,我昨晚上过水了。”诺敏不出声,以墨则揪住诺敏的错不放,“你怎么干事的,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干不好,我要是老板,早把你开除了,你还想出去找工作。”诺敏听他再次骂自己笨,这样被骂不是一回两回了,再也忍不住,“我不知道你送过水了。”“猪脑袋,你听见水的声音就知道是满的,没水的话应该是空声。” 诺敏上班后,承诺不肯吃早饭,躲在房间里看动画片,翻开爸爸带回来的琳琅美食,一阵大嚼大吃,垃圾袋扔得满地都是,一会儿把茶水洒在地板上,一会儿看电视时摔了遥控器。以墨刚刚拖过地板,跑进房间看见满地狼藉,气急败坏,“把你吃的东西收好,糖纸扔进垃圾袋里倒掉。”承诺不听,以墨正在家中打扫卫生,捏着手中的鸡毛掸子,指着茶几上的食品袋,冲承诺开了火,“快点把茶几收拾干净,再不听话,我就打你。邋遢精,跟你妈一样,没人喜欢。”见遥控器掉地上,发急道,“是哪只手摔的,左手还是右手?手伸出来。”承诺犹疑地先伸出右手,又缩了回去,再伸出左手,以墨在儿子手上抽了几下,用绝对权威的口吻命令道,“快去,我数到三,你再不动,我就用鸡毛掸子抽你,快……一、二——三……你敢不听话?”承诺看着老爸发怒的面孔,被吓坏了,害怕地站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承诺望着印象中陌生模糊的爸爸,吓的不知所措,心里害怕,小声抽泣起来,“不许哭,都怪你妈,不会教育孩子,把你宠坏了,我先调教好你,等你妈下班回来,我再教育她,你不听话是不是?”以墨把声调提到八度高,举起鸡毛掸子,在承诺身上一阵乱抽,承诺畏畏缩缩直往墙角退。“给我脸对着墙壁站好,不许动,腰挺直,头抬起来,就这样站好……”以墨在承诺瑟瑟发抖的腿上踢了一脚,“保持这个姿势站半小时,不吃早饭吃零食,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好好想想自己对不对,这叫面壁思过,站不好,我又要打了……”诺敏下班回到家,以墨在体罚承诺,小孩看见妈妈回来,一脸委屈,小嘴瓢开了。以墨说,“少卖刁,你还委屈是不是,看你妈回来了就撒娇。”忍不住对以墨说,“你难得回来一趟,有话跟孩子好好说,不要对承诺太严厉了。让小孩一见你就躲,搞得家里气氛很紧张。”“你从小带他长大,儿子跟你感情好一点,我长期不在家,他当然对我生疏。”“你在家就短短20天,要跟承诺好好培养父子感情。”“你懂什么?小孩子欠揍,不听话就是要打,不打不成材,良好的生活习惯,从小就要培养。都像你邋遢精。”,饭已做好了,在电饭锅里焐着,就等着诺敏回来开饭,午餐三菜一汤,炖鸡蛋,炒青菜,红烧鱼,和平菇粉丝汤,以墨吃的很香,一碗饭很快见了底,伸过手中的碗,“去,给我盛碗饭来。” 承以墨被公认为是个高雅、自爱,有风度的人。的确,只要不谈钱,他比谁都彬彬有礼。不幸的是,诺敏跟他共同抚养一个小孩,必须以墨他提钱。经济是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到了年底花钱如流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户户忙着采购年货。 五十一章 买房心愿 腊月二十四日,农村里家家过小年,以墨要到县城结账,诺敏闹着要跟以墨一同去江都。以墨说“我出门办事,你跟我后面干什么?把家里打扫打扫。”“我跟你去数钞票。”“去去去,我有钱不会自己拿,要你数什么数,我又不是百万富翁。”“我想上江都玩,顺便买身过年衣服。”“这个时候,你衣裳还没买?”“这不要等你回来才买嘛。”“腊月里,哪样东西不贵,黄土也要贵三分。你怎么不早点买。”“我手里没钱。”“这就奇怪了,我过年不回家,你还不买衣服啊?你一个月工资几百块,都花到什么地方了?”“小孩上学,吃饭,穿衣,哪样不花钱?”“你跟儿子在家,一个月300块钱够用了,你们两个人开支不应该超过我在北京开支。”“一个家庭,电话、水电样样要消费,怎么比你在外低呢,结婚这么多年,你没给过我一分钱,我那几百块钱怎么够花?”“你们在家享受,电话费水费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么说我在北京花钱还要向你伸手吗?”乍一听,以墨的话有着充分理由,似乎又不对,诺敏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反驳他。“女人也是人,要学会经济独立,不要依靠男人养活。”“我不管,我为家庭付出了很多,钱全部花在家用上,我没有一分钱存款,今年你工资账结下来,存折上要写我的名字。”诺敏开始了妇女独立宣言,经济地位提高了,妇女地位才会提高。“凭什么呀?你存钱时,难道还写上我承以墨的名字吗?”“我存什么钱,我就拿这几百块钱的工资,你手上有好几万,我一分钱也没有。”“你有什么可争的?我们快买房子了,等房子买下来,还不是你跟承诺在家享受。哎,还是你们舒服,做男人真是累呀!”“你在外面苦,我在家带小孩难道不苦?”“你在家上8小时的班还嫌苦,这样吧,你出去打工挣钱,一年也挣个头两万,我在家带承诺做家务活,你来养活我,怎么样?” 以墨买好礼品去岳母家,把礼品搁在条柜上,诺妈妈在厨房间蒸馒头,“啊,以墨回来啦?什么时候到家的?”拿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塞在以墨手里,又去拿水瓶和茶叶。“我前天回来的,诺言跟郁金不在家啊。”“他们带小孩上街去玩了,屋里坐,喝茶。”“有个插座没电,坏好长时间了,诺言懒得去动,你帮我看看是什么毛病。”以墨用电笔测了一下,“哦,是插座坏了,要换个新的。”喝了几口茶,给诺言打电话“喂,诺言啊,我是以墨,恩,我回来有两天了,房子的事情,你打听得怎样?”诺言在大街上理发,支支吾吾应着,“哦,房子啊,我看过几处了,有一家人急着去江都,要买房子,是楼上下六间,院子还挺大的,在老菜场附近,要十万块钱。”“诺敏看过没有。”“我对姐说了,姐没去看,估计人家房子已经卖了。”素英听说以墨要上街买房子,想到日后老了回家,孤零零的,身边没人侍候,连忙阻止道,“家里前后有六间,还要买房子干嘛?你们有钱没处用了,孩子还小,农村房子宽宽大大,街上商品房像鸽子窝,住了不方便,我住在你哥哥家,气都透不上来。”“你懂什么?农村房子有谁住,没有自来水,半夜上个厕所,还要出去解手。”“现在外面建了若干房子,以后房子过剩,想卖都卖不掉。再说,你们全搬到街上去住,这房子空着干嘛,我老了,哪个来问我啊?”“我们买房子的事情,你老娘不要管。” 经诺言牵头联系,以墨跟对方约好日期,跟诺敏一同去看房子。有一户卖家跟以书同住一个小区,以墨打电话给以书,“喂,以书,你在家吗?我跟诺敏想买房子,真巧,那户人家就在你家对面,3号楼第二个楼梯口,433室,大概70个平方,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以书一口回绝,“我没工夫,我现在有事,先挂了。”以墨又打电话给以香,以香说人在外面吃饭,不容分说挂了电话。 卖家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在医院工作,单位分配到一套福利房,打算把这婚房卖了。夫妇俩殷勤地把他们迎进门。以墨走进卫生间厨房间,四处仔细看了看,结构上是紧凑点,但布置得还很合理,采光不错,户主要价不高,诺言看了也连连点头。 下了楼,以书的家就在对面,窗口灯光还亮着。“走,我们过去,问问我哥的意见。”诺言推着摩托车说,“你们去吧,我小孩在家,我先走了。”敲开以书家的门,一大家子的人,围着桌子吃晚饭,以香夫妇俩是座上宾,有说有笑,以香啃着鸡腿,邀请以墨坐下来吃饭。以墨不由酸溜溜地说,“哟,姐姐也在这啊,我说家中电话怎么无人接听,原来是以书请你吃饭,这鸡大腿啃得正香呢,”以书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用牙签剔着他那颗坏了的蛀牙,斜着眼睛望向以墨,“少废话,你吃过饭没有,没吃就在这里吃。”“不了,我跟诺敏在他弟弟家吃过了。”“房子看过了?”以墨把房子结构简单说一遍,以书挥挥手,“切,别说了,这种房子,我看都不要看。苏果超市对面新开发的住房,你可以去看看,下面带门市,二楼是住家,大概要12万多。”“我们手中哪有这么多钱。”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说买房子是大事,要从长计议。以香接口道,“你现在急着买房子干嘛?农村又不是不好住,买房子是大事,不要急于求成。既然要买就买大套,80个平方向上的。三室一厅,来人客去的住了方便。钱不够可以借,哪家买房子不借钱。你还怕以书不肯借钱给你?””以书说,“我们打算要换房子,你们要买,我就把这房子让给你们,家里人客气一点,5万块钱就卖。”诺敏不知就里,接着话头打趣道,“你半卖半送,干脆3万5得了。人家那房子比你们装修得好,要价才4万2……”春花把脸一沉,没好气地反讽道,“恩,家里人不要钱,叫承以书把房子送给你们……”,诺敏暗自想道,你还别说,这房子还真有我们一半呢? 没有多余的寒暄,以墨告辞出门,去年以书请以香一家人吃饭,独独没有叫上以墨,以墨自尊心受到伤害,回家路上,以墨说,“听他们说话,真叫我不舒服,好像我们不借钱,房子就买不起来,打电话给承以书叫他出来看房子,他回没工夫,原来在家请我姐和姐夫吃饭,我打电话的当口,估计那会儿吃得正香呢?请客也不叫你我。”诺敏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安慰他。 “我就不信这个邪,他们不借钱给我,我承以墨难道还买不成房子。他们说他们的,我们不理会,买大套要多花两万多块,多花那个冤枉钱干嘛?一家三口够住就行,承以书自己不也是住的小套房吗?老娘巴不得我们住农村,等她老了有我们来照顾她,承以书住街上,什么也不问。我们先把房子买到手,以后搬到街上去住,还管她干嘛?”诺敏惊异地看一眼以墨,冷冷的眼神,冷冷话语,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不相信这番无情的话语出自以墨之口。众口铄金,大家都说以墨是个好男人,是个公认的孝子,对母亲素英嘘寒问暖。 大年三十,吃过辞年饭,素英把家中一切忙妥,带着烟酒、皮鞋和新年衣服,扎成鼓鼓囊囊的两个蛇皮袋,去老史家团聚,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期许,在磕磕碰碰、忙忙碌碌中辞旧迎新,时间如蹒跚的老人,颤悠悠地走过去,一年又一年。 五十二章 鸡毛蒜皮 以墨在北京偷情,回家后身体本能地排斥诺敏。诺敏得不到他的珍爱和呵护,心里感觉失落。也许是为证明女人的魅力,证明还有其他男人喜欢自己,诺敏在以墨面前,毫不避讳地发短信,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想激起以墨对自己的重视和在乎。她认为,自己没干见不得人的男女勾当,手机里没一条调情话语,以墨可以随时翻看短信内容,自己经得起这份考验。孰料,以墨对此视而不见,完全无视诺敏跟别的男人短信来往。 初二过后,以香一家又来了,诺敏见了就头疼,她不想跟过去一样低三下四仰人鼻息,对他们不再保持以往的热情,生活是个不停复制的过程,复制着不同的喜和悲,就连吵架也在重复。访亲拜友、打牌喝酒是春节的主题,以香一家住了四五天,有继续住下去的趋势。这天晚饭后,以香又想打牌,牌搭子差一个。诺敏因总被冷落一旁,上不了牌局,自告奋勇道“带我一个,今天晚上我陪你们玩。”以香没说话,以墨不答应,以香夫妇打牌都很精,他白天打麻将输了钱,晚上正想赢回本钱,怕诺敏输钱太多。诺敏心想,春花能陪你们玩,难道我就不能玩,她能输钱,我也输得起,好歹我也有一份工资。以香正愁没人陪她玩,连忙打圆场说,“行,带你一个,你去拿钱。”诺敏生怕被赶出局,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把钱包搁在牌桌上,忙不迭地洗牌。以墨站起身,把牌猛地一推,哗啦一声,牌散落在地上。“不来了,睡觉去。”硬邦邦抛下残局,独个儿走进房间生闷气。诺敏再一次被搞得下不了台。无论诺敏做什么,第一个反对的都是自家男人。在婆家的地位低下,怨不得别人,都怪以墨不给面子。想到以书被春花驯得服服贴贴,自己男人从不肯低头让步。双方为打牌,声嘶力竭吵起架来。诺敏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她离婚,”以墨在家跺脚大骂,“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耍小性子……”“胡说,咋能为一点小事就离婚,承诺这么小,有话就不能好好说。我们每年回家,都听你们吵吵喊喊的,也不怕邻居笑话。”“我跟她一天也过不下去,她神经兮兮,喜怒无常,我跟她过也过不好。”“你们谈恋爱的时候那么好,现在怎么老是吵架?你们一年才聚一次,应该比常人更好才对。不是我做姐姐的说你,你这脾气也得改改,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了你。”“哼,我就这脾气这个性,她爱咋的就咋的,不爱,就离婚,谁怕谁呀……” 诺敏没回娘家,她怕邻居知道笑话,走在茫茫黑夜中,经冷风一吹,头脑冷静了下来,回望不远处整个村庄,静静坐落在田园中,从每个窗户里透出明亮灯火,构筑出平民的幸福生活,而这种幸福,却与诺敏无关。诺敏一路走一路流泪,以墨是我当初不悔的选择,现在他是那样绝情,一点不考虑女人的感受。自己何去何从?回娘家?娘家还有自己的位置吗?离婚?如果不为孩子,也许早就离婚了,可自己爱他,那么狂热地爱着他,这份爱却得不到他的回应,又分明在恨他,爱恨交加,恨得咬牙切齿。直到这时,才发现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她需要被爱,需要发自男人内心的呵护,这些,以墨都没有给她。这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有条短消息跳出来,是阿健的留言,“有一把伞撑了很久,雨停了还不肯收;有一束花闻了许久,枯萎了也不肯丢;有一种友情希望到永久,即使青丝变白发,也能在心底深深保留……”诺敏突然好感动,鼻子酸酸的想哭。“阿健,谢谢这样关心我,我很开心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的……有一种友情希望到永久,即使青丝变白发,也能在心底深深保留。”阿健在卫生间发短信,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连忙打几个字发给诺敏,还有一张笑脸的图片,“祝你开心,晚安!” “晚安!”是的,晚安,多么幸福的字眼,可幸福离自己到底有多远?幸福的家庭基本相似,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阿健留在老婆的身边,我不能去打扰他。当初假如嫁给阿健,会有这么多烦恼吗?想想阿健既勤快又会疼老婆,为人心眼好,不拘小节。唉,别胡思乱想了,都是孩子他娘了,以墨是自己一心选择的,就不应该后悔,日子跟树上的叶子一样多,还要一天天过下去。诺敏在村口晃荡了半个多钟头,转身回家了。走上土堤,熟悉的村庄、树木、河流,温暖着她冰冷的心,牵引她一步步走回家的方向,走到家门口,诺敏突然心怯,自己这样走回来,不又是输给以墨了吗?哎,我始终占不了上风,每次都输给他,这是一种宿命吗?跟恋爱时曾在院外无数次踟蹰一样,诺敏再一次徘徊在家门口,身体冻得瑟瑟发抖。 门突然打开了,雪亮的灯光像一束光柱,投射在诺敏的身上,把诺敏的影子拉得好长。以香出门倒洗脚水,见到人影,吓了一跳,差点把水泼在诺敏身上。“快进门,傻站着干嘛?外面很冷。”诺敏木然走进家门,无形中,感觉又矮了以墨一截。 五十三章 夜半折腾 诺敏走到厨房间,打盆热水洗脸,镜子里的那张脸,年轻而生动,泪水不断从眼底涌出来,刚用毛巾拭去又流出来。以香走进来,“刚才你走之后,以墨发狠要离婚,你们年轻人,说话要顾虑到孩子,不要动不动把离婚挂在嘴上……”以香走过来规劝诺敏说。“离就离,谁怕谁呀!?”这是以墨一贯说话的口气,此刻被诺敏活学活用上了。“我刚才跟以墨讲了,你们结婚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现在怎么说话都这副德性?想想你们以前吃过的苦,现在孩子都大了,他在外面也挣到钱了……”“他就是有了几个臭钱,看我不顺眼了。”“人是矛盾的,他在外面打工,你在家带小孩觉得苦,说他照顾不了家庭,假如他窝在家里没钱,你反过来又会说他没出息。”“我从来不在乎他有钱没钱,我只要他对我好。”“没钱的日子不好过,你看家中忙得也不比人差,录像机、vcd都有,承以墨人不抽烟不喝酒,手脚又勤快,不乱花钱,在外面又不乱来,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是的,家里忙得好,都是他承以墨的功劳,是他有本事挣到钱了?那我就为家庭没付出吗?”“左右邻居来玩,都说你们小两口不丑,把家建设得这么好,现在你们闹离婚,不是让邻居看笑话吗?离婚对家庭对小孩和双方都不利,尤其是对女人不利,女人一旦离婚,这辈子就算毁了,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诺敏越说越激动,“我不管,不是他说要离婚的吗?既然他都说这话了,对我还有什么感情可言?” 以香还想说什么,一阵手机铃声打断这段对话,以书要姐姐姐夫上街去打牌,以香一听打牌,顿时来了精神,拽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公,匆匆出了门。 诺敏关好门,穿过院子来到后屋,只听卧室里电视声开着,不知以墨睡了没有,他也不叫诺敏一声,诺敏赌气在东厢房睡下,想到男人回家后,自己还要睡冷床板,诺敏不觉鼻子酸酸的,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一时哪里睡得着,想想过去都是我对以墨太热情,而他对我却又太冷,瞎子剃头一头热,不行,这样做太掉价了,每次吵架过后,都是我主动低头,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软弱了,要等以墨唤我过去睡。她躺下后,左等右等,都听不到以墨有半点动静。 诺敏想使劲地睡,可怎样也睡不着,她想:人生有许多无穷无尽的烦恼,只要活着一天,烦恼就不会断,还不如一死了之,眼睛一闭,这辈子就走到尽头。用什么最佳方式来结束生命呢?听说现在有个安乐死,打一针人就跟睡过去一样,永远不会醒,彻底告别痛苦。庄上以前有对小夫妻吵架,男人跑出去打牌,女人在家喝闷酒,男人天亮回家时,女人酒精中毒差点没命。酒精能够麻痹人的情感,我也要喝一杯,喝个半醉,这样什么都不想,很快就可以睡着,最好睡个三五天,吓吓以墨,看看酒醒后他是什么表情。诺敏可不想真死,她舍不下孩子和老公,再说,父母的养育之恩未报,寻死是大逆不道。她摸到厨房,取出一瓶药酒,倒了小半杯,闭着眼睛,咽了一小口,一股辣味直冲喉咙,呛得她要吐,她硬忍着又喝一小口。 诺敏折腾了半天,回到东厢房睡下,闭着眼睛等睡个三天五夜。醉仙桃泡酒可治关节炎,这是阿健听来的一种秘方,诺敏有肩周炎,是坐月子时落下的病根,阿健找来三颗醉仙桃,慎重交给诺敏,告诉她泡酒方法,每天涂在关节处,只能外用不能喝。再三告诫:“醉仙桃有毒性,不能喝,最多只能用筷子蘸一口,喝多了就永远不醒,你千万不要喝这种药酒。”“奇怪,怎么还不醉?这酒里泡着醉仙桃,据说一喝就醉,还治疗关节炎,原来根本不灵验。”诺敏小声嘀咕道,起身又去厨房,就着些剩菜残羹,喝完了近半杯酒。 诺敏躺到床上,越折腾越是睡不着觉,酒精刺激得大脑皮层兴奋,耳朵里嗡嗡直响,浑身发热,躺在冰冷的被里,手脚暖和了许多。突听见门框上的分机铃声响了,有以墨睡在房间里,诺敏懒得去接,铃响三遍后,以墨爬起来接听,叫了声“诺敏,电话……”“是在叫我吗?哪个打的电话……”以墨没有了下文。 五十四章 温言软语 以墨在卧室里看电视,他知道等不了多久,诺敏就会乖乖跑到他身边,钻进被窝抱着他一笑,反怒为喜。女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喜欢玩失踪玩离家出走,忽冷忽热,喜怒无常,让你永远猜不透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根本不用理会她,我越宠她,她就越不像话,顺着梯子往上爬,女人心永远不会满足。以墨不屑于猜女人心思,玩游戏得分清对象,男女之间那种猫捉老鼠、欲擒故纵小把戏,陪情人玩玩情调可以,老夫老妻之间,没必要浪费精力。以墨等了半天,听见诺敏脚步声不停走动,前后来回折腾,不知在外搞什么名堂。 以墨看看枕边手机,九点多了,诺敏还不进房间,诺敏的一举一动,他都听在耳里,又不愿主动喊诺敏过来睡觉。灵机一动,用手机拨通家中电话,等诺敏来接,可诺敏偏偏不上当,不得已,他只好抓起电话话筒,装腔作势喂了两声,掐断手机,然后对东厢房叫“诺敏,你的电话……”诺敏脚步声向这边走来,“是在叫我吗?哪个打来的电话?”“喂,你是哪位?你谁呀……咦,怎么没人说话?奇怪……”诺敏挂了电话,果然如以墨所愿,爬上床躺在以墨身边。以墨一动不动,诺敏把他朝里推了推,没像以往那样章鱼似的缠着他。 贴着老婆柔韧温热的身躯,男人的心顿时柔软无比,他不愿示弱,故意翻个身,好让诺敏来抱他,“你要跟我离婚吗?”诺敏幽幽地问,以墨不出声。“你说话呀,你是不是要跟我离婚?”诺敏用力推扯他后背,以墨这才转身看她一眼,只见诺敏双眼噙泪,仰起泪脸质问以墨,楚楚动人的脸上,泛着迷人的红晕,口齿间留有酒的香醇,质问的口气转化成一种哀怨。以墨突然有了搂抱她的冲动,轻轻抱住诺敏,诺敏在他怀中拼命挣扎,眼神中带着凄楚的决绝的意味,跟平常温顺如猫的样子判若两人,诺敏挣扎得越激烈,越激起以墨的征服欲。他剥下诺敏身上的衣衫,一具洁白的女人身体完美地呈现在他面前,青春少妇饱满诱人的曲线,让诺敏周身散发出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这种魅力不同于徐娘半老的谢墨萍,这是一种青春激扬的美,被他一直忽视的人体美,他惊叹于这种美,用放着光芒的瞳孔,像摄像家摄取镜头那样,对准焦距欣赏着这种美丽。 他把承诺抱到沙发上,盖好被子,回到床上抱起诺敏,用男人的原始激情探询这种美,诺敏梨花带雨般捶打他,“你要离婚,我就跟你离,但你必须付我5万块钱青春损失费。”以墨在诺敏的躲闪腾挪中,获得了莫大快感,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我手上积蓄总共不过5万块钱,凭什么要赔偿你青春损失费,你的青春不再,难道我还能回到18岁吗?”“我把所有青春,所有精力都给了你。”“不都是为了一个家吗?”“可你要跟我离婚。”“哪家夫妻吵架不提离婚?是你蛮不讲理,发神经病。” “我厌倦了这种琐碎的生活,我向往着外面自由的天空,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到大城市里闯荡一番……”诺敏哀怨地说。“你以为外面生活,是你想象中那样美好?你不是在北京找过工作吗?滋味怎样?”“假如在城市呆不下去,我就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住在大山脚下,养些鸡鸭,种菜种花,随遇而安,隐姓埋名过一辈子。我可以给山里孩子当老师,教他们文化知识和做人道理,假如实在不行,我走投无路,就跳进一个大湖里,一了百了。你放心吧,假如我向你提出离婚,我一分钱也不跟你要,我就不相信,女人离开男人,就生活不下去。” “你真想住进大山里,我可以上网发张帖子,只要帖子一发出去,马上就有山里老光棍把你领走,山上光秃秃的全是石头,没有树木,吃水要走几十里山路,到山外去跳。山上说不定有狼,把你给吃了,晚上山风刮得呼呼的,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你还敢独自住在山上吗?”“怎么不敢,我半夜三更还敢走坟场呢,你要跟我离婚了,我还赖着你干嘛?你这样有恃无恐,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说到女人,说到关键词,以墨就使出他一贯的杀手锏——缄默不语。 过了半天,以墨没搭腔,诺敏反倒轻轻笑起来,“你在北京,偶尔找个小姐我还相信,到哪里去找女人,工地上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搞建筑挣的都是辛苦钱,你才舍不得把钱花在小姐身上。我听说北京小姐身价最高,干一趟至少要100块钱,你们这些农民工,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只能难得解决一下性饥渴。再说,小姐只认钱不认人,跟哪个都逢场作戏。”“小姐看我长得帅,不要我的钱,主动让我上,玩女人不是凭钱,凭的是感情。”以墨半真半假,用调侃的口吻说。诺敏打断他,“去你的,还长得帅呢,你在外面胡来,别把性病带回家。”“跟小姐做爱都用套。但是用套不太爽,小姐对我说,你可以不戴套,我说,滚你妈的蛋,你不嫌我脏,我还嫌你脏呢,不用套我可不干,染上性病我就亏大了。” “我思想没那么保守,也能想得开,男人在外面,不可能一点不接触女人,找小姐是避免不了的。假使你在外面有了女人,我也表示理解。毕竟,你们长年累月在外面,也需要女人关心爱护。要找你就找个好女人,别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要破坏别人的家庭。”诺敏一腔深情爱着以墨,不愿让他吃丝毫的苦,甚至放松爱情底线和道德尺度,希望他身边有女人来关爱他。 五十五章 芳心寂寞 “你还要跟我离婚吗?”诺敏再一遍追问以墨。“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跟你离婚,也不会动手打你。一旦动手,我跟你就走到了尽头。”以墨认真想了半天,才斯条慢理道出这番话来。 以墨漂亮的衣服,整洁的仪表,傲慢的神态,以及若即若离的表现,没有使诺敏感情降温,反而使她更迷恋他。他那莫名痛苦、愤世嫉俗的深沉状,勾起诺敏对他内心的探询。以墨心思远没有诺敏想的复杂,他在家享受春假,暂时放下工作压力,只想好好放松放松。他不喜欢闹哄哄的环境,不喜欢家中脏乱,不善于表达爱,做人很累,在北京,面对上司和同事,要维护形象和尊严,事事都得小心翼翼,工作不能出差错,要提防各种明枪暗箭,他神经绷得太紧,习惯冷着面孔,没意识到这种习惯性冷漠,会带给诺敏精神上的伤害。对以墨,只适合保持距离敬而远之,不能渴求太多的爱,而诺敏偏偏要他的一切,诺敏爱得太沉重。这种爱像一根绳索,把她跟以墨紧紧捆绑在一起,爱得越深,诺敏越痛苦。 以墨生得一副严肃相,不怒自威,许多同事怕他。承诺怕跟老爸亲近,诺敏牵着儿子小手,送以墨到村口,看着爸爸上了车,承诺跳起来,搂住诺敏脖子欢呼,“哦,太好了,爸爸走了,我和妈妈又可以快快乐乐在一起了。”“傻孩子,你不懂,他是你爸爸,妈妈希望他留下来,陪我们一直到老,我们一家人要快快乐乐在一起。”以墨到北京后,回到宿舍,没有老婆孩子在身边,心头感觉缺少了什么,躲在被子里,拨通熟悉的那一串数字,手机通了,里面传来甜美的女中音,“喂,你好……”“是我,以墨,你睡了吗?”“我刚睡下,你呢?还好吗?到北京了吗?”“我很好,就是刚到北京不习惯,有点想你和儿子,想得睡不着觉。”思念的话语通过长长电话线,传递到诺敏耳边,一股热流涌遍诺敏全身,诺敏也深情地说:“恩,以墨,我也想你,你在外要多保重。恩,我跟儿子好好的,你不要挂念家里。你声音怎么这么低?”“同事们在宿舍里,外面又冷,我躲在被子里给你打电话。我想你!”“我也想你,以墨!”难得以墨如此真情表白,隔着距离和电话线,两个人尽释前嫌。 日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很快,短信生活打破了这种平静,诺敏爱上一个陌生男子,违背当初立下的誓言,为下半生埋下了痛苦和悲剧,在心灵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创伤和隐痛。 诺敏每天上下班,要经过一座石桥,桥下是一个小树林。春天来了。樱花在路边静悄悄绽放,像诺敏寂寞的芳心。诺敏骑着单车,春风轻轻吻上她的脸,唤醒诺敏心中柔情无限。万物复苏,一切美好事物在春风中酝酿。 同时,美国正在酝酿战争与阴谋。春节后工作不忙,同事们三五一群,坐在工作室外面晒太阳,众人聚在传达室,议论国际形势,“听说美国佬又要打仗了,下个月准备攻打伊拉克。”“伊拉克地下有丰富的石油,美国靠发动战争,跟伊拉克抢石油资源。”“美国佬比什么都坏,专发国难财。”“你们还不晓得吧,现在有一种病毒,潜伏在人体内,跟感冒咳嗽一样,高烧不退,不到一个月人就死亡,现在发达的医学手段,也查不出是什么病症。”阿健也在传达室,他说“我在扬子晚报上看的,这种病叫做非典型肺炎,简称sars,是一种传染性的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是从香港广州一带传到内地。目前几个国家有了这个病症,科学家正在研制治疗这种病的新药。” 手机上免费查询非典疫情的短信,诺敏开通此功能后,误打误撞、鬼使神差进入到聊天室,结识同月同生的有缘人。究竟是怎样的开始,诺敏忘了,她从中筛选出两个人:常州的王晨和盐城的飞越,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演绎出一段美丽动人的爱情童话,诺敏饮鸩止渴,喝下这杯爱情与谎言酿就的毒酒。 “有缘的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收件箱里有短信在跳,是一个叫做“晨晨”的网友。 “那要看你诚意如何?” “诚在我心中!” “此诚可真?此心可鉴?” “不识怎知?” 诺敏全方位拷问他:“姓名年龄身高体重学历职业爱好婚姻状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婚姻状况这项一定要了解,不能因聊天引起对方家庭矛盾,也不能找个未婚青年,纠缠不清,惹火烧身。 “哇!搞审讯吗?” “不审怎知合格?” “姓名:王晨;籍贯:中华人民共和国;身高:1米70;年龄:29岁;体重:70公斤;学历:大专;职业:技术员;爱好一切文体活动。妻子是托儿所所长。合格吗?” 诺敏看对方比较直率,有诚意,她喜欢直率的男人,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心里暗喜,却故意在短信中回道:“矮、低、差、贤” “高攀?” “哪里话?” 诺敏同时报出个人情况“颜颜,女,31岁,身高1。57米,眉清目秀,体态匀称。爱好文学、旅游、绘画,喜欢听音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伊拉克战事如何?美国下一个攻击目标是哪个国家?” “做你朋友有这么难吗?” “严守把关,看你是否够格?” “美国是用板斧式导弹炮轰巴格达,下一个目标是叙利亚。” “初审通过,复审通过。” “有空来常州玩吗?” “我怎么跟你联系?”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放心吧!我是正人君子。” “君子有防伪标记吗?” “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 “常州与扬州,两者相比如何?” “两者都ok,你认为呢?” “扬州是文化古都,在历史上颇负盛名,有着丰富的文化底蕴,但近几年发展后劲不足。常州位于长江三角洲,近苏州、上海,经济发展较快,古代也是出英雄豪杰的地方。” 五十六章 手机上网 “以墨,你在北京好吗?工地上有没有传上非典。”“前段时间有个同事发烧,被隔离了,工地上人心惶惶,现在已经停工了,许多同事想回家。”“你回家吧,我很想你,担心你!”“走不了,听说到车站要体检,现在不让人随便走动。”2003年的这场非典,牵动着亿万人的心,跟每次灾难来临一样,抗洪救灾,众志成城,许多白衣天使奔赴第一线,为患者减轻痛苦,构筑起爱心长城。非典症状貌似感冒发烧,夺人命于无形。以电脑病毒感染的方式向全国蔓延,许多城市出现此病例,北京非典疫情严重,影响了正常生活秩序。诺敏每天发好多短信给以墨,以墨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不多作回应。 儿子上幼儿园了,诺敏住进单位宿舍,谭晓晓和阿莲跟诺敏住在同一个楼层,跟诺敏同一年结婚生小孩,她们老公都不在本单位,孩子们经常在一起玩,大人之间走得也很近,有事情互相关照。单位改制后,谭晓晓、阿莲买断工龄去了江都,四楼只剩下诺敏一家。素英每天骑10多里的路,从老史家赶来帮诺敏做午饭。毕竟是上了年纪,体力不支,素英感冒头昏,加上来时路上赶得急,爬楼梯时不小心踩个空,把脚扭伤了,下巴磕出了血。 四月底有一场考试,诺敏休假在老家看书。石小凤来串门,见诺敏坐在院中看书,笑道:“小敏,你这么用功,看的什么书啊?”“自学考试的书,下个星期要考试了,得抓紧时间看。”“我侄女也在自学,她学的是本科,医生跟老师都在学,拿文凭评职称。你学了单位涨工资吗?”“不涨,我是学了玩的。”“素英下巴刚刚痊愈,留下一道浅红的瘢痕。此刻,她蠕动着下巴,满是不屑地说,“书呆子,学了有什么用,眼睛都看坏了。有精力把承诺带带好。”“等我拿到文凭,出去进修一两年,花钱学个电脑,以后到南京去找工作。”诺敏又自我陶醉起来。“又来了,痴人说梦话,差七差八的,头仰在天上说话,你把本身工作干干好,少花那份心思,外面钱不是你挣的。”石小凤接口道,“现在年轻人求上进,学了只有好处。小敏是个知识分子,懂礼貌,见人就笑,看见我们都主动打招呼,对你妈妈长妈妈短的,一点不像人家丑媳妇。你们婆媳俩个处得就跟娘儿们一样,有几家婆媳不吵事的。” 五一劳动节,诺敏发给以墨:“节日快乐!”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以墨回应。相反的,一个臭虫跳出来,跟扬州晚博上的神秘人伊梦柳一样,插科打诨,说话神龙见首不见尾。飞越和晨晨都发来节日问候,陌生朋友的短信接二连三。 “晨晨是你乳名吗?”诺敏对这个男子产生好奇心,勾起她对童年的美好回忆。诺爸爸在家排行老大,诺敏是家中长女,堂弟堂妹可以排成一个队。诺敏从小跟在弟弟诺言后面屁颠颠的,诺言上小学后,一直帮诺敏背书包,放学一路同行,睡觉睡一个被窝,长大后的诺敏,有着恋弟情结。她喜欢花样美男,对帅弟没有免疫力。以墨虽说长得帅气,却不是诺敏喜欢的那一款。以墨的硬朗扮酷,很大程度上挫伤了诺敏的热情。晨晨唤起她的一种美好情愫。 “家里人都这样叫我,当然,你叫我同样也喜欢。”王晨告诉诺敏,他在常州一家公司当技术员,与老总关系不错。聊天的同时,诺敏打电话给以墨,不是不在服务区,就是关机,要么无人接听,发出的无数短信都石沉大海。节衣缩食买来的手机,没能在诺敏与以墨之间架起沟通桥梁,变成一种聊天工具,成为诺敏排遣寂寞的最佳伴侣。枯燥封闭的现实生活,因为有了异性无声的关怀,变得妙趣横生,五彩缤纷。 时间是魔鬼,可以改变一切,寂寞是一种病,无药可医。时间久了,只要一天不发短信,诺敏就浑身乏力、无精打采。考完试后,感觉非常轻松,“树木葱茏,鸟鹊啾鸣。空气里飘着一股清新的花香味儿,是农家的栀子花开了,我做着深呼吸。晨晨,还不快起来跑步?” 一直等到上午九点,才收到王晨回信: “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有时候我真想去过一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咳……如雪,你能点化我几句吗?” “好哇!朋友,上迪厅去蹦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再服几颗摇头丸,能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我不吸毒。” “那好吧!你去北京王府井大街,在香格里拉大饭店住上一宿,第二天净往人堆里扎,患上非典,一命呜呼。岂不痛快?” “可我去不了呀!” “那你就得好好活着!努力工作,对自己对家人负责。” “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到农村务农去吧!小桥流水、野鹤闲云,亲近自然,亲近阳光。在劳动中体会快乐。”对于王晨这个四肢不勤、五体不劳,只知工作的纨绔子弟,劳动是对他最好的教育。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走不开。” 五十七章 陷入网恋 张爱玲曾经说过,世间女子,再怎样温柔可爱,若得不到丈夫的爱,也就得不到别人尊重。诺敏在婆家没有地位,习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诺敏是一个感性的女人,不轻易伤害别人,明知素英欺软怕硬,说话挑剔带刺,良好教养和善良本性,使她对婆母说不出任何绝情话来。 忙完一天家务,诺敏打开电视,哄孩子入睡,《同一首歌》中,孙楠站在舞台中央,深情演唱“……没有你,世界寸步难行,我困在原地,任回忆凝集,黑夜里,祈求黎明快快来临,只有你给我温暖晨曦,走到思念的尽头,我终于相信,没有你,我的爱都无法给予……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呼喊,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把我的思念带回来,别让我的心空如大海……”歌词荡气回肠,诺敏心头一热,思念之情顿起,按住内心的激动和甜蜜,拨通以墨手机,铃声响了几遍,久久无人接听。 在这场华美的爱情盛宴里,男主角中途退了场,落幕之前,灯光依旧明亮,诺敏站在舞台中央,一人演着独角戏。又发了一条短信,“以墨,你睡了吗?我想你!”歪在床头等待半天,手机丝毫没有动静。拨打过去,以墨已经关机。诺敏炽热的爱,一次次得不到回应。心已倦,情已冷。真像歌词中唱的那样,女人痴情脚步追不上变心的翅膀。也许以墨工作太忙了,男人事业心过强,无暇顾及家庭,对女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不知他在北京真忙假忙,连短信都没时间回复,这是作妻子的悲哀。 诺敏似睡非睡,似梦非梦间,手机提示音恰在这时响起来,屏幕上跳出来一条信息。“睡了吗?能陪我聊聊天吗?”诺敏全身兴奋神经完全调动起来,钻进被孔,抖颤着双手发短信。一方面是网上多姿多彩的生活,另一方面,是丈夫无休止的冷落,诺敏的心,在享受短信带来的片刻欢愉中,留恋并愧疚着,一颗心慢慢向王晨靠拢,矛盾而纠结。诺敏面如桃花,眼若秋水,异常光洁明亮,在寂寂孤守、黯淡无彩的青春里,焕发出美丽的异样的光芒。她犹如少女般坠入了爱河。 诺敏置身于家庭冷暴力中,像一个被打入冷宫的怨妇,对以墨又爱又怨,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她意识到婚姻岌岌可危,肯定哪里出了问题,却不知道根源错在哪里。她经常做同样的梦:听说以墨要回家了,诺敏前去迎接他,一路上欣喜若狂,健步如飞。奔跑了一程又一程,山重水叠,两人在漫天浓雾中互相寻觅,隔河守望,两岸桃红柳绿,花与树交错更迭,以墨在迷雾中转来转去,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脸被树枝遮住,背影若隐若现,诺敏拼命呼喊,无奈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响,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最后渐行渐远,融进乳白色的迷雾中。诺敏仿佛置身于孤岛,水从四面八方漫延上来,把她全身淹没,她拼命划水,奋力挣扎,靠岸后,四周空无一人,黑夜笼罩着诺敏,孤立无援的感觉袭上心头。 诺敏不擅与人打交道,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心里想说什么,口中道出来的话就成另外回事。人大概都这样,当有了某种缺陷时,往往在另一方面表现出惊人禀赋。诺敏不太会用语言来表白,却酷爱文字,她把真情和爱心侵润在文字里,编辑成一条条短信发给陌生网友。她白天辛苦工作带孩子,晚上躺在床上发短信,短信世界,跟现实生活完全不同,她珠玑妙语、妙笔生花,点石为金,没有人知道她是丑小鸭。在唯美的文字里,她触摸着孤独的灵魂,与网友亲密对话。这种忧伤和美丽的文字,隔着网络隔着距离,隔着雾里花水中月的朦胧美感,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魅力,这种文字魅力,打动了王晨,亦打动了诺敏自己。心,在一收一发之间,慢慢陷进无边的情网。在这张无形的大网中,她和王晨双双陷进去。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诺敏跟对方聊天,看不见晨晨,那个男人却驻扎在她心里,一时一刻不曾远离。 王晨拥有一桩不幸福的婚姻,虽然表面风光,内心却异常苦闷,没有人真正理解他。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诺敏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以生活的希望和勇气。他暗恋上诺敏,却因诺敏名花有主,不敢轻易示爱。他父亲是国家离休干部,母亲是名教师,在单位有80平米的宿舍,他是公司里的技术骨干。离婚后的王晨,无牵无挂,想趁年轻出去闯荡一番,心里始终放不下诺敏。王晨后来独自开公司,买了新车,人长得又帅,身边女友不计其数,他对诺敏情有独钟,向诺敏求婚,许诺只要诺敏嫁给他,会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诺敏拼命抑制情感,她给以墨发许多短信,“以墨,我想你,每一天我都很想你。”以期摆脱对王晨情感上的依赖。她试图关掉手机,努力抛开那些记忆,去忘掉王晨。然而,她根本就做不到,她像一叶小舟,在风雨中左右摇摆,失去了航行的方向。诺敏以为,今生今世只会爱以墨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快会爱上别的男人。她在梦里编织着美丽的爱情童话,在虚拟的爱海中几番挣扎。以墨和王晨,她都不舍,不想伤害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五十八章 七年之痒 以墨回家发现诺敏变了,脸上不再挂着甜甜的微笑,明澈的眸子里似乎藏着无尽痛苦,背对他偷偷掉眼泪,迎面相撞时显得很慌乱,笑容是挤出来的,分明在掩饰什么,诺敏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有事从不相瞒,现在明明很痛苦,却强作欢颜,诺敏怎么了。 春节后,两个人到处看房子,在诺言的帮助下,倾尽多年积蓄买了套二手房,地点佳价格合理,以墨把新房打扫一番,买上简单家具,尘埃落定,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知为什么,两人没有那种如愿以偿的兴奋。诺敏情绪低落,郁郁寡欢,躺在以墨身边,浑身不自在,受诺敏的情绪感染,以墨敏感意识到发生了事,他什么也不问,根本不想问,他在等待着诺敏开口。 “我们离婚吧!”诺敏用近乎乞求的语调,泪流满面地说,以墨并无太多吃惊,用超乎寻常的冷静看着诺敏,甚至细心看到茶几下面有份扬子晚报,上面颁布了新婚姻法,有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若干条细则。“她终于开口了,可怕的一天真的来了,原来她早有准备。”努力克制着不良情绪,听诺敏用梦呓般的语言,诉说对另一个男人的全部渴慕。“他叫王晨,家住常州,比我小一岁,是一名技术员,在今年非典的时候,我们通过手机聊天,他爱上了我,我对他说,我是有家庭的,我很爱我老公,但他无法克制这段感情,要我嫁给他……”“你爱上他了?”“我……我很迷茫,我根本舍不得离开你,但他爱上了我,我不能看他那样痛苦。你相信,人跟人之间真的有缘份吗?我梦见他开着一辆新车,后来一问他,他说他刚买了别克3000。” 以墨问道“他开的别克车,这种车是油耗子,一年养车费用就不少,年薪起码要达到五、六万向上。”“他月薪八千。”“依照苏南目前经济水平,常州好像没这么高的薪水。王晨说不定是个骗子,你这种女人说话做事不用大脑,最容易上当受骗,你是不是跟他上过床了。”“没有,我连他一面都没见过。”“我不相信,没上过床,你会那样爱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们都谈婚论嫁了,别忘记我现在还是你老公,你跟我说这些话,就一点不在乎我的感受,换上别的男人,准会揍你一顿,把你打清醒过来。”无奈诺敏中了魔,鬼迷心窍,一心要拿青春和激情去赌明天,飞蛾扑火飞向飘渺虚无的幸福。 是谁说过,女人一旦遇见爱情,就忘记了眼前的危险。当初自己何曾不是与诺敏深深相爱。春天快要到了,冬天就快过去,以墨走上长堤,柳枝在寒风中摇摆,从苞体里挤出嫩芽,想要绽吐新绿拥抱春天。雪白的芦苇,顶着稀稀拉拉的花冠在风中挣扎,灌溉渠里结着一层薄冰,以墨往远处的田野走去,在土堤上久久徘徊,内心千回百转。就在房子买到手,就在我想跟她重新开始的时候,她却提出离婚,这到底为什么?我在北京拼命打工挣钱,她却移情别恋,难道说,这个王晨在她心目中,比同床共枕多年的老公重要?还是……她跟王晨上了床?世上有这种傻女子吗,没见过对方一面,在网上恋得死去活来,不顾一切要嫁给他。如果说他们没这层肉体关系,为何诺敏在床上抵触我,为他守身如玉。不……我不信,不信她是清白的,是她感情出了轨,爱上王晨,还想那家伙双宿双飞。难道我们十多年的感情抵不上一个王晨?也罢,诺敏一直耽于幻想,不识天高地厚,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只有让她上回当受回骗,才会断掉她的痴心妄想,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念到此,以墨只想陷落下去,毁灭自己,毁灭这个让他心痛欲绝的世界。她到底还爱不爱我,我要不要成全她。我哪点不好,是我长得不帅吗?是我不会挣钱吗?是我不会煮饭吗?还是我有半点恶习?诺敏……诺敏,你这个注定要让我牵挂一辈子,痛恨一辈子的女人,是你改变了我,也是你毁了我。 以墨内心反复权衡,矛盾着纠结着。随身携带的手机里,存放着谢荣萍发来的短信,“你这个没良心的,回家后就不理我了,男人不是一个好东西。”回乡前,以墨向谢荣萍辞行,在谢家,两人热烈拥抱接吻,谢荣萍极尽缠绵柔媚,把以墨照顾得舒心服帖,事毕,帮他整整衣领围上围巾,撒娇道,“早点回北京,人家会想你的,你记得一定要想我哦!”又是一连串深情甜蜜的吻,像小女孩一样紧紧拥着以墨,好半天,以墨才轻轻推开她,离开谢家。 唉,以墨蹲在田埂上,抱住头,望着脚下微波荡漾的湖水,大脑一片混乱,头皮嗡嗡作响。是你诺敏先对不起我,既然如此,你也不能怪我,谢荣萍在北京还等着我,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天意。拿定主意,双腿蹲得发麻,他站起身,两道眉毛拧成疙瘩,从腹腔里呼出一口气,思虑再三,回到诺敏身边,沉吟良久,语气坚定地说,“好,既然你爱王晨,我成全你。你要分手可以,先写份离婚协议书,写明你自愿放弃房产和家用电器,我不勉强你。”他料想王晨是个骗子,必先把财产归于自己名下,这样才不至于人财两空,略加思索沉吟道:“我们当初结合就是个错误,你嫁给我会不开心,我娶了你也不幸福,我们两个根本不适合在一起。离婚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我希望你过得比我幸福。”这是以墨对几年婚姻生活的总结。诺敏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要和承诺在一起。”这个傻女人,果真不是一般的傻。“你离婚还把儿子带走,太心狠了!”“我跟儿子不能分。”“好,你在协议书上加一条,父亲承以墨每月付给承诺250元抚养费。这房子其实有你的一半,但我现在手中没有存款给你。”“房子我不要,留给你将来结婚用。”诺敏提议正中以墨下怀。 五十九章 如释重负 “诺敏、承以墨,进来。”办公人员看一眼手中材料,大声呼叫着,两人应声走到办公桌前。办公人员抬头看这对年轻男女,男俊女秀,神态亲密,以为是来登记结婚的,面无表情转向窗外,再次大声叫着名字,以墨说:“我就是承以墨,你手中拿的材料是我的。”“哦,你们……是来办理离婚手续的?”办公人员眯起双眼,微感诧异,他看多了夫妻离婚,为争夺财产打得头破血流,像这样亲亲热热来离婚的倒是少见。他核实了两人的身份,例行公事提醒几句:“婚姻并非儿戏,你们都想清楚了,确实要离婚吗?父母知情吗?”“都想清楚了。”两人异口同声,两人并肩同来,快要解除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反而有一种夫妻不成还可以做朋友潇洒,心里都轻松几分。手续很简单,当诺敏接过办公人员手中的笔,犹豫了几秒,在协议书上签上名字,没意识到离异后的种种后果,没想到给父母和孩子带来的伤害。没费任何周折。离婚证顺利拿到手,那两本红红的结婚证,被刻上作废的钢印,双方如释重负,相视一笑,随着刚领取结婚证的几对新人,走出民政服务中心大楼。 是谁说过,人生的路很漫长,但关键之处只有几步。有些错可以犯,而有些致命错是绝不能犯的。若干年过后,诺敏想起当初这个草率决定,源于一时感情冲动,假如有第三者相劝,或许不会造成这种局面。以墨说:“王晨很可能是个骗子,你我离婚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别人。假如同事知道你为一个网友离了婚,准会笑你傻。包括在你父母兄弟面前,你都不要提起,我可不想让邻居笑话,我刚买了房子,你就跟我离婚了,传出去不吉利,将来我还要在这房子里结婚。”何以以墨如此爽快答应,仅提到财产分割,没作任何情感上的挽留。是成人之美,还是蓄谋已久。 元宵节过后,西方情人节接踵而来,承诺送到素英身边,两人住在新房里,四下收拾干净,诺敏做了几样精致小菜,倒上两杯红酒,难得拥有清静的二人世界,双方没有浪漫的心情,晚饭吃得相当潦草,都有点伤感,以墨眼眶红了。临到离别,甜蜜与伤感,不舍与诀别,酸楚与祝福,缠绕成千丝万缕情,和着醉人的红酒,哽咽在喉间。 柔软的席梦思上,两具年轻的身躯久久纠缠,心与心在激烈碰撞,彼此心里明白,这是最后的一次缠绵,浓情蜜意,依依不舍,一起涌上心头。以墨问:“敏,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吗?”“什么约定?”“我记得去北京之前,我送给你一颗玉,上面刻着心心相映,虽然不值钱,那是我送给你的定情物,我还说过,希望十年后再见到它,后来怎么没见你戴过。”“那颗玉石我弄丢了,找了好几处,就是找不到。”“10年说起来很快,过起来相当漫长,从我21岁去北京到现在分手,整整过了10年,正好应了那句10年之约。没想到当初一句话,竟成了我们夫妻分手的预言,唉,看来一切都有定数,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一语成真,竟成了夫妻之间分手的信物。 “当初苦心积虑把你追到手,想不到最终还是这种结果。也罢,祝你幸福,祝你我都幸福……离开你后,我一个人,到北京就好好干事业。”以墨饱满深情地说:“万一你发现王晨是个骗子,你还回到我身边,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你的网恋,你可以继续住在我家中,不要跟我妈说这件事。一旦你说出去,我们之间就完了。当然,你也可以找男朋友,但不许把男朋友带到家里来。等三年后,儿子过10岁,我们有钱了,把这房子装修好,进宅这一天,我们再复婚,请各位亲戚吃酒,告诉大家这是我们的婚礼……”而一别,又是天南海北,重聚首不知道何时何日。 火车上,以墨靠着窗口摇摇晃晃,身上一阵阵发冷,列车离开南京车站,长鸣一声,跨过长江,风驰电掣向北驶去,列车员用甜美的喉音,播报前方站台和即将来临的下一波寒流,原野上覆盖着皑皑积雪,掩盖了一切丑恶、罪孽和情债,断流的黄河不复昔日雄风。曾经“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都可断流,世间还有什么不可改变的?年少时的山盟海誓,转瞬成空。 经过山东时,已是上灯时分,万家灯火在眼前一晃而过,亮出一道温馨的风景线,那是最温暖最温馨的名字——“家”,而那个家,不久将人去楼空,形同虚设。想起诺敏情感上的背叛,以墨禁不住眼眶湿润,回首看看这个城市,已经隐没在夜色中,城市的灯火如同一条抛物线,把幸福、爱情、欢笑抛向远方。先是母亲抛弃我,现在,心爱的女人又离开我,我,我,我孤身寡人一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承以墨一路昏昏沉沉,空肠碌碌,真想抱头放声痛哭,只觉得全世界都辜负了他。在单调的列车行驶声中,他想起情人谢荣萍,发了条短信:“萍姐,我离婚了。” 第六十章 不伦之恋 诺敏跟往常一样上班,觉得同事投来的目光异样,又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离了婚的女人,对啥都敏感,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惴惴不安,心惊肉跳,生怕被人揭穿离婚这档事。下班依旧回以墨的家,以墨戏剧性地成为她前夫,回想起来,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她在承家多了个啼笑皆非的身份。 以墨闷闷地干了一天,一点胃口也没有,为了保持体力,勉强吃下寡然无味的饭菜,味同嚼蜡,双手抱头,躺在宿舍硬板床上昏昏沉沉。跟外柔内刚的诺敏相比,以墨表面倔强,内心脆弱。白天,他坐在广电局22层大楼上,从下午坐到黄昏,盯视地面的人群,寒风刮在脸上忘记了疼。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一切痛苦就都解脱了,什么人生、理想、家庭,都与我无关了。可是,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寻死?不,我正值壮年,壮志未酬,我要好好活下去,活给辜负我的人看。 以墨双腿灌铅,走进电梯,回到地面,心情恢复了平静,接到谢荣萍的电话。“过来吧,晚上来吃饭。”以墨把手机揣进裤兜里,乘车坐地铁前往昌平。正是下班高峰期,以墨在门口抢了个座。 以墨赶到昌平时,天色完全黑了,路灯在早春二月的冷风下,显得有点萧瑟冷清。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坐立于昌平市中心位置,是银行分的福利房,结构简单,摆放着一套六成新的旧家具。谢荣萍把以墨引进门,“坐地铁还是打车来的?”“气死我了,从沙河上来两个女的,一上车就呱啦呱啦聊个不停,一个女的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疼得直不起腰,我就主动给她让座,她坐下来后,连声谢谢没有,肚子也不疼了,跟另一个女的谈笑风生。站了十几站路,脚都站肿了,我气得半死,直到我下车,那两个女才跟着下车。”“你是不是看那女的漂亮,就主动让座了?”。 谢荣萍头发高高盘起,耳钉上扎着白丝线,膀上套着黑袖章,穿着苹果绿的羽绒服,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略显浮肿,眼神清亮,一张素脸洗尽铅华,反衬得人更加高挑清丽。“萍姐,你给谁戴的孝?”“我父亲春节时突发脑溢血,在两个星期前去世了。” 以墨脱下外套,套上拖鞋,走进门厅,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井井有条,显示出女主人的精明能干。 “到厨房来帮我下忙,我新学了一道菜,你先把菜切成丝,我煮了一条鱼,再炒点花生米。”以墨不知怎样安慰谢荣萍,想象着如何张口表达哀悼之情,谢荣萍解下身上围裙,挂在以墨脖子上,从后面给他系紧带子。“你的短信,我读过了,当时正在忙我父亲的后事,没空回复。你们以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离就离了?”“是她网恋爱上了别人,哭哭啼啼想跟我离婚,我想,强扭的瓜不甜,成全她算了。”“哦,你们家产是怎么分的?”“她自愿放弃所有家产,还要带着承诺一起走,我看她是疯了。”“女人一恋爱,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也不管名誉、地位、金钱,只想跟所爱的人在一起,就像我对你,放弃了名誉地位,哎,谁让我就好你这一口呢?”她嫣然一笑,“你说你离婚了,离婚证有吗?”“有。”“下次你来时,把离婚证带给我看看!” 以墨带着离婚证来时,已经是熟门熟路。之前每次来去匆匆,无暇顾及其他,现在俨然成为谢家男主人,谢荣萍给他一串钥匙,“宝贝,拿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可以随时随地来。”“萍姐,你对我真好!”“傻瓜,姐不疼你,谁来疼你,这么好的男人,她说不要就不要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宝贝儿,我来宠你爱你,我舍不得扔下你。”对这个清俊、秀逸、少语的青年,她产生了类似怜悯的感情。他们忘情地在一起,在特殊的环境下,感情迅速升温。 卧室中,床上方挂着一幅18寸的写真照,谢荣萍穿着华美的婚纱,妩媚风情地冲着来人笑,床头柜上的相框中,镶着谢荣萍与女儿刘雪的合影,母女俩长得很像,都是大马脸,o型嘴。刘雪睁大眼睛,张大嘴巴,睫毛膏刷得很夸张,做着qq表情,母女俩脸贴着脸,一个年轻一个风骚。平心而论,谢荣萍长得并不美,一双闪闪烁烁的桃花眼,却摄人心魄,深谙男人心理,把以墨搞得神魂颠倒。“这是我女儿刘雪,今年上大二了,刚谈了个男朋友,这个周末回家吃饭。” 以墨用心扫视一眼房间,出于内心的本能,寻找她前夫的照片。无任何发现,谢荣萍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领他走进刘雪的卧室,这以前都是以墨的禁区,现在对小情人自由开放,以墨俨然成了谢家的男主人,来去自如。刘雪的闺房中贴满卡通画、大头贴。新鲜出炉的飞轮海、张慧琳明星画报,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墙面。 谢荣萍取出一摞子相册本,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对以墨说,“你看看这张,那时候的我多年轻。”照片上,萍姐才30出头,站在长城上,长发飘逸,身材修长,脚蹬马靴,短身打扮,干净利落。以墨翻到下一活页,一个身材魁梧、发了福,有点谢顶的男人,背后是一片崇山峻岭和长城。“这是刘雪的爸爸,我的前夫,年轻时他跟你一样帅,喜爱登山,后来经常在外应酬,饭局多推不掉,啤酒喝多了,长出了个啤酒肚,头发也少了。” 六十一章 新的恋情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穿过一条条黑暗的地道,打着火把,一直往前走,走了长长的路,前面是一个地下山洞,借着火把摸索着走进去,赫然发现一具棺材,大着胆子去看,里面躺着的是承老师,“爸爸”,以墨大声叫着父亲,却叫不出声来,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可怕声,承老师突然从棺木中坐起来,吓得以墨倒退,拼命逃跑。吓得毛骨悚然,头发倒竖,“小墨,小墨,你怎么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是不是要喝水?”谢荣萍从睡梦中被以墨的呓语声惊醒,摇醒了以墨,“小墨,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太可怕了,我看见父亲躺在棺材里,音容笑貌跟他生前一样,他用乞求的眼睛看着我,就跟他临死前一样。”“可怜的孩子,别怕,别怕,姐在你身边,以后姐来疼你爱你,我父亲也死了,我也没有了丈夫,我们都同病相怜。”谢荣萍抱着以墨的头,柔声劝慰他,流露出一种天然的母性,以墨安静下来。 以墨年轻的时候,只知道一味索取,只求一鼓作气干完了事,以墨在谢荣萍轻柔的爱抚引领下,很快掌握了男人的技巧,随着热情奔放的女人,灵魂出窍般,渡向快乐彼岸,此时此刻,由配偶背叛带来的屈辱、痛心都不存在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没有白领与农民工的阶层区别,身份还原到原始社会的男人女人,一个是火一个水,让以墨彻底臣服在石榴裙下,享尽鱼水之欢。 “这个星期天,刘雪回家,你过来吃饭。”分手前,谢荣萍热情地邀请以墨。“这,这……在你女儿面前,合适吗?”“什么合适不合适,我们母女在家,情同姐妹朋友,不分长辈晚辈。告诉你吧,是刘雪想见你。”“这几天工地上事多,有点忙,星期天假如有空,我一定过来。”谢荣萍把车开出来,从窗口伸出头,挥挥手,“搭我车上班吧!”“不了,我还是乘车走吧。”“别客气,咱俩谁跟谁呀!少废话,坐上车,我送你去工地。” 车在八达岭高速上行驶,把远山环抱下的昌平甩在后面。也把一切传统道德完全抛开,两人忘我投入地爱,论年龄,谢荣萍比以墨整整大13岁,可此时年龄、名誉、地位,一切都不重要了。自从邂逅谢荣萍后,以墨就深深地迷恋上她,迷恋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成熟女人的优雅。他身上的少年气消退,随着交往的深入,他渐渐爱上了谢荣萍,爱中含着敬畏,敬畏中带着份诚惶诚恐,和对世俗偏见的矛盾,却又带着打破常规、表现出惊世骇俗的叛逆举动,用相爱行为对社会常态表达出默默的反抗。 工地不远处,谢荣萍将车掉转头,停在行人道上,“亲爱的,新的一天好好干,记得周末,早点过来,我想你!”“我也想你!”一个农民工,得到成年女性的爱,简直受宠若惊。谢荣萍自与丈夫离异后,从这个年轻男子身上得到补偿,两个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感情迅速升温,很快便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以墨健步如飞走到值班室,换上一身工作服,收拾工具包,准备投入工作,迎面碰上周宇阳,头戴安全帽,肩上搭着块脏兮兮的毛巾,懒洋洋跨出宿舍门,“哟,承工,你昨晚到哪里销魂了,有好事儿也别忘了哥儿们呀!北京妞的滋味就是不一样吧!”“去你的,把你工作干好,下次再出差错,当心我扣你的工。”时间长了,同事们对以墨的事情均有耳闻,对他的夜不归宿,刚开始在背后悄悄议论,当作特大新闻一样传播,后来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以墨心知肚明,假装对大家的吃惊视而不见,对背后的流言蜚语充耳不闻。憋着一股气,真想对全世界宣布,“他妈的,看什么看,我已经离婚了。”男人的心胸,其实未必有女人那样坦荡、宽广。他从谢荣萍身上获得一种神奇能量,精神焕发、心无旁鹜投入工作。 “妈咪,我好想你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你之情有如江水滔滔不绝,哇,老妈,你比春节漂亮年轻多了,是不是爱情的功效啊。你的那个他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刘雪周末回到家,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抱着谢荣萍又亲又搂,大惊小呼起来,“哇,这么多好吃的,是给我的吗?不管了,我肚子饿了,我要吃。”刘雪两眼放光,扑向桌上一堆零食,“妈咪,你真好,全是我爱吃的。”“你这孩子,22岁了,还像长不大似的,快来见你的叔叔。以墨,出来吧,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别不好意思。”以墨放下锅铲,倒了点洗手液,雪白泡沫在手上搓了又搓,用毛巾仔细擦干,这才脱下围裙,走出厨房间,见到一个卡伊娃女孩,烫着爆炸头,左腮上一颗大大的心型红痣,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颜色未见消褪,反倒随人长,红痣越长越大越明显。挑剔地望着以墨,口中的鸡腿忘记了咀嚼,眼珠子瞪得快要落在地上,围着他转了三圈,赞许点点头,回头冲谢荣萍笑道:“恩,是个帅哥,老妈,你眼光不错,你这个小情人我喜欢。”说得以墨扭捏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不给你承叔倒杯茶?”“承叔,我看叫他哥哥才差不多,他比我想象中年轻多了。” 刘雪22岁了,性格开朗活泼,母亲跟以墨的关系她自然清楚。但这又有什么?现在的孩子,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她自然支持母亲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难得的是,以墨跟刘雪相处很好,他们像兄妹一样打球、吃饭,玩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个快乐的三口之家。刘雪上大三时,带男朋友回家,这对年轻人默认了以墨的身份。 萍姐就是萍姐,脾气和年轻时一样,一点没有改变,做自己想做的,要自己想要的,一点妥协也没有,连掩藏也不掩藏,敢作敢当,还是活得那么真实。男长女幼的相爱传统被打破,以墨索性放开来爱,每一次他醉倒在谢荣萍香醇的怀抱中,一想到王晨和诺敏,心里一阵阵疼,在工地上拼命工作,借此发泄内心的痛苦。他给王晨打了个电话,“喂……,你是王晨吗?”“你是谁呀?”“诺敏认识吗?”“不认识?她为了你跟我离婚了。你爱她吗?”“我不认识诺敏,你打错电话了吧!”“你这个王八羔子,我早知道你是个骗子,可怜诺敏鬼迷心窍,爱上你这个魔鬼。”“哦,你是说那个跟我上床的女网友吗,呵呵,我根本没让她离婚呀,是她自己傻。”这个厚颜无耻的骗子,用莫须有的话来中伤诺敏。 六十二章 笔上难写 诺敏原本只想挣脱婚姻的枷锁,甩调那些消磨人意志的俗务,却不料成了自由身后,又跌入到另一种无奈和琐碎中,生活,就是喜爱跟你开玩笑。而有些玩笑,注定要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让你失去一辈子的幸福。等到诺敏悟出这道理时,一切又都太迟了。从她向以墨正式提出分手,并以玩笑的方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时,她实际上就已经放弃了家庭,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精彩也好,无奈也罢,生活往往就是这样不堪一击。当两个人处于逆境时,面对重重阻力,一路牵手走过来了,没有什么困难能够分开他们。而当小日子过得顺水顺风时,激情却被平淡的婚姻生活消磨殆尽,平淡和可怕得琐屑,让他们轻而易举放弃了曾有过的深厚感情。 跟许多刚分手的夫妻一样,他们一下子还不能丢下过去那份情,心里头存念着往日的美好,密切关注着对方动向。以墨到北京后,起先还发了两条情意绵绵的短信“笔上难写心上人,到此搁笔到此停,有情日后成双对,无情日后难相逢;石榴开花慢慢红,冷水冲糖慢慢溶,如若你我情不变,终有一日得相逢。”双方都唏嘘短叹,格外珍惜旧时光。后来,就被埋没在堆积如山的工作案例中,整天埋头工作,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痛苦烦心的事情。北京与扬州之间的地理距离,还拉着一段长长的空间,剩下的是隔阂和冷漠。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都摸着疼痛的伤口,回顾失败的婚姻,静下心来反思自己。 诺敏走在单位坚实的水泥地上,总觉得同事们的目光里,是一串串质疑和嘲笑,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诺敏离异的事实在单位迅速传开,诺敏感觉抬不起头来,“我们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她还痴心妄想两人情不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这个春天来得有点迟,春雨也特别多,印象中也没有花香和鸟语。自从诺敏告诉王晨,自己已经为了他离婚,王晨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再无音讯,一切都像一场梦,樱花还轻轻地飘着,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诺敏的发梢上,春天真的来临了,而梦想中的爱情却消失了。爱情真的让人说不准,从网恋的激情中冷静下来,诺敏对王晨却没有了感觉。仔细回味王晨说过的每句话,破绽百出,网恋像一朵开到奢靡的花,春天还没过去,很快就凋谢了。一时的激情过后,诺敏发现她最爱的人还是以墨。她远远没有这么潇洒,她很快发现自己陷进了爱情陷阱。那个王晨真是个十足的骗子。意识到自己受骗后,诺敏大病一场。从爱的谎言中走出来,诺敏一无所有,身边带着个7岁小孩。 诺敏天真地以为,凭以墨的身份地位和社会阶层,他的朋友圈子只会在建筑工、打工妹中间打转,这群人基本文化素质不高,论各方面条件都无法超越过诺敏。何况两人相爱至深,一路走来的风雨历程,是外人无法替代的。诺敏天真地以为自身拥有别人无可替代的优势。她根本不知道,以墨跟谢荣萍的感情,迅速升温。 承以墨和谢荣萍,在二人世界中水乳 交融,尽享鱼水之欢,近似年轻人的新婚蜜月期。以墨强大到可以专心致志,心无旁鹜地完成任何事。其实,他的内心是脆弱的,也需要人的肯定。偏偏诺敏想,你已经如此优秀,而且如此挑剔我,让我做错事羞愧得想死,根本不需要我的赞赏。两个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背道而驰,违背了当初相爱的初衷。 六十二 别后离情 诺敏挣脱婚姻枷锁,重获自由后,又跌入另一种无奈和琐碎中,“我离婚了,真的离婚了吗?”拿到绿本,诺敏不敢相信离婚手续如此简单,没想到她与这个家再无关联。生活,就是喜爱跟你开玩笑。而有些玩笑,注定要让你付出惨重代价,让你失去一辈子的幸福。从她向以墨正式提出分手,并以玩笑方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时,她就走上另一条不归路。精彩也好,无奈也罢,生活往往不堪一击。多少看似固若金汤、坚如磐石的关系,实则摇摇欲坠,可能瞬间倒塌。当两个人处于逆境时,面对重重阻力,一路牵手走过来了,没有困难能分开他俩。而当小日子过得顺水顺风时,激情却被平淡的婚姻生活消磨殆尽,平淡和可怕的琐屑,让他们轻而易举放弃曾有过的深厚感情。 不管诺敏是如何不情愿,她身份已转换成承以墨前妻。她知道深深伤害了以墨,离婚本身就是对稚子的伤害,她怀着愧疚的心情,一如既往真情对待家人,用真情来赎罪。渴望破镜重圆的一天。 跟许多刚分手的夫妻一样,他们不能丢下过去那份情,心头存念着往日美好,密切关注对方动向。以墨到北京后,起先发了两条情意绵绵的短信“笔上难写心上人,到此搁笔到此停,有情日后成双对,无情日后难相逢;石榴开花慢慢红,冷水冲糖慢慢溶,如若你我情不变,终有一日得相逢。”双方都唏嘘短叹,格外珍惜旧时光。 以墨每日早晨准时出现在工地上,在大楼前后转一圈,工作安排给手下,转到办公室,长时间坐在办公桌前,埋头于堆积如山的工作,废寝忘食,不去想痛苦烦心事,他也没时间梳理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每天日程都排满,学习计划从周一排到周末。夜晚别人都休息了,他独自在灯下用功。同宿舍的顾兵,好几次睡到半夜,醒来去厕所,看见他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绘画制图。顾兵打着哈欠,善意提醒道:“以墨,都12点了,你还不睡觉?明儿还有一大堆事情。”以墨是个工作狂,自律很严,严格遵守作息时间,他不会亏待自己。工作之余,难忘那个迷人的尤物,当他完成手中工作,窗外早已透黑,他去宿舍换件外套,扎上跟上衣同色系的围巾,搭车去十多里外的谢荣萍家。丰盛的晚宴、温暖的灯光等着他,更重要的是有一个火热女人在等他,女人柔软的身体,以及那张滋生罪恶暧昧的温床,让他暂时忘记痛苦,消散工作的疲乏。把谢家当成休憩场所,躺在女人怀抱中,身心彻底放电充电,从中汲取能量。谢荣萍扶平他心头的痛楚,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回到简陋宿舍,夜深人静独自抚摸伤口时,胸中有明显的痛感,痛彻心骨。 诺敏走在单位坚实的水泥地上,总觉得同事们的目光里,是一串串质疑和嘲笑,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诺敏离异的事实在单位迅速传开,诺敏感觉抬不起头来,“我们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她还痴心妄想两人情不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诺敏走在单位坚实的水泥地上,总觉得同事们的目光里,是一串串质疑和嘲笑,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诺敏离异的事实在单位迅速传开,诺敏感觉抬不起头来,“我们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她还痴心妄想两人情不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这个春天来得有点迟,春雨也特别多,印象中也没有花香和鸟语。自从诺敏告诉王晨,自己已经为了他离婚,王晨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再无音讯,一切都像一场梦,樱花还轻轻地飘着,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诺敏的发梢上,春天真的来临了,而梦想中的爱情却消失了。爱情真的让人说不准,从网恋的激情中冷静下来,诺敏对王晨却没有了感觉。仔细回味王晨说过的每句话,破绽百出,网恋像一朵开到奢靡的花,春天还没过去,很快就凋谢了。一时激情过后,诺敏发现她最爱的人还是以墨。她远远没有这么潇洒,她很快发现自己陷进了爱情陷阱。那个王晨真是个十足的骗子。意识到自己受骗后,诺敏大病一场。从爱的谎言中走出来,诺敏一无所有,身边带着个7岁小孩。 诺敏天真地以为,凭以墨的身份地位和社会阶层,他的朋友圈子只会在建筑工、打工妹中间打转,这群人基本文化素质不高,论各方面条件都无法超越过诺敏。何况两人相爱至深,一路走来的风雨历程,是外人无法替代的。 承以墨和谢荣萍,在二人世界中水乳 交融,尽享鱼水之欢,近似年轻人的新婚蜜月期。其实,他内心是脆弱的,也需要人的肯定。偏偏诺敏想,你已经如此优秀,而且如此挑剔我,让我做错事羞愧得想死,根本不需要我的赞赏。两个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背道而驰,违背了当初相爱的初衷。一时激情过后,诺敏发现她最爱的人还是以墨。她远远没有这么潇洒,她很快发现自己陷进了爱情陷阱。那个王晨真是个十足的骗子。意识到自己受骗后,诺敏大病一场。从爱的谎言中走出来,诺敏一无所有,身边带着个7岁小孩。 无数个夜晚,诺敏在失眠中度日如年。我想离开这种窒息的生活,却又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她怕自己一旦离开这个家,以往的幸福就不复存在。更怕对孩子带来伤害。带着对以墨的愧疚,一番大彻大悟后,诺敏想:不如以静治动,以柔克钢,以不变应万变。 六十三章 移情别恋 “小朋友,坐下,喝牛奶。”刘威招呼完承诺,到厨房给以墨当下手。“厨房不用你帮忙,你照顾好承诺就行。”谢荣萍跟承以墨两人,在厨房配合默契,谢荣萍不时喂他几只葡萄,往他嘴里塞两块牛肉,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精美的餐盘装满菜端上餐桌。“孩子们,开饭了。郭雪,把承诺叫出来吃饭。”俨然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开心用餐。 在家休整了两天,谢荣萍和承以墨,郭雪和刘威带着承诺,趋车去北戴河玩,换上泳装,以墨下海前,在肌体上仔细地抹上精油,站在浪花前,摆了个一个漂亮威猛的ps,闪光灯一闪,镜头已摄入相机中,跃入海水中,或自由泳或蛙泳,像一条欢快的鱼,一扫多日的困顿,肌肤在阳光下闪光发亮,谢荣萍坐在沙滩边的遮阳伞中,戴着太阳镜,敲着二郎腿,品着冷饮,欣赏年轻男子的腱子肌,好不悠闲自得,再去看郭雪和刘威,不知躲在哪儿谈恋爱去了,承诺看见好大一片海,好不兴奋,欢呼着跳跃着,赤足在沙滩上捡贝壳。以墨一鼓作气游到海中央,一个俯冲潜到水里,踩着浪花游到浅滩,冲谢荣萍招手,“海水真凉块,你下来游泳!”“我不会游泳,你们玩你们的,我负责给你们拍照。”“来吧,我教你。”“不行不行,我怕水,见水就头晕。”“来吧,有什么好怕的。”在海水和帅男的双重诱惑下,谢荣萍鼓起勇气,脱去沙滩鞋,试着下水,冷不防被承以墨拖下水,溅起一片水花,吓得惊叫连连,“怕什么,有猛男保护你,还怕被鬼吞了。”“我是怕你这个色鬼。”在海边逐浪嬉戏,看日出日落,尝海鲜,在奥林匹克公园拍照留影,“喀嚓喀嚓”,把一幅幅美景收进相机。当晚,几个人在度假村住下,玩得相当愉快。 从秦皇岛回北京后,承以墨和谢荣萍决定结婚。以墨平日穿休闲服,无拘无束惯了,讨厌束缚,不喜欢打领带,这次为表示郑重,特意穿上正装,临出门前,他反复照镜子,头发仔细梳理一遍,皮鞋刷得澄亮,给谢母买了太太口服液和瑞年氨基酸片,跟谢母及谢家姐妹在十三陵水库南门会面,一行人在景区内走走停停,游玩拍照。中午在富豪花园度假酒店吃饭,酒桌上,承以墨向谢家人连连举杯示好,他相貌端正,举止文雅,处事沉稳,有礼有节。谢母顶着一头银发,谈笑风生,年近古稀的谢老太,丈夫在位时,她跟家庭妇女没两样,在家当全职太太,小保姆照顾老俩口的饮食起居。谢久苞去世后,谢老太在家深居简出,养尊处优,注重日常保养,鹤发童颜,风韵不减当年。 饭后,承以墨给诸位续上茶,闲聊片刻后,带着承诺礼貌地告辞,:“伯母,我下午要上班,先走一步。大姐二姐,你们陪伯母慢慢逛。”以墨走后,大家看惯了水库景区风光,无心欣赏。谢母不悦地说,“我年纪大了,腿脚没劲,走不动了。荣萍,你送我们回家。”大姐谢墨萍沉不住气,率先发问:“荣萍,你今个儿拉我们来,这是唱得哪一出啊?”“没唱哪一出,我集中精力开车,现在别跟我讲这些,回家再说。”谢母说,“你少跟我们揣着明白装糊涂,那男的是怎么回事儿哪?”谢荣萍把着风向盘,不再吭声,一路上,内心作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明白,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暴风雨。从水库转到昌平市区,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回到谢家,关上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荣萍开口了,“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请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意见的。我想跟他结婚,我们商量好了,过几天,打算去领结婚证。”谢母震惊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含在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在地板上。“什么,我没听错吧!荣萍,你要跟他结婚。你们听听,这话多不着调呀!”大姐谢墨萍一听,火了,“你说话有没有准儿?你脑子进水了!那男的多大你多大,你自个儿照照镜子去?那男的咋看,都比你家郭雪大不了几岁,人还有个小孩?说不定是个骗子。”“他怎么就骗我了,人都离了,小孩归他老婆抚养。我也是离过婚的人,结婚有啥不可?再说了,我认识他快六七年了,说实话,他心里咋想的我知道。”“人几句好话哄你,你就蹬鼻子上脸,还当真了,告诉你,这男的就不可靠。”“有啥不可靠?人离婚证都给我看了。”“不管咋说,你俩不能在一起。”“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咋就不能在一起。”“你不想想,人家比你小十来岁,这段感情靠谱吗?荣萍,不是我说你,你脑子烧糊了,跟丫头片子犯同一个毛病,张口闭口爱情。瞧那小个德行,样儿大了!装的人五人六儿的,还挺象那么回事的。实际上满肚子的幺蛾子。”“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儿?”“你这烧的,五脊六兽,跟这小子起哄架秧子,打联联。不怕人背后骂你不要脸,老牛吃嫩草。”“随他们议论好了,我不管。””我们谢家咋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丢不起那个人。”“我们说定了,过两天扯结婚证,我们到民政局走了一趟。”“结婚?我听着多别扭,你逮着他跟他扯皮也就算了,还结什么婚,你被小男人迷住,失了理智。你45岁的人了,大街上丫头片子多着呢,人家凭什么跟你扯,还不冲你口袋里那俩钱?”“我有什么呀我?一没钱二没钞的,人喜欢我,还是抬举我了呢。”“他一个农村来的,没钱没户口,你说,他看中你哪一点?凭啥喜欢你。”“被骗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就喜欢他。跟他在一起,我快乐。不管别人咋笑话,也不管我跟他能不能走到老,只要爱我一天,我们就拥有一天的快乐。”“听这话多刺啊,这像你45岁的女人该说的话吗?给你一点脸,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谢墨萍终于听不下去了。谢母沉默半晌,终于颤巍巍发火,“合着我那点儿吐沫星子全打了水漂儿了!荣萍我告你,你跟他扯结婚证,我第一个不同意。”承以墨和谢荣萍的婚事因此搁浅。 工地转到门头沟,这是自承以墨来北京后,条件最差工作最辛苦的一个场地。夏季的夜晚,门头沟的蚊子猖獗,见人就叮咬,咬人跟马蜂似的,防不胜防。以墨在宿舍里,电脑上处理北戴河的图片。承诺好奇地趋上前,见以墨把画面上妖娆多姿的女人剪裁掉,“爸爸,让我看看。”画面打开,是孩童纯真的笑脸。“阿姨和哥哥姐姐呢?”“回家不许跟妈妈提阿姨,假如你告诉妈妈,我就不要你了。”“哦”。夜里,以墨在下铺抱着电脑睡着了,半夜听见承诺在哭,“怎么了,承诺。”“呜呜……呜,我要妈妈,我想妈妈了。”小孩子顽皮,新鲜感过后,想起妈妈温暖的怀抱,他怕黑,妈妈每晚都抱着他入睡。承以墨爬上上铺,躺在儿子身边,摸着他的脸说,“是不是想家了?”“爸爸,我要回家,要回家,我要吗妈妈……啊……”“ 别哭,等天亮,爸爸就打电话给妈妈。你在北京再多呆几天?””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妈妈呀!”“乖,别哭,待过几天,爸爸送你回家。” 承以墨和谢荣萍,在二人世界中水乳 交融,尽享鱼水之欢,近似年轻人的新婚蜜月期。跟谢荣萍在一起,无疑,他是快乐的。面对诺敏的背叛,他用激情来麻痹自己。不去想更多的未来。但愿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世界天天在变,谁能保证一份情永不变质,重要的是,从天明到天黑,他的内心是充实的快乐的。他迷恋谢荣萍,喜欢谢荣萍,留在她身边,感觉到身心愉悦,这就足够了。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六十四章 真情守候 承诺去北京20天,诺敏的心备受煎熬,儿子从没离开她这么久。每晚,她想念儿子久久失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以墨偶尔打电话回家,承诺在电话中语调飞扬,“妈妈,爸爸今天带我去游乐园玩。”“儿子,在北京玩得快活吗?”“快活,就是我有点想妈妈。”“承诺,妈妈也想你,每晚想你想得睡不着觉。爸爸还带你去哪儿玩了?”“去了十三陵水库,天安门,还有八角楼,坐过山车……”一想到儿子,诺敏的心如同久旱卷边的叶子,被雨水滋润后,稍稍舒展开来,展现生命的绿色。有了儿子,以墨在电话中跟她多聊两句,“儿子想你了,晚上不肯睡觉,说想妈妈了,还抹眼泪。”以墨的话语听起来,多了点温度,诺敏依稀回到初婚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多么希望陪伴在以墨和儿子的身边,一家人永不分离。想到无情的现实,刚刚舒展的花叶蜷缩起来。“承诺,你在北京多过几天,陪爸爸好好玩,不要想妈妈,早点睡觉。”“恩,妈妈,我再过三天就回家。”承诺总是那么乖,乖的让人心疼。 承诺终于回家了,见到儿子,诺敏犹如捡到失而复得的宝贝,搂着儿子高兴的说不出话。“让妈妈好好看看,膀子上的青痣还在不在,恩,胖了点,北京好玩吧。”诺敏拉着儿子的瘦胳膊,先查看他手臂上豌豆大的青痣,在他的手臂上亲了一口,“宝贝儿子,有这颗青痣,你就丢不掉了。”“爸爸带我到北戴河玩,我还下海游泳,捡了好多贝壳,爸爸给我买了条泳裤。”承诺从包里翻出军绿色的短裤,“看,我的泳裤好看吗?”“好看,真帅,儿子真酷!”“我还拍了很多照片。”“照片呢?怎么没拿出来给妈妈看?”“照片要在电脑上看。晚上我们去姨妈家好不好?北京先是很好玩,再后来就不好玩了,住在工地上,蚊子很厉害,咬人很疼。晚上还要盖被子。”诺敏带承诺欢天喜地回娘家,诺家人都问,“北京好玩嘛?”“没有家里好玩,还是家里好。”承诺跳上床,在床上玩蹦蹦床。“在北京,不洗脚不许上床,不洗手不可以吃苹果。” 以墨把照片拷成光盘,让承诺带回家。母子俩将光盘放在电脑上,承诺出现在画面上,有许多是跟以墨合影。大海、沙滩、公园,一路都留下了俩个人快乐的足迹。打开下一张照片时,以墨戴着墨镜,穿着泳裤,露出健壮结实的上身肌肉,站在海边,一脸的酷。承诺说,“旁边还有一个人,这张看不见。好多照片上有个女的,被爸爸剪了,他不让你看。”“女的,是什么人?长得好看吗?”“是个阿姨。”诺敏这一惊吃得不小,连声惊问:“阿姨,什么阿姨?长得什么样子?她有多大了?”“我不晓得。还有个姐姐,还有哥哥,姐姐都上大学了。哥哥是姐姐的男朋友。”“你们几个人一起出去玩的啊,那个阿姨是什么人。”“不多,就5个人。阿姨是姐姐的妈妈。”诺敏刚开始有所怀疑,听这么一说,反倒放心了。按此类推,那个叫阿姨的女人应该年纪不小了,诺敏以为这女的是上次在北京邀请他们吃饭的买灯饰的王老板,以墨不会看上她的。遂放宽了一颗心,自我安慰着,男人在外,应酬是免不了的。以墨在工地上接触面不广,出外跟人混混市面也好。男人要胸怀大志,不拘一格。 诺敏对以墨心存感激,感激他收留自己,容她在承家有立足之地。是我伤害了老公,诺敏对网友臭虫说,她觉得自己亏欠以墨,为此,她没打算离开承家。他对以墨在北京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只要以墨快乐,她就快乐。一想到以墨在外面拼命工作,忍受着妻子背叛的寂寞与痛苦,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工地上奋斗,诺敏心头就充斥着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这种生活是她选择的,错也好,对也好,她都要愿赌服输。就算是以墨早在外出轨,有了新的恋情,甚至在北京安了家,建好了爱巢,诺敏提出离婚正中下怀,诺敏一无所也,她也不能抱怨谁。搬石头打自己的脚,也只能独自吞咽自酿的苦酒。 诺敏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对以墨的宽宏大量心存感激。另一方面,怀着赎罪的心情住在承家。另一方面对王晨还有一份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场网恋,让她付出惨重代价,诺敏不甘失败,她为王晨离婚,说什么也该见见这个男人吧,毕竟她为他付出了全部,不管有没有缘分,总要见一面。国庆节她请了两天假,带上承诺在常州天宁区红梅路,天宁禅寺门口,如愿以偿见到了王晨。在诺敏的执意要求下,王晨骑摩托车赶来时已是午后,王晨摘下黑色头盔,黎黑瘦小的脸,诺敏大失所望,王晨不是她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子,个子中等,衣着灰色西装,裤脚上沾有泥巴,气色颓废,萎靡不振,目光游离,眼神里藏着好似偾世疾俗的痛苦,让诺敏怀疑,那些俏皮深情的话语,是否出于王晨之手。后来他们去了公园,王晨毫无热情走在前面,诺敏紧拉承诺的小手,眼含戒备,跟王晨始终保持三米开外的距离。诺敏跟承诺在公园里玩耍,王晨在一边,手机铃声不断响起,王晨依靠在假山背后发短信,继续在网上编织美梦欺骗女孩子。诺敏不想揭穿他。就这样消磨掉一个下午。走出公园大门,王晨骑上摩托车,转身离去的刹那,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他说:“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你陪孩子好好玩。晚上我接你吃晚饭。”摩托车慢慢加速,决尘而去。晚上,诺敏带承诺吃过大排挡,在常州娱乐城玩动漫游戏,儿子玩得很开心,七岁的稚子哪里知道,此行改变了他的人生。九点后,诺敏带儿子住在一家便宜干净的旅馆,王晨已关机。 从爱的谎言中走出来,回到江城,诺敏大病一场,她一无所有,身边带着7岁的儿子,没有家没有爱人,看不见未来和希望。从网恋的激情中冷静下来,以墨的身影,一如以往牢牢占据她的心房,她还在爱着,最爱的人是以墨,这种爱被烟火生活熏得发黑,变了样,变成不是诺敏喜欢的原样,诺敏就移情别恋了,其实爱情在她心中一直没变,变了味的是生活。而以墨的爱,不复存在,以墨不再隶属她,以莫自由多彩的天空,不再容她随意涂抹,诺敏没资格要求以墨付给她同等的爱,往后的岁月里,诺敏的生命中再没有春天。只有受过伤的人,才知道伤害他人是多么无情。她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深深伤害到以墨,离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战争,它关系到孩子的幸福。诺敏不敢轻易离开这个家,外面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美好,她不敢轻易跨出那个家,怕破坏了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尽管看不见幸福,看不见未来,就算为了承诺,诺敏也要学会忍耐、全心全意守护这个家,只要家在,爱就在,家的成员都在。诺敏怀着愧疚的心情,一如既往真情对待家人,用真情来赎罪。渴望破镜重圆的一天。 不管诺敏是如何不情愿,她身份已转换成承以墨前妻。她知道深深伤害了以墨,离婚本身就是对稚子的伤害,她怀着愧疚的心情,一如既往真情对待家人,用真情来赎罪。渴望破镜重圆的一天,提着昨日的种种千辛万苦,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每到夜幕降临,无以言状的寂寞充斥诺敏的心头。看不见的未来,让她的心坠入深渊。“我该何去何从。”每到夜晚,她的心就沉甸甸的,一回到家,心情就变得沉重。 诺敏天真地以为,凭以墨的身份地位和社会阶层,朋友圈子只限于建筑工、打工妹,这群人基本文化素质不高,论各方面条件都无法超越诺敏。何况两人相爱至深,一路走来的风雨历程,是外人无法替代的。但是,已经回不去了,女人的痴情追不上男人变心的翅膀。她依赖于短信这个精神鸦片,每当夜晚来临,诺敏内心纠结矛盾,看不见未来和希望,她沉沦在短信中,把这种快乐当成唯一的精神鸦片。 无数个夜晚,诺敏在失眠中度日如年。我想离开这种窒息的生活,却又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她怕自己一旦离开这个家,以往的幸福就不复存在。更怕对孩子带来伤害。带着对以墨的愧疚,一番大彻大悟后,诺敏想:不如以静治动,以柔克钢,以不变应万变。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六十六章 短信试探 诺敏不是没想过离开这个家,但是,她能搬到哪里去住呢?她工作在这里,父母和小孩在这里,她不能走,她离不开孩子,离不开这生她养她的故土。况且以墨说了,“你不要离开这个家,我们还保持跟离婚前一样。”至少以墨是宽容的,对她和孩子有情有义,她不能抛下她曾拥有的这一切。祖辈们没扯过结婚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风风雨雨固守一辈子的婚姻,生儿育女,代代传承,他们不都这样过来了吗?“我跟以墨之间,只是少了那张纸,其余的没什么两样。”她这样自我安慰,自欺欺人地想。但是,失去法律赋予的一切权利,失去婚姻的家庭还剩下什么?诺敏想到还要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走下去,无穷无尽没有尽头,她的心就跌进了深渊。怪谁呢?怪以墨冷酷,怪自己多情,怪着恼人的两地分居?着两地分居的日子,何时是尽头?这年夏天,吴雪收到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香请客,诺敏照常准备贺礼去祝贺。 她也曾试图挽回这段感情,几番发短信给以墨,都是有去无回。相反的,每次她换了手机号跟以墨联系,以墨回信总是很快,得知对方是诺敏时,手机又久久沉默,呈待机状态。夏季,诺敏在湿闷中顶着高温辛苦工作。以墨是她内心不可言状的痛。以墨的表现不近人情,说不定是他在外有情况了。在一个个清晨与黄昏,她是怎样担心流年似水、红颜易逝。担心狐狸精横空出世,夺走她的以墨。想到此,诺敏决定试探一下以墨,看他是否真如柳下惠心静如水。她利用工作之便,借安徽顾客的手机发了条暧昧短信,“帅哥,今晚有空陪我吗?”不到两分钟,手机滴滴响起,以墨的短信到了。“朋友,我们好像不认识!”“你都把我忘了,上次我们见过一面。”诺敏故意让话语透出风尘味。“晕,真想不起来了,你究竟是谁呀?”“你人在昌平吗?”“恩”“我认识你,我们在一起吃过饭,看来你真贵人多忘事。”为以假乱真,诺敏故意打上错别字,尽量不用自己的口气编辑短信。“有事快说,我还要工作。”“人家想你嘛?晚上请你吃饭,你来吧!”以墨似乎想起来,曾跟一个发廊妹调侃过,好像没留号码,“到哪里吃饭?”“等你下班再说吧!你有车吗?”“没车。”“我开车来接你,6点半以后你在工地门口等我,记住啦,不见不散。”发完短信,诺敏把手机交到客户手中,嘱咐她接到以墨短信后别回复,也不要接听他的电话。其时,正值下午三点,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客户的手机安静了很长时间。 这个神秘短信,打破了以墨内心一贯的宁静。整个下午,以墨表面正襟危坐,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内心欲火腾腾。他把上过床的女人放在心里排了排,依旧猜不出对方是谁。也好,有神秘感才有吸引力,到晚答案会自然揭晓。正值大暑,天气酷热,办公室没安装空调,不知是内心的燥热,还是酷暑难熬,以墨身上汗津津的,衣服上拧得下水来。这个下午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工作枯燥,以墨却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想到晚上的艳遇,以墨有点兴奋,恨不能马上天黑。他克制着男人的欲望,在收工之前,依旧如同往常,一丝不苟验收手下的工作,收好全部工具,这才下班回宿舍。工友们穿着工作服,纷纷洗手,陆续去伙房,以墨赶紧在宿舍洗澡换衣,等同事们吃晚饭回宿舍,他已经收拾得一身清爽,身上飘着淡淡的香皂味儿,头发梳得有型有,皮鞋也已擦亮。“怎么,约了马子打炮去?”同事司空见惯,随口开句玩笑。以墨不理会,兴致高昂等待对方邀约。下午,他看过几遍手机,当中手机有过两条短信。一条是天气预报,报道今夜有雷阵雨。还有一条是垃圾短信。 日落西山,以墨下穿米灰色休闲裤,蓝横条白色t恤,把他匀称的身材衬得更加健美挺拔。以墨情绪极好地走向工地大门,头发自然中分,梳得散而不乱,皮鞋擦得雪亮。还特意精心修剪鼻毛,一身打扮,不比写字楼里的小白领差。传达室的老大爷热情地打招呼,“承工,又出去啦?”“有点事,要到昌平去。”以墨看看腕表,七点差一刻,对方的车快到了。别再裤腰带上的手机,却哑了似的不再响起。他来到路口,朝过往的车辆张望,希望有一部车停下来,一张生动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微笑着朝他打招呼。他想着这个女人是什么脸型,在哪里吃过饭,他脑海里闪现出几个女人,一张张重叠的脸,似乎都是,又似乎一个都不是,最后他把几个认识的女人都否定了。在他的筛选的过程当中,焦灼而又炙热,专心等待着艳遇出现,半小时过去了,没有一辆车停下。路灯此第亮起来,把路边的绿化带照得影影绰绰。以墨站得腿脚发麻,不远处有个站台,以墨不敢走远,怕错过晚上的幽会。时间越过越晚,佳人未来,以墨内心那团火一点点熄灭。折腾几番,直到下半夜,起身去解手,以墨回了条短信,“我他妈的被你耍了。”第二天诺敏在顾客手机上见到短信,想到以墨长期在外,身边没个女人的苦恼,诺敏难过地哭了。 诺敏把头埋在胸口,哭得很伤心,她心疼以墨,想到单身男人在工地上的苦闷,诺敏更加自责。以墨在外这样苦,我却无情地伤害他。 诺敏在打过以墨电话,等到半夜也等不到他的回电。当第二次手机铃声响起,而无人接听时,诺敏觉得不再打他的手机。出于自尊,她也从不给以墨发短信。她记得以墨曾经嘲笑她闷骚,碍于面子,她硬撑着不主动去打扰他。以墨以为她一天到晚跟陌生人发短信聊天,说不定跟王晨厮混在一起。他跟谢荣萍又会时,更加心安理得,毫无愧意。以墨的脸是晴雨表,操纵着诺敏的喜怒哀乐。诺敏不想再被他操纵。她要做自己。她无法想象,以墨回到北京工地,面对沉闷的工作和离异的双重打击,心情该是如何地沮丧。一向到此,她从心底就升起深深的愧疚感。她离不开以墨,以墨也需要她。这个家需要她,她离不开儿子,儿子也离不开母亲。她不敢想象跨出家门后,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地充满危险,令她害怕。 度日如年中,又快到了年底,诺敏发了条短信给承以墨,“以墨,春节回家吧!”跟往常一样,信息石沉大海。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六十七章 一如既往 就在诺敏不确定以墨是否收到短信,回不回家过年的时候,以墨回家了,头顶咖啡色的卷发,黑色呢衣外套,配一条黑色休闲裤,休闲而率性,那年头刮起一股韩潮,韩剧风靡中国大小城市,小姑娘少妇们特崇拜韩国明星。以墨穿衣风格、举手投足,颇有韩国当红明星裴勇俊的风范。回乡前,以墨与谢荣萍疯狂地做爱,以墨把谢荣萍视若女神,谢荣萍则把以墨当成裴勇俊,两个人彷如进入游戏角色,相互调情,肆无忌惮,日日洞房。谢荣萍怕以墨回家见前妻,在他临行前,将他体内那点存货全部掏空。 原配夫妻见了面,起初有一丝尴尬,晚上睡觉仍然钻一个被筒,跟往年一样亲热,跟往年一样没什么区别。诺敏依然在心中当他是老公,是她的保护神。除了换洗衣服,跟以往不同的是,以墨带回一个密码箱。密码箱里到底藏着什么,会不会有情书,或藏着其她女人的秘密。诺敏瞟着这个密码箱,觉得它像一颗隐藏的定时炸弹,让她坐立不安。以墨上街洗澡时,诺敏终于有机会下手了。她关上房门,拨弄了几个号码,都没能打开。那个紧张啊,心头捏了一把汗,做贼似的鬼鬼祟祟,用四位数试了几次,终于把密码箱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几张纸片和笔,还有一张4万元的存折,是北京建设银行的户头。除此外,没发现任何有关女人的蛛丝马迹。诺敏松了一口气,吃下一颗定心丸。还好,看来以墨在北京还算洁身自好。她把密码箱按原样放好,随手把密码打乱。 以墨洗完澡回家,把脏衣服倒进洗衣机,进了房间,朝密码箱看两眼,诺敏的心差点跳起来,以墨没生疑心,也没多问,两人上床拉灯睡觉,跟离婚前没什么两样。她尽量让声音平稳,不露痕迹地拿话试探以墨说,“以墨,你今年存了多少钱?”“没得钱,吃了玩了喝掉了。”“你一年在外能挣不少吧!”“挣多少,告诉你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以墨到底是变了,无真心话讲,诺敏的心冷了一截,却又活泛泛地问,“按你以往收入,一年大约可以存个四、五万吧!”“你开过我密码箱了?”“没有啊!”“密码箱被动过,是你打开过了。”以墨心细如发,暗中做过记号,发现那四个乱码不是原先的数字。不光如此,他的手机也设了密码。诺敏知道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信任危机,从密码箱中未能发现情况,无法翻看短信内容,诺敏没了辙。以墨表面没什么,人是回家了,可有些东西还是变了味。到底是什么变了呢?男人在身边,触手可摸,还是那样真实可靠,究竟他在外面有无情况,他不说,诺敏也不问。诺敏知道即使问他,也问不出任何答案,索性缄口不言。两人的关系,反倒比以前亲密,说话做事有了心灵的默契。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恩爱幸福的一家子。甚至连诺敏也醉心于这种假象中,以墨是爱我的,爱着这个家还有儿子,只要他心里还有这个家,他就不会走远。面对这个她全心爱着的家,诺敏知道自己玩火的行为错了,过于执着的自尊心,使诺敏不愿向以墨低头认错,她把歉意放在心里,用行动来默默关爱以墨,以期得到他的原谅和宽恕。以墨呢,似乎早忘了那一码事,乐呵呵的配合诺敏。 春节一家三口出门拜年,夫家婆家,走亲访友。照例到舅舅家拜年,席间,以香说,“以墨,怎么这么瘦,在外吃不到好的饭菜?脸色这么黄。”以墨摸摸那张寡瘦的长脸,“怎么,我脸上黄吗?”诺敏含情脉脉地看以墨一眼,羞涩地低下了头,以为是自己的缘故,最近夫妻团聚,房事自然多一点,以为夜生活过多了,以致以墨脸色萎黄。以墨没说什么,诺敏脸倒红了。诺敏的奶奶过八十大寿,原本生日在中秋节后面,因为春假儿孙们都在家,遂把生日提到正月初八过。以墨提着礼物,一家人欢欢喜喜去祝寿,老太太身体好福气好,儿孙满堂。酒席上有人提出给老太太磕头拜寿,拿出蒲团,按照长幼之序,分别给诺奶奶磕头,说吉利话。以墨跟在诺敏姐姐姐夫后面,恭恭敬敬磕了头,并祝老太太寿比南山、福如东海,活到一百岁之类的话,听得诺敏内心无比感动。她目光中带着柔情,无比感动地盯着以墨,跟在以墨后面,带着美好的心愿给奶奶拜寿。一大家子吃了许多酒,拍了许多照片,幸福定格在相册中,她情愿这样一辈子幸福下去,跟以墨永不分离。没有人知道诺敏已离婚,连她自己潜意识中,也不愿面对离婚的现实。春节的欢聚很短,以墨拧着密码箱离家,诺敏又拉开了长长的思念。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六十九章 提升自我 都市言情小说手机站(),挤公交、坐地铁、下班后、睡觉前,随时随地,想看就看! 以墨回到北京,如鱼得水,回到自由的大海,甘之如饴。下了火车直奔谢家。这是他在北京的家,是他的安乐窝,他的逍遥场。他在谢荣萍的怀抱中,犹如迷失的儿子回到了母亲怀里,贪恋母亲身上独有的芬芳和气息。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安心。 诺敏估算着以墨在路上颠簸十几个小时,人应该到了北京站,她打电话给以墨,手机无人接听,可能人在旅途,客多音杂,以墨没听到。她等以墨给她回电话报平安,一直等到深夜。此后她的心一直处在待机状态,接连几天以墨没有回音。在家时明明情浓意浓,为什么去了北京,就一下子断了音讯,犹如风筝断了线,消失在遥远的天际。诺敏的生活又回到原来的状态。 世界在日新月异地发展,诺敏的生活还是没有多大的改变。很长的路,她一个人走。她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上下班,就是回家跟儿子在一起。诺敏因自学文凭,无太多时间陪儿子玩耍,面对调皮的孩子,总感觉很闹心。她没有朋友,平常不跟家人联系,心中有苦总是憋着。她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走了很久。她一心想摆脱沉闷的生活,却陷入了更囧的状态,连以前一贯宁静的心境也打破了。 此时,互联网的运用在全国各大城市风靡,姐姐家买了一台计算机,诺敏经常带着儿子去玩,学会了上网,使用腾讯网络,并用姐夫的qq加了以墨为好友。在计算机等级考试之前,诺敏感觉到学习的压力。这天她有空,她姐姐家上机练习打字,看见以墨在线,连忙上去招呼,“你好,这么巧,原来你也在。”“你哪位?”“怎么连我都不认识?”“还真不认识,你是gg还是mm?”“是我呀!”“你是谁呀?”“我是小敏。”“哦,你在哪上的网?”“在姐姐家。”“我工作还有事,不聊了。”那个小企鹅很快变黑,没有一声再见,以墨消失得无影无踪。诺敏盯着小企鹅看了良久,直到确定以墨不再理她。 诺敏恋上了网络,在周末到姐姐家玩,她都喜欢登录腾讯qq,以期觅到以墨的踪迹。她总想用看不见的神奇的网线,来跟以墨联络,重新连接起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经历过一连串的情感挫折,诺敏发现只有家人的爱最可贵,最值得让人珍惜,她很想经营好这个不复温馨的家庭,给儿子给自己以满满的爱。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天晚上十点多了,诺敏在联众世界玩完炒地皮,刚想下线休息,意外发现以墨的小企鹅点亮了,连忙发出邀请,“你好!”“你好!”这次以墨陪她多聊了会儿,诺敏心里那个兴奋劲啊,别提有多高兴了,顿时精神百倍,感觉如获至宝,以墨还发了两张电子贺卡给她,在一片明媚的春光中,春花烂漫,春风拂面,一对情侣手拉手快乐地踏青郊游。整个画面充满温情和爱意,尽管贺卡发在姐夫的邮箱中,但诺敏心里暖暖的,一股暖流涌便全身,温暖了她寂寞的心灵。她盯着屏幕热泪盈眶,选了两张精美的贺卡回赠给以墨。贺卡上美丽的场景,在漫长的孤寂的岁月,滋润着诺敏枯竭的心田,消除了她内心的隔膜,使她忘记伤痛,不在孤单。使她相信曾经被岁月磨灭殆尽的感情失而复得,在长期两地分居的无情现实面前。这两张贺卡是诺敏的精神源泉,伴随她度过漫漫长夜,她在枕边无数次流下喜滋滋的泪。以墨是恋着我的,我要留在这个家里,尽到女主人的责任,不能让他失望。我要让他对我刮目相看。诺敏对未来充满了期盼。 在这以后,诺敏注册了自己的qq,想跟以墨作更多的联系。但以墨每天工作很忙,不常在线,即使在线,也无孔聊天。时间一久,诺敏又感觉到被冷落。私下里,诺敏悄悄地问好友谭晓维,“哎,我问你一件事,你替我拿拿主意。”“什么事啊?”谭晓维见诺敏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经猜出几分,“你是不是有事情憋在心里难受,这件事肯定是关于感情的。”“我想问你,男人离家长期在外,一年到头那么长时间,会不会出去找女人?”谭小维笑了起来,半真半假调侃道,“现在这个社会,男的偶尔出去玩,已经见怪不怪。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太多。哪怕是个好男人,也经不起那些坏女人的勾引。何况现在这个社会,到哪里去找好男人?”谭小维顿了顿,歪着头继续追问,“你是不是担心你家他在外面做什么背叛你的事情?”诺敏担忧地点点头,不作回答。“其实你也不要担忧,这种事情在你的他身上肯定是有的。他人长得还不错,就算他不主动,那些女的表现得很热情,主动勾引。现在这个社会开放,人都看得开。男男女女的事情,对于长期在工地上的男人来说,肯定是免不了的。你要不要过分担忧,只要他过年还回家,人还是你的。”“我听说现在工地上有一种现象,就是孤身男女,不管结婚和没结婚的,在外面租房子住在一起,就跟夫妻一样搭伙过日子,经济各人归各人,两个人互相满足生理需要。一旦分开就散伙,互不纠缠。”“你家他做事比较理智,应该不是那种人。不过,你应该抓住他的经济,叫他挣的钱都归你,你在家带小孩这么辛苦,存折上应该写你名字。要不然自己都感觉到太亏。”“唉,我们就是经常为钱争吵,他一年下来,一分钱都不给我,小孩的抚养费全是花的我钱,我一千块钱存折都没有。”“那不行,你得跟他要钱。”“我不会开口啊,提到钱就不好意思。”“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婆跟老公要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开不了口的。”“我不晓得怎样说好,直接要钱又难为情。”“你就问他,一年挣多少钱,拿出来给你看看,要他给你买衣服。你说你要家用,要开支,孩子要上学,这一切都离不开钱。实在要不到钱,你就跟他要金项链。总之,女人手中有钱比什么都好。再说,你又不是闲在家中不上班,你一年工作还有几千块钱。你不能用自己钱来养家。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只要把家庭照应好,穿得漂漂亮亮,过得开开心心的,才不愧对自己。”“两个人只要一提钱就吵,他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说我不该花他的钱,说我们在家的水电话费开支与他无关。连儿子都分成你一半我一半。哎,提到这些,我就头疼。” 诺敏一心在书本中求学问,在梦幻中求出尘,变成百无一用的书生。书本上的知识解决不了生活中的难题。孤立无援的诺敏,在无情的现实面前求得真知,悟到颠扑不破的真理,落后就要挨打。她终于幡然醒悟,要改变一切,女人只有提高经济能力。她不是没想到出外工作。可是到市区工作,薪水的确是高一点,但一个女人要考虑到家庭和孩子,无法放开手脚。 诺敏想重新规划职业生涯,希望遇到生命中的贵人,带她走进新的领域,她在默默等待翻身的机会,想要改变整个命运,颠覆所有人对她的偏见。最重要的是她想创造财富,改变自己长期以来的窘境。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向诺敏推荐一门生意,从事直销行业。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兼职,取得额外的收入。诺敏抱着一种谦虚好学的心态,走进了这道门槛,发现其中聚集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各个阶层的人都有,其中不乏各行各业的精英。诺敏在这里像小鸡啄米一样,谦虚勤奋地学习,从零开始建立自己的营销网络。 参加直销,首先在各种大小会场开会,有幸见到直销界的领军人物,见证他们创造亿万财富的传奇。那种欢腾热闹的场面,人山人海,所有的人中规中矩,接连几天听报告,无异于洗脑。其中绝大多数人是冲着其奖金制度中的世袭制而来。奖金制度被美国哈佛大学的经济管理系市场营销学视为典范案例,也是中国人民大学工商管理mba教程的经典案例和必修课程。假如一个人努力做大钻石,后辈世世代代可以享有财富。这种奖金制度让世界几千万人颠倒若狂。诺敏抱着狂热的梦想,为了翻身为了下一代,她每天在工作之余,热衷于听课学习,学各种销售技巧和产品展示。她每天都很辛苦地奔波,敲开无数家们,推销产品,却经常无功而返。多少次气馁多少次遭到拒绝。活在这个世上,她真真切切地认识到,生存比什么都重要,没有钱谈什么尊严。她渴望做个有钱人,她不再像当初那样傻兮兮地视金钱为粪土。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七十章 拼命挣钱 都市言情小说手机站(),挤公交、坐地铁、下班后、睡觉前,随时随地,想看就看! 这套诱人的奖金制度吸引着全球数以亿计的人们,狂热投身于这项事业,前仆后继。诺敏只是其中一员。她每天除了上下班,还积极参加各种大小活动。经常出门开会,有时候到夜里十二点才回家,而压力又让她彻夜难眠。她的才华很快在整个团队中崭露头角,她在扬州的大型直销会上做主题人、发表演讲。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熠熠生辉,容光焕发。在录像中,她不敢相信站在舞台上自信优雅、美丽气质高雅的女人与她平常判若两人,她得到了一种认同。她多么希望以墨能够看见舞台上的自己,让以墨重新爱上她。她最希望得到的是以墨的认同和赞美。其余的不过是浮云。表面的风光并没有让她名利双收。她在这个行业中没有挣到一分钱。她明白,舞台上的风光只是暂时的,解决现实中的问题才是紧要的。那就是她要把钱挣到手。在无数次碰壁,无数次气馁的时候,想起以墨那些冷嘲热讽的话,“你干嘛不去当白领,人家白领有钱,你为什么没有钱。人家白领有钱凭的是本事,你有什么本事。”和他一言不发,那些剐人的眼神,就可以杀死诺敏。“我一定要努力!把钱挣到手!”每天出门时,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不断地鼓励打气。她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的觉。 当她提着产品挨家挨户推销,在外面向客户讲解产品用法时,接到姐姐电话,诺思在电话中吵吵嚷嚷的,冲着诺敏发火,“你人在哪儿?”“我人在外面。”“爸爸后天过生日,你知不知道?”“过生日,我不晓得,没听妈妈提。”“你整天忙、忙、忙,老是在外面跑你那个产品,爸爸过过六十岁生日你都不晓得。你到底忙到了几个钱?”,诺敏闻言心里很内疚,是啊,自从参加营销团队,她整天在外忙忙碌碌,钱没挣到手,这样辛苦到底为什么?这样奔波值得吗? 承诺读小学了,平常都自己走路回家,诺敏下班后吃完晚饭,平常几乎每天都在忙,难得有空闲时间在家。她拿起儿子的数学本检查作业。前两天在单位,天空下起了小雨,正是放学时间,诺敏拿着雨具急匆匆赶往学校,儿子已经放学了,冒雨回到家,尽管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可能受点凉感冒了,这两天有点无精打采的。诺敏摸摸承诺脑袋,有点发热。看到电视动画片,儿子又来了精神。诺敏想好好在家陪陪儿子。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小诺,你怎么还坐在家里,还不准备出门?”“今晚不是没课吗?”“你忘啦,今天是星期五,上海的焦老师来扬州开会。我早就关照好你了。”“天太冷,我不想出去了。”“天越冷我们越要出去。这么冷的天正好磨练我们的意志,天冷坐在家里,机会是不会来敲门的,我们只有走出门,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才知道自己的不足,才肯努力地挣钱,为我们的未来奋斗。”“老是开会开会,又拿不到一分钱,来回路费都花销了不少。我不想去。”“不要拒绝,小诺,你拒绝的发财的机会。大家都去,就等你一个人。走吧,他们都在车上等着呢!”“你们去吧,不要等我了,我儿子发低烧,身体不舒服,我要留在家里陪他。”“小诺,这次主讲的焦老师是个重要的销售商,已经做到了钻石,上海来了十几个,都是这个行业的精英。一票难求,机会难得,你真的不要错过。”诺敏推开房间的门,承诺坐在床上看电视,:“改天吧,今天我还是想呆在家里好。”“改天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些钻石老师们,平常请他们来都难请,等你有了钱,你可以天天陪着儿子。你有了钱,比什么都重要。你没有钱,就算天天在家陪儿子长大,你没有钱给他上大学,他不会感激你。”说着拉诺敏一起出了门。”“等等,我要跟儿子说一声。还要打电话给他奶奶,让他来照顾承诺。”“快点,快点,大家都等急了,不要为你一个人,浪费大家的时间。”素英在以书家,很快就过来了。 走出家门,一阵冷风钻进脖子,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风一吹,诺敏的眼泪瞬间落下来,不忍丢下儿子。坐在车上,双泪直流,心里默默念叨,“承诺,儿子,对不起,妈妈多想在家里陪你玩,哄着你睡觉,可是妈妈要出门挣钱,妈妈为了你,必须要努力奋斗!妈妈要挣好多好多钱,将来供你上大学。”风卷着雪花钻进脖子。风一阵雪一阵,眼睛被强劲的冷风一刺激,和在眼眶里的泪,瞬间落下来。是的,她要努力挣钱,她要用成功来证明自己。尽管以前和现在,都是诺敏靠微博的薪水来养家,可有以墨做经济后盾,以后一切只能靠诺敏自己。 “以墨,你在外面有女人吗?有没有谈女朋友?”“同事介绍过一个,不适合。你有没有谈男朋友?”“没有。”以墨爬在诺敏身上,抱住诺敏问儿子,“承诺,我们家有没有叔叔来玩,你跟妈妈在家,有没有叔叔这样抱妈妈?”承诺笑了,“没有。”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七十一章 维持现状 都市言情小说手机站(),挤公交、坐地铁、下班后、睡觉前,随时随地,想看就看! 女人最喜欢谈论老公和孩子,女同事有时候在一起比较,谁家孩子有出息上了重点高中,谁家男人有本事开公司。同事们也会开刷诺敏,“你家承以墨在北京一年挣到不少钱,过年家来把钱交给你啊?”诺敏便苦笑,不开口。说到那些家长里短的话,同事很奇怪,“你这大姑子不讨喜,怎么好睡在你们房间里。”提到以墨,男同事挤眉弄眼,煞有介事地说,“你要把老公看紧了,男人常年在外,最容易出问题。”“他才不是那种人呢,他都不跟女人说话?”“哪个男人不好色,看人不要看外表,油腔滑调的男人不一定在外乱搞,那种一本正经冷冰冰的男人骨子里最坏,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想想看,他在北京,北京是什么地方,中国的首都,多少人向往的首都。人到大城市最容易学坏,你家承以墨我见过,头发梳得滑嘀嘀地,皮鞋擦得雪亮,喜欢背个小包,长得像个小白脸,女人最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说不定他在外面就有情况,你真要留心他。”“你要到北京多跑跑,夫妻长期分开过,分着分着感情就淡了。你跟承以墨,结婚这么多年,他一直呆在北京,他对你其实没有什么感情了,你们只有谈恋爱的时候在一起,那一段时光最美好,最有感情。人结婚后爱情就变成亲情了,你们两地分居,不在一个家中过,,夫妻们要吃喝拉撒睡在一起,才能共同面对他对你也只剩下谈恋爱时候的感情了。”“他会不会在北京有了女人?”“这个要看他过年是不是有钱家来,假如他把钱带回家,说明在外面没有瞎玩,假如他到家空手没得钱,那肯定在北京乱搞,把钱花光了。像你家以墨,把钱看得很重,在北京应该不会玩女人。反正,他在外面玩,你也管不住,只要他顾家,到春节把钱交给你就行。你自己想开些,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女人吃亏。”“我能跟他离婚吗?”“别提离婚,离婚对你没好处,女人不像男人,你都三十多岁了,男人三十多只要有钱,照样找个大姑娘,而你还有个孩子,离婚了也难找。你不能有这种念头,别这山看着那山高,世上没有几个好男人,夫妻是原配的好,再婚家庭很复杂,夫妻为孩子为经济经常吵事。你承以墨本性不坏,就是对你冷淡。而你老追求爱情,受不了他的冷。你只有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培养好孩子,离婚的话提都不能提。” “其实我已经离婚了。”诺敏心中不是滋味,差点脱口而出,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或几次她欲道出离婚的真相,却以极大的缄默忍住了,她不知道要守着这个秘密到哪天?现在还不到公开的时候。幸好幸好,幸好没有冲动和盘托出,如果说出离婚的事实,这将在单位掀起怎样的一阵风暴,后果怎样,她不敢想象。三年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或许以墨在北京有家了,跟另一个女人经营着爱巢。而诺敏只能吞咽苦果。 晚上,诺敏抱着酣睡中的儿子,亲亲他童趣无邪的脸。孩子对成人的世界一无所知,不理解妈妈在外界受了怎样的上海,沉浸在他的睡梦中,还在做着猫与老鼠互相追逐的游戏。发出柔和、均匀的碧玺。诺敏紧紧抱着小人儿,依偎着这团粉嫩柔软的身体,一心盼着儿子快快成长,体谅做妈妈的一番苦心。 北京晨报和青年报和环球时报是以墨每天必看的,他特别关注社会动态的时事讯息,用他那双敏锐的眼睛筛选信息,从中捕捉任何可行的机会。他比任何人都迫切渴望得到机遇,让他施展手脚,咸鱼大翻身。的确,他也凭着一贯的精明和打拼精神,开辟了一小块的疆土,在激烈的房地产市场竞争中分得一小份额。搞基建必须要有资金投入。无疑,谢荣萍在其中帮了很大的忙,利用银行行长的身份给他开了一路绿灯。这笔工程项目是谢荣萍的一个客户需要向银行贷款,谢荣萍为其提供了业务便捷,开了一路绿灯,但交易的条件是,把这座楼所有的电气安装工程承包让给她,而她则把这项工程交给了以墨。 “我帮你完成心愿,你怎样谢我呀?”大楼正式施工的那天,两个人开了个小小的庆祝会,谢荣萍端着酒杯,半是含笑半是地问以墨。“谢姐,我会把挣到的钱,交给你一半。”“不,我需要钱,我只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不许背叛我。”谢荣萍年近五旬,对名利钱财都看透了,岁月蹉跎,青春不再,徐娘半老的女人更需要的是爱情。金钱利诱已经打动不了她。 其实在这项工程中,以墨并未投资太多的钱,凭着他从业十年的经验,手中积累了一些资源和人脉,灯具是经销商直接供应的。之前以墨跟经销商有过多年合作,他虽然会接受对方的回扣,但他会选择性地跟对方合作,选那些质量都信得过的品牌,不会无原则以次充好,铤而走险的事情他才不干。他在这一行中赢得了良好的信誉。那些经销商都同意先发货,等工程结束再付款。以墨在卢金林的眼皮底下,继续做他的好员工,暗里把手下的部分兵力抽调过去干自己的工程,并许诺给顾兵好处。在经济利益上,以墨从不亏人,处事公道,赏罚分明。 其实结婚多年,诺敏一直想帮以墨的忙,她有个同事自学预算工程,跳槽到扬州市政府审计局,有时候也接工程。因这位同事跟诺思是同学,所以跟诺敏姐妹俩私交都不错。诺敏请同事帮助接工程。诺敏一位朋友搞钢结构建筑,在淮安接到一项大工程,是当地市政府倾力打造的形象工程。政府投资上亿的资金。诺敏想帮以墨把其中的电气项目接下来。因为以墨身在北京,分身无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计划流产。在电话中,诺敏经常对以墨说,“机会一擦而过,要抓住了。你可以在北京业余搞点小工程试试,不要投入太多的资金,也不需要太多的人,就两三个人小打小闹。”“去,去去,你懂什么?”以墨的事情,从来不屑于对诺敏开口,诺敏也不好过问。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七十二章 攀权附贵 都市言情小说手机站(),挤公交、坐地铁、下班后、睡觉前,随时随地,想看就看! 以墨对谢荣萍有一种本能地敬畏。他谨慎小心地跟谢家的每一个人搞好关系,投其所好。摸准了谢母的脾性。在周末的时候,跟谢荣萍陪着老母亲逛街,卖鞋,吃肯德基。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个子不高,身子骨健壮。平时从不为钱操心,宽宽厚厚的双下巴,预示着她的生活衣食无忧。一辈子养尊处优,保养得白白胖胖,一头银发更显得她精神矍铄。除了血压血脂有点高,她身体无其他毛病。人老了并不缺钱,谢葆久的遗孀费就够她吃喝一辈子了,加上三个女儿时不时塞点钱物部品给她,她的后半生都衣食无忧。只是女儿们各自成家,她一个人住在谢葆久生前分配的商品房中,未免感觉寂寞。有时候住在谢家陪陪小女。谢荣萍有两个姐姐,年轻时,谢母因故流产过,流下来的孩子,手足俱全,是一个男婴。她最遗憾的是今生命中无子。等三个女儿相继成人,各有各的家庭儿女后,这种遗憾渐淡,感觉女儿贴心。自谢荣萍离婚后,她则整日忧心忡忡,表现出对小女儿的担忧。担心谢荣萍遇上小白脸,被骗得人财两空。她搬过来与谢荣萍同住,也跟承以墨相处了一段时间,承以墨处处曲意奉承,把个谢老太哄得心花怒放,遂对承以墨放松了戒备。就差认同他为乘龙快婿。默许了两个人的同居行径。 私下里母女谈心,谢母问谢荣萍,“那个,什么承以墨的小子,对你好吗?”“妈,你放心啦,他对我特好,事事都想到你女儿。”“可我看那小子,怎么看都是个小白脸,我看他靠不住,妈这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你。”“担心我什么呀,您就甭操心我了,您这么大岁数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不该问的,您就甭问。”“妈这不是担心你吗?你说这小白脸,是不是图咱家什么?我可告诉你,他住这里,你得提防他点。钱呀存款什么的收好了,别让他盯上眼。”“这,这这哪能呢?钱物我都收得好好的,再说人家图我什么呀,郭雪都快结婚了,我这么大岁数,他能图我啥?”“这就对了,外面小姑娘多着呢,他承以墨咋不去追,咋个就单单对你好,你说他不图财不图房子到底图你什么?外面人的话说得可难听了,都说你被这小白脸迷住了。”“妈,您别一口一声小白脸,他不就是老婆有外心,跟他离婚了,他很伤心,我这就安慰他吗?咱两个离婚的人走到一起,咱过咱的日子,又不碍别人的事儿,管别人怎么说。我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这些人真是的,瞎操心!”“他说离婚就离婚啦?他这是骗你,好哄你几个钱,养他家里人。你这是当局者迷,我可是旁观者清,心里清楚得很哪!萍儿,你可别糊涂,听这小白脸瞎说一通。”“人家离婚证都给我看了,还有假吗?妈,你女儿不糊涂,我心里比哪都清楚,他要是敢骗我半句,我立马叫他滚蛋。”“他说过要跟你结婚吗?你俩打算以后怎么办?就这样过下去吗?”“本来咱俩打算去领结婚证。日子都定下了。可我后来一想,觉得结婚这事儿有点不靠谱。妈,我跟您说实话,我也有点担心,我比他大13岁,已经更年期了,您知道女人生理不同,人老得快,往后日子长,怎样留住他心,我不得不防着点。”“对,萍儿,咱是该多个心眼,凡事防着点,他有儿子吧,假如你跟他结婚了,他儿子现在小,等他长大来北京,说什么上学啊工作啊,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这事可就麻烦了。他跟你好,不会打这房子主意吧?”“离婚的事,听他说是老婆的错,是他老婆爱上别人,主动要离的,把家产都让给他,我看离婚协议书上是这么写的。具体的我不清楚。承以墨这人,别看他表面顺着我,其实我也看不透他,他这人特有心眼儿,事情都拣好听的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他长期住你这,果真是打这房子主意。你看,咱昌平这八十平米的房子,转手一卖,少说也得五六十万吧,比那小白脸在农村累死累活干一辈子强。这房子可别让这小白脸套去了。”“妈,您就放心吧,就算他现在向我求婚,我也不答应嫁给他。假如结婚了,我比他大一轮,万一我死在他前头,我还怕他继承遗产,这套房子就成为他儿子的了。”“那你想法子,把这房产证改个名,赶紧改成郭雪的。他承以墨就算有坏心,也没辙子了。”“上个月,我把申请交上去了,手续还没办好。”“这就好,这就好。”这个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也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连连点着头。“管他对我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要他表面装得对我好,能哄哄我开心,也就行了。人生就像一场梦,有什么大不了的。缘分的事情也不能勉强。他愿意留着就留着,他要走谁也拴不住。谁也不能管到以后的事情。”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休息,我们去海南玩一趟吧,下属的业务单位一个客户,塞给我一张海南双飞七日游的优惠劵,我特意跟人家多要一张。宝贝,你陪我一起去吧!”“能陪着萍姐,是我莫大的荣幸,好吧,我到工地上跟经理说一声。”上次为高级电工的资格考试,承以墨请假三天,正值工地上忙缺人手,工人一律不许休息,承以墨说了好多话,说承母亲过六十岁生日,要回家探亲,许诺安排好手下工作,保证到时间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卢金顺这才勉强答应,说道,“下不为例。”这才放行。为避开周围人群说三道四,两人决定到海南旅游。两个人工作都忙。为了能跟谢荣萍一同外出旅游,工地上轻易不许休息。承以墨以前全年满勤的人,今年休息好几天了,工地上一般不轻易休息,承以墨撒谎说母亲过60岁,要回家探望老母亲,卢金顺这才批假。两人收拾妥当,意气风发地参加了北京海南双飞七日游,当然,这笔旅游费用是由谢荣萍的客户支付的。那个客户想从银行贷款三十万,四处拉关系,求告五门。经人介绍认识谢荣萍,百般奉承,暗里给了谢荣萍许多好处,才拉到这笔贷款额。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