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逍遥》 第1章 肖绾玉 谁能告诉她怎么了?旅个游都能从悬崖上掉下来?虽然她……没有死…… 没有死?! 是的,她没有死!而且当她醒来后,蓦然发现自己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 檐壁上雕刻着精细的牡丹浮雕,复古而华贵的檀木大床上素色的帘幔垂下,隔着厚厚的纱帐的桌上,一盏巧致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一室淡香。 大脑一瞬间恢复了思考能力,感官也恢复了正常。 身上并没有骨折的疼痛,只有躺久了的僵硬,身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懦懦却动听。但她顾不了那么多,被穿越小说腐蚀已久的心脏瞬间沸腾起来。 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么?! omg!上帝爷爷,你实在太给力了! “镜子……”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本来想激昂地喊出这两个字,话到嘴边,吐出的确是喑哑而干涩的声音,小的可怜。 一杯茶水和一面铜镜迅速的被递到她的面前。 抿了一口茶水,她望着昏暗的铜镜里映出了一张可爱娇俏的脸。 没错,是可爱。横看竖看也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大大的杏眼,小巧的鼻子,脸色有些苍白,却挡不住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青丝未束,蓬松的散在身后,若在脸上再点几滴红色,活像个女鬼。 她抿了抿干涩的樱唇,在心里啐了一口。 没有高贵端庄的气质也好,没有倾国倾城的妖娆也罢。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穿成了这副她平生最鄙视的样子?在她心中,可爱=装嫩=坏女人。问她为什么?小说看多了…… “肖小姐……”一旁懦懦的声音再度响起,唤回了她神游天外的心智。 精气神瞬间回到她的脸上。 不都说一个女的穿越后第一个遇上的男的一定帅的惊天地泣鬼神么?而且两人要么一见倾心,要么日久生情。 所以,当她满怀欣喜的转过脸时,要说的话被硬生生的哽在喉间。 她着实被那张脸吓到了。 嘴唇厚的可以,鼻梁塌的可以,眼睛小的可以,整个一地表崩坏的结果!只是从那两条缝里射出的晶亮亮的光让人无法忽视。 她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她就是以貌取人怎么的?要是以后和这样的人发展,实在是…… 那人似乎未注意到她的想法,只是笑得扭曲的五官都皱在了一团,冲着外面喊道:“丞相,夫人,小姐已醒了!” 话音刚落,那扇看似厚重的木门便被猛地推开,一对儿衣着光鲜华丽的中年男女急急的跑了进来。 女人一下扑倒床边,抱住她哭的提泪纵横:“玉儿啊……你吓死为娘的了……娘还以为,还以为……”说到这,她再也说不下去,哽咽着将手臂收的更紧了些。 与她同进来的男人已是鬓染霜白,拳头握紧又松下,最后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绾玉,爹不逼你,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我和你娘,都很担心……” 言毕,他朝一旁拱了拱手,露出一个衷心感激的笑:“多谢重大夫了……” 那人只微微额首,识趣的退了出去。 肖绾玉么?她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 据她所知,王公贵族的女儿一般没什么前途,她是要闯荡江湖钓帅哥的,这个名字,不怎么大气啊。 “玉儿,玉儿?”女人急急的摇了摇她,怕她的宝贝女儿又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被女人这么一摇,本来就不利索的身子,险些就这么撑不住了。 她憋着一口气,制止了女人近乎“虐待儿童”的动作,调整了呼吸,扯出一个甜甜的笑,哑着嗓子唤了声:“爹,娘……” 弱弱的声音响起,四周霎时一片诡异的寂静。 过了片刻,女人才激动的握住她的手,颤抖着声音道:“玉儿,你,你唤我娘了,我……” 男人也抑制不住的老泪纵横:“绾玉,为父盼这声‘爹’,盼得好苦啊……” 没想到换来这么剧烈的反应,她傻眼了。 试探的抽回被女人握住的手,手立刻被松开。 女人慌忙站起身,抹着眼泪边哭边笑道:“玉儿,你身子骨还没好,多歇着,我和你爹晚些再来看你。你想不想吃点儿什么?娘给你做,这么些天,也该饿了。” 不说还好,一说她的肚子很配合的叫了起来,她笑道:“随便吧……” “唉。”女人欣慰的点点头,就差没连蹦带跳的朝厨房去了。 待人都走了,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几缕血红的残阳透过窗户洒进来,伴着微凉的晚风,素色纱帐轻轻的在风中飘摇。林色幽暗,鸟入归巢,偶尔传来几声啼鸣,声如泣血。 她整了整被子,重新窝回床里。 眼睑慢慢阖上,长而卷曲的睫毛盖住了晶亮的瞳孔。 真是戏剧的一天,她含着笑陷入了梦乡。明天,她就要变成古代的大小姐了。 问她为什么这么认命?因为小说里说,穿越的人从来没有回去的…… 第2章 自生灭 次日清晨,月没天际,雾交洒地,晨曦划破了东方的鱼肚白,花叶上的露珠儿打着转落入泥土里去。 “脱胎换骨”的肖绾玉打了个呵欠,正要起身,门外便传来一声通报,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们鱼贯而入,乖巧的立在两边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道,身着正装的丞相夫人款步走入屋内。 她起了一半的身子僵在半空中。 丞相夫人见她这般模样,立刻扯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满脸歉意道:“玉儿啊,娘也不想吵着你休息,但是今日要进宫面圣,回来再歇着可好?”随即她话锋一转,柳眉蹙起呵斥道,“你们这帮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伺候小姐洗漱?”听了这话,一旁的丫鬟们唯唯诺诺的应了声,全围了过来。 经过一番折腾后,肖绾玉披了件外衫,唉声叹气的被摁坐在镜前,镜中的人儿一双大眼澄澈而灵动,唇红齿白,倒是出落的俊俏。 身后的丫鬟小心翼翼的摆弄着她的头发,嘴里还不停拍着马屁,听得丞相夫人满脸喜色。 时间过得飞快,眼见着正午的太阳已经升起,系上挂着香囊的蓝色腰带,套上最后一件雪白纱衣,长达两个时辰的梳妆打扮终于完毕。 肖绾玉站起身来,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发髻中的几只金步摇,嵌着红宝石的坠子发出叮呤当啷的轻响。 丞相夫人惊喜的拉着她的胳膊转了一圈又一圈,散花如意云烟裙划出一道洁白的弧线,垂落在身后的青丝随之飞舞。 当她快转晕的时候,丞相夫人终于满意的将她带出府门塞入轿子里。 一路上,肖绾玉就没安生过一会儿。 时不时的撩开帘子向外张望,顺带着指指点点发表几句评论,把一向将她当乖小孩儿的丞相夫人惊得不轻。 丞相夫人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将一对玉镯子套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叮嘱道:“玉儿,宫内不比丞相府,好生表现着,最好能博得三皇子……”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迅即收了口,莞尔一笑,“事事小心便是。” 肖绾玉怔怔的点点头,她自然知道她娘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面上笑得单纯善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她才刚到古代,春天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轿子在宫门前停了下来,肖绾玉被眼前的朱墙碧瓦震慑。 浓茂的树枝簇拥着历经岁月洗礼的巍峨宫墙,依稀可见墙另一侧的碧瓦飞甍向内延伸而去,甚为壮观。 踏着铺的极其整齐的大理石路面,穿过城门朝里走去,肖绾玉不免感叹: 有个当大官的爹就是有面子。 一路上不少大臣带着家眷来溜须拍马,顺带着把她夸了一遍又一遍,好在她是个标准的穿越古风迷,否则这场面还真应付不来。 七拐八拐的路过一座座宫,一座座殿,各式各样的建筑,满目的琉璃瓦,鎏金兽,唯一不变的是皇家始终逼人的贵气。 到了朝露殿,丝竹、谈笑之声齐入耳。 问了圣安,肖绾玉寻了处不显眼的地方落座。 不多时,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今乃吾儿祈风十八诞辰,朕甚感欣慰。”他龙袖一拂,举起纯金的酒盏,“这第一杯,朕敬众卿……” 肖绾玉杏眼一弯,原来是生日会…… 絮絮叨叨了半天,皇帝终于切入主题:“……吾儿已至弱冠年岁,却还未立妃,朕欲为其择一贤妃,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几十双视线刷刷刷的扫过来,最终落在丞相之女——肖绾玉身上。 绾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感情她是内定的? “不行!”一声女子娇喝打破了满堂寂静。 人群后走出一个着月华锦衫的女子,眼尖的都认出那是近日极为受宠的柳妃,身后庞大的家世皇帝也得忌惮三分。 她走到肖绾玉面前,一挑下巴:“本宫可否和肖小姐借一步说话?” 无礼! 不少大臣已经暗暗握紧了双拳,却无一人敢上前,连皇帝也只是摇头叹息。 身为女人的自尊心砰的爆发,肖绾玉瞅瞅眼前的女人,再瞅瞅自己,脸没人家好看,胸没人家大,屁股没人家翘……她脸上一黑,赌气似的:“好!” 御花园内,正值春三月,百花齐绽,万紫千红之中两位美人对面而立,一片婀娜美景。 柳妃随手折了一朵花,指甲一使劲,将碾碎的花瓣扔在地上,又恶狠狠的补上了一脚,冷笑道:“你不能嫁给祈风。” “为什么?”肖绾玉眨眨眼,天知道,她这一问完全是出于本能,却意外的看到柳妃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于是她又不怕死的做了然状,“哦~~~原来你喜欢他~~啧啧,这可是差着辈儿呢~~~” “你,你……”柳妃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憋了半天才道,“来人!掌嘴!” “啪,啪”两声,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清晰地浮现在绾玉脸上。 伸手不可置信的抚上火辣辣的脸颊,滞了片刻,肖绾玉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你爷爷的!居然敢打老娘?!” 柳妃的眼睛霎时瞪成了铜铃状,任谁从一个千金大小姐口中听到如此粗俗不堪的话,都会异常惊讶。肖绾玉倒是不以为然,若是不让她说脏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你你竟敢辱骂本宫?!”柳妃面目狰狞的指着绾玉的鼻尖吼道。 “骂你怎么了?你先打我的!” “好,好……”柳妃怒极反笑,抚着掌喝道,“来人!将她丢出宫去!” 还想再顶回去,头上却突然挨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肖绾玉在心里哀号:不要脸的,居然暗算!! 当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已是日暮西斜。 身处在不知名的街道上,身后还是能远远望见皇宫的影子。 肖绾玉伸手朝额头上摸去,沾了一手猩红,看着黏腻的血迹,她茫然了。 这是怎么回事?昨天刚当上丞相府千金,今天却被打成这个样子丢了出来,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她算是体会到了…… 第3章 重阳 忙无目的的游荡在街头,小店基本都已打烊,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也是匆匆往家赶,白日里的繁华此刻显得有些萧条。 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肖绾玉哀戚戚的叹了口气,后悔刚才为何没从皇宫里带点吃的出来。 “肖小姐?”一声脆脆的带着几丝不确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肖绾玉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才转过身指着自己问道:“你,叫我?” 身后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眉目清俊,玉冠束发,一袭金丝长衫丝毫不显庸俗,见她回头,粲然一笑:“真的是你。” 肖绾玉才刚到这,不可能有熟人,那么就只能是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朋友了。 她囧了囧,硬挤出一个笑:“你,你好啊……” 那少年有些讶异,挑了挑眉:“小姐记得我?” 绾玉一惊,难道不是? 只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啊,当,当然。” 少年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梁,道:“在下重阳,冒昧打扰小姐了。” 姓重?怪不得她觉得他的声音在哪听过,只不过少了一分懦弱,多了十分朝气。 “重大夫?!”肖绾玉脱口而出。 重阳也是一愣,道:“小姐不是……记得么?” “额……”绾玉抽了抽嘴角,“你的脸……” 重阳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拍,笑道:“人皮面具啦,我家一堆呢。” “……” “倒是小姐,一天不见……恩,面色红润了不少。” 红润?一提这她就来气,咬牙切齿的盯着地面,捏着衣角的两只小手不住的扯啊扯,仿佛那就是那个欺负她的女人。 她这般小老虎发火的模样映在重阳眼里,不觉失笑:“小姐此刻不该在皇宫么?怎么在这里?” 今日是三皇子诞辰加选妃宴,她这个当朝丞相千金没理由不参加啊。 “靠,那贱……”她本能的蹦出几个脏字,立马伸手捂住嘴,眼角偷觑了重阳一眼,果不其然他正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 绾玉清了清嗓子,做小女人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听的重阳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许久他才喃喃道:“你竟然真的死了。” “什么?”肖绾玉抬起泪眼,手放在重阳的腰间就等他一个错字儿就掐下去。 “咳,”重阳别开眼,拍了拍她的肩,不动声色的拉开两人的距离,“那小姐有什么重某帮的上忙的地方?” 肖绾玉举着袖子,哽咽道:“小女子身无分文,又有家归不得,今日得遇公子,实乃三生有幸,又岂敢劳烦公子?”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唬得重阳这个单纯的古代小伙子怜香惜玉之心瞬间膨胀,义不容辞的接下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小姐若不嫌弃,可先暂居我府上。” 正中下怀。 肖绾玉心里阴笑,在重阳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比了个v字:咩哈哈,这招真是屡试不爽。 娇羞的推辞理所当然的被重阳挡了回来,于是夕阳西下,京城的青石板路上映下了两人并肩的身影。 自那之后,重阳时常感叹,他为何要带了这么个凶女人回来。然后每当他话音刚落,便会有枕头、茶杯等一系列物品招呼到身上来,伴随着一声娇柔却极有气势的怒吼:我靠! 不过,这都是后话。 眼下,肖绾玉正坐在桌前,美美的等着重阳将菜一道一道的摆上桌。 忙完了上菜,重阳坐在她对面,笑道:“一个人住惯了,家里也没别人,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绾玉忙摆摆手:“不会不会。” 开玩笑,一个帅哥为她服务可比一群莺莺燕燕的来回转要养眼多了。 吃完饭,绾玉无限满足的靠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拟声词。 实在不忍心看重阳忙里忙外的身影,她良心大发的决定帮他一把。 当她端着一堆碗筷出现在厨房的时候,重阳也未拒绝,只停了手上的活,道:“你和我知道的大小姐不太一样。” 绾玉也笑眯眯的回道:“你和我知道的医生也不太一样。” 重阳愣了愣,哈哈一笑:“绾玉,我觉得我捡到宝了。” 绾玉额首,笑而不答:重小朋友,我也觉得我捡到宝了。 第4章 暗夜令 一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肖绾玉在重阳家也窝了一个月。 已是暮春四月。 山色空蒙,天边挂起潇潇雨幕,打破了寂静的晨雾,一丝一串,大珠小珠落玉盘。 习习凉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满园花木静静的立在雨中,只闻鸟啼不见影。 一个月来,不论她肖怎样威逼利诱,重阳都打死不肯陪她出去逛逛,“要去你自己去”一句话,雷打不动。 从刚开始拒绝的别别扭扭,到后来掷地有声。 她也不想这么缠着他啊,可重点是,她根本就不认得路嘛! “重阳!~~~~”一声拖长了音调的叫喊穿透了细密的雨帘,于是在一个如琉璃般美好的清晨,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个长相甜美的少女穿着曳地的水蓝长裙,如墨长发在身后与衣服极不相配的扎了个利落的马尾,她抓狂的疾步穿过一道道回廊,衣服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响,预示着不太平的一天即将开始。 肖绾玉猛地推开一间房门,屋内熏香的气味使人莫名的安心,茶几上半杯未喝完的茶,绛紫的床帐垂在地上,一派温馨。 她气势汹汹的走到床边,扯开掩的紧紧实实的帐子,让光线能照到里面去。 床上侧躺着一个俊秀的少年,双眸紧闭,睡得正熟,红润的薄唇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昭示着那人正做着一个美梦。 绾玉龇牙咧嘴的冲床上之人做了个鬼脸,牵着被角的手霍地将锦被掀开,微凉的小手不安分的搭在那人的腰上。 少年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待看清来人后迅速的缩到墙边用被子掩住身体,皱着眉吼道:“肖绾玉!!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男人的房间也敢随便乱闯?!” 肖绾玉翻了个白眼:早睡早起身体好啊。 迎上重阳锐利的目光,她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柔声道:“重阳~~我一个月没出去了~~” “和我有关系么?你又不是没长脚。”重阳扯过衣服钻进被子里,闷闷道,“我本当你是个暴力女,没想到还是个色女,我真……哎呦!” 话未说完,隔着锦被胳膊上被结结实实的掐了一下,被子再次被掀开,衣服套了一半的重阳和站在床前叉着腰,嘴噘得可以挂油瓶的少女面面相觑。 重阳吼道:“非礼勿视懂不懂?!” 绾玉忍住想戳瞎自己眼睛的冲动坐到床边。 他xx的!至于叫得跟那什么什么似的么?搞清楚她才是黄花大闺女好不好?她才是! 尽量让自己显得无辜的眨眨眼,绾玉继续耍赖的扯住他的衣服道:“不要!你不答应我就不出去!” 怎么着也是差了几千年文化的,她那个时代一到夏天满操场都是光膀子打篮球的男生,早就习惯了。 重阳一怔,声音莫名的小了下去:“你,你先出去,我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啊!”一抹堪比阳光的笑容绽放在绾玉脸上,她喜滋滋的在重阳肩上拍了一下,“你快点啊,我在外面等你。”然后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一扇木门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徒留重阳呆坐在床上,脸慢慢变得通红。 绾玉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似乎连一向讨厌的雨,也变得讨喜起来。 当重阳再次出现在绾玉面前时,穿了身不同于昨日的白袖金丝对襟衫,腰系玉带,瞳仁灵动,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 绾玉撑着下巴“啧啧”了半天,才蹦出俩字儿:“浪费。”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重阳赌气似的推开大门,率先走了出去。绾玉偷笑着将门锁好,才同重阳一同步入那熙熙攘攘的人潮当中去。 才转了不大会儿,重阳身上已是大包小包挂了一堆,绾玉却浑然不觉的继续挑她的东西。 不同于别的女人买的全是胭脂首饰,她买的却是各式各样的吃的玩的,纵是如重阳般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也禁不住喊累。 见买的差不多了,肖绾玉举着串糖葫芦乐颠颠的进了一旁的客栈。 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重阳把东西扔到桌子上,边捶着胳膊边嘟囔,绾玉笑眯眯的看着门口,人流往来不绝,她戳了戳重阳,道:“这家客栈生意真红火。” 重阳似乎要抡起拳头打人了:“你还有心情看别人,赶紧点菜!” 绾玉吐了吐舌头,叫来小二后却突然发现自己连吃什么都不知道,重阳揉了揉额头,叫了几道招牌菜。 小二一甩抹布:“好嘞。”然后笑着退了下去。 门外依旧吵嚷不绝,客栈内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迟钝如肖绾玉也发现了事情不对,担心的朝重阳看去,却见他收敛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冲绾玉轻轻摇了摇头,胳膊一抖,从袖子里掉出个东西,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门“吱呀”被关上,几道黑影迅速窜开,将他们围在中间,细瞧去,竟都是刚才用饭的客人。 重阳站起身,将绾玉护在身后。 人墙分开一条道,一个而立之年的乌衣男子走了过来,站定在他们面前。 绾玉囧,怎么头头儿都喜欢这么出场呢?很拉风是么? 乌衣男子沉稳不惊的声音响起:“我等奉师尊之名,取你性命。” 绾玉瞅瞅那人,又瞅瞅重阳,只见他眉头拧成了一团:“师傅他为何……要如此紧逼?” “你偷学我门禁术,师尊不过是执行门规罢了。” 重阳苦笑了声:“我还真是有面子,师傅他老人家竟然连暗夜令也调动了。” 围着他们的是清一色的黑衣人,定定的站着,脸色乌青,就像尸体早已凉透了的死人,只是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嗜杀气息让人清楚的知道,他们还活着。 绾玉不放心的扯了扯重阳的衣角,重阳握住她的手,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四周肃杀的气氛一瞬间凝重到极点,重阳神色一凛,猛地将手中的小瓷瓶摔碎在地上,拉着绾玉就朝外跑去:“走!” 瓷片碎在地上,绿色液体状的东西流了出来,带着不知名的味道。 黑衣人像瞬间被定住了似的,怔怔的看着他们跑了出去,都不曾再动一下。 第5章 回生咒 不知跑了多远,回头看去连客栈的影儿也见不着了之后,肖绾玉才敢停下来拍着胸脯大口喘着气。重阳倒不显得多累,满眼笑意的帮她顺了顺背。 待缓的差不多了,绾玉身子一倒靠着树干顺势坐在地上,仰着脸问道:“他们是谁啊?” 重阳动作一顿,眼中的笑意沉了下去,只是一瞬又浮了上来,无奈的耸耸肩道:“我师父手下最得力的势力——暗夜令。说来,我之前跟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弟呢。” 绾玉当然不会以为他是真的无所谓,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低头想了片刻,才道: “你刚扔的什么东西?怎么他们一下子都不动了?” 重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师傅他有能耐,精通巫蛊之术,刚才那一小瓶只是暂时压制了他们体内的蛊虫罢了。” 蛊唉!绾玉瞬间来了力气,没想到她也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蛊毒! “那那那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啊?” “哪是追啊?”重阳笑道,“他们是想杀了我。” 绾玉心里一痛:“为什么?” 重阳似乎有些不服气,“哼”了声,双手抱胸仰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道:“我只是不小心学了几个被禁止的巫蛊术而已。”他回头看了看绾玉,接着说,“回生咒也是其中一个,要不是我,你现在也没法站在这跟我说话。” 绾玉抖了抖,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也许该到了说实话的时候了。 她将重阳拽到面前,扳着他的肩,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尽管你可能听不懂,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重阳似乎有些好笑,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同样认真的点了点头。 绾玉满意的笑了,从她即将成为一名大学生到和朋友去旅游,再讲到失足跌入悬崖,最后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 三言两语将发生在自己身上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讲完,见重阳没有表态,绾玉急了:“哎呀,你到底明不明白嘛?不懂的话我再讲一遍啊。” 重阳如梦初醒般,却没有表现出绾玉意料中的惊诧,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知道。”他说。语气平常的就像她在说“今天中午吃米饭”而不是穿越这样难以置信的事。 这回轮到绾玉怔了:“你知道?” 不会吧?这种事放到现代都没人相信的,他这个古代人居然说,他知道? “恩,”重阳道,“回生咒我只学了一半,若不是丞相那般求我,我也不会用。不知中间哪环出了错误,才会把你的魂魄招来这里。” 绾玉吞了口唾沫,消化着重阳的话。 这么说,这具身体也是她是前世今生? 重阳突然想到了什么,在绾玉头上一拍,笑道:“尊贵的丞相府千金大小姐,丞相大人可是满京城的找你呢。” 一听这话,绾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我不回去!”她拉着重阳的胳膊晃了晃,闭着眼睛连珠炮似地说道,“我跟他们不熟,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要回去!” 重阳极不配合的拉开她的手,诧异的扬扬眉:“我跟你很熟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绾玉瞪着眼作势要打。 旁边的树丛簌簌的响了几声,重阳捉住她的手,警惕起来:“先回去,收拾完东西我们今晚就走。” 绾玉呆住,愣愣的任由重阳带着,一路飞奔。 待收拾完毕后,已至傍晚。 残日如血,红树夕阳间。 城门前,两人一人拎一个小包袱,影子被拉的老长。 绾玉摆了个极其悲壮的pose,抬头仰望着高大的城门,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 重阳脸上黑了黑,一个暴栗砸到她头上:“我们是逃命唉。” 绾玉揉了揉脑袋,讨好的笑了笑。她可不敢惹他,免得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扔了,她在这儿可一个人都不认识。 “那,那我们去哪?” 绾玉再抬起头来,赫然发现重阳已经走出去不远。 闻言,他停了脚步,转过身来。迎着落日,重阳的衣衫被打成半红半暗,夺目的金色也柔和了下去,他歪头想了想,撂下一句话让绾玉差点倒在地上。 “洛阳、杭州、开封……随便去哪都行。” “喂,你……”绾玉跺跺脚,挥着手追了上去,“等等我啦~~~” 第6章 圣贤庄 浮云动水光,风月连西湖。 不比长安的繁华奢侈,不比洛阳的喧嚣热闹,江南的杭州却依然美得让人沉醉。 晴日当空,柳枝静静的垂向地面,人群来往而无休止,一派祥和。 一身柳绿色小袄的绾玉百无聊赖的踢着地上的石子,突然一把扯住前面一个劲儿抛媚眼的重阳,摸着扁扁的肚子,硬是挤出几滴眼泪:“重阳,我饿。” 重阳翻了个白眼,颇为不满的打开她的手:“银子不是在你哪呢么?” “对吼……”绾玉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朝腰间探去,动作顿了顿,她突然“啊”地惨叫起来。 重阳吓得倒退了一步,揉着太阳穴道:“又怎么了啊?” 绾玉惨白着脸,抬着手一抖一抖的指向自己的腰间,哆哆嗦嗦的道:“银银银子,不不不不见了……” “哦,不就是……什么?!银子不见了?!”重阳本来就不小的眼睛霍地瞪大了一圈,不顾一旁行人诧异的目光,朝绾玉的腰间摸去,连她披着的外衫也一并撩起来查看。 绾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怜了一旁卖菜的大婶,摇着头目光到处瞟,一边唏嘘感叹:“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哪像我们那时候……” 搜了半天,无功而返。 重阳懊丧的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哀号:“怎么办怎么办,那是我的全部积蓄啊啊!肖绾玉,我遇上你就没一天不倒霉的!” 绾玉绞着手指,红唇扁成了一条线,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又,又不是我,是那个小偷太……” 重阳扭头瞪她一眼,眼眶似乎有些泛红:“就是你就是你!早知道就不应该把银子给你拿着!嗷,我好命苦啊!!” 绾玉闻言满脸黑线,四周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你……” “让开让开!”粗矿的怒喝打断了她的话,人群被推搡着挤开一条道,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装模作样的拿着把小扇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家丁打扮的人,还架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已是伤痕累累,却一个劲儿的朝着一旁的人磕头,刚一跪下,便又被拖着行出几米,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仍不死心的哀求哭喊:“老爷,饶了小的吧!饶了我吧!小的这辈子都记着您的大恩大德!老爷……” “闭嘴!”一个家丁不耐烦的喝道,一个十足力道的巴掌印毫不留情的绽放在年轻人的脸上。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立刻浮起一片红肿,渗着紫色,分外骇人。 那个家丁似乎还不知足,又打了他几拳,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一脸轻蔑的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们总管大人讲条件?” 暗红的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流出,落在地上,触目惊心,围观的人却无一人上前,似乎已经习惯了一般,纷纷摇着头走开。 绾玉心中正义的小火苗簇簇的燃烧起来。 她快步走到年轻人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个家丁,愤怒的指着他道:“你这是侵犯人权!是犯法的!” 家丁只是愣了一瞬,又恢复了方才的傲慢。她似乎忘了,在古代哪有什么人权可讲? 看他那副有尾巴就快摇起来的样子,绾玉真想赏他四个字,狗仗人势! “你算什么东西?” 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不同的是,后面改成了—— “敢和我们圣贤庄做对?不想混了!” 绾玉啐了一口。 呸,这样的人也配称圣贤?笑死她算了。 “唉~~慢着~~”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止住了家丁的继续嚣张,绕绾玉跟前,色迷迷的上下打量了她半晌,口气暧昧地道:“好泼辣的小妞儿,不过长得倒挺可人。要不要考虑跟了大爷我,包你一辈子吃香喝辣的~” 绾玉瞪着眼睛呆在原地,这这这算是赤果果的调戏么?! 在她过去的十八年里从未遇到这种事,没想到古人这么开放! 还未等她想出来要如何应对,便被扯进一个怀抱里,淡淡的药香盈满了口鼻。她诧异的抬起头,却只看到重阳有些无奈的笑:“看你还逞能?惹祸了吧?” 她眨了眨眼,重阳曲着食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不过你刚才还真凶悍啊……” “喂,你!” 重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慰似地抚了抚她的背,朝着她身后道:“杭州圣贤庄的人,竟是如此没有素养,只会欺侮手无寸铁的百姓?” 那边静了片刻,中年男人的语气小心的带上了一丝恭敬:“敢问阁下可是重阳重大夫?” 重阳一怔:“你知道我?” 话音刚落,那边刷拉拉跪了一地,中年男人冲着他猛磕了三个响头,道:“重仙人,求您救救我们少爷吧,他昏迷三月有余了,在这样下去恐怕……看过好些人都说没得治的,只有仙人您能救他了!” 有人撑腰,绾玉气也壮了很多,先重阳一步站出来道:“如果我说——不,呢?” 说完,她偷觑了重阳一眼,发现他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绾玉抖抖袖子,反正重阳也不会怪她。那男人头埋得更低了:“小人听说令师正在四处寻您……” 重阳呼吸一窒,绾玉呼道:“卑鄙!” 重阳拦住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带路吧。” …… 圣贤庄。 很难在杭州看到建的如此富丽堂皇的楼阁,不似江南的秀美,偏有些京师的奢华风范。 郁郁葱葱的林木却掩不住其中雕栏相望的亭台。 两个巨大的石狮子威武的立在朱红漆木大门的两侧,看门的守卫们见了来人纷纷行礼:“刘总管。”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重阳牵着绾玉的手,毫不客气的迈入了门槛。 圣贤庄庄主李贤仁早已等候在大堂内,搓着手来回踱步,听闻传报,忙不迭迎出来。 年近四十的男人长得还算厚道,或许是事态紧急了些,他来不及客套直接拉着重阳朝后厢房走去。绾玉正要跟上,便被重阳挡了下来:“不必,你在这等着就好。” 看着重阳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绾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肖姑娘,”刘总管褪去了之前的轻佻,俨然一副严肃管家的模样,“若您闲着无聊,便在府里随便逛逛吧,只是府上有贵客,后院,您最好不要去。” 第7章 逍遥叹 让她随便逛逛,她就真的随便逛逛了。 先去厨房,再去书房,最后去茅房。 然后站在“百香园”的门口,她朝后面看了看,去他的不准去后院,她就偏去了,怎么着? 几棵参天的古树遮蔽了阳光,隐在草丛中的小径显得更为幽深。 不知何处笛声绕。 柳絮在空中翻飞,满园尽是洁白,似乎下了一场春雪般;乱石堆砌的岸畔,几尾锦鲤在池中嬉戏,偶尔越出水面,翻腾起几朵水花。 虽名为百香园,放眼望去,却不见一抹鲜花。 绾玉听的痴迷,循着笛声找去,沿着小路转了几圈,却险些迷失在这院子里。 在第n次绕回初始点的时候,她心一横,踏着草丛横插而过。 拨开最后几根枝条,豁然开朗。 临水小榭门窗大敞,正对着湖中的假山,流水自上哗哗而下,渐起一片水雾。 绾玉吞了口唾沫,沿着湖边的小路向里行去。 绕过了假山,便见一少年斜倚在石栏边,墨发流泻,在发尾松松的挽了个结儿,一袭乳白长衫,绣着几丛雅致的竹叶,一柄玉笛贴近唇边,时断时续的音符流泻而出,却意外地连成了一曲不似这世间,超然世外的笛曲。 “喂!” 绾玉花痴症犯得入迷,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吓得一个激灵。 那个小厮慌慌忙忙拉住她,让她不至于掉到湖里去。他将绾玉拽到了一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谁啊?” “额……”绾玉眨了眨眼,“我是,来给少爷看病的……” 那小厮似是颇为不满她的贸然闯入:“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绾玉眼珠子转了转,扯出一个甜美的笑:“我我我走错路了……” 小厮嗤了一声:“怎么可能?普通人绝对进不了这个院子的!说,你有什么阴谋?” 绾玉汗颜。那是他们笨。 “我,我只是直走而已……” 两人正争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笛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轻缓的脚步声踏来,两人倏地一顿,扭头看去,方才吹笛的少年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微笑的看着他们。 目如点漆,淡天琉璃。 “怎么了?”少年问道,语气优雅而从容。 那小厮像甩烫手的山芋一样挣开和绾玉掐在一起的胳膊,涨红了脸道:“小侯爷……” “恩,”少年额首,“书言,你先回去吧。” 绾玉怔怔的坐在地上,嘴巴慢慢张成了o形。 遣退了下侍,少年走过来,将玉笛别在腰间,蹲下身来看着绾玉道:“没事吧?” 绾玉脸上莫名的泛起红晕:“没没没没事……”几乎是跳开了几步,绾玉埋下头使劲拍着衣服上的杂草:“我我我走错了,对对不起,我现在就走……” 少年眸子一弯,连带着眼角的绯红色泪痣也跟着一跳:“你别怕,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绾玉抬起头来,看着少年认真的目光,一咬牙,管他劳什子的淑女矜持,有帅哥搭讪,拒绝的是白痴。 “聊,聊什么?” 少年笑意更甚:“什么都好,我只是,很久没和别人聊过了。” 整好了衣服,绾玉上前一步问道:“刚才那曲子叫什么?挺好听的?” 惊讶于绾玉前后的变化,少年笑道:“《逍遥叹》……姑娘可是庄主的亲戚?” “不是啊……”绾玉摸了摸脑袋,“是来给他儿子看病的。” “姑娘还懂医术?” “怎么可能啦?”绾玉摆摆手,“我是陪朋友来的。” 少年点点头:“少庄主已昏迷多日,若能医好他,庄主必是有重谢。” 绾玉嘿嘿一笑,少年接着说:“对了,你叫什么?” “肖绾玉,你呢?” “暮笙。” …… 天边红霞初涨,绾玉从台阶上跳下来,呼了口气:“暮笙,我该回去了。” 少年起身,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说:“明天……还来么?” 绾玉一怔,她怎么知道?这得看重阳。见她久不说话,少年微微一笑:“没事,你走吧。” 刚走出几步,绾玉又拐回来,有些羞赧的道:“暮笙,我不记得路……” 绾玉垂着头,却并没有等到她预料中的讽刺,暮笙反而有些高兴,从台阶上跳下来,拉着她的手道:“我送你。” 原来进入这个院子不一定要横穿草地。 暮笙带着绾玉,沿着墙边的一条小路走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到了百香园的门口。道了谢,绾玉正要朝前厅走去,重阳便风风火火地杀了过来。 “肖绾玉!都说了叫你不要乱跑!”重阳似乎特别生气,白皙的小脸涨的通红,“太过分了!他们居然敢怀疑我的医术,非要我留下来观察他儿子的情况,他爷爷的!我凭什么听他的?我……” 重阳拽着绾玉边走边絮絮叨叨的骂着,绾玉扭过头冲暮笙眨了眨眼,暮笙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院内走去。 “重阳,”绾玉扯了扯重阳的后衫,道,“留下吧,挺好的。” 重阳瞪圆了眼睛看着她:“肖绾玉,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了?”重阳眯着眼睛朝身后早已空无一人的“百香园”门口看了看,“还是……” 绾玉笑着摇了摇头,重阳咬了咬下唇,最后泄气的说:“算了算了,听你的。” 跟着重阳因为赌气而加快的步伐,绾玉只得一路小跑。绕到重阳身前,绾玉试探地问:“生气了?” 重阳哼了声,不说话。 绾玉撇了撇嘴,问道:“你怎么不用你的人皮面具了?” 重阳似乎有些抱怨地瞅她一眼:“那本来就是为了躲师傅他们的,现在被发现了,戴也没用了。”说罢,与绾玉擦肩而过。 绾玉在后面气得跳脚:“重阳!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第8章 望江南 落雨纷纷。 绾玉踩着水坑走在街头,裙角已湿了一半,湖边的凉亭早被文人墨客占满,雨丝落入西湖,引得人诗兴大发。 她仰起脸,任雨水打在脸上,又流入衣襟里去。此刻,她真的很想长叹一声: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要拽着重阳出来! 没错,她迷路了。而且已经在城里转了一个时辰。 今天清晨。 大大的太阳挂在空中,微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昭示着初夏的来临。 她百无聊赖地跑去找重阳带她出来转,却被告知重阳正在给少庄主看病。去找暮笙吧,却因为昨天私闯百香园被发现,刘总管派了一堆家丁守在路上,严令禁止她靠近百香园一步。她实在坐不住了,才冒着不认识路的危险自己溜了出来,赌气拒绝了刘总管派家丁跟着她的好意,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她叹了口气,骂这鬼天气,随便找了处屋檐暂避。 毕竟是初夏,下了雨还是有些冷的,她搓着有点发麻的胳膊,四处乱转的眼神突然一亮,那是……暮笙? 西湖的春风桥上,一碧衫少年撑伞而立,青丝散在脑后,在发尾系了条丝带,单薄的身影在蒙蒙的雨雾中,似乎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的身侧立着个穿着怪异的年轻人,正低声汇报着什么,暮笙似乎颇为满意,时不时点点头,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绾玉喊了声,冲他挥了挥手。 暮笙显然也看见了她,和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便举着伞跑了过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暮笙看着她湿了八九的衣服,皱眉问道。 “啊?”绾玉抬头看了看持续往下不断滴水的屋檐,往里面缩了缩,干笑道,“我,我比较喜欢在雨中散步……” 暮笙怀疑地看她一眼,也未多问,只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后退了几步,“外面冷,早点回去吧。” 握着手中尚带余温的伞把,绾玉傻眼了,赶忙拽住暮笙的衣角,急急地问道:“你不回去?” 暮笙冲桥上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随即疑惑地点点头说:“我还有点事,等会儿再回去。” “急么……?” “什么?” 绾玉为难地看了他半晌,挫败的低下头:“我是说,我迷路了啦!” 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应,绾玉抬起头,看到的是暮笙惊恐的眼神,似乎看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绾玉抓狂的挠了挠头发:“你想笑就笑啦!反正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找不到路也很正常啦!” “不是……”暮笙嘴唇张了张,最后直接拉住绾玉的手,往前跑了一小段,拐了个弯,威武的大门便直接闯入了视线内。 绾玉的下巴“哐啷”,掉到了地上。 重阳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她回来,冒雨冲到她面前,正要开骂,却倏地看见绾玉和暮笙牵在一起的手。他动作一顿,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太阳还没下山呢。” “啊?”绾玉从伞檐下探出头来,瞅了瞅阴沉沉的天,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雨哪来的太阳啊?一点常识都没。 暮笙反射性的松开手,说了声“我先走了”,然后连伞也忘了拿便跑入雨幕中。 绾玉呆呆地望着他有些仓皇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重阳:“他怎么了?” 重阳也站过来,和她一同望着暮笙离去的方向,咂咂嘴:“某些人啊,真是单纯又胆小。” 绾玉瞪他一眼,合上伞甩了甩,朝圣贤庄内走去。 重阳连蹦带跳的跟在她身后,晶亮的眸子中闪动着某种名为八卦的光芒,时而凑近,时而离远的观察她。 一道道黑线从绾玉脸上落下,握着伞的手指泛起了清白,重阳却还不知收敛,摸着下巴半眯着眼睛下了最后定论:“你喜欢他?” 绾玉停了下来,长呼了一口气,笑眯眯的转过身,“你说呢?” 重阳眼中光芒更甚:“真的?!”话音刚落,他的头上就挨了重重一击,绾玉收回伞,笑得一脸无辜,“重阳,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祸从口出?” 重阳诚实地点点头:“知道。”绾玉脸上的表情一滞,做了个自杀的动作,头也不回的跑回了房间。 重阳面上挂着笑,却长叹了一声,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侧身倚在廊柱上。 朱红的廊柱后面转过来一个人,那男子相貌堂堂,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两弯眉浑如刷漆,与那圣贤庄庄主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靠在重阳旁边,笑着回望他:“怎么?你就一点都不吃醋?” 重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叹了口气,扭身揪住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道:“我说李铭李少庄主,您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我可没工夫跟您这儿浪费时间。” 被称作李铭的男子极为自然的拨开重阳的手,整了整胸前的衣褶:“你都说了,我要是‘醒’了,你就走,我怎么可能醒的这么快?” “你……”重阳憋了口气,闷闷地靠回了廊柱上。 他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今天一天都不顺? 李铭含笑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却比刚才放柔了许多:“你就安心呆在这儿吧,不会有事的。” 重阳看了看他,有些无奈的别过头去,目光不知投向了哪里,往日清脆的声线也低了下去:“师兄,你说师傅他为什么光追我,就不追你呢?” “呃,”李铭一愣,“因为你偷学禁术了,而我没啊。” “为什么要把那些列为禁术呢?”重阳揉了揉额头,这个问题他怎么都想不透,那些禁术里虽然有些是害人的,但更多的确是救人的,师傅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呢? “那也不是师傅定下来的。”李铭笑了笑,“那是我们药王宗几百年前就定下的规矩,谁也变不得……你还记得门规前两条么?” 重阳点点头:“记得,药王宗门人不得偷学禁术,不得将所学之术教予他人;终身不得……爱上别人。”说完,重阳脸色蓦地煞白,“我,犯了两条?” 完了完了,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犯了门规的弟子,只犯了一条就被师傅整成那个样子,何况他还一气儿犯了两条…… “恩,”李铭歪了歪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也犯了,第二条……” “什么?”重阳缩了缩脖子,感觉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没什么,”李铭一扬下巴,“我先回去了,免得被他们发现。” 第9章 少庄主(一) 初夏,天渐渐黑的晚了,雨势渐小,只听着雨水从屋檐上落入水坑里的声音。 绾玉几乎是走两步转一个圈,脸上大大的笑容宛如把昏暗的天空都照亮了似的。 脚尖一点,一步跃上三级的台阶,两臂大大的张开,转个圈,一手放在身前,一手放在身后,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蹦跶着去敲门。 幸好当时是开饭的点,院子里几乎看不见人,不然非当她疯了不可。 “重阳重阳!”绾玉使劲拍着门板,扯着嗓子大叫,“开门!快开门!” 里面似乎劈里啪啦忙了一阵,却不见有人开门。 绾玉等的不耐烦了,一脚朝门上踹去,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绾玉使了全力的一脚踹到一个比门板软了许多的物体上。 “嗷~~~”一声哀嚎,重阳迅速蹲下身去,揉着被踢到的小腿,吊着眼睛吼她,“肖绾玉!大晚上你又发什么疯啊?!” 绾玉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僵了半天,才姗姗收回了脚,“对不起哦……” 重阳龇牙:“啥事儿?说!” “额……”绾玉眨了眨眼,鼓着腮帮子歪头想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肩膀往里夹了夹:“我,忘了……”说完嘿嘿一笑,自觉地坐到桌边,抓起一个鸡腿送入口中,“我都忘了我还没吃饭呢……” 重阳瞪着她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握紧的双拳似乎忍了很久才松开,拍拍衣服,他坐到她对面:“没事你来干嘛啊?” 绾玉动作一滞:“你不欢迎我啊?” 重阳沉痛的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绾玉翻了个白眼,伸着满是油的手在重阳看起来相当贵的衣服上使劲一拍:“不欢迎也得欢迎!” 重阳嫌恶的拎着她的手腕丢到一边,心疼的抖了抖衣服:“我就没见过哪个女子像你这么厚脸皮的。” 绾玉撇撇嘴,继续埋头于饭菜中。 重阳皱着鼻子,凑到她跟前嗅了嗅,不确定的问道:“你,去他那儿了?” “谁啊?”绾玉唆了唆手指,身子往后仰了仰。 “就那谁啊,今天送你回来那个。” “送我回来那个?”绾玉拍了拍额头,“你说暮笙啊?我刚去给他还伞了……怎么了?” “没事。”重阳摇了摇头,“你真的喜欢他?” “……重阳,你什么时候学的跟三姑六婆似的?” “我就纳闷了,我也是把你捡回来的,你怎么就不喜欢我?”重阳敲了敲额头,坐回去撑着下巴不说话。 “开什么玩笑……”绾玉哼了声,狠狠地咬下一块鸡肉。 重阳瞥她一眼,仰头将杯里上好的茶叶水一饮而尽。 “咚咚咚”,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大夫,重大夫!您在么?” 绾玉看看重阳:“谁啊?”重阳亦回望她,“不知道。” 重阳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小心的将被绾玉扒出来的油印子遮住,才将门打开,圣贤庄主李贤仁正搓着手等在门口。 重阳客气一笑,侧身让开一条道:“庄主请进,不知这么晚了,庄主找在下有何事?” 分明是在自己家,李贤仁却显得有些局促,刚一进门又退了出去,扯着重阳的袖子问道:“仙人,吾儿已昏迷多日,为何还未醒来?” 重阳有些尴尬的抽回自己的衣角,咳了一声:“少庄主身子已好,只是为何迟迟不肯醒来,重某也不知晓。” “那……吾儿可还有救?” 重阳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双鬓染白的男人立刻红了眼眶,双手在大腿上一拍,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铭儿乃我李家九代单传,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如何有颜面去见李家列祖列宗啊……唉……” 绾玉望着老泪纵横的男人,神情悲戚,怎么……又是这句台词…… 重阳拍了拍李贤仁的背:“庄主莫急,十日之内,在下必能让少庄主醒来。” 李贤仁伸手抹了一把满是皱纹的眼角,哽咽道:“若仙人能救小儿一名,老夫来世当牛做马,定当……” 重阳拱手,及时的打断了他的话:“庄主见外了。” 绾玉瞅他一眼,你俩什么时候近过? 送走了激动的圣贤庄主,绾玉抬着胳膊肘戳了戳重阳,难得的表现出一份关心:“你……没问题吧?” “当然,”重阳自恋的一甩头发,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吃好了么?……嘿嘿,我们今晚就去探望一下,‘病重’的少庄主……” 绾玉忙不迭点头。她总觉得,重阳笑得异常不怀好意。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不知为何,绾玉看着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院子和树木,总想这么感叹。 拍了拍重阳,绾玉小声询问:“重阳,什么时候到啊?” 不是说去探望少庄主么?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在庄里逛了半天? “嘘。”重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四周看了看,小心的推开一扇窗,胳膊一撑,翻入屋内,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冲绾玉招了招手,“你自己想办法进来啊,望风也行。” 绾玉头一晕,撑着墙壁才勉强站直,将裙摆撩起系住,费了半天劲儿才勉强爬过及腰高的窗台。 屋内乌漆抹黑的,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才勉强看了个影儿。 绾玉往前赶了两步,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一歪就朝前倒去,重阳听到动静,刚一转身就被绾玉扑了个满怀。 还好屋里黑,谁也看不清谁。 重阳摸了摸脸,试图将温度降下去,绾玉直起身,不着痕迹的朝后退了一步,小声道:“重阳,你不会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怎么可能~”重阳压低了声音,顿了片刻,突然阴测测的笑起来,“少庄主也许是毒气攻心,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目光随着重阳投向床边,适应了黑暗,绾玉清楚地看到床上的人颤抖了一下。 重阳坐在床边,右手飞快的在那人身上游移,还轻声念叨着:“为了遏制毒素蔓延,必须封住全身几处大穴,才可保证毒血不至于流入心肺,少庄主也好早日醒来。”似乎真的是一个极为负责的医生在给病人看病。 绾玉吞了口唾沫,往前凑了凑。 那人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虽被封住了穴道,手指却止不住的颤抖。绾玉打了个哆嗦:“重,重阳,你不会把他玩死吧?” “啧,”重阳看了看她,“什么叫玩?我是在给他治病。” “……那,那他……” 重阳起身,关了窗户,拉着绾玉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去:“放心吧,他十天,不,五天。五天后,他绝对能醒来,哈哈哈……” 耳边飘荡着重阳窃喜的笑声,绾玉同情的往屋内看了一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10章 少庄主(二) 阳光明媚,透过窗隙洋洋洒洒落入屋内,云卷花舒。 绾玉打了个呵欠,从床上爬起来,扯过床头的衣服胡乱套上,踢啦着鞋子走到梳妆台边。 从夜探少庄主的那天算来,已经过了五天了,重阳也在房间里呆了五天,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见,不知在捣腾什么,而那庄主竟然也许了他这么做,还吩咐除了送饭的点,谁也不能去打扰他。 绾玉望着镜中少女一脸还未睡醒的表情,从盆里捧了些水洒到脸上,正兀自感叹着,就听见重阳在外面叩窗户。 “绾玉,起了没?收拾收拾,咱们今天就走。” 绾玉捧着水的手一顿,水哗哗的从指缝间流走。她甩了甩手,拿过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打开窗户。窗外的重阳也俨然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清俊的小脸上。 绾玉心里平衡了。 她拢了拢头发,笑道:“你不是‘闭关修炼’么,怎么出来了?” 重阳叹了口气:“我怕我再不出来,真的会死人了。” “……那你不管那个少庄主了?” 重阳欲哭无泪:“我就是准备去给他把穴道解开的。” “那你快去啊,在这儿干嘛?” 重阳扶着窗框,脑袋在楞上撞了几下:“你陪我去啊,不然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没这么严重吧?”绾玉怀疑的看着他。 “当然有!”重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你别问那么多了,来就是了。” …… 被重阳连拖带拽的拉到少庄主的房门前。门前的丫鬟认得重阳是来给少爷看病的大夫,客气的行了一礼,打开房门让重阳进去。 木门在身后关上,绾玉打量着房内相当奢华的摆设,感叹着哪天自己也能住这种房子就好了。 墙角焚着香炉,高高挂起的床帐下,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 重阳走到床边,面露难色地回头看了绾玉一眼,绾玉快速移开目光,拿起一个被扔在书架上的银子,自言自语的道:“哎,银子都乱扔,我替他收好吧……” 重阳仰头,无语问苍天。 他双手合十,冲着床上之人鞠了一躬:师兄别怪,我真的有事要离开。 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重阳眼睛一闭,右手在那人身上点了几处。 绾玉正流着口水摸着架子上的金银雕刻品,突然听见背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凄切的惨叫,“我错了我错了!嗷,别打~~~” 绾玉手一抖,朝着床边看去。 方才渺无生气躺在床上的男子,正火冒三丈的跨坐在地上,拳头毫不留情的向下砸去:“重阳你个小兔崽子长胆儿了,居然敢点老子?!点哪不好居然点痒穴?我操,老子白管你那长时间,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随着一连串的骂语,绾玉目光向下望去,重阳被那人压在身下,两只胳膊护着脑袋,拼命往一边缩,“师兄我到底是兔子还是狼啊……轻点轻点,哎呦,打死了~~~” 绾玉摸了摸下巴,思忖着要不要上去劝架。 她看了看男子健壮的拳头,又看了看自己削葱般白嫩的玉手,沉痛的为重阳默哀了三秒,最终决定—— 看戏。 “住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随着一声极有气势的怒喝,地上两人厮打在一起的动作霎时僵住。 李贤仁带着身后的小厮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内,方才守门的婢女扒着门框,怯怯的朝内观望。不必说,定是她打的报告。 见此情景,李贤仁将李铭揪起来就是一顿臭骂:“你小子胆子不小,哪学来的污言秽语?!居然还敢打你救命恩人?老夫白教育你这么些年,你个没家教的混小子!” 绾玉别过头,捂着嘴“噗嗤”笑了出来。不愧是父子,教训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将灰头土脸的李铭丢到一边,李贤仁慌忙将重阳从地上扶起来,弓着身子赔罪道:“仙人莫怪,小二鲁莽。” 重阳摸了摸淤青的脸,扯出一个笑,却拉到了嘴角的伤处,“嘶”了一声,摆摆手:“无碍……无碍……” 李贤仁眉头一皱,责怪的看了李铭一眼。 “爹……”李铭无奈的喊了一声,呼了口气,朝窗外看去,拳头捏得咔咔响。 重阳将刚才打架被扯到肩膀下的衣服穿好,往门边退了几步:“既然少庄主已醒,在下也不便多留,告辞。” “这……仙人为何不再多留几日?”以为重阳是被自家儿子气得,李贤仁忙开口挽留。开玩笑,要让他传出去,他圣贤庄颜面何在? “不必了,”重阳做了一揖,“多谢庄主美意,重阳心领。” “那至少也让老夫为仙人办一桌送别宴,算是感谢仙人为小儿操劳多日。” 操劳多日?李铭冷笑一声,他没被他玩死算命大了。 眼见盛情难却,重阳朝绾玉看了一眼,见她正满怀希望的瞅着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房间内出来,又和庄主闲聊了许久,眼见着天色渐晚,府中上下开始忙着准备送别宴,绾玉和重阳打了个招呼,便急急的朝百香园行去。 沿着墙边的小路走进去,水流声声入耳,往时门窗大敞的小榭却紧闭的不留缝隙。 绾玉朝湖边看了看,却不见暮笙的影子——之前她一进来,就能看见暮笙倚在湖边石栏上吹笛。不论早晚,总是这么巧,似乎他就算准了似的。 转了一圈的视线最终停在门窗紧闭的水榭上,也是这偌大的院子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说来也惭愧,认识暮笙也有几天了,她除了在院子里转过,还真没进过那个小阁楼。 不多时,小楼的门动了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赫然就是那日桥上穿着怪异的人。他朝四周看了看,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绾玉揉了揉眼睛。过了片刻,暮笙才从里面出来,似乎有些疲惫,眼下一点朱砂黯淡凄绝。 见了绾玉,他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开来:“玉儿,我正要去找你。” 绾玉怔怔地看着她,刚才想了一路的话突然一句也想不起来。 暮笙呼了口气:“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绾玉点点头,手指绞到一起去:“我也是……” “是么,”暮笙半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哦……” 两人都不再说话,四周徒然安静下来。绾玉死盯着地面,似乎要盯出一个窟窿来,这样相对无语的情况,实在是……太尴尬了。 肖绾玉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刚一抬头便对上暮笙清明的眸子,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嘴,相视一笑,暮笙道:“你先说。” “嗯,”绾玉抿了抿红润的双唇,小声道,“我会……想你的。” 细如蚊蝇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入暮笙耳朵里,显然是对绾玉的大胆感到讶异,但思及她平日的种种,还是释然一笑:“我也是。” 明月当空,银辉洒地,温馨的气息到处流窜。 只是这般气氛并未维持多久,便被一声突兀的咳嗽声打断。 绾玉朝着声源方向看去,重阳靠着树干,微微扬起下巴,刘海儿遮住了眼睛看不见表情。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总之他就是在那儿了。 “咳,”重阳抖了抖刘海儿,作势要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绾玉脸上一红,扭头小心的看了暮笙一眼。两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被重阳这么一说,还是莫名的心虚。 “你……朋友?”暮笙看了看重阳,笑着问。 绾玉点点头,又摆摆手,似乎急于澄清什么。暮笙看他俩的眼光,分明是误解了什么。 重阳的脸色变了变,只可惜月光太暗,绾玉也未仔细观察过。 一声响亮的口哨声从夜幕下响起,绾玉埋怨的瞪向重阳,被瞪的一方却浑然不觉,牵着她的手就往院子外面拖,一边嚷嚷着:“你看你动作慢的,照你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喂!还没吃饭呢好吧?”绾玉气的使劲往后抽手,“松啦,很疼唉。” 重阳不满的加快步伐:“你事儿怎么那么多啊?淑女一点好吧?” 绾玉龇牙咧嘴的扑上去:“姐姐淑不淑女还用不着你管。” 打打闹闹的走出百香园,绾玉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呀,我忘了给暮笙说再见了。” 重阳白她一眼,“得了吧你。” 绾玉扑过去扯他的嘴巴。 “好啦好啦!”重阳拍开她,小声咕哝着,“人家还不一定对你有意思。” “重阳……” “嗯?” “我拜托你,去死好不好?” “……” 第11章 黑衣人 打闹着来到大厅,一切早已准备妥当。 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李贤仁一家老小围着圆桌坐好,空出了两个主位。 重阳迈过门槛,笑着拱手道:“庄主盛情,重阳受宠若惊。” “哪里哪里,”李贤仁当即起身,带着夫人又要来拜,“仙人救小儿一命,老夫感激不尽。” “应该的。”重阳含笑额首,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神四处乱瞟,“为何不见少庄主?可是身有不适?” “哦,那倒不是。”李贤仁道,“只是小儿天性鲁莽,这会儿不知又上哪儿了,仙人莫要见怪,老夫在这里替小儿赔个不是。” 重阳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庄主多虑了。” 落了座,绾玉偷偷瞧了眼重阳,见他果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夹了块鸡肉,喜滋滋的放入嘴里。 绾玉看着满桌佳肴,哈喇子直流三千尺。她添了添嘴唇,举着筷子的手正要开动,突然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投来,回望去,见重阳正一脸警告的盯着他,不住的皱眉眨眼,似乎在暗示什么。 绾玉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僵持了片刻,最后姗姗收了回手,强忍住想要站起身去夹糖醋里脊的欲望,只就近夹了棵小青菜,放在盘里,细嚼慢咽。 才不过半月时间,老庄主已经将他们当成自家孩子,嘘寒问暖话家常,一顿饭吃的也算其乐融融。 吃完了晚饭,重阳谢绝了李贤仁留他再叙片刻的好意,跟着刘管家向门口走去。李贤仁本意要亲自为他们送行,无奈突然被庄内加急的公务缠住脱不开身,只得遣了刘管家代他。 看着圣贤庄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绾玉拽了拽肩上的背包,眯眼看着夜幕下的清月道:“这么晚,我们往哪走?” 重阳侧身顺着街道往前看去。路上行人早已不见,店家都打了烊,只剩酒楼前的旗子在夜风下,发出微弱的声响。 重阳缩了缩脖子,随便指了个地方:“当然是,客栈咯!” “啥?!”绾玉瞪大了眼睛,“不走?” “废话,”重阳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这么晚你想往哪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劫了,运气好点的没遇上打劫的,一不小心失足掉山沟里也完了。” “你……”绾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那你干啥要今天走啊?再睡一晚上不行么?!” “不行!”重阳回答的斩钉截铁,一脸严肃的道,“你不觉得我们已经麻烦人家很多天了么?你怎么好意思!” “嘶”,绾玉倒吸了口凉气,举着包袱要打人。趁着空档,重阳已经窜出去几步远,绾玉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不甘心的把脑袋使劲在包袱上撞了几下,发髻上的金步摇发出丁玲当啷的脆响,在静谧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清晰。 天哪,怎么会有人这么这么这么无聊! 入夜,好不容易找了家肯收他们的客栈,客栈掌柜却坐地起价,非要他们先付钱。 绾玉哼了声:“黑店!”客栈掌柜目光扫来,一挑眉:“不乐意别住。”似乎吃准了他们不会找别家,客栈老板气定神闲的捋着他的八字胡,悠哉的样子让人看了想扁。 重阳无奈的看着绾玉,叹了口气。绾玉撅着嘴哼哼了两声,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挪着步子陪笑着道歉。 看着绾玉卖力的费了半天口舌,重阳在一边偷笑,肩膀抖得让人想抽他。 好不容易,客栈老板终于“嗯”了一声,表示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跟绾玉计较了,不过银子,多加一两。 重阳倒是满不在乎,大方的掏了银子,带着绾玉朝楼上走去。 两人住的隔壁间,绾玉走快一步,随便挑了个房间推门进去,“碰”地把门摔上,身子一歪栽在床上,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重阳敲了敲门,没人应,叹笑着朝隔壁走去。 第二日,空气清新,鸟鸣悦耳。 绾玉打了个哈欠,睁开了一双水眸。素白的帐子映入眼中,她掀开被子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衣服皱巴巴的窝着,绾玉起身抖了抖,头发随意的一拨拉,拉开门走了出去。敲了敲重阳房间的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早上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入屋内,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被子整齐的叠放在床头。 绾玉眯了眯眼,朝屋内跨去。 重阳恰好上了楼,转过走廊拐角,瞥见了那抹蓝色的身影。 “肖绾玉!”重阳喊了一声。绾玉的步子一顿,前脚收了回来,带着似乎还未睡醒的茫然扭头看向重阳。 重阳心跳一滞,忙扒着窗棱朝窗外看去:“你今天起的挺早啊,真难得。” 绾玉缓缓地点了点头,张了张有些干涩的双唇:“重阳,我饿。” 重阳一愣,干咳了一声:“我,我已经叫好饭了,先下来吧。” 用了早饭,绾玉恢复了平时的神采,在街边的小摊乱窜,拉着重阳问东问西。 重阳自觉的背上两人的包袱,笑着解答绾玉稀奇古怪的问题,跟着出城的队伍朝城外挤去。 出了城,城内的熙熙攘攘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 绾玉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着重阳,不满的抱怨:“年纪轻轻的怎么走路像个老爷爷。” 没有平时的拌嘴,重阳充耳不闻,轻松的神情随着他们出城愈远,愈加消散。 人群渐渐的少了,四周只剩下空旷的山林,即时是白日里,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也让人心里发毛。 绾玉放慢了步子,女生特有的胆小显露出来,亦步亦邹地跟在重阳身后。 “哎呦!” 重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绾玉一个不注意撞上了他的后背,正揉着发痛的额头,重阳突然拉过她,警惕的将她护在身后。 “怎,怎么了?”绾玉紧张的问。 重阳沉默的摇摇头,紧盯着一个方向。树丛簌簌地响了几声,十几道黑影一起蹿出,看装束和当日在酒馆的应该是一拨人。 绾玉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道:“你,师傅的人?” 重阳点点头,刘海儿遮住了眼睛,护着绾玉的手却下意识的松了几分。 “重阳!”绾玉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声音带上了哭音,“别丢下我!” 重阳回首,报以一个安心的笑:“怎么会呢?待会儿我拖住他们,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秦淮,找太守,让他送你回京找你爹。” “那你呢?” “我?”重阳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笑容:“解决了师傅这儿的事,我就去找你,安啦,不会有事的~” 绾玉怔怔地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十几个黑衣人便一起冲了上来。 重阳一惊,拉着绾玉慌忙躲闪,刀锋在阳光下反射着阴寒的光芒。 虽然早听重阳武功不好,但她也没想到竟然不济到这种程度:只是一味的多闪。就算她再笨也看得出那些黑衣人武功极高,似乎是顾及着什么,次次出手也不至致命,可是毕竟重阳还带着个人,不一会儿身上便挨了不少刀。 鲜血染红了衣襟,绾玉拉着重阳的手急的直哭,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祈求着上苍,望重阳平安。 悠远的笛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时轻时缓,断断续续,撩人心弦。是绾玉所熟悉的调子。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使黑衣人放缓了动作,几枚尾带白翎的飞镖射来,三名黑衣人应声倒下。 重阳单膝跪在血泊里,诧异地抬起头想找寻笛声的来源。 黑衣人见势不对,架起重阳足下一蹬朝着前方飞去。 绾玉往前追了几步,徒劳无功,见黑衣人的影子越来越小,口中大骂着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泪水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嗖,嗖”,又是几枚羽镖,朝着黑衣人射去,正中目标。 羽镖是从自己身后射来的,绾玉惊讶的转过身,暮笙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手中握着几枚羽镖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向黑衣人逃脱的方向射去,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绾玉看着重归寂静的山林,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啊!” 腰部突然被人拦住,绾玉惊呼一声,暮笙食指压上她的红唇,微微一笑,足下轻点,速度极快的循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掠去。绾玉收了声,仰头看着暮笙,眼下一点朱砂凄美,妖艳。 暮笙侧首,轻飘飘的声音在绾玉耳边响起:“如果是药王宗的话,我想我能找到他。” 第12章 药王宗 一路踩着树梢而行,风在耳边呼啸,绾玉闭上双眼,紧抓着暮笙的衣袍。 暮笙垂首,看着怀中浑身紧绷的人儿,不由失笑。 风势渐缓,暮笙一个旋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感觉到暮笙停了下来,绾玉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脚又在地上踩了踩,确定自己已经站在安全的地面上,才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从暮笙怀里钻出来。 有些局促的夹着肩膀,绾玉抬眼悄悄地望向暮笙,四目相对,暮笙轻轻一笑,绾玉迅速的缩回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空气中飘着一股异香。皱着鼻子,嗅嗅,再嗅嗅,真的好香啊。 欣喜的转过头,却见暮笙脸色一沉,指了指她的身后道:“走吧。” 对暮笙突然的变化完全不知所措,只得僵硬的转过身,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后,绾玉霎那石化在原地。 通向山顶的石阶一眼看不到尽头,朦胧的山雾袅绕在林间石间,乍一看去,竟像是通往云里雾里的天梯。 绾玉吞了口唾沫,她是个天生的懒人,标准的宅女,平时最讨厌的运动就是爬山,尤其是从失足跌落悬崖之后,对于爬山,她更是深痛欲绝。 “从,从这爬,爬上去?”绾玉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开玩笑,要真上去了,她不得活活累死? “不是啊,”暮笙道,绾玉刚松了口气,就听暮笙接着说,“是走上去。” 绾玉哭丧着脸咬了咬下唇,怀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那,那你可不可以带我飞上去啊?就像刚才那样?”眨眨眼,再眨眨眼,绾玉抬着晶亮的双瞳,可怜兮兮地看着暮笙。 暮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绕过绾玉率先踏上了石阶,朝着山顶走去。 绾玉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地抽噎了两声。 暮笙的步子看起来轻缓,沉稳不惊,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绾玉再抬头时,暮笙的浅青的身影已被白雾遮的不甚明显,徒添一股子虚无缥缈之感。 扁扁嘴,她只得一步跨两级台阶,朝上追去。 薄雾袅,林间多静,鸟鸣歇。 走了不知多久,似乎已至山腰,暮笙才终于肯停下来稍作歇息,额上已渗出些许微汗,有些疲惫的倚在树干上,等着绾玉跟上来。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绾玉才拖着身子呼哧呼哧地爬上来,往路边的石头上一倒,半眯着双眼,跟小狗似的吐着舌头大口喘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像一个濒死的人似的向暮笙伸出手,声音虚脱般柔弱:“水……喝水……” 暮笙微微一愣,有些犹豫的取过挂在身后的水壶,拧开盖子,递到绾玉手里。 拿到水壶,绾玉眼睛一亮,不顾三七二十一,对着嘴就是一阵猛灌,喝完了,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满足的长叹一声。 暮笙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一红,道:“歇够了就走吧。” 绾玉似乎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朝天上一指:“出发!” 赶上了暮笙,接下来的路程就要轻松的多,几乎是走几步就歇一下。 刚开始,绾玉还以为暮笙是为了陪他,越走越发现,他是真的累了。一旦有休息时间,他就倚着树干,闭目不语,于是绾玉便自觉地把休息时间延长再延长,以至于他们到达山顶,已是未时。 山顶是巨大的平地,一片以白色为主调的宫殿群矗立在中央,河水绕着宫殿的外围流淌,几条分支交叉着从楼阁间流过,雕工精美的大理石桥架在河上,不少药王宗的弟子往来穿梭,皆是一袭束身白衣。 暮笙径自朝着桥上走去,拱形的桥门上刻着三个绿色透明的大字,药王宗。 绾玉紧跟其后,低着头,目光却止不住乱飘。 时有白衣弟子从两人身边经过,却都见怪不怪,自顾自做着手头的事情。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位于宫殿群最中央大殿,似乎正在商量什么要事,药王宗的高层领导人都聚集在了一处,最高处坐着一个黑袍人,斗篷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一身黑的透彻的衣服与座下白衣金边滚衣口的众长老形成了鲜明对比。 暮笙蹙眉,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 殿内突然传来浑厚的低音:“既已来了,为何不肯进来?” 绾玉探头看了看殿内,又看了看暮笙,默了片刻,暮笙傲然一笑,天地霎时褪尽芳华。 将绾玉揽在身后,暮笙阔步走入殿内,十几双目光“唰唰”地射来,绾玉挤出一个笑,小心翼翼的抬手:“你,你们好……” 似乎一瞬间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殿内气氛凝滞的令人心寒。 就在绾玉以为那群老家伙会一直盯着他们的时候,离黑袍人最近的那个长老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猛地一拍桌子,他起身喝道:“胆敢擅闯我药王宗,这里岂是你们可来的?!”声音有种压抑的扭曲,格外刺耳。 绾玉抖了抖身上顿起的鸡皮疙瘩,头顶上又传来沉沉的声音:“小侯爷,我药王宗与朝廷向来相安无事,不知你此来有何用意?” 绾玉仰头,怎么,他俩认识? 暮笙眉梢一挑:“非也,在下不过久仰宗主大名,特来一见。”“哈哈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环绕在大殿的每一角,笑声一凛,阴恻恻的声音带着某种计谋得逞的窃喜,“暮笙,中了我暗香散,我看你还能撑到何时?” 暮笙脸色一变,绾玉急急地扯着暮笙的衣袖,那是什么?什么时候中的,她怎么不知道? “小姑娘,”被称作宗主的人话锋一转,却是对着绾玉说的,“你可记得山脚下的香气以及山间的白雾?” 暮笙脸色煞白,冷汗顺着脸颊落到衣襟上,身子有些不稳,绾玉忙上前扶住他,愤恨地瞪着座上之人,那她怎么没事? 似乎是看出绾玉所想,那人笑道:“暗香散只对习武之人起作用,没了武功,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废人一个!”明显的感到暮笙的身子颤了一下,那人有意无意地朝旁边瞟了一眼,接着道,“若你们现在走,本座可考虑饶你们一命。” “不必!”暮笙将绾玉推开,稳住身形,仰视着黑袍人,气势上竟丝毫不输他。 “何必呢,你们又不是……”黑袍人轻笑了一声,对着一边叫道,“青空。” 随着他话音落下,离他们最近的青年站起身,面无表情的一拱手,以掌为刃,朝暮笙劈去,直指要害。 暮笙侧身,险险避过了那一掌,袖子却兹啦一声被划开一个大口,鲜红的血液一丝丝的渗出来。 暮笙直直地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青色的衣带在空中划过一条线,绾玉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暮笙已经立在了殿中央,那人向前跌了一步,血顺着嘴角流出。 青空抬起袖子蹭了下嘴角,看着在白布上晕染开来的红色,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几个回合下来,暮笙明显落了下风,防守都开始力不从心,更别说反攻。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滴落在地上的红色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绾玉着急的大喊:“停!停!别打了!我们走!走还不行么!?” “啪,啪”两声,黑袍人双手相击,青空立刻拉开与暮笙的距离,坐回到位置上,绾玉小跑上前,扶起已经倒在地上的暮笙,心里的恐惧一瞬间升腾到顶峰,不由分说架起他就往外面走。 绾玉身体本就瘦弱,驾着一个大男人更是费力,她咬紧了下唇,硬生生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逼了回去,一步一瘸地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身后的大殿内,青空在绾玉转身离开的一瞬昏倒在地。 黑衣宗主挥手,让人将青空带下去休息,不知对着谁道:“重阳,你都看见了?” 离他最近的,头一个说话的长老起身,讷讷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才道:“是,师傅。”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脆,却悲恸地让人想哭。 黑袍人点点头,继而道:“你还要去?放弃宗主之位?” 重阳低下头想了会儿,坚定的道:“是。” 黑袍人看着他,隐在斗篷下的脸不知是不是在笑,隔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那就去吧,重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重阳垂下头不再说话,默默地朝殿外走去。 第13章 秦淮夜 出了殿内,山间依然是白雾茫茫,恍若仙境。 绾玉却每一步都比来时要警惕的多,东瞅瞅,西看看,下一级台阶还要先拿脚尖点点。 暮笙无奈,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放心,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类似于爆竹的东西,一扯下面的拉环,那东西便“蹭”地一声窜上了高空,绽开一片深紫光华,即使是在白天,也看得格外清楚。 绾玉小说看得够多,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信号弹。 她紧张兮兮的拽住暮笙的衣袖,回头看了看,娥眉微蹙道:“你疯了?他们也能看见的!” “什么?”暮笙眨了眨眼,侧头疑惑地看向她,见绾玉一副要自杀的表情,才恍然大悟,长长的“哦”了一声,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是该说这女人想的太过全面,还是对江湖上的事了解太浅? “没事的,”暮笙笑道,“他既然答应放了我们,就不会追上来。” “真的?”绾玉不无怀疑的看他一眼,全当他是养尊处优惯了,不懂得人心阴暗。 暮笙笑得云淡天轻:“他们比皇宫里的人,可信的多。”说罢,抖了抖衣襟,像来时一样先一步踏下石阶。 绾玉愣在原地,揣摩着他话中的意思。过了半晌不见有人追来,绾玉才挥着手喊叫着朝暮笙追去。 到了山脚下,一辆马车似乎已停了多时。 暮笙走到马车边,帘子适时的被掀开,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的少年从车厢内钻出来,见了暮笙,眼睛蓦地张大,紧张的从车上跳下来,急道:“小侯爷,您受伤了?” “嗯,”暮笙垂头看了眼胳膊上依旧在渗血的伤口,轻描淡写的道,“无碍……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人,尤晋呢?” “尤晋已在秦淮驿站等着了。” “哦,”暮笙点点头,掀开帘子跳上车去,扒着门框,探出头来对着外面道,“书言,去把肖姑娘带过来。” 闻言,那少年恭敬地欠身,似乎这才发现了绾玉的存在。 少年走到她面前,绾玉同时抬首,具是一惊: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明显两人都对对方记忆深刻。 自百香园那一次“巧遇”后,绾玉就再没见过他,本以为他是被暮笙炒鱿鱼了,没想到竟还能再这里碰面。 只是头一次见面就结下梁子,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绾玉双手抱胸哼了一声:“书言是吧?我还以为暮笙早把你调走了呢。” 书言悄悄回望了马车方向一眼,确定车内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后,才放下心来,报以同样不屑地冷哼:“真不好意思,在下是小侯爷的左右手,就算我把你卖了小侯爷也不会将我调走的。” 说到最后,书言几乎要心虚的低下头去。 谁都知道小侯爷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他能保住现在的饭碗已经是拼了全力了。 “是么~”绾玉狐疑的看他一眼,“可是,你成年了么?” 似乎是踩到他痛楚,书言顿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话:“你这是年龄歧视,肤浅!” “我肤浅?”绾玉打了个呵欠,道,“你个小p孩儿能比我深刻到哪去?” “你……” 许久等不到人回来,暮笙只得又催了一遍:“书言?” 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书言不甘地瞪了一眼面前笑得比狐狸还狡猾的女人,手冲着马车的方向一伸,语气僵硬地道:“请。” 绾玉满意的一挑下巴,嘴角几乎裂到脖子根。 她摸了摸他的头,嘿嘿一笑:“不错不错,小朋友就是要讲礼貌才讨人喜欢嘛。” 完全无视某人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子,绾玉故意把头发甩得满天飞,一步三纽的朝马车走去。 马车上,暮笙处理好了伤口,静坐在一边,绾玉侧卧在绒毯上,一手捏着块桂花糕,时不时撩起帘子欣赏着外面的风景。 虽说这马车外面看起来不怎么样,里面倒整的不错,到处铺着绒毯,坐上去软绵绵的,中间还放着个小茶几,上面摆满了水果点心,精致的让人垂涎三尺。 经过了暮笙默许她可以随便吃后,绾玉乐得眼睛都快没了,毫不客气的将小食品一扫而光。 而另一边,书言就没有她这么幸运了。一个人坐在外面闷闷地赶着马车,鞭子一次次的挥舞落下,马的嘶鸣也一次比一次凄厉。 终于,暮笙看不过他再这样虐待动物,无奈的撩起门帘问道:“书言,还有多久到秦淮?” 书言阴沉沉地转过脸:“回主子,还有一个时辰。” “待会儿直接找家酒楼用膳……”暮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还有,那个,驰掣它……” 话音未落,又是一鞭子落下,书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挥了几下马鞭,道:“主子放心,我在和它联络感情。” 暮笙怔怔地点了点头,定在那不动了。 书言连身子也转过来了,哑着嗓子道:“主子还有何事?” 暮笙仰头看着他,摇摇头,迅速的缩回车厢内。 到了秦淮,已是夜幕低垂。 缺月挂疏桐。 马车辘辘地缓行在街道上,街边酒家灯如昼,人流往返,好不热闹。 寻了家看起来很贵的酒楼,小二殷勤的迎出来,打理好了马车,书言便先行进去订包间。 暮笙业已在路上换好了衣服,一袭素雅白衫,几点红梅缀与其上,墨发搭在左胸前,一双细长的眸子格外惑人。 绾玉吞了口唾沫,扇着有些发烫脸颊,边抱怨着天气的闷热,边朝店内走去。 暮笙随在她身后走进来,店内吵嚷不绝,气温比外面还要高上几度,绾玉干咳了两声,四处寻找着书言的影子。 不多时,书言便一脸泄气地走了过来,似乎怕责骂似的小声道:“单间,订完了……” 说完还抬眼偷偷的瞅了瞅暮笙,绾玉学着他的样子回头望去,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说:“那就坐大厅嘛,怎么了?” 书言瞪她一眼:“小侯爷身娇体贵,岂能和……” “行了,”暮笙摆手,“待会儿大厅也满了。” 正值吃饭的点,宽敞的大厅内已坐的七七八八,还依然有人络绎不绝的从门外走进来。 书言不敢怠慢,当即收了声,乖乖地跑去寻座位。 落了座,书言唤来小二劈里啪啦叫了一堆菜,小二像捡了元宝似的一脸谄笑退了下去。书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暮笙,见他并无不悦,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尤晋没骗他,小侯爷确实喜欢吃这些菜。 不愧是高档饭店,上菜速度呼呼的。 一道接着一道,不一会儿便摆了满整张桌子。 绾玉舔了舔上嘴唇,双眼放光的夹起一块茄子就往嘴里送,书言来不及制止,眼睁睁的看着她吃了满嘴油。嘴巴张成了o形,这女人好大胆子,小侯爷还没吃她居然敢…… 暮笙眸子一弯,笑着摇了摇头,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淑女啊,这副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熟悉的语调自邻桌传来,绾玉捏着南瓜饼的手一顿,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用筷子敲着手中的茶盏,满眼笑意的看着她。 “重阳?”艰难的吞下了口中的食物,绾玉试探的问。 “嘘~”重阳忙用手指压上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四周扫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才嘿嘿一笑,“真巧啊,我刚从那逃出来就遇上你……们了。”重阳有意无意的朝暮笙看去,后者则淡然自若的报以礼貌的微笑。 “恩!”绾玉重重的点点头,冲过去大大的抱了一下重阳,有些嗔怒地道,“早知道你没事,我们就不往药王宗白跑那一趟了,暮笙差一点就把命搭进去耶。”想到一个时辰前在山上的时候,她还是心有余悸,偷瞄了眼暮笙,没想到他恢复的这么快。 重阳脸色一黯,扁着嘴一脸委屈:“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啊?我也很危险唉!” “我很有良心啊,”绾玉拍了拍胸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在他身上摸了摸,“你确定你没事?” 重阳打开她的手,翻了个白眼:“色女。” “额……”绾玉哽住,危险地眯起眼睛在他身上狠狠地戳了一下,狗咬吕洞宾! 正闹着,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队官差模样的人闯了进来。 在客栈内就餐的都是富家子弟,几时见过这番阵仗,当即慌了手脚。随着为首之人的一声令下,其余人一并散开,见了男人就抓。 两三个彪形大汉朝着绾玉他们围来,绾玉警惕的缩了缩,拉着重阳往暮笙身边靠去。 果然,未等他们近身,书言便先行摸出一块牌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恶声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暮小侯爷你们也敢碰?!” “额?”被书言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那几个大汉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一时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似乎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他们的头头,为首之人走过来,见了牌子,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小侯爷恕罪,小侯爷恕罪。”在地上使劲磕了几个响头,忙招呼着手下人往回撤。 “慢着!”书言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你们是干嘛的?惊扰了小侯爷就想这么算了么?” “这,这……”那人不住的擦着额上滴下的汗,苍天啊,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打扰小侯爷啊,“回,回大人,小的是来招兵的……” “招?你这分明是抓人!再说了,如今天下太平,招兵干什么?” “这,这小人就不知道了。”那人为难地摇着头。这也是上面的命令,他一个小小的衙役长,能知道点什么啊? “你最好说实话,否则……” “书言!”暮笙“霍”地起身,神色一凛,“去驿站!” 第14章 回京路 绾玉跟着暮笙一道,尽管重阳百般抗议,也不得不跟去。 到了驿站,营门前早已有大队人马列队迎接,驿站的将领笑容满面的迎上来,刚要开口便被书言一把推开。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暮笙疾步向内走去,眉头紧蹙。 书言配合的将人群遣散,推了一把杵在原地的绾玉,道:“你不进去在这儿吹风啊?” 绾玉指指自己,又指指暮笙:“可以么?” “废话!”回答她的是重阳大步流星往里走去的背影。 “唉~~”书言忙伸手去拦他,“你嘛,可能不行。” “为什么?”重阳无辜的眨眨眼,“我俩一起的。” “不行就是不行,”书言摇了摇手指,坚决挡在重阳面前,“我还不能确定你的身份,难保你不会伤害小侯爷。” “……那你让我站这儿吹风么?” “随便你。” “你……” “算了算了~~”绾玉忙把快掐起来的两人拉开,托着重阳往一边走去,“我也不进去了,我陪你吹风哈~” 重阳哼了一声,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跟着绾玉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这是干嘛?” 见绾玉走了一半又猫着腰折回来,重阳不解的问。 绾玉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挤了挤眼睛。 “你就不想知道他们说点什么?嘿嘿,看暮笙那么着急,肯定有大事。” “可是朝廷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重阳摇摇头,靠着墙根表示不愿意再往前走。 绾玉低头想了想,好像是没什么关系…… “哎呀不管了,反正现在无聊嘛!” 绾玉抓了抓头发,拽着重阳迅速的躲过几个小吏的视线,扒着墙边探出半个脑袋,火把明晃晃的点了一路,暮笙刚刚走到大堂。 自大堂门后转出来一个异服少年,见了暮笙,立刻单膝点地:“小侯爷。” “起来,”暮笙淡然道,“怎么回事?” 少年咬了咬牙:“是……太子。” 暮笙挑眉,勾唇轻笑。 “是么,他连皇位都不要了。” “太子勾结外藩,依您看……” “由他去,别让皇上知道。” “是。” 烛火摇飒,眼下一点朱砂像浸了血,殷红刺骨。 静了片刻,暮笙轻轻地说:“书言,把外面那两人带过来。” “什么?”书言一愣,哪里有人?之前他明明检查过一遍的。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乖乖地将门拉开。 一个借力不稳,绾玉和重阳一并跌了进去。 “喂!你们!”书言指着他们大叫起来。 “我们……”绾玉和重阳对望一眼,站起来拍拍衣服,“我只是路过,路过……”说完赔笑着要往门外退。 “啊!”脚还没踩住门槛,便被人用匕首抵住喉咙。 绾玉额上滴下一滴冷汗。 眼角的余光瞄去,一个穿着奇怪的少年立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暮笙,像在询问什么似的。 绾玉一个激灵,抬手本能的想把匕首推远点。 那人一手夹一个,却一点不显吃力,又将匕首抵得更紧,绾玉吓得不敢再动。 重阳一脸哀怨的看着她。 都说了不要来了…… “尤晋,放开。”暮笙从椅子上站起来,抖了抖衣服,轻声道。 那人迟疑了一下,迅速将匕首收回腰间。 绾玉呼了口气,甩了甩胳膊腿,一脸讨好的笑:“今天月亮好大,我困了,想回去睡觉,放了我吧……” 说到最后,她几乎要跪地上磕几个头应应景。 “噗嗤”,暮笙笑道:“我要回京城,你去么?” “啊?”绾玉僵在原地。 她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人灭口啊…… “不去!”重阳先她一步,回答的斩钉截铁。 大哥啊……绾玉瞪他一眼,你现在落人家手里,要不要这么大义凛然啊? 你当自己是条龙你自己耍去,不要连累她啊…… 暮笙压根儿懒得搭理他,直勾勾的看着绾玉。 “这……”绾玉在重阳和暮笙之间纠结。 跟着重阳,保不准他师父啥时候又来抓他,那她就没今天这么好运气了。 跟着暮笙,她的命也拿不准,不过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啊啊,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算了…… “我去!” 一声怒喝,重阳侧目,满脸惊讶。 “我……”绾玉搓了搓手,对重阳咧嘴一笑,“我想回家。” 重阳眼中划过一抹伤痛,低下头,发扬沉默是金。 绾玉一怔,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重阳,你家不介意多我一个吧?反正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嘛。” 重阳愣了。 “当然……不介意。” “好兄弟。” 绾玉拍着他的肩,旁若无人笑得一脸憨傻。 烛光在跳动。 蜡炬在缩短。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暮笙早已离去,只剩书言满脸黑线地看着她。 她在笑,她依然在笑。 重阳担心的拍了拍她的脸:“你,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绾玉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我太高兴了……” 重阳嘴角抽了抽:“那,我送你回房?” “不用!”绾玉条件反射的跳起来,一把推开重阳,扶着墙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去。 月华耀天。 绾玉仰头看着不喑人间愁苦的半轮明月。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心酸啊,她真的心酸啊…… 第15章 林潇湘 五日后。 连夜赶路,几个晚上睡觉质量不达标,绾玉顶着两个黑眼圈哈欠连天的坐在马车上,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有规律的晃动。 重阳坐在她身边,依然戴着那副人皮面具,笑嘻嘻地瞅着她。 “喂!”绾玉有气无力的哼唧了一声,一巴掌拍到他脸上,来回扯了扯,“把这东西去了,我看着难受。” 重阳缩了缩脖子,笑得欠扁:“怎么?想念我的俊容了?” “不是啊,”绾玉摊手,“你本来就够丑了,戴上面具一时间帅的我有点接受不了。” “肖绾玉……” 绾玉扁嘴,扭过头不理他。 她现在居然也低俗到只能逗逗重阳来消磨时间…… 撩开帘子,抬头看了眼依旧神清气爽的暮笙,手摸上自己已经肿起来的两个眼泡,哀叹: 这就是差距…… “暮笙……”绾玉无病呻吟,“还有多远?” 暮笙从马上探过身,担心的伸出手背触了下她的额头,才松了口气,朝前方看了看。 “快了吧。” 快了块了又是快了! 都快了五天也没见他快到哪去! 绾玉放下帘子,脑袋在椅背上猛磕了几下。 啊啊无聊啊~~~她记得杭州到西安也不远啊,就一天而已~~ 她好想念现代的火车飞机…… 等等,火…车? 没有手机,没有mp5,一般在火车上都干点什么呢? 绾玉一个激动从座位上跳起来。 “砰”的一声,车厢剧烈的晃了几晃,绾玉龇牙咧嘴的揉着被撞到的头,掀开帘子吼道:“拿纸笔来!” 暮笙微微诧异:“你要那个做什么?” “额……”绾玉想了想,“你先别管了,给我就是了。” “哦,”暮笙点点头,指了指座位下的一个装饰性的小拉环,“你拉那个,纸在里面。” 绾玉将信将疑的轻轻一扯,一个小抽屉从座位下弹出来,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四周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绾玉小心的避开那些瓶子,将文房四宝拿出来一一摆在小桌上。 手里拿着软绵绵的宣纸,绾玉有些发窘。 把重阳叫过来磨墨,她咬着笔杆想了想,在纸上比了比,将纸对折对折再对折,然后—— 撕。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桌上已经放满了一个个长方形的纸片。 绾玉提起毛笔,沾了墨往上画。 画了几个怎么看也不顺眼,直接把笔扔了,上手。 重阳目瞪口呆的看着绾玉沾了满手红的黑的墨,鬼画符似的一张挨着一张画,袖子上也跟着沾了不少。 又是一炷香过去。 绾玉双手撑着小桌边,满意的看着桌上放着的54张纸片。 红桃、黑桃、方片、梅花…… 绾玉嘿嘿一笑,从桌上捏起写着“大王”两个红色字的纸片,在空中抖了抖。 红色的墨水顺着宣纸流下来,殷出一道红色的印子。 绾玉皱眉,等它干也太慢了……眼珠子转了转,她迅速抓起几片,掀开帘子献宝似的呈给暮笙。 “暮笙~帮我弄干它~” 小说里不都说嘛,高人有内力的,随便一拿就烘干了。 暮笙看着她画花了的手,迷茫的眨眨眼,对着一旁道:“书言,把它弄干。” “啊?”书言探过头来,为难地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怏怏应了一声,有些嫌弃的用食指和拇指捏起纸片,转手便扔给了尤晋,“尤晋,主子说的,弄干它!” 绾玉嘴角抽了抽,扒着小窗户朝后面看去。 尤晋骑着马走在离他们不远的后方,讷讷的看着书言,一听是主子的命令,二话不说照做。 就这样,最后交到绾玉手里的,是一副勉强还能看的扑克牌。 “这什么?” 重阳凑过来,抢过她手中的纸片一张一张的翻。 “你这画的什么东西?”重阳指着其中一张牌,“猴屁股有你这么画的么?” 绾玉白他一眼,没文化,真可怕。 绾玉阴笑了一下,拿过牌摊在桌子上,开始给重阳细细的灌输扑克牌文化…… 于是,一路上马车内时常响起:炸弹、三带一、飞机带翅膀诸如此类的话语,听得外面的人一脸茫然。 炸弹?飞机? …… 不知过了多久,重阳看着手中的牌,郁闷的敲着桌子。 绾玉的手边堆起了不少东西,重阳身上凡值点钱的,都被她赢走了。 绾玉笑得奸诈,你个古代初学者还敢跟我这个号称“扑克女王”比?不想混了。 似乎受到重阳情绪的感染,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绾玉把牌往桌上一扔,掀开帘子看去。 青石街路,碧瓦雕栏。 “咦?到了?” 绾玉从车里跳出来,伸了个懒腰。这几天不知他们走的什么路,总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暮笙骑着马走到她身边,指了指前面一处宽阔平地,两个巨大的石碑立在广场入口两边,下面站了一群人。“看那里。” “恩,”绾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都是人啊,怎么了?” “天下大会还未到,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重阳不知何时从车上走了下来,疑惑的问道。 绾玉顿了顿:“这是哪啊?” “宜零。” 宜零?哪啊? “有人怎么了?”绾玉咂咂嘴,“没人才不正常呢好吧?” 重阳摇了摇头:“可都是江湖人就不正常了。”他指了几个人,“青峰门。”又连着指了另外几个,“飞画洞、碧宫、海棠观……药王宗。” 暮笙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半眯了眸子:“江湖之事朝廷本不该插手……” “既然如此,在下劝小侯爷不要多管闲事了。”未等他说完,重阳便打断道。 暮笙柔柔一笑:“非也,若与我朝廷之人有所牵连,本候便不得不管了。” 重阳看着人群,神色微变。 红色的身影即使被挡住也格外醒目。 飞扬的剑眉,俊逸与青涩并存的脸庞,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正提剑指着地上不知何人。 显然他便是众人围观的对象。 “席双?”重阳皱眉,随后笑了出来,“爱管闲事儿是你们的通病?” “你……”书言刚上前一步,便被暮笙挡了下来。 暮笙悠悠地道:“七皇子殿下从小性子倔,不愿为宫中规矩所束,一直自诩是江湖人。只是最近,皇上念他的紧。” 重阳不屑的“嗤”了一声:“一打仗就想起他儿子了。” 暮笙笑而不答,朝前走去。 见了暮笙,红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暮笙道:“奉陛下之命,请殿下回宫。” “我不回去!” 暮笙侧首。 少年急了:“我就不回去!我才不要当什么皇子!” 绾玉才懒得理这边的事情,从人群里挤过来后发现那人拿剑指的竟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顿时怒从心头起,把那人从头到脚骂了个遍,然后越看越觉得不对。 “琪琪!” 绾玉惊呼一声。 虽然这小姑娘哭的泪流满面,却仍是遮不住和她在现代的表妹几乎一样的样貌。 遇见亲人的喜悦瞬间盈满了她的四肢百骸,绾玉冲过去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晃着她的肩惊喜的问道:“琪琪,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小姑娘睁着泪眼,惊恐的看着她。 “你怎么了?我是你表姐啊。” “小心!”暮笙喊道,绾玉顿时被一股力道推倒在地,一枚银针擦着她的耳际飞过,身后一人应声倒地,霎时毙命。 不多时,那人身体便开始溃烂。 显然是初学者,力道还欠火候,否则这么近的距离,绾玉根本没有躲避的时间。 绾玉愣愣的趴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维持着刚才姿势坐在地上的小姑娘。 明明和她表妹一样的容貌,心地却这么狠毒。 那个小姑娘抽噎了一下,又“哇”的哭了起来。 “尤晋,”暮笙道,“把她……” “别杀她!”绾玉慌忙阻止。 不论她再怎么样,为了那张脸,她终是不忍心。 暮笙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带她走。” “不行!”席双忙制止了尤晋将那小姑娘带起的动作,“她已无辜残害多条人命,岂能留她于世上?!” 暮笙挑眉:“您还是先考虑一下皇上的旨意吧。” …… 回到马车上,绾玉迫不及待的拉着重阳给他讲起自家琪琪表妹的事儿,重阳却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语不发。 “你……那玉佩是你的?”重阳蹙眉,试探地问。 绾玉一愣,“什么?”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重阳是在跟刚才的小姑娘说话。 她不爽了:“你有没有在听啊?” 没有人答她的话,重阳死死的盯着挂在那小姑娘胸前的一枚紫玉,又问了一遍:“是你的么?” “……是。”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怯怯地回答。 “你叫什么?” 小姑娘戒备的看他一眼:“林,林潇湘。” 重阳眉头皱得更紧,却刻意放松了语气:“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人。”林潇湘皱着秀气的眉毛歪头想了想,“找我爹。” “你爹叫什么?” “不,不知道……”林潇湘嘴一扁,可怜兮兮的缩在马车一角。 重阳表情一滞,长叹了一声,闭着眼睛仰靠在椅背上。 “怎么了?”绾玉碰了碰重阳,小声问。 重阳苦笑一声:“那玉,我很小的时候在师傅身上见过,是药王宗每任宗主代表身份之物……” “你怀疑她跟你师父有关?”绾玉怪异的看了林潇湘一眼。 不会吧,她还是个小孩儿啊,那老头儿心里没这么bt吧…… 重阳瞪她一眼,“瞎想什么呢你?” 他扭头看了看一脸委屈揪着马车帘子的潇湘,对绾玉小声道:“我师父,叫林尧……” soga……她懂了。 绾玉严肃的点点头:“你准备怎么办?” 重阳一愣,“什么怎么办?” “你不准备和她碰出爱情的火花,然后带她去见你师父请他原谅你?” 重阳揉了揉太阳穴,再次无奈于她的想象力。 “你能不能正常点?我跟在师傅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他有女儿。” 绾玉了然状,私生的嘛,当然不能让你知道。 “……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绾玉正色道,“我觉得一个小姑娘找不到自己的父亲实在太可怜了,我们有义务照顾她。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教给你了。” “为什么?” “你俩亲啊。” “……” “姐…姐,呜,我要找爹爹……”林潇湘抹着眼泪,眼巴巴地看着绾玉。 绾玉往重阳肩上一拍,“快点,安慰她去!” “……” 第16章 返长安 枯燥的行程因为林潇湘的加入而变得……热闹(?) 小姑娘似乎不觉得累,一个不爽就从早哭到晚,这可累惨了重阳,既要安慰她,还要防止她不会再拿出一把针扎他。 绾玉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长安,不过两月时间,守城的士兵比她离开时不知多翻了几倍,进出城的百姓也明显少了,到处张贴着征兵的布告。 跟着暮笙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城,却赫然发现原先重阳那间小屋竟然变成了一栋客源不断的酒楼。 重阳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当即抄家伙进去找人评理,在被绾玉劝了又劝,死命拉着不让他进去之后,才勉强压下他的冲动。 绾玉警惕的拽着重阳的袖子,生怕他一个激动再干出点什么事儿来,一边笑着拉过一个路人甲。 “这位大叔,问一下,这儿原来那栋房子呢?” “啊?”路人甲摸了摸后脑勺,“这儿原来不是酒楼么?” 一旁的路人乙拍了他一下:“嗨,看你就不是本地人。这是前几个月才建的。” “为什么?” “这不是丞相义女走丢了么。” 义女? “怎么说?”绾玉问。 那人小心的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么大事儿你们都不知道呢?” 绾玉诚实的摇摇头,只见那人故作神秘的摇了摇手指,放慢了语调,“据说啊,那丞相义女生得是月貌花容,只是可惜啊可惜,她本是要嫁给三皇子当妃的,结果选妃那天却跟着个男人跑了……” 刚起了个头,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果然八卦在哪都吃香。 “然后呢?”绾玉眨了眨眼,自动忽视掉一边重阳纠结的神色,一副求知欲极强的好奇宝宝模样。 那人被绾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就顿了这么一下,立马有人把话头接了过来。 “就是,那女的也真大胆,跑就跑吧,还冲撞了柳妃,搞的丞相现在也好不尴尬呦。” 恩? 冲撞柳妃? 绾玉歪头想了想,怎么像是在说她呢?不过她什么时候成义女了? “等等等等!”绾玉打住了他们越跑越远的话题,“我就想知道原来的房子哪去了,跟这有关系么?” 路人丙嘿嘿一笑:“这不是到了么……就那天啊,丞相不知从哪里得知她闺女躲在这里了,一大早就带人赶过来。哎呦,不愧是朝廷的人,那架势,骇死我了……” “所以?”绾玉不耐烦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父女俩都机灵的紧,等丞相破门而入后那还有他闺女的影子?所以……”路人丙一摊手,“丞相一怒之下就让人把这儿掀了。” 使劲摁住重阳紧握成拳的手,绾玉道了谢正要离开,路人丁却不死心的补上一句:“后来淮镶王觉得这地方不错,就买下来建了酒楼……” “轰”,重阳爆发了。 重阳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踏入酒楼,任凭绾玉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他从怀里摸出个红色小瓶,从里面倒出些粉末,往空气中一洒。 “好好享受吧。” 重阳阴测测的一笑,上扬的语调透出无限诡异,随后拉着绾玉迅速出了酒楼,一溜烟窜入人群里。 与无数步履匆匆的行人擦肩而过,绾玉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传说每叹一口气就会死掉一个天使,不知道现在已经被绾玉谋杀了几个? “重阳,我们怎么办?”绾玉哀戚戚地问。 “不知道。” “你还有银子么?” “没了。” “那我饿了怎么办,累了怎么办,困了怎么办?” “不知道。” “喂!”绾玉生气了,“你别哭丧个脸,想想办法啊。” “我能怎么办?”重阳转过身,抬着红红的眼睛看着绾玉,顿了片刻才小心的开口,“要不,我们去找丞相。” “你……”绾玉泄气的耷拉着脑袋,“你能不能想点可行啊?……唉,早知道这样,你干嘛要拒绝暮笙啊?” 想他们一个时辰前刚到京城的时候,暮笙多热情邀他们去他家做客啊,可重阳个小王八羔子愣是摆个扑克脸傻不拉唧给拒绝了,搞的她想去都不好意思再提。 “你干嘛总想找他?” 没想到她只是顺口一提,重阳却较起真了。 看着重阳认真的表情,绾玉随意拨了拨头发。 “不然呢?您有什么高见啊?” “我……”重阳语塞,“反正饿不着你就是了,我会想办法。” “我是很想相信你啊,”绾玉眨了眨眼,“但是我们现在没有钱,也没有熟人,根本没法可想。” 重阳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去。 “你看啊,这么一路走来,暮笙管吃管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不对?”绾玉进一步循循善诱,“对恩人我们不能这么排斥的。他那么善良,也不会不欢迎我们,你不用不好意思。而且他官还那么大,我们以后做点什么也方便是不是?” 重阳不语。 绾玉觉得她没办法跟重阳这白痴小孩儿解释靠山的重要性。 “我不管!”重阳嘴一撅,偏过头去,“反正我不去找他。” 小孩子脾气。 绾玉在心里默念几遍,才换上一副笑脸。 又耐心的问了一遍:“真的不去?” “不去!” “好。”绾玉一点头,“那我自己去。” “你也不准去!”重阳迅速拉住她的袖子,倔强的不肯松手。 绾玉好笑的掰开他的手:“你不去我去还不行么?我可不想流浪街头。” “可是……” “别可是啦!”绾玉拍拍他的肩,“等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就来找我哈。” 说罢,留给重阳一个大大的笑脸,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尽可能的放慢了脚步,绾玉嘴角噙着一抹窃笑。 重阳,我就不信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满心以为重阳会追上来的绾玉,这次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当她转过两条街后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蓦地惊觉, 重阳不见了。 第17章 水月宅 重阳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绾玉僵在原地,揉自己眼睛揉了不下十次。 完蛋,她自掘坟墓了。 “重阳!”绾玉急得往回跑了几步,大声呼喊着重阳的名字,却只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尴尬的对旁人笑笑,绾玉放慢了步子,逐渐冷静下来。 自己也算是个成年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她摸着下巴,开始分析现在的处境。 这偌大的长安城,要一个人去找另一个人,其难度堪比大海捞针,但如果另一个人是大官而且还有固定住址,那就简单的多了。 绾玉握拳,决定先找到暮笙把自己安顿下来,重阳的事儿以后再说,反正他是本地人。 打定了注意,绾玉把自己重新调整到最佳状态,走到一个水果摊前,笑眯眯的蹲下身。 “呦,小姐,买个西瓜?脆甜脆甜的。”憨厚的小贩拿着地摊上的水果,殷勤的问。 绾玉的笑容僵在脸上。 刚到夏天,脆甜你个鬼啊。 她拿起几个樱桃细细端详,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哥儿,樱桃不错啊,知道暮小侯爷住哪么?” 小贩乐了:“姑娘好眼力,咱可是这儿最便宜的。你说水月宅?从这东走500米然后左拐,走到头再右拐过一条街就到了。” “谢了,”绾玉眼睛一眯,将樱桃扔到嘴里,“我身上没带钱,待会儿再来买啊。” “姑娘要去水月宅?”小贩神色稍显怪异。“恩,怎么了?”绾玉问道。小贩摆摆手:“且不说小侯爷极少回去,您根本见不到,单说那水月宅的大门,您都不一定进得去。” “为啥?”绾玉愣了。见他一面有这么难么? “唉,这事儿不好说,”小贩摇着头叹息,“您去了就知道了。” 绾玉点点头,对水月宅迸发出了极度的好奇心。 …… “水、月、宅?” 照着小贩的指示走来,绾玉不确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不算显眼的宅子,轻轻叩了叩门。 虽然门顶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水月宅”三个大字,但绾玉却绝对没办法把暮笙和这栋和他身份完全不符的房子联系在一起。 过了片刻,里侧才传来开门的声音。 绾玉拉起嘴角扯出一个笑脸,正要来一番自我介绍。 门扉彻底打开,那边出现的一个女子将她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一双上挑褐色眸子,卷翘的睫毛轻颤,三千青丝于脑后反挽个朝月髻、一柄玉簪插于髻上、两鬓稍短的几缕发柔顺垂于胸前。 美女…… 绾玉喃喃。 一阵微风拂过,美女衣颈上粉色的绒毛随风而舞。 两人相望无言。 对视半响,美女朱唇一抿,神色骤变,不待肖绾玉做出反应,便狠狠地将门关上。 门板带起的风吹得绾玉眯了眼,这才从方才的惊鸿一视中回过神来。 看着紧闭的门,绾玉愣在当场。 微风成了冷风,卷着干叶子在她身后刮过。 绾玉本想掉头就走,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了回去,硬着头皮手再次扣上了门板。 原以为要多试几次才能把门叫开,即使进不去,也好歹问清楚暮笙在哪,未曾想,门却刷拉一声开了。 还是刚才的绝色女子,却怒容满面。 “哪来的回哪去!” 那女子双手把着门边,蹙着柳眉,一脸嫌弃。 绾玉看着她,憋了半晌,“我找……暮笙……” “我知道,”美女撅嘴,不耐烦的打断她,“他不在,你走吧。” 说着,作势又要关门。 “唉~~” 有了第一次教训,绾玉眼疾脚快,迅速卡住了门,仗着自己为了高考拼命练篮球攒出来的几寸劲儿,硬生生将门推了开。“别这样嘛,”绾玉侧身,趁势钻进去,“我知道他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美女道:“说不在就是不在,你给我出去!” 绾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那,那我在这儿等他。” 美女脸红了。气的。 “你这女人好生不要脸!也不怕给人见了说闲话。” 绾玉咧嘴,笑得傻不拉几。 说闲话?她和暮笙有闲话可说么? 见肖绾玉脸皮厚的堪比城墙,美女识趣的静了下来。 正当绾玉沾沾自喜时,美女却突然间冲她回眸一笑,双掌轻击,指着她娇声喝道:“给我拖出去把她脸刮花!” 绾玉眨眼思考的功夫,身子便不受控制的被人架起。 眼见着门越来越近,绾玉活过来似的猛踢着腿:“放开!放开我!” 没人理她,几个家丁捏的她的胳膊生疼。 “砰”的一声,绾玉以狗啃屎的姿势和大地母亲来了个亲密接触。 地上扬起的灰尘呛得她猛咳了几声,恍惚中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女子的冷笑:“好好招呼她,让她明白暮哥哥岂是她能高攀的……” 绾玉揉揉眼睛,欲哭无泪。 面对着愈发逼近的几个大汉,绾玉还是没骨气的朝后面缩去,一边用手护着头:“别打我别打我!我真没想跟你们主子抢男人……暮笙长得女里女气的,啊不不,你们小侯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朵梨花压海棠,和里面那位姑娘真是郎才女貌金龙彩凤天下绝配……我这一颗狗尾巴草喇叭花夜空中的一颗小星星怎么敢肖想他呢,况且我家里有人了,我……” 绾玉昏了头,叽里呱啦念了一堆。 迟迟未等到拳头落下来的疼痛,绾玉胳膊抬起一条缝,眯着眼睛朝外瞟去。 周围围了四五个人,面色铁青,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站在她的面前,即使笑得再和蔼,也难掩脸上那一丝扭曲。 “姑娘……对不住。”老人躬了躬身子,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替她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夫人一向很反感其他女子接近小侯爷……作法也许有些过激,老奴在这里替夫人赔个不是。” 绾玉尴尬地笑笑,挠了挠头。 老人道:“小侯爷已有一月未归,姑娘若无他事便先走吧,老奴不会碰您的。” 说着,老人便折身回去。 绾玉急了,冲过去道:“不可能,我今早跟他一起回来的。” 老人顿住,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姑娘若真认得小侯爷,便去侧门等着吧。” “侧门?” “恩,”老人笑得有些无奈,“小侯爷从不涉足前院。” 第18章 暮邵祺 顺着老管家指的方向一路走到侧门。 看着门上装饰相差不大的两扇门,绾玉叹了口气,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的玩着头发。 不像正门对着大街,热闹的紧,侧门则是拐入了巷子里,略显得幽暗。 一辆马车过去了,两个小贩过去了,三个秀才过去了…… 整整两个时辰,绾玉数着过往的行人,换了无数的姿势,其间还打了个小盹儿,直到天色渐晚,都不见暮笙回来。 绾玉不爽了,这年头老人家也耍人玩儿了。 四处看了眼是否有人经过,绾玉抬头看了看院墙,找了几块石头垒起来,颤巍巍的扶着墙踩上去,伸着手企图够到墙头。 正当她奋力着,身后传来的问话却吓得她险些掉下来。 “你在干什么?” 绾玉一惊,下一秒便被人从墙上拉下来,一个不稳,倒抽了一口气,抬头便对上书言嘲笑的眼。 “我们小侯爷请你你都不甩账,这会儿怎么不请自来了?” “我……”绾玉笑得挺腼腆,“重阳跑丢了,我问问暮笙能不能帮我找找?” 书言丢她个白眼:“你自己走丢了吧。”小声道,“你还挺聪明知道来这儿等,是不是被赶出来了?”说着还神秘兮兮的挤了挤眼睛。 绾玉笑得脸有点抽搐。伸着脑袋朝他身后看去。 尤晋掀着帘子,林潇湘红着眼眶站在一边,暮笙正从马车上走下来。 “暮笙~”绾玉甜甜的叫,蹭到他身边,“能不能在你家住几天,我找不着重阳。” “恩。”暮笙眼睛一弯,答应的干脆。 绾玉差点老泪纵横,好人啊。 “书言,”暮笙道,“开门。” 咦?咦?绾玉掏了掏耳朵,在外面怎么开门? 刚一转身,她的疑问便被解答了: 书言后退两步,一个借力身子便轻飘飘落上了墙头,顿了一会儿,身子一偏便没入墙的那边去。 绾玉咂咂嘴,年轻就是好。 不多时,大门便从里面被拉开,书言侧了身,让出一条道。 随着暮笙走进去,绾玉瞅着高屋建瓴,再次感叹,人不可貌相。 到了岔路口,暮笙吩咐书言带着林潇湘先去歇息,便拐向另一个路口。 眼见着兵分两路,绾玉有些不知所措。踌躇半晌,跟上了暮笙的步子。 刚走了没多远,到一个小院儿里,便被人拦了路。 一身黑衣的男子立在院中,单膝跪下:“小侯爷。” 暮笙额首,道:“还没说?”男子头深深的埋下去:“属下无能。” “无碍,”暮笙摆摆手,淡淡一笑,“关上三天,再不说……就还给齐王吧。”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不想看见完整的。” 背阳,院子里显得有点阴冷,绾玉搓着胳膊看向那人。 “那,陈炎……?”男子低声问。 “陈、炎?”暮笙一双细长的凤眸眯成了一条线,嘴角一勾,“先放着吧,齐王奈何不了他。” “我哥怎么了?” 女子娇俏的声音似乎给这小院射进一道阳光,紧接着一道粉色的身影便窜了过来。 赫然便是不久前把绾玉扔出来的美女。 绾玉往暮笙身后缩了一步。 “陈曦,”暮笙弯着眼轻笑,神情间透着几分疏离,“你不该来。” 陈曦扁扁嘴,泫然欲泣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暮笙偏偏不领情,陈曦咬了咬下唇,想了半天才道:“邵祺来了,在我那儿。” 暮笙点点头:“让他去我屋呆着吧。”说着,便要绕过她朝前走去。 身子一错,绾玉做贼似的脸便露了出来。 陈曦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倏地目露凶光,斗了胆,一把挽住暮笙的胳膊,身子骨软的跟蛇似的,挂在暮笙身上,发嗲道:“暮哥哥,人家好久没见你了~” 绾玉干咳了两声,完全没有身为千瓦电灯泡的自觉,抱着胳膊抬头仰望着树梢。 多好,歪瓜子遇上裂枣子,厚皮子遇上醋坛子。 暮笙不动声色的抽离了胳膊,看着绾玉有些无奈。 暮笙拍了拍陈曦的肩:“你先去把邵祺叫来。” 看着暮笙放软了语调,陈曦杏仁似的眼一弯,笑得那叫一个天地失色,屁颠颠的朝前院跑去。 将绾玉安置在大厅内,暮笙不知去哪转了一圈,回来后才带着绾玉朝后走去。似乎在书房门前停下,暮笙刚一伸手推开门,一团白色便扑了出来,直接黏到暮笙怀里,还拱啊拱的,软软的语调哼唧着:“大哥,大哥~~” 似乎是拱够了,那一团白才抬起小脑袋,端着和暮笙七分像的小脸,笑得一脸明媚。 暮笙柔柔一笑,伸手揉了揉他一头毛,那小孩儿笑得更欢,伸着白嫩嫩的胳膊勾住暮笙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绾玉哆嗦了一下,看暮笙笑得一脸慈祥,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儿子。 放下怀中的小孩儿,暮笙蹲下身道:“小祺,怎么过来了?” 暮邵祺两只小手在身后搅啊搅,垂下头额头抵上暮笙的,蹭了蹭:“小祺想大哥了。”说完脸上还飘起一抹红晕,可爱的让人想咬一口。 绾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吞了口唾沫。 兄弟俩果然长得像,只是暮笙眉宇间多了分傲气,脸上缀着的朱砂添了分妩媚…… 呸呸! 刚一想到妩媚,绾玉便恼得想呼自己俩大耳瓜子,自己果真是被宿舍那群耽美狼给荼毒了。 上演完了兄弟情深,暮笙才拉着弟弟的手道:“玉儿,这是邵祺,我弟弟。” 绾玉不知道怎么反应,傻愣愣的跟着笑,垂头看着站在暮笙身边的小孩儿。暮邵祺正张着纯真的双眼,一脸探究的望着她。 小孩儿和林潇湘差不多大,却比她矮了半个头,绾玉这才想起男孩儿蹿个儿似乎是比较晚。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了半天,连绾玉都觉得气氛不太对了,暮邵祺扯扯暮笙的袖子,让他弯下身来,伏在他耳边看似小声,实则却正好能让绾玉听到的说:“大哥,这次的嫂子不漂亮。” 此言一出,绾玉愣了。暮笙也愣了。 第19章 太子 “乱说什么。”暮笙凝眉,吓得暮邵祺往他怀里缩了缩,扁着嘴道,“大哥凶我。” 暮笙似乎颇为无奈,将他往后推了推,刻意板起脸。 “陈曦教你的?” “你怎么知道?”暮邵祺诧异的瞪大了眼,随即迅速的摇摇头,“不是,不是曦姐姐教的,是,是……” “行了,”暮笙直起身,不耐烦的打断他,“以后少和她来往,我待会儿让尤晋送你回去。” 一听要走,暮邵祺急了。 “我不回去!大哥,人家好不容易才见你一次……” 从未想过因为一句话和自己大哥翻脸,暮邵祺嘴巴厥得能挂油瓶了。 愤恨地瞪了绾玉一眼,嘴一撇,又扑到暮笙身上嚷嚷:“大哥,小祺错了,让我留下来嘛。” 绾玉嘴角抽了抽。 她只是单纯来找暮笙“借宿”几天,没想闹的他家庭不和的…… 暮笙低下头沉默的看着他,敛声道:“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个。” 暮邵祺哑巴了。 委屈了半晌才怏怏松开了手,嘴唇抖啊抖啊抖了半天。 出于母性的保护欲,绾玉拉了拉暮笙的袖子道:“别说了,让他先回去吧。” 暮笙看了看他,对着暮邵祺道:“你还站着做什么?快些回去。” 嘎?! 绾玉傻眼了。 “不是,那个……” 没再给她解释的时间,暮邵祺嘴一撇,“哇”地一声哭着向外跑去,还喊着:“我最讨厌大哥了!~~” 绾玉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小小的背影,刚往前追了几步,就被暮笙拉住了手腕。 回头,暮笙弯着眸子,一如既往的柔和。 “让你见笑了,这孩子从小给家里宠惯了,不知分寸。” 绾玉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僵硬。 “你弟弟,很可爱啊,小孩子就是天真一点好啊……” 暮笙点点头,静默了会儿,突然认真的问她:“你喜欢小孩儿?” “啊?”绾玉微微一怔,“还,还好吧。” 暮笙看着她,笑的一脸莫名。 “小侯爷。” 一声通报,将绾玉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绾玉感激的看着从院外跑进来的那个灰衣侍从,看的对方一头雾水。 “怎么?”暮笙闲闲得问,心情似乎颇好。 那侍从半跪在地,垂着头嗫嚅了半晌,才道:“刘倾大人求见。” “刘倾?”暮笙默念了一遍,轻叹一声,“太子怎的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前厅,一身朝服的男子早已等在那里。 书言立在一边,与其说是陪着,倒不如说是监视。 见暮笙出来,刘倾立刻起身。 “下官参见小侯爷。” 暮笙微笑:“刘大人免礼。” 撩起衣摆,暮笙在椅子上坐下,绾玉一脸不甘愿的站在他身后。 天可怜见的,她绝对是被“强迫”来的。 刘倾起身,抖了抖朝服,看到绾玉的瞬间似乎有些诧异。 暮笙侧了侧身子,仰头直对上刘倾的视线。 “刘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刘倾立刻低下头去。 “太子殿下听闻小侯爷刚从杭州回来,欲借三日后端午节气,邀您进宫一叙。” 话音刚落,书言的脸色刷啦就变了。 小侯爷离京一事连他的父亲暮梁老将军都不知晓,太子竟然…… 暮笙端过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不经意地道:“殿下这是闲来无事,想找本侯解解闷儿了。” 刘倾无言,干笑。 暮笙放下茶盏,只手撑着下颚,笑若清泉碧水,温和淡然。 “宫中上下皆知本侯喜静,从未参加过宴会一类,太子又何苦劳刘大人亲自来一趟?” “小侯爷此言差矣。”刘倾道,“殿下乃诚心邀您一聚,若是就此推辞,怕是过意不去。” “哦?” 暮笙挑眉,笑意更甚。 “陛下都许了本侯不必参加宫中繁琐之事,难不成太子比皇上面子还大?” “这……” 刘倾哑然。脸色由红变白,白了又紫……最后只能说:“望小侯爷三思,回去也好让下官有个交代。” 绾玉悄悄低下头望向暮笙,想看他还有什么法儿气那个叫刘倾的,却不想与暮笙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脸上一红,尴尬的扭过头。 暮笙轻笑出声。 出乎刘倾的预料,只一会儿,暮笙的态度便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答应的颇为爽快。 “那劳烦刘大人转告殿下,本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倾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动了暮笙,怕他反悔似的连声道:“是是,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暮笙含笑额首。 眼瞅着刘倾疾步朝门口走去,绾玉绕过来,拍了拍暮笙,有些失望地道:“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快?”她还想再看会儿呢! 暮笙沉吟了片刻。 “我以为你想去。” “啊?”绾玉不知所以然。 “你就没有想见的人?例如,丞相?” 绾玉眨了眨眼,想了半天才恍然,自己似乎还有一个身份,不过暮笙怎么—— “你调查我?” “嗯,”暮笙点了点头,“我认识你第二天尤晋就把你的资料给我了。” 绾玉有些挫败,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人掀了家底。 暮笙迟疑了一下。 “你,不高兴?” “没有!” 肖绾玉立刻笑起来。 反正那身份不是自己的,调查就调查了,只是一想到暮笙对自己如此“上心”,就跟灌了蜜似的。 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呈现什么表情。 见绾玉笑的越来越甜,暮笙曲着食指无奈的在她净白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明儿让丫鬟给你拿几套衣服,你试试。” “好。”绾玉应了声,大大的拥抱了暮笙一下,“我爱死你了。” 随即乐颠颠的奔回了房里。 留下暮笙在大厅中央,愣了快半个时辰。 第20章 重归 三日后,晨。 曙色微熹,轻雾若纱。薄云无风,细柳碎碎垂。 朱墙黛瓦,阳光斜映入窗棱。 撩开垂落在地的白色床帐,一双白皙的手伸出来,晃了晃,抓住床头的柱子,帘子上模糊映出一个女子的影儿。 绾玉刚起身,房门便被敲响,应了声,看着鱼贯而入的丫鬟,愣是半天没回过神。 为首的丫头长的颇乖巧,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讨人喜欢的紧。 问了缘由,才知那丫头叫丁香,是暮笙的贴身丫鬟,年龄不大,手脚却麻利的很,被暮笙一眼相中。 绾玉面子上笑的爽朗,心里隐约不是滋味,本能的将两人放到一块儿比较。 不太习惯的在丫鬟的伺候下洗了漱,紧接着便有婢女端着早餐进来。 没有油腻的食物,全是些清淡且精致的小菜,还配上一碗香气四溢的紫菜蛋花汤。 坐在桌旁,绾玉边吃边问站在身后的丁香:“暮笙呢?” 丁香掩嘴一笑,拿着帕子将绾玉嘴角的饭渍擦去,才道:“主子上早朝去了,晚些才能回来。” 绾玉尴尬的低下头,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四周几个丫鬟讥笑的目光。 晃了晃脑袋,绾玉放慢了速度,食指拇指捏着勺柄,舀起半勺汤,勺子送到到唇边还顿一下,吹两口才喝入嘴里。 这下可急了丁香。 “您快些用膳吧,待会儿还要试衣服,若做不完,小侯爷回来奴婢没法儿交代。” “……” 快也不行,慢也不行,肖绾玉气愤了。 两手端起汤碗,仰头一口气全部灌入嘴里。 罢了,拾起袖子抹抹嘴,潇洒的将碗扔在桌上。 几个丫鬟呆了。 丁香干咳了两声,吩咐一旁几个丫鬟将桌上的东西收走。 对绾玉道了声“稍等”,丁香冲外面拍拍手,便又是一群婢女进来。 个个垂眉敛目,端着手上折叠整齐的衣物,在绾玉面前一字排开。 丁香走过去,将衣服一件件展开给绾玉看。 那质地、花纹皆是上上品。 绾玉看的目不转睛,活像村旮旯进城,半晌才颤巍巍的道:“都是,给我的?” 丁香一俯身,道:“主子吩咐的,若您不喜欢,奴婢再拿去换。” “不不不,”绾玉吞了口唾沫,飞速奔过去,摸着下巴,在衣服前面来回巡视了好几圈,最后拿起一件紫销百褶裙,在身上比了比,还臭美的转了几个圈儿,问道,“好看么?” 几个丫鬟的神色有点奇怪。 丁香憋了口气,勉强道:“好,好看,不过您不试试其他几件?” “不用了,”绾玉眼睛一弯,捧着紫销裙跟得了宝贝似的,“就这件了。” 丫鬟的表情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主子说让她自己选,但是打死她们也想不到,这个女人的品味竟然这么独特。 那个裙子很漂亮是没错,但也得因人而异,这姑娘穿起这条裙子来,实在是有点抱歉…… “难看死了。”一个讥诮的声音从房顶上传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看向门口。 门框上倒挂着个人,俊俏的脸,杏仁似的眼。 那人眼睛一弯,一个后空翻从门梁上跃下来,抖了抖衣服踏入屋内,一脸鄙夷的看着绾玉道:“这衣服挺好看的,怎么被你一穿就给糟蹋了?” 丁香警惕的上前一步,“什么人?胆敢擅闯侯府?” 绾玉一个激灵,忙拉住她赔笑道:“自己人,自己人。” 丁香狐疑的看着她。 绾玉回她一个比金石还坚的眼神。 丁香稍稍放松了点。 绾玉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那人的领子吼道:“重阳你个混小子,这些天死哪儿去了?!” 重阳往后退了半步,毫不留情的打开她的手,一脸委屈:“到底是谁丢下谁啊?你怎么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绾玉吃痛,收回手呼呼吹了半晌,扑过去掐他:“你他娘的混球还有理了?老娘一个弱小女子给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忍心不管不顾了?啊?你还是不是人啊!” 重阳无言,瞅那眼神像个怨妇。 “就你还弱小?你行行好饶了那俩字儿吧。” “闭嘴!”绾玉脸一黑,一巴掌呼到他脸上,“老实交代,你上哪玩儿去了?” “玩儿?!”重阳似是极为不满她的用词,声调都拔高了几个度,“我都命悬一线了好吧!” 绾玉眯眼:“怎么说?” 重阳叹了口气,摇摇头,摆摆手。 “一言难尽。” 绾玉踹他一脚。 “滚!” 重阳瞅着衣服上的鞋印,委屈的缩到一边,像只受惊的兔子,抖啊抖。 “连你也嫌弃我,我不活了……” 绾玉翻了个白眼,顺手操起桌上的茶盖,扔过去。 “x你大爷,速度点儿说!” 重阳揉着脑袋,哀怨地看她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绾玉不耐烦了,一嗓子吼过去:“说重点!” “知道了知道了,”重阳皱皱鼻子,哼了声,“事儿真多。” “你……” 重阳斜睨她一眼:“你到底要不要听啊?” “……你说。” “嗯……就你刚走的时候,我一直跟在你后面。”重阳笑了笑,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绝对没有发现。“我跟了你好久,你都没有转身看我……” 绾玉自知理亏,戳了戳他:“然后呢?” “然后,我正准备叫你,旁边就突然冲出来个人把我打晕了。”重阳耸了耸肩,绾玉憋笑,好戏剧。 “等我醒来后,那些人告诉我说那是劳什子齐王府,嚣张的很,非得让我给他们王爷治病,不然不让我活着走出王府。啧,求人有这态度么?” “所以呢?”绾玉饶有兴趣地问,“你给他看了么?” “没有。”重阳回答的理所当然。 “你跑出来的?” “嗯……?!”盯着脖子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匕首,重阳声音都变了调。 绾玉大惊:“丁香!你干什么?” 丁香抿了抿唇:“说!你和齐王什么关系?” 重阳哭丧着脸:“我都说了我是被他抓去的,跟他没关系啊……” “对啊对啊,”绾玉小心的拉住丁香的胳膊,怕她手一抖重阳的小命就归天了,“他和齐王没关系的。” 丁香看了看他俩,收回匕首,冷声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任何对主子有威胁的人靠近他。” “不会的不会的,”绾玉点头如捣蒜,胳膊肘戳着重阳拼命把他往外推。 刚跨出门槛,便与迎面跑来的侍女撞了个正着。 侍女弓着身子连道了几声“对不起”,便绕过他们急急地跑了进去,道:“丁香姐,主子回来了。” 第21章 东宫 回来了?暮笙? 绾玉忙收回脚,顺带着抓过重阳一把塞到门后面。 重阳的头猛地撞到墙壁上,“嘶”了声,顿时哭笑不得。 “这样有用么?” 看着绾玉完全是掩耳盗铃的行为,重阳自觉从门后走出来,指了指绾玉身后阴沉着脸的丁香,示意她就算躲到门后也还是有人看着。 绾玉呆了呆,看向门外,暮笙似乎马上就到了。 有些挫败地道:“那怎么办?” 重阳无语地瞪她一眼。 “我为什么要躲?我也是客人好不好?” “是么?” 一声轻笑,一抹白色的身影跨入屋内。 “本侯何时请了重仙人来做客了?” 轻柔的语声,不知是疑问,还是嬉笑。 此言一出,丁香怀疑的目光立刻毫不掩饰的向重阳投来。 绾玉看看暮笙,又看看重阳,顿时想起暮笙之前见的一直都是易容后的重阳,有些尴尬的上前一步。 “我,我可以解释。” 重阳疑惑地看看他,那眼神似乎在问她解释什么。 绾玉无奈,这个白痴。 “不必,”暮笙笑的格外豁达,“来者是客,丁香你们且下去,好好招呼着重公子。” 有了主子的话,丁香不再执着,略一俯身,领着大队侍女缓缓而去。 偌大的房间,霎时只剩下三人。 绾玉转着眸子,企图找点话题来打破这凝结的气氛。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无果。 丧气的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茶碗。 瓷器的碰撞,丁玲当啷的响。 暮笙什么表情,绾玉没看到,只是下一秒,手上的裙子就被人接了过去。 暮笙提着裙子,比着绾玉,从上到下细细端详了一遍。重阳站在一边,一脸看戏的表情。 绾玉怒! 难道她的审美观这么不讨喜? 只是重阳失望了。 暮笙说:“很好看,玉儿穿什么都好看。” 绾玉得意了,要有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上。重阳瞪着眼睛一把抢过裙子,情绪有些激动。 “做人不带这样的,睁眼说瞎话。” 暮笙迷茫,真诚的目光看不出半分作假。 “可是,我说真的……” 绾玉咂咂嘴,一个媚眼儿抛过去,重阳干呕,绾玉不屑,“哼。” 重阳抖了抖。 绾玉说:“哼。” 重阳又抖了抖。 绾玉说:“哼。” 重阳瞪她:“你猪啊?” ………… 绾玉纠结了很久。 暮笙一直没说话,所以当他们出发去皇宫的时候,绾玉很小心的观察着暮笙的脸色。 水月宅前,马车已备好,有人将板凳放在地上,掀着帘子请暮笙上去。 重阳看着绾玉:“你真的要去?你确定?你两个月前才从里边被扔出来……” 一遍一遍,似乎要确认什么,重阳的问题一下午都没断过。 “是啦是啦,”绾玉不耐烦的摆手,“上次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扔出来,这次一定要吃个够本。” 重阳嘴角抽了抽,沉默。 “嘿,”绾玉还算有点良心,“你准备去哪?” 重阳耸肩:“我人缘再不济也比你好点儿,京城里还有几个朋友,大概会收留我吧……嗯,大概……” “哦。”绾玉点头,转身,看到暮笙在向她招手。 回了个笑脸,跟重阳道了声“拜拜”,乐颠颠的朝着马车奔去。 看着马车辘辘远去,重阳才小声的默念:“白白……白什么……” 皇宫。 一如几月前一般庄严。 在正门前下了马车,跟着太监步行向内走去。 一眼望不全的巨大方场,尽显皇家威严,在绾玉看来,却是差点晕过去。 越走越不对,哪怕只是来过一次的地方,也好歹有个印象,但现在却是朝着与上次完全相反的方向走着。 绾玉问:“我们去哪?”暮笙说:“东宫。”绾玉说:“去东宫做什么?”暮笙说:“见太子。” 领路的太监扭过头来,眼神颇鄙夷。绾玉抿唇瞪回去,象征性的笑笑。 “我知道,我是问找太子干什么……” 暮笙说:“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里子撕破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绾玉看着他,一下就说不出话了。 天可怜见的,她语文真的不好。 太监只领到了东宫前,还有一截高高的汉白玉石阶需要自己走上去。 绾玉腿软的扶住石栏,抬着头看。 那天阳光很明媚,绾玉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成了一条缝。 暮笙笑笑,揽着她的腰,一个垫步落在阶上。 绾玉恍恍然,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了声谢,抖抖衣服,继续望天。 “哎呀,瞅瞅是谁来了?”被刻意雀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从殿内走出来两人,前面的人一身玄衣,华冠繁服,盛气凌人的像只金丝雀。跟在他身后的人,却一直低着头,低调异常。 人比人啊……暮笙撩起衣袍,作势要跪,那看起来没什么城府的小太子忙扶起他,说什么这私底下呢,又没外人,不必多礼,搞的他好像跟暮笙有多熟。 绾玉抬头看他,正巧了跟太子身后那人对了个正着。 普普通通的相貌,却配了那么双眼,阴沉的骇人。 第22章 宫廷宴(一) 绾玉干咳了声,迅速垂下眼睑,一手扇着风,喃喃着:“今儿天不错啊……” 暮笙说:“嗯,是挺好的。”绾玉打着哈哈,低下头去摆弄衣服上的小花边。 太子笑道:“这位姑娘真是天性纯真。”绾玉手一抖。 蠢就蠢吧,不用这么委婉。 暮笙笑:“嗯,是挺纯真的。”绾玉抬眼瞅他,好样的,你也说我蠢…… 太子往里退了一步,绕过云母屏,朝里走去。 绾玉和暮笙跟在后面,一路上具是金雕玉琢的件物,亏得是傍晚了,采光条件不怎么好,不然实在是有些灼眼。 太子一路寒暄,暮笙一路微笑,太子同党一路沉默,绾玉一路急躁。 以前总觉得住个别墅好,现在才发现,房子太大真的不方便。 像这拐来拐去的小道行廊,弄死她都记不住。 “听说,你最近去了杭州?” 摆够了谱,太子脚步一顿,缓缓的说。 “嗯,”暮笙轻轻一笑,微扬起下巴,眼角下嫣红的泪痣,衬得他的皮肤越发显得白皙。 太子侧目看他,暮笙却再不说话。 “最近朝中大臣忙的不可开交,竟还被你偷的几日清闲。”太子摇了摇头,不知是叹息或者别的。 绾玉稍稍往旁边退了退。 虽然不知道暮笙去杭州有什么错的,被人屡屡提起,总之,她觉得她去杭州绝对是明智之举。 暮笙道:“殿下多虑了,本侯不过是去拜访一位故人。” 绾玉侧目。 当着太子称本侯,太嚣张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呸呸呸!乱说!暮笙觉得好人活百年。 不过有一句话似乎是说什么好人不长命…… 不对不对,绾玉皱眉咬唇,沉浸在自己好人坏人的世界,孰未发现,气愤已悄悄起了变化。 太子挑眉:“是何故人竟让暮小侯爷如此挂心?” 暮笙道:“区区一介平民,不足为题。” “是么?”太子道,“可是那圣贤庄少庄主?” 暮笙细长的眼睛眨了一下,墨黑的瞳孔静静的望着太子,不肯定,也不否认。 太子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一咬牙,愣是稳了下来,挺胸抬头,笑的颇为得意,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圣贤庄倒是个不错的势力,只是和朝廷作对,简直是以卵击石!” 暮笙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眼角的绯红泪痣跟着一跳,悠悠地道:“殿下,有些话不能乱讲,免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太子明显愣了一下,怒道:“西北藩王造反,勾结胡人已经打到萧关了你知不知道?!” 暮笙道:“知道,这不是殿下一直希望看到的么?” 太子急了。 “你乱说什么?” 暮笙摇摇头:“纸还是不要挑破了的好。” 太子语塞,扭头看了看身后之人,那人亦默默回望他,眼神阴的让人心寒。 太子一咬牙,冷冷一笑。 “我大祁风光百年,断不能葬送在吾辈之手,只是眼见外敌入侵,我军却屡战屡败,暮贤之老将军辞官归隐,朝中那帮老古董又拿不出半个主意……”说到老古董,太子的语气明显不屑,顿了顿,接着道:“现下父皇正为何人为将而发愁,本宫以为,小侯爷便是最佳人选。” “什么?!”刚从自己世界中走出来的绾玉,后知后觉的喊了起来,暮笙要去打仗么?“不行!绝对不行!” 太子皱眉,似乎是逼着自己拉出一个笑,对着暮笙道:“纯真断然好,若是过了头,怕要招祸的。” 暮笙浅笑,眼底泛着柔柔的波纹:“殿下见笑了,关于拜将一事,殿下还是另想他人吧。” 太子吃了鳖,脸色霎时难看的像便秘。 “此事本宫会同父王再议……” “那最好,”暮笙道,“若无他事,本侯先行告退。” 说罢,变走了出去。 绾玉冲太子做了个鬼脸,一路小跑追上暮笙的脚步。 走了很远,才听到太子在后面喊:“你一定会后悔的……” …… 夜幕低垂,繁星挂上了夜空。 密鼓喧天,皇宫大院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皇家就是皇家,真是从里到外的热闹,从外到里的喧嚣。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却是各怀鬼胎。 礼官念了一堆词,绾玉撑着下巴打瞌睡,四周许许多多“无意”间晃过来的目光,统统无视,搞的她对自己的定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一个时辰前,绾玉刚随着暮笙到了举办宴会的朝露殿,便被一个看起来还算和蔼的老头抓过去,絮絮叨叨念了一通,说着说着,老头的眼眶就开始泛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可算回来了,回来就好……” 绾玉茫然,瞅了半天才蓦地警觉。 那张集严肃和蔼与一身,正老泪纵横的脸,是丞相大人的。 这个认知可不大好,毕竟他们名义上还是父女。 虽然这只是丞相单方面认为的,对绾玉来说,他就是平时上车让个座,逛商场帮捡个苹果的路人甲老爷爷。 绾玉尴尬的抽了抽手:“丞相大人,我……” “玉儿。” 绾玉回头,鼻尖撞上了那人的胸膛,隔着雪白的衣裳,丝丝缕缕的体香沁人心脾。 仰头,对着暮笙精致的脸,那双细长的眸子内流转着从未有过的柔和。 世界瞬间变得很小很静,绾玉小声吞了口唾沫,望的痴了。 暮笙就着揽住她的姿势,对丞相道:“丞相大人,别来无恙?” 丞相看着他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们,你们……” 暮笙垂头看着绾玉,眼中有浅浅的笑意。 “丞相大人且放心,以后玉儿由本侯照顾,本侯断不会让玉儿受半分委屈。” 什么?绾玉眨眨眼,听得迷迷瞪瞪。 很显然,丞相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呆呆地问:“什么?” 暮笙道:“没什么,本侯会对玉儿负责的。” 暮笙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旁边的人听了个真切。 联系到三皇子生日宴那天肖绾玉神秘失踪,众人皆是一副“怪不得”的模样,痴傻的三皇子,俊美的小侯爷,是个人都会选择后者。 丞相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 “你们怎能做出此等苟且之事?不行,老夫绝对不许!” 绾玉无辜的看着他,但在他眼里这眼神愣是变了味儿,暮笙还惟恐天下不乱的加了句:“生米已成熟饭,本侯并非不敢承担责任之人,只是,丞相也好歹为玉儿想想。” 丞相憋屈了,眼巴巴看着绾玉,似乎绝望了。 绾玉往后一靠,埋在暮笙怀里闷笑。 怎么他说着玩儿的都有人信…… 于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丞相之女与小侯爷有染。 …… ………… 绾玉又是一杯茶灌进去,恶狠狠瞪回了望过来的眼神。 礼官的词终于念完,皇上一声“开始吧”,掷地有声,却无一人敢动筷。 大殿内霎时静的掉根针都听得一清二楚。 默了许久,太子终于站了出来,顶着众人满怀希冀的目光,站到了大殿中央。 “父皇,对于何人任三军总帅之位,儿臣以为,有一人当能胜任。” 在端午宴上讨论这种话题,皇帝明显不悦,眉头一皱,道:“哦?焕儿有何人选?” 太子额上渗出了冷汗,一咬牙,一闭眼:“暮笙。” 皇帝挑眉,朝着暮笙看去。 暮笙悠然饮完最后一口酒,起身,流云缎子束着的发顺势滑落在胸前,优雅淡然。 太子道:“儿臣素闻暮笙小侯爷自小与暮将军混迹军营,深谙用兵之道,在军中深得人心,且武功盖世,年纪轻轻已颇具大将风范,儿臣以为,小侯爷实是最佳人选。” 绾玉一口茶喷出来,瞅瞅皇帝的脸色,这太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第23章 宫廷宴(二) 皇帝支着下颚,想了半晌。 “皇儿言之有理,笙儿……” 暮笙绕过桌子上前,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此事万万不可啊皇上。”已年逾花甲的老大臣诚惶诚恐的站出来,捋着花白的胡子,咳嗽了两声,道:“小侯爷固然有能,只是年岁尚轻,恐有失稳重啊。” “哦?”太子挑眉,“不知李大人以为何为稳重?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敌人打过来么?” 李大人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一滞,清了清嗓子:“总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从长计议?”太子冷笑,“如今战事已是火烧燃眉之急,李大人竟如此不紧不慢,还真是‘稳重’啊。” 李大人上前一步,还欲说点什么,皇上抬起袖子,干咳了两声,李大人动作顿住,最终还是一甩袖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很显然,皇帝胳膊肘还是朝内拐的,而且看得出来,这帮前朝元老让皇帝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明眼人都明白皇帝是向着太子,连平日里朝中最有权威的老臣都吃了闭门羹,所有人都识趣的禁了声,不再与太子争论。 太子得意的笑了:“还望父皇三思。” “这……” 皇帝皱眉,拿起桌上的茶盏观摩半晌,又放了下去,对于将兵权放给一个未及冠的少年,难免有些介怀。 太子略一沉思:“父皇不必多虑,自古便是少年功名,且暮小侯爷又是我辈最为出色的,儿臣以为小侯爷当能胜此重任。” 看着太子低眉顺目一脸恭敬的模样,绾玉差点掀了桌子。 你他丫的有本事自己去啊,光跟这儿废话。 刚摸到盘子边的手突然被另一双手覆住,绾玉大惊,扭头,那人冲着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水云般的头发垂下来,那人站在她身后,弯着腰,一身莹白衣服,稍显女气,泛着点儿淡红,透着点儿绛紫,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儿,笑的特……yd。 “肖绾玉?” 绾玉愣愣的点头,那人直起身,看看外面,冲她挤挤眼睛,转身出去了。绾玉会意,起身,没站稳,险些撞翻凳子。 庭下月光如洒,初夏,几声蝉鸣,树影婆娑,人都聚到了殿内,外面倒显幽静。 追随着飘然而去的白色身影,直到远离了热闹无比的朝露殿,绾玉才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再见不着人影,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甚好,又迷路了。 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黑乎乎的,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一道白色从其间一闪而过。绾玉瞪大了眼,后退一步,刚想大叫,就被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孔吓得差点咬住舌尖。 一双修眉凤眼,滴溜转了半圈,将绾玉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才退后一步,摸着尖尖的下巴,咂咂嘴:“你就是肖绾玉?啧,勉强凑合吧。” 绾玉仰脸,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倍儿紧:“你哪位?” 似是对绾玉的问题不屑一顾,那人一双狐狸眼依旧转个不停:“我还当有多特别呢,白跑,白跑了。” “这位同学,”绾玉道,“请问我认识你么?” “嗯?”白狐狸终于有了反应,微垂下头,上扬的眼角更加嚣张,“你应该认识我么?”绾玉无语:“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白狐狸挠挠头:“不认识这就对了。我就说嘛,重阳这小子怎么可能跟你提到我。” 绾玉问:“你认识重阳?”白狐狸斟酌了半天,才蹦出俩字:“还好。” 冷风嗖嗖刮过。 绾玉僵了许久。 有句话怎么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你找我有事么?” “没有啊,”白狐狸答得理所当然,看到绾玉已经挥起来的拳头,忙补上一句,“其实我就是想看看重阳那小子看上的是什么样的人。” “嗯?”绾玉的拳头停在半空中,“什么?” 狐狸就是狐狸,笑起来都贼兮兮的。 “酒后吐真言,那小子现在喝的酩酊大醉的,绝对没假。” “不是,”绾玉缩回手,有些懵了,“他看上谁了?” “肖绾玉啊,”白狐狸蹙眉,“你不是么?” 绾玉手一抖,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白狐狸丢过来个白眼,“他现在在我家……哎,可惜了我的三十年陈酿,都给他糟蹋了,奇怪,他以前明明不喝酒的……” 绾玉点点头,心不在焉。 后面白狐狸念叨了很多,绾玉没听进去,脑子里面一直响着那句他看上肖绾玉了,看上肖绾玉了,肖绾玉肖绾玉…… 混混沌沌的往回走,甚至忘了问他的名字。白狐狸在后面又嘀咕了几句,没追上来。 不知是怎么晃回来的,总之看着越来越近的朝露殿,绾玉大叹,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站在殿前,侧身闪到门后,整整衣服,正要若无其事的进去,恰与从里跑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绾玉“哎呦”一声,揉了揉额头,本能的甩出一句:“赶着投胎啊?”对面的人扬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看着她,嘴唇张了张,突然吼起来:“你怎么还在这儿闲逛?!” 呦,书言。 绾玉眼睛一眯,悠闲地靠在门框上:“怎么?想姐姐了?” 书言愤恨的瞪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主子找不到你,快急死了!” 绾玉正色,朝里面探了探头:“暮笙呢?” 书言重重的哼了一声:“找不到你,当然先回去了。” 绾玉暗骂他一句没良心,堆起笑脸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小少爷,”书言道,“小少爷似乎给上次带回来那姑娘……伤着了。” 第24章 蚀心 伤着了…… 直到赶回水月宅,绾玉才发现书言说的有多客观。 如果那躺在床上的孩子小脸惨白,嘴唇青紫,紧闭着眼睛身上还不时抽搐一下只叫做伤着了的话,那猪都会上树了。 站在门口,绾玉试探的敲了敲门,没人理她。清了清嗓子走进去。暮笙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小心翼翼的超前走了几步,发现床边的镂空雕花红木椅上还坐着个女人,一身淡绿色长裙,外罩一层薄纱,一柄玉簪插在发髻上,眸子半闭,扇子似的睫毛遮住了一双柔柔的桃花眼,朱红唇瓣衬得肤色越显苍白,清高不可一世。 绾玉差点脱口而出“仙女姐姐”,再看一眼暮笙绝美的容貌,再次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善哉。 仙女修长白嫩的手指搭在暮邵祺的手腕上,过了片刻才缩回衣袖里,红唇微抿:“小少爷所中乃是药王宗剧毒,名为‘蚀心’……属下无能,实在难以根除,只得先开几副药,暂时压下‘蚀心’的发作。” 暮笙吁了口气,点点头,走到暮邵祺身边,俯下身,将他的胳膊轻轻的放入被子里,压好被角,顿了顿:“云华,这事谁也别说。” 仙女眼睫眨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问:“那,您父亲那里……” “尤其是他,”暮笙道,“别让他担心。” 仙女摸了摸鼻尖,应了声,退了出去。 暮笙直起身,走至桌边坐下,沉声道:“尤晋,怎么回事?” 尤晋正要跪下,便被书言一把拉住。 “噗通”一声,书言双膝重重的砸在地板上,连磕了几个头,颤声道:“是,是我的错,不关他的事,请主子责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暮笙愣了一下,端过茶盏捻着茶盖拨了拨,轻笑道:“你怎么了?本侯分明记得是让尤晋带小祺回去……” “是我让他留下来的。”书言垂着头,两只胳膊撑在地板上支住打颤的身子,冷汗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尤晋本是要送小少爷回去的,可小少爷来找我,求我将他留下来。我想您那么疼爱小少爷,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将他留了下来,于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暮笙笑着将话头接了过来,“这段时间太子、齐王蠢蠢欲动,你就那么肯定小祺在我这儿没问题?” 书言认命的闭上眼:“请主子责罚。” 尤晋沉吟片刻,道:“听管家说,小少爷是被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伤的。” “林潇湘?”暮笙的笑容渐渐沉了下去,“她在哪?”一听到‘林潇湘’三个字,绾玉浑身本能的紧绷起来,毕竟那孩子当初是她要求带回来的。 “跑了,”尤晋道,“这几天她和小少爷玩的很好,所以当她从小少爷房里跑出来的时候,管家以为他们是在玩什么新游戏,也没多在意,直到晚膳的时候,管家才觉出不对,那时小少爷已经这样了,管家便找人去通知了您。” “等等等等,”绾玉挥着胳膊跑出来打岔,“不可能是潇湘,她是女孩子,不会下这么重的手的。” “不会?”尤晋冷冷的瞥她一眼,“希望肖小姐还没有忘记宜零的时候。” 绾玉语塞。 确实,林潇湘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有时候心狠的让人吃惊。 “可是……”可是就为了那张脸,她也得让林潇湘活下去。 “玉儿,”暮笙道,“她到底是你什么人?让你这么护着她。” 绾玉咬了咬下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夜风很静,她半垂着眼帘,睫毛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暮笙,”过了半晌,绾玉才道,“别杀她。” 暮邵祺对他哥哥有多重要,她从第一次见他就知道,可林潇湘于她,同样重要。 “好,”暮笙吸了口气,弯着眼睛安慰一笑,“我不问这个,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有药王宗的毒?” 绾玉眨了下眼睛,突然反应过来:“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哎,怎么被你给绕进去了。” 暮笙淡淡的看着她,看到她浑身都僵硬了,挠着头的手尴尬的不知放到哪里,突然道:“尤晋,把那孩子带回来。” 绾玉倏地看向他,从他墨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却看不出他的丝毫感情。 暮笙面无表情的又补充了一句:“本侯不会介意她,是死是活。” “你不能这样!”绾玉倒抽了口气,急急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干的?” “证据?”暮笙突然笑的异常轻快,“因为她是林尧的女儿,是药王宗的少主,还需要别的证据么?”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暮笙头一歪,曲着食指敲了敲下巴:“不凭什么,她身上那块玉早已说明了一切问题。” “说不定是她无意间得来的……” 暮笙“噗哧”一笑,将鬓角的墨发拨到而后,仰起头来,道:“玉儿,你当药王宗少宗主的名号是叫着好玩儿的?” 烛光的映衬下,暮笙却是美的不可方物,那一颗泪痣,像是滴出的血。 绾玉定定的看着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绾玉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就算是这样,你也没理由杀她,在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之前,她也只是嫌疑犯而已。” 暮笙走到她身边,微垂下头:“你要本侯放了她?” 绾玉点点头。 “那小祺呢?”暮笙道,“你要我不管他?” 绾玉又摇了摇头,突然说不出话来。 暮笙叹了口气:“玉儿,这是药王宗的毒,云华都解不了……” 绾玉抿了抿唇,突然眼睛一亮:“对了,重阳是药王宗的弟子,他肯定能解!” 暮笙狐疑的看着她,对视了一会儿,暮笙道:“罢了,你先去歇着吧……明天再说。”绾玉偏过头,小声道:“那,潇湘她……” 暮笙想了想,看了尤晋一眼:“永远别让她踏入京城半步。” 第25章 解毒 当第二天早晨绾玉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找来丫鬟迷迷糊糊的洗完脸,一步三摇的朝前厅走去。 当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看清站在堂前和瘫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谁后,不得不承认暮笙办事果然是效率派的。 昨天见着的白狐狸一脸贼兮兮的笑,挥着手跟她打招呼:“又见面了~”用胳膊肘顶了顶倒在椅子上依然不怎么清醒的重阳,揪着他耳朵道,“还睡,你媳妇儿来了。” 重阳咂咂嘴,反射性地呼出一巴掌,“尹白韶你个混账王八棍,再乱嚼舌头你试试。” 白狐狸轻松挡住重阳没什么力度的一击,嘿嘿一笑:“怎么着?你昨儿个不是喊的挺欢的么。” 绾玉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绾玉道:“你们怎么在这儿?”白狐狸耸耸肩,指了指暮笙,“小侯爷请来的,得给点面子不是?”绾玉疑惑的看看暮笙,暮笙一脸无辜:“你昨天说的啊。”绾玉眨眨眼,“我说什么了?”暮笙道,“蚀心啊,这毒不经拖的,越早除了越好。” 绾玉点点头,为难的看了眼又睡过去的重阳,道:“不过,他都这样了,能行么……” 书言把手里的小瓷碗抛起来,又接住,抱怨道:“肯定不行啊,不过都给他三碗醒酒茶了,还是这样,没办法啊。” 绾玉了然,伸手使劲在重阳脸上掐了一把,重阳挥手打开她,换个姿势,继续睡。 绾玉鲁起袖子,道:“拿桶冰水来,我就不信了。” 白狐狸神色变了变,难得的没有落井下石:“不行,他身子弱,经不起冷水刺激。” 绾玉无语,重阳平时生龙活虎的,怎的就没看出哪点儿弱了? 摸下头上的簪子,绾玉绕到重阳身边蹲下,卯了力气朝着重阳大腿扎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空,重阳猛地蹿起来,疼得手都在发抖。撩起衣下摆,淬白的裤子上已经晕染开一块儿血色。 重阳哭丧着脸,显然酒意已醒了大半:“肖绾玉,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你。” 绾玉抱歉的吐吐舌头,凑过去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扎的那么深,重阳吓得转身就躲,不料腿上一软,径直倒向白狐狸身上。 白狐狸也不躲,直接接过重阳的腰,一手在重阳伤口处按了按,满脸关心之色:“乖,不痛不痛。” 重阳疼得龇牙咧嘴,抬起没受伤的腿一脚踹到他身上:“尹白韶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白狐狸忙松开重阳闪到一边,重阳扶着椅子把手才勉强站稳。 暮笙咳了一声,站起身抖抖衣服:“该是早朝了,最近天下不太平,皇上不准假。” 绾玉了然,乖巧的点点头:“去吧去吧,等你回来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暮邵祺。” 暮笙温柔的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重阳的神色有些奇怪:“怎么回事……” 瞥了眼目光不善的书言,绾玉拽着重阳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具体的以后再跟你说,反正如果你治不好暮笙他弟弟,决计得一尸两命。” “……什么?” “额,反正就是我一条命林潇湘一条命……”绾玉挠挠头,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虽然我死不足惜了,但是林潇湘不你们宗主他闺女么?你要回去还得指着他。” 重阳斜睨她一眼:“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渴了,要喝水。” 绾玉黑线,倒了杯茶,递到重阳面前:“我都跟暮笙说好了,反正你得给他解毒。” 重阳满意的抿了口茶,问道:“嗯,什么毒?” “蚀心。” 书言替她答了。 “噗”,重阳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 “蚀、蚀心?!”重阳擦了擦嘴就要往门外跑,“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唉唉~”绾玉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瞎说啥呢,你都治不好我找谁去啊?” 重阳小脸皱成了一团,眼角的余光看见书言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了一半,吞了口唾沫,颤巍巍的道: “我,我先看看成么?” 书言的刀啪的入鞘,二话不说往后走去。 及至暮邵祺房前,已是一炷香的功夫后。其间短短几步路,重阳以各种理由企图出逃十余次,未果,统统被捉了回来。 开门,将重阳丢进去,跨过门槛,关门。 书言小朋友一直尽忠尽责的跟着他们身边,寸步不离。 一步三回头的走到床边,似乎是职业本能,重阳终于正经起来。 抓过暮邵祺的手腕试试脉,又伸手探到他颈间,在他身上这儿摸摸,那儿摸摸,最后松了口气似的,在他身上摁了几处,站起来,一语不发的朝门外走去。 绾玉拦住他,急急问道:“他怎么样?” 重阳反应有点迟钝,扭过头愣愣的看了她半晌,嘴一扁,道:“如果我说他没救了,咱俩私奔怎么样……?” “铿”,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重阳简直想哭了,他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刀啊剑啊的都喜欢朝他脖子上靠。 “我开玩笑的啦!”重阳推了推刀刃,不仅纹丝未动,反而又近了几寸,吓出一身冷汗,“你你你在这么拿刀对着我,你就等着他死吧……” 书言瞪他一眼,哼了声,手腕一翻,刀锋入鞘。 将书言赶出去,重阳立刻奔到窗户边,关上窗户,鼓捣起架子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工艺品。 绾玉道:“喂,你干嘛?”重阳道:“逃跑啊,准备点路费。”绾玉无语:“你不是说没问题么?”重阳道:“我骗他的啊,蚀心那毒就我师傅能解,算是半个禁术了,我去哪给你找解药去?” “这个……”绾玉的母性很不合时宜的爆发了,“那你就先把他弄死,然后再用回生咒把他救活可不可以?” 重阳抚额:“再弄出一个你么?” “……” “其实救他也可以,”重阳摸了摸下巴,“就是有点麻烦。” …… 于是,等到暮笙下了早朝回来,发现自家药库跟遭了贼似的,连皇上御赐的最名贵几种药材也没能幸免。 疾步走到暮邵祺门前,推开门,被冲出来的烟呛得咳嗽两声。勉强恢复了视线,就看见绾玉灰头土脸的蹲在墙角捣药,床啊桌子什么的都一律靠边站,房间中央放着个大大的木桶,暮邵祺躺在桶里,重阳趴在桶边沿,不断的往他身上贴着绾玉捣好药…… 第26章 天涯路 “你们在干什么?” 暮笙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绾玉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顾着形象,暮笙绝对会冲过来赏他们几拳。 重阳悠哉悠哉的从水里捞起个花瓣贴到暮邵祺脸上,道:“解毒啊,药房重地,闲杂人等请勿入内。” 绾玉可怜巴巴的瞅着暮笙,天可怜见的,她真的真的很讨厌中药味。 暮笙指了指小桌道:“本侯愚昧,这些玫瑰香精不是用来祛毒的吧?” 重阳脸上红了红:“那,那个是散下药味的。” 烟雾缭绕,混合着药的苦与玫瑰的香的空气,在屋子里弥漫。 暮笙神色挣扎了一会儿,似乎对自家弟弟的生命安全非常之担心。重阳不耐的拍了拍桶壁,激起了几层小小的浪花。 “绝对不要怀疑一个大夫的医术。” 重阳的动作刚停下来,暮邵祺小小的身子便朝着桶内载去。重阳反应不及,只见一道白影冲过去,暮邵祺就稳稳的坐在了桶中央,暮笙扶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 良久,暮笙挑眉,迷人一笑:“我只会怀疑一个大夫的医德。” 重阳语塞。 暮笙道:“我想,如果你能把自己的命和舍弟的命绑在一起,一定不会出半分差错。”说罢,转身走出门去。 绾玉瞅瞅重阳,重阳沉思了很久。 屋子里不知何时点上了蜡烛,换了一根又一根,蜡油在桌上点出一小片凸起。 绾玉窝在墙角已经打起了盹。 重阳将暮邵祺从水里捞出来,找了块毛巾,将他身上擦干,光不遛湫的小孩儿就被重阳直接扔到榻上,随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遮羞。 做完了收尾工作,重阳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看看窗外天色,黑了个净。 “喂,肖绾玉?”重阳蹲下身,拍了拍已经睡死的绾玉。 果不其然,丝毫没有反应,脑袋一歪,哈喇子顺着嘴角流到地上。 重阳失笑,抬起袖子帮她蹭去,绾玉顺势倒在他身上。重阳僵住。正梦周公的绾玉没感觉,伸着胳膊勾住他的脖子,身子侧了侧,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权当抱了个枕头。 重阳伸手搭上她的后背,想叫醒她,一扭头,绾玉放大的睡脸毫无顾忌的闯入了重阳的视线,重阳头一热,打横抱起她,跟暮邵祺一并丢到床上。 逃也似的后退两步,又有些不舍的退回来。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绾玉的额头上,一触即离。 推开门,月光落了一身。 台阶上立了个人,一身白衣,眼角柔柔的弯着。 重阳愣了愣,道:“毒清了。”暮笙点点头,绕过重阳朝屋内走去。重阳喊了声:“等一下。”暮笙扭头,轻声道:“有事么?”重阳咬了咬下唇,说:“我帮他清毒,绾玉跟我走。” 夜风拂过,卷起暮笙鬓角几缕青丝。 小院儿里静了很久。 暮笙眼睛眯了眯,道:“你确定你有这个能力?” 重阳道:“总比和你在一起好。” 暮笙道:“和你相反,她在这儿更安全。” 重阳道:“安全?我以为你想用她逼丞相和太子反目。” 暮笙笑了笑,清澈剔透的双眸弯了起来:“我已经做到了,不然你以为丞相告病不上朝是怎么回事?” “你……” “砰”,门板被拍响的声音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四只眼睛齐刷刷的朝着扒着门边挂在门框上的绾玉投去。 绾玉尴尬的抓抓头发,实在不怪她这么狗血非得现在醒过来,实在是重阳刚把她放床上,她就被暮邵祺那个睡觉极其不老实的小孩儿给踹醒了。 暮笙道:“你听见了?” 绾玉摸摸鼻尖,点头。 重阳急道:“我带你走,今天就走。” 绾玉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暮笙道:“你,说真的?” 暮笙道:“我不想骗你。” 绾玉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给我个心甘情愿被利用的理由,例如喜欢我什么的。” 暮笙看了看绾玉,又偏过头去,沉默了。 绾玉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说了句:“怎么夏天还这么冷”,又缩回袖子里去,咧嘴傻兮兮的一笑,冲着重阳道:“什么时候走?” 重阳凝视她半晌,叹了口气:“随你。” 绾玉抖了抖胳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双眸盛了水似的晶亮。 “行,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我去收拾东西。” 第27章 投宿 收拾好东西回来,已不见暮笙踪影,重阳说暮笙有事儿出去了,绾玉点点头,浑浑呼呼地看着水月宅的大门在身后关上,透过门缝似乎还看见了老管家摇头低低的叹息。 断断续续的笛音从墙内传来,那调子绾玉很熟悉,《逍遥》。 恍然想起似乎到了京城后很少见到暮笙吹笛子了,不像在杭州那会儿,暮笙对笛子的宝贝程度大有笛在人在,笛毁人亡的架势。 夜幕中的月亮如倒挂的银钩,遮了层云隐隐约约的不真切。 绾玉呼了口气,看着空落落无人的街道,突然想起离开圣贤庄那天。 重阳抖了抖身上的包袱,道:“这么晚了,你想上哪去?”绾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重阳沉默半晌,挫败的道:“我还以为你想好了。”绾玉道:“怎么可能……你也不想想我跟谁学的?” 重阳摸摸脑袋,无语凝咽。 多奇怪,上次是他要她趁夜走,把她坑出来后突然发现没有一点计划。而这次变成了她,同样的没有计划,同样的为了离开暮笙。 重阳眯着眼睛看了看绾玉,道:“算了,等你想好了再说吧,眼下还得去找那混球。” 绾玉眨眨眼:“混球?” 重阳哼了声,一个词一个词的说:“尹白韶,早上那个,长的像狐狸的,特烦人的那个。”极为简略的介绍,似乎连多说一个字都嫌不耐。 绾玉摸摸脸,想了好一会儿。显然那白狐狸不是能让人感到安全的主儿。重阳长叹了一声:“我也不想找他,这不没办法了么。” 绾玉点点头,脑子里突地想起狐狸上次说的话,偷瞄重阳一眼,脸腾的红了。 重阳皱眉,伸出手背在她头上试了试,绾玉反射的后退一步,晃了晃脑袋,说话都有些结巴:“没,没事儿,我没事儿……” 重阳的手架在半空中,一脸怪异:“我没问你呢……” 绾玉僵了僵,埋着头推了推重阳的胳膊:“快走吧,哪这么多废话!” 重阳侧身,捏着她的手腕拎开她的胳膊,掉头轻车熟路的朝街上走去。 转过几条街,在一个宅子前停下。 仰头,朱红门匾上黑漆写着两个字:尹府。 完全符合古装剧中官员应住的宅邸。 绾玉碰了下重阳:“白狐狸真是官儿啊?” “白狐狸?”重阳小声念了一遍,自顾自的道,“这个不错,挺形象的……” 绾玉翻了个白眼,抬起下巴望向紧闭的大门:“敲门去啊。”重阳略有些为难,“我去?不太好吧……”绾玉盯着重阳白嫩嫩的脖子,突然很想掐上去,“废话,不然你让我去?我跟他不熟好吧?” 重阳扁扁嘴,踏上台阶,还是有些踌躇。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如此重复几次门板却还是静静的。绾玉急了,跳过去抓起重阳的手,使劲在门上拍了拍。 砰砰的声音在夜色下格外清晰。 重阳抽回手,甩了甩,龇牙咧嘴的吼:“反正都是这样,你自己敲就好了嘛!”绾玉无辜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忘了。”重阳的眼睛蓦地瞪得老大,双手握拳在胸口捶了捶,呛得自己咳嗽了几声。 已是将近子时,弯月挂在正空,从墙内伸出来的几支树杈在地上倒影出曼妙的影儿。 这个时间段人大约都睡死了,等了很久绾玉都做好了露宿街头的准备后,大门才随着懒懒的吆喝声被拉开。 “来了来了,谁啊?这么晚了都。” 出现在门后的中年男人并不高大,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满的抱怨。 重阳笑得挺腼腆:“方伯,打扰您了。” 方伯努力睁大双眼,探过脑袋凑到重阳面前瞧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慈爱的笑:“重公子啊,大人已经歇息了,您有事儿么?” 重阳扭过头求助的看向绾玉,绾玉冲他挤挤眼,把他脑袋摁回去。重阳勉强露出一个笑:“是,是么,白韶睡了啊?” 方伯点点头:“嗯,需要我帮您去通报一声么?” “不必了,”重阳摆手,往里看了看,“那个,我能进去么?” 方伯笑着让开道:“当然当然,今天一天没见您,还以为您走了呢。” 迈过门槛,院子里静静的,路的两旁挂着几盏照明的灯笼,行廊上偶尔有几个刚做完事的小厮侍女往来。往前走了一段,重阳推开一间仍亮着灯的房门,毫不客气的走进去将门摔得啪啪响。 烧了一半的蜡烛歪歪斜斜的立在烛台上,烛火被关门时扬起的风险些熄灭,摇曳了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 尹白韶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平日的邪魅之姿都收敛了不少。 重阳将包袱随意的丢到白狐狸的头上,讽刺的道:“呦呦呦,尹大人什么时候从良了啊?睡的这么早?” 顿了一会儿,包袱以超过重阳两倍的力道被扔了回来,尹白韶理了理弄乱的发,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非得遇到你这种人……你不是不想见我么,怎么回来了?” 重阳嘿嘿一笑:“迫不得已啊,我暂时不嫌弃你了。” 尹白韶斜睨他一眼,还想说点什么,一看到绾玉,两只狐狸眼立刻又眯缝了起来,笑的别有深意。 “是么……怎么?带着人家小姑娘翘家,没地方去了?” 绾玉倏地抬头看向重阳。 重阳板着脸说:“尹大人最近是不是体察民生去了?跟三姑六婆八大姨混的挺熟啊。” 尹白韶摸了摸下巴,伸了个懒腰,像极了一直雪白的狐狸。 “不说这个,哎,你这时间倒选得挺好啊,半夜三更的,没跟小侯爷打个招呼?” 绾玉干咳了一声,白狐狸充耳未闻。 “皇上允了小侯爷带兵了,去萧关,敌方是南楚,估计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太子那点心思,大家都知道……” 绾玉愣了,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白狐狸揉揉额角:“我是说,你以后能不能见到他还是个问题,我看他对你挺好的。”说着,有意无意瞥了重阳一眼,重阳瞪着眼睛看外面,不语。 绾玉道:“那个,我,我先去睡觉了。” 埋头朝外跑去,脚步有些慌乱,险些绊住门槛。 白狐狸弯着眼睛,在后面补充着:“左转第三个房间,别走错了。” 第28章 出征 两月后,长安。 大队兵马踏过长安城的主干道,铠甲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 两旁百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红旗招展,密鼓喧天,分明是出征,却像是凯旋。 暮笙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端,半垂着眼睑,一身白衣,飘然似仙。 军队在城门前停下,一个个军士站得笔直,等待着皇帝的审阅。 盛夏八月,厚重的盔甲已让不少士兵额上渗出微汗,却来不及擦拭,兴冲冲的盯着手中的兵器,按捺不住的激动。 血气方刚的年纪,当保家卫国,血染边疆。 阳光格外热烈的拥抱着这个世界,树叶懒懒的卷了起来,只有隐在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鸣叫。 绾玉坐在树荫下,摇着扇子,品着凉汤,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几丛树枝后正兴致勃勃谈论着外面盛况的童子。 白狐狸被皇上召去一块儿给暮笙壮行了,连重阳都耐不住跑出去凑热闹。 把碗中的凉汤一口喝尽,打个响指,跳起来。 眯眼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伸了个懒腰,朝卧房走去。 两个月前,她的确想过再去见暮笙一面。结果走到水月宅门口了,又很没骨气的退缩了。 那天,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入暮,就在尹府的门口撞见了重阳。 他似乎在那站了很久,见了绾玉,一言不发的掉头走了回去,对她的离开不探寻只言片语。 后来问了人,才知道重阳从她早上离开的时候就等在那了,一刻不曾离开。 眨了眨干涩的眼,绾玉倒在床上,抱着冰凉的床柱子,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外面动天掣地的响声一点不落的传入她的耳朵里。 鲤鱼打挺跳起来,着急忙慌的往外跑去。 希望还赶得及。 跑到门口,跟刚从外面回来的重阳撞了个满怀。 重阳道:“你上哪去?” 绾玉往外面望了望:“怎么?看完了?” 重阳神色有点怪异。 “嗯,刚出城门,我回来跟你说声。” 绾玉呼了口气,故作轻松的抖了抖衣服:“那行,你歇着,我瞅瞅去。” 重阳点点头,推了她一把。 绾玉回过头,莫名的看着他。 重阳凝视她半晌,笑道:“快点儿吧,你这速度,一会儿赶不上了。” 绾玉怔了怔,嘴一咧,撒丫子朝外面跑去。 三三两两的百姓已经开始朝家走了,绾玉跑过去拦住一个老人道: “大叔,我问一下,人走完了么?” 老人先是被她吓了一跳,而后笑道:“怎么?心上人参军姑娘没赶上辞行?” 绾玉尴尬的抓抓头发,无言以对。 老人道:“这会子估计是赶不及了,姑娘去城楼上看看,应该能看见。” 道了谢,再不敢耽搁片刻。 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城楼,底下的城门还未关闭,不少老人和女子望着军队的方向,抬袖拭泪,小声抽噎。 将五指平伸,并紧遮在眼睛上面,朝着前方眺望。 夏天的白天很长,闹了一天明明快傍晚了,天色依然亮堂堂的。 长龙般的队伍黑压压的望不见头,写着“祁”字的红旗被高高举起,骄傲的飘扬在军队的上方。 人头攒动,依稀能听见盔甲摩擦的声音。 她看不到暮笙。 城外是一望无垠的平原,道旁生着半人高的杂草,在风中轻轻摇晃。 人影渐行渐远,自古征战锁年华,白布裹将,青丝散下。 第29章 宜零 在城楼上怔怔了很久,才慢慢的往回走去。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恰好在城门下遇见了个她打死都想不到的人,陈曦。 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眼睛却有些红肿,见了绾玉,重重的哼了声,站在那不动了。 绾玉紧紧握住袖子,当没看见她,眼一闭,朝前冲去。 到了尹府,白狐狸还没回来,重阳翘着腿坐在前厅,绾玉进来,眼也不抬:“赶上了么?” 绾玉道:“没,没见着他。” 重阳抖了抖腿,站起来:“是么,我还当他走得挺慢的,才出城门就看不见了。” 绾玉笑了一下:“嗯。”耷拉着头,朝后堂晃去。 重阳一滞,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别这样。” 绾玉顿了顿,又笑了:“我没事儿,就是困了想回去睡会儿。” 红日高悬。 暖软的风刮得人心痒痒。 重阳想了想:“你这么也不是个法儿,要不,咱出去玩玩?” 绾玉看了他半晌,缓之又缓地摇摇头:“不了,累得慌。” 重阳道:“四年一度的天下大会在即,挺热闹的,你不去看看?” 绾玉抬头看看天,白云悠悠的飘,天空瓦蓝瓦蓝的,刺得人眼生疼。 眨眨眼,回过神来。 “是,是么?在哪呢,远不?” “宜零,上次去过的。” 绾玉凝眉,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捡林潇湘的地儿。 “行,去,就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 尹白韶说朝廷有事儿,分不开身。重阳说,本来也没准备让你去。 白狐狸大受打击。 天下大会是秋季开幕的,还有个把月,重阳说去晚了就占不着地儿了,当晚收拾东西,两天后出发。 一路上人倒是不少,全是带刀挂剑冲着天下大会去的,可想而知宜零的盛况。 走了大半月,才到了宜零。 十里红楼,人群往来,好不热闹。 两栋楼阁之间当街扯了横幅,就跟某县某市办个什么活动,到处写着“xx欢迎您”似的。 记得上次路过宜零的时候,人真是少得可怜。 绾玉咂咂嘴,想这一趟也算是没白来。 天还没黑,也不得不考虑起住店的事儿。 宜零客栈早给人包了,进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绾玉肘着重阳往客栈里推。刚跨进门槛,满脸笑容的小二便迎了过来: “敢问二位是……?” 重阳清了清嗓子:“药王宗重阳。” 绾玉笑着附和:“我跟他一起的。” 小二愣了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哪个重阳?” 有很多重阳么? 重阳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 小二道:“二位客官可别逗小的了,神医要长您这样……” 话未说完,笑的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当时重阳眼睛瞪得是铜铃大,撂下一句“老子不住了”,拽着绾玉跑了出去。 小二在后面挥着抹布欢送,末了,还嗤了一声:“打个幌子,也不知道化化妆再来。” 重阳郁闷了,只能望门兴叹:在江湖上不混个脸熟真不方便。 无奈,随便找个小客栈先安顿下来。 吃了晚饭,重阳说要带绾玉去会场转转,绾玉嘴里还喊着块饼,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导游了。” 重阳不置可否。 本来以为阶上已经够热闹了,没想到会场更热闹。 大会还没开始,台上已经有人打起来了。 重阳两眼冒星的探头过去:“无影公子居然也来了!” 绾玉虚着眼睛看了看:“谁啊?” 重阳道:“轻功天下第一的无影公子,你不知道?” 绾玉摆摆手:“没兴趣,跟他不熟。” 台下面有两个石碑,上次路过的时候绾玉已经很好奇了。 往前走了点,才发现上面刻满了字。 重阳道:“这是上一届的排名。” 说罢,指了指左边的石碑:“帮派排名。”又指了指右边的:“个人排名和兵器排名。” 绾玉点点头,踮着脚看去。 帮派排名下面,除了武侠小说、古装电视剧里出境最高的武当峨眉崆峒等之外,乱七八糟的排了一堆,绾玉打了个哈欠,转道看个人排行。 第一名:百里弘 第二名: 第三名:郝璟 …… 绾玉扯了扯重阳,道:“第二名怎么没人?” 重阳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比武,心不在焉地道:“上一届有个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连赢好几场,结果打到最后不打了。” “第二名是他?” “嗯。” “他很厉害?” “废话,如果他打完最后一场的话,第一名那轮得到百里弘。” 正说着,台上的比武也已结束,无影公子对着已经倒在地上的人一拱手,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台上。 重阳啧啧赞了几句,转过身来:“看完了么?看完了回去吧。”绾玉点点头,跟着重阳往回走去。 夜里无风,满天星辉。 路过宜零客栈,人流依然不间断地往来。 绾玉站在路边,突然傻眼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在人群中尤为显眼,罩着个面纱,随着他走路晃晃悠悠的。 重阳走在前面,见绾玉站住,也跟了回来。 小二手里端着茶跑过来,刚一抬头就愣住了。男子走入店内,没人招呼他,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手摸到耳后,解下面纱,笔墨难描的五官,眼角下的一点朱砂嫣红似血。 绾玉的嘴巴彻底张成了“o”形。 暮笙……居然也在宜零。 第三十章 客栈 绾玉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暮笙,怎么……” 重阳也跟着愣了好一会儿,一拍她的肩:“得了,多半是长得像的,走了走了。” 说着去拽绾玉的胳膊,不动。 绾玉看得眼睛都直了:“不可能,没有这么像的。”重阳道:“唉,你也不想想,人家在几百里外的萧关呢,就是再痴情也不会丢下战事跟你跑到宜零来。”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像这样。 重阳的玩笑话听到绾玉耳朵里就变了味儿。 “乱说什么呢你,能单纯点儿不?”绾玉瞪他一眼道。 重阳无辜的耸耸肩:“我就随便说说,别当真。”绾玉一撇嘴:“我说你最近怎么老喜欢说这种事儿?”重阳看向别处:“你多心了。”绾玉贼贼一笑:“难道你还吃醋不成?”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本来是说说就算了,可重阳给出的回答差点把绾玉尴尬地恨不能钻地里去。 重阳道:“是啊,我就吃醋了,怎就不见你这么惦记我?” 绾玉直了直后背,往前蹿了两步:“我惦记你干啥,我现在惦记床呢,回去睡觉,睡觉。” 重阳不依不饶的追上去:“别啊,说说么,我要不见了你会惦记我不?” 绾玉清了清嗓子,自动屏蔽掉化身为苍蝇的重阳,无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有句古话说的好:自作孽,不可活。 两侧的楼舍灯火通明,旌旗招展。 重阳侧着头,脸上明暗交半。 一双清亮的眸子,期待着什么似的,一直盯着绾玉,目不转睛。 绾玉迈步进入客栈,朝二楼走去,木梯在脚下咯吱吱地响着,却听不见另一人的脚步声。 回过头,看见重阳站在楼梯口,有些失落的耷拉着脑袋。 绾玉喊了声:“重阳?” 重阳反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嗯?” 绾玉踌躇道:“你没事儿吧?” 重阳摇摇头:“没事儿。” 绾玉点点头,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重阳笑道:“对了,我问你的你还……” 话未说完,就见绾玉落荒而逃的背影。重阳的动作僵住,冷风卷着几片枯叶从背后嗖嗖刮过。 全世界都暗了下来,一道强光从背后打来,重阳成了石雕,一点一点碎裂,最后完全成为粉末,随风渐远。 以上乃重阳的心理具体化。 总的来说,重阳同学很挫败。他活了十八年,终于明白了挫折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真理。 回到房间,绾玉直接扑向床上,将头闷闷地埋在枕头里,一点睡意也无。 迷迷糊糊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像是发呆,呆了很久。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窗子透过的只剩下斑驳的月光。 烛火明明灭灭,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整个屋子陷入黑暗。 脑子里面似乎突然有根弦绷直了,绾玉彻底清醒。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答重阳的问题,重阳也再没问过。可直到以后她想好要怎么说了,却徒然发现,她再也没机会告诉他了。 …… ………… 你试过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睁眼,突然发现身边有个人么? 尤其是还穿着一身白衣,看不见脸,只有衣服、面纱飘啊飘,一双黑亮的瞳孔却还死盯着你看。 没试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到当时小心肝要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绾玉就是这样,在第51次催眠失败后,终于丧气地睁开双眼。 本来想着盯着床顶看一会儿有助于入睡的,没想到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床边,窗外吹来的夜风撩起他的墨发,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双眸,飘渺的不像个人。 也许他本来就不是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绾玉就强迫自己忘掉它。 悄悄吞了口唾沫,安慰自己:鬼神马的都是浮云…… 那人似乎没发现她醒着,手伸过来像是要摸她的脸,绾玉浑身僵硬,眯着眼使劲想看清那人的样子,可惜,面纱遮得太到位。 幸运的是,那只手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停住,顿了顿,又缩了回去。 绾玉刚松了口气,就感觉被角被人压住,承受了两人重量的床微微向下陷去。 我了个擦。 绾玉心里哀号,却不得不维持不动的姿势。 隔着面纱,一个柔软的东西覆上她的唇,温热的呼吸均匀的喷洒在皮肤上。停了约有三秒才离开,惹得人心痒难耐。 绾玉霎时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半晌才打了一个激灵。 娘的,初吻…… 那人动作一僵,迅速起身,只觉得脸颊刮过一丝风,便再没了动静。 绾玉腾地坐起来,四处望去,哪还有一点人影。 倒回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绾玉拖着两个黑眼圈跟重阳打招呼,重阳照旧挖苦了几句,绾玉当成耳旁风,听过就忘。 之后几天,那人没再出现过,绾玉天天坐在窗旁,望着宜零客栈进出来往的人出神。暮笙……或者说那个和暮笙长得像的人,也再没出现过。 一晃,竟已到了天下大会开幕的日子。 第31章 大会 初秋,落叶时节。 曜湖边,支雪阁南。 旗鼓大张,朱红色铺陈的擂台显得有些刺眼。 金色刺绣的天下大会四字,高挂与支雪阁最顶层,傲然生辉。 擂台分东西两个,江湖上有些来头的人都朝前排坐了,在下面推推搡搡挤着的,都是图个热闹。 重阳道:“天下大会这些年有颓败的迹象,上次还没这么多人呢。” 绾玉朝台上看看,上面正在进行抽签。 各个门派都派了代表,那架势,连排个队都要争个先后。 前面有两人在谈话。 “师兄,听说今年的奖品是朗月珠?” “应该是,都放出话了。” “啊?我还当那珠子是个传说呢,没想到真有。” “谁知道,还没人见过那珠子呢。” 重阳笑了笑,凑到绾玉耳边小声道:“没想到大会为了招人气连朗月珠都搬出来了。” 绾玉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重阳道:“谁都知道那珠子是唬小孩儿的,要真有这东西,江湖上还可能这么太平么?” 绾玉道:“你是说……” “假的,”重阳摇摇头,“信的人都是傻子。” 绾玉冷汗。 看了看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会场。 真是,重阳你一棒子下去,拍死一群人…… “那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重阳道:“还不是为了争个排名,大会再怎么说也是公认的。” 绾玉咂咂嘴:“嘿,那他到颁奖的时候怎么办?” 重阳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每年都有一套说辞。” 绾玉晃晃脑袋,正欲说点什么,台上就传来一个声音—— “第一场,青峰门对海棠观。” 绾玉一时兴奋起来,踮着脚看了半天,除了人头还是人头。 猫着腰朝前钻了一点,才看到高高的擂台。 台上一男一女分站两侧,男子持剑,女子持鞭。 绾玉兴冲冲地问:“重阳,你觉得谁赢?” 重阳道:“不知道,都是小门派,没什么可看的。” 果然,台上的两人已经开始了,招式使得天花乱坠,却不见有多大的伤害力。 绾玉扁扁嘴:“我知道我知道,高手都压轴么。” 重阳摸摸下巴:“也不能这么说……天下大会好些年没出个真正的高手了。” 非高手间的对决,开始的快,结束的慢。 台上两人依然自顾自的缠斗,台下已经有人打起了瞌睡。看看西擂台,情况差不多。 终于,裁判喊道—— “东擂台青峰门赵荣胜。” 绾玉忙朝台上看去,赵荣收剑,自以为潇洒的跳下擂台。 那个海棠观的女弟子被同门的架了下去,估计是体力不支累趴下的。 后来又有人比过,稍胜他一点,却依然没有特别出色的。 绾玉失望地叹了口气:“那我们起这么早干啥来的,走了走了,回去睡一觉再来。” 重阳道:“别啊,天下大会之所以出名,有一半还是他周边小吃的功劳呢,要不要去试试看?” 一听有吃的,绾玉来了劲,忙应下。 去小吃街逛了一圈,满载而归,在台下找了两个位置,把东西一摊,边吃边看起来。 几个时辰后,东西擂台都已比出强者, 分别是东擂台无影公子,和西擂台飞画洞红袖。 半月前看过无影公子的身手,绾玉终于肯放下绿豆糕,认真的看起比武来,而重阳早已是一脸狂热。 无影和红袖对峙而立。 无影公子面如冰霜,红袖笑若春风。 无影举剑抱拳,红袖含笑俯身。 还未动手,气场已不言而喻。 高手间的过招,开始的慢,结束的快。往往一招定胜负。 绾玉盯着台上,眼睛都有些酸涩。 重阳道:“别盯了,直接听裁判报结果吧。” 绾玉愣了愣:“为什么?” 重阳道:“那两人都是以速度出名的,你能看清我服你。” 果然,这会儿功夫,台上两人的位置已经对调。 无影公子道:“承让了。” 红袖脸色白的有些难看,足下一点,不甘地飞回飞画洞一边。 裁判喊道—— “东擂台无影公子胜!” 比到此,就算是无影公子得了第一了。按理说,他拿了朗月珠走人就行了呗,可不知是他太嚣张还是太自负,朝着台下一拱手,朗声道: “承蒙各位前辈手下留情,在下胜之有愧,不知哪位豪杰愿再指教一二。” 绾玉道:“他有愧什么?” 重阳道:“虚伪,虚伪。” 会场安静了,凡是有点自信的,都是刚才败无影公子的手下败将,所以他这番话,纯粹就是客套一下。 这般情况,倒是衬了他的心。 略微勾起唇角:“那在下就……” “慢着。” 一道清亮的嗓音自会场边传来。是一个少年,从容的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站定。 轻纱蒙面,一身纯粹的白衣,衣摆处绣着几点墨梅,一柄玉笛别在腰间,及腰的长发用一条玉带系着,松松垂落在胸前。 如果不是离得远,绾玉一定跳起来大喊“暮笙”。 少年的神态就跟他的白衣一样孤高,微微一笑:“请赐教。” 无影脸色微变,双手抱剑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眸子一弯:“无名无姓。” 无影哽住。 绾玉身后有人激动的道:“第二名,上一届的第二名。” 旁边有人问他:“什么第二名?” “上一届和百里弘打到一半不打了的那个,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你确定?” “嗯,他上次也说自己无名无姓……” 绾玉回头看他一眼,再回过头时,暮笙和无影已经过了几招。 招式干净而利落,侧身,回踢,一柄玉箫划过几道青色的弧线,几次险险抗住无影公子狠厉的招式。 绾玉在台下捏了把汗。 重阳斜她一眼:“至于么?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出手。” 绾玉道:“我本来就……”说到这,似乎想起了什么,“你说去药王宗那次?” 重阳道:“嗯,中了我师傅的暗香散还能和青空师兄过招的,他是第一个。” 绾玉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重阳清了清嗓子,望向台上:“没,咳……这小侯爷不简单。” 暮笙将笛子抛起,旋身落在无影公子身后。无影的剑刺了空。 秋风刮过曜湖的湖面,带着浸骨的凉意。 无影回身,剑横扫向暮笙。暮笙略后退几步,伸手,稳稳接住玉笛,手腕翻了几转,一柄玉笛像是耍出了花。 没人再去猜测这场比武的结果。 胜负已分。 “吭啷”一声,无影公子的剑掉在几步开外,暮笙的玉笛不偏不倚指在无影的左胸口处。 第32章 大会 “无名胜——” 裁判愣了很久才喊出这一声。 暮笙笑着收回萧,接过递来的锦盒。无影倒也不留恋,拾了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场上喧闹了一会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暮笙手里。 那个不足手掌大小的锦盒。 放着锦盒的盘子上还放着一把钥匙,他看也不看,直接将盒子朝台下丢去。 只顿了一秒,底下立刻抢了起来。 无数双挥舞的手,那一个小小的盒子,就像是在暴风雨的海面上颠簸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覆灭。 不只绾玉愕然,连前排那些见惯了各种事的老江湖也愕然了。 要说那朗月珠就算算不上是绝世珍宝,也绝对是价值连城,他居然这么随随便便就丢掉,实在是……匪夷所思。 争抢接近白热化,甚至已经有人拔刀相向。 然而却又有更多的人,义无反顾的向前扑去。 人群擦着绾玉的肩膀朝前涌去,她几次被挤得站不住脚,最后落入一双臂弯里。 抬头,重阳看着她笑。 绾玉道:“重阳,暮笙什么意思?”重阳往前瞅瞅,咂咂嘴:“不知道,看着吧。”绾玉点点头,重阳接着道:“反正不会有人把到手的宝贝丢了。”绾玉道:“那可不一定,你不是说那是假的么?”重阳眯了眯眼睛:“说不准是真的。”绾玉道:“你变得真快。”重阳撇撇嘴,不说话了。 盒子不知传到了谁的手里,人群就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突然有人喊了声:“盒子是空的!” 一竿子激起千层浪。 嚷嚷着吵了一会儿,注意力终于又回到了台上。 暮笙带着面纱,不知是不是在笑:“朗月珠在下已取走了,若诸位喜欢,便把盒子拿去吧。” 语出,哗然。方才分明未见他有何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大悟。 这场比赛无论孰胜孰负,最后的朗月珠,都是他的。 “喂!你当我们耍着好玩么?!” 一个年轻人站出来,义愤填膺地指着他吼。 绾玉扭头看看,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师兄。 暮笙眼睛一弯,手指有意无意的滑过腰间的玉箫:“在下可什么都未说过。” 青年语塞,眼珠子转了转道:“那,那你也不能这样!” 暮笙摊开双手,无辜道:“如何了?在下不过随手一抛……”说着,他朝台下扫了一圈,突然笑得异常欢快,“原来各位都把在下当傻子了。” 青年脸上一红,估计是憋屈了,缩回去拽来自家师弟撒气。 重阳道:“他真的很聪明。”绾玉侧头,似懂非懂。重阳接着道:“如果他真的带着朗月珠的话,十有八九走不掉……你看。” 退出了人群,重阳指了指前面,有几个人阴着脸悄悄的从人群后面绕走,跃上房顶,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绾玉道:“他们伤不了暮笙。” 重阳摇了摇手指,冲着擂台东边最高处的位置一抬下巴:“你没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了?”绾玉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愣没瞧出什么端倪。 那里原先坐的都是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名门大派的掌门,而现在,有一半已经纷纷离席。 绾玉回身看看重阳:“都结束了,他们走很正常啊。” 重阳无奈的撇撇嘴角,伸出食指在绾玉脑袋上一阵乱捅:“你能不能用这想想?还有这么多人呢,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啊。” 绾玉点点头,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说……” 重阳食指一曲,狠狠地敲了两下,绾玉泪目,捂着脑袋哀戚戚地缩了缩脖子:“好嘛好嘛……那暮笙怎么办?” 重阳耸耸肩:“我怎么知道?走啦。” 绾玉迟疑,伸手拽住重阳的衣袖:“重阳……” 重阳摆摆手,哼哼唧唧两声:“干嘛?” 绾玉道:“重阳……” 重阳捏了捏袖子,道:“叫我也没用,你们家小侯爷有能耐,死不了。” 绾玉道:“重阳,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无聊了。” 重阳睨她一眼,哼了声,走了。 绾玉往前撵了两步,又扭过头往台上看看,重阳站定,不冷不热地道:“人早走了,用你担心?” 绾玉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确定真的没有人了,才追上来,在重阳腰上使劲一掐,重阳吃痛,往一旁跳了几步,直呼母老虎咬人了。 绾玉气极,重阳揉着腰嘀咕:“暴力女暴力女,明天帮派比赛不带你来了!” 手劲加重。 重阳叫了声,差点跳起来。已有不少行人侧目。 重阳拍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干嘛啊?有人看着呢。” 绾玉朝四周看看,把投过来的目光一个个瞪回去。 重阳道:“别闹,先回客栈。” 绾玉不服气的道:“我哪闹了?” 重阳道:“就闹了……你看你看,你又掐我。” 绾玉头一扬,一副无赖相:“我想掐爱掐喜欢掐,有本事你也掐。” 重阳哽住:“你……不可理喻!”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嘀咕道,“早知道不带你来了,真是……” 绾玉烦躁的抓抓头发:“行啊行啊,不来就不来,我要回家!” 重阳抖抖衣服,没好气地道:“你回哪啊?能找到路么你?” 不知怎的,也许是秋天了,天干物燥,火都不小。而且重阳似乎是戳到她痛处了。 绾玉眼睛一闭,吼道:“不用你管。”转身,快步跑开。 第32章 朗月珠 “无名胜——” 裁判愣了很久才喊出这一声。 暮笙笑着收回萧,接过递来的锦盒。无影倒也不留恋,拾了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场上喧闹了一会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暮笙手里。 那个不足手掌大小的锦盒。 放着锦盒的盘子上还放着一把钥匙,他看也不看,直接将盒子朝台下丢去。 只顿了一秒,底下立刻抢了起来。 无数双挥舞的手,那一个小小的盒子,就像是在暴风雨的海面上颠簸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覆灭。 不只绾玉愕然,连前排那些见惯了各种事的老江湖也愕然了。 要说那朗月珠就算算不上是绝世珍宝,也绝对是价值连城,他居然这么随随便便就丢掉,实在是……匪夷所思。 争抢接近白热化,甚至已经有人拔刀相向。 然而却又有更多的人,义无反顾的向前扑去。 人群擦着绾玉的肩膀朝前涌去,她几次被挤得站不住脚,最后落入一双臂弯里。 抬头,重阳看着她笑。 绾玉道:“重阳,暮笙什么意思?”重阳往前瞅瞅,咂咂嘴:“不知道,看着吧。”绾玉点点头,重阳接着道:“反正不会有人把到手的宝贝丢了。”绾玉道:“那可不一定,你不是说那是假的么?”重阳眯了眯眼睛:“说不准是真的。”绾玉道:“你变得真快。”重阳撇撇嘴,不说话了。 盒子不知传到了谁的手里,人群就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突然有人喊了声:“盒子是空的!” 一竿子激起千层浪。 嚷嚷着吵了一会儿,注意力终于又回到了台上。 暮笙带着面纱,不知是不是在笑:“朗月珠在下已取走了,若诸位喜欢,便把盒子拿去吧。” 语出,哗然。方才分明未见他有何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大悟。 这场比赛无论孰胜孰负,最后的朗月珠,都是他的。 “喂!你当我们耍着好玩么?!” 一个年轻人站出来,义愤填膺地指着他吼。 绾玉扭头看看,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师兄。 暮笙眼睛一弯,手指有意无意的滑过腰间的玉箫:“在下可什么都未说过。” 青年语塞,眼珠子转了转道:“那,那你也不能这样!” 暮笙摊开双手,无辜道:“如何了?在下不过随手一抛……”说着,他朝台下扫了一圈,突然笑得异常欢快,“原来各位都把在下当傻子了。” 青年脸上一红,估计是憋屈了,缩回去拽来自家师弟撒气。 重阳道:“他真的很聪明。”绾玉侧头,似懂非懂。重阳接着道:“如果他真的带着朗月珠的话,十有八九走不掉……你看。” 退出了人群,重阳指了指前面,有几个人阴着脸悄悄的从人群后面绕走,跃上房顶,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绾玉道:“他们伤不了暮笙。” 重阳摇了摇手指,冲着擂台东边最高处的位置一抬下巴:“你没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了?”绾玉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愣没瞧出什么端倪。 那里原先坐的都是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名门大派的掌门,而现在,有一半已经纷纷离席。 绾玉回身看看重阳:“都结束了,他们走很正常啊。” 重阳无奈的撇撇嘴角,伸出食指在绾玉脑袋上一阵乱捅:“你能不能用这想想?还有这么多人呢,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啊。” 绾玉点点头,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说……” 重阳食指一曲,狠狠地敲了两下,绾玉泪目,捂着脑袋哀戚戚地缩了缩脖子:“好嘛好嘛……那暮笙怎么办?” 重阳耸耸肩:“我怎么知道?走啦。” 绾玉迟疑,伸手拽住重阳的衣袖:“重阳……” 重阳摆摆手,哼哼唧唧两声:“干嘛?” 绾玉道:“重阳……” 重阳捏了捏袖子,道:“叫我也没用,你们家小侯爷有能耐,死不了。” 绾玉道:“重阳,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无聊了。” 重阳睨她一眼,哼了声,走了。 绾玉往前撵了两步,又扭过头往台上看看,重阳站定,不冷不热地道:“人早走了,用你担心?” 绾玉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确定真的没有人了,才追上来,在重阳腰上使劲一掐,重阳吃痛,往一旁跳了几步,直呼母老虎咬人了。 绾玉气极,重阳揉着腰嘀咕:“暴力女暴力女,明天帮派比赛不带你来了!” 手劲加重。 重阳叫了声,差点跳起来。已有不少行人侧目。 重阳拍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干嘛啊?有人看着呢。” 绾玉朝四周看看,把投过来的目光一个个瞪回去。 重阳道:“别闹,先回客栈。” 绾玉不服气的道:“我哪闹了?” 重阳道:“就闹了……你看你看,你又掐我。” 绾玉头一扬,一副无赖相:“我想掐爱掐喜欢掐,有本事你也掐。” 重阳哽住:“你……不可理喻!”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嘀咕道,“早知道不带你来了,真是……” 绾玉烦躁的抓抓头发:“行啊行啊,不来就不来,我要回家!” 重阳抖抖衣服,没好气地道:“你回哪啊?能找到路么你?” 不知怎的,也许是秋天了,天干物燥,火都不小。而且重阳似乎是戳到她痛处了。 绾玉眼睛一闭,吼道:“不用你管。”转身,快步跑开。 第33章 出城 天要下红雨了,绾玉守了很久都没逮到的人,就这么给她撞见了。 惊鸿一瞥,绾玉的脚就再也迈不动。 楼宇高矗,花窗微敞。熙攘的人群,吹过的暖风。 一尘不染的白衣,净若谪仙。 绾玉朝前走了两步,顿住,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是暮笙没错。 抬头的瞬间,四目相对。 绾玉扬起笑,手已经抬了一半。暮笙却只是像看陌生人一般,淡淡地扫了一眼,转身离去。 人头攒动,暮笙的身影时隐时现。绾玉跳起来,拨开前面的人伸长了脑袋眺望,惹来一串骂声,却只连声道“对不起”,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她这辈子追人都没这么累过。从城东一直追到城西。 每次快追上暮笙了,他又突然与她拉开距离;每次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暮笙又像是等她一般,刻意放缓了速度。 又是希望又是失望的,当暮笙的身影再也找不见,城西门夜幕下的剪影出现在绾玉视线中时,绾玉头上一懵,算是绝望了。 城门将闭,只剩下几个士兵,打着零星的火把,见了绾玉,远远地喝道:“嘿,哪家的姑娘?快回家去,禁止出城了。” 绾玉挥了挥手,讪笑着作势要离开。 方走了没几步,便被人拦腰揽进了暗巷里。绾玉惊呼,那人立刻捂住她的嘴:“别出声。” 夜里,那人一双瞳孔黑的发亮。 绾玉吞了口唾沫,抬手推开那人的胳膊,试探的问:“暮笙?” 那人眉眼一弯:“无名。” 绾玉一下子扯了他的面纱,道:“你还装。” 暮笙微怔,神色一凝,拉着绾玉贴着墙朝巷子里退去。 外面迅速掠过几道人影,顿了一下,便又急驰而去。 绾玉错愕道:“有人追杀你?”难不成真给重阳说中了? “嗯。”暮笙拿过面纱重新罩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绾玉皱眉,想了想,还是道:“你不是在萧关么?怎么……” 暮笙微侧过脸颊:“小祺的毒,需朗月珠磨成的粉做解药。” 绾玉垂下头,想了想。 “客栈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暮笙道:“嗯,顺便路过,进去看看你。” 绾玉抬起头,想问点什么,最终忍下。 她是不是可以认为,暮笙也喜欢她? “所以,你是要回去?” 清风夜,风动枝叶摇。 暮笙拨开吹到眼前的发,眯着眼睛望向已紧闭的城门:“不是,我离开的太久,前线出了点事儿,得赶回去。” 绾玉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你要出城?” “嗯。”暮笙道,而后看向绾玉,笑了,“不过现在恐怕不行了。” 绾玉尴尬的笑了笑,把手搭上脸颊捂着:“嗨,我不知道你要出城,不然也不跟来了。” 守城的士兵早已离开,高大的城门下是无边的黑暗和阴森。 绾玉打了个哆嗦:“那你是明天走还是……” “今天,战事耽误不得。” 见暮笙说的斩钉截铁,绾玉挠挠脑袋,憨笑:“是啊是啊……” 暮笙微笑。 静了片刻,绾玉又道,“是啊,耽误不得……” 暮笙再笑,绾玉看他一眼,说:“真的……” 暮笙道:“那我走了。” 绾玉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拽住他:“别别别别!”暮笙道:“怎么了?”绾玉看着他,眨眨眼。暮笙深吸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额头,“你……不会找不到路吧?” 绾玉忙不迭点头,如果有尾巴,估计得摇到天上去。 暮笙沉默,再沉默。 最后,暮笙还是把绾玉送回了客栈。 辞别了暮笙,抬脚进了客栈便看见重阳坐那正吃饭。 绾玉脸都笑成了一朵花,三步两步蹦过去,两只手捂上重阳的眼睛,捏着嗓子道:“猜猜我是谁?” 这种幼稚的把戏本来也没指望重阳有多大反应,但没有一点反应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重阳夹起一筷子茄子,发到嘴里嚼吧嚼吧,完全没有扭头或者开口的欲望。绾玉顿觉无趣,抬起手肘推了他一把:“喂,咋了你?” 重阳手一抖,碟子劈啪落在地上,碎了几半。绾玉吐吐舌头,正要道歉,重阳便挥挥手招呼小二:“小二哥,再拿个碟子。” 绾玉将脱口的话硬生生咽回肚里,点了份和重阳一样的,在多次问话无果后,终于放弃之,闷闷地埋头扒饭。 吃完饭,重阳把盘子一推,丢了锭银子在桌上,说了声付两人的,然后便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绾玉遂呆愣许久。 次日清晨。 凉凉的秋风夹杂着小贩的吆喝,叠翠流金,一片枯黄的干叶静静的落在地上。 绾玉起床,下楼,便见重阳已经坐在那了。 朝四周看看,人虽不多,却是一人一张桌,占得比用的多。 绾玉撇撇嘴,蹭到重阳旁边,坐下,从筷篓里拿出一双筷子,敲了敲:“重阳,你没事儿吧?”重阳点点头,端了碗白粥放到她面前。绾玉执着筷子在碗里搅了搅,随口问道:“暮笙仗打得怎么样了?” 重阳动作顿了顿,碗停在半空中,想了想,最后放了下去:“主将指挥不力,连失两城。皇上大怒,已经派人下去督战了。” 第34章 玉镯 绾玉手一抖,埋头下去喝了口汤。 怪不得暮笙这么急着赶回去,皇帝老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重阳打了个饱嗝,抬起袖子蹭蹭嘴角。 邻桌的两人已经吃完了,打了鸡血似的一个比一个激动,撂下碗筷就往外面冲去。绾玉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个帮派比武,于是端起碗将大半碗的粥一口灌入嘴里。 重阳敲敲盘子:“吃菜。” 绾玉看看外面,早已是日上三竿。飞快夹起一筷子小青菜送入嘴里。 重阳皱眉:“你急什么?” 绾玉将顺着嘴角流出的菜汁吸了回去,抹抹嘴:“太晚了,我怕赶不上。”重阳曲着食指叩了叩桌子,端起茶杯悠哉悠哉地抿了一口,缓缓地道:“我不想去了。” 一个炮仗从脑门上炸开,绾玉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要去要去要去!” 重阳斜她一眼:“要去你自己去,我回京。” 什么叫无聊的最高境界?绾玉看着重阳几欲抓狂。 路上走了大半月,在宜零等了一个月,结果刚看了一天他就要回去?一寸光阴一寸金神马的,咱就是赚不够本也不能赔太多啊。 绾玉一脚踩到凳子上,凳子颤巍巍地晃了几下,很顽强的没有倒下去。重阳侧着身子看她一眼:“干嘛?”绾玉俯下身子拍拍裤脚,讪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就一天么,咱晚上再走成不?” 重阳回答地很坚决:“不行。” 绾玉嘴厥得能挂油瓶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那我不走了!” 重阳道:“那凳子你刚踩过。” “……” “你不走是么?行。”重阳吹了个口哨,站起身来,丢了银子付了账,“那我去收拾东西,你啥时候想回去了,去尹白韶那儿找我。玩得开心点啊。”说罢,抬脚便往楼上走去。 女人不需要骨气,肖绾玉也不需要面子。所以她当即丢盔卸甲,举双手投降。 “重阳重阳,”绾玉跑过去追上他,“你忍心抛弃我一弱小女子么?” 重阳微显惊讶地睁大了眼:“我没有抛弃你啊。”随即笑的异常温柔,“你想玩我就让你玩,早点回来就行。” 闻言,绾玉泄气地仰靠在墙上,手在墙壁上留下一道猫爪印:“行啦行啦,走嘛,我去收拾东西。”重阳满意一笑,却说,“你不用孤顾忌我的,想看就待在这儿吧。” 绾玉恼火的瞪他一眼:“不用!” 重阳道:“那我帮你收拾,我怕你忘带点什么” 绾玉一头栽进屋里,将门摔上:“不需要!女子闺房,男人勿入。” 重阳嗤笑,推门走了进去。绾玉这才惊觉自己忘了将门闩插上。 “没事儿,反正我没把你当女的。”一个枕头扔过来,重阳伸手接住:“你就这时候比较像泼妇。” 绾玉白他一眼,抓过自己放在床头的小包袱,解开。重阳走到她身后,咂咂嘴:“你哪来这么多东西?” 衣服、糕点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堆在一起。绾玉道:“用你管?”重阳叹了口气,拿起一件衣服叠好,放在一边,“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么就不能……”绾玉眉梢一挑,“怎样?” 重阳把绾玉的包袱拿过来,先把吃的塞到绾玉手里,衣服一件一件叠放整齐:“你自己知道就行了。”绾玉脸上一红,用手扇了扇风:“是啊是啊,谁比得上重姑娘心灵手巧的。” 重阳道:“我帮你叠衣服你还说我……咦?”拎起最后一件衣服,重阳顿住,拿起被压在最底下的一对淬白玉镯子,放到眼前看了看,“你从哪弄的这个?” “什么?”绾玉蹦过去,看见了重阳手里的东西,眼里倏地迸出了精光,活像饿了三天的大灰狼看见了小绵羊,流着口水就扑过去抢,“我的我的!啊啊原来在这里,怪不得我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 重阳侧身闪过,将镯子拿到眼前细细端详:“这是丞相府的?” 绾玉猛点头:“嗯,给我给我!” 重阳手一抖,镯子啪的落在地上,碎了几半。重阳蹲下身,淡定的捡起来,“不好意思,手滑了。” 绾玉呆了片刻,吼道:“重阳,那是钱!” 重阳道:“那是镯子,回头再给你买一对。” 绾玉道:“那是我娘给我的!” 好吧,虽然她连她那位丞相夫人娘长啥样都忘了,但好歹名义上也是她娘,对不? 重阳道:“没事儿,我给你的你就当你相公送的好了。” 绾玉无力。 他绝对是蓄意报复! 好容易收拾完东西,退了房,在绾玉百般要求下,重阳终于答应陪她去西市买点纪念物,作为此次一行的成果和对绾玉失去镯子的精神、物质补偿。 买了几个去景区游玩回来必买的小挂件小物什,绾玉把它们挂在手上玩弄着。突地,她步子一顿,扯了扯重阳的袖子:“重阳,看那。” 城里的人基本上都到天下大会的会场去看比武了,街上显得有些空旷,而前面走过的一队人更是格外惹眼。 虽都是轻衣便服,但看得出旁边人的身份比中间骑马那人的绝对是低了一级不止。看那架势,绝非泛泛之辈。 重阳道:“不管是什么人咱都惹不起,走吧。”绾玉道:“不是,中间那个,我好像在哪见过。”重阳往前看看,笑道,“我都没见过,你别瞎想了。”绾玉晃晃脑袋,被重阳拽走了。 本来就没她什么事儿,结果绾玉愣是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不对劲,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重阳,那是……太子。”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个天下大会,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招来了。 第35章 通缉 重阳皱了皱眉,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太子?” “上次跟暮笙进宫的时候。” 由于只见过一面,而那次进宫绾玉更多的是注意到太子身后的那人,从而对太子印象不深。可那是太子那只金丝雀没错。 重阳说:“是就是吧,和咱又没关系。” 绾玉道:“你就不好奇他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重阳摇摇头:“不好奇,有了暮小侯爷那次教训我对谁都不好奇了。” 绾玉语塞,摸摸下巴,随重阳走了。 本来这事儿就告一段落了,结果路过曜湖的时候,绾玉非常不经意的朝台上一瞥,便又看见了太子那抹惹眼的身影。 太子正站在台上,面对群雄,负手而立,朗声道:“在下乃祁国太子祁焕……” 绾玉“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么大张旗鼓地说明身份,太子是嫌命太长了么? 可接下来的话,绾玉却再也笑不出来。 “各位也知道,我国正与南罗开战,南罗士兵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固我朝倾举国之力抵御南军。可朝中官居一品的丞相却通敌卖国,乃我所大耻……”话及此,台下已有人窃窃私语。绾玉头一晕,基本上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太子道:“叛国者诛九族尚不足以平民愤,且丞相尚有一小女流落民间,名为肖绾玉,据我调查,她已于不久前逃至此。”太子手一挥,立刻有两人拿着一张画像上来。 重阳眯着眼睛盯着上面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画的没你漂亮。” 绾玉干笑。 太子背着手,踱步至画像右侧,道,“此乃肖绾玉的画像,请各位看清楚了,知情上报官府者必有重赏。每条线索赏银百两,活捉其人则赏黄金千两,若有知情不报者,与其同罪。” 参加天下大会的都是江湖人,有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太子能找到这里来,起码说明了他不是个白痴。 因为这些江湖人,看起来对赏金非常有兴趣。 绾玉连连后退了几步,仓惶地看向重阳。 重阳眉头紧锁,扳过她的肩膀瞅了半晌,拽住她的手腕:“走。” 绾玉无法,任重阳拉扯着,浑浑噩噩间便被推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 巷子里阴冷而潮湿,屋檐上滴下的水,一声一声。 绾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重阳,我什么都不知道……” 重阳安慰地拍拍她:“没事儿,没事儿。”随后拿下自己的包裹,半蹲下将布摊开在膝盖上,迅速从里面翻出一张人皮面具,往上面抹了点什么,冲绾玉道,“过来。” 绾玉蹲下身,惊道:“你出门带这个?” 重阳点点头:“嗯,习惯。”捏过绾玉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会儿。不愧是有过经验的,极快的就弄好了,随即从包袱里找出面铜镜,递到绾玉面前,“看看,还行吧?” 绾玉摸摸脸,盯着镜子里的人错愕道:“这是我?” 重阳微笑,笑的别有深意。 绾玉的神色逐渐纠结起来:“行是行,不过……你那有没有女的?” 镜中是一张男人的脸,不算清秀,也绝不粗犷,属于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可是…… 绾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裙子…… 重阳笑意更甚,扔给她件青色袍子:“不好意思,没有。” 绾玉站在那踌躇半晌,看看镜子,又看看怀里的袍子,憋出一句:“重姑娘……” 重阳脸上一黑,给包袱打了结,起身就走。 绾玉忙把裙摆提到膝盖上面系住,然后把长衫穿上顺便把头上杂七杂八的饰物取下来,刚往前跑了没几步,脚下一滑,身子直直地朝前摔去。 绾玉以为她会和大地母亲来次亲密接触,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和大地亲密接触了。 重阳很没良心的蹲在她面前,戳了戳她的脸,揶揄道:“别摔破了,我就带了一张。” 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头发拨到脑后,顺了顺,恶狠狠地瞪了重阳一眼。 “看你小心眼的,破了又怎么样?” 重阳耸耸肩:“不能怎样,它可以救你,不能救我。” 绾玉语塞,想了想以后还是得靠重阳。忍了忍,不再说话。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两倍不止。 进出城的百姓都要进行严密的检查。 绾玉眯眼瞅了瞅那两排明晃晃的铠甲,犹豫道:“这么严啊……确定没问题么?” 重阳面无表情的回头,拉起嘴角笑的特别假:“你不说话就没问题。” 绾玉白他一眼,跟着退伍朝前走去。 也许是查了一上午有些疲乏了,到了重阳和绾玉他们也只是象征性的搜了两下便放行了。 绾玉对重阳挤挤眼睛,比了个“v”的手势,重阳无奈一笑。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大概就是这样了。 就在绾玉为自己没被发现而沾沾自喜时,后面突然有人喊道: “前面的,站住!” 绾玉身子一僵,重阳使了个眼色,口型似乎在说“别停”。绾玉咬咬牙,埋头加快了脚步。 “说你呢!”袖子被人扯住,向后一带。 绾玉咬咬下唇,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刚想开口说话,便有人先一步冲过来挥开那人的手: “这位兵爷,有什么事儿么?” 第36章 逃命 “这位兵爷,有什么事儿么?” 重阳先一步挡在绾玉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活生生一狗腿。 那士兵只看他一眼,便又指着绾玉道:“你,是什么人?” 重阳和绾玉对望一眼,道:“兵爷,小的是杭州人士,来看天下大会的,这是我兄弟。” 士兵又看他一眼,耐不住了,骂骂咧咧的推了他一把。 “老子问他呢,你瞎吆喝什么?” 重阳后跌了一步,整了整衣衫,硬是把火气忍了下去。 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点什么,重阳拉过绾玉的手,摇头低骂着:“晦气,晦气。”便要绕过那兵士朝前走去。 不走不打紧,这刚走了两步就又给人叫住了。 重阳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还有……” “把他俩给我抓起来。” 看着不起眼,没想到那士兵还是个头头,一喝之下,便有五六人围了上来。 绾玉吞了口唾沫,重阳戒备的退了一步。 “兵爷,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那士兵道,“把你们捉回去好交差。” 他只动了动手指,那些人便围了上来,一边一个架住。 重阳挣了挣,无法,回头看看绾玉。绾玉抬头冲他一笑,笑的特难看。 重阳顿感肩上责任重大:“你凭什么抓我们?” 那士兵踱了两步,腰间的佩刀丁零咣啷响,最后停在绾玉面前,蹲下身。手指在地上敲了敲,扬起脸笑得颇为得意。 “瞧瞧,有男人穿绣花鞋的么?” 绾玉大惊,本能的将脚往后缩去。 那人攥住绾玉衣衫下角,猛地向后一扯,腰带应声断裂。 有风吹来,衣服的前襟向后微敞,露出内里的衣裙。 绾玉眼前一黑,彻底呈呆滞状。 走得匆忙,居然没考虑到这些细枝末节。 失策,失策。 重阳脸色自也好不到哪去,挣扎着甩开身后钳制住他的两人,快步走过去将绾玉的衫子裹好。绾玉摆摆手,坏了也是坏了,脱之。 重阳这才反应过来,提了口气,手已经朝怀里摸去。 那人笑的更加阴险:“兄弟们,把他们抓回去交给太子殿下,咱们就发财了!” 重阳额上已是冷汗涔涔,终于摸到一个小瓶,攥紧。 故作镇定地道:“兵爷说笑了,抓我们这些小平民去给太子能有什么好处?小的听说太子正找肖绾玉呢,您们要是还在这儿耽搁,就不怕她趁机跑了?” 那人还真想了想:“说的也是。” “那……”绾玉的眼里冒出了希望的光,重阳似乎也松了口气。 “那就先把他们带回去,接着查。” “……” 绾玉冲口就要大骂,重阳忙扑过去死命捂住她的嘴,眼皮子眨得都快抽筋了。 开玩笑,都到这地步了,她要再一说话,摆明了自己往火堆里跳。 绾玉没好气地瞪了重阳一眼。 搞什么啊? 重阳看着她,肠子都快悔青了。自己这是哪根筋不对了非得惹上这个麻烦。 “兵爷,小的家母重病在床,真的赶时间呢。” 重阳往前追了几步,被人拦下。 那人似乎是铁了心的要把他们带回去,扭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重阳愣了愣,心一横,抬手便有个东西被甩了出去,落在地上,炸开,烟雾弥漫。 烟散的很快,不一会儿城门前的人便全被包在了里面。守城的士兵紧张起来,举着矛开始乱刺。只听几声哀叫,红色的液体溅在地上,如同盛开的玫瑰。 见了血,出城的百姓开始慌乱,尖叫着四散跑开。混乱中,抓着绾玉的两个士兵也被偶尔撞过来的人给冲的松开了手。 没了钳制,绾玉忙循着记忆中重阳的方位跑去,边低呼着:“重阳,重阳。” 没人回话,绾玉心里慌了,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放大。耳边传来簇簇铠甲摩擦的声音,还有刚才那士兵的大喝:“那边,给我找仔细了,别让他们跑了!” 绾玉一怔,脚下钉了钉似的走不动了。 紧紧地抱住肩膀,四下张望。烟雾夹杂着黄沙,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模糊。偶尔传来几声车马碌碌,鞋子踢踏的声音,根本辨不清方向。 “你怎么还在这!” 绾玉的胳膊“嚯”地被人拉开,伴随着暴怒却又无奈地咆哮。 “我真服了你了,待会儿这烟都散完了。” 推开撞过来的人,重阳低低咒骂一声,拉着绾玉撒腿就往前跑。绾玉却像是没反应过来,脚下一个趔趄,连带着重阳也被绊了一跤。 重阳气得快冒烟了:“你在干嘛啊?你别像个傻子一样好不好!” 绾玉这才如梦初醒般,刚欲回话,便被人拦腰抱起。 熟悉的药香味萦绕在鼻尖,不似那种长时间待在药庐的苦,淡淡的,让人安心。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平时看重阳瘦瘦弱弱的模样,没想到力气还不小。到底是练过武的,即使没有暮笙那跟跳蚤似的轻功,带着个人也比寻常人要快些。 城门被远远的甩在身后,两边是种满了枫叶的山林。触目望去,入眼皆是一片大红。 绾玉眯着眼,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转身子。 “重阳,放我下来吧。” 重阳垂下头看她一眼,步子顿了顿,又往前跑了挺远的一段路才停下。 放下绾玉,重阳揉了揉胳膊,叹了口气:“你真重。” 第37章 赶人 回到京师,已是三月后。 入了冬,气温骤降,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两侧楼阁蒙蒙薄薄盖了一层的白。 这一路上回来,走得几乎都是偏远山区小道,有时候在树林里凑合着睡一觉已是家常便饭。绾玉还好,只是可怜了守夜的重阳。 不走官道的好处就是避开了太子的眼线,坏处就是路程比来时远了一倍,而且时不时会碰上个抢匪什么的。所以等他们到京城的时候,重阳那些个瓶瓶罐罐已经砸出去了一半,搞的他直呼再这么下去家底都砸没了。 绾玉打了个喷嚏,刚想揉揉鼻子,手便被重阳打开。恍然,怏怏低下头去,裹紧了衣服,跟着重阳走。 出于保险起见,绾玉的那张人皮面具已经不能用了,重阳无法,只能先在绾玉五官上做了一些小的改动,再加上是男装,若不细看,应该是不会被人认出来。 进了城,绾玉的头埋的更低。 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街上的人似乎都在朝她看。 道旁的墙壁上,每隔几步便贴了张纸。是在天下大会上见过的,通缉令,肖绾玉。 不敢再耽搁,直奔尹白韶府上。 开门的还是方伯。门先开了一条缝,方伯转着眼睛瞅了半晌,见是重阳,才松了口气,做贼似的将他们请了进去。 重阳拍了拍身上的雪,问道:“方伯,家里的下人呢?” 方伯叹了口气:“最近不太平,大人都给遣了。”顿了顿,“公子你稍等一下,我给您通报一声。” 重阳忙摆摆手:“不必,我自己去就好。” 雪花飘飞,一片银白。 绾玉皱皱鼻子,头都快缩到衣服里面去。 方伯犹豫地看了眼内堂,道:“也成,大人最近身子不大好,您给瞧着点。” 见重阳应下,方伯才点点头,拖着步子走了。 分明才三十几岁的样子,却比上次来的时候要更显得沧桑。 重阳对着手哈了口气,牵过绾玉的手。两个冰冰凉的手碰到一块儿,具是一僵。重阳讪讪一笑,朝着内堂走去。 穿过院子,由于家里下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上面的雪平平整整的,煞是可爱。就这么一走过去,便落下一串脚印。 绾玉咂咂嘴,从旁边树杈上捧起一团雪,揉了揉。重阳缩缩脖子:“冷,小心冻着。” 绾玉道:“别这么娇气,嘿。” “我是担心你——” “你”字说出口已经彻底变了调,重阳抖着领子里的一团雪,声音都在发抖。 “你,你你你……” 绾玉笑弯了眼:“我说了啊,别这么娇气。”说着又往重阳身上砸了几个雪球。 手已经冻得通红,不过比起重阳头上脸上全是雪,要好太多了。 于是第二天,重阳病倒,而且还病的不轻。 不过这是后话。 当下,绾玉正玩的欢快。 “谁在外面?……方伯,怎么这么吵?” 声音是从正对着的屋子里传来的,病怏怏的,绾玉如何也联想不到那个让人想把他做成小人,再扎一万遍的白狐狸。 房门从里面拉开,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起那人的衣衫、发丝。 这么冷的天,尹白韶却只穿了件单衣,抱着胳膊肘靠在门框上,微微睁大了眼。 估计是刚给吵醒了,表情有些呆滞。 “重阳,你怎么回来了?” 重阳僵住,一股脑钻进屋里,差点没把那火盆子抱起来烤。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尹白韶可能是真病了,小脸白的跟张纸似的,难得的没和他吵起来。扔了床被子盖他身上:“那你别说了。”转身,愣了愣。 绾玉正从门口进来,拍着身上的雪,抬头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尹白韶机械地点点头:“这位小哥…看着好生面善。” 重阳从被子下面探出脑袋,哼唧两声:“面善个鬼啊,那是肖绾玉。”转而又像是炫耀道,“我就说吧他肯定认不出来~” 尹白韶僵硬。绾玉一咧嘴,正要跑过去跟重阳抢火盆子,突然被人拽着往门口推去。 “我的姑奶奶啊,你行行好饶了我吧。”尹白韶埋着头边推边嚷嚷,衣服从肩膀上滑下来了也顾不得,“你说你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赶这时候?看在咱们是朋友的份上,你有多远走多远吧,别再回来了啊。” 外面冷风吹着,绾玉的脑袋哗啦一下给刮得清醒了。 两手死命扒住门框:“白狐狸你发什么疯啊!干嘛啊!” 绾玉终于腾出只手推了他一把。尹白韶生着病,两人的力气按理说是差不多的。 白狐狸身子歪了歪,手劲刚一松下来,绾玉便刺溜一下窜进去躲到重阳后面。跟老母鸡护着小鸡似的,就露出一双眼睛。 她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暮笙出征未归,外面又都是太子的人,要是再被尹白韶赶出去,她就真的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你要来也可以,过了这阵子行吧?”尹白韶揉了揉额头,疼得厉害。 方伯怎么办事儿的,不是说无论如何不能放她进来么?还嫌他死的不够快啊。 朝廷里因为肖绾玉跟暮笙的事儿,太子和丞相翻脸了。齐王又是和丞相一伙的,跟太子又闹僵了。朝野上最大的几个势力明里争暗里斗的,他们这种夹在中间的很难办啊,尤其还是身为户部的尚书。钱可不是那么好管的。 绾玉眨巴眨巴眼睛:“有你这么见死不救的么?” “你也知道你快死了啊?”白狐狸叹了口气,“你看看外面,全是找你的人,你真要我给你陪葬啊?” 倒不是他多怕死,实在是……不能因为朋友妻而把自己牺牲了啊。 “白狐狸你没良心。” “是啦是啦,你见过狐狸讲良心么?” “我就是死了做鬼也缠着你!” “那就麻烦你死了之后再来找我,我会给你留间房子供牌位的。”白狐狸双手合十,对着绾玉拜了几拜,“所以请你现在赶紧离开,不然我不保证待会儿太子会不会查过来。” 第38章 死讯 绾玉瞪着他,半晌蹦不出一个字儿。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难道她还死乞白赖地霸着人家不走? 其实话说回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凭什么让人家这么帮她? 绾玉扁扁嘴,哼唧哼唧,似乎是想从重阳背后挪出来,结果刚走出去一小步,又退了两步。 “白狐狸白狐狸,你做人不厚道。” 这话是重阳说的。披着被子站起来,鼻头冻得有些发红。 “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她不走我就得死。” “别说的这么绝,”重阳吸了吸鼻子,有些犹豫,“等……暮笙回来,就没你什么事儿了。”重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望向窗外。 白狐狸弯下身把衣服捡起来,拍了拍,打了个哆嗦。 “你们这一路回来……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尹白韶抬起眼皮看了绾玉一眼,又迅速垂下去。 外面雪势渐小,估计是要停了。 亭台楼阁,树叶花枝上积着一层白絮,一片苍茫。 想着来时路上听来的,好像是南罗求和,两方重修边好,军队即将班师回朝。 白狐狸神色越来越难看。 “还有呢?和小侯爷有关的?” 和暮笙有关? 绾玉拧着眉毛想了想。 想着想着,突然定住了。 神色微变,周身如坠冰窖,凉了个透彻。 尹白韶见她这样,也不多问,便自顾自的说:“我朝虽胜,却亦失了一员大将……” “暮小侯爷英勇善战年轻有为,为国捐躯,我等深感惋惜。故追封为振国侯,以慰其在天英魂。” “这是皇上原话……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白狐狸皱皱眉,那双狐狸眼看去特欠揍。 绾玉又呆滞了。 重阳不知何时绕到了他后面,拧着他的耳朵低吼:“谁让你告诉她这个了?!” 白狐狸打了个喷嚏,左躲右闪地跳进屋里去。 “我是病人唉……都闹这么大了,谁知道你们一点儿不知情啊!” “病病病,病死你算了。” 绾玉一下子跳起来,冲着尹白韶吼了一句,转身就像往外面跑。 重阳伸手去拦,一把抓了个空,吓得赶紧扔了被子就往外追。 外面可都是兵啊…… 追了几步,又退回来,狠狠瞪了尹白韶一眼。 “她要出点什么事儿,你最好乞求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尹白韶欲哭无泪。 看着他俩里去的背影,摸摸额头,将被子捡起来裹在身上,想着自己又得再躺几天了。 冲出尹府,看着街上稀稀疏疏的百姓,愣了一秒,拔腿便向着水月宅奔去。 幸好绾玉还易着容,没给人认出来。重阳在后面追着,也不知怎么喊她,只能一路叫唤着:“等一下啊,慢点!” 到了水月宅前,大门紧闭着,和几个月前离开的时候倒没什么不同。 绾玉深吸了口气,用力拍了拍门。 重阳在她几步外的地方停住了,神色复杂的可以。 过了许久,门才缓缓被打开。 陈曦赤红着眼站在里面,见是不认识的人,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绾玉忙去推门。 “陈曦!我有话说。” 奋力挤开门闪了进去,陈曦后退了一步,戒备的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绾玉咬咬下唇。 “我……肖绾玉。” 话刚说完,陈曦那看情敌的眼神像两把剑,“刷刷”地射过来。 “你别激动,我就想问问。” “问什么?”陈曦眉梢一挑,怒不可遏,“你还嫌你害他不够?” “我就问问,暮笙他……”绾玉深吸了口气,“暮笙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死了?” 第39章 无恙 陈曦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探头朝里面看了看,有些不自在地道:“是,是啊,他死了,你满意了吧?” 说着,目光有些心虚地到处乱瞟。 一旁扫地的小厮支起身子想说点什么,被陈曦一个眼神瞪回去,再不敢吭声。 “我满意?我为什么要满意?” 绾玉有些哭笑不得,她又没有要暮笙死…… 不过看陈曦这样子,暮笙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不然不可能只在外面挂了几条白布。 明显是做个样子。只是刚才跑得太急,未曾留意。 “暮笙没事了,是么?” 陈曦道:“什么叫没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吼:“都是你害的!不然暮哥哥怎么可能伤的那么重?” 绾玉一愣:“他受伤了?” 这话一出口,绾玉自己都想鄙视自己。 果然,陈曦开始跳脚:“暮哥哥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女人?!” 绾玉笑的勉强。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陈曦道:“最好是这样,如果再让我看见你缠着暮哥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绾玉想笑,抬手揉了揉眼。 心里一阵莫名的堵的慌。 “那个,我想见见他。” 陈曦眼睛又瞪大了,回答的很坚决,很果断。 “不行!” “什么事?” 两个声音一同响起。 前一个是陈曦的,后一个…… 陈曦全身一僵,深吸了口气才缓慢地转过身。 冬天的风难得的柔和。 天地一白,全世界都安静的出奇。 暮笙裹着银色的狐裘,身形修长。 似乎和这皑皑白雪,茫茫天地融为了一体。 青丝散着,顺着肩膀垂落在胸前,搭在柔软的狐裘上。 黑色和白色,衬得无比耀目。 绾玉越过陈曦的肩膀看去,视线定格。 台阶上的雪扫得很干净。暮笙走下来,走得很慢。 绾玉晃晃脑袋,虚着眼睛望天。 下了雪的天空,碧蓝,澄澈。 绾玉小声道:“暮笙,你没事了?”暮笙笑笑,轻轻点头。 陈曦慌了:“暮哥哥,我……” 暮笙在陈曦面前停顿了一下,道:“陈曦,去把陈炎带来。” 声音很轻,微微勾起的唇角,柔和的像是未化的初雪。 陈曦的脸色霎时白的有些骇人。 “可,可是,哥他……” 暮笙的目光扫过来,陈曦一咬牙,吼道:“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了她差点把命都丢了?” 暮笙道:“刀剑无眼,战场上生死谁也说不准。” 陈曦咬了咬下唇:“我是说宜零……你为她做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暮笙神色一凛:“你跟踪我?” 陈曦垂下头,不肯定,也不否认,只轻声道:“她不值得。” 暮笙眼角的余光瞟了绾玉一眼,漠然道:“我是为了朗月珠,小祺需要它。” 陈曦身子一震,吼道:“你胡说,才不是这样!他们早就把朗月珠带回来给你,小祺的毒也早就解了,你根本没必要去!” 语毕,静默了很久。 暮笙眼神淡漠,一言不发。 萧瑟的寒风刮过。 绾玉打了个哆嗦,开始思考陈曦话中的真假。 就天下大会暮笙的表现来看,的确不需要他亲自出手。 那么,暮笙去宜零是为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陈曦渐渐平复下来,思及自己说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小心翼翼的道:“暮哥哥,我……” 暮笙不理会她,道:“去找齐王,带陈炎回来。” 这句话暮笙说的很快,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朝廷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齐王和暮笙势不两立。 陈曦已经无力去思考,衣袖在双手的摧残下,皱皱巴巴惨不忍睹。 转身,奋然跑了出去。 绾玉神情复杂的目送她离开。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暮笙竟是再没准备让陈曦回来。 绾玉看着暮笙,突然不知说点什么。两只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画着圆,打着哈哈道: “我没什么事儿,嗯,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阵亡了。 后半句绾玉没敢说,抬眼看了看暮笙,暮笙笑吟吟地望着她。 绾玉呼了口气,抖抖衣服:“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说罢,转身欲离开。 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她迫切的需要好好回去整理一下。 暮笙道:“等等。” 绾玉停下脚步,半侧过身子。 暮笙道:“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绾玉想了想:“好好休息。” 暮笙“嗯”了声,朝外面看了看:“你自己来的?” 绾玉点点头,两只手放到唇边,握住,哈了几口气。 其实这个问题没什么,可她就觉得不自在。暮笙道:“要不要进来坐坐?天还早。” 太阳高高挂在天边,云遮雾掩着,仅提供的一点热度也在冰冷的空气中消磨殆尽。 绾玉看看门口,又看看暮笙,总觉得有什么变了。 暮笙眼睫颤了一下,笑道:“不想就算了,早点回去,也好。” 绾玉道:“不,不不不。”连连摆着手便跳进屋里去。扭过头,见暮笙还站在外面,嘿嘿一笑,“正好,我也有事想问问你。” 第40章 迷惑 屋内要暖和的多。 墙角焚着香,青烟蜿蜒着向上,袅袅聘婷。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绾玉已经换了不下十种坐姿。 暮笙坐在她对面,手肘搭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十指交握,微笑着望着她。 不动,不语。 绾玉清了清嗓子:“那个,暮笙……” “嗯?” “我……”虽然知道那是人家的私事,但如果真像陈曦所说,那起码跟她也有些关系,“你去宜零,做什么?……我是说,除了朗月珠,你还做什么了?” 绾玉垂着头,搭在膝盖上的双手都快搅到一块儿去。 外面风依然在刮,窗纸簌簌轻声作响,屋子里却诡异的安静。 久不见回应,绾玉咬咬下唇,不想再僵持下去。 呼了口气,正要换个话题,就听见暮笙反问道:“和你有关系么?” 一个字一个字,语速不慢,却很清晰。 直觉暮笙在看她,绾玉却不想抬头。 “没……没。” 是啊,和她没关系。 暮笙想做什么,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天下大会。”暮笙道。 “啊?”绾玉仰起头,没反应过来。 “参加天下大会。”暮笙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赢回第一。” 绾玉这才明白过来暮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只是他语调如此漫不经心,实在很难有说服力。 “还,还有呢?” “没了。” 干净利索。 见他不愿说,绾玉只得作罢,转而道:“暮笙,为什么会有人传你……阵亡?” 暮笙笑容一滞,绾玉惶急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当我没问。” 真该死,怎么今天净问点蠢问题? 暮笙道:“没事,消息是我散出去的。” 绾玉点点头,又迅速抬起头看他。 “什么?” 银色的狐裘已经滑落到暮笙的胳膊上,被压在身子下面。 “是我让尤晋对外宣布我已经战死沙场的,怎么了?” 暮笙支起左手捧着左边的脸颊,歪着头看着绾玉。 瞳孔晶亮,朱砂如泪。 绾玉吞了口唾沫,别开眼去。 喉间有些干燥。 “为,为什么?” “主将战死,军心大乱,是攻城的最佳时机。”暮笙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南罗军师是东方则,此人聪明一世,却终被自己所误。” 说罢,抬起右手看了看。骨节分明。 瘦削而有些苍白。 似惋惜般的叹了口气。 只几句话,便轻描淡写地概括了几个月来前线战况。所以绾玉如何也想象不到当时的惨状。 只是,既然东方则聪慧过人,又怎会看不透暮笙的把戏? 这一点,暮笙没再提起,绾玉也没再问起。 …… 天南地北的扯了一通,已至暮色降临。 雪似乎又开始下了,伴随着干冷的夜风。 如飘絮,如鹅毛。 灯火通明的京城上空,洒下一片墨黑。 天色已晚,才想起出门时重阳好像有追来,可现在都没见着影子。 要是回去了还好,就怕…… 以重阳的性子,保不准做出点儿什么。 “我该回去了。” 绾玉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方才和暮笙聊得起劲儿,竟把这茬儿忘了。 暮笙笑笑:“嗯。” 绾玉起身,伸了个懒腰,抖了抖发麻的双腿,嘀咕道: “都这么晚了。” 暮笙随着绾玉站起来,流云缎子似的发一倾而落。 银白狐裘顺着胳膊滑落在椅子上。 “玉儿。” “嗯?” 绾玉收住脚步,却没回头。 屋内早已点上了烛火,几滴蜡泪滴落在桌面上。 帘外雪处飘,翠幌香凝火未消。 一道黑影慢慢笼罩住她娇小的影子,最终完全覆盖。 后背传来的热度使绾玉呼吸一窒。 周围很安静。 静的仿佛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暮笙双臂圈着绾玉转过身来,微凉的手指搭上她的眼角,顺着额骨滑到下巴。 绾玉瑟缩了一下。 暮笙手一顿,动作更加轻柔。 眼睛自始至终盯着绾玉,带着浅浅的笑意。 绾玉眼前一阵发黑,开始盘算如果一会儿流鼻血了该怎么办。 正兀自陶醉着,脸上微凉的触感没了。 绾玉疑惑的眨眨眼,就见暮笙手指拈着什么,从她的脸上揭下来。 随即释然一笑。 不待她有何反应,一个吻便落在她唇上。 湿滑的东西溜进她的嘴里,卷了一圈才心满意足的退回去。 绾玉瞳孔蓦地放大。 不是客栈,没有黑暗,更无面纱。 暮笙近在咫尺的脸晃得她脑袋一阵眩晕。 “……幸好把人皮面具摘了。” 暮笙松开手,笑的眼睛都弯了。绾玉脸上一红,蓦地推开暮笙,捂着鼻子逃也似的冲出门去。 第41章 酒醉 感情重阳这厮是个弯的。 看着眼前的情景,绾玉如是说。 雪絮翻飞,寒风夹杂着细雪,天际茫茫远山,皑皑云雾。 绾玉站在石阶下,身旁几束斜梅。 嫩红的花瓣飘零在地,最终被雪覆盖。 手指慢慢抓紧了树皮,盯着前方,一时无言。 几步远的大门处,门板重重的拍在墙上,震落了几簇雪,重阳扑在尹白韶身上,亲的正带劲儿。 尹白韶扯着重阳的袖子,似乎在挣扎。 重阳突然犟的不行,浑身瘫软似的压在尹白韶身上,死活不动弹。嘴里好像还念着什么,绾玉没听见,她只看到尹白韶回眸看见她的一瞬,眼里的惊恐和无措。 使了全身的力气将重阳拉开,拎着他的后领走过来,手一松,将他扔到绾玉身前。 绾玉本能的后退一步,重阳的身子便撞到树干上,顺着树干滑下来,不动了。 尹白韶抬起袖子狠命蹭着嘴唇,呸呸呸了好几口,直到嘴皮子都磨破了他才罢休。 狠狠瞪了重阳一眼,咬牙道:“靠,喊着别人的名字还敢非礼老子。” 这神情,这调调,整一闺中怨妇。 在重阳身上踹了一脚,重阳闷哼一声,翻了个身。 尹白韶还嫌不解气,又补了一脚,在树干上使劲一踹,才喊着“老子要洗嘴”,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尹白韶转身的刹那,树上的积雪哗啦啦的全落了下来。 重阳抖了抖,身子无意识的蜷缩成一团。 绾玉嘴角一抽,一滴冷汗从额上落下,蹲下身,将重阳头上的雪扒开。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重阳咂咂嘴,嘴唇青紫。 绾玉皱眉,屏住呼吸费力地夹起重阳的胳膊。 好不容易起来一点,重阳身子一仰,又倒回去了。 绾玉气极,她架暮笙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重阳这小身板怎么就这么沉。 支起身子,揉了揉肩膀,正要叫人,突然想起尹白韶把下人都遣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两人,格外空旷。 龇了龇牙。 白狐狸,你狠。 要知道早回来会摊上这事儿,打死她也得在暮笙那吃完饭再回来啊。 深吸了口气,一手穿过重阳腋下,一鼓作气将他扶起来。 这次倒比上次要容易些。 只是重阳脚步虚浮,绾玉扶着他摇摇晃晃的,险些又栽了回去。 终于稳住了身子,绾玉拖着重阳往房里走,那叫举步维艰。 刚走了没几步,重阳头一偏,枕在了绾玉的肩膀上。 绾玉顿了顿,继续走。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重阳的一个小动作,绾玉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静谧的夜空下,重阳喃喃的低语显得不那么真实,可绾玉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肖绾玉……我,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完全听不见,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绾玉僵了个彻底。 …… 迈上最后一阶台阶,绾玉总算松了口气。 靠在墙壁上换了几口气,才推开房门,架着重阳进去。 俗话说,点儿背了,喝凉水都塞牙。 所以绾玉被门槛绊倒,重阳再压倒她身上也就不算什么了。 绾玉被惯性撞的后退一步,脚后跟撞上门框,发出“哐”的一声。 重阳似乎清醒点了,睁开眼睛,一片迷蒙。 绾玉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跳的特别欢快。 索性,重阳只是睁了一下眼,还没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环视四周,视线最终定格在床上。 然后他扭过头,望着绾玉,突然咆哮起来:“尹白韶你个死混球在我这儿干嘛?!” 绾玉懵了,回头看看,确定身后没人,才颤抖着手指着自己,犹疑道:“……我?” 重阳翻了个白眼,口气明显不善:“废话!赶紧滚出去!” 绾玉彻底懵了,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重阳粗鲁的推出门去。 房门在眼前“啪”的被合上。 绾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呼了口气,抖落身上,发上的雪花。 站在门口,开始思考重阳到底是醉了没。 要是醉了,看重阳刚才说话的样子挺清醒的。 要是没醉,额…… 绾玉晃了晃脑袋,算了,明天再问清楚。 次日清晨。 绾玉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披着外衣,将门打开。尹白韶站在门外,笑的一脸神秘。 绾玉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问道:“干啥啊这么早?” 尹白韶道:“昨天……我是说,昨天重阳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没有啊……”绾玉想了想,“啊,对!就是他昨天晚上,他把我认成你了。” 尹白韶眼角跳了一下:“他说什么了?” 绾玉笑笑,学着重阳的调调道:“尹白韶你个死混球在我这儿干嘛……赶紧滚出去。”“然后呢?” “没了。” 尹白韶额头上暴起几根青筋,握拳道:“我找他去!” 见他要走,绾玉忙扯住他的袖子:“唉唉,你不会这么早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吧?” 尹白韶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回头一笑,道:“当然不是。我就想告诉你,重阳昨天说什么你别当真,他一喝醉就容易认错人。”顿了顿,又道,“他昨儿个就是把我当成你了。” 第42章 生病 尹白韶带着一身的火气施施然走了,只留下绾玉一个人,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消化他话中的含义。 其实他的意思很明了,只是绾玉不愿意承认而已。 重阳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了? 站了很久才感觉到冷,打了个哆嗦,面无表情的转身,关门。 踢掉鞋子,将自己砸到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结果努力了半天,只是翻了个身,最后一直盯着床帐发呆,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 “谁啊?” 绾玉喊了声,侧过身子,终于有点睡意了。 敲门声又响起,然后才是尹白韶的声音。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和重阳走,第二、和官兵走。” 哗,被子掉在地上。 绾玉霍地起身,顾不得穿鞋便赤着脚跑去开门。 凉气涌进屋内,绾玉抱着胳膊往后缩了缩,尹白韶站在门外,别过脸,面色微红,清了清嗓子。 “那个……你能先把衣服穿上么?” 绾玉一愣,随手扯过一见衣服披上,问道:“怎么了?” 尹白韶做贼似的朝后看了看,见没人了,才挤进房里去,老老实实的将门关紧,插好。 整了整领子,正色道:“你昨天干嘛去了?怎么一天的时间太子就查到这儿了?” 绾玉道:“太子来了?” “没有……但那帮小喽啰也不好对付啊。” “重阳醒了么?” “没。” “额……” 绾玉眼珠子转了转,谄媚的朝尹白韶靠过去:“白哥哥~~狐狸哥哥~~” 尹白韶警惕地后退一步:“干干干嘛?” “你刚才说的,还有第三个选项么?” “有。” 绾玉眼睛一亮:“什么?” 尹白韶微笑:“自我了断吧。” “滚!” 尹白韶后退一步,垂头看了看指甲,两手一和道:“你说要是活捉肖绾玉,白哥哥狐狸哥哥会不会升官呢?” 绾玉哑然,半晌憋出一句:“我去……找重阳。” “重阳没醒呢。” “没醒我架着他,不劳您烦心了。” 刻意加重了“您”的发音,绾玉咬牙切齿的瞪了尹白韶一眼。 尹白韶甩甩头发,抖抖衣袍,露出一个招牌“狐狸式”笑容:“不敢,不敢。要不要路上准备点盘缠?毕竟朋友一场,我还是很够意思的。” 够够够意思你他妈个鬼! 绾玉愤懑,然后夺门而出,顺便狠狠地撞了尹白韶一下。 尹白韶被撞扒到门框上,不满地吼道:“喂!你注意点。” 绾玉已经跑得不见影了,只有声音老远地传来:“让你被青春撞一下腰~~老狐狸!” …… 到了重阳门前,绾玉才发现自己太冲动了。 推开门,室内一片昏暗。 厚重的床帐垂在地上,窗帘也掩得密密实实的。 安静的不像话。 绾玉突然想起当初在重阳家的时候,鼻子一阵发酸。 想自己来古代也快一年了,怎么什么事儿都没干成,还落了个给人追杀的下场。 轻轻的撩开床帐挂在一旁,帐子上的流苏也跟着摇晃。 绾玉坐在床边,突然不忍心叫醒重阳。 借着微弱的光线,重阳脸色苍白如雪,头陷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连呼吸都很轻,很浅,几不可闻。 绾玉心脏漏了一拍,伸出手背在重阳额头上触了一下。 滚烫滚烫。 绾玉真急了,隔着被子扳住重阳的肩膀晃了晃:“重阳,醒醒,醒一下就好,等会儿再睡啊。” 重阳微仰起头,发出几声梦呓,痛苦的皱了皱眉。 眼皮似有千斤重,颤了几下,头一歪,又沉沉睡去。 束发的玉冠滚落到床脚,鸦发散在雪白的枕头上,重阳的脸一半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紧紧地闭着。 绾玉站起身,交握着双手在房间里急的团团转。 脑子成了浆糊,搅啊搅,愣是想不出办法。 眼角的余光瞥见架子上的水盆和毛巾,走过去试了试水温,凉的。 将毛巾浸湿,拧了拧再叠好搭在重阳头上,绾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止不住脚步惶急地朝前堂跑去。 到了前堂,绾玉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完了。 尹白韶的脸已经绿了,瞥了眼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人,快步走过来,低吼道:“你怎么还没走?!” 绾玉被吓了一跳,懦懦道:“重阳发烧了,我……” “原来尹尚书有客人啊,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 绾玉愣了,探了探脑袋,又赶忙缩回去:“你,你不是说太子没来么?” “谁知道他半路又杀出来了。”尹白韶翻了个白眼,五官都快扭曲了。 边将绾玉往回推去边放开声音呵斥道,“你一女孩子家跑出来添什么乱啊?没看见太子爷正在这儿呢么?赶紧给我回去。” “那重阳……”绾玉纵是百般不想待下去,也不能忘了她来这儿的目的。 尹白韶脚下一个不稳,低声道:“我的小祖宗,他自个儿就是大夫,你找我干嘛?” 他要是正给自己看,我也不找你了啊! 这句话绾玉没说出来,因为她看到一只金丝雀,正扑棱棱地飞过来。 “尚书大人何需如此紧张,别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小姑娘个呸。 绾玉在心里暗骂,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朝尹白韶身后缩去。 第43章 收押 尹白韶抹了把汗,赔笑道:“这是前些日子到下官家里借住的表妹,不懂事,殿下不要见怪。” “哦~~”太子点点头,踢正步似的走到绾玉身边,微俯下身,手里拿着个玉佩,绕着手指转啊转的。 绾玉手心已经被汗湿透,巴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才好。 屈了下膝,算是行礼。 太子直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绾玉往后错了一步。 太子拍下来的手,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尹白韶道:“不,不用了吧,家妹见生,会……” 太子瞟了他一眼:“你是说本宫很吓人么?” 尹白韶语塞,咬咬牙,后退了一步:“下官不敢。”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太子的目光仿佛比三九的严寒还让人想发抖。 绾玉颤抖着手握住袖子里的一个小瓶,那是上次重阳怕她再遇到危险,而应急用的烟雾弹。 脚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磕上了台阶。 绾玉心里一紧,呼了口气,有些自嘲的想,如果她一头撞死在台阶上,是不是就能回去?回到那个属于她的世界? 纸是包不住火的。 那么,至少让她试图挽救一下。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如果失败了…… 绾玉不敢再想,握紧瓶子的手指骨节泛起了鱼肚白。 显然,太子没时间陪她种蘑菇,催道:“让本宫看一下有这么为难么?” 深吸了口气,绾玉缓之又缓地抬起头来。 太子转玉佩的动作不动了,尹白韶闭了眼睛不忍再看。 绾玉用袖子蹭蹭脸,摆出了自认为最甜美的笑容,然后抬起手,几乎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将瓶子砸在地上。 浓浓的烟雾席地卷起。 绾玉转身,果断的撒腿就跑。 可是她忘了,这是在人家家里,再跑能跑到哪去?而且绾玉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重阳房间跑去,所以,太子只是挥挥手,说了句:“带回来。”绾玉本来百分之十的逃脱率彻底压为了百分之零。 院子里,看着围在四周手持刀剑的侍卫,以及款款而至的太子,绾玉吞了口唾沫,进退两难。 太子随手将玉佩扔给一旁的侍从,咂咂嘴:“本宫怎么觉得,这位小姐看起来相当眼熟啊?” 绾玉松开夹着的肩膀,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一点,却连声音都在颤抖。 “小小小的是是大众脸……” 太子皱眉:“不对吧,丞相千金可是个美人儿,怎么能大众呢?” “不不不是,这个……” 太子戏谑道:“肖小姐,你还装什么呢?进了牢里,一家团聚,多好啊。” 跟着太子后到的尹白韶一个哆嗦,忙道:“殿下,您认错人了……她,她是下官的表妹。” 一向聪明的脑子卡了壳。 一向能说的嘴再找不出别的词儿。 太子挑眉看他一眼:“本宫怎么不知道丞相还有个外甥叫尹白韶,嗯?”转而对着绾玉接着道:“赶个场子,热热闹闹的一块儿去见阎王,也省得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是吧?……来人,带回去。”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士兵上前来,佩刀铠甲相撞发出丁玲当啷的声音,在小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绾玉抱住胳膊冲口道:“别碰我!” 没人理她。 尹白韶急道:“就算是太子也不能在下官家里随便抓人吧?!” 绾玉感激的看向尹白韶。 白狐狸,还是你够意思…… 事实证明,这句话还是有点效果的。 那两个士兵顿了顿,犹豫地看向太子。 毕竟尚书也是个一品官,他们这些人得罪不起。 太子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一手抱着胳膊,曲着食指顶了顶鼻尖,笑道:“尹大人虽不是刑部的,但也该知道藏匿钦犯是多大的罪吧?” 尹白韶不说话了。 事已至此,再死撑下去也是枉然。 太子道:“怎么?尹尚书还想和本宫做对?” “不,可是……” 说到此,便没了下文。 尹白韶吊着眼睛看向绾玉,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往后退了一步,无声的表达了顺服。 绾玉的眸子黯成了一滩死水。 白狐狸,老娘瞎了眼了才觉得你够意思……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押住了绾玉。 劲不大,还隔着衣服,绾玉却觉得刺骨的冰凉。 太子道:“走。”绾玉便被押着往门口走去。 绾玉表现的异常顺从,路过尹白韶的时候还对他笑了一下。 尹白韶侧身快速道:“我想办法救你出来。” 绾玉笑着点点头,身后的士兵恶声恶气道:“作死啊你,快走!” 尹白韶看他一眼:“狗仗人势。” 士兵哽住,不敢反驳,却也咽不下这口气,扣着绾玉胳膊的手加大了力道,显然把火气都撒她身上了。 绾玉龇牙咧嘴的倒抽了口凉气。 妈的,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身后传来“喀拉”一声轻响,士兵骂骂咧咧的推着绾玉走了,尹白韶吓得脸色煞白。 他差不多能想象到,重阳知道肖绾玉被太子抓走后有多疯狂。 重阳房间的门缓缓拉开,站在门口的少年发丝凌乱,唇色苍白。 他显然是不太适应外面的光线,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倚着门板虚弱地问道:“刚才怎么这么吵?” 尹白韶一个垫步落到他身边,挡住重阳的视线将他往屋里拽:“没什么,家里的下人发生了点儿口角,已经解决了。” 重阳疑惑的望向他,下人不都遣散了么? 尹白韶移开视线,很想乎自己两巴掌。说什么不好非得扯个最烂的。 幸好房间里暗,重阳没看到尹白韶脸上走马灯似的表情。 将重阳摁坐在床上,道:“你先歇着,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不用,”重阳揉了揉额头,有些眩晕,胳膊软趴趴的没一点力气,只得又开口道,“肖绾玉回来了吧,叫她过来,我有事儿想跟她说。” 第44章 入狱 蟑螂乱窜,老鼠毫无顾忌地打洞。 四周阴暗且潮湿,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霉味。 绾玉捂着鼻子艰难地开口:“你,你确定我要待在这里?” 身后的狱卒快抓狂了:“是是是是是,大小姐你就在这里先委屈一下行不行?反正是暂时的。” “暂时的?” “是,”狱卒边打开旁边的牢门边道,“一个月后处斩,你就先将就这个月吧。” 一,一个月?! 绾玉瞪直了眼。 太快了吧! 呆楞着被推入牢房,跳了几步才站稳了。 身后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丁零咣啷响了一阵,然后是脚步远去的声音,罢了,一片死寂。 绾玉忙转过身,扒着生了霉的栏杆大喊:“喂!你先别走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去……去…… 回音转了几圈,静下来了。 不知是从哪传来的滴水声,滴答得格外空灵。 绾玉颓然松开手,抖抖衣服,踩着深深浅浅的小水洼,向着室内唯一能坐人的地方走去。 冰冷的石床,上面铺着腐烂的稻草。 天杀的,这监狱哪有电视剧里拍的那么好啊啊~ 如果她能回去,一定要去给导演提提意见! 绾玉弯下身,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感将稻草拨开。 拨着拨着,手上突然传来诡异的触感。 捏捏,软的,再捏捏…… 绾玉僵住不动了。 颤巍巍地抬起手,眼前的东西很想某种热衷于打洞的生物。 绾玉迅速松手将其甩了出去,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手,面无表情的来回踱了几步。 顿了几秒钟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空。 …… 好不容易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绾玉抚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瑟瑟缩缩地往里走了一点。 墙角长了绿苔,只有监房中间还比较干。 用脚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抱着胳膊蹲下身去。 四周没有个能依靠的,绾玉看着特没安全感。 蹲着蹲着,腿麻了。站起来抖抖腿,又顺着墙走了两圈。 伸了个懒腰,正想走回去再蹲会儿,裤脚被人拽住了, 绾玉一惊,本能的想往后退去,裤脚却被抓的越紧,大有死不撒手的架势。 低沉的带着点阴森意味的声音传来:“小姑娘~~~很有精神嘛~~~” 绾玉低头看去,一只手穿过栏杆从隔壁的牢房伸过来,满是暗红色凝固了的血痂。循着胳膊一路看过去,似乎遍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还流了脓,惨不忍睹。 绾玉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感蹲下身,低声问道:“你,你还活着吧?” 胳膊迅速缩了回去,那边的稻草窸窣响了一会儿,从下面探出个脑袋。 那人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模样,只听声音似有些恼怒道:“废话,死人能说话么?!” 说着,那人撑着胳膊支起上身,靠在墙壁上,侧头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绾玉。那笑容莫名的让人心安。 “小姑娘,你犯什么事儿了,让人给逮到这儿来?” 稻草从那人身上落下来,绾玉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那人的腿诡异的扭曲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像一块破布,松松挂在他的身上,肩膀瘦弱的让人揪心。 隐约可见隐在衣褶下各种鞭伤、刀伤、烫伤,还有些不知名刑具造成的伤口,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最触目惊心的是腰间似乎是被人活活剜下来了一块肉。 那人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很大,究竟做了什么让人家搞成这个样子? 绾玉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吞了口唾沫,有些语无伦次,声音不可遏止地发抖:“没……我,我什么都没做,你……” 看着绾玉惊恐的神情,那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苦涩地笑笑,拿过一旁的稻草掩住身子。 “吓到你了?……也对,这副样子,我自己看了都害怕。” 那人语速放的很慢,声音又低又柔,让绾玉分不清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好不容易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绾玉蹲下身,与他平视。 那人混着血与泥水的脸上,只一双眼睛,极亮,也极为空洞。 绾玉咬了咬下唇,迟疑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脸上闪过一抹诧异,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道:“温别落。” 连自己的名字还要想一下…… 绾玉眼角抽了抽,道:“我叫肖绾玉。” 温别落看她一眼,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尴尬……尴尬…… 一只乌鸦叫嚣着从绾玉头顶上飞过。 绾玉囧了,脸上一黑,再度开口道:“那个,你多大了?” 温别落眼睫颤了一下,轻蹙起眉峰,背倚着墙掰着指头算了算,缓声道:“三十有四……若我有孩子,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孩子……孩子…… 绾玉又囧了,干笑两声,努力从那张脸上找出一点长辈的感觉。 温别落回她一个笑。绾玉呆住了。温柔,儒雅,出尘…… 所有的形容词绾玉都想了一遍,就是没有慈祥。 第45章 温别落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狱卒跑来送饭。 温别落吊着眼睛看也不看,绾玉倒是看了一眼,不过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她严重怀疑那饭已经发霉了。 那狱卒放下碗又朝别的囚室去了,转了一圈回来发现他们还没吃,也不多说,直接收碗走人。 第一天,绾玉颇有骨气,挥挥手,不吃就不吃。饿得狠了,开始和温别落说话分散注意力,不过多半是她在自言自语。 第二天,绾玉撑不住了,喝了口汤,吐了一半,温别落默默拿起碗筷,扒了两口,放回去,看绾玉一眼,欲言又止。 第三天,绾玉捏着鼻子,尝试着吃了一点,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第四天…… “温……别落?”绾玉抱着胳膊蹲到墙角,试探地叫了一声。 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时候了,里面一直黑漆漆的,就靠着蜡烛昏黄的光来照明。 起先牢门还大开着,能透进些亮光,结果后来又来了个狱卒,不知说了点什么,原先看门的两个就都跟着出去了,顺便还带上了门。 那仅剩的一点儿天然光线,就这么被隔绝了。 绾玉一会儿扯扯稻草,一会儿扒扒墙,三天的时间只能用六个字来形容: 无聊无聊无聊。 偷瞄一眼隔壁的大叔,后者闭眼缄默。 绾玉叹了口气,自从三天前的那段对话之后,温别落就基本上不再说话了。 刚才还被狱卒带出去过一回,被扔回来的时候绾玉还特揪心的扑过去问了一大堆,结果被大叔冷冷地瞪了一眼,说了句“啰嗦”,扁扁嘴,讪讪退了回去。 绾玉抱着腿蹲坐在清理出来的那一小块地方,紧盯着温别落,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良久,温别落道:“没事……” 绾玉点点头,挪过去。 温别落缩着身子窝在墙角,脸色惨白。 要不是他偶尔还动一下,绾玉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轻拍着杠子叫了声,没反应。 绾玉泄气地往后一靠,也顾不得脏了,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温别落要再这么沉默下去,她恐怕等不到一个月就先闷死在这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没过多久便被平息。 绾玉耷拉着脑袋,无力的呻吟了下。弓着腰揉揉肚子,胃兄弟很不争气的嗷嗷叫了两声。 早知道多吃点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啊。 抱着柱子狠狠撞过去,再轻轻碰上,无奈的扭动了几下,正想着是不是把自己碰晕了算,温别落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声音轻的像蚊鸣。 绾玉愣了愣,伸长脖子凑过去:“什么?” 温别落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绾玉听清了,脸上一红:“要,要我衣服干嘛?” 温别落微微一怔,笑的有些无奈。抬起手想要将身上的稻草拨开,只是一个小动作,却硬是出了一头的冷汗。 绾玉看着他艰难的完成了一系列动作,握紧的双手慢慢松开,然后再猛地握紧。 指甲嵌到了肉里。 他本就残破的身躯上又是几道新伤,一地鲜红。 绾玉脑袋翁地炸开了,慌忙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递过去,急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受伤了怎么现在才说?!” 温别落呼了口气,伸手将布接过。 手指冰凉,苍白如雪。 细细地将伤口处包好,血又极快地渗了出来,温别落抿着唇,又酝酿了好久才道:“没力气……” 第46章 求释 没力气! 绾玉突然觉得头疼。因为没力气,所以即使流了这么多血也忍到现在…… 真不知他是迟钝还是傻!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活该你早死!”然后跑到过道旁,扒着牢门大声喊道:“有没有人啊?喂!这里要出人命了啊啊!” 不一会儿,有个狱卒晃过来了。 拿着刀敲了敲牢门,没好气道:“喊什么喊?关这儿的都是死囚,早晚都得死。” “搞什么啊?”又一个狱卒伸着懒腰走过来,咂咂嘴,“这大半夜的肖小姐吵什么呢?谁死了?您这不活的好好的么。” 绾玉皱眉,指了指里面:“他,赶紧拿药来。” 狱卒嗤笑:“你还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呐?告诉你,他就是个快死的人了,太子殿下可是专门把你放到这里看着他死的。” “什么?” 绾玉呆滞地回头看看,温别落闭着眼睛,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不干他的事。 “为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我怎么知道?”狱卒撇撇嘴,“等他死了再叫我们吧。” 说着,转身欲走。 绾玉急道:“别走!那个……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暮笙?” 狱卒停下脚步,掏掏耳朵:“谁?” “暮笙,暮小侯爷,出去打仗的那个。” 两个狱卒对看一眼。 “暮小侯爷?不是战死了么?” “是啊,好像还和太子殿下有点关系……” “去,太子的事儿你能知道了?” “嘿,你还真别说,这个宫里可都传开了,也就你天天啥都不知道。” 眼看着他们兴致勃勃要聊起来,绾玉忙道:“等一下等一下,你们要八卦回去八,能不能找到……不不,能不能告诉他一下,我在这里?” 那狱卒一挑眉,有些讶然道:“你被抓的那一天太子就散出消息了,差不多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还用我们告诉么?” 绾玉愣了愣,张着嘴说不出话。 一个狱卒道:“进来的人就没有出去的,一个月你别乱想了。” 然后检查了下牢门上的锁,晃晃悠悠地走了。 绾玉点点头,又晃晃脑袋坐回温别落身边,也许暮笙在想着怎么救自己也说不定…… 温别落头歪靠在柱子上,问道:“还好吧?” “嗯,”绾玉也靠过去,一手扒着柱子,“这玩意儿真碍事。” 温别落微微额首,抬起手似乎想伸过来摸摸绾玉的头发。 结果抬了一半又硬生生收了回去,脸色煞白。 绾玉忙半支起身子拉住他的手放好,皱眉道:“行了行了,你不能动就别动,我没事儿。” 温别落又靠回墙上,半晌没动静。 绾玉叹了口气,两只胳膊交叠搭在膝盖上,下巴枕在胳膊上,闷闷地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丞相的女儿。” 温别落身子一震,讶异地看向她。可惜绾玉回忆的太入迷,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 想起莫名其妙的掉崖,还有泡汤的大学通知书,以及高考前补课补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都白费了,绾玉不由得苦笑起来。 “说实话,我现在都搞不清楚我是谁……我不想就这么死了,但是好像没有人想来救我……”绾玉的头慢慢滑进臂弯里,声音也模糊不清,“我想爸妈,哦,也就是我爹和我娘,还有小秋、菲菲、槿那群损友……如果能再见他们一面,从幼儿园再上一遍我也甘心了……” 绾玉自顾自地嘟囔,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抖,然后带上了哭腔。 在袖子上蹭了蹭眼睛,旁边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 “做我女儿吧。”温别落抬起手一寸一寸地挪过来,拍了拍绾玉的胳膊。 绾玉仰起头,脸上还挂着几道水痕,却“噗哧”一声笑出来了。 “别开玩笑,咱俩才认识几天啊。” 温别落神色一整,看着她不说话了。 绾玉挠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我看你也不是很大,当你女儿,好奇怪。” 温别落道:“我三十有四了。” 绾玉无奈:“不是那个,我是说,看起来……懂么?” 温别落蹙起眉宇,抬起胳膊在脸上蹭了一把,袖子上立刻黑了一团,笑道:“这样也能看出来?” 绾玉无话了,想想这儿也就他们两个人,要么她先死,要么温别落先死。 出去之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绾玉努努嘴,半开玩笑的喊了声:“爹~~” 尾音还拐了几个弯,绾玉自己都禁不住抖了抖,温别落却真像是当了爹的,应得特快: “乖女儿。” 那一瞬间,绾玉觉得温别落笑起来,确实挺慈爱的。 第47章 得救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若是放到从前,上学的时候,绾玉肯定说是度日如年,要是放假,那就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但,要是一个月的时间用来等死,就很难说了。 往外面瞅瞅,掰着指头算算,还有三天就到处斩的时间。 绾玉捺不住性子,却又走不出去,只得背着手在牢房里面绕着圈的踱步。 温别落眨眨眼睛,看不过去了:“别转了,来陪爹说说话。” 绾玉又转了两圈,最后抓着柱子眼巴巴地看着外面:“你让我转会儿吧,三天后咱去地府有的是时间说话。” 温别落道:“我死不了。” 绾玉晃着脑袋絮絮叨叨:“可是我要死了啊,就剩两天了,两天两天两天……” 眼瞅着行刑期越发的近了,绾玉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暮笙不管她也就算了,可是连重阳和尹白韶那边也没动静……哪怕来探个监也行啊,总好过她这么莫名其妙的去死了。 心里酸酸的,习惯性的窝到温别落身边。 分隔牢房的柱子横亘在两人之间,绾玉呼了口气,抱着柱子蹭了蹭。 夜已深,绾玉本想好好睡一觉,上路之前好歹也过得安稳点,可是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小窗外几点星光,如何也睡不着。愣愣的呆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轻声道:“爹,你进来多长时间了?” 夜色恬淡,静静的飘起了雪。 连看牢的狱卒都忍不住打起了盹儿。 绾玉回过头,温别落头侧歪着,呼吸轻浅,睡意酣浓。 脸上新旧交错的伤痕也不似白日里那么狰狞。 绾玉一愣,笑了笑,伸手将搭在他脸上的头发拨开。 这么些日子和温别落相处下来,绾玉发现他身子真是弱的不行。 每天天一黑就睡,而且睡的特别沉,直到天大亮才醒来。 醒着的时候也就一直微笑着看着绾玉,偶尔应她几声或者柔柔地喊几句“乖女儿”。 一天基本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仿佛动一下都会要他的命。 绾玉抽抽鼻子,抱着胳膊缩回去,仰靠在墙上,想着又是一夜无眠。 四周静谧,锁链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睡意被打散了,绾玉头一点,半睁着眼睛朝牢门望去。 锁着门的铁链被取下来,门“喀拉”一声被拉开。 借着窗外透过的零星光亮,绾玉看清了来人。 一个狱卒模样打扮的人。 在这儿待了大半月,看牢房的也就那么几个,偶尔换换班也都是些熟面孔,而这个人,绾玉可以肯定她绝对没见过。 心里一凉,绾玉绷紧身子往后缩了缩。 似乎没想到绾玉还醒着,那人走过来的步子顿了顿,随即快步走上前,低声说了句“得罪了”,绾玉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人抬起手,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是被人打醒的。 绾玉觉得憋屈,挣扎了半天才费力睁开眼睛。脸上火辣辣的,可见那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视线对上站在床边笑得一脸得意的小孩。 “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睡死了呢。”那小孩两只手撑着床沿,皱皱鼻子,说不出的可爱。绾玉仰起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上唇,心道这小孩好像在哪见过…… 那小孩也不再理她,扭头冲外面喊了声:“大哥~她醒了~”然后欢呼着一头栽了出去,正好扑到闻声进来的那人怀里。 绾玉支着身子坐起来,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差点就老泪纵横了。 暮笙背对着阳光站在门口,深紫色的锦袍穿在身上也未系腰带,编的极为精致的红绳松松地绑在发尾处,柔顺地搭在胸前,半弯着眼睛,未语先含三分笑。 第48章 刑场 一月而已,再见暮笙却恍若隔世。 愣神的空档,暮笙已经放开那小孩儿走到床边了。 “有没有觉得不妥的地方?”暮笙轻皱着秀气的眉,说话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绾玉摇摇头,突然之间言语无能了,只知道盯着暮笙猛看。 还好有他在,不然她真的就冤死了…… 暮笙似乎没发现绾玉的出神,拉过她的手腕探了探脉,发现并无异样后才又放缓了语速道:“东西我已命人收拾好了,你若无事的话尽早启程吧。” 刚才那小孩扑过来挂在暮笙身上,下巴枕着暮笙的肩膀,忽闪着大眼睛望着绾玉。 绾玉一个得瑟回过神来:“什,什么?启程去哪?” “去哪都可以,越远越好。”暮笙道,“……或者你想等行完刑再走?” 顾忌着绾玉可能还想着家里人,暮笙思忖着问出了后半句。 哪怕没多久,能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绾玉想了想,点点头:“那也行。”说着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不掀还好,一掀就呆住了。 有些不自然的缩了回去,干咳了两声道:“那个,我先换衣服,你能不能……?”绾玉朝门口看了看,咧嘴一笑。 暮笙一愣,随即抿唇笑了笑,从床上站起来。紫色衣袍显得有些宽大,方才没注意,这会儿再看去几乎快拖到地上。 暮笙的身子并不强壮,却也不显得柔弱,瘦瘦高高的一根杆,衣服往上一搭,柔柔一笑,那叫赏心悦目。 绾玉头一热,鬼使神差的喊道:“等等!” 暮笙脚步一顿,疑惑的转过身来。 绾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尴尬的抓抓头发:“那,那个……重阳呢?”绾玉左右看看,没话找话的随口问道。 不过说来也是,自己这一声不吭消失了一个月,重阳该着急了吧……不对,当时尹白韶在呢,重阳肯定知道了……切,混小子,也不知道来看看她。 绾玉眼珠子转了转,嘟着嘴开始思考起来怎么整重阳,却没发现暮笙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拍了拍暮邵祺的背,示意他先出去,而后走回到床边,无声的叹了口气隔着被子将绾玉拥入怀中。 暮笙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气,难以形容的味道莫名的让人心安。 绾玉的头被暮笙按在怀里,身上僵硬的感觉逐渐被心中满盈的充实感所替代。小心翼翼的抬手拍了拍暮笙:“怎么了?” 暮笙抱着她,轻轻晃了晃,良久才飘出一句:“我会保护你……现在,以后,永远都会……” 暮笙的嗓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绾玉像被蛊惑了般,嘴角不受控制的翘起。直到暮笙都离开了,绾玉还坐在床上傻兮兮地笑了好久。 两日后,雪霁天晴。 京城中先后发生了两件大事,头一件,便是丞相之女肖绾玉越狱而逃,现正不知去向;再一件,便是今日,午门菜市口,丞相一家斩首示众。 辰时二刻,绾玉才随着暮笙出了门,身上穿着披风,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 这两天,绾玉住的地方不是暮笙的水月宅,而是他在京城的另一处宅院,固绾玉对这一片并不熟悉,跟着人群拥拥挤挤的,暮笙也不多话,安静的走在绾玉身侧。 到了午门,人声更加嘈杂,对着上面指指点点。 绾玉隐在人群中,看着台子上跪着的一家老小,其中还有妇女和不足月的婴儿,哭声低沉而悲恸。 心里一揪,茫然的回头看向立在身后的暮笙。暮笙拉过绾玉的披风将她裹紧,一胳膊揽在绾玉的肩上拍了拍,盯着城楼上,一言不发。 鉴于丞相曾是朝廷重臣,便由皇上出面监斩。坐于城楼之上的帝王神情凝重,见到了时辰,叹了口气,挥挥手:“斩。” 刽子手领了命,取来酒喝了一口,然后喷在刀上,两手握紧刀柄,缓缓举起。 红绫似血,刀锋灼目。 绾玉心脏一阵猛缩,身体不听使唤似的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 心中有个声音在哭泣,悲哀的好像台上死的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暮笙微抿着唇,抬袖挡住绾玉的视线,手指扣紧了她的肩膀,转身离去。 身后,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回到住处,绾玉仍有些浑浑噩噩。想着方才的感觉,多半是她体内原来的那个肖绾玉在伤心吧。 不待她细想,暮笙便推门走入,看她一眼,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这会子人多眼杂,晚些走吧,我叫人备车。” 绾玉垂下头:“能不走么?”暮笙道:“为何?”绾玉道:“我除了你们,谁都不认识,就是走了我又能到哪去?” 暮笙手放在桌面上,想敲,又收回来握成拳:“这你不必担心,我已命书言替你打点好了。” “可是……” 暮笙打断她:“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接你回来,行么?”绾玉茫然道:“暮笙,咱俩认识多久了?”暮笙一愣,绾玉接着道:“咱俩又是什么关系?” 暮笙看着她,竟不知如何接口。 绾玉背挺得笔直,两只胳膊放在桌上,一边搭着另一边,特像小学生上课时候的标准坐姿。两眼直视着暮笙,一字一句道:“我们只是朋友,对吧?所以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而且这让我觉得……我没办法回报你,只能一直欠你的,越欠越多……” 第49章 逗留 暮笙看着绾玉,彻底不说话了。绾玉无法,大眼瞪小眼的跟他对视着。 时间混混呼呼的过,也到了吃饭的点。 随着“咕咕”的一声响,绾玉终是先败下阵来,身子下滑趴在桌子上无奈道:“暮笙,我觉得你在赶我。” 暮笙道:“不识好人心,救你还不乐意了?”绾玉似是嗔怒般望他一眼,暮笙两手一和,“先吃饭,行了吧?”绾玉点点头,撇撇嘴,挎着肩膀跟着暮笙朝前厅走去。 方走到一半的路,前面慌慌张张的冲过来一小厮,见了暮笙立刻噼噼啪啪的开口:“小侯爷,不不不好了……齐王来了!” 绾玉瞅着那小厮,怎么看怎么像在喊“鬼子进村了”。 暮笙神色一暗,绾玉识趣地道:“你有事去办吧,待会儿让人把饭送到我房里就行。”暮笙往她这儿扫了一眼,半晌道:“不必,你跟我来。” 到了前厅,侧座上正端坐一华服男子,手拈茶盏,似已等候多时。剑眉朗目,端的是一派风流。 那男子身后还站一人,尖尖的下巴配了双上挑的狐狸眼,绛红的衣服,腰间束了圈玉带,又绕了圈缀着玛瑙的绳子,深红色的玛瑙坠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 绾玉差点没冲上去,却被暮笙揽了下来,硬拖着去那华衣男子身前,象征性的行了一礼。暮笙道:“齐王大驾,本侯惶恐。”那男子撂下茶盏,颇热络的起身拍了拍暮笙的肩膀,说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半年未见,小侯爷真真是油光粉面,羡煞我等啊。”顿了顿,笑道,“对了,怎未见令夫人?” 暮笙在主位上坐下:“若本侯未料错,她此时应在王爷府上做客吧?贱内小孩子心性,还望王爷照顾着点。”说罢,还真起身作了一揖。 齐王哈哈一笑:“一定,一定……看来小侯爷与肖姑娘相处甚好,本王还当那群二流子打鼓的蠢奴才瞎喳喳呢,而今确实真的了。” 齐王笑意更盛,意味深长地看了绾玉一眼。 如此理直气壮的打听别人私事,也是独此一家了。 果然,暮笙道:“家事上不得台面,王爷见笑了。” 模棱两可。 暮笙说话做事总是模棱两可。 绾玉的手下意识握紧,抬头便对上了齐王探寻的目光,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索性,齐王只是在她身上扫了一下,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惊讶与好奇便又收了回去。见暮笙不愿说,齐王亦不追究,拨了拨茶盖转而道:“不知小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暮笙浅浅一笑,抬手晃了晃。一旁伺候的婢子小厮识趣地退了下去,亦是给足了绾玉台阶下。 感激的看了看暮笙,正欲拽了尹白韶离开,那白狐狸却先她一步告了退,使了十足的功力拽起绾玉朝后院掠去。 突然的转换搞的绾玉很不适应,待脚再次踩在地上,身边的场景已不知换了几换。 晃了晃脑袋,摇散了眼前的星星,绾玉才看清周围是水月宅的后花园,和前堂有些距离了。 由于是冬季,除了园子边的几树红梅,坛中均是些没了花叶的寒枝,雪化了一半,暗红的泥土地上覆盖着零星的银白。几步远处有石桌石凳,被婢子打点的很干净,桌上还置着盘鲜果和几碟小点心。 绾玉走过去,拿起块核桃酥,看着似乎正处于盛怒状态下的尹白韶,想着要不要递给他吃,便被人劈手夺过,狠狠地将核桃酥扔在地上,还碾上两脚,尹白韶不由分说就是一顿骂: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自己有活路了就对别人爱搭不理了?没事儿了你就不知道先回来看看报个平安?你知不知道重阳有多担心?折腾别人很有意思是么!” 连珠炮似的一通话,炸的绾玉眼前又冒起了星星。 她是没来得及告诉他们嘛,但她也才出来两天啊!还没追究他们俩对她一个月的不管不问,倒全是她的错了?她也很委屈的好不好! 扁扁嘴,不怕死的顶了回去:“是啦是啦,都是我的错,重阳那小心肝脆弱的担心一下都经不住,我忏悔,我罪大恶极,我是全人类的公敌还不行么?” 尹白韶道:“你知道就好。”绾玉哼道:“你还真不客气……喂,你别看了。”缩了缩脖子,尹白韶那眼神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把她掐死。 “跟我回去。” “不要。” 看着尹白韶更冷下来的眼神,绾玉惊觉自己回的太干脆了,整了整神色,就听见尹白韶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好,你别后悔。就为了你说他一句,重阳给你那小侯爷跪了十几天,又淋了雪,现在病的要死要活的,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第50章 无题(一) 失了心般的朝门口冲去,路过前厅的时候好像听见了暮笙在身后叫她,然后齐王说了句什么,暮笙不再喊了,看着她冲出了大门,没入了人群。 到了尹府,用了全身的力气拍向门板。开门的依然是方伯,本想拦她,见了施展轻功随后跟来的尹白韶,不再说什么,侧身让开一条道。看着绾玉发疯似的往后面跑去,摇着头,一个劲儿的叹气。 显然尹白韶也是一时脑昏,这会儿也清醒了,呐呐道:“我,我是不是说得有点过?” 方伯道:“不怪您,她迟早也要知道……” 尹白韶道:“可是重阳不让我说啊。” 推开房门,靠近床边的窗户敞着,床帐掀起挂在两侧。屋子里面很安静,如果不是微微隆起的被褥和一直无力垂在床沿的手,绾玉会以为里面没有人。 绾玉走到床边,望着重阳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沉默良久。 蹲下身,握住重阳的手摇了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重阳睡的很轻,有点动静便被惊醒了。无意识的抽了抽被绾玉握着的右手,绾玉慌忙松开。重阳揉了揉有些浮肿的眼睛,含糊问道:“什么时辰了现在?” 绾玉慢慢磨到床旁坐下:“大概快午时了吧……你怎么搞的?” 重阳身子一震,倏然睁开双眼:“你,你怎么在这?” 绾玉撇了撇嘴:“你别管,我就问你,白狐狸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说什么了?”重阳抽出被绾玉压着的被角,坐直身子,绾玉殷勤的替他将枕头竖起好让他靠着,“就是,就是暮笙……你有什么事儿求他?” 整好枕头,绾玉坐回来,刚好看见重阳脸色一变,狐疑道:“怎么了?” 重阳掩着嘴角干咳一声,向后靠在枕头上,若无其事道:“什么怎么了?尹白韶又跟你说什么了?” 绾玉摊开双手,垂头看了看,捏揉着床单被角迟疑道:“他说你给暮笙跪了十几天,还病的要死要活的的……”抬眼看了看重阳,除了精神欠佳以外,其他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重阳嘴角一抽,顿了良久,缓缓道:“别信他,你叫他进来。” 绾玉道:“重阳,你骗我也要给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你给我说清楚。” 重阳肯定有事瞒她。 若是平常,重阳说话绝对不会这么平静。 耍赖坐在床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重阳。重阳给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伸手推了推绾玉的脑袋,嗤笑道:“骗你有好处么?我要有这功夫宁可去骗骗别人,起码能捞点钱。” 绾玉不满的挥开他的手:“你别岔开话题,不说是么?那我去问白狐狸了。” 刚要站起来,重阳忽然拽住她的袖子:“别去。” 就知道尹白韶信不过。 能抖第一次,难保他不会抖第二次。 绾玉低下头:“考虑好了?” 重阳犹豫片刻,松了手:“嗯,你先把尹白韶叫来,我待会儿全告诉你。” 绾玉嘴巴一撇:“算了,我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重阳忙拉住她的手,正要说话,忽然话锋一转,冲着外面喊道:“尹白韶!你给我滚进来!” 绾玉一怔,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尹白韶正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被重阳这么一吼,有些心虚的理了理衣服,抬步走了进来。 “我就是路过,顺便看看你俩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尹白韶咧嘴一笑,一脸无辜。 重阳没好气道:“出事儿也是你害的。” 尹白韶看了绾玉一眼,无奈:“出去一下行么?”重阳附和地点点头,晶亮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绾玉。绾玉道:“干嘛?”尹白韶说的义正辞严:“男人间的对话,女人回避。” 于是,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绾玉被扫地出门了。 瞅着房门在身后闭上,方伯这会儿不知干什么去了,院子里就剩她安安静静一个人。 在台阶上坐了会儿,来回掂量掂量,还是跑到门边,竖着耳朵贴在门板上。 重阳的声音放得很低,断断续续的传来还跟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绾玉掏掏耳朵,覆得更近了点。尹白韶就没什么顾忌了,生怕谁听不见似的,声音比平时还高了几个度。 “你就准备一直瞒下去?让她跟个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的小侯爷待一块,你就放心了?” 静了半晌。 重阳道:“毕竟,毕竟也是暮笙救了她……” 尹白韶怒道:“你不去求他他会救人?!你傻啊,他说什么你就应什么?” 接着是重阳猛然拔高又迅速压下去的声音:“你小点声!” 尹白韶“唔,唔”了两声,接着道:“重阳,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废话。”重阳无力的哼出两个字,丧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肖绾玉喜欢暮笙,我看得出来。” “没事儿,你……”尹白韶嘿嘿的笑声传出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屋子里又安静了。 绾玉努力想要听个真切,尹白韶那笑的毛骨悚然,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准没好事。 过了许久,还是重阳先开口:“……这样,行么?”声音是十二万分的不确定。 尹白韶道:“嗯,那我去找她了?”重阳急道:“你敢告诉她你试试。”尹白韶轻轻一笑:“估计不用我告诉了,她……” 绾玉终于沉不住气,推门而入:“我都听见了。”目光扫过尹白韶,最后听见重阳身上,咬牙道:“重阳,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你试试。” 重阳刚红润一点的脸色又给吓了个惨白,吼道:“尹白韶你故意的!” 第51章 无题(二) 尹白韶也不否认,耸耸肩,身子已退到门口,歪头一笑:“需要我带门么……” “么”字未说完,一个枕头就砸了过来。 再不废话,手上一使劲,两扇门“啪”地就合上了。站在门口,好心的提醒了声:“重阳,别忘了啊~”然后脚底抹油,溜之。 绾玉忙跑过去,拉开门,哪还有尹白韶的影子,无奈的退回来。 没办法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重阳坐在床上,背挺得笔直,目光随着绾玉转啊转。 锦被盖到了腰际,上半身只穿了件单薄的亵服,纵是屋子里再暖和,也终究是深冬了。 风从大敞着的窗口呼呼地灌入。 重阳抱着胳膊瑟缩了一下,面上带了抹不自然的潮红,道:“肖绾玉。” 绾玉搬凳子的动作顿了顿:“嗯?”重阳道:“把窗户关了吧,冷。” 绾玉看了看他,哦了声,将凳子放在床边然后小跑去将窗户关上。 风被挡住了,屋子里霎时又暖和了许多。 绾玉走回来,在凳子上坐下。结果屁股还没坐热,重阳又道:“我饿了,想吃东西。”绾玉头一甩:“不管,你先给我说完。”重阳委屈道:“我早上都没吃东西。” 绾玉僵了僵,随手拿过桌上的点心,强硬的递给重阳:“喏,快吃。” “你这是对待病人的态度么?” 重阳嘟囔了一句,瞥见绾玉瞬间瞪大的眼睛,收了口,顺从的接过。 食指拇指捏着盘子的边缘来回摩挲了两圈,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沉吟片刻,将盘子塞回绾玉手里。 “你喂我。” 重阳下巴一仰,说得理直气壮。 绾玉惊愕地看了看盘子,干脆地放回了桌上。 “不可能。” 早就料到一般,重阳也不强求,身子往下滑了一段,扯着被子道:“那我睡觉了,你出去。” 绾玉气极:“你!” 重阳接道:“我!” 绾玉白他一眼,强忍着不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拿起一块桂花糕,愤愤地塞进重阳半张着的嘴里:“慢、点、吃,别噎死你。” 桂花糕的甜腻味道在唇齿间弥散开来。 重阳怔了怔,随即眼中蒙上一层笑意,就着半躺着的姿势合了嘴,连带着绾玉的手指也一并含了进去。 灵巧的舌卷走了绾玉手中的半块糕点,湿热无意间滑过微凉的手指。 绾玉触电般的一惊,手却本能地缩了回来,剩下还捏在手中的半块桂花酥也掉落在床上。 重阳不悦道:“你干嘛啊?”坐直了身子,将被子床褥上的糕点碎屑抖了下去,转头见绾玉还举着手呆楞着,不禁莞尔。不由分说拉过绾玉的手腕,将还沾着点心末的两根手指含入了嘴中,来回卷了两圈,又眷恋不已地轻咬了一下。 这回是触了高压电了。 绾玉迅速抽回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两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你,你先休息,我觉得还是明天……” 说着,目光便向紧闭的门口投去,落跑的意味相当明显。 也是如此,错过了重阳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措与失望。 “肖绾玉。” 重阳声音不大,叫得绾玉全身一震。 “嗯?” 重阳仰脸坐在床上,亵衣半解,方才尹白韶的话适时的在耳边响起: 等到你俩生米煮成熟饭了,暮笙也没办法不是? 四目相对,一时安静的可怕。 等了许久不见重阳下文,绾玉不耐的想再问一遍,重阳却头一热,抓住绾玉的胳膊往前一带,隔着被子将她压在自己的腿上。 头冷不丁撞上了床柱,倒抽了口凉气,腰腹被重阳的膝盖硌着生疼,挣扎着便要起身。 上身刚抬起一半,又被重阳压了回去。重阳身子侧了侧,干脆将被子压在身下,自己则半趴在绾玉身上,垂头看着绾玉不知是羞是愤嫣红的双颊,总觉得有哪不对。 手起拳落,绾玉怒道:“重阳!你是猪啊,沉死了!” 力道不大,重阳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脑中飞快的转着: 尹白韶刚才说什么了?压倒?然后,然后……衣服! 对!衣服! 终于找到了关键所在,重阳意外亢奋的将手探到绾玉的衣衫下面。 手碰到皮肤的一刹那绾玉浑身都僵硬了,瞬间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惊恐地挣了挣,重阳那点三脚猫功夫可派上了用场,只使了五分力,绾玉这体育爆差的就完全没辙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 “重阳……别,别闹。” 重阳当没听见,一跳两跳挤身到绾玉两腿间,继续埋头和繁复的纽扣奋斗。 木床被一个大男人这般折腾的咯吱吱响了两声。 感受到重阳动作越发急躁,绾玉却是从没感谢过自己今天这么明智地穿了这身衣服。 只是感谢归感谢,顶在大腿根处的火热硬物实在让人没办法忽视。 绾玉头皮一阵发麻,鼓足了中气大吼一声:“重阳!!” 重阳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来,醉眼朦胧的笑。 看着重阳眼中不加掩饰的欲望,彻底愣然。想起尹白韶先前的话,眼角的余光瞄向了桌上的点心,登时明了。 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尹白韶你故意的!”转而望向重阳期期艾艾道:“重阳,下来。咱俩都给人算计了。” 第52章 无题(三) 重阳又抬了一下头,双目微红,手也开始不规矩,显然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程度。 绾玉额头上沁出了汗,在心里求菩萨求上帝保佑那个扣子再多坚持会儿,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是尹白韶他下……啊啊重阳你住手!喂喂!喂~~~” “撕拉”一声,绾玉彻底绝望了。 眯着眼睛低头看看,衣衫前襟裂了道口子,已经宣告报废。 绾玉霎时一阵眩晕。 胸前一片雪白,衬着红色绣着莲藕的肚兜,格外诱人。 重阳颇为满意的直起身子,手向自己的衣带摸去。 亵服松垮垮地搭在手肘,结果重阳又是撕拉一声,豪情万丈的把衣服撕了。 绾玉眼角一跳。 他、他妈的。 重阳你当你自己什么玩意儿,撕上瘾了还…… 心中骂了一句,纤细的手肘抵上了重阳压过来的身子。 “重阳你丫给我清醒点!” 手脚并用地推拒着重阳,奋力的挣扎却统统被压制了下去,对着赤诚相待的两人,绾玉再喊不出底气来。 “你给我停下!唔……重阳,不对,你到底是不是重阳啊……” 扯着嗓子喊的结果就是重阳动作一丝未顿,顺手拉下了挂起的帘幔,扶住绾玉的腰肢欺身上前。 骂声渐渐小了下去,一扇木门,隔绝了外面疯狂压抑的笑声。 “……尹白韶你大爷的!” 这是躲在门外的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继而断断续续地飘出些拟声词,仔细听去,却还是骂人的话,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快。 像极了狐狸的眼睛一弯,抖抖袖子,潇洒离去。 …… 一片白茫,绾玉睁着眼睛,却看不到自己身处何地。 耳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执拗而悲恸。 本能的循着声音方向找去。走了许久,四周仍不见丝毫变换,泄气地停了下来,不多时,一旁的白色开始扭曲,而后亭腰缦回的九曲十廊,檐牙高啄的宏伟殿阁慢慢浮现在眼前,朱红陈调尽显皇家威严,压得人不自觉想要臣服。 绾玉徒然一惊。 是……皇宫。 视线开始移动,就像电影刚开头的画面,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跟去。 绕过了几个弯,景色变得柔和,葱翠欲滴的树木,满园的姹紫嫣红。十里湖泊,碧波万顷,漾人心神。 景致唯美,绾玉却无暇顾忌,眼睛直盯着背对着门,坐在台阶上抱膝而泣的少女。 脸庞小巧,眼睛虽已哭得红肿,仍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脸,伴了绾玉一年,一照镜子就能看个真切,再熟悉不过。 梦?还是,回忆? 绾玉心里一寒,只希望不是后者。 缩水版肖绾玉越哭越带劲,眼睛通红,下半张脸也埋入了臂弯里,鼻子一抽一抽的。 突然响起柔柔的一声唤:“玉儿。” 缩水版肖绾玉愣了,绾玉也愣了。 不过缩水版的是激动的,绾玉是震惊的。 从大门后走出个少年,雪衣墨发,长身玉立。发尾处绑着根青色发带,垂顺在胸前。 眼角处的朱砂,勾人心魄。 少年走到她身前蹲下,极是自然的将她揽入怀里,抹去了泪痕,细细亲吻。 呆呆地看着,绾玉仿若能嗅到暮笙身上那丝淡雅的清香。 暮笙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缩水版肖绾玉不哭了,举起胳膊搂住暮笙的脖子,脸色微红。暮笙半直起身子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进了屋中。 木门在眼前合上,绾玉好像能透过那厚重的木板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床幔被放下,衣服一件一件被扔了出来,破碎而带着欢愉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出。 情动的感觉,陌生而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