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扰飞升》 1.神迹 景洪三年冬,鹅毛般的大雪在京城地界肆意飞舞,大地白茫茫一片,为这片充满欲望的繁华之地,增添几分洁净。 街道上,穿着厚实的小贩被冻得缩头缩脑,还不忘扯开嗓子叫卖,忽然远处传来击鼓声,路人小贩纷纷避让,很快便有一队身着银甲的军爷护着多辆马车经过。这些马车上镶嵌着华丽的宝石,铜铃叮咚作响,稍微有见识的京城百姓瞬间明白,原来是皇族贵女出行,难怪有锣鼓开道,闲杂人等皆要回避。 马蹄溅起地上灰色的脏雪,华丽的马车缓缓从百姓跟前经过,带着几分冷漠的高高在上。 车队最后面的乌木马车上雕刻着凤纹,虽然收拾得很干净,却不及前面那些马车华丽,身上带着时光磨砺过的陈旧。 “停车。” 马车里传出稚嫩的女声,护在四周的卫军犹豫片刻,便停下了马车。有卫军端来马凳,宫奴恭敬地躬身站在马车前,朝帘子方向伸出手,眼里却是讥讽与忍耐。 一个被皇帝当做吉祥物养着,用来展示自己仁心仁德的前朝公主,能够得到的也只有表面恭敬了。 很快有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从马车上走出来,她穿着锦裘,头上戴着卧兔钗,玉雪可爱。她跳下马车,也不在意地上的污雪,朝某个角落跑去。 角落里支着一个小摊儿,锅里熬煮着糖浆,穿着灰扑扑外袍老人垂首做糖画,见到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过来,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贵人可是要买糖画?” 跟着小姑娘过来的卫军心里隐隐觉得这个老头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他朝小女孩拱手道:“殿下,您乃万金之躯,万不可任性。” 圣上要让这位前朝公主做吉祥物,那他们这些做卫军的,就要保证吉祥物好好活着。哪知道他刚说完这话,就见小公主转头眼巴巴的看着他,卫军愣怔了半晌,一句话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您若是喜欢,也能买些回去,只是不能多吃。” 身为武将,他对长相可爱的小孩子,竟是毫无抵抗力。 “贵人喜欢什么样的?”老头儿脸上的笑容越加温和,伸手指了指扎在稻草上的各式糖画。上面有武将、仕女、花朵、动物,甚至有山川河流,栩栩如生。 箜篌也不知道自己远远便看到了这个糖画摊子,便不管不顾从马车上下来。她虽然已经年近十岁,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她只出过三次宫。 第一 次是皇宫被乱军攻破,宫人带着她逃离,然而还没出城门,便被叛军抓了回去。 第二次是新帝登基以后,封她这个前朝皇帝的女儿为平宁公主,并且大张旗鼓带她去祭天,大半个京城都在夸陛下仁慈,她透过窗纱看到路人们脸上事不关己的好奇,她像是被养在百兽园的金毛狮,这些百姓就是宫里赏兽的人。 今天是第三次,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回京,命身份尊贵的女眷们出城迎接。 箜篌很高兴,她恨不得新帝多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这样她们每次回来的时候,她就能趁机出宫看看。听到摊主问她,箜篌指着披星踏月的仙女道:“我想要这个。” “好嘞。”摊主用勺子舀出熬好的糖稀,快速地在木板上作画。他的动作非常熟练,神情十分专注,仿佛在做一件人生大事。 箜篌睁大眼睛不敢眨一下眼皮,她怕自己错过这神奇的过程。雪片飘在她的脸上,冻红了她的脸。摊主忍不住开口道:“军爷,今日雪大,贵人年幼,可别受了风寒。” 护卫军这才反应过来,挥手让宫奴给箜篌撑了一把伞。此刻他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了,因为这个老人面对他们,竟不见多少畏惧,简直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摊主对箜篌眨眼睛笑,箜篌捂着嘴没有发出声,眼睛完成了月牙。很快糖画做好,摊主手艺精湛,这幅仙女糖画竟如水晶般澄澈,飞天的仙女带着神秘仙气。 “真漂亮,这是我见过的糖画中,最好看的。”尽管她也就看过这么一次糖画。 “平宁公主。”身着碧色冬衣的女官过来,她面无表情道:“您该走了。” 女官身后不远处,有几个贵女站在马车边,低头窃窃私语,显然在嘲笑箜篌。曾经高高在上的前朝公主,如今也不过如此,私底下嘲笑箜篌,能够给她们带来别样的满足感。 但是箜篌的反应往往让她们的满足感大打折扣,因为她对这种嘲笑毫无反应,没有难过,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卑怯。她常常会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们,仿佛她们在无理取闹。 这一次箜篌的反应也同样如此,她从荷包里取出一粒银花生递给摊主,不顾女官冷漠的脸色,对摊主道:“你的糖画很漂亮,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摊主发须皆白,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不堪,这么寒冷的天气,还出来卖糖画,想来日子过得也不容易。箜篌心想,自己多夸老人几句,他兴许会高兴一些。 平民生活不易,她虽不懂,但却在话本中看过的。 “殿下!”女官的脸彻底沉下来,她用冷冰冰的语气道:“您的宫廷礼仪呢?” 箜篌小心翼翼地拿好用米皮纸包好的糖画,背对着女官皱了皱鼻子,转身面对女官时,却仍旧是乖巧可爱的模样:“多谢姑姑提醒。” 女官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明白就好。” 箜篌只当没有看见女官眼中的不屑,揣着糖画就准备回马车上,甚至还不小心踩起地上的淤泥,溅了几滴在女官裙摆上。 女官盯着裙摆上的泥点,神情难看至极,却不敢真的对箜篌不敬。 “殿下,身为女子,言行应不疾不徐,进退有度……”女官的话未说话,大风骤起,呼啸着刮起雪花,冰凉刺骨的冰雪打在她的脸上,仿如钝刀割肉,疼得厉害。 暴风很快过去,给箜篌撑伞的宫奴回头望了一眼,顾不上被吹坏的绸伞,尖叫一声。 女官被叫声吓了一跳,正准备训斥这个不懂规矩的宫奴,但她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空中七彩霞光大盛,犹如仙人降临。而那个做糖画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角落里空空荡荡,好像从没有人出现过。 很快京城便有传说流出,大意是景洪帝乃是天命神授,就连神仙也因此降临。景洪帝顺势开恩科,受到诸多读书人的夸赞,成为百姓口中的仁德帝王。 身为前朝公主,箜篌有个败家老爷们爹,这个爹不好美色好音色,在后宫中养了很多乐师,不理政务,以至于奸臣把持朝政,惹得民怨四起。 前朝被推翻时,除了守旧的老臣斥责当今皇帝不忠,狼子野心,便再也没有谁对此表示不满。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可算是辱没先祖了。箜篌对自己这个败家老爷们爹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沉痛哀悼自己被抢走的糖画,那可是她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个糖画。 偏偏拿走糖画的还是当今皇上,她能怎么办,当然是乖乖的双手奉上。景洪帝拿走糖画以后,又让宫人送了很多糖画来,什么味道什么颜色的都有。但是箜篌觉得,这些糖画都没有她的那个好,那种围在炉子旁,等待糖画做好的期待感,是其他糖画不能比的。 腊月三十,年宴。 箜篌换上宫人准备好的华服,任由他们把自己打扮成仙人跟前的玉女,出现在宫宴上。来参加宫宴的,还有一些前朝旧臣,他 们看到盛装出席的箜篌,更加安心。 陛下对前朝公主尚且如此优待,更别提他们这些有能力有才华的前朝的旧臣。 箜篌才不管这些大臣怎么想,她只管低头用膳,私下里她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角落里,乐师们弹奏了悦耳的曲子,梳着飞仙髻的女乐师素手捻弦,拨弄着一把凤首箜篌。 这把凤首箜篌是能工巧匠进献给前朝亡国之君的,这位亡国之君对凤首箜篌喜欢异常,此时恰好他唯一的女儿出生,他便给这个女儿取名为箜篌。 这个名字略显轻浮,然而亡国之君不爱皇后,不爱女儿,只痴迷于乐律,便是皇后不满,又能如何?所以箜篌虽然年幼,但是早早便知道,投胎要靠运气,运气不好遇到不靠谱的爹,连名字都不能好好取。 此刻把凤首箜篌摆出来弹奏,无异是对箜篌的羞辱。然而下这个命令的人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所以知情人就算心里清楚,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长公主的夫君死于前朝将军之手,所以长公主恨前朝皇帝,也恨箜篌这个前朝余孽。若不是长公主勉强还有理智,不好当着群臣的面为难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只怕还要出言刁难箜篌几句。 只可惜她这种隐晦的羞辱方式对箜篌没有丝毫作用,从头到尾,这位前朝公主除了睁着那双无辜又好看的大眼朝命妇们微笑,就是低头吃东西,毫无被羞辱的自知之明。 这让长公主没有丝毫的满足感,她把手里的酒樽往桌上重重一放,对箜篌道:“平宁公主,你觉得这把凤首箜篌如何?” 箜篌眨了眨眼,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道:“挺好看的。” 长公主静等下文。 然而箜篌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她,似乎在疑惑,她还要听什么,大人们的想法真奇怪。 长公主看懂了这个眼神,心里……更憋屈了。她想掀桌子,但这里是宫宴,她还要脸。 其他年轻的贵女知道长公主不喜箜篌,见长公主脸色难看,纷纷七嘴八舌说笑起来,只是话里话外,都带着对前朝的不屑,以及当今的吹捧。更有做得比较明显的,甚至夹枪带棒的嘲讽起箜篌来。 箜篌放下银筷,对这些无理取闹的成年人报以可爱的微笑。 有些话可以用一个微笑代替,一个不够,那就两个。尚且年幼但却自认宽宏大量的箜篌,总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然而贵女们却总是被 她这种微笑惹怒,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大家又将踏上暴怒边缘时,天空忽然银光璀璨,照亮了整个皇宫上空。 众人齐齐抬头,一脸惊愕。 箜篌捧脸抬头,老姬家十八辈祖宗哦,她这是看到神仙了? 2.谎言 箜篌曾在屋子里偷偷藏起两本修仙话本,一本里面写某个剑客十分心善,怜贫惜弱,某天出门帮了个又臭又脏被流氓欺负的老人,实际上这个老人是天上神仙所变,为了奖励这个剑客的仁善,便送给他一粒仙丹,剑客吃了仙丹以后,瞬间立地成仙,去天上做了天官。 还有一本就更加离奇,主角是个普通猎户,不小心掉下悬崖,捡到一本修炼功法,就踏上了修炼大道。在这条修炼大道上,猎户经历重重磨难,被高人收为关门弟子,最后成为仙门正道的领头人,被无数男修士崇拜,也被无数女修士爱慕,只可惜箜篌看的这本没有大结局,她很想知道,这个猎户后来有没有修成大道,飞升成仙。 对于没有机会接触太多民间话本的箜篌而言,这两个故事精彩极了,年幼的她,偶尔也会幻想,在某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会有神仙从天而降,说她是难得一见的修仙苗子,要收她为徒。 刚抱有这种幻想时,她连字都还认不全,看这两本书的内容还需要连蒙带猜。现在她已经对这两本倒背如流,却还没等到神仙降临。 以前她晚上睡觉前,常偷偷念叨,神仙爷爷什么时候会来接她。现在她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所以学会了控制欲望,只会三五天才念叨一次。 就这样一直念啊念,但是神仙一直没有来。 反而是她藏好的话本被女官发现,夫子罚她抄写了一个月的书,说她身为皇朝公主,不该看如此低俗下贱的书籍。 夫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是箜篌觉得夫子在撒谎,因为景洪帝登基后的这几年,每年都会祭天,也总是喜欢用神迹来强调他是多么的受上天看重,宫奴们也常常说什么陛下是天命神授。 大人们总是如此虚伪,口是心非。 箜篌对他们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当然只敢偷偷的鄙视。 在皇宫上方银光越来越耀眼时,箜篌放下捧着脸的手,眼也不眨地盯着朝宫廷降落的光芒,这是来接她的吗? 银光太过强烈,刺得箜篌眼睛有些疼,她忙用手揉了揉左眼,却极力睁着右眼。当左眼好受一点后,她忙睁开,才用手去揉右眼。 神仙一定……也许有可能是来接她的吧? 这等奇景的出现,令满朝文武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景洪帝甚至有些失态的从皇座上站起身,有些痴狂地望着上空。 帝王英雄,求权势美人,拥有这一切东 西后,就妄想着永生。景洪帝是个合格的帝王,帝王拥有的野心与欲望,他一样也不少。 银光渐渐降落,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灰袍的老人,老人鹤发童颜,身上没有负剑,也没有法宝,但是那出尘不凡的高人之姿,让在场的帝王将相都无比相信,这便是仙人。 “仙长降临鄙国,让鄙国熠熠生辉。”景洪帝快步上前,但是狂喜的他,在离仙人五步远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他是个极有警惕心的男人,即便对方是“仙人”也不例外。行了大礼,景洪帝道,“请仙人上座。” 仙人抬手:“不必了。” 听到仙人此言,众人心生惊惧,仙人对陛下态度如此冷淡,难道是上苍对陛下夺去前朝皇位有所不满?可是前朝几代皇帝无能,让百姓生灵涂炭,他们若是不反,哪还有活路? 似乎猜到了这些人的想法,仙人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我今日来,是为了向此处的一人报恩。” 报恩? 众人闻此言,心头有些激动,恨不得仙人报恩的对象就是自己,谁不想与仙人牵扯上些许关系呢。好在大家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没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太过狂热。 景洪帝虽有些失望,但是至少仙人不是对他夺去前朝江山心怀不满,这样他也安心了。扭头看了眼站在下面的朝臣们,张大人素有仁善美名,李大人也常救济百姓,还有王大人调任回京前,还曾得过万民伞,也不知谁有如此福气。 “不知仙人欲找何人?”景洪帝非常大度,仙人要感谢他的臣子,对他也有好处。 “一个孩子。”仙人高深莫测一笑,“我欠她一份因果。” 孩子? 能出现在这里的孩子,只有皇子皇孙。景洪帝心中大定:“不知朕的哪位后人,竟与仙长有此缘分?” 被大人们挡在后面的箜篌踮起脚尖,想要看仙人的容貌,却被身边一位皇孙女拉了回去。 皇孙女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说话直白无遮拦:“你一个前朝亡国公主,别妄图往前挤了。”她的皇爷爷是上天之子,那么于仙人有恩的,自然也只能是他们这些皇子皇孙。 皇孙女身边的宫奴见状,便伸手把箜篌死死按在座位上,不让她站起来。前朝皇帝昏聩无能,他的女儿自然也是身带罪孽的人,怎能让仙长见到这等罪人。 箜篌不甘心:“我跟仙人许了愿,他们会来接我的。” 几 个皇子皇孙闻言低声嘲笑道:“仙长怎会来接你这个前朝余孽,你们姬家人连江山基业都守不住,还妄图有仙缘?” 箜篌瞪圆了眼睛,张嘴道:“你们……” 宫奴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她再也发不出声来。皇子皇孙们笑嘻嘻看她狼狈的模样,等宫人叫他们去见仙人时,他们理了理衣服,彬彬有礼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箜篌想伸手拽他们的衣角,然而他们走得极迅速,很快便消失在人群后面。箜篌想,也许很快仙人就会接走某个皇子皇女,根本不知道她也曾许过愿的。 有心软的宫人见箜篌被宫奴按压着有些可怜,忍不住小声道:“殿下,您且别闹,免得……” 若是让陛下与皇后知道这位前朝公主妄图接近仙长,只怕待仙长离开后,这位前朝公主连命都保不住。 箜篌圆溜溜的眼睛里涌出眼泪,这是她被当朝皇帝封为平宁公主以后,第一次哭。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大滴大滴直往下掉,打湿了宫奴的手背,流进宫奴蓝色的衣袖里。 当年母后自刎前对她说,要活着,要笑着活。 她一直都有乖乖听话,可是今天她忍不住,眼泪它不听话,一点都没有办法,她真的没有办法让它停下。 望着眼前拦着她的人群,箜篌不断的眨眼,想让眼泪听话的收回去,想要视线变得清晰一些,然而眼泪却不断顺着眼眶往下流,视线也模糊得让她看不清前方。 忽然,厚厚的人墙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开始左右摇摆,甚至给她的视线让出了一条道路。箜篌极力睁大眼,努力抬头望着眼前模糊的灰色人影。 忘通弯下腰,从宫奴手里抱过箜篌,转身看向众人:“这位姑娘,便是我的恩人。” 满堂哗然,文武百官怎么都没想到,与仙人有缘份的,竟然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仙长……”景洪帝看着发髻散乱的箜篌,“此女乃是朕之养女,平宁公主。” 忘通轻拍乖乖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从须弥芥中取出一件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对景洪帝道:“此女与我甚是有缘。” 景洪帝想也不想道:“犬女与仙长有缘,那是犬女的福份,不如让她在仙长身边伺候,为仙长分忧。” 忘通又怎么看不出这个人间帝王根本不在乎这个小姑娘,只是他乃修道之人,不欲跟他牵扯这些,便淡淡颔首道:“我观此女与陛 下并无父女缘分,我带走她倒也合适。” 景洪帝略有些尴尬,他一个当朝开国皇帝,与前朝血脉能有什么父女缘分,不过是想与仙家扯上几分关系罢了。现在被仙长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虽有些脸热,但他能打下这个天下,靠的就是不要脸,所以当下便改口道:“仙长说得很是。” 之前欺负过箜篌的几个皇子皇孙此刻躲在宫人身后,不敢让仙人看到他们,更不敢让箜篌看到他们。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忘通说完这句话,脚踩祥云,立地飞起。景洪帝看到这般仙家手段,想也不想便行大礼叩拜:“恭送仙长。” 趴在仙人怀里的箜篌偷偷往下看去,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卑微又恭敬,渺小得不值一提。 “不用看了,此去便尘缘断尽,此界俗事已与你无关。”忘通摸了摸小女孩毛绒绒的脑袋,让她本来就有些歪的双丫髻,彻底散开了。 箜篌红着脸小声道:“我平日里吃得挺多的。” 忘通笑道:“难不成你还怕我养不起你?” “我、我是怕您抱着我累。” 忘通低头看着小姑娘水润的双眼:“修道之人,岂会如此不济?” 箜篌偷偷看这位仙人,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但暗自想了很久,脑子里也没有与仙人相关的记忆,难道是在梦里见过? 那肯定是仙人听到她的睡前心愿了。 “仙长,您是因为听到我的心愿,所以特意来接我的吗?” 忘通低头看着小姑娘的双眼,那里面是满满的期待与向往。 “啊。”忘通别扭地点头。 大约是这孩子的眼睛太漂亮,他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竟舍不得让她失望。好在他不是出家人,撒个无关痛痒的小谎,也是好意。 修道之人善意的谎言,又怎么算撒谎呢? 3.修真界 御书房中,景洪帝与心腹大臣开始草拟“神仙降临”事件。 “上苍感于陛下仁德,降下福德。为保天下太平,陛下特派平宁公主侍仙人……” 大风骤起,吹得窗户嚓嚓作响。打算在告天下书里吹捧陛下,削弱平宁公主功绩的丞相肩膀一抖,捏住自己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的胡子,改口道:“仙人见平宁公主面相纯善,身带仙缘,渡平宁殿下为仙。平宁殿下长于帝后膝下,面若金玉女,帝后甚爱之。今福缘深厚,陛下甚悦之,特立平宁仙女庙,为平宁殿下祈福,为家国天下祈福……” 风即刻便停,除了被吹开的窗户,没有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 屋内君臣几人暗暗松了口气,景洪帝干咳一声:“下令工部把前朝帝后的墓修一修,算是朕帮平宁公主全了他们一段血缘亲情。” “陛下仁厚。” 景洪面上微笑,内心却在叹息。他能怎么办呢,他怕自己做得不够妥当,上苍会降下惩戒,连累江山社稷。罢了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想要面子的皇帝不是好君主。 反正千百年后,谁还清楚他与平宁公主究竟有没有父女情,话说多了,史书上再多记载几笔,相信的人也就多了。 此刻的箜篌并不知道,曾经高高在上甚至让她有些畏惧的景洪帝,正在绞尽脑汁跟她拉关系,她乖巧的趴在忘通肩膀上,偷偷往下面看,可惜下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她看到不远处开了一道银色大门,难道这就是仙宫门? 忘通低头看了眼怀中安静的小女孩,把她身上的披风拉紧了一些:“跨过这道门,就是我们凌忧界了。” 穿过银色大门那一刻,箜篌觉得身体飘忽了一下,再睁开眼时,银色大门已经消失不见,天空中挂着残月,星星倒是格外璀璨。夜风吹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凉意,但是却不冷。 最让她吃惊的天上竟然有马车,马车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叮叮当当的铃铛悦耳极了,箜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马车很快消失不见,她有些失望地往左边望,空中飘着几个人,他们有些踩着剑、有些踩着奇怪的武器,甚至还有人踩着……簸箕锄头? 踩着簸箕的中年男人注意到箜篌的目光,顿时笑着挤了过来:“道友这是带后辈去凡尘界玩耍了一番,今年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万星除夕年,给后辈买盒点心回去尝尝鲜?”他话音落下,就从身上取出一个木盒,里面摆着满满的点心,神奇 的是这些点心竟然会闪闪发光,看上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忘通低头看了看满脸好奇的箜篌,犹豫片刻:“多少钱?” “三块灵石一盒,五块灵石两盒。” 忘通盯着中年男人手里的点心看了半晌,摇头道:“不用了。”说完,也不顾中年男人的叫喊,抱着箜篌快速飞走。等再也看不见那个中年男人,忘通才降落在地,把箜篌从怀里松开,牵着她的手道:“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你现在毫无修为,吃了对身体不好。” “嗯。”箜篌重重点头,对仙人的话深信不疑。她抬头卡看向前方,前面有一座高大的城门,城门上雕刻着雍城二字,这两个字在夜色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最让箜篌吃惊的不是这两个字,而是城门后那条灯火辉煌的街,还有空中飞翔的马车、扁舟还有人。 “仙人,这里……便是神仙住的地方吗?”箜篌张大眼睛,仰头看一个从自己头顶上方飞过的华服美人,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这些仙人一样,能够飞来飞去。 飞翔,是很多小孩子的梦想,箜篌也不例外。 “这里没有仙人,这里是凌忧界的雍城。”忘通牵着箜篌的手,走进高大的城门,让她真正走进了这个世界。 来来往往的行人,亮堂的烛火,这里像是最繁华时的京城,但空中那些能够飞起来的马车扁舟又让箜篌清醒的认识到,这里不是京城。 “这里有普通的凡人,他们资质普通,无法修行。这里还有经脉特殊,踏上修真大道的人。”忘通没有带过小孩,也不知道怎么跟小孩相处,见箜篌似乎很好奇,就这么直接讲了。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修真界,而我也不是你们口中的仙长,只是修真大道上的一个普通修真者。”忘通想到箜篌幻想着有仙人来接她,又见她崇拜的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我欠你一份因果,你若是有修炼的资质,我便收你为徒。” “能够修炼,就能成仙吗?”箜篌的双眼,在黑夜中耀眼极了。 不能,凌忧界近一千年来,就没人飞升成仙过! “当然。”忘通蹲下身,摸着小女孩的头,“只要认真修炼,端正道心,就有机会飞升。” 他这不是骗小孩,这是来自于长辈善良的鼓励。 念在箜篌刚来修真界,对什么都好奇,忘通牵着箜篌走得很慢。箜篌看到,有些花可以无风自动,有些动物能口吐人言,甚 至还有会吐水的鹦鹉。 走到一半,忘通发现箜篌对胖乎乎的兔子多看了几眼,便道:“这种普通兔子不太适合做宠物,日后你若是不打算走御兽一道,最好不要养宠物,容易分心。” 箜篌收回视线,摇头道:“不养宠物。” 舔了舔嘴角,这只兔子看起来肥瘦皆宜,烤起来应该很好吃。去年后宫一位妃子发脾气,摔死了只兔子,她想捡回来烤着吃,哪知道那些宫女太监比她动作还要快,她连一根兔毛都没有摸到。 “真乖。”忘通拍了拍箜篌的脑袋,神清气爽,他这个未来的关门弟子,一看就很省心,资质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乖巧。 箜篌的出现,让他对小孩这种生物,有了新的期待。 但是走了几步后,他发现箜篌还盯着兔子不放,内心挣扎一番后,揉着她的脑袋道:“遇到真心喜欢的东西,就去买吧。” 未来的徒儿还小呢,偶尔依着她的心意也没关系。反正兔子只吃草,也不费口粮。 箜篌只是摇头:“不买。” “你这丫头。”忘通蹲下身,认真的看着箜篌,“小孩子有任性的权利,等你长大以后,为师就不会惯着你了。”他在身上掏啊掏,掏出两枚灵石放到箜篌手里,“去吧。” 握着手里这两枚温热的碧色石头,箜篌摇摇头,主动牵住忘通的手:“师傅,我不养兔子。” “那养小狗?”忘通指着旁边笼子里的小狗,“这只狗比兔子好看。”虽然狗比较费粮食,但是小徒儿喜欢,就忍忍吧。 箜篌仍旧是摇头,把灵石放回忘通的掌心,指着不远处的招牌:“师傅,我们买这个吧。” 忘通扭头看去,那边是个烤肉摊,上面写着“烤兔肉二十玉币一只”,价格只有活兔子的五分之一。 忘通这才明白,原来小徒弟盯着兔子看,不是想养宠物,是想吃肉。他把一枚灵石塞回箜篌手里,豪爽挥手:“去买。” 很快箜篌拎了两只烤兔回来,还因为长得可爱又嘴甜,摊主附赠了她一块烤鸡翅。 “师傅,给你。”箜篌笑眯眯地把比较肥的那只兔子与鸡翅递给忘通,待忘通把烤兔接过以后,把摊主找零的六十玉币也还给了他。 “好好吃。”有些饿的箜篌咬了一大口兔肉,吸了吸鼻子,看了眼忘通手里附赠的鸡翅,“摊主是个好人。” “嗯。”忘通笑 了笑,没有告诉箜篌,摊主找零的玉币里面,有两枚是假的。他把玉币往兜里一揣,挽起袖子低头啃起兔肉来。 千年难得一遇的万星除夕年,刚到修真界的箜篌,终于吃到了整只烤兔肉。她抬头望着漂亮的天空,心情愉悦,修真界真好。 “这个给你。”忘通把烤鸡翅递到箜篌面前,“我不爱吃这个。” “谢谢师傅。”箜篌张大嘴巴,一口咬住忘通递来的鸡翅,沾了油渍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看着这个笑,忘通想,这么好看乖巧的娃,别说吃鸡翅,就算要吃孔雀翅、凤凰翅膀,他也拼命给她弄来啊。 唯一的问题是,他就算拼了命……也弄不来。 轰。 天上忽然传出剧烈的炸响声,箜篌吓了一大跳。忘通顾不上手里有油,伸手把箜篌揽住:“乖徒弟不怕,这是除夕放烟花呢。” 这会儿也不管箜篌究竟有没有修道的资质,忘通已经叫上徒弟了。 箜篌抬头,看到天上出现了很多漂亮的星星,这些星星在天空飞舞跳跃,最后化作星雨,从天上降落。她伸手去接,却发现这些星星只是虚无的光芒,没有实体。 街上无数人欢呼雀跃,热闹非凡。 星星闪烁了很久,箜篌就看了多久,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象。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天上还有“绿水阁”三个字不断闪烁。 “今年的星象迷景是绿水阁花钱做出来的啊,不愧是丹药名门,这么大手笔。” 听到旁人的话,箜篌恍然大悟,原来修仙的人,也如凡人一样,很看重招牌名气嘛。 接到忘通消息,前来接他的徒弟找到忘通时,就看到鹤发童颜的师父,拉着一个小女孩蹲在街角,满手是油的啃着兔肉,毫无形象可言。 见到这一幕,徒弟忧心忡忡,师傅这是历心劫失败,无法修得元婴大阶,所以破罐子破摔了? 4.除夕红包 徒弟们忐忑不安的走近忘通,发现师父身上的气息非常不对劲,好像更加内敛,让人……摸不到深浅。 箜篌回头看到两个年轻男人眼巴巴盯着自己,她把兔肉把背后藏了藏,小心的看着他们不说话。天上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落下,气氛在此刻凝结下来。 看到师父怀中的小女孩,成易与潭丰目瞪口呆,师父去凡尘界历心劫便算了,怎么还拐回来一个孩子?成易比潭丰年长几岁,心思更加沉稳,上前行礼道:“徒儿恭迎师父回归。” “两个乖徒儿来了啊。”忘通见到两个徒弟,把手里的骨头往地上一扔,起身把手背在身后,在师兄弟二人身上扫视一番,“为师离开的这些年,你们有所突破,看来平日并没有懈怠,很好很好。” 师兄弟两人看着地上的碎骨头:“不敢忘记师父教诲。” “嗯。”忘通满意地点头,想伸手摸摸雪白的胡须,想起手上还有油,又把手放下。成易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忘通,忘通接过帕子没有动,反而微笑着看向潭丰。 潭丰在袖子里摸了摸,也掏出一块来。 作为一个大方的师父,忘通毫不犹豫分了一块手帕给箜篌,等她擦干净手以后才道:“这是你两位师兄,大师兄成易,二师兄潭丰。” 箜篌闻言,站直身体,规规矩矩给两人见礼:“箜篌见过两位师兄。”她偷偷打量两位师兄,叫成易的大师兄相貌俊俏,成熟稳重,二师兄潭丰皮肤白皙,笑起来满脸和气。 “这是为师在凡尘界收的徒弟,叫箜篌,回去以后算好日子,就办个拜师大典,把她记到我的门下。” 成易与潭丰觉得师父在凡尘界贸然带回一个小姑娘有些奇怪,但是当着小孩子的面,他们没有多问,怕小孩子多想。成易蹲下/身,视线与箜篌齐平:“小师妹好。” “师兄好。”箜篌松开揪着忘通衣角的手,朝成易眯眼笑。 “今天不知小师妹来,我跟潭丰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小师妹不要见怪。”成易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实际已经一百多岁,对可爱的幼小生物,有着天然的喜欢。 “没关系。”箜篌捏了捏系在腰间空空的荷包,“我也没有准备见面礼。” “我跟你大师兄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能要你一个小孩子的礼?”潭丰弯腰朝箜篌伸开双臂,“今晚这么热闹,走,二师兄带你买东西去。” 箜篌有些意动 ,但是脚却站得很稳,扭头去看忘通。 “去吧。”忘通笑着点头,箜篌才小步蹭到潭丰面前,被潭丰一把抱了起来。 箜篌捂脸:“二师兄,我快十岁了。”她从六岁过后,便再也没有让人抱过。后来姬家江山败落,她这个可有可无的前朝公主,就更不可能太过娇气。晚宴上时,因为情绪激动,师父抱她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冷静下来,就有些害羞了。 “嗯,我快一百六十岁了,比你大一百五十岁。”潭丰见有小贩卖最近几日小孩都很喜欢的点心,刚掏出灵石要买,就被箜篌拉住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二师兄,师父说,外面的点心不干净。” “没事,拿回去吃着玩。”潭丰扔个小贩五块灵石,把点心放到箜篌怀里,“来,尝尝看。” 能带着小师妹吃二十玉币一只烤兔肉的师父,哪里会觉得三灵石一盒的点心不干净,明明就是兜里没钱,还要骗小孩子。 箜篌抱着两盒点心,笑眯眯的看潭丰,师父是好人,师兄也是好人。 修真界,真是太好了。 站在远处的忘通见徒弟带箜篌去买了他刚才没买的点心,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师父去凡尘界数年,我与潭丰都十分担忧,不知……”成易有些不敢问,师父止步金丹修为已四百余年,若是今年再不能突破,师父便只剩下十年不到的寿元了。 在结金丹前,师父是五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任谁也没有想到,他最后会卡在心境上。据说师父没有踏上修道一途时,家里是做糖画的,甚至还得过一品大员的夸赞。年幼无知的师父曾有个远大的理想,那就是让他做出来的糖画,连皇宫里的人都喜欢。 谁会想到,活了九百多岁的修士,心劫竟是做出连皇室都称赞的糖画呢?皇室中人要什么好东西没有,谁会在乎一个老头子糖画好不好? 近百年间,忘通曾给不少人做过糖画,也得到很多夸奖,包括此界的皇室。然而他仍旧没有渡过心劫,因为夸奖他的这些人,看重的不是他做的糖画,而是身份、修为、地位或是能力。 没有任何皇室人因为纯粹的糖画而夸奖他。 若是能够时光回溯,忘通自己都要揍一顿当年的自己,就不能有出息点,就不能有志向一点,怎么就想着靠做糖画来获得皇族夸奖,这是什么脑子? 然而年幼时的理想才是生命之初最纯粹的想法,尽管很 多修道者觉得自己年幼时的想法幼稚可笑,但若是走不出这一关,便无法更近一步。 像忘通这种还记得自己幼年理想的修士还好,有些修士早已经忘却初心,为了这个劫难折腾到死,都不知道年幼时的自己,究竟立下过什么宏愿。这也导致很多修真世家,早早便教导自家孩子,不要随便瞎许愿,说不定哪个时候就后悔了。 御兽门曾经有位长老,小时候立下“娶天下第一美人”的荒唐愿望,最后寿元已尽,别说天下第一美人了,根本就没任何美人看上他,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死了还要成为各门派教育自家后代的反面例子,除非有更荒唐的人物出现,不然今后几千年他都不能从耻辱榜上下来了。 与御兽门这位长老一比,忘通这个伟大理想,似乎也不那么可笑了。 听到大徒弟问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忘通挺直脊背:“为师当年可是修真界十大修行天才之一,这小小心劫又有何难?为师不仅已经勘破心劫,还修为大增。冲破元婴壁障,直登出窍境界。” “当真?!”成易大喜。 “自然,为师从不吹牛。”忘通的腰背挺得更直了。 “恭贺师父。”成易喜不自禁,“天色不早,不如我们先回去休息,待明日再去内门登记?” “急什么,待明日为师风风光光回去,让那些瞧不起我们师徒的人看看。”忘通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他爷爷还是他爷爷,天才就是天才。” 成易知道自家师父死要面子的性格,自然应了下来:“师父说的是。” “成易啊。”忘通搓了搓手,“为师这些年一直在凡尘界,已经不太懂时下流行什么服饰,你今晚受些累,替为师准备准备。” “是。”成易扭头看向旁边,箜篌正与潭丰蹲在一起,在街边用小网捞肚子会发光的小鱼,“帮师父成功历劫的皇族,可是这位小师妹?” 师父从凡尘界带回来的小师妹虽不知资质如何,但是身上却缭绕着皇室龙气。只是这股气息十分微弱,若是修为不到心动期,根本就察觉不到。 忘通顺着成易目光望过去,点了点头。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次心劫必是过不去了。他掩饰了自己的身份,遮掩住了自己的能力,单单凭借糖画手艺人的身份,根本连靠近贵族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让皇族人夸奖他。 他在凡尘界待了整整八年,不管刮风下雨都出外摆摊, 找寻着他那微不可见的机缘。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箜篌的出现,成就了他。 箜篌弄破了五个小鱼网,气得鼓起了脸上的婴儿肥,为何有修士的世界,东西也这么脆弱,她一只鱼都捞不起来。 “小姑娘,你要不再花一枚灵石试试?”摊贩笑眯眯道,“这种鱼晚上能发出光,放在琉璃杯里,特别好看。” “不试了。”箜篌摇头,起身对蹲在原地的潭丰道,“二师兄,我们去找师父。” “怎么不试了?”潭丰知道很多小姑娘都喜欢这种会发光又漂亮的灯笼鱼,小师妹刚才明明也很喜欢,怎么说不试就不试了? “因为做人要适可而止,贪心只会带来更多的损失。”箜篌抱着点心盒,能得到这么漂亮的点心,她已经很满足了。 潭丰听到这话,心情有些复杂,这么小的孩子,怎能如此自制? 他拿走箜篌手里的点心盒,扔给小贩两块灵石:“才用五个渔网算什么贪心,再试试。师兄我钱都给了,你如果不试,就浪费了。” 箜篌盯着潭丰手里的十个网兜,想了想,严肃道:“浪费可耻,对不对?” “对。”潭丰强忍着笑点头。 “我不能做一个浪费东西的小孩。”箜篌拿过网兜,“二师兄,如果我弄到鱼,就送给你。” 潭丰看着蹲在大盆旁边的小女孩,见她抿着嘴,眼神专注地观察游来游去的鱼儿,网弄破以后,虽然懊恼却没有发脾气,反而观察得更认真。 当用到第七个网兜时,箜篌终于弄起来一条鱼。 “二师兄!”箜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把鱼小心翼翼放进瓦罐,塞到潭丰手里,“送给你。” “谢谢。”潭丰捧着瓦罐,乐呵呵得道谢,仿佛箜篌送了他非常了不起的礼物。 等师兄妹二人抱着两个瓦罐回来时,脸上还挂着鱼尾巴拍起来的水,笑得像两个傻子。 成易看着两人,再看看站在旁边,故作高深的师傅,抹了一把额头:“走,回去。” “大师兄,我们住在高山白云深处吗?”箜篌记得,话本里的修士都住在这种地方的。 成易愣了愣,随后笑道:“不,我们先去客栈。” 箜篌恍然,原来修真界也是有客栈的。 正想着,忽然天空中有仙乐响起,她抬头望去,只见空中有座琉璃色的宫殿飞过,无数彩 衣女子飞在仙宫四周翩翩起舞,仙宫中掉落无数红色锦囊。 箜篌忍不住伸手,有两枚锦囊自动落在了她的掌心。 “这是什么?”箜篌摸着软软的锦囊,有些好奇。然而忘通正摊开双手接锦囊,来不及回答她。 “这是修真世家给大家发的除夕红包,图个热闹。”成易见又有两个锦囊自动落到箜篌手里,笑着道,“看来小师妹来年的福运一定很好。” 箜篌这才发现,这些锦囊都是自动飘到某些人的手里,若是有人恶意哄抢,锦囊就会变成黑灰。 神奇的修真界,连锦囊都这么有气节,说不给谁就不给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很快箜篌怀里就堆积了七八个锦囊,年幼的她抱了满满一怀。她抬头看飞在头顶上空的琉璃色宫殿,隐隐约约看到宫殿上面有个牌匾,写着“御霄门”三字。 这些修真门派真是慷慨大方,她好喜欢这里。 正这么想着,一个金色的锦囊也掉进她的怀中。 5.锦囊 尽管已经好几年没在修真界出现,但是忘通觉得自己抢红包的手气,还是一样的差。 “指定法器八折优惠单。” “特价法衣减价券。” 忘通拆开锦囊,看着上面带着御霄门法印的优惠单券,悲从心来,优惠单确实很好,可是他根本买不起御霄门的东西。 随随便便一件法衣,都要几百上千灵石,别说八折,就算是一折,他也只会心如刀绞。扭头看两个徒弟,一个里面装着五十灵石兑换券,一个里面是八十灵石兑换券,这可比所谓的打折券优惠券实惠多了,只可惜像御霄门这种奸诈的大门派,是不可能发太多兑换券的。 忘通把优惠单塞回锦囊,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嫉妒的情绪。修真一途,实力很重要,运道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但谁都想自己都有好运气。 当年收下这两个徒弟时,他还嫌弃这两孩子根骨普通,哪知道这两个孩子运道格外好,修炼的速度并不比门内那些天之骄子差,以至于门内其他人都说,他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收了两个好运气的徒弟上了。 好在这两个徒弟孝顺,常常在他手头比较紧的时候,站出来为他排忧解难。这么一想,忘通心里又高兴了,徒弟的就是他的嘛,肉炖烂了还在锅里。 “师父。”软软的童声响起,披着头发的小姑娘抱着一堆锦囊,圆圆的脸皱成了包子,“我快拿不了了。” “放这里面。”潭丰找出一个布兜,让箜篌把锦囊扔进去,然后牵着她的手道:“小师妹运气真好,我们回客栈慢慢拆。” “嗯。”箜篌点头,对这些锦囊十分好奇,“这些锦囊可以换很多钱吗?” 潭丰想说,这其实是御霄门为了出售自家法器丹药等物的宣传手段,不过面对小师妹期待的眼神,他昧着良心点头道:“嗯,可以。小师妹运气真好,我们都不能捡到这么多红封。” 小孩子嘛,大人就是要多多夸奖。 箜篌听到潭丰的话很高兴,她刚来修真界就能抢到这么多有用的红封,师父与师兄们一定会更加喜欢她了。 到了客栈,对客栈的新奇劲头过去以后,箜篌便端端正正的在椅子上坐好,对忘通等三人道:“虽然你们没有抢到太多锦囊,但是不要难过,等下我拆到好东西,就跟你们分。” 忘通捧着茶杯默默喝茶,坑人的奸商御霄门,要让他小徒弟白高兴一场了。 “真的? ”潭丰配合的露出惊喜表情,“那真是太好了。” “嗯。”箜篌重重点头,“我说话算话。”她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说分享就分享,绝对不会反悔。 立下庄重的承诺,箜篌开始拆锦囊,拆到一半,她抬头看潭丰:“二师兄,我拆你来看,好不好?” “好。”潭丰很有兴趣陪小师妹玩拆红封的游戏。 “十灵石兑换券。” “二十灵石兑换券。” 忘通抬起眼皮看二徒弟,看来他不在修真界的这些年,二徒弟攒下了不少私房,能拿这么多灵石出来哄小孩子。 “一、一百灵石兑换券。”潭丰拿起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嗓子。 这下连成易都开始对潭丰侧目,小师妹还有一堆锦囊没拆,师弟这是打算为了哄师妹展颜一笑,大掏腰包? “法衣兑换券。” 忘通忍不住拉了拉二徒弟的袖子,用传音术道:“小二,御霄门法衣很贵的,箜篌还小,正是长身高的年龄,穿这么好的衣服,是不是有些奢侈?” “师父……”潭丰把各种兑换券推到忘通面前,神情十分微妙,“小师妹,真的中了。” 看着一张张灵石兑换券,潭丰怀疑地盯着忘通:“师父,你是不是发现小师妹运道好,才把她从凡尘界拐骗来的?” “胡说八道,为师是那样的人?”忘通笑眯眯的摸了摸桌上的灵石兑换券。 潭丰:…… 那确实挺像的。 翻完所有锦囊,忘通师徒三人替箜篌算了一下,大概能兑换将近五百灵石,还有张至少价值五百灵石的法衣兑换券,这真算得上天降横财了。 忘通更加心酸了,没想到小徒弟刚到修真界不到两个时辰,都比他有钱了,他这个师父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对了。”箜篌摸了摸袖子,掏出一个金色锦囊,“这也是刚才接到的,有什么用吗?” 盯着这个金色锦囊,忘通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嫉妒之情。 金色锦囊,御霄门每年除夕只发一个的金色锦囊,今年的这个竟然就在他徒弟手上? 沉默许久,忘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师父?”箜篌正在跟两个师兄分灵石兑换券,被忘通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忘通。 “明天回去,为师就去五行堂 登记,给你办拜师大典。”忘通道,“越快越好。” 箜篌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说完后,她把灵石兑换券推到忘通面前:“师父,这是你的。” 一百五十灵石。 忘通看着灵石兑换券,再看看面前笑得一派天真的小姑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收着吧,小姑娘身上,怎么能没零花钱。” 箜篌不解:“可是我说好分给你的。” “傻孩子,你送给为师的,为师收到了。这些……”忘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从灵石兑换券上移开,“这些就当是师父的心意,长者赐不可辞,明白吗?” 箜篌想了想,弄明白了这段“你给我,我又给你”的因果关系:“谢谢师父,你真好。” 忘通无奈地摸她的头,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若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修士,这孩子一辈子恐怕都要被毁了。 唉,他以后还是多操心一点吧。 深夜,躺在陌生的雕花床上,箜篌有些睡不着,她从枕头下摸出金色锦囊,里面装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玉石,握在手里十分舒服,全身轻飘飘的,像是躺在羽毛上。师父说,这是助人疏经活脉的石头,佩戴在身上,对修炼有益。 修炼是什么呢? 像修仙话本里的主角一样,盘腿坐着感悟八荒六合的灵气与五行吗?这么想着,她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了一会,灵气没有感受到,只感受到了冷,还有腿也很麻。 悻悻地躺回被窝里,箜篌又担心起来,万一她没有修炼天分怎么办,师父跟师兄会不会把她送回皇宫里? 可是…… 她摸了摸让她觉得十分舒适的石头,她宁可待在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修真界,也不想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中。 那里面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在意她。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箜篌终于沉沉睡去。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景洪帝带着大军冲进了皇宫,她独自在长长的巷子里奔跑,跑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出口。 厮杀声就在身后,她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终于看到了一扇门。这扇门大开,门后是洁白的云彩,还有飞舞鸣唱的鸟雀,以及无尽的自由。 “小师妹。” 箜篌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纱帐。 “小师妹,我进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潭丰才捧 着一套衣服走进来。见箜篌还躺在床上,笑着道:“还在赖床呢,我请了个婆子来给你梳头,会自己穿衣服吗?” “二师兄。”箜篌眨着眼睛点头,“我会自己穿。” “那我先出去,你不用急。”潭丰把衣服放下,走出屋子掩上门后,才对等在外面的成易道,“小丫头已经醒了,你怎么知道小师妹不会自己梳头?” “她就是帮着师父成功渡劫的皇族公主。”成易把潭丰带到自己房间,“她在宫里过得虽然可能不太好,但梳头发这种事,应该不会让她做,她也不会做。”若是她会自己扎头发,昨天晚上就不会任由头发披整整一晚。 “那回了师门怎么办?”潭丰连连摇头,“我可不会给小姑娘梳头。” 成易盯着潭丰看了半晌,才绷着脸道:“我也不会。”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养小师妹第一个难题,就是梳头发。 箜篌从床上起来,换上二师兄拿来的衣服。衣服上有毛绒绒的领边,箜篌穿上以后,就像是刚化形的奶狐狸,即便是不喜欢小孩的人见了,也要夸一声可爱。 梳头发的妇人见到箜篌以后,对她夸了又夸,在她的包包头上面,绑了两个毛绒绒的小球,这下更像奶狐妖了。 忘通师徒看到换好衣服的箜篌,三个大男人终于明白,为什么门派里,有些同门喜欢炫耀自己的孩子或是小徒弟了。 “外面下雪了。”成易走到箜篌面前,“为兄牵着你走。” 箜篌把软乎乎的小手递到成易手里,成易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走,师兄带你去买东西。” 忘通:…… 徒儿,半个时辰前,为师想多买几套衣服,你说的可是身上没有带够灵石。 这个不孝弟子! 给幼小的可爱生物送东西,是很多成年人无法控制的生物本能。成易给小师妹买了好几套毛绒绒的冬衣,才祭出飞剑,对被他遗忘许久忘通道:“师父,我们回去?” 忘通抖了抖身上新换上的华服,绷着脸维持着高人姿态:“嗯。” 他要让整个门派都知道,他忘通又风风光光回来了,而且还直接越过元婴期,成为了出窍期大能。 6.云华门 雍城是凌忧界的州区之一,完完全全属于雍城本地势力的修真门派,就只有云华门。其他宗门派系虽然在雍城出现,并且还开了各种铺子,但主要势力却不在这里。 雍城土地肥沃,四季气候特征明显,算得上是凌忧界的风水宝地之一。或许也正因为这里水土气候养人,所以这里的百姓性格慢吞吞,做事也慢吞吞,甚至连修士,都不如其他州城的修士有上进心。几千年前,在修真界还比较封闭落后的时候,雍城一度被称为堕落城,因为很多修士来了这里,就开始变得“不思进取”,只想着悠闲度日。 经过岁月流逝,修真界的各项往来制度越来越明朗,修士们往来越来越多,雍城终于摆脱“堕落城”的称号,但是心怀修真梦的年轻人,加入修真门派的第一选择,永远都不可能是云华门。云华门对此非常无奈,对外做了不少宣传,可惜效果并不明显。时间久了,云华门渐渐变得心如止水,讲究一切随缘了。 然而向来心如止水的云华门掌门,今天的心情一点都不平静。比他更不平静的,是坐在他下面的晨霞峰的峰主。 云华门下,有五峰主,三位闭关的长老,这三位长老都是吃吃喝喝不管事的长辈,除非处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不然谁也不期待这三位长老能帮着做点什么。 “掌门,忘通真的……要回来了?”晨霞峰的峰主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刚才忘通师弟的大弟子传讯,说忘通已经从凡尘界归来。”掌门见青元这般模样,忍不住道:“你说你当初招惹他干什么,现在他回来,不是跟你打一架,就是要拆去你晨霞峰半边洞府。到时候事情传出去,整个凌忧界都要看我们的笑话。” “反正凌忧界看了我们几千年笑话了,也不差这么一件事。”另一边的午阳峰的峰主裴怀小声道,“有什么了不起,你看开点。” “你不说话,我的心情会比较好,也比较容易看开。”掌门珩彦瞪了裴怀一眼,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才做了这么一个门派的掌门?!各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没一个省心的。 裴怀与青云对望一眼,不敢再说话。其他两位峰主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仿佛他们坐在这里唯一的作用,就是凑人数。 咚咚咚。 门派的大钟响了三次,这是门派里重要人物远出归来时的仪式,以示门下弟子对长辈的思念与尊重。 钟声响完,青元连 续换了好几种坐姿,用实际行动演绎了什么叫坐立不安。 云华门立于高山之上,山下的石阶直通仙门,踏上这条道,就代表着与凡尘相隔绝,走上修真大道。 箜篌被成易牵着手站在飞剑上,她看着脚下蜿蜒向上,几乎望不到尽头积满白雪的石阶,眼中满是好奇,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台阶。 “这个叫问仙路,每个门派都有这么一条路。想要加入门派踏上修仙路的普通人,都要走过这条路,才有资格留下来。”成易给箜篌介绍着云华门的建筑,“那边,就是师父与我们居住的栖月峰。” 顺着成易指着的方向望过去,西边方位立着一座山峰,上面云雾缭绕,充满了神秘感。不过她现在不敢说话,怕师父与师兄突然想起她没有走那条问仙路,把她扔到山脚让她自己走上去。 成易以为箜篌是刚到凌忧界不习惯,没有多想,带着箜篌落到主殿外面的演武场上。演武场上的弟子穿着统一的蓝色外袍,见到成易过来,纷纷收起武器,朝成易行礼。作为栖月峰亲传大弟子,成易在师门中,颇有地位。 “诸位师弟师妹不用多礼。”成易纠正了几位弟子剑法上的错误,牵着箜篌站在旁边看。 箜篌不太懂剑法,只觉得这些人的剑法比宫里表演的剑法好看,而且还不怕冷,这么冷的天,竟然穿着锦衣,好看倒是好看,就是不太保暖。 她往天上望了望,师父与二师兄去哪儿了? 正想着,就见天上忽然红云翻滚,大风刮起雪花,白衣胜雪的师傅,踩在一只鸣唱的仙鹤背上,徐徐而来。 箜篌被师父出尘的高人姿态惊呆了,傻傻地盯着展翅飞翔的仙鹤,觉得这一刻的师父,就是真正的神仙。 嗤。 她好像听到了大师兄的轻笑声,然而她回过头去,只看到了大师兄严肃认真的脸。 难道是她听错了? 眼见忘通踩着仙鹤直接进了主殿,成易对箜篌道:“走吧,我们进去。” “哦。”箜篌隐隐觉得云层深处,好像有人影的样子,而且二师兄也不见了。 “大师兄,二师兄呢?” “你二师兄……”成易抬头看了眼天,“他在帮师父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箜篌看着大师兄的脸,莫名觉得,大师兄这个表情中写满了故事,大概这就是大人世界的烦恼吧。跟着成易走了一段路,箜篌对成 易小声说:“大师兄,那些练剑的师兄师姐们,好像在偷偷看我们。” “不必在意。”成易摸了摸箜篌扎着毛团子的头发,“年轻人好奇心重,修行还不够。” 箜篌扭头看那些师兄师姐,他们纷纷收回目光,像极了那些投向景洪帝的前朝旧臣,明明在偷看她,却还要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果然大人们的世界,总是充满着掩耳盗铃的事情。 主殿中,掌门与四位峰主被大风吹了满脸的雪,青元脾气有些暴躁,差点就拍桌子站起来骂人,可是想到来人是忘通,又强行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仙鹤高鸣一声,落到大殿上,忘通不疾不徐走下仙鹤,一甩宽大的袖袍,对珩彦行礼道:“见过掌门师兄。” 珩彦看了眼飘落在地上的雪花鲜花还有仙鹤羽毛,干笑道:“师弟不用多礼,你我多年不见,不如坐下说话?” “多谢师兄。”忘通摸了摸柔顺的胡须,在左手边第一个空位上坐下,刚好与坐在对面的青元四目相对。 “呵。”忘通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土,像是要把青元给弹出去。 青元忍无可忍道:“忘通,你不要一回来就找事!” 忘通挑眉:“看到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这些年忘通一直找着突破心劫的办法,十年前刚好听到青元在背后嘲笑他,说他是贫民出身,没什么见识,连心劫都这么可笑,闹得整个修真界都看笑话云云。 当时两人便比划了一场,忘通因为心劫未过,输了半筹,后来就去了凡尘界,这些年再也没有在云华门现过身。 这些年青元也担心忘通心劫未过,死在了外面,那他就真跟忘通的两个徒弟结仇了。心虚之下,这几年老实不少。不过这份心虚,在见到忘通高调出场方式后,顿时化为烟云。 眼见两人又要发生口角之争,掌门珩彦开口打断两人的交谈:“忘通,我观你修为返璞归真,可是大有进益?” “多谢掌门关心,我已经突破元婴大阶,到达出窍后期。”忘通道,“这些年一直在金丹期止步不前,劳各位担心了。” 在座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青元也只是嘀咕了几句,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恭喜忘通师兄,此等大喜事,也该举办一场进阶大典,为你庆祝庆祝。”裴怀高兴得直拍椅子扶手,“突破元婴如此容易,师兄晋分神期指日 可待。” “师弟说笑了,不过近来确实有一场大典需要举行,不是我的进阶大典,而是拜师大典。”忘通看向正殿大门,“我在凡尘界收了一位弟子,准备让她做我最后一个亲传弟子。” “凡尘界?”青元忍不住道,“凡尘界的人,大多没有修炼的灵根,你何必……” 忘通没有理会他,朝门外道:“成易,带你小师妹进来。” 听这语气,竟已经默认这个凡尘界的孩子为徒弟,只是差一场拜师典礼了。 殿门口,成易牵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进来,小姑娘发如青丝,最难得是那双眼睛,又圆又亮,他们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也忍不住心生几分喜欢。 在场的峰主互相对望一眼,若不是这个小姑娘实在长得太好看,他们差点会以为这是忘通跑到凡尘界,与哪个女人生的孩子。 “箜篌见过各位叔叔伯伯。”箜篌走到殿中间,稳稳行了一个宫廷大礼,小脸紧紧绷着,看起来有些严肃。 掌门珩彦虽觉得收凡尘界的小孩为亲传弟子不妥当,但是面对箜篌,未语便忍不住露出三分笑:“不用多礼,在座诸位都是你师父的师兄弟,所以不用拘谨。” 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长得极可爱得孩子。 “咦?”青元发现箜篌身上有皇族龙气,“你是凡尘界的皇室族人,难道就是你助忘通闯过心劫大关?” 箜篌不懂什么心劫大关,只挑选自己明白的问题回答:“我父亲是前朝皇帝。” “前朝皇帝?” 箜篌点头:“他因为做不好皇帝,就被人推翻了。” 青元:“……” 其他峰主:“……” 这个娃还真是实诚,不过说起江山换人坐这种事还能风淡云轻,倒是有几分他们云华门的风格。 7.自信 见师父的师兄弟们都不说话了,箜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对峰主甜甜的笑。 珩彦莫名心肝一颤,伸手端起旁边桌上的果子,就想往箜篌手里塞,果盘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冷静了下来。云华门这些年的小孩子太少,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没什么哄小孩子的经验。 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几瓶丹药,送给了箜篌做见面礼:“师伯不知你来,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些丹药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但是你要记着,踏上修道路后,修的是身,修的是心,靠外物终究走不到最高点。” “多谢师伯指点。”箜篌捧着药瓶,不安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忘通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直到所有峰主都给箜篌送了见面礼以后,才道:“我刚才掐指算了一下日子,三日后就是吉日,五行皆宜,就定这天举办拜师大典。” 珩彦知道忘通做事虽然不靠谱,但却是个执拗的性格,决定下来的事情,只要不会牵涉到宗门利益,打死都不会改变。他看着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好。” 听到掌门答应,忘通扭头对成易道:“成易,你现在就去通知五行堂准备举办拜师大典。” “你急什么,难道我还会反悔?”看到他这个□□,珩彦哭笑不得:“这孩子刚到宗门,你带她好好去休息。”事情都已经办完了,还不赶人,等会忘通与青元就要闹起来了。 “多谢掌门师兄。”忘通站起身,瞥了青元一眼,轻飘飘道:“今天我就给师兄一个面子,不与某些人计较。” “你!”青元一拍椅子扶手,忽地站起身,“忘通,你不要太过分,我忍你很久了。” “算了,算了。”裴怀与另外两位峰主忙拦住他,“忘通刚回来,你别闹。” “什么我闹,明明是他故意来挑衅我。”青元被三位师兄弟拦着不能动弹,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顾忌这里还有个小孩子,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身为一峰之主,冲动的他,还是知道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这种事。 “呵呵。”忘通讥笑一声,牵起箜篌的手,“徒弟,我们回去。” 箜篌乖乖点头,装作没有看到师父与这位师叔伯的恩怨。 “乖徒弟,你刚来宗门,要记得离某些小人远一些。” 箜篌:“……” “知道什么是小人吗?” 箜 篌听着身后物品砸落在地的声音,默默摇头。 “就是那些喜欢在背后看人笑话之辈,最为阴险狡诈。” 身后传来凳子被踹翻的声音。 箜篌看着略显得意的师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修真界……原来都是这样吗? 五行堂是云华门负责杂务接待的分堂,箜篌看着堂内众人办事不疾不徐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也把心中的焦急与担忧压了下去。 跟着师父出了主殿,师父就回栖月峰巩固心境去了,陪她过来的是大师兄。五行堂管事对成易十分客气,手上慢悠悠的动作终于快了几分。 登记好箜篌的名字,管事问道:“不是这位姑娘是何辈分?” “这是我的小师妹,三日后师父将收她为关门弟子。”成易答道,“拜师大典,还要牢诸位费心。” 管事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眼只比桌子高出大半个头的箜篌,笑着道:“成易师叔您客气了,还请这位小师叔伸出手来,师侄要取您一滴心头血,点亮您的命牌。” 每个云华门的弟子,都有一枚命牌摆在宗门内,若是哪一日命牌碎裂,就代表着这位弟子陨落。 箜篌偷偷摸了一下胸口,取血会不会很疼? “把左手给我。”成易开口。 箜篌不解的把手伸出去,就看到大师兄飞快地在她指尖点了点,一滴鲜血落到玉牌上,玉牌发出很轻的嗡嗡声,发出灿烂的光芒,随后划破长空,朝主殿方向飞去。 “主殿后面是黎阳堂,门派所有弟子的命牌都在里面。”成易掏出药瓶,用伤药在箜篌指尖摸了摸,“疼不疼?” 箜篌摇头:“不疼。” 成易笑着揉了揉箜篌的发顶:“走,我带你去栖月峰选一座洞府。” “成易师叔。”管事叫住成易,“箜篌师叔还没有测……” 箜篌以为对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头看管事,发现对方表情有些尴尬,对她干笑道:“没什么。” “嗯。”成易点头,抱着箜篌跳上飞剑,“我带你在云华门转一转。” 站在高处看风景,格外的不同。偶尔也有同门踩着飞剑或是其他武器在空中出现,箜篌对他们能够自由飞翔感到羡慕:“师兄,只要开始修炼,就能飞吗?” “等你到了筑基期,就可以像他们一样了。” “筑基?”箜篌睁大眼睛,“修士要多久才能筑基?” “凌忧界中,能够踏上修真大道的人是千里挑一,很多修士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踏入修炼的门槛炼气期。”看着小师妹充满好奇的双眼,成易还是把修炼一途有多艰难的真相告诉了她。 “炼气、筑基、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化虚、大乘、渡劫这十个阶段,每一步都堆积着累累白骨。”成易指着黎阳堂的方向,“看到黎阳堂后面的木楼没有?” 顺着成易指的方向,箜篌看到了黎阳堂后面那座孤零零的木楼,不知为何,她在这座木楼上,感受到几分阴冷。 “那座楼里,摆放着无数已经失去光亮的玉牌,修为最高的有大乘期老祖,修为最低的有炼气期弟子。”成易认真的看着箜篌,“小师妹,你要记住,修炼一途,道阻且长,你可害怕?” 箜篌怔怔地看着那座木楼,直到雪花落进眼里,才回神摇头:“不怕。” “真的不怕?” 箜篌摇头:“我母后跟我说过,只有一直勇敢的往前走,才有活路。” 成易低笑出声:“是的,修真一途,只有勇敢往前走,才有活路。” 能够懂得这个道理,才能在修真路上走得更远,更久,更长。 栖月峰上,每到了月出的夜晚,都能看到最美的月色,最美的夜空,所以才被取名为栖月峰。然而尽管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也不能掩饰山峰上洞府简陋的事实。 玉床红纱帐绿地毯,还有不知从何处淘换来的土色花瓶,里面插着几朵黄色的小花,实在称不上好看。 成易戴着箜篌过来,看到洞府里的摆设,差点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师父刚才提前回来给师妹布置洞府,成果就是这样? “这个山洞是给我独自一人居住的吗?”箜篌对这种居住环境充满了新奇感,她在话本里看过,很多修士都是住在洞府里的,但是她没想到山洞竟然有这么大! “谢谢师父,谢谢师兄!”箜篌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成易与忘通,“我喜欢这里。” 忘通十分得意,他就说小姑娘肯定喜欢大红大绿的东西,潭丰那个不孝徒还说不好看,箜篌不是挺喜欢吗? 成易看着得意的师父,还有高兴的小师妹,在心中重重叹息一声,真担心师父影响小师妹的眼光。 “喜欢就好,为师回洞府打坐两日巩固一下心境,这两 天你有什么不懂的,问两个师兄就好。”忘通心情甚好,摸着胡须离开时,脸上的笑意都没散开。 玉床上铺了厚厚的柔软垫子,箜篌摸了摸玉床,转头看成易:“师兄,玉床可以帮我们增加修为吗?” “它虽不能增加修为,不过玉石有蓄积灵气之效,能够助让我们的身体在休眠时,也能吸收天地灵气。”成易有些惊讶,没有接触过修真的小师妹,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师妹真聪明,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师父接我来修真界前,我看过一本很神奇的修仙话本,里面写了很多修真界的神奇事物。”箜篌道,“里面的主人公可厉害了。” “师妹,话本当不得真……” “我一直觉得我跟话本里的主人公一样,会有神奇的际遇。”这一刻,箜篌的双眼灿若繁星,“然后我就遇到师父跟师兄啦,所以我的预感没有错。” 成易咽下接下来的话,他想说,凡尘界的话本都是人臆想出来的,修真界与话本中完全不一样。也不可能有谁能像话本里的主角一样,充满神奇的际遇与血海深仇,修真界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了。 可是面对箜篌的眼睛,他说不出来。 小孩子对未来抱着美好的期待,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那,”成易弯下腰摸了摸箜篌的头,“小师妹要努力。” “嗯。”箜篌踮起脚反手拍了拍成易的肩膀,“你放心,我飞升的时候,会带着你们一起的。”在这一刻,箜篌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重逾千斤。 “谢谢。”成易差点没忍住笑。 “不客气。”箜篌想了想,又故作老成的补了一句:“自家兄妹,不讲究这些的。” 成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跟他说小孩子都很烦人,明明很可爱嘛。 8.拜师大典 栖月峰的峰主从凡尘界带回一个小姑娘,并且准备收她为关门弟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云华门。 云华门上下都是懒散的性子,万事讲究随缘,只有在聊闲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积极。五年前各大宗门举行友好交流会时,云华门弟子因为看热闹忘了时间,没能进入交流大比,成了各大宗门中的倒数第一名,于是他们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 尽管因为喜欢看热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云华门众弟子还是在看热闹的道路上狂奔不止。好在他们还知道,看完热闹不乱说话,说闲话也要关上门偷偷说,不然早被人打死了。 有人猜测这个小姑娘是忘通峰主的私生女,原因是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忘通峰主去凡尘界也快十年了,这么算起来时间刚刚好。但是在练武场上见过箜篌的弟子们觉得,忘通峰主长着小眼睛小鼻子,生不出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就算小姑娘的母亲长得再漂亮,也会被忘通峰主这张脸,拉低整体相貌。 这种说法有理有据,很多人表示无法反驳。 众所周知,凡尘界的人从出生后,吃的就是没有灵气的食物,就算他们刚出生的时候,有修真的资质,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以各大宗门,都不会带凡尘界的弟子回来。只有一些小门小派,偶尔会从凡尘界收一些外门弟子,能进内门的凡尘界弟子那是少之又少。 “我刚进门派时曾听说过一个传言。”一位弟子慢悠悠地挥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预防着管事或是各峰主出现,“忘通峰主,是师门一位老祖宗从凡尘界带回来的。” “瞎说,忘通峰主如果是凡尘界的人,怎么能成为出窍期的大能。这种猜测,还不如说小姑娘是忘通峰主私生女靠谱。”大家都觉得这是个笑话,气得说这话的弟子,再也不想开口了。 这些人也不动脑子想想,如果忘通峰主是在凌忧界出生,做糖画怎么会成为他的心劫,凌忧界的小孩子哪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当然,那个立志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前辈不算,他是凌忧界风格独特的奇葩。 不管宗门的弟子有多好奇,三日后的拜师大典,还是如期举行了。因是峰主收关门亲传弟子,所以大典举办得非常隆重,宗门里的三位长老,出席了两位,另外一位在闭关,无人敢去打扰。 两位长老也知道忘通收的这个弟子来自凡尘界,身为能活过一千岁的修士,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爱多管闲事,只要忘通自己乐意,他 们没意见。 暑九长老出现以后,就一直在低头整理袍子上的花纹,他喜欢三十二瓣茶花,但是衣服上这朵,数来数去都只有三十一瓣,这让他全身都别扭。 他旁边的谷雨长老正襟危坐,一身威势如龙似虎,让人在他面前不自觉就弱了气势。 见到暑九动来动去,谷雨皱了皱眉,但是看着大殿上其他长辈,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用了传音术。 “坐好,这是徒孙的拜师仪式,扭来扭去像什么样子?” 暑九瞥了一眼谷雨,谷雨没有看他,仍是那副严肃正经的模样。暑九悻悻地坐直腰肢,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怎么觉得后背又开始痒了? “咚。” 钟声响起,仪式开始。 暑九抖了抖肩膀,怎么越来越痒了?但是在后辈面前,他还是要面子的,他忍。 殿门外,成易与潭丰一左一右站在箜篌身边,三人皆穿着白色绣银红边的门派装,这套衣服代表他们峰主亲传弟子的身份。箜篌没有修为,成易担心把她冻着,又给她穿了一件兔毛夹袄,还偷偷给她塞了个暖手炉。 听到钟声响起,成易拿走箜篌手里捧着的炉子:“进去吧。” 两位师兄脸上鼓励的笑容让箜篌有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踏过高高的门槛。 大殿上有很多人,有站有坐,镶嵌在墙壁中的宝石发出辉光,把大殿照得十分亮堂。箜篌的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站在前方的忘通身上。 在修真界,师徒关系十分重要,只要跪下去,师父便如同生养父母。父需慈,子女亦需孝顺,不然会受到整个修真界的指责。 箜篌朝着忘通跪了下去,双手伏地,朝忘通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徒儿箜篌,请师父喝茶。” 行完叩拜大礼,箜篌接过弟子递上来的茶,摸了摸杯子上的温度,再次跪在忘通面前。 “今日你入我云华门,当以云华门为荣,振兴宗门,悉心修炼。”忘通接过茶杯,把茶水一饮而尽,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箜篌,在她膝盖上揉了揉,小声道:“跪疼了没?” 箜篌笑眯眯地摇头。 “宗门就是破规矩多。”忘通又揉了揉小徒弟的膝盖,转身对珩彦掌门以及暑九谷雨两位长老行礼道,“忘通不才,无心再教导其他弟子,箜篌便是我最后一名亲传弟子,请诸位在今日见证。” 忘通早就说过,他只收三名亲传弟子,所以在座并没有谁意外。谷雨长老甚至欣慰地点头:“你教好这三个徒弟,已是不易。”忘通性格不好,运势也不太行,收徒的运气倒是格外不错,成易与潭丰天资出众,性格又稳重,比忘通强多了。 这个小姑娘面带贵气,双目有神,不管资质如何,心性肯定不会差。修道,天分虽重要,但心性也不可忽视。他们云华门不求傲立整个修真界,只求能护满门弟子平安,所以心性反而比天资更重要。 谷雨这话让忘通尴尬的干笑,低头看小徒弟懵懂的眼神,他松了口气,幸好箜篌年纪小,还听不懂。他拿出弟子身份令牌,郑重递到箜篌手里,“从此你便是云华门弟子了,给谷雨长老、暑九长老见礼。” “不必如此郑重。”谷雨面无表情开口。 在场众人心中一紧,难道谷雨长老对忘通峰主收一个凡尘界孩子为关门弟子不满意,在这个时候故意刁难? “我是你师父的师叔,你叫我师叔祖就好。”谷雨想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然而平时不笑的人,笑起来总是不自在,他拉了拉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按照你们凡尘界的辈分,我就是你的叔爷爷。” 箜篌对眼前这个看似严肃,眼神却很温柔的老人甜甜一笑,脆生生道:“师叔祖。” “嗯。”谷雨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递到箜篌面前,硬邦邦道:“乖。” “谢谢谷雨师叔祖。”箜篌扭头看师父,见师父笑着看自己,伸手接过谷雨师叔祖送的锦盒,回了一礼。 暑九见谷雨竟然不声不响给小辈准备了见面礼,赶忙从自己收纳袋里摸出一把飞剑送给箜篌,得了一声甜甜的暑九师叔祖,整个人都身心舒畅,连后背的痒以及少了一瓣的茶花都忘了。 参加拜师大典的众人松了口气,两位长老对忘通峰主收资质不明的凡尘界小姑娘为徒之事没有意见,那么这位小姑娘亲传弟子的地位就稳了。 一个宗门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管他资质好不好,来自哪个界,反正也不影响他们什么。这样和和气气的相处,日子才能更滋润。 一场在其他门派有可能闹得风风雨雨的拜师大典,在云华门喜乐融融的气氛下结束,对于内门与外门弟子而言,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一个成为亲传弟子的机会。 不过栖月峰也不是他们第一选择,众所周知,五位峰主里面,忘通峰主…… 最穷。不管是去秘境还是参加试验,忘通峰主运气都特别差,从头到尾都拿不到好东西。 但是说他运气差吧,他运气又特别好,因为进过这么多次秘境,他都好好活着出来,连重伤都没有过。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穷寿命长,也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栖月峰中,师徒四人围坐在石桌上,忘通看着把玩玉葫芦的小徒弟,把目光投向大徒弟。成易装作没有看见,斜眼看潭丰。 潭丰顶着师父与大师兄的目光,笑着道:“师妹啊,栖月峰住得可还习惯?” “嗯。”箜篌把玉葫芦放到一边,挺直腰背,“师父,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修炼了?” 三个大老爷们沉默片刻,再次被师父与师兄瞪的潭丰干笑两声:“师妹,我们修炼讲究的天地五行,阴阳调和,所以不同资质的弟子,会有不同的修炼功法。” “那我适合什么功法?”箜篌期待的问。 “这……”潭丰一时词穷,拜师大典前,他们不让小师妹测资质,就是怕测出小师妹根本无法修炼,师父就不好坚持收小师妹为关门弟子了。 现在拜师大典已经结束,师妹有没有资质已经不重要,可是他们却有些害怕,若是师妹真的没有修仙的资质,她会不会难过。 “这要测了资质才知道。”成易摸了摸箜篌的头顶,“师兄先带你去测资质好不好?” “好。”箜篌答应下来,她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嘴角却微微抿着。 成易牵着箜篌的手,师兄妹二人没有坐飞剑,走得很慢。 “云华门有很多弟子,善文善武者皆有。”成易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小师妹真的毫无资质,他也找点事给小师妹做,让她找到在门派中的自信。 “主殿中挂着的那幅祖师爷画像,是不是栩栩如生,宛如真人?” 箜篌点头。 “那是当年一名资质很差的老祖宗画的,他在修道一途上虽没有什么进益,但因为出神入化的画技,在修真界受诸多修士的尊敬……” “大师兄,你是不是担心我资质不好?”箜篌拍了拍成易牵着她的手臂,“放心吧,我肯定是绝佳的修炼苗子。” 成易:小孩子总是如此自信吗? 这下他更担心了,等会小师妹知道她没有话本里主角的好运气,会不会接受不了? 凡尘界那些乱七八糟的 话本真是害人。 9.测试 五行堂外,箜篌站在门口不动。 “怎么了?”成易见箜篌蹭在门口不敢进去的样子,现在知道怕了?他还以为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把话本内容当真理走天下呢。 “没、没什么。”箜篌是不会承认,她在担心自己没有话本主角里的好运气,她理了理身上的皮毛坎肩,外强中干道,“我就是整理一下衣服。” 成易笑出声,牵起她的手:“师妹,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资质,都是我的师妹,云华门上下没人敢让你受委屈。” 箜篌咬着下唇:“没用的人,也有价值吗?” 宫里的人说,景洪帝能让她活着,是因为她还有点用,才留下她这个前朝血脉。尚且年幼的她很早就明白,母后西去后,世上便再也没有人不计报酬对她好了。 来到云华门,她不敢乱走,也不敢乱说话,怕给师父带来麻烦,也怕师父师兄嫌弃她。 看着箜篌不安的模样,成易蹲下/身,与她双眼平视:“箜篌,师兄资质并不算顶级。若你拥有傲人的天资,师兄对你而言也是没什么用处的,那时候师兄是不是没价值?” 箜篌连连摇头:“不是,大师兄很好,师父与二师兄也好。” “所以说,在我们眼里,箜篌也很好,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资质。”成易温和一笑,把手伸到箜篌面前,“不要怕,师兄陪你进去。” 箜篌慢慢把手放进成易的掌心,大师兄的手很大,很暖和,可以把她的手完完整整包裹起来。像是……像是父亲的手,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五行堂的管事看到成易牵着箜篌进来,把正在玩的七巧板偷偷塞进袖子里:“见过两位师叔。”这几天宗门里的事情少,他闲得没事做,刚拿出七巧板还没玩到一刻钟,就被两位师叔发现了,实在是太寸了。 成易装作没有看到管事的小动作:“小师妹刚到师门,我带她来测一下资质。” 管事心想,上次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成易师叔瞪了回去,这会儿又主动送上门,栖月峰做事,总让人摸不到头脑。 他把师兄妹二人引到后院,里面摆着画了符阵的五行石,有灵根的人只要把灵石放到额间,便可以测出资质来。这位小师叔来自凡尘界,举行拜师典礼前连资质都不敢测,恐怕资质好不到哪儿去。 听管事说完要怎么做以后,箜篌在桌上拿起了第五块五行石,她觉得五这个字跟她有缘,说不定能给她带来好 运。 五行石触手冰凉,贴到额头上的那一刻,箜篌觉得有股凉气窜进她脑子里,有些冷,但是更多的却是舒适,就像是大水冲走石板上的污泥,变得清爽通透起来。 “闭上眼睛,放松身心。”成易见五行石没有动静,“慢慢来。” 院子里安静极了,除了飘扬的雪花落到树叶上发出簌簌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传来。 等了片刻,五行石仍旧没有动静,管事想说,这位小师叔根本没有灵根,也就无法踏上修真路。可是看着小师叔认真的模样,他选择了沉默。 也许再多等一等,五行石就有反应了。 又稍等了片刻,成易深吸一口气,把手搭在箜篌肩上:“师妹……” 忽然箜篌周身气流涌动,地上的雪花被卷到空中,成易被这股气流吹得往后连连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身体:“师妹!” 箜篌听不到成易的呼唤声,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十分舒适的境界中,像是被某种很舒服的气体包裹着,全身上下都在畅快的呼吸,轻飘飘的仿佛在天空中飞翔。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狼藉一片的后院,还有被吹了满头满脸积雪的管事,回头看大师兄,看起来虽然没有管事狼狈,但是衣袍上也沾了雪花。眼前的一切让箜篌十分茫然,难道这是她造成的? “你们有没有什么事?”箜篌连忙把五行石放回桌上,有些心虚,弄坏这么多东西,不会让她赔吧? “我没事,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成易大步上前,把手搭在箜篌脉门上,确认她没有受伤以后,才松了口气,幸好没什么事。师妹年幼,若是经脉出现什么问题,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五、五行石!”管事手里捏着箜篌刚才放回桌上的五行石,声音都开始结巴了。 成易朝管事手上看去,就看到那块五行石碎了,斑驳的裂纹浮现在石头表面,里面的灵气泄得干干净净。 箜篌揪着成易的衣角,往成易身后躲了躲。完蛋了,她来修真界不到十天,就要让师兄帮她赔钱了。 成易掏出传讯符,用灵力在上面一点,几道符纹如闪电般飞出去。按照规矩,在门派内后辈请教长辈,应该亲自到洞府门口拜见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箜篌见大师兄跟管事神情凝重,声如蚊蝇道:“大师兄,我是不是惹大祸了?” “没有。” 成易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安抚箜篌的情绪,对她笑道,“师妹,你有灵根,日后可以跟我们一起修炼了。” 就是小师妹的灵根可能有些复杂,需要等长老们过来才能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箜篌拉了拉成易袖子,让他低下头听她说悄悄话,“那这里弄坏了,要赔多少钱啊?” “宗门就是你的家,你在家弄坏了什么东西,难道还要你赔?”成易失笑,“万事有师父与师兄在,你不用操心这些。” “我在宫里弄坏了东西,是不用赔钱,但会扣月俸。”按照规矩箜篌每年也有帝后赏赐下来的珍宝,但是这些都被身边的女官管着,明面上是她的,可是她连摸都没机会摸到。好不容易在地上捡到一粒不知道是哪位贵女丢的银花生,结果买糖画那天,她觉得数九寒天还要做糖画的老人可怜,就把整颗银花生都给了他。 现在虽然知道老人就是师父,但是那粒银花生,她是不好意思向师父要回来了。 “这里跟皇宫不一样,你会越来越喜欢这里的。”成易揉了揉箜篌的头顶,箜篌今天的头发是他扎的,左右两个团子看起来简单,他却扎了好几天,才勉强能看。 箜篌把一根断掉的桌腿悄悄踢进桌子下面,安下心来。 忘通与两位长老来得很快,忘通走进后院看到这里满地狼藉,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箜篌有没有事?” “师父,我没事。”箜篌从成易身后伸出脑袋,看起来有些怯生生。 “人没事就好。”忘通走到箜篌身边,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十分无赖地对管事道,“如果需要赔偿,就从栖月峰总账上扣灵石。” 管事:…… 栖月峰欠宗门的灵石,早已经扣到五十年后了,账面上哪还有灵石可以扣。 “师父,这次的事情不怪师妹。”成易把事情牵引后果跟忘通说了一遍。 “五行石碎了?”谷雨拿起桌上的五行石看了几眼,从收纳袋中取出一枚晶石,走到箜篌面前,“你怕吗?” 箜篌拽着忘通衣角:“师叔祖,我不怕。” 谷雨弯腰摸了摸她的头顶,把晶石放在了上面。瞬间晶石就亮了起来,四周再次卷起狂风,雪花肆意飞舞。见状,谷雨连忙收起晶石,表情十分微妙的看着忘通。 “师祖,我小徒弟资质怎么样?”忘通被谷雨盯得心里发毛,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谷雨 师叔看着他,这会让他想起八百年前被师叔关在小黑屋里盯了三天三夜的恐惧感。 “天地有五行,相生相克,只要生在这天地间,就不能逃脱这五行,也离不开这五行。”谷雨低头看着还年幼的小姑娘,“有很少一部分生来受到天地厚爱,身负五行,攻守兼备。但是这既是福,也是祸。这种人若是吃不得苦,连普通的修士都不如,但若他们潜心修炼,便是修真界的佼佼者,几乎无人能敌。” 忘通若有所思,半晌道:“师叔,你把话说得简单些。” 谷雨把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收了一个好徒弟,她身上有五灵根。” 两千年前,修真界还觉得五灵根是最废的资质,但是随着一位又一位五灵根修士成为大能,各大门派才反应过来,原来五灵根修士只要愿意吃苦,修炼到后期比单灵根还要厉害。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大家不看重五灵根修士时,还有少量的五灵根修士出现。当所有宗门意识到五灵根修士的重要性,开始大肆招收五灵根弟子后,拥有五灵根的修士却越来越少,几乎绝迹。偶有五灵根修士出现,也被最显赫的几个宗门抢走,怎么也轮不到云华门。 所有现在修真界最吃香的就是五灵根修士,其次才是单灵根修士,真可谓是三千年河东,三千年河西,永远没有定数。 现在忘通随随便便从凡尘界带个小姑娘回来,就身负五灵根,而且经脉强大,连五行石都撑不住对方身上对灵气的吸引力,这比剑修炼出一炉顶级丹药还要稀罕。 “你……”谷雨拍了拍忘通的肩膀,“以后不要乱跑,好好待在宗门教徒弟吧。” 难怪平时运道这么差,这是把所有好运气都攒在一块,用来收徒弟了。 忘通愣了半晌,忽然弯腰抱起箜篌:“乖徒儿,你是天才!” 被师父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尖叫一声,箜篌搂住忘通的脖子,回过神后对忘通身后的成易道:“大师兄,话本果然没有骗我!” 成易:“……” 不,小师妹,话本真不能信啊,这只是巧合而已! 10.引气入体 传说中没有修真资质的栖月峰关门弟子,忽然就变成了拥有五灵根的修真界未来人才,云华门上下兴奋地讨论了好几天,好像已经看到了云华门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未来。 测试完灵根的第二天,箜篌就收到了很多礼物,不仅有各位长老峰主送来的礼物,就连其他峰主的亲传弟子,也亲自跑到栖月峰给她送礼,顺带为她加油鼓气。 “小师妹,五灵根前期修行虽有些缓慢,但你不要有压力,熬到筑基期就好了。” “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师兄师姐们说,能帮的我们一定帮。前期修为慢一点也没关系,稳扎稳打更好,咱们不急于求成。” “小师妹啊,振兴云华门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 每天要接待好几次这些热情的师兄师姐们,到了第三天,箜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兄师姐,你们对云华门感情如此深,又是门中的精英,云华门的希望在你们身上才是,怎么会放在我身上?” 她在宫中见过一些妃嫔互相吹捧,但是背地里却恨不得弄死对方,还从没见过哪个夸人,像这些师兄师姐般真情实意。 “哈哈哈哈。”师兄师姐们干笑,自谦道:“我们天资不如师妹,心有自知之明,自然盼着师妹越来越好的。” “振兴宗门这种事多累啊,生活如此滋润,何必自扰之。”一位相貌憨厚的师兄小声嘀咕,哪知道他嘀咕的时候,大家尴尬的笑声刚好结束,声音便传进了箜篌耳中。 “啊哈哈。” 大家的笑声更加尴尬了:“小师妹,你这位师兄在跟你说笑呢。” “是也是也,我们打扰你许久,该告辞了。” 箜篌看着师兄师姐们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稚嫩的脸上,第一次对自己所处的修真界产生了怀疑。她看的话本上明明写主角天资出众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受到同门的嫉妒,若不是有一个很好的师父,说不定已经被同门算计了。 看了看四周堆积如山的礼物,世间哪有这样的嫉妒? 忘通走进小徒弟的洞府,见她坐在一堆礼物中间发呆,咳嗽两声唤回她的神智:“小徒弟。” “师父。”箜篌起身欲给忘通行礼,忘通摆手道:“不用不用,师父不讲究这个。以后别拜来拜去,我别扭这个,咱们云华门讲究的是随心自在,这些俗礼能少便少。” “哦。”箜篌很听话,忘通说完以后,就坐回 了铺着厚厚垫子的玉床上。 忘通掏出一本书,递到箜篌手上。箜篌见书封上写着“五行运转典”,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师父,这是我们宗门的修炼秘籍吗?” “啊?”忘通愣了一下,摇头道,“这是修士入门典籍,凌忧界十大宗门联手编撰修订,最具有权威性与实用性,比外面那些野路子靠谱多了。” 听完忘通的解释,箜篌觉得这个修真界有些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她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来,我先跟你讲一讲经脉运行。”忘通见箜篌还拿着书没动,便道,“先翻到第二页。” 箜篌依言翻开,上面画着人体穴位图,不知道这图是谁画的,画得十分逼真,密密麻麻的经脉穴位,让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原来小小的身躯里面,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要想踏上修真路,首先便是打通经脉。这就像你们凡尘界的读书人,若是想要考状元,首先学会的不是作诗写文,而是识字写字。”他伸手点了点箜篌头顶微微靠前处,“这里是神庭,打开此处便可开窍醒神,同样也是需要你保护好的地方。曾有修士伤了此处,变得疯疯癫癫,一身修为散尽。” “天突、天府、紫宫三处乃是灵气引入身体后,往身体四周运转的重要穴位,若是此三处堵塞,对修行大大不宜。”忘通把每一个穴位讲解得十分仔细,他的教徒理念与其他师父不同,其他师父觉得,穴位这些东西,徒弟们看过入门典籍就能记住,然而忘通却认为,修行的第一步最重要,修士若不看重自己的身体,日后走得再远,也有可能毁于小事上。 就这样一教一学,师徒二人在穴位上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直到箜篌能够对穴位熟悉到可以随口回答忘通的问题,忘通才点头道:“从明天开始,为师便教你如何引气入体。” 箜篌从蒲团上站起身,踢了踢坐麻的腿,顺便熟练地在腿上各个穴位按捏,舒筋活血。 看到小徒弟下意识的动作,忘通露出满意的微笑,养成一个习惯很容易,忘记一个习惯也很容易,只有把某些习惯与认知融入骨血,变成与吃饭穿衣同样简单的事,才不会忘记。 “为师让你学了三个月的穴位,你可曾有怨言?” “我知道师父肯定是为我好。”箜篌双眼中满满都是信任与孺慕之情,“听师父的准没错。” 忘通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乖徒弟。” 箜 篌见忘通莫名笑得开心,也跟着笑起来。 第二日天还没亮,箜篌就已经醒了,她穿好衣服,把头发理在身后。这些日子,她跟着师姐们学会了扎头发,不用让笨手笨脚的两位师兄为难了。 更何况再过几日她就要满十岁,老让两位师兄为她扎头发,她面上有些过不去。就算是小女孩,也是要面子的。 或许是猜到箜篌对引气入体感兴趣,忘通今天来得比往日早一些。见箜篌已经准备好,也不说其他,叫箜篌盘腿坐好,教她引气入体的要诀。 “灵气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可以用心去感受。”忘通道,“就算是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在灵气浓郁的地方,也会心旷神怡,寿命比其他人更长。比如说凌忧界的普通人,很多人寿足百年,而你们凡尘界,年过六十便是花甲高龄,这就是灵气多与少的差别。” “闭上眼睛。” 箜篌闭上眼,放松心神,她听到了风吹过山洞的声音,听到了鸟鸣的声音,还闻到了献花盛开的味道。 “用身体去感受空气中令你舒适的东西,用心接纳它们,不要阻拦它们的靠近。” 忘通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者说箜篌已经听不进忘通的话,她整个人陷入了放空的状态,她感到有什么东西靠近她,四肢百骸都因为这些东西的靠近而感到兴奋。 就像是有什么在洗刷着她的身体,让她的身体变得轻巧,愉悦,洁净。 有火的温暖,花木的清香,水的润泽、泥土的芬芳、金属的肃杀,箜篌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受,只愿自己陷入这种美梦中不愿醒来。 洞府外,忘通毫无形象的蹲在门口,胡须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头发上挂着两片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桃花瓣,看起来十分落魄。 潭丰提着一包给小师妹新制的春季裙衫走过来,见师父揣手蹲在师妹洞府,打眼看去就像是个偷懒的农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忘通面前,小声劝道:“师父,师妹还小呢,又是五灵根的资质,入门的时候是会比别人慢一些,你不要急,也不要发怒,免得吓着小师妹。” “当年你用了多久才成功引气入体?”忘通没有理会他这些劝慰的话,反而问了这个问题。 怕师父对师妹不满意,潭丰故意多说了两天:“我当年熟悉穴位以后,花了整整三日才成功引气入体呢。” 所以师妹这才学习引气入体的第二天,还没找到窍门也很正常。 “我记得你大师兄只花了两个时辰。”忘通站起身,看了眼潭丰手中的包裹,“你现在不要进去。” “师父,你不会是关师妹禁闭了吧?!”潭丰有些急,“箜篌还小,别吓着她了。” “胡说八道,就算关你禁闭,我也不会关箜篌。”忘通把潭丰往旁边拉了拉,“你师妹还在入定中,你别吵着她。” “师妹引气入体成功了?”潭丰闻言一喜,“师妹真出息,不愧是五灵根天才。” 忘通瞥了眼二徒弟,刚才这小子还说五灵根不易,这会儿又是天才了。他又气又笑,却安下心来,师兄妹团结,乃是大幸。 “不仅成功了,而且比你大师兄还厉害,仅仅半个时辰,就引来了灵气。”忘通捏住飘来飘起的胡须,“我从昨天等到今天,她还没醒过来。” “师父,我陪你一起等。”潭丰双眼发光,上次昭晗宗的人还在他面前炫耀什么天才师妹,下次见到昭晗宗的人,他可以抬起下巴看人了。 他的师妹比那个小师妹更有天分,还长得更可爱。事实上,潭丰觉得全天下所有小孩子,都没有他家小师妹好看。 箜篌从入定中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迎接她的是师父的欣喜,还有两位师兄精心为她准备的吃食。 宗门里有给刚入门弟子吃的辟谷丹,但两位师兄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让她吃这些,所以常给她准备各种好吃的。 喝着温热的灵米粥,听着两位师兄不要钱的夸奖,箜篌觉得自己全身都暖了起来。 她大概是老姬家最幸运的公主,不仅实现了白胡子老仙人接她离开皇宫的愿望,还有了这么好的师父与师兄。 她一定努力修炼,争取早日渡劫成仙。 11.话本 “今年的雪可下得真早。”御霄门开在雍城的商铺掌柜揣着手走进铺子,见店里的伙计已经在打扫,点头道:“这几日天气冷,辛苦你们了。” 店里的伙计,大多是雍城本地人,他这个管事虽然只是御霄门的外门弟子,但是在这些伙计眼里,能进大宗门的修士,都是十分了不起的。管事不过客气两句,便让这些伙计干劲十足,争取年底能多拿一些赏钱。 掌柜接过伙计泡好的热茶,刚准备喝上两口,见门外走来一男一女,男的穿白袍镶嵌红银边锦袍,女的看起来年岁尚小,穿着毛边袄裙,梳着简单的垂挂髻,还没进店,脸上便先挂出了两分笑。 “两位贵客请进。”掌柜看到男子身上的衣服,就知道这是云华门的亲传弟子带小师妹或是晚辈来买东西,他修为低,看不出这位亲传弟子的修为,倒是这位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修为尚浅。 “掌柜,去年除夕得的灵石兑换券,现在还能兑换吗?”小姑娘问。 “自然是能的。”掌柜热情笑道,“只要在今年除夕前过来,都能用。请贵客把兑换券交给在下,在下这便给你兑换。” 掌柜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是来换灵石而摆脸色,一是因为雍城乃是云华门所管辖的地界,云华门虽然行事和气,但是门派上下十分团结,就连惹急了的兔子都要咬人,更别说凌忧界十大宗门之一的云华门。二是和气生财,他是宗门分派来雍城做掌柜的,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不能闹出事来。反正客人兑换的灵石由宗门出,该给就给,大家都高兴。 饶是掌柜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但是在接过一堆兑换券后,脸上的笑容还是有些僵。难道去年除夕整个云华门的弟子,都跑到大街上接锦囊了,怎么会有五百多灵石的兑换额? “贵客请稍等。”掌柜取出一匣子灵石,里面装着五百枚灵石,又从另外一个箱子取出几十枚,才递到小姑娘面前。 “还有这个。”小姑娘把灵石全部装进收纳袋以后,又拿出一张兑换券,上面竟是兑换法衣一套。 掌柜拿着兑换券手有些发抖,但他是宗门里十佳掌柜之一,是青蚨堂的荣耀,绝对不能在此刻显露半分情绪:“请贵客随在下到楼上挑选。” 他以为小姑娘会挑一套时下女修士们最喜欢的法衣,哪知道小姑娘选了一套男装,便开开心心下楼了。在对方离去前,他隐隐约约看到对方镶毛边衣服下,似乎也穿着白底镶银边宗门套装。 传言云华门在今年初的时候,收了一个年岁很小的亲传弟子,难道就是这个小姑娘? “二师兄,我发现这里的百姓,好像格外尊重你。”箜篌走在街上,时不时看到百姓向潭丰微笑致意,甚至还有人想塞瓜果给他们,只是被师兄婉言拒绝了。 “这些百姓不是尊重我,而是尊重我这身衣服,确切的说是我们的师门。”潭丰道,“这座城的百姓都在云华门的庇佑下,城郊很多土地,都属于我们门派。宗门向来待百姓亲善,只收很少一部分的地租,遇到天灾年,宗门还会帮着救灾,所以大家日子都很好过。虽说我们云华门在十大宗门中只能排倒数第二,但是想来雍城定居的百姓却很多,其他地方的百姓想拿我们雍城的户籍也不容易,每年审核百姓身份,要费门派不少精力。” 箜篌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云华门还是雍城最大的地主。 “街上有些建筑也是我们宗门修建的,外地人来这里做生意,买下铺面或是租赁皆可。”潭丰给箜篌介绍着云华门管辖的地界,“所以咱们雍城算得上是整个凌忧界最受普通百姓欢迎的地方。” 凌忧界虽有很多修士,但还是普通人占总人口的多数,云华门在管理雍城时,很注重普通百姓的安慰,所以在普通百姓里面口碑很好,雍城百姓更是对云华门推崇备至。 听二师兄说完云华门的势力分布,箜篌摇头感慨:“若是我父皇做皇帝的时候,能有咱们云华门一半的宽厚,也不会把老姬家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毁便毁了,也算得上报应,只可惜苦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潭丰早已经知道箜篌亡国公主的身份,听她这语气,倒是对亡国这件事想得挺开,这心性实在再适合修真不过。 他拍了拍箜篌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箜篌对潭丰笑了笑,转头看到一家书斋,便往那边走去。潭丰犹豫片刻,只好苦笑着跟上。 书斋老板看到两人,忙热情招呼:“两位仙长请到里面慢慢看。” 箜篌翻了一下书架,各种神鬼志怪书籍都有,还有各位大能的神奇传记,情节刺激惊险,让她看了便舍不得放下。 澄海宗明峰真人以一抵十,无人能挡,令人敬畏。 昭晗宗新收的弟子绫波身有五灵根,刚入门十年,便已是筑基高手,一夜之间灭尽拿女子幼童炼丹的魔门上下百余口人。 琉光宗仲玺真人十岁炼气,十八岁筑基,一剑可毁 去半座山头,曾越阶杀敌,其身长九尺,双目如电,与其对视者,莫不是遍体生寒,现不过三百岁,已是分神期大能。 九尺…… 箜篌看了看书斋大门,这个人进门都要弯着腰走吧?还有双目如电,那长得……可真是别具一格。修为这么高也不能弥补长得丑这件事,真是太让人遗憾了。 放下这些书,箜篌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五十玉币一斤。里面放着泛黄的话本,作者是同一个人,叫什么妙笔客,也不知放了多久,上面积了厚厚的灰。 “掌柜,这些书怎么如此便宜?”箜篌翻了一下书,文笔还挺不错。 “那些啊?”掌柜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说内里真相,但是对云华门的人,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些书情节老套还不合理,大家都不爱看。我听另外一个书斋老板说,这个妙笔客很有可能是个富家少爷,总觉得自己的故事一流的好,常常让他手下免费送书到书斋卖,还给书斋送灵石。我们做生意的,哪能跟灵石过不去,每到了年底,都把这些书全部最低价处理,等买完了就传讯给这个妙笔客的下人,书卖得好,已经一本都不剩,还能收到一笔赏钱。这种你好我好的事情,多做一做也无妨。而且这书的纸张特别好,拿回去包点心茶叶,都不容易坏,若是年底没人买走,我就拿回去送给邻居包茶叶了。” 箜篌拍去书封上厚厚的灰土,有些心疼这个妙笔客。他肯定不知道,自以为很好的故事,根本没人欣赏,唯一值得称道的不是书籍内容,而是纸张质量不错,可以拿去包茶叶。 “这些我买了。”箜篌动了恻隐之心,掏出一块灵石递给掌柜。 “哪能要您的钱,你若是喜欢,拿回去就成。”掌柜连连摆手,平时大家常受云华门照顾,几本卖不出去的话本还收钱,他良心会痛的。 “这么大一堆,怎么能不收钱。”箜篌摇头,“你们也不容易。” 或许是因为她父亲作孽太多,箜篌对普通百姓,起不了半分占便宜的心思。夜深人静时,她常常会感慨,老姬家最后两代的良心,大概就长在她身上了。 掌柜推辞不过,只好接下了灵石,把师兄妹二人送出了门。 “师妹,师兄说过,让你少看话本。”潭丰看着师妹把一大堆话本装进收纳袋,小声道,“若是被师兄知道了,我们两个都要挨批评。” “嘘。”箜篌拍了拍收纳袋,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你不说,我不说,大师兄肯定不知道。” 潭丰:…… 眼睁睁看着踏实上进的师妹学会了偷偷看话本,这不是小师妹的错,是云华门风水不好。 几天后,闭关出来的忘通穿上新作的法衣,到各个峰头都走了一圈,逢人便说那是小徒弟送他的衣服,小姑娘就是喜欢华而不实的衣服,他这个做师父的怜她一片孝心,只能换上让她高兴云云。 峰主们被他炫耀的嘴脸恶心得无法修炼,恨不能在山峰上立一块“忘通与邪魔不能进”的牌子。偏偏忘通仿佛不知道峰主们被他恶心到一般,一天恨不得在每座山峰上晃十次,气得峰主们回头骂自己的亲传弟子。 人家十一岁的小姑娘都知道给师父送东西,你们活了几百岁的徒弟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要你们有何用。 亲传弟子们常常听师父拿别人家徒弟举例,对此适应良好,等师父骂完了,还跟着一起夸别人家的徒弟,惹得这些峰主差点砸了茶杯。 就在峰主们对忘通羡慕嫉妒恨时,箜篌修为突破了炼气三层,加上除夕将至,没有闭关的弟子们都开始松懈起来。被这股懒散氛围传染的箜篌,躲在洞府里默默摸出了妙笔客的话本。 故事一开始,便是灭门之仇,主角所有朋友都背叛了他,主角被逼得跳了悬崖,然后捡到了一本神奇的仙界秘籍,修炼成为高手,不近任何女色,从此打败天下无敌手,飞升成仙。 箜篌看得如痴如醉,觉得这个话本写得实在太精彩了。 修真界的人真没欣赏能力,这么好看的话本,竟然没人买。 12.渡劫 重重的一声响,话本被成易拍在桌子上。沉沉的石桌晃了晃,坚强的立住了,没有倒也没有裂。 成易听说师弟带师妹下山玩,也没有多想,只觉得箜篌还小,多出去看看很好。哪知道他今天过来,发现自称在修炼的师妹,竟然捧着话本看得如痴如醉,连他走进门都不知道。 潭丰与箜篌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潭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一股勇气把箜篌拦在身后,心虚道:“大师兄,你别恼,有话慢慢说。” 箜篌扯着潭丰的袖子,可怜巴巴的看成易。 一对上箜篌这种眼神,成易气势就弱了一半。若是箜篌只是贪玩一些,或是喜欢金银玉饰,他也依着她。可是痴迷话本可算不上什么好事,箜篌年纪小,对世事知之甚少,分不清话本真假,若是把里面写的东西当真,让修炼出了岔子,到时用什么丹药都补不回来了。 成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表情温和些,他朝箜篌招了招手:“箜篌,过来,坐在这儿。” “大师兄,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不拿修炼当幌子,偷偷看话本了。”箜篌又愧又悔,想起近一年来大师兄待自己的体贴,她还故意撒谎骗大师兄,沉迷话本好几日,连修炼也忘了。 “你一个半大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我并未怪你这个。”成易见箜篌已经后悔,便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翻开桌上的话本,“话本好看吗?” “不、不好看。”箜篌连连摇头,想到大师兄在外面忙了几日,还记得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回来,而她却不思进取,就觉得自己实在太讨厌了。越想越难过,箜篌眨了眨眼,把盈满眼眶的泪水憋回去,“大师兄,对不起。” 憋住,不能哭,犯了错的人,没有资格娇气。 成易摸了摸她的头,指着话本道:“这故事毫无逻辑,且不说这种小门派可不可能有引起天下人都窥视的秘籍,便是有,也不可能所有人都盯着一本秘籍。修士最重要的是修身修心,任何秘籍都是辅助。同一宗门,同一修炼功法,弟子之间的修为也有高低之分,谁能靠着一本不知真假的秘籍成为无人能敌的高手?” 箜篌以为大师兄会批评她不思进取,没想到竟是与她讨论故事的合理性,她愣了愣,竟不知道说什么。 成易以为她不明白自己的话,便道:“灵气引入体内后,需要按照规律运转,最忌讳急于求成,谁敢拿一本内容没经验证的秘籍修炼,若是出了岔子,修为下跌倒是轻的 ,更多的是修为散尽或是丢了命。你现在还小,一定要记住,不要轻易相信送你丹药或是秘籍的陌生人,说不定是骗小孩子的坏人。” 在此刻,箜篌莫名觉得,大师兄有些像教孩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的民间长辈。 见箜篌垂头丧气的样子,成易道:“怪我没有想周全,你这么大正是对陌生事物好奇的年龄,我会买些适合你们少年人看的书籍回来,至于这些杂书……” 箜篌抬头看成易,心里对成易万分感激,此刻就算大师兄让她马上把这些书拿去烧掉,她也会马上照做。 可惜成易误会了她这个眼神的意思,心里一软,到底舍不得苛责这个自幼失去双亲无人疼爱的师妹:“你若是喜欢,偶尔看看也可,但万不能当真,更不能废寝忘食的看。现在正是你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睡觉就长不高,以后便穿不了好看的飞仙裙了。” 箜篌曾看到门派里一位身材窈窕的师姐穿着漂亮的飞仙裙,便一直幻想着长大后也想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听成易这么一说,连连点头道:“大师兄,我一定按时吃饭睡觉。” “乖。”成易摸了摸箜篌的脑袋,合上手里的书,“这些书……” 箜篌忙道:“我这就去扔了。” “倒也不必,我相信师妹是个好孩子,知道怎么安排时间。”成易对箜篌笑了笑,“这里面的内容虽有些不合逻辑,但还算温和,并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喊打喊杀,主人公的一些思想理论也还有些可取之处。你闲暇时拿来打发时间倒也成,只是切不可把里面写的事当真,误了修行。” 箜篌连连点头:“我也觉得主人公很是仁善,这位妙笔客肯定有着一颗仁义之心。” “傻师妹,作品里主人公的思想,可不是作者的思想。便是你们凡尘界,也有写出美妙文章,但是品性却十分不堪的文人。”成易十分欣慰,箜篌虽年幼,却分得清是非黑白,实在是可爱。 整个修仙界,再没有比他们家箜篌更可爱的小师妹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跟你二师兄还有事去办,便先走一步。”成易站起身,对潭丰笑了笑,“师弟,随我来。” 潭丰想说什么,面对大师兄温和的笑,缩着脖子跟了出去。 等两位师兄走后,箜篌摸了摸话本封皮,把话本放在了柜子里,沉下心翻开《炼气修士要诀》,细细看了起来。 直到除夕当天,箜篌才从洞府出来到各洞府 拜见长辈,得了一堆压岁红锦囊以后,就等着二师兄带她去山下玩。她等了没一会儿,潭丰就从洞府里出来了,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没睡好。 “二师兄,你这是怎么了?”箜篌从收纳袋翻出一瓶气清散递给潭丰。 潭丰接过喝了一口,眯起眼睛道:“这瓶药灵气充裕,像是青元师叔炼制出来的东西。”作为晨霞峰的峰主,青元峰主最擅长炼丹,只是自家师父与青元长老总是见面就吵架,所以整个栖月峰上下,都很难拿到青元师叔亲手炼制的药。 “嗯。”箜篌点头,“青元师叔说我是小姑娘,喝这个不仅能益气养神,还对皮肤好,上次让灵慧师姐给我送了十几瓶过来。” 潭丰咂摸着嘴,心情万分复杂,在云华门里面,臭男人果然没什么地位。 师兄妹二人年龄虽然差了一百多岁,但却能够玩到一块儿去,到了晚上御霄门发除夕锦囊时,师兄妹也不因为自己是云华门亲传弟子而有所矜持,挤在人群中接锦囊接得满脸是笑。 这一年的除夕,箜篌虽然没有接到金色锦囊,但也接到了三百多的灵石兑换券,师兄妹二人高高兴兴平分了意外所得,抱着一堆时兴零嘴给宗门的师兄妹带回去。 此后两年,师兄妹二人也没有忘记在除夕夜里,发一笔御霄门的小财。两人每年的灵石兑换额度都不小,以至于御霄门开在雍城的店铺掌柜都认识两人了。 第四年除夕过后,掌柜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这对师兄妹,后来又等了许久,才等到那位师兄过来,这次再没有几百灵石,只有八十灵石兑换券。 习惯了两人每年都来换一大笔灵石,今年突然少了,掌柜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把灵石兑换给这位师兄后,他笑着问:“今年怎么不见哪位小仙子?” “师妹从年前开始闭关,准备冲击筑基期,所以今年只有我一人了。”提到冲击筑基期,这位师兄的声音都高了些许,“她现在不过十四岁,宗门上下都不放心她入门四年就开始筑基。可修为到了,压也压不住,只好随她去了。” 眼角带笑的师兄虽然口称无奈,但是话里的炫耀与得意恨不能写到脸上,他从收纳袋掏出几百灵石:“带我去挑一件飞仙裙,颜色要鲜嫩些,适合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修穿。” 掌柜听云华门入门四年的弟子,竟然准备冲击筑基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云华宗竟也有如此勤奋的弟子,又或者说,竟有身带天赋的弟子进了云华门 以后,还能如此勤奋? 这位年轻修士是云华门的亲传弟子,总不能拿这种事吹牛。 “道君请随小的上楼挑选。”掌柜决定把这事传回宗门,接待客人的热情半分不减。云华门能有一个入门四年便冲击筑基期的修士已是天大的奇迹,至于能不能筑基成功…… 掌柜看了眼身边满脸是笑的年轻师兄,还是希望能够成功的好,不然宗门上下,也不知会怎么看那位长相讨喜的少女。 箜篌已经闭关两月,一年前成功进入金丹期的成易守在她洞府外护法,与其说是护法,不如说是应付每天都来洞府门口晃悠一次的同门们。 “成易师伯,箜篌师叔今日可有动静?” “成易师兄,这是我求的符包,你挂洞府门口上去。” 你一个修道之人,本就该立志成仙,怎么还学凡尘界那一套,求神问佛?成易心里对这种行为十分不赞同,但还是把符包挂了上去。 算了,总归是同门的一片心意,不可浪费。 就这样又过了近三十日,师门上下的长辈同辈晚辈们已经在开始思索,该准备什么东西,来安慰筑基有可能失败的箜篌时,栖月峰的上方,隐隐约约似乎出现了劫云。 满门上下炼丹的、练剑的、御兽的、炼器的,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蹲在了栖月峰半山腰上。 这可是五灵根修士渡筑基劫,肯定与宗门其他人渡劫不同。若是错过这场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那就太可惜了。 13.筑基 掌门珩彦察觉到劫云浮现,赶到栖月峰后,就看到半山腰或站或蹲了很多弟子,有些人甚至还从口袋里摸出瓜果来分食,热闹非凡。 “你们都在这里作甚?”珩彦板着脸,宽大的广袖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众弟子见到掌门,都不敢再说笑了,忙站直身体,恭敬行礼:“见过掌门。” 珩彦看了眼地上,这些弟子虽懒散,好歹知道讲究,没有把瓜果皮屑往地上扔。他看了眼空中踩着飞行法宝往这边赶的弟子,只做不知这些弟子脾性:“你们在旁边看看也好,对心性也有几分助益。” 弟子们偷偷把瓜果藏进袖子里,仰着脖子仔细看起来。 天上劫云越来越厚,边缘处带有金光,可见师妹修行的路子是对的。 珩彦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发现走来走去一刻都不能停的忘通,知道他一时半会也安心不下来,也不劝他,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起来。 身为门派掌门,珩彦考虑得比其他人更多。门派中弟子众多,也有资质不错者,但都是懒散随意的性子,有十分天资也都只愿用七八分,剩下两三分都拿去享受生活了。这本也没有什么错,但是做掌门的,谁不希望门下弟子勤奋好学一飞冲天,甚至是傲视天下修士呢? 一飞冲天傲视天下他是不敢奢想了,只求年轻一辈里面,有个能够拿得出手的弟子,几百年后门派里也有个撑腰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天资出众的好弟子,可千万别被其他弟子带坏了。 珩彦又看了眼其他弟子,一个个眼神闪烁,明显是在用传音术私下交谈,想起这些年当掌门的辛酸与无奈,他扭头看了眼自己的亲传大弟子勿川,好在他这个弟子稳重踏实,是个做掌门的好苗子,他欣慰地深吸一口气,平常心,勿骄勿躁。 箜篌尚不知自己的冲击筑基期,会引来诸多同门的观看,她此刻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何为道,坚持本心,便是道。 何为修,修身修心便是锤炼自身,让自己接触更为广阔的世界,进入更高深的境界。 作为修士,第一步要学会的便是引灵气入体,知天地馈赠,心生敬意,是为炼气。第二步便是超越生死,不惧内心,看清自己的道。 箜篌自幼养在深宫中,姬家江山未亡时,她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养得天真烂漫。后来景洪帝攻占江山,所有人都希望她懵懂无知,身边的宫人皆是帝后眼线,不会让她接触任何外人,谁又会教她计 谋野心? 便是负责教导她的先生,也只讲一些帝王不仁,百姓何等凄苦的故事,一次又一次让箜篌认识到其父是何等昏聩,景洪帝占领姬家江山,乃是为了整个天下。再不然便是教她识字绘画,绝对不会让她接触任何为政之道。 一个被圈养的幼童,对天下与人心的所知甚少,唯一让她察觉到世界有多新奇的,便只有那两本偷偷藏起来的话本,两本话本,一本让她相信为人存善有厚报,世间有仙人,一本让她对自由产生了渴望,甚至幻想自己也能求仙问道,遨游天地河山。 问道者,不惧生死,又敬畏生死。 箜篌似乎又回到六岁那年,母后自刎,官兵追杀时。 逃,拼命的逃。 身后的叛军已经追至她身后,举起滴血的大刀,她避无可避。潜意识里她想闭上眼,但是在刀劈下来的那一刻,她睁大眼,捡起地上的刀,架住了这把煞气浓重的刀。 修道者,不可缺勇,逃避并不能让人走得更远。 她不是六岁幼童,也不是无依无靠的亡国公主,她有师父,有师兄,还有很多友善的师门长辈与长辈,又怎能胆小如鼠,堕师门威名? 心中魔障一破,箜篌感到无数灵气涌入气海,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已经吃饱肚子的,还被不停的强塞东西到肚子里。她强逼自己把这些灵气运转于四肢八脉,一次又一次拓宽经脉,让经脉变得更纯净。 灵气慢慢聚于气海丹田,宛如修地基的石头,不能放得太快,也不能太慢,唯有稳妥冷静,才能修出最坚固的基石。 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石越坚固,楼才能够修得更高。 无视在头顶上炸响的惊雷,直到气海丹田填满,箜篌才从地上站起身,朝天拜了三拜。 等在洞府外的同门们见劫云忽黑忽金,也顾不上看热闹,都替小师妹担心起来。直到劫云变成全金色,天上降下三道例行公事的劫雷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是成了! 很快天上就降下甘霖,甘霖中饱含灵气,是对大地的馈赠。每当有修士进阶成功,上天都会降下甘霖,惠泽万物。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欢呼,引得无数同门跟着一起鼓掌欢呼起来。珩彦掌门站在旁边,看着这些弟子毫无仪态的样子,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嘴里却不轻不重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不过他声音极小,只顾着高兴的弟子们谁都没有听见。唯 一听到这句话的掌门亲传大弟子勿川却只作没听见,站在师父后面跟着偷偷无声抚掌,待其他人看过来时,才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摆出掌门大弟子的威严出来。 洞府门开,一身鹅黄裙衫的箜篌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洞府外一张张带笑的脸,朝他们行了一礼:“箜篌让大家担心了。” 他们,就是修道路上赋予她的勇气。 “恭喜师叔。” “恭喜师妹。” 同门们拿出早就备好的礼物,不等箜篌拒绝,一股脑儿塞进箜篌洞府中,说笑着让她摆酒席招待大家,又说她刚筑基,需要巩固修为,找了借口便勾肩搭背离去了。 急匆匆来,热闹闹走,倒是很符合云华门弟子的性格。 待这些小辈走了,三个隐在云头的长老才现身,给箜篌送了贺礼,勉励了几句才离开。珩彦是掌门,操心的事情比长老更多,除了送她灵石丹药外,又送了一把飞剑给她。忘通囊中羞涩,恐怕也送不出好东西,他可不想门中天才弟子踩着一把低阶飞剑在外面飞来飞去,忘通丢得起这个人,云华门丢不起。 “多谢掌门师伯。”箜篌见这把飞剑身带法光,还嵌着漂亮的宝石,当下便喜欢得不行,恨不得当着珩彦的面,就把剑挂在腰间。 见她喜欢这份礼物,珩彦也高兴,他名下只有一个亲传男弟子勿川,像这些适合女孩子的法宝,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送给其他几个师弟的亲传女弟子。 忘通这个做师父的,丝毫不觉得别人送的礼比自己厚重有什么不对,等珩彦离开,他喜滋滋的对箜篌招手:“乖徒弟,你可给我们栖月峰争脸了。为师陪你去拆那些礼盒,别累着你。” 潭丰用传音术对成易道:“这话,师父当年也跟我说过。” 成易面无表情回道:“真巧,这话师父也对我说过。” 师兄二人看着师父带着小师妹进去拆礼物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天降甘霖,不仅云华门上下高兴,雍城的百姓也很开心。每降一场甘霖,他们土里的作物就长得越好。大街上的贩夫走卒,也不撑伞躲避,反而张开手臂让甘霖落满周身。 还有反应快的已经拿出锅碗瓢盆接了起来,这可是好东西,喝了能强身健体。 在雍城做掌柜的其他门派弟子看到雍城百姓这个做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习以为常,刚来的人叹为观止。其他城里的百姓,在修士 进阶天降甘霖时,虽也会偷偷拿出盆碗接住,但大家都还比较矜持,哪像雍城这里的人,竟是……竟是……毫无顾忌。 御霄门驻雍城的掌柜呆呆看着门外飘落的甘霖,难道云华门真的出了一个入门四年多就筑基的勤奋弟子? 云华门改风水了? 他想了想,忙到楼上修书传讯给御霄门。 御霄门很快收到传讯,想了想,又把这个消息传给了依附的大宗门琉光宗。 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消息,云华门出奇迹了! 箜篌跟忘通拆完占小半洞府的礼物,忘通心满意足看过一遍后,就让箜篌收了起来,并且要她闭关几日,先巩固一下心境,在与其他师兄妹一起庆祝玩乐。 “还有……”忘通在兜里摸来摸去,摸出一小袋灵石,“这些钱拿去宴请同门,输人不输阵,不要让其他峰觉得咱们栖月峰穷酸。” “师父,我有灵石。”箜篌不好意思收。 “尊师如父,在你们凡尘界,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哪个宴请朋友不是长辈给钱?”忘通板着脸道,“不过是点灵石,为师又不缺这些俗物,收着便是。” “谢谢师父。”箜篌笑着收下了。 “这才对。”忘通矜持地点了点头,“修道者不可看重外物,更不要因为这些坏了心境。” “谨遵师父教诲,徒儿一定好好向师父学习。”箜篌郑重点头。 忘通神情更加愉悦,大礼夸赞箜篌好几句,才离开箜篌的洞府。 走出洞府以后,忘通捂住胸口,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灵石,又没了。 14.外来者 箜篌在洞府中闭关了几天,等心境与修为都巩固以后,才从洞府里出来。穿上二师兄送的漂亮飞仙裙,跳上掌门师伯送的飞剑,箜篌心情十分激动。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驾驭飞剑,这种成就感和被师父或是师兄们拎来拎去不一样。 然而等她真的飞上天空时,才发现飞剑好像不是那么听话,她在天上晃来飘去好一会儿,才勉强掌握要诀。踩稳飞剑以后,她偷偷朝四周看,松了口气,太好了,没有人发现她这么丢脸的事情。 演武场的同门们努力让自己动作看起来自然一些,不让箜篌知道他们围观了全程。尤其是筑基期以上的同门,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当年他们筑基后,也是兴冲冲的跳到飞剑上,哪知道控制不好灵气,闹出了不少笑话,最惨的一个摔断了鼻子,靠着晨霞峰青元峰主的回颜丹才让鼻子长回来。 据说就连最稳重的勿川大师兄,刚筑基用飞剑那会儿,也闹得十分尴尬。久而久之,看刚筑基的同门怎么用飞剑,已经成了门派中心知肚明却不说出来的小爱好。不过大家都是讲究人,看是可以看,却不能笑话当事人,免得伤了同门情谊。 心满意足看完这场热闹,大家纷纷感慨,原来五灵根筑基,第一次用飞剑时,也不是稳稳当当的。 箜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飞剑,不让它撞石壁上,更不能撞到建筑。她听二师兄说,师父曾弄倒门派里一整栋房子,虽然没被赶出师门,但是被扣了不少月例。她不想像师父那样,被扣好多灵石,还是小心为上。 “箜篌师妹。”灵慧站在石阶上朝箜篌招手,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亲传弟子,有男有女,都盛装打扮过。 箜篌看到约好的师兄师姐已经到了,忙跳下飞剑来到他们身边:“各位师兄师姐好。” “这飞仙裙真漂亮。”灵慧从收纳袋里掏出一包果干递给箜篌,“上面竟然还有防御符纹,谁出手如此阔绰?” “这是二师兄送我的。”箜篌打开纸包,扔了一粒杨梅干到嘴里,“好吃,谢谢灵慧师姐。” “成易与潭丰真是把你宠得不成样子了。”还是师兄好,灵慧转头看了眼身后两个师弟,哪像这两个,还要她操心。 两位被瞪的师弟,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看灵慧。 箜篌装作没有看到晨霞峰师姐弟的眼神交流:“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尽早下山,今天我带够了灵石,你们尽管吃。” 灵慧掏出飞剑往天上一扔,飞 身跳到剑上,对两个师弟道:“看看别人家的师兄弟,再看看你们。” 两个师弟:“……” 为了避免他们师姐弟之间为了一点灵石发生矛盾,箜篌连忙道:“灵石不是师兄给的,是师父给我的。” “忘通师伯……”哪来的灵石? 灵慧看着已经跳上飞剑,离她很近的箜篌,不想让小师妹心中的高大厉害师父形象崩塌,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忘通师伯对你真好。” “嗯。”箜篌赞同的点头,“师父对我最好了。” 灵慧觉得自己可能知道忘通师伯为什么说箜篌是他关门弟子了,再来两个,他也养不起啊。 几个亲传弟子说说笑笑踩着飞行法器下山,这是箜篌第一次单独招待同门,充满了新鲜劲。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要什么菜,她都很认真的问过大家口味,才让酒楼的堂倌准备。 堂倌是个不到二十的小伙,见相貌甜美,梳着白合髻的少女笑眯眯对他说话,他除了连连点头说好,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师兄师姐们见箜篌一本正经的样子,彼此对望一眼,笑着任由箜篌折腾,等箜篌坐回椅子上后,才有师兄调侃道:“师妹在吃这一字上,倒是有几分研究。” “哪里是有研究。”箜篌接过灵慧递给她的茶水喝了口润嗓子,“我在凡尘界的时候,是皇室公主……” 在座同门们纷纷惊呼一声,就算是凡尘界的公主,身上也带着天道馈赠的龙气,这对修炼是有好处的,没想到师妹竟然还有这层身份。 被师兄师姐们的吸气声吓了一跳,箜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没做几年公主,我们家的江山就被推翻了。” 同门:“……” 小师妹这个笑,真是看透名利与荣华,超脱不凡了。 “不做公主也没关系,做公主哪有修真好。”灵慧又从收纳袋里掏出一袋杏干递给箜篌。箜篌接过杏干,怀疑灵慧师姐收纳袋里装的全是零嘴。 “师姐说得对。”另外一位师兄接过话头,“问天地大道,修长寿德行,可不比凡人短短几十年有意思?” 箜篌点头:“嗯,凡人还不能飞,穿漂亮裙衫飞起来才好看。” 灵慧对箜篌这种说法十分赞同:“可不是,什么飞仙裙、漫纱裙,就是要在空中飞起来才有衣袂飘飘的感觉,为了美得久一些,穿的衣服漂亮一些,吃的美食多一 些,也要修真。” 坐在旁边的男修们维持着微笑,不敢搭话。在云华门待得久了,他们已经深深明白,想要日子过得去,在女人说话的时候,就要闭上嘴。 古往今来,执意要与女人过不去的男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 酒楼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上了果盘冷盘。虽然他们没有穿云华门的弟子套装,但是有堂倌见过他们,所以上菜的时候,酒楼老板还免费送了他们两壶酒。 大家都是同辈,又都是各峰亲传弟子,身份没有高低之分,在一起相处得十分自在。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她已经听了很多江湖风云事迹,一时听入了迷,连饭都顾不上吃。 “后来呢,后来呢?”箜篌听着某门派长老的女徒弟如何美,“是不是他们相爱了?” “那倒没有。”聊八卦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箜篌这种听众,让他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虽然他觉得箜篌这个想法有些奇怪,为什么师父非要与徒弟有什么,他之前说过这两人有任何男女暧昧吗? “这个漂亮女徒弟爱上了一位御兽师,可惜驭兽师□□,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箜篌瞪大眼睛,已经脑补了驭兽师与美人虐身虐心,最终相隔天地两方,永生不见…… “女徒弟是个豪爽之人,见驭兽师对她无异,并没有纠缠,哪知驭兽师却拿此事出去炫耀,说什么某派美人也不过如此云云。”说到这,师兄对这个驭兽师带了几分不屑,“女徒弟听闻之事,抓来驭兽师狠狠揍了一顿,闹得天下皆知。” 箜篌松了口气,幸好不是驭兽师侮辱美貌女修,女修却芳心不改这种走向,不然她会气死的。 “不对啊。”灵慧道,“我听说不仅女修打了驭兽师,女修的师父,还与驭兽师的长辈打了一架,说他们一门品行低劣,不配修真。” “竟还有这个后续。”几位同门来了精神,“打得狠不狠,有没有让他们痛哭求饶?” 箜篌正欲继续听下去,听到酒楼外传来吵闹声,她推开窗户,探头看了过去。 酒楼外面是条街道,不仅有店铺开在这条街上,还有一些本地小商贩,趁着人多的时候卖些小玩意儿,赚点小钱,很少发生多太过火的争端。 不过今天的争吵声很大,几个美婢抬着软轿,四周跟着人高体壮的护卫,这些护卫的修为皆是筑基以上,各个趾高气昂,似乎嫌周围摆摊的人太多,影响了他们摆排场,为首两 个穿灰袍的中年男人正吼着让这些小贩退开。 然而雍城的百姓,向来懒散惯了,也没遇到太多不讲理的修士。见这些外来的修士如此凶悍,竟各个装作没有听见,低头整理摊上的货物。 挑选货物的客人扭头看了看这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外地人,翻个白眼,转头继续跟摊主砍价:“我都是你的老主顾了,这点零头替我抹了呗。” “大娘,这个真不行,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我已经要最低价了。”摊主摇头,在货篮里挑来捡去,摸出两颗野果子:“要不然我送你两颗果子做添头。” 两个中年修士没料到他们的呼喝竟不起任何作用,面上有些过不去,恰在此时软轿里的人还冷哼了一声,他们吓得抖了抖,转身踢翻离他们最近的两个摊子,“无知凡人,看到元婴老祖还不速速回避?” 在修真界,能够进入金丹期的修士已是少数,元婴期的修士更是少之又少,为了以示尊重,元婴期的修士,已经被人敬称老祖。 被踢翻摊子的几个雍城百姓愣住,他们这是被外来土包子修士欺负了? “雍城地界,不可无礼。”就在大家愣神间,几个年轻男女从酒楼中飞跃而下,拦在了这些修士面前。 来了,来了。 雍城百姓七手八脚帮着摊贩把踢翻的东西收起来,快速躲到墙后窗户后又或是门后,伸出脑袋看热闹。 雍城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嚣张又无知的外来修士了,心情略有点激动。 15.御霄门? “凡入雍城者,必守雍城的规矩,还请这位老祖理解。”灵慧作为在场几位亲传弟子中排名最靠前的师姐,沉着脸道,“虽来者是客,但客要随主便,老祖还是温柔些好。” 不管私下里何等懒散,但是身为云华门弟子,他们却不能容忍仗势欺人这种行为。 “温柔?”软轿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语气轻浮,带着几分高傲,“想让我对你温柔些?你一个筑基十阶的女修,做我的妾也勉强足够了。” 这话侮辱性十足,就像是街边的地痞流氓,仿佛在口头上说自己与女人怎样,就是占便宜了似的。 云华门的弟子虽然性格平和,听到这话不免沉下了脸。 “不要脸的人我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箜篌听到这个元婴老祖说的话,当即反唇相讥道,“就你这种玩意儿,给我家师姐做面首,还嫌你四肢无力大脑简单。平时照镜子的时候,肯定照不全脸吧?” “为什么啊?”有个百姓大着胆子扯嗓子问。 “脸太大,镜子照不下呗。”箜篌尚且十四,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稚嫩,即使说嘲讽的话,也不显尖酸刻薄。 四周有人发出笑声,看热闹的百姓都躲在角落里,那些身强体壮的护卫,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笑。 几位同门没有想到箜篌还有这么一面,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平时笑呵呵看起来甜美可爱的小师妹,竟是如此言辞犀利吗? 箜篌没有注意到几位师兄师姐的表情,进入云华门后,她知道了什么叫同门之谊,在听到外人欺辱同门时,才格外愤怒。当初在皇宫,年幼且无依无靠的她,都能有办法让那些欺负她的宫奴气得说不出话,别说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前朝遗留血脉。 “黄毛丫头,也敢到我面前说话。”软轿中的人大概是跋扈惯了,听到箜篌的话,气得一拍坐垫,挥手撕开轿帘,飞身而出,速度快得让箜篌看不清。 但她深谙打不过就跑的道理,在对方气极拍软垫的时候,她就很聪明的往旁边躲,还扔出一个惊雷符阻断了对方的攻势。 “我当是什么人敢在我面前叫嚣。”这位元婴老祖看起来十分苍老,脸上皱纹就像是风干的老树皮。很多人上了年纪后,会变得越来越平和宽容。显然这位元婴不属于此列,他面相阴森,五官紧凑,怎么看都不像是心胸开阔之辈。 “我还以为是哪位了不起的老祖 ,原来竟只是靠着丹药堆出来的无用废物。”灵慧看了元婴修士几眼,“我就说各大门派有名望的元婴老祖都是仁和讲理之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不入流的事情,原来是个连心境都上不去的……”她竖起小拇指,摸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她不是剑修,跟着青元峰主走丹修路子,法宝是一把扇子,虽然这把扇子平时都是拿来给丹炉煽火,但是特殊时候,煽火扇也有大作用。 其他亲传弟子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宝,云华门一派在剑修上并不出众,门下的弟子都是内修兼法修,法宝更是千奇百怪,有煽火扇,有玉如意,甚至还有扫帚、狼牙棒等。 他们虽然修为不如这个元婴老祖,但作为亲传弟子,身上还是有些长辈给的好东西,拦住一个靠丹药堆出来的元婴老祖作恶,还不是问题。 这位元婴老祖也没有想到这些修士说动家伙就动家伙,他眯眼看了眼这群年轻人:“雍城的修士真是与别处不同,竟是准备以多对一?” 箜篌看了眼元婴修士身后的那些护卫,这些护卫都不是人咯? “能多打一的时候,还要单打独斗,那是脑子有病。”箜篌小声嘀咕。她还没有本命武器,只能拿出掌门师伯送的飞剑握在手里,提高声音道,“师姐师兄,还有这位元婴老祖,大家都不要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非要动手?” “怕了?”元婴修士见刚才还伶牙俐齿的黄毛丫头,很快就服了软,觉得自己丢失的尊严又回到了身上,“你比你那个师姐更有姿色,你若是愿意跟我,丹药法宝随你选。” 箜篌看着这个丑而不自知的元婴修士,话本没有骗她,原来世间真有这种不要脸,不讲理,长得还丑的坏人,简直就是把所有不好的都凑在了一块儿。仔细想想,要满足所有条件,也不容易。 “老祖威武不凡,小女子不过蒲柳之姿,怎配做老祖的妾。”箜篌笑弯了眼睛,“不如老祖……” 她从包里洒出一大把惊雷符,扔了元婴修士满头满脸,元婴修士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说变脸就变脸,这些惊雷符虽然不能伤到他,但让他颜面大失。 刚才若不是听这个小贱人那些吹捧的废话,他早就一掌拍死这些小崽子了。 箜篌之前突然服软,雍城百姓还以为云华门怕事了,哪知道转眼这个笑容满脸的小姑娘,就拿符炸得元婴修士满脸漆黑,这种突然反转,让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叫好。 酒楼上有客 人鼓掌得太厉害,差点从楼上摔下来,幸好他的同伴及时拉了他一把。 元婴修士气得失去了理智,也不管箜篌长得是不是甜美可爱了,挥掌就想拍死她。几个师兄师姐见状,纷纷扔出法宝来挡这一掌的攻势。 “谁在欺负我徒儿?!”天空中突然传出厉喝,带着雷霆之势,威压十足。 元婴修士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重重拍了出去,摔得天昏地暗。至于他那些护卫,也都在眨眼间七零八落躺在了地上,连求饶都说不出,只能在地上打滚痛呼。 “师父,你来啦?!”箜篌看到来人,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人正是收到箜篌传音符的忘通,他本来还在五行堂磨蹭,想办法预支五十年后的俸禄。听到徒弟被人欺负,薪俸也不要了,当下便缩地成寸赶到山下。 远远看到有个老畜生想对自己徒儿动手,他哪里还能忍,一巴掌拍过去,这位风光的元婴老祖就扑在了地上。 “峰主。”其他亲传弟子见到忘通出现,都松了口气,收起法宝向忘通行礼。心里又觉得奇怪,不是说栖月峰的峰主很穷,怎么箜篌小师妹还用得起奢侈的传音符? 忘通朝他们随意一摆手,示意不用多礼,便匆匆走向箜篌:“乖徒儿,可受伤了?” “师父不要担心,我没受伤,就是这位元婴老祖调戏师姐和我,还说要纳我们为妾。”做了四年栖月峰关门亲传弟子的箜篌,已经养成了受委屈就向师父告状的习惯。 “什么?!”忘通上前拎起元婴修士的头发,看了眼对方那张丑陋的脸,连忙丢开手,忙不迭在袍子上擦手,仿佛自己摸到了什么恶心东西。 “就这么个丑玩意儿,还想纳我们云华门亲传弟子为妾?!”忘通用脚尖踢了踢元婴修士的腰,“敢侮辱云华门亲传弟子,你是哪个门派的?” “你这个贱人,打不过竟然背后叫人。”元婴修士吐出一口血,阴狠地瞪了箜篌一眼。 “打不过当然要叫人帮忙。”箜篌理直气壮道,“难道站着让你打,又不是脑子进水。” “打打打,打得他亲妈都不认识!”刚才还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雍城百姓,此刻全都站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把元婴修士包围了起来,像是在看关在笼子里的大猩猩,也不知道之前他们都躲在哪儿。 “哎哟,这么老这么丑的怂老头,也好意思要人家两个小姑娘做你的妾。”一个阿婆凑近看了两眼,连连摇头,“不能仗着丑 就不要脸,难道是你出生时,脸忘拿了?” “还元婴老祖呢,连我们云华门修士一巴掌都扛不住。”另外一个大姐扭了扭粗壮的腰,发出咯咯笑声,“人家这位修士还比你好看,比你年轻咧。” 被夸奖的忘通双手负于身后,脸上不怒不笑,一派高人形象。 “云华门你别欺人太甚,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御霄门新任门主的弟弟……” “御霄门?”忘通脸色变了变,低头看元婴修士,“你真是御霄门门主的亲人?” “怎么,怕了?”元婴修士见忘通变了脸色,脸上露出得意之情,云华门果然都是无能之辈,不过是抬出御霄门的名号,他们便怕了。 就算修为比他高又如何,不也害怕御霄门后面的琉光宗? 忘通皱眉思索片刻,转头看箜篌:“乖徒儿,此人违反了雍城多少规矩?” “欺压百姓、调戏良家女子、仗势欺人、对云华门出言不逊。”箜篌板着脸道,“他还踢翻了两个百姓的货摊。”她瞥了眼地上几片烂菜叶,“这些货品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药材,十分珍贵,有损伤就不值钱了。” 元婴修士:? 良家女子在哪里,珍贵药材在哪里?! 贱人,无耻之极! “岂有此理!”忘通面沉如水,对看热闹的雍城百姓拱手道,“请各位老乡让一让,让我门下弟子把这个修士绑进牢狱,让御霄门的门主亲自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大家放心,我派定会把此事告知各大门派,并说明缘由。需让他们御霄门知晓,云华门与雍城百姓不能任人欺凌!” 16.警示 元婴修士被两位师兄捆起来以后,箜篌腿一软:“灵慧师姐,你扶一下我。” “受伤了?”灵慧扶着箜篌跳上飞剑,以为她年纪小要面子,不好意思在普通百姓面前露出受伤后的狼狈,小声问,“那个老畜生伤到你哪儿了?” “没有受伤,就是……有点腿软。”箜篌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捂了捂脸。那个元婴修士就算靠着丹药堆砌出来的,修为也比她高出太多,对方身上的威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只是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如果连她都露出胆怯的姿态,雍城这些常年无忧无虑的百姓,岂不是要跟着害怕? 身为云华门的弟子,她觉得自己无法对这种事坐视不理。她父亲对不起天下百姓,而她身为云华门亲传弟子,却不能对不起雍城百姓。 “傻师妹。”灵慧笑了笑,伸手轻点箜篌额头,笑容中多了几分温柔,“你虽然只是刚筑基,年纪又小,但已经明白何为仁义,已经很了不起了。” 修真是逆天而行,所以云华门讲究外修身,内修德,小师妹天资出众,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为百姓站在恶人面前的勇气与善良,这比她五灵根资质更难能可贵。 忘通师伯的性格她清楚,绝对不会拉着徒弟满口仁义道德,但是栖月峰三个亲传弟子都十分优秀,优秀到连她师父都嫉妒的地步。 看了眼在最前方开路,手里还拎着两条鱼、一只鸡、一只鸭的忘通师伯,灵慧忍不住笑了笑。这些都是城里百姓送的,死活都要忘通师伯收下,师伯的衣袍都差点被扯下来。 “嘎嘎!” 被倒提着的肥鸭长大嘴,发出不甘的叫声,忘通在手里使劲晃了晃,被晃得晕了过去。 箜篌看着肥肥的鸭子,拿来炖汤还是红烧呢? 忘通把元婴修士直接带到掌门面前,珩彦掌门看着灰头土脸的元婴修士,问站在忘通身后的箜篌与灵慧,“这是怎么回事?” 灵慧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嗯。”珩彦点了点头,神情温和的看元婴修士,“这位道友,我们雍城讲究以和为贵,你如此行为,让我们云华门上下也很为难。” 元婴修士见掌门神情温和,跟他说话时还带着两分笑,心里隐隐有些几分希望:“珩彦掌门,今日的事是我做得不妥当,你放我下山,我一定好好赔偿那些百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十分欣慰。”珩 彦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转头对身后的弟子道,“勿川,你去取一件干净衣服给这位道友换上。” 元婴修士心中大喜,看来这个珩彦准备放他走了。 “请道友放心,我给你安排的牢狱非常干净,光线不强烈又安静,不会影响你打坐或是休息。”珩彦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我记得丁字房还没有关人,就请这位道友,暂且委屈几日。待你的兄长来以后,我再放你出去。” “什么,你不是现在送我出去?”元婴修士大惊,不放他走,刚才跟他说那么一大堆废话干什么? “城有城规,宗门有宗门的底线,道友想岔了。”珩彦放下茶盏,抬了抬眼皮,“勿川,请这位道友下去。记住,是丁字房,别记错了。” “是的师父,徒儿领命。”勿川从收纳袋里取出一条绳子,往元婴修士身上一扔,便把他捆得紧紧的,除了双腿能动,全身上下像是失去了力气般。 元婴修士开始害怕了,他想开口叫喊,哪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的云华门,竟然使这种阴损手段! “丁字房?”箜篌还没去过云华门的牢狱,不明白掌门师伯为什么要强调这个。 灵慧小声道:“丁字房比较特别,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能见到光,而且里面有避音阵,一点杂音都听不到。所以是光线不强烈又安静。”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这种牢狱也挺吓人的。 抬头看着微笑的掌门师伯,箜篌不自觉把头埋得更低,姿态更加恭敬。 “你们几个今天做得很不错,但也有不妥当之处。”珩彦把目光投向几个亲传弟子,“为了百姓安危与元婴修士对峙是为勇,但是做事却不能有勇无谋。若今天是个出手更加狠厉的元婴修士,你们能够保证所有人都全身而退?若是你们忘通师伯没有及时赶到,后果又会如何?” 几个亲传弟子羞愧地垂下头,掌门师伯说得对,他们今天确实过于冲动了。 见他们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珩彦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谋略不足,但是你们今天的行为值得夸奖。等会每人去五行堂领五十灵石的奖励,回去好好想想,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还有哪些更稳妥的处理方式。” 忘通扭头看珩彦,没有他的份儿? “谨遵掌门师伯教诲。”亲传弟子被珩彦训得心服口服。 “你们还年轻,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珩彦无 视忘通的眼神,对箜篌道,“箜篌这次做得很好,知道提前通知师父,还想办法拖延时间。不过你后面行事过于急躁,如果不是你的师兄师姐拿出法宝掩护你,你师父或许来不及拦下对方那一击,你定会受重伤。要记住,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时,就算胜利在望,也不能有半分大意。” “谢掌门师伯,箜篌记住了。”箜篌若有所思,掌门师伯说得对,她掩饰得还不够彻底,以后一定要做得更好。 “都下去休息,今天你们也受到了惊吓。”珩彦让亲传弟子们回去后,扭头看向忘通,恨铁不成钢道:“那是给后辈的奖励,你好意思去领?” “你如果给,我肯定好意思领。”忘通道,“应得的东西怎么能不要?” “行,我让五行堂在你的欠债表里扣去一百灵石。”珩彦摆手,“滚滚滚,我看着你就来气。” “师兄,御霄门来赎人……领人的时候,可不能让他们白把人带走。”忘通咳嗽一声,“你说对吧。” 珩彦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奈道:“人既然是你抓住的,后面的事情也交给你们栖月峰负责。” “多谢师兄,师弟告退。”目的达到,忘通干脆利落的走人,免得掌门师兄翻白眼时,把眼珠子翻出来。 勿川把元婴修士关起来以后,见箜篌站在牢狱大门口,走到她面前:“箜篌师妹?” “掌派大师兄。”箜篌对勿川笑了笑,“里面都关着什么人?” 十四五岁的少女,对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是容易抱着几分好奇。勿川见箜篌朝里面伸着脖子看,神情平淡道:“里面关着一些违背修真界道义的人,还有门内犯错的弟子。” “我们门里……也有弟子关在里面吗?”箜篌愣住,在她认知里,满门上下都是好人,无法想象他们犯错的样子。 “就算是行事最严谨的琉光宗,也会有犯错的弟子。”勿川神情平静,转身往台阶上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可以吗?”箜篌跃跃欲试。 “嗯。”勿川点头,神情有些微妙,“反正再过几天,也该安排你看这里看看。” 云华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刚筑基的弟子,都要来牢狱里看一圈。要以最真实的下场,让他们明白,有了修为以后肆意行凶的下场,观看的对象越惨效果越好。 原本他们是打算等箜篌满了十五岁以后,再带她过来看,但现在人都来了,那他就 干脆带她去观赏一番。 牢狱中没有箜篌想象中的霉臭味,但是却很阴冷,这种渗入骨子里的冷,让她很不舒服。看到她们进来,关在里面的人也不敢大喊大叫,抠脚的、骂人的全都站直了身体,似乎在极力像他们展示,他们改造良好,以后出去绝对是十全大善人。 这些小房间里,全都有克制五行的阵法,再厉害的修士,都只能是普通人。 越往里走,阴冷感就越强,箜篌甚至看到某个房间里,有人在受刑,全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处是好的。 “此人拿童男童女练功,死在他手上的普通小孩近百。”勿川道,“所以判了他千刀万剐之刑。” 箜篌对这种血腥画面有些不适,但却没有怯懦害怕,而是低骂道:“活该。” “我们云华门有上好的丹药,在千刀万剐之刑完成之前,他死不了。”勿川转头看箜篌的反应,嘴角微弯,继续带她去里面看。 很快箜篌见识了一番坏人的十八般下场,走出牢狱大门时,只有一个想法。 做好人,真是太好了。 云华门发往各大门派的飞书,很快传到了各大门派手上,这其中也包括御霄门依附的琉光宗。 琉光宗,是整个修真界势力最大、管理最严格、天才最多、法宝最多、弟子最多、剑修最凶残的宗门,就连参与编纂各种修士必读书籍的大能也是最多的。 看到云华门忽然传飞书过来,琉光宗的宗主金岳转头问其他人:“云华门最近有什么大事?” 其他人纷纷摇头,除了他们终于收到了一个五灵根弟子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事。 金岳更加疑惑,以云华门不爱多事的性格,竟然会主动给他们传书,难道是有人惹到他们了?几十年前,有个不长眼的少掌门跑到云华门管辖地惹事,被云华门狠狠收拾了一场,还特意传书给各大门派,让这个少掌门丢尽了颜面,这都六十年过去了,那位少掌门都没脸出门。 外人只知道云华门上下都很懒散随和,却不知道云华门是不惹生气则已,生气便要弄死你,弄不死也要打残你的性子。 有前车之鉴,所以应该没哪个不长脑子的再去招惹他们。 金岳心里这么想,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打开信封,一看就脸黑了。 17.这不对 旁人见金岳黑了脸,以为是云华门出了事:“云华门发生了何事?” “云华门倒是没事,是我们有事!”金岳把飞信拍到桌子上,把目光投向众人,“御霄门新任的门主是谁?” “上任门主准备冲击出窍期大关,年前卸任,新任门主好像是他的师弟?”理事堂的堂主想起御霄门在雍城设立了店铺,“莫不是开在雍城的店铺惹出了什么事端?” 这家店铺在雍城开设了不少年,听说收益一直很好,有时候高修为的散修前去闹事,还是云华门帮着处理好的,怎么又弄得不愉快了? 琉光宗管辖下的门派很多,为了严格管理他们言行,每个宗门都安排了宗内有地位的峰主或是管事监察,像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几乎已经没什么人敢做了。 “云华门修书过来,说御霄门新任门主的弟弟到雍城后,欺压当地百姓,调戏云华门亲传弟子。”金岳几乎没脸再说下去,“让御霄门新任门主亲自去给云华门赔礼,若是此事处理不好,就让御霄门重新换一个门主。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好,又如何管理好一个门派。” “仲玺。”金岳转头去看下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的年轻峰主,“以后御霄门交由你管。” 年轻峰主朝掌门恭敬一拱手,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那剑眉星目看起来有些疏淡:“师父,徒儿近来心境不稳,无暇管理此事。” 金岳似是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罢了。” 年轻峰主再度沉默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掌心,像是没有感情的雕像。 “掌门,不知云华门此次是单给我们传了书信,还是……”理事堂堂主表情有些尴尬。 “以珩彦掌门的性格,他必会把事情告知十大宗门,以示他处事公允。”若不是这样,金岳看到飞信以后,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想到这,他又安排了一位峰主,跟御霄门门主一道去云华门告罪。虽说这事严格说起来,与琉光宗内门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与云华门友好来往了近千年,又怎么能因为这种事起嫌隙。 金岳所料没错,其他宗门收到云华门的飞信以后,皆回了飞信以示他们的公允,私下里却把御霄门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位新任的御霄门主周仓修为不错,性格也好,为疑似的问题就是把弟弟当做了儿子养,惯得他无法无天。 原本周仓在御霄门内门做事,天天盯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对方也没机会闯下大祸。这次 打着“巡视商铺”的旗号到雍城,就惹上了云华门,还出言让人家两个亲传弟子做妾。 人家云华门就算在十大宗门里排名靠后,那也是凌忧界屹立多年不倒的大门派,你一个依附琉光宗的御霄门门主弟弟,哪来的胆子让亲传弟子给你作妾?怕是在家里被宠得没了脑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云华门多和气的门派啊,这个叫周兴的元婴修士能惹得他们动怒,也真是本事。 各大门派反应与想法都相似,也代表着事情还没解决,他们已经站定了云华门没错的立场。若不是御霄门这些年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他们在回信中,恐怕还要跟着谴责几句。 日子最不好过的当属刚当上门主的周仓,他以为自己的弟弟终于懂事了,没想到嘎嘣一下,出门就惹事。惹事就算了,还惹到了云华门头上,扬言要纳云华门峰主亲传弟子为妾。便是待弟弟如亲生子一般,周仓也忍不住想问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究竟有多不要脸,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周仓也不敢多想,备下厚礼,跟在琉光宗峰主后面,匆匆往云华门赶。 一进雍城地界,就有云华门两名亲传弟子过来迎接。金丹修为的弟子他以前见过,另一个筑基初阶修为的弟子倒是眼生,不过两人待他们十分和善,并没有因为周兴犯错便迁怒于他们,这让琉光宗的松河峰主心里好受很多。 “恭迎松河峰主,周仓门主。晚辈乃云华门栖月峰大弟子成易,这是我的师妹箜篌。”成易朝两人行了一礼。 “两位师侄不必多礼,有劳两位师侄带路。”松河听说过成易的名号,据说这是云华门后辈里面,天资比较出众的弟子之一。他对成易笑了笑,把目光投向成易旁边的年轻少女。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不俗,前几日有消息传过来说,云华门招收的那位五灵根女弟子已经成功筑基,难道就是这位? “峰主客气。”松河在看箜篌,实际上箜篌也在偷偷打量他们。早就听说过琉光宗十分厉害,高手如云,这次把那个元婴修士关押起来,她还以为琉光宗与御霄门会咄咄逼人,没想到态度竟如此端正亲和,倒是让她想了整整一夜的各种计划胎死腹中。 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吗,大宗门高高在上,拿下巴看人。遇到这种事,往往都是争锋相对,谁气势更足,谁就能占上风。她今天特意跟大师兄一起过来,是抱着提前了解一下对手的打算,没想到……就这样? “这位师侄可是贵派新收 的亲传弟子?”松河取了件样式精致的法器出来,“云华门与我琉光宗交好多年,你称我一声师叔也不为过,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这个你拿去玩,不要嫌弃。” 没有挑衅,反而还有礼物给她? 箜篌看了眼大师兄,见他并没有反对,才把这份见面礼收下,朝松河行了一礼。转眼见那个元婴修士的兄长也准备伸手去拿收纳袋,箜篌赶紧说:“时间不早,请两位前辈随我来。”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琉光宗峰主的礼收了便收了,这位周仓门主的东西,此时此刻却不能收。 等下还要收拾他弟弟,免得心生尴尬。 18.感恩戴德 从雍城到云华门,并不需要太多时间。途中周仓几次想向两位云华门亲传弟子打听有关弟弟的消息,也不知是这两人装傻,还是年轻听不懂暗示,从头到尾都不提这一茬。 到了云华门正堂大殿外,一行人从飞行法器上下来。周仓终是忍不住,把心里的话直接问了出来:“两位小友,不知在下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近来可有悔改之心?” 在前面领路的箜篌闻言,回头对周仓灿然一笑,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让周仓不自觉便多了两分好感与信任。 “请周门主放心,这位元婴老祖虽然犯下大错,但是掌门师伯向来处事公允,只是把他关在一个安静的屋子里,并没有做其他的。”箜篌笑起来的脸上,有没长开的婴儿肥,带着几分娇憨之气。 “珩彦掌门高风亮节,在下并没有此意。只是担心那不成器的弟弟,叨扰了贵派。”周仓松口气,没有动私刑就好,这次回去,他就把这个混账东西锁在院子里,哪儿都不让他去。 箜篌见周仓这样,没有再多说什么,对周仓的观感却是淡了下来。这些年她得了御霄门不少灵石兑换券,所以对这个门派有着天然的好感,没想到新上任的门主竟然这般…… 不是说这位周门主不好,只是如此纵容亲人却不加以管束,到底有为助纣为虐之嫌。那个叫周兴的元婴修士,胆敢如此嚣张跋扈,不就是仗着他这个兄长。 踏进云华门正殿,箜篌就站在一旁听师父与松河峰主寒暄,两人或许是旧相识,聊得还算愉快,只是谁也没有先提元婴老祖周兴犯了雍城规矩这件事。 两人聊着聊着,便说到了教徒弟这件事上。 “哪能跟你们琉光宗的弟子相比,我这三个徒弟都是不成器的。”忘通摇头晃脑,自我贬低道:“老大前两年才突破金丹修为,老二近来闭关,也不知能不能突破成功。” “忘通兄谦虚了,成易与潭丰才多大的年纪,就有如此修为,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佼佼者了。”松河的心情就像是茶盏里的茶叶,被水泡得飘上飘下翻腾得难受。 整个修真界,谁不知道忘通收了两个好徒弟,前几年还收了一个五灵根天才弟子,这会儿跑到他面前说什么徒弟不成器,不就是想要他夸一夸吗?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谁还不明白谁? 松河内心很愤慨,面上还要保持微笑,把忘通的几个徒弟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哪里哪里,他们还年轻,担不 起你的夸奖。”忘通嘴上谦虚着,得意却写在了脸上。 陪坐在旁边的周仓想要搭话,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现在听到松河夸忘通的徒弟,连忙跟着夸奖道,“忘通峰主教徒有方,让在下佩服。你的关门弟子小小年纪,便已是筑基修为,还行事有度,让在下羡慕不已。在下教弟不严,给贵派惹麻烦了。” 跟松河说了半天话的忘通冷哼道:“周门主过谦了,您这位不成器的弟弟,可是口称要纳我小徒弟为妾呢。” 周仓脸色一僵,觉得面子里子都在熊熊燃烧,丢脸至极。他知道弟弟曾调戏两名云华门亲传弟子,没想到其中一个就是忘通的关门弟子。 转头看了眼站在忘通身后明眸皓齿的少女,周仓苦着脸行礼道:“箜篌姑娘,舍弟无礼,在下代他向你赔罪。” 箜篌连忙躲开这个礼,满脸惊讶道:“周门主,你这是作甚?您是您,别人是别人,箜篌虽年幼,也知不可迁怒他人的道理,还请门主万万不要如此。” 弟弟犯了错,哥哥来赔礼算什么? “周门主,我这个徒弟还小,可受不起你的礼。”忘通站起身,拦在了周仓与箜篌之间,怎么也不让周仓把这个礼行下去,“既然已经提到了此事,我们便坐下来细谈。” 周仓心中泛苦,却不得不依言坐下。 松河坐在旁边品尝着云华门特有的茶,秉持绝对不偏帮的理念,准备从头安静到尾。 一碟点心放到他面前,他偏头看去,正是忘通的小徒弟箜篌。 箜篌指了指点心,对松河眯眼一笑,捂嘴退到忘通身后站定。松河无奈叹息,忘通这老小子,收徒弟的气运真是好得让他们这些同辈羡慕。 琉光宗虽不缺有天分的弟子,但收亲传弟子讲究的是缘分,他在宗门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没挑出两个合心意的弟子。 “周门主,你应该知道我们云华门的规矩。无故欺压无辜百姓、调戏女子者,便是打杀了也不为过。”说到正事,忘通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很多,“他在你御霄门管辖区域干什么,我们云华门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到了雍城地带,就要按我们云华门规矩来。” “忘通峰主,舍弟犯下如此大错,是我教导不严之过。只是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还请你高抬贵手。”周仓站起身,朝忘通一揖到底。 忘通比周仓修为高,这个礼他受得心安理得。 “周仓,不管 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有情感偏向,你护着你的弟弟本没有错。但是被他欺负的百姓,他们也是别人的弟弟或是儿子,谁来给他们一个公道?” 周仓知道忘通说得有道理,他理亏气短,半个字不敢反驳。 “他这次调戏的是我云华门女弟子,她们有我云华门撑腰。可若他调戏的是普通女子,这些无辜的女子又有谁来撑腰?” 箜篌发现,平时总在她面前笑眯眯的师傅,严肃起来后格外有震慑力,她仅仅是站在师父背后,就已经是大气不敢出,更别说站在师父面前的周仓,此时已经冷汗淋漓,语不成句。 “你周仓的弟弟是人,别人就不是人了?”忘通冷嗤一声,“我若是你,今天就不会代他告什么罪,因为没脸说出口。” 周仓知道忘通说得没有错,可是他统共就一个弟弟,难道真要眼睁睁看他死在云华门手里?周仓无奈之下,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松河,然而此刻的松河正在品茶吃点心,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请峰主饶舍弟一命。”周仓再次向忘通行了一个大礼。 站在忘通身后的箜篌看着周仓如此伏低做小,心情十分复杂,那个周兴在外面嚣张跋扈时,可曾想过他兄长为了他丢尽颜面? 周仓这个兄长的,一味顺着弟弟,可曾想过有一日,这个弟弟被他宠得无法无天,惹出大祸? 她偷偷看了眼忘通,暗自下了决定,她以后一定好好修炼,也不在外面惹事,免得连累师父师兄们为自己弯腰屈膝,只要想一想那种画面,她都没法接受。 所以,她绝对不能成为周兴这样的人。 察觉到小徒弟情绪有异,忘通便道:“今天的心法背了没有,师父这里不用你陪着,回去好好修炼。” “徒儿告退。”箜篌给松河、周仓二人行了礼,才退下,举止间还带着几分在皇宫里养成的贵气。 松河眼神微亮,这个小师侄身上竟然还有一缕微弱的龙气,日后真是前途无量啊。 “怎么出来了?”成易见箜篌从正殿走出来,兴致还不太高的样子,“是那个周门主对你说了难听的话?” 箜篌摇头,看着大师兄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师兄,我以后一定不像他那样。” “哪个他?” “关在牢中的那个。”说到牢狱,箜篌就想起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下场,忍不住抖了一下肩膀,“我舍不得 师父与师兄为了我卑躬屈膝。” “没出息,跟这种人比。”成易轻笑出声,“怎么不跟仲玺、绫波这些人比。” 箜篌连连摇头,她才不想长九尺高,那样就不能穿漂亮的飞仙裙了:“不比不比。” “真是没出息。”成易笑道,“都被你那些师兄师姐们带坏了。” “师姐师兄都很好啊。”箜篌小声道,“嘘,大师兄,你小声点,别被其他人听到了。” 成易再度笑出声来,气得箜篌瞪大眼睛,哪有讲坏话声音还这么大的,还能不能好好说坏话了? 最后也不知忘通怎么跟周仓交流的,周仓给了云华门一大笔感谢费,还在御霄门驻扎雍城的店铺门口,张贴了一封公开致歉信。 周家兄弟离开云华门那天,箜篌也不打坐修炼了,特意起个大早去“送行”。 在牢狱中关了几日的周兴格外老实,下巴不扬了,眼睛不乱瞟了,就连脑门上的头发,都乖乖搭着,遮住了半张老树皮似的脸。最让她吃惊的是,周兴的修为竟然降到了筑基期。 但是看着周仓感恩戴德的模样,箜篌用传音术问跟她挤在一块儿看热闹的灵慧:“灵慧师姐,那个周兴修为怎么降了这么多?” “哦,琉光宗与我们宗门经过严肃的讨论与思考,觉得周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废了他一半的修为,免得他又仗着修为出来欺负人。”灵慧分了一半零嘴给箜篌,“这次回去,周仓刚坐上的门主位置,就要让人了。” 恐怕从此以后,周兴只要听到云华门三个字就会双股颤颤绕道走。 19.借书 一走出云华门势力范围,沉默不语的周兴声音颤抖道:“兄长,云华门内,都是些伪君子,实在是……实在是……” 想到他这几日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没人跟他说话,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好不容易里面的看守点了灯,他看到的竟是别人受刑,那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让他浑身发抖。 这还不算,那施刑的人还说:“这个受罚的元婴老祖,还剩下五千刀没剐呢。” “以童男童女为药引炼丹,算哪门子老祖?”另一个施刑的人冷哼一声,“这种人死了都是便宜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兴觉得这两个人在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吓得他不敢骂不敢闹,连呼吸声都忍不住放轻了。 外面都说什么云华门性格随和,不争强好胜,偏安一隅,都是骗人的狗屁话,那施刑的手段哪里随和了?现在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都能浮现出那个元婴修士身上皮肉被剥下来的画面。 “住口!”周仓怒道,“云华门能留你一条命,已是我豁出几百年老脸求来的。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二三流的小门派吗?这里是云华门,传承多年的大宗门,不要以为外面常拿云华门一些小事来开玩笑,云华门就真的好欺负了。若云华门真是如此无能,能在凌忧界安稳这么多年吗?!” 周兴不甘,刚想说云华门施刑的事情,就听到周仓道,“此次回去以后,你好好闭关修炼,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能去。若再闹出这种事,我也护不住你。” “你是堂堂御霄门的门主,难道……” “已经不是了。”周仓面无表情道,“琉光宗又怎么能够允许一个管家不严的修士做门主。” 周家兄弟虽然离开,但是琉光宗的峰主松河还留在云华门内。修行之人,有时候也要聚在一起论道,以补充自身的不足。 云华门内灵气充裕,气氛祥和,美食众多…… 松河站在山峰之上,看着山间翻滚的云雾,长长叹息一声。云华门这个地方,真是让人来了就不想走。难怪常有外面的修士来雍城玩耍,各大宗门也都要到雍城开铺子,实在是这个地方的人,太会享受生活了。 他若不是道心坚毅的剑修,每天吃着云华门准备的各色美食,恐怕也要产生一种人生就是要这样才舒适的错觉。几番感慨间,半山腰处传来说话声,想来是云华门的弟子在练习功课。 “师兄,原来掐算还要背这些东西,我还以为只要修炼了,自然就懂了呢。” “是谁跟你说,只要修炼就什么都会?” “……” “嗯?” “我没乱看话本。”箜篌连连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天地阴阳,天干地支,星象山川,都与算字有关。”成易不与她计较,“越是简单的人生,越容易掐算出来,越是复杂的人或事,就越容易受这些影响。我们云华门虽不以掐算为长,但却不能无知。你现在已经筑基,带你掐算入门以后,就可以去珍宝殿选属于你的本命法器,或是选择适合你的材料,自己亲手打造一把出来。” “这里地势空旷,灵气充足,你初学掐算,在这里更容易生出感悟之心。”成易看了眼天空,“这几日天气不好,待天气好了,我再教你看星象。” 松河没有去打扰这对师兄妹,当然也不会去看他们的教学方法,虽然现在宗门与宗门之间,很多内修方法都融会贯通,相互探讨,但是该尊重的还是要尊重一下的。不过谁说云华门的弟子都懒散的,以他看还是很勤奋的嘛,哪里有外面传的那么过分? 不好久听,松河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就听到又有一个男声传了过来。 “师兄,师妹都学了这么久了,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不要着急慢慢来。小孩子长身体呢,脑子用太多,长大了会变丑。” 松河脚下一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直就是荒唐,这才学了多久,就需要休息?琉光宗门下的弟子,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挥剑三百下,才勉强称得上不懒散,就刚才这么一会儿,能累着什么? “师弟说得有道理,箜篌你先休息一刻钟。” 松河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指着这几个弟子的鼻子骂。好在他是一个有修为有气度的老祖,知道别人家的弟子骂不得,只能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好好一个五灵根天才苗子,要被云华门给养成什么样子? 以松河的修为与敛气功夫,师兄妹三人根本不知道刚才有人就站在他们上面,三人吃吃喝喝学一学,喂一喂招式,很快就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回到洞府后,箜篌摸出自己的小本子,用毛笔工工整整的写下了几句话。 凌忧界五年三月十九日,跟师兄们学习,又是愉快的一天。 接下来几 天,箜篌终于记牢了卦象演变,还帮二师兄算了一个小卦,说他近来会破小财。没过几天,二师兄就喜滋滋的告诉她,他掉了一个钱袋,里面装了五块灵石。 师兄师姐们听说箜篌终于能起卦了,各个跑来恭喜跟她,仿佛箜篌做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松河站在透过正殿大门,看着远处演武场上亲传弟子挤在一块儿你笑我闹,转头再看珩彦的脸色,竟是毫无情绪波动,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察觉到松河的眼神,珩彦微微笑道:“鄙派的弟子活泼了些,让松河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贵派弟子……机灵活泼,挺好的,挺好的。”松河心里隐隐有些讶异,云华门里这些弟子,感情竟如此好吗? 便是管理严格的琉光宗,亲传弟子之间,也会因为资源问题发生矛盾。以云华门的现状来看,其他亲传弟子资质都不错,本是门派里的天子骄子,现在突然来了个五灵根师妹,而且还在短短四年内突破筑基,其他人难道就没有其他想法? “我今日来找掌门,是来辞行的。”松河对珩彦拱手道,“这次的事情,是我们琉光宗治下不严之罪,幸而掌门宽宏,没有因为此事伤了我们两派多年的和气。” “松河兄严重了。”珩彦道,“这事怎么能怪贵派,此事已过,我们无需再提。只是松河兄为何如此着急,可是我招待不周?何不在鄙派多待几日,我也能好好招待你。” “贵派待我十分热情,只是鄙派事多,我留了这几日,已经是忙里偷闲了。”松河摇摇头,犹豫片刻,到底没把仲玺心境不稳的事情说出来,只说了其他事情。 珩彦知道他去意已决,也没有多问,只好留他用了午饭,亲自送他到了云华门正殿大门外。 “珩彦掌门请留步,在下告辞。” “慢走。”珩彦还了一礼,目送松河踩着飞剑离去。 松河踩在飞剑上,速度极快,见前方有人朝这边飞来,便往旁边避了避,作为一个上了年纪,收敛修为的出窍期老祖,他向来不太爱跟年轻修士在空中抢道。 “见过前辈。”倒是这个年轻修士飞到他面前,行了一个礼。 这不是忘通那个五灵根小徒弟,上午还在演武场,怎么一顿午饭的时间,就跑出去了? “箜篌师侄不必多礼。”松河看到对方袖子里露出一半的话本,上面似乎写着《修仙记》。 注意到松河的眼神 ,箜篌低头把话本往袖子里塞了塞。 松河:“……” 箜篌:“……” 早知道就该把话本放收纳袋里了,这下丢脸丢到其他门派面前了。 “修真一途,不能沉迷外物。”松河终究舍不得这么好一个苗子,走上懒懒散散的歪路子,便决定做一回讨人嫌的恶人,多说了几句,“这本书师侄可借我一阅?” 箜篌伸手在袖子里摸啊摸,忍住心中强烈的不舍,把书双手递给了松河,“多谢峰主教诲,请。” “多谢师侄赠书,告辞。” “峰主慢走。”看着松河如流光般飞走,箜篌松了口气,美滋滋的摸了摸袖子,幸好还有一本藏在里面,这位峰主没有看见。 松河回到琉光宗跳下飞剑以后,听到有人问:“师叔,你手中是何物?” 松河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收了人家小姑娘一本话本,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师侄,他道,“在一位小友那里借来的。” 问话的人,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上,长长的睫毛轻颤:“原来如此。” 20.心正身直 见师侄难得主动开口问起不相干的杂事,松河心生欢喜,忍不住拉着他多说了几句。 “好好一个五灵根小姑娘,被云华门上下娇惯着,竟然还看这些庸俗的话本,怎么能有利于道心。”松河又舍不得说太过,“不过这孩子品行好,又乖巧,着实讨喜。” 松河又说了一些云华门如何对待这位小师妹的,见师侄面无表情,以为他没兴趣听下去,便准备止住话头让他去休息,哪知道师侄再次开口了。 “师叔,这个话本可否给我一阅?”说出这句话以后,他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多了几丝血色。 松河二话不说,便把话本递给师侄,对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接过卷成圆筒的书籍,轻轻把它捋平,连翘起来的边角都没放过:“多谢师叔。” “说什么谢,不过是话本而已。”松河看着师侄白得病态的脸,想要说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这个师侄几乎是修真界近几百年来最出众的天才,从炼气到分神期,仿如有如神助,从没出过岔子,就连他这个做师叔的,也不过出窍期而已。 出窍期与分神期看似只差一个等级,要跨过这道坎何其艰辛与困难,现如今整个修真界,分神期以上修为者,也不到十人。他们以为师侄会是近千年来最有希望渡劫飞升的修士,没想到却在分神期时,出现了心魔。 当初突破元婴境时,并没有任何预兆,哪知道大劫竟在后面。 “仲玺……”松河想跟师侄说,不要沉迷这种不入流的话本。但是当师侄回头,琉璃色的眼睛像平静无波的潭水望着他时,他竟微微一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没什么,有空多出去散散心,凌忧界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 “多谢师叔告知,晚辈告辞。”仲玺缓缓点头,朝松河行了一礼,侧身招来一只仙鹤,踩在它的背上远去。 白云滚滚,很快便淹没了他的身影。 松河叹息一声,摇头离去。 箜篌回到门派里,没好意思说自己偷看小说话本被琉光宗峰主发现的事情,老老实实学习了半个月的推演,不过她似乎格外不擅长这个,学了很久也算不大准。一段时间下来,她话本也不看了,天天抱着推演书看。 “三阴三阳六气,日月更替……”箜篌打了个哈欠,一边背诵一边用笔在纸上画来画去,脑子里绕成一团乱麻。 “师妹。”潭丰走进来,见箜篌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把买来的发 钗递给她,“怎么有气无力的?” “谢谢师兄。”箜篌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了光彩,捧着发钗盒道,“我最近不得不接受了一个现实?” “什么?”潭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盘腿在箜篌对面坐下,拿过箜篌面前的小本子看了两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卦象图看得他眼晕。 “可能我没有话本主角那样的运气。”箜篌皱着脸,细嫩的手指在首饰盒上面点啊点,“主角们都是天资聪颖,学什么会什么,我学个推演都这么难。”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修士,话本里都是骗人的。”潭丰见箜篌眼睛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擅长推演算什么,师父跟我也不擅长,我们栖月峰就只有大师兄在推演这一块比较出众。” 不然小师妹推演的课程,也不会交给大师兄来负责了。 “真的吗?”箜篌觉得自己这样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是想到有两个很亲近的人陪着自己一起不优秀那种感觉,还是……很开心的。 “当然,其实大师兄的出众,也是在咱们门派里横向比较来的,真正擅长推演的门派,是月星门。”潭丰边喝水边道,“整个修真界,最擅长这个的就是月星门。凡是进他们门派的弟子,灵根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天地的感知能力。” “就是十大宗门里,唯一给我们垫底的那个?” “咳咳,不要说得那么直白。”潭丰拍了拍胸口,“在宗门里,只需要提我们是十大宗门之一便是,排名这种东西不重要。” “哦。”箜篌乖乖点头,“那我们宗门最擅长的是什么?” “我们宗门最擅长的……”潭丰有些为难,他们宗门里好像什么都有,晨霞峰最擅长炼丹、午阳峰擅长炼器与剑术、夕照峰擅长御兽、子午封擅长画符与结阵、他们栖月峰……他们栖月峰擅长啥都会一点,但是究竟什么最厉害,就凭借弟子的本能。 听了潭丰的解释,箜篌表情眼神一亮,击掌道:“我明白了,我们栖月峰一定是最厉害的,这些都会都擅长,是不是?” “是、是吧。”潭丰扯着嘴角笑,有梦想总是了不起的嘛。 云华门宗主峰上,珩彦教完勿川新的剑法,指着珍宝殿的方向道:“明日,你带箜篌去选法器。” “师父,箜篌师妹还小……” 珩彦缓缓摇头,微笑道:“她虽然年龄小,却已经是筑基期的修士,该去拿属于自己的武 器了。” 勿川犹豫了片刻,拱手道:“弟子领命。” 在云华门内,没有本命法器的弟子,都是属于被保护的对象。若有外敌来袭,他们是属于保护在最里层的弟子。但若是拿起了本命武器,也就代表着生是云华门的人,死是云华门的鬼,若有外敌前来,即便死也要护住宗门。 收到主殿传来的消息,忘通在屋子里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长长叹息着回给主殿一个可字。 “师父……” “去告诉你师妹,明天你陪她一起去。”忘通摆手,让成易出去。 “是。”成易拱手退下,踩着飞剑来到箜篌洞府前,看到师弟跟师妹两个在互相抽背卦象,脸上忍不住带出笑。 “大师兄。”箜篌看到成易,笑着从地上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告诉你,明天就能带你去珍宝殿选本命法器了。” “真的?”箜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太好了。” 看着箜篌脸上的笑,成易道:“那你知道不知道,拥有了本命法器的弟子,要遵守哪些规则?” “我知道。”箜篌想也想就说了肯定答案,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写满郑重,“凡云华门弟子,需记心正身直,守卫宗门百姓,背叛宗门者,必死无葬身之地。” “好。”成易点了点头,“这几句话,永远都不能忘,知道吗?” “嗯!”箜篌重重点头。 21.凤首箜篌 第二天早上,勿川去栖月峰接箜篌去珍宝殿的时候,发现箜篌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不仅换上了漂亮的裙衫,就连头发也梳成了飞仙髻,忘通师叔与两位栖月峰的亲传师弟也在。 相互见了一下礼,勿川看着箜篌脚上新换的绣鞋:“师妹,你这是……” “师兄说,珍宝殿里很多法器都是有灵的。既然有灵,那就是有思想,有思想就是有美丑观,我打扮漂亮一点,也许法器会更欣赏我一点。”箜篌觉得自己这种想法还是有些道理的,万一她进了珍宝殿,没有任何法器适合她,那她多没面子。 听到这话,勿川把目光投向忘通师徒三人,这三个人平时究竟是怎么教师妹的? 忘通脸皮厚,只当做没有看到勿川的目光:“乖徒弟不用担心,你一定能选到趁手的本命法器。” “师叔,我这就带师妹过去了。”勿川决定选择沉默,他惹不起忘通师叔。上一个招惹忘通师叔的青元师叔,到现在还常被忘通师叔气得跳脚。 “去吧。”忘通把手背在身后,“成易、潭丰,你们一起陪箜篌过去。” “是,师父。” 箜篌看了眼两位师兄,觉得自己似乎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珍宝殿对于云华门而言,是重要的建筑之一。宗门里三位长老就居住在附近,若有歹人闯入珍宝殿外的大阵,必会惊动三位长老。 当有筑基弟子进殿选本命法器时,三位长老也会齐齐现身,这也是箜篌第一次见齐三位长老。 这几年一直没有出现过的长老是个分神期修为的女修,虽然头发已经银白,但是容颜却没有老,艳丽的容貌让箜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见过谷雨长老、暑九长老、秋霜长老。”勿川朝三位长老行礼,“晚辈带栖月峰亲传弟子箜篌师妹前来求取法宝。” “不必多礼。”谷雨长老看了眼跟在勿川身后的箜篌,点了点头,对箜篌道,“进入珍宝殿,既是你挑法宝,也是法宝挑你,万事讲究的是一个缘,不可强求。” “里面的法宝成千上万,品阶也皆不相同。但不管品阶如何,一旦选定就不能后悔。从此它就是你的半身,你最忠实的伙伴,若是你排斥自己的法宝,也就等于排斥自己的道。”秋霜接过谷雨的话,继续道,“记住,唯有互相契合才是最好的。” “晚辈记住了,多谢长老提醒。”箜篌朝长老恭敬行礼。 “记 住就好。”秋霜一摆衣袖,珍宝殿大门顿开,门后一片漆黑。秋霜长老对箜篌笑了笑,“进去吧,不用怕。” “谢谢长老。” 箜篌回头看了眼三位师兄,慢慢走进珍宝殿大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她再看身后,已经看不到大门了。但是她很快便无暇他顾,因为这里法器太多了,样式千奇百怪,让她目不暇接。 头顶上有闪着各种光芒的法器飞来飞去,珍宝架上摆着发钗、花瓶、毛笔、扇子等物,这些东西全散发着盈盈光芒,以此证明它们是法器的身份。 最让箜篌意外的是,地上还有砖石、木棍之类的法器,样式普通得像是从山沟里随意捡起来的,有这种法器,出去打架的时候,恐怕都不好意思掏出来吧?难怪秋霜长老会特意说,不能排斥自己的法宝。 当她看到角落里堆着一个像夜壶的法宝以后,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看来成为一个了不起修士的第一步,就是作好接受千奇百怪法器的思想准备。 一支漂亮的白色玉笛从箜篌眼前缓缓飞过,箜篌摸了摸它,但是心里的感觉告诉她,这不是属于她的东西,虽然它很美。 从外面看,珍宝殿只是一栋建筑,进来以后才发现,它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让站在里面的人,隔绝外面所有的杂音。 箜篌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她听到了很多声音,有宝剑在发出嗡嗡声,有葫芦倒来倒去的响动,还有琴箫微弱的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个清纯柔和的声音,就像是水波颤动,又像是雪花飘飞,清泉潺潺流过。这个声音,她曾经听过,再耳熟不过。想起过往种种,她心情有些复杂,睁开眼看着飘在自己面前的凤首乐器,伸手轻轻抚动它上面的琴弦。 凤首箜篌。 箜篌身上,盘旋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凤凰散发着五□□光,一对眼睛像是活了一般,直直望进箜篌的心中。当她的手碰到凤首时,这个法宝瞬间变得只有女子半臂长,安安静静躺在箜篌手中。 “我因凤首箜篌而得名,没想到最后得到的法宝,还是一把凤首箜篌。”箜篌拂过法器身上的凤纹雕饰,想起父皇沉迷乐器与享乐,不管母后、不管她也不管天下的过往,忽然笑出声来。 “我与箜篌当真是缘分。”箜篌从地上起身,握紧了凤首箜篌,只听弹弦上发出悦耳的声响,似乎很高兴她能带走它。 箜篌随意拨弄了一下弦,就发现弦上发出强大 的气流,四周的法器纷纷躲避,似乎在担心凤首发出的气流会伤到他们。 “我叫箜篌,你也是箜篌,以后可怎么区分?”箜篌把手放在弦上,让弦停止颤动,“日后便唤你凤首。”说完,也不等凤首箜篌的反应,她拍了拍腰,“就这么决定了。” “师兄,师妹怎么还没出来?”潭丰盯着珍宝殿大门,心里有些焦急,这都等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动静。当初他进去挑法宝的时候,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用到。 勿川与成易都习的剑道,本命剑是由自己亲手打磨的,所以并没有去珍宝殿里挑过本命法器。听到潭丰念叨,两人也免不了有些担心,只是他们性格比潭丰沉稳,没有表现出来。 “出来了。” “师妹?!”潭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箜篌手里似凤凰似竖琴的东西,脚下一顿:“琴?” “不,那是箜篌。” 潭丰转头看勿川,掌派师兄怕是傻了,他当然知道那是师妹箜篌。 “我说师妹手里的法器。”勿川板着脸道,“凤首箜篌。” 在修真界,凡是与龙凤有关,又开了灵智的法器,都带着几分神秘色彩。 拥有这种本命法器的人,就像是沾上了神奇的运道,要么拥有辉煌的人生,要么历经坎坷受尽磨难。 22.过往 逆光中,珍宝殿大门洞开,青发少女徐徐而出,脸上还带着灿烂笑意。 这种笑,三位活了很多年的长老见过很多次,几乎每一个拿到本命法器的弟子,出来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笑。 灿烂、干净、纯洁,不谙世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人陨落、有些人默默死在了外面,还有人为宗门而战,死得轰轰烈烈。他们曾经用过的法器,或随着主人一起陨落,或封锁进珍宝殿,等待着下一个主人。 这座珍宝殿里的法器,有些是云华门历代炼器高手打造出来的,有些是从秘境中得来,还有一些属于……遗物。自创派至今,云华门收了多少弟子,陨落多少弟子,他们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能够证明他们存在的,只有黎阳堂后面那栋木楼里,一块块失去光亮的玉牌。 与那些失去光泽的玉牌相比,这些刚筑基的弟子,是如此的鲜活,鲜活得让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恨不能他们能顺遂一生,永远不要遇到苦难。 “箜篌已取得法器,多谢三位长老。”少女走到三位长老面前,双手把法器捧过头顶,法器在她手中闪耀着华光。 “好东西。”秋霜长老赞叹道,“声音无孔不入,几乎无人能挡。但若想用好它,需要你更加努力的修炼。以你现在的修为,仅仅能用它,却用不好。” “回去好好参悟,争取早日与它心灵相通,让它成为你身体本能的一部分。”暑九长老笑了笑,“我们相信你能做到最好。” “谢谢长老,晚辈定加倍努力,不让长老们失望。”握紧凤首,箜篌稚嫩的脸上,是勃勃生机。 “年轻真好。”秋霜喜欢长得好看的后辈,尤其是有活力的后辈。她取出一只祥云玉钗插在箜篌发间,“这是我炼制的一把剑,名为水霜,送给你做趁手的兵器,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说完,也不等箜篌言谢,飞身而去。 谷雨走到箜篌面前,看了她手中的凤首箜篌片刻,叹息道:“修真一途,虽艰难险阻,但切记不可丢失道心。可勤奋上进,却不可冒进嫉妒,稍有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箜篌看着谷雨张老,不太懂他为什么会说如此严肃的话,但却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这是本门的长老,这些话肯定不会是害她,“箜篌记住了。” “好。”谷雨点了点头,转身对勿川道,“回去告诉你师父,我要闭关一段时间,无事不要给我传讯。” “是。”勿川拱手答道,“请长老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箜篌在谷雨长老眼中,看到了几分感慨与无奈。但她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她年纪轻轻,又怎么能看出长老们的想法。 等长老们离开后,她收起手中的凤首,一蹦一跳跑到三位师兄面前:“勿川师兄,大师兄,二师兄,让你们久等了。” 成易温和一笑,旁边的潭丰道:“你真是命好,秋霜长老亲手炼制的宝剑,可不是谁都能求到的,她竟然送了你一把。” 摸了摸发间的祥云钗,箜篌眯眼一笑:“也许是因为我跟秋霜长老有一点点的地方相似。” “哪里相似?” “长得比较好看。” 潭丰:“……” 完了,师妹跟着师父学坏了。 等这对师兄妹打闹得差不多,勿川才道:“既然箜篌师妹已经取到本命法器,我便告辞。” “勿川师兄,今天是师妹拿到法器的好日子,为了给她庆祝,我们去喝一杯。”潭丰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走走走。” “不用了,我……” “走走走,我跟你说,我师父藏了几壶好酒埋在地下,不喝太可惜了。”不等勿川拒绝,潭丰拉着他便走。反正对付总是板着脸的掌派大师兄,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不如直接动手。 成易跟箜篌走在他们俩后面,成易转头看箜篌:“师妹,你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有吗?”箜篌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被大师兄你看出来了?” 被自己当做半个女儿养大的师妹,他哪能看不出她有些不对劲:“不喜欢选中的法器?” 清风徐来,吹动了箜篌的衣摆,仅十四岁的她,已有几分属于女子独有的美:“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命运有些无常。” “我出生那日,有附属国使臣给我父皇送来一把凤首箜篌,父皇欣喜异常,当场让乐师弹奏,连母后生产都顾不上来看一眼,甚至连我的名字,也因此而来。”箜篌叹口气,“后来景洪帝造反,我父皇被杀,母后自刎,我的名字就成为一个笑话。” 她到现在还记得,景洪帝宫里的后妃子女常问她,是不是很擅长弹奏箜篌?那时候的她,除了傻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没想到来到凌忧界,她的本命法器,最后还是一把凤首箜篌。 成易静静听着箜篌讲那些过往,他没有开导她,也没有讲大道理。等他们到了箜篌的洞府门口,成易才道:“可是你还是选择了它。” “嗯。”箜篌笑了,“逃避是没有用的,我有期待未来的勇气,也有直面过往的决心。” 成易闻言轻笑出声,他就知道,小师妹的心性,比他跟潭丰两个还要好。就像是……天生适合修道这条路,她会比他们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师兄,从今日起,我准备闭关一段日子。”箜篌对成易行了一个大礼。 “好。” 成易站在门外,看着箜篌的洞府大门重重关上。转身理了理衣服,大步往潭丰洞府门口走去,希望二师弟还能有些良心,给他留了几口酒。 走不出过往,有时候会成为修士的束缚。身体上的束缚可怕,最可怕的是心灵上的自我囚禁。箜篌知道,她若是参不透凡间界那些事,那么永远都无法与本命法器融为一体,日后更无法发挥法器最大的功力。 她怨恨父皇的昏聩无能,为母后自刎难过,因他人的欺负心生委屈,可是这一切是人造成的,而不是哪一个物件,更不是某个乐器。 世间万物的存在自有它的道理,它们没有错,错的是控制不住欲望的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两年匆匆而过,在某日的初晨,一曲轻柔的箜篌曲响彻栖月峰,然后由栖月峰传到了峰外。 “这是什么声音?”问仙路上,无数人四处张望,似乎在找寻声音传来的方向。这首曲子轻柔和缓,他们听了以后,连酸软的双腿似乎都舒适了几分。 问的人见其他人还在拼命往上爬,也不敢耽搁,手脚并用朝上爬去。 只有爬上去,才算真正的踏上问仙路。 23.新弟子 成易正守在问仙路的出口处,听到乐声响起,猛地回头看向栖月峰方向。跟在他身边的弟子见成易反应这么大,都有些疑惑:“成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守在这,我去去便回。”成易足尖一点,朝栖月峰的方向赶去。 几个弟子满头雾水:“什么事能让成易师兄这么着急?” “难不成是箜篌师妹出关了?”一位弟子道,“两年前箜篌师妹取到本命法器后就一直闭关不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人正说着,问仙路上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头发散乱,踉踉跄跄往上爬着,十指上全是污泥与淤血,脸被冬雪冻得发青,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他脸上露出笑,晃了晃坐到雪地上。 他爬上来了,终于爬上来了。 栖月峰。 箜篌走出洞门,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呼出一口白气:“又到冬天了啊。” “师妹,你出来了?”成易飞身而来,见她神情轻松,笑问:“一切都还顺利?” “嗯?”箜篌点头,指了指远处的问仙路,“那边好像有很多人,门内有什么大事发生?” “门派里每十年都要招收一次弟子,那些都是打算拜入云华门的普通人。”成易见箜篌对这件事似乎有些好奇,“要去看看吗?” “嗯。”箜篌点头,提气往下一跳,朝问仙路所在的方向飞去。 问仙路出口处,除了云华门弟子外,还站着几个神情疲倦,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不管他们身上的衣服华丽还是破旧,都无人敢大声喧哗,争取在云华门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 “有个仙子飞过来了。”有个十多岁的少年抬头看向空中,小声惊呼一句。 其他人也都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翠色裙衫的少女踏雪而来,一头青丝在风中飞舞,让一众平时很少接触修士的普通人看呆了眼。 衣衫褴褛的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也跟着露出钦羡的表情,伸手理了理破旧的衣服,扒开额前的头发,让那张俊美的脸,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然而那个少女并没有靠近他们,她只是在半空中微笑着看了几眼,朝他们遥遥行了一个平辈礼。随后从袖子祭出一把飞剑,踩到飞剑上远去。 “刚才那位女仙子,真好看。”一个穿着锦袍,身材略胖的少年半晌才回过 神。 “那是我们宗门里的亲传弟子,你们好好表现,以后说不定有机会教她一声师姐或是师叔。”云华门弟子笑道,“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问仙路关闭,进行下一场考核。” “亲传弟子……”衣衫褴褛的少年低声念了一句,默默捏紧了拳头。 “怎么不下去看?”成易问箜篌,“你不是好奇?” “我怕去了,会影响他们发挥。”箜篌从飞剑上跳下来,在演武场上站定。她是被师父直接带回来的,看着那些拼命才能进宗门的弟子,心里有些发虚。 “真是一年不同一年,想得越来越周到了。”成易看到几个同门朝这边走过来,知道他们是来找箜篌的,忙道:“我去考核处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你二师兄最近闭关,等下你去见见师父。”说完,也不等箜篌反应,转身就走。 不是他不想跟箜篌多聊一会儿,实在是灵慧这一干女弟子太会说,他看着她们就觉得头大,惹不起只能躲远点。在云华门待了一百多年,他永远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待在一起以后,随便哪个话题,都能聊得风生水起?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她们花了很多精力在首饰、头发、聊天等方面上,修为还半点不落下? 虽然大多时候,成易对这群女人有种难言的恐惧心理,但他又希望自家小师妹能像她们一样,能够开心的美美美,行走在修真界无人敢欺。 “箜篌师妹。”灵慧与几个师妹围拢箜篌,“又水灵了不少。” 自家人看自家人,总是带着几分我们家师妹最好看的心态,灵慧看箜篌,也有几分这种心理。在她眼里,箜篌白皙的皮肤叫吹弹可破,杏眼叫秋水盈盈,黑漆漆的头发那叫墨染青丝,反正就是哪哪都好。 “师妹的修为又长了?”另外一位女弟子惊道,“这才两年时间,师妹竟是筑基五阶的修为了?”就算是天生适合修炼的苗子,这修炼的速度也太快了。 “箜篌师妹啊,”一位师姐犹豫道,“修炼固然需要努力,但也不能让自己太辛苦了。我们虽然追求长生大道,但若只是追求活着,那么长生还有什么意义?”她怕箜篌一味只顾着修炼,把自己弄得五感缺失,连正常的情感都没有,这样又如何追求成仙大道? 为神者怜悯天地,若是无情无心就能成就大道,那么路边的石头早就立地飞升,又怎么轮得上他们这些人修身修心?古往今来,凡是修无情道的,从没有哪一个得到了好下场。 “师姐们不要担心,我知道的。”箜篌笑了笑,这两个月她的修为一直没有进步,想了很久,她终于找到了原因。从出生开始,她就生活在高高的宫墙里,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后来被师父带到云华门,一直被师兄师姐们宠着的她,也只是偶尔下山走走,从没有真正接触过“外面”。 没有见识过,没有接触过,又怎么能拓展眼界? 能够顺利筑基,已经是运气。但她如果一直待在云华门内,当一个被师兄师姐们娇宠的小师妹,那么永远都没有机会长大,更不可能变得更加强大。 “灵慧师姐,你单独去外面行走过吗?”箜篌问。 “当然去过,我们每个亲传弟子,在筑基期时都会单独出去历练。”说到这,灵慧顿了一下,“师妹,你想出去?”她当时出去的时候,已经活了三四十年,师妹虽与当时的她修为相差无几,但是年龄尚幼,忘通师叔只怕不会答应。 箜篌笑了笑,没有说话。 为了打消她这个想法,灵慧道:“走,我们去会英殿看看今年能招多少弟子。” 会英殿上,通过考核的弟子站成两列。为了体贴这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殿内摆着几个很大的黄铜雕莲烤笼,把整个大殿烘烤得十分暖和。 掌门、峰主、管事全在殿内,看着二十个弟子,面上不悲不喜。今年通过考核的弟子,虽然没有让他们感到惊喜,但也没有太过失望。真正的惊喜,已经被忘通在六年前带回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青元指了指站在左边第二个,衣衫破旧的少年。 “弟子归临。”少年跪下,双手举于额前,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归临。”青元点了点头,“单灵根修士,不错。” “青元师弟准备收他做晨霞峰内门弟子?”裴怀好奇的问。 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睑动了动,跪得稳稳的,似乎对裴怀这句话没有半点反应。 “不用了,都按规矩来。”青元微微摇头,“一年后考核,再论这些事。”单灵根虽然难得,但在场二十个新入门弟子,搞特殊对其他十九个弟子不好。 裴怀松了口气,他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那就这样吧。”坐在中间的珩彦喝了口茶,对五行堂的管事道,“带这些弟子下去休息,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两天,熟悉一下门内的环境,再教他们修行入门。” “是。” 五行堂管事站起身,对二十名弟子温和道,“你们跟我来。” 二十名弟子连忙跟在管事后面,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对于他们而言,脚下洁白无垢的地板让他们惊奇,天上飞翔的骑兽与御剑的同门都让他们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哇!”身穿华服的胖子忍不住惊叹一声,“好多漂亮仙子。” 新弟子们纷纷扭头,不远处白玉亭中,站着几个美貌女弟子,她们此时也正在往这边看。 “各位随我来,不要再此处逗留。”管事带着他们拐过石阶,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们都是各峰亲传弟子,你们日后见到她们,可不能无礼。” “弟子记住了。” 衣衫褴褛的少年,回头朝亭中看了一眼,黑黝黝的眼瞳中,倒映出白惨惨的雪地。 24.下山 与师姐们围观完新入门的弟子,箜篌找到忘通,说了想下山一段时间的事情。 “你要下山?”忘通沉默片刻,皱眉,“在门内受了委屈?” “师父。”箜篌无奈笑道,“哪有人让我受委屈。最近我修为一直停滞不前,想要下山去看看。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太清楚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外面,还是十岁那年,师父你带我来凌忧界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太美,美得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师父,我想出去看看。”箜篌扯着忘通的袖子,摇啊摇,“你就答应我吧。” “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还跟为师撒娇。”忘通扭头,“明日再提此事,为师去考虑考虑。”说完,扯出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这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箜篌双手捧脸,叹了口气。转头见忘通的洞府里空荡荡的,出去摘了两支梅花放在洞府的书桌上,才转身回自己的洞府。 “忘通,你到底想干什么?!”青元瞪着坐在他洞府里不走的忘通,不耐烦道,“我这里不欢迎你。” “你以为我想你这儿?”忘通翻个白眼,拿起桌上的茶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后嫌弃道,“你这什么品位,喝了几百年都不换个口味。” “嫌我没品位,你可以不喝。”青元恨不得把忘通打出去,“有事说事。” “还记得七百年前,你下山历练的时候,借了我一百灵石那件事吗?”忘通放下茶杯,“都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该还了?” “七百年前的事你还记得?”青元不敢置信地看着忘通,“你怎么不说当年出门的时候,你老在我这蹭吃蹭喝?!” “蹭的是蹭的,借的是借的。”忘通摸了摸胡须,“这笔账还是要算清楚的。” “拿去拿去。”青元掏出一包灵石扔到忘通面前,“本钱加利息,拿去!” 忘通也不恼,捡起桌上装灵石的袋子,哼着从凡尘界学来的小曲儿,一步三摇地走了。气得青元在后面咬牙切齿,差点骂人。 早知道这个王八蛋这么贱,他就不该这么大方,竟然扔五百灵石出去! 在晨霞峰晃悠了一圈,忘通又去午阳峰、子午峰、夕照峰跑了一通,在每个师弟那里都搜刮一笔灵石后,开始往主峰跑了。反正弟子没灵石花,找师兄是天经地义。 珩彦正在看书,听到勿川说忘通要见他,忍不 住有些头疼,只要这些师弟无缘无故跑来找他,就肯定不会有好事,“让他进来。” “师兄啊。”忘通苦着一张脸进来,给珩彦行了一个大礼,“我……” “说吧,要多少?”珩彦把书扔到桌子上,揉了揉太阳穴,“别嚎,我头疼。” “师兄,你这话说得……”忘通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 忘通摇头:“一千。” “你又弄坏东西了?”珩彦眉头紧皱,“要这么多?” “我这几年连门都没出,上哪儿弄坏东西?”忘通盘腿在珩彦面前坐下,“是我的小徒弟要出门历练,虽说舍不得吧,但是孩子大了,也该出去走走,万一被我养得不知疾苦,岂不是被我养坏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舍:“但她才这么点大,身上没些防身的符咒法器,我也不放心,好在这些年我哪里攒了不少防御法器,让她带在身上也够了。不过出门在外,上哪儿都不能缺灵石花。”说到这,他朝珩彦讨好一笑,“师兄你是知道的,我就是攒不住灵石的命,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向你讨灵石花了。” “你这辈子,就只有教养徒弟这一点,值得称道了。”珩彦朝勿川抬了抬下巴,“勿川,去取两千灵石给你忘通师叔。” “还是师兄你阔气,我代小徒弟谢过你了。”忘通搓了搓手,“若是你身上有什么不要的符咒法器,也可以一并送给我家小徒弟的。” 珩彦等着他看了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收纳袋递给他:“拿去拿去,让箜篌在外面注意安全,我们云华门虽讲一个善字,但最重要的是量力而为,不管任何事,都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才能做。” “我会嘱咐她的。”忘通飞快地把收纳袋藏进自己袖子里,才道,“那丫头脑子聪明着,就是性格单纯了些,在外面长长见识也好。” “你能想通这点就好。”珩彦点了点头,“若你强留着她,不让她出山,才是害了她。” 忘通笑了笑,没有说话。三个亲传弟子对于他而言,就跟自己亲生孩子一般。做父亲的,既希望自己孩子能够出人头地,又希望自己孩子安平一生,就算没有大出息也没有关系。但无论他心里如何不舍,当孩子长大了,他能做的也只有放手,让他们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师父当年这样待他,他现在也要如此待他的徒弟。 第二天早上,箜篌看到放 在自己桌上的灵石与收纳袋,拿起桌上的信细细看完,笑得红了眼眶。什么懒得送她,明明就是舍不得她走,所以才不露面。把信纸小心叠好放进怀里,箜篌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放进收纳戒里,起身走出洞府。 “师妹。”早已经等在洞外的成易见箜篌出来,对她笑了笑,“今天就要出门?” 箜篌点了点头,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成易:“若是二师兄闭关出来,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跟他说,我出去历练了,说不定等我回来,就能冲击金丹修为了呢。” “这么有自信?”成易轻笑一声,把准备好的收纳袋递给箜篌,“早去早回,记得师父师兄都在门里等你。” “谢谢师兄。”箜篌接过收纳袋,伸手抱了抱成易,“大师兄,等我回来。”松开成易,她头也不回地朝山下飞去,她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 被师父师兄当做掌上明珠宠爱了六年,箜篌觉得自己只有更努力,更成功,才能回报这份亲情。因为看重,所以珍惜;因为珍惜,所以努力。 “这边演武场是你们以后练身手的地方。两日后,你们每隔一天都要在这里学习……”清脆的铃声传过来,管事停下话头,朝门派出口行了一礼。 “管事,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换上云华门外门弟子服装的微胖少年好气地问,“为什么忽然有铃声响起?” “这是为远行的弟子践行。”管事神情严肃,转身对他们道,“等你们筑基后,也会单独出门历练。但是想要筑基,你们现在就要努力,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 箜篌直接下山,路过书斋时,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书斋老板见到她,笑着道:“仙长来得正好,小店里来了妙笔客的新书,您要吗?” “要。”箜篌点了点头,掏出灵石递给书斋老板,“我要外出一段日子,这段时间若有妙笔客的新书来,你帮我留着,等我回来向你取。” “请仙长放心,我一定好好帮你留着。”书斋老板连连答应,反正这个作者的书,除了这位仙长,也无人问津。 “老板,此处有妙笔客的话本?”低沉的男声响起。 书斋老板回头看去,只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他鱼贯束发,身上的白色锦袍纤尘不染,白皙的手掌放在嘴边,低声咳着,脸上带着几分病色。 25.赠药 听到有人竟与自己一样喜欢妙笔客的书,箜篌十分好奇,扭头朝身后看去。穿着素色锦袍的男人正朝里走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是杂乱的。这是一个十分干净整洁的人,干净得让人觉得,若是让他沾上尘土就是罪过,是对他的侮辱。 箜篌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的男人朝她微微颔首,看着她手上的书,沾上病气的眉梢舒展开:“抱歉,打扰二位了。” 他大概并不常笑,偏浅色的唇角微微上弯,看起来略有些不自在,但是很好看。事实上,长得极其好看的人,就算是哭,也比别人笑起来好看。 “没有。”箜篌回过神,回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笑,“我也只是路过来买书的人。” 男人低低咳了两声:“方才我在门外已经听见你与这位掌柜的对话,你……也喜欢这个人的书?” “也?”箜篌眼神一亮,难道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也喜欢妙笔客的书?想到这,她高兴地点头道,“是啊,他的书剧情很精彩,主角厉害又讨喜,我那里有好多他的书,你如果喜欢……”她想说,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借给你看,但是想到她马上要离开雍城,只能不好意思一笑,“若是我这次不是要出门,还能借给你看看。” “你要出城?”男人看了眼外面飘扬的雪花,略担心道,“外面风雪如此大,雍城外的修士心思难测,姑娘若是出城,一定要小心行事。” “多谢,我会小心的。”陌生人的善意,并不让箜篌觉得对方是多管闲事,她朝对方回了一个礼。转头对书斋老板道,“掌柜,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留着,等我历练回来,就来你这里取。” “仙长放心,我一定给你留着。”书斋老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仅我给你留,我的儿子孙子都给你留。”这些仙长有时候出门就是几十年,他怕自己熬不过对方的时间,所以把儿子孙子都算上了。 “老板你真会说笑。”箜篌递给几块灵石,“这些就当是订金,告辞。” “仙长慢走,在下等仙长平安归来。”书斋老板笑着目送箜篌离开店,才客客气气对男人道,“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为您取书。” 在书柜下面找出妙笔客的几本书,书斋老板想顺手递给男人,但是看到对方洁白的锦袍,莹白如玉的手,转身找来帕子把书擦得干干净净,才双手递给男人:“公子,请。” “有劳。”男人眉眼疏淡,接过书拿到手里。那干净得快要发光的手,让书斋老板觉得,这些破书放到人家手里,简直就是玷污了对方的高洁。向来爱推销自家书籍的书斋老板,在这位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贵公子面前,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看起来仙气儿十足的贵公子,他竟然主动说话了。 “刚才那位仙子,是云华门的人?” “公子好眼力,这位仙长不仅是云华门的人,还是云华门亲传弟子呢。”提到云华门,书斋老板语气中带了几分自豪,对于雍城百姓来说,云华门有面子,那就是他们脸上有光,“当年她第一次来我这间铺子的时候,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孩子呢,转眼就是筑基期修士了,你说厉不厉害?” 男人点了点头,掏出灵石递给书斋老板。 “这几本书花不了这么多钱。”书斋老板只取了一块灵石,还找给男人四十玉币,“公子你虽是外地来的,但是咱们雍城讲究诚信做生意,外地人本地人都一个价,这几本书不值钱,你别给我这么多。” 男人收起灵石,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话本,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珍宝:“这些书,不值钱吗?” “这妙笔客不是名作者,他写的书自然没有其他人的贵。咱们整个雍城,最喜欢妙笔客的读者,大概就只有刚才那位仙长了。”书斋老板见男人脸上表情有些冷淡,以为自己说得太多,对方烦了,忙道:“客人您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不用了。”男人把书收起来,转身走出大门,整个人几乎与莹白的雪天融为一体。 雍城有四个大门,箜篌在四个大门中间选了东门,雍城以东有好几个繁华的大城以及很多小城,各有修真门派守卫,箜篌听灵慧师姐提过,东边有个叫水月斋的门派,里面的弟子全是十分漂亮的姑娘,她们会酿造好喝的美酒、做漂亮的衣服,打起架来就像是仙女在跳舞,她、她想去看看。 不管怎么样,看到漂亮的小姐姐,总是能让人忍不住心情愉悦的。 在雍城的街道上,踩着厚厚的积雪,箜篌走得很慢,走得很认真。她观察着身边每一个经过的人,听着他们细碎的交谈,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笑。 雍城很大,但是再大的城,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看着高耸的城门,箜篌回身看了眼繁华的街道,坚定地往前走去。 走出东门,箜篌刚祭出飞剑,还没跳上去,就听到身 后有铃声响起,两匹洁白的马儿拉着一辆马车朝城外走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铃铛上的红缨在风中飘来飘去。 赶马车的是个穿黑袍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修士的气势,但是箜篌看不透对方的修为,说明对方修为高出她很多,所以她很识趣的往旁边让了让。 出门守则第一条,遇到比自己厉害的人,不要摆谱,更不要嚣张。话本里面,敢这么干的人,一般都死得快。 马车在即将经过她时,徐徐停下。箜篌深吸一口气,来了来了,走在外面被人莫名找茬的定律快要出现在她身上了! 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俊美又不陌生的脸。 “姑娘?”男人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他还想说什么,却猛咳起来,忙用洁白的手帕捂住嘴,别过脸不再面对她。 好看的男人,咳嗽都这么好看。 箜篌见对方咳得双颊染上了红晕,似乎命都快没有的样子,从收纳戒中取了一枚丹药出来,垫着脚递到对方面前:“我是云华门弟子,这是师门长辈炼制的丹药,吃了可能会舒服一些。” 随随便便给药,别人也不敢吃,讲明身份,对方可能会比较放心。 想到这,箜篌在心里偷偷叹口气。出门前,她还暗自立誓,遇事不能光靠师门名气来解决,没想到出门还不到半天,她就要靠师门的脸面来取信于人了。 幸好这个誓言她没有说出口过,还是当它不存在吧。没说出口的话,随时都可以不作数的。 “多谢姑娘。”男人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赶车的中年男人看了眼站在马车旁,笑得眉眼弯弯的箜篌,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不用客气。”箜篌飞身跳上飞剑,笑着道,“外面风雪大,公子身体不好,还是等雪停了再出门吧。”看这位公子气息微弱的样子,应该没有修为,这种大雪天可能会被折腾得有些难受。 “有劳姑娘担心,只是在下需要去水月斋求一味药,这味药冬天才能有,所以只能走这一趟了。”男人抬头看着飞在自己前上方的少女,“在下俗名桓宗,多谢姑娘赠药。” “原来如此。”箜篌见这人身体虚弱,猜测这味药对他可能很重要,便道,“那便祝愿公子早些取到药,身体康健。” “多谢姑娘吉言。”桓宗弯了弯嘴角,“告辞。” “告辞。”箜篌见对方说了告辞却不放下帘子,不解地歪了 歪头。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桓宗轻笑出声,细细咳了一声后道:“姑娘先请。” 原来是让她先走啊。箜篌恍然大悟,朝对方拱了拱手,踩着飞剑飞走,飞到空中往下往时,还能看到那辆停在东门外的马车。 母后曾跟她说过,长得好看的女人是祸水。也不知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又是什么呢?希望他身体能没事,长得这么好看,若是有三长两短,太可惜了。 城门外有很大一块领域都属于雍城管辖,箜篌飞得并不快,所以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来到下一个城镇。与雍城相比,这个城小了很多,不过也算热闹。 进城的时候,箜篌发现守城的人会收普通百姓的过路费,修士却不必给。她有些不明白,按理说修士更有钱,为何偏偏只要普通百姓的钱,不要修士的? 进了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箜篌身上穿着华服,虽然年幼却没有普通人敢来招惹她。普通百姓虽然看不出修士的修为,但是却能分辨普通人与修士的差别,但凡是修士,他们都会恭敬地避开。 “客栈、客栈……”箜篌沿街寻找着,出门在外,不去客栈住一住,怎么好意思叫出门? 找来找去,她终于挑中了一家门庭敞亮的客栈,前厅是食客用饭的地方,房间大概全都建在后院。她走进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伙计来招呼她,把各个房间价格介绍了一遍。 “仙子您若是需要炼丹房或是单独租小院儿,鄙店也是有的。”伙计热情问道,“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姑娘独自一人在外居住多不安全,不如住到我那个院子里。”一个坐在旁边用饭的华服男人懒洋洋道,“我那里宽敞,还有伺候的下人,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箜篌朝说话的男人看去,眉梢微微动了动。 26.风波 “公子,奴家不够好吗,你竟然邀请其他女人住咱们院子?”男人身边的女婢娇娇怯怯笑着,玉手轻轻搭在男人手臂上,拿眼角瞥箜篌。 “你当然是最好的,只是你家公子向来是怜爱娇花之人,怎么舍得如此美人孤零零住在客栈里。”男人在女婢脸颊上亲了一口,摇着手里灵光闪闪的扇子,似笑非笑道,“这位美人,你说是不是?” 他以为这个女子会惊慌或是愤怒,但是让他意外的是,对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竟带着几分……兴奋? 她在兴奋什么,兴奋的不该是他这个调戏美人的男人吗?调戏他人时,当对方露出惊慌、害怕、愤怒的情绪,才会有成就感,这种好奇、兴奋的眼神,不仅不能让他兴奋,反而让他有种自己被调戏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身为纨绔子弟的他,非常没有成就感。 “你是在调戏我吗?”绿衫少女走到他桌前,俯身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倒映出他的身影。他不自在地往后扬了扬身体,“小爷我见你有几分姿色,才愿意调戏你,懂么?” “哦?”少女点了点头,双手环胸,“按照一般的规律,像你这种纨绔公子,很快就会有人来收拾你了。” 杜京拍桌,得意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整个邱城谁敢收拾我,知道我是谁吗?” “不想知道。”箜篌看出这个纨绔子弟不过炼器五阶的修为,理都懒得理他,转身把住店的钱给了掌柜:“给我一间上房。” “仙长请稍等。”掌柜快速作好登记,招手让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大婶领箜篌去房间,顺手把桌上值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做他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劲儿。杜京公子与这位仙长,说不定要打起来。 “站住!”杜京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扇子指着箜篌,“我让你走了?” “好吧。”箜篌停下脚步,“既然你坚持想让我知道你是谁,那你说,你是哪位?” “我是邱城城主之子,杜京。”杜京转着手里的扇子,“看你孤身一人在外,也不像是大门派子弟,在外面乱晃什么呢?” “孤身一人与门派有什么关系?”箜篌啧了一声,“修行又不是讲排场,难道还要一群人抬轿撒花,你以为是在戏台上唱戏呢?” “掌柜,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小院收出来。”风起,夹带着雪与花瓣飘落,几个彩衣女婢走进来。她们身上带 着幽幽花香,面冷如霜,仿佛此刻四周其他人根本不存在。 走在她们中间的女人轻纱覆面,烟霞色流仙裙上流光涌动,美得仿如仙人下凡。 整个大厅的食客都沉默了,婢女们似乎早已经习惯庸俗凡人们惊呆的模样,嗤笑一声,把灵石扔给掌柜,“收拾干净些,我们家仙子受不得半点脏污。” 吩咐完这些,她躬身在前面提着铜花熏球,引着主人往后院走去,留下满地的花瓣与暗香。 “咳。”杜京干咳一声,把脑子里“戏台上唱戏”五个字赶出去,朝后院方向抬了抬下巴,“看到没有,这才是大宗门的气派。” 箜篌低头看着地上的花瓣,思考着一个严峻的问题,这要采多少花,才能走一路飘一路花瓣? “喂。”杜京用扇子敲了敲桌子,“女人,要不要跟我走?” “刚才大美人从你眼前走过去,你怎么不叫她跟你走?”箜篌眨了眨眼,“难道我比她更美?” “瞎想什么,这种大宗门的弟子,我惹得起吗?”杜京十分诚实道,“我又不傻。”就算是纨绔,他也是一个识趣有脑子的纨绔,惹不起的坚决不惹,欺软怕硬是他人生格言。 “那你还很了不起哦?”箜篌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再理他,转身往楼上走。 “喂喂喂,我跟你说了,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杜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这个看起来可爱活泼的少女袖中飞出一把剑,剑身散发着莹莹金光,剑尖直直指着他,离他的脑袋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是上品法器!”腻在杜京身边的女人飞快地收回手,吓得往旁边躲了躲,不敢再靠近他。 “有、有话好好说,舞刀弄剑多不文雅。”杜京往旁边躲了躲,剑尖跟着移了移,寒冷的剑气刺得他眼睛涩涩的疼,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出手就是上品法器? “是嘛?”箜篌捧脸,“但是我觉得调戏女孩子更不文雅,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大滴大滴冷汗朝脖子里流,杜京就怕这把剑不小心抖一抖,就嗖的一下飞进他脑子里。 “细说起来你们邱城还是依附在云华门下,云华门可是向来厌恶调戏良家女子这种事。”箜篌手一挥,收起飞剑,“知道两年前一个元婴老祖调戏云华门弟子的事情吗?” 杜京一边擦汗,一边连连点头。 “他最后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箜篌笑眯眯地问。 杜京全身一僵,汗也不敢擦了,“仙子见谅,仙子见谅,在下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告辞。”说完,连滚带爬冲出客栈,连头都不回一下。就怕跑慢了,箜篌手里的剑就戳到了他们身上。 客栈老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打起来。他弯下腰,把藏进抽屉里的招财貔貅摆件又放了出来。 箜篌回到房间,把床上的被子枕头全都收起来放到一边,从收纳戒里取出被子枕头铺上。灵慧师姐跟她说过,客栈里很多被子枕头不干净,用自己带的比较放心。 还是修真界好,这么多东西都可以塞进收纳戒里,若是在凡尘界,她出门带的那些东西,肯定要装好几辆马车。 躺在陌生的床上,箜篌有些睡不着,干脆起身打了一会坐,让灵气运转周身。这个客栈非常安静,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没有半点声音。 “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黑夜,也打破了客栈的寂静。箜篌披上外衣,也不顾披散着头发,拉开门跑了出去。到了楼下,就见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她身上的彩衣被血染红了很大一片。最可怕的不是她身上恐怖的伤口,而是她脸上怪异僵硬的笑。 这个女人,是今天那个跟掌柜高傲说话的婢女,现在她死了。 “月莲。”赶来的彩衣婢女们脸色非常难看,她们转身看着客栈里赶过来的住客们,冷声道:“凶手就在你们里面。” “姐姐,月莲的心脏没有有了。”一个婢女惊慌道,“还有身上的血……” 屋内盈满血腥味以及死人的味道,箜篌看着这几位神情愤怒的彩衣婢女,皱了皱眉,莫名想到了那个调戏她,还说要带她走的纨绔。那个纨绔是知道什么,还是说这只是巧合? “发生了什么事?”穿着流仙裙的女人走出来,她头发松松垮垮的挽着,不过没有再戴面纱,露出了漂亮的脸庞。只是这个时候,客栈里的人都被月莲恐怖的死法震惊,来不及为她的容颜震惊。 “姑娘,月莲死了。”一个婢女红着眼眶回答。 女人皱了皱眉,快步走上前,弯腰在月莲手腕上探了探,用手帕擦干净手,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在下是昭晗宗的绫波,在下婢女的死因十分可疑,还请诸位给我几分薄面,回答我几个问题。” “原来仙子竟是昭晗宗的绫波仙子,失敬失敬。贵派的人 死因如此凄惨,确实应该查清楚。” “仙子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诸位。”见众人如此给面子,绫波脸色好看了几分,她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不知诸位可有觉得你们中间哪位行迹可疑?”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家虽然不敢得罪昭晗宗,但也做不出得罪人的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绫波也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让几个婢女守住门,才道:“那么请问,今晚有哪些人进了房间以后,又出来过?” 箜篌怔怔地看着绫波,觉得这位女修真是好看,松松垮垮的发髻好看,手也好看,全身上下都好看,生起气来的样子,都自带风流。这样一个大美人提问,就算她的问题有些可笑,大概也没有人舍得不回答她。 果不其然,众人对绫波的问题很配合,纷纷表示自己没有出过门,还拉旁边的住客来为自己证明。 杀人者不仅仅杀了月莲,还挖去了她的心脏,吸干了她身上的血,这绝对不能是正统修士的手段。但是坏人不会在脸上刻字,若是有意隐瞒,谁也看不出来。 “哎呀!”听到动静的大婶跑出来,看到地上的尸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怎么又、又死人了?” “又?”箜篌抓住这句话的重点,看向普通妇人,“这个客栈,发生过类似的事?”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妇人脸色发青,不敢靠近尸首:“不不不,不是我们客栈。一个月前,也就是十一月十五的晚上,有个姑娘死在凤祥客栈里面,据说内脏都没有,身上的血被吸得一干二净,他们都说,这是妖魔闹事。城主派人巡查全城,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没想到……” 是邪修干的? 可若是邪修拿人练功,他也应该挑不起眼的人下手,为何偏偏挑昭晗宗的婢女,这不是让事情闹得更大? 难不成,这还是一个喜欢引起轰动的邪修? 师父说过,好人千篇一律,坏人千奇百怪。他们的想法与手段,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只可惜如花似的女子,就这么丧生于魔爪。 27.孙子 绫波早就注意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箜篌,在一群相貌普通的人里面,若有一个姿色出众的少女,自然会比其他人显眼。只是她看出对方骨龄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是筑基五阶修为,便没有把目光过多的放在她身上。 见箜篌主动帮她向客栈里的人提问,绫波才主动开口道:“不知姑娘是?” “在下云华宗弟子箜篌。”箜篌向绫波行了一礼,“绫波仙子有礼了。” “箜篌仙子好。”绫波回了一礼,脸上的表情郑重了几分。她听说过箜篌的名字,两年前师父跟她说,云华门出了个跟她一样的修炼天才,年仅十四便已经筑基,没想到她们会在这里相见。对于箜篌,绫波心情有些复杂,既欣赏对方的天分,又不喜欢一个比她小的姑娘抢去她的风头,所以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少女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其他人在心中暗暗吃惊,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一下子就遇到两个大宗门的弟子。还有人想到白天时,有纨绔子弟调戏箜篌,如果那个纨绔子弟知道这位姑娘是云华门弟子,恐怕早就吓得腿软了。 “不知箜篌姑娘晚上睡觉时,可曾察觉到什么异动?”绫波问。 箜篌摇了摇头:“今晚格外安静,我也是听到尖叫声后,才出来的。”她在四周望了一眼,“尖叫声是谁发出来的?” 那个尖叫声格外凄厉,甚至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让箜篌意外的是,在场所有人都说,他们也是听到尖叫声以后才跟着下楼的,没有一个人承认是自己先发现了尸首。 见此情景,绫波脸色再度变得难看,那个尖叫声是故意引他们出来的,也许这个人正装作不知情的住客,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束手无策,来嘲笑他们昭晗宗的无能。 他是在落昭晗宗的颜面。 想到这点,绫波美丽的脸上染上怒意:“凶手是想与我们昭晗宗为敌吗?”很多事她可以忍,但是宗门的颜面,半点都不能丢。 其他人见绫波动了怒,心里暗骂那个藏在他们中间的邪修,又怕死的下一个是自己,开始怀疑起身边的人来。 “绫波仙子,既然此事发生在邱城,不如派人去通知邱城的城主,让他一起来协助查案。”箜篌见绫波的婢女堵住了大门口,不让任何人离开,“这样你也能多几个帮手。” “若是他们能查出凶手,上个月便把人抓住,今天又怎 么会再发生这种事?”绫波语气有些淡淡,“箜篌仙子,此乃我昭晗宗的事,请仙子由在下自己做主。” 这是嫌她多管闲事咯? 箜篌往楼梯围栏上一靠,双手环胸,懒洋洋道:“绫波仙子请便。”说完,双眼一闭,开始养起神来。 明明对方没有跟她争锋相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但是绫波莫名觉得,自己心头上有口气被堵住了,偏偏她还不能发火。沉着脸对手下的婢女道,“把月莲的尸骨收好,明日就地安葬。” “姑娘,月莲祖籍在平城,奴婢想把她的骨灰带回平城安葬。”与月莲交好的婢女硬着头皮跪下,“求姑娘允许。” 绫波面无表情看了婢女一眼,冷声道:“好。” 说完,她看了眼众人:“在事情没有查清楚前,还请诸位在客栈多住几日,费用由在下承担。” 众人虽然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是绫波开了口,谁也不敢反驳,只得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地应了。偶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只敢小声嘀咕几句,却不敢当着绫波的面反驳。 按照规矩,客栈里出了命案,确实不能轻易离开。但若查清身份,证明自己清白后,是可以离开的。昭晗宗的这位绫波仙子,分明是把他们所有人都当做怀疑对象了。 绫波才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她入昭晗宗不足二十年,已是金丹期修为,在宗门内受足了宠爱,是闻名整个修真界的天才,谁不给她几分颜面?至于这些修为平平甚至是普通人类的住客,她也只是面上客气,实际根本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 这些人私下里抱怨就抱怨了,当着她的面,不还是恭恭敬敬称她一声仙子? 就在大家准备回房间休息时,城主杜彬带着人过来了,他一进门就向众人致歉:“杜某管理不严,让诸位受惊了。”说完,朝众人行了一个大礼。 众人连连还礼,说这是邪修作乱,不怪杜城主云云。邱城虽不大,但与云华门相邻,属于云华门的附属城。云华门平日虽然不爱插手管附属城的事,但若是闹大了,云华门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惹不起惹不起。 “弟子见过箜篌师叔。”杜彬穿过人群,来到箜篌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晚辈礼。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箜篌站直身体,指了指下面,“这里的事情你来解决,我去睡觉。”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回房间。 忽然,她脚下一顿,指着缩在门口的华 服青年,“这位是?” “回师叔的话,这是犬子杜京。”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年没有通过入门考核,所以还没有机会加入门派,但是按照辈分,他是您的徒孙辈。” “哦,徒孙啊。”箜篌似笑非笑地看着杜京,“瞧着……还挺精神。” “师叔过奖了,这个孽障整日招猫逗狗,不做正事,二十好几的人,也没多少修为,让您看笑话了。”他转身朝杜京呵斥道,“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你师叔祖见礼。” 杜京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他刚才就不该跟过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世间怎么就有这么寸的事情,一时头脑发热,嘴巴上没把门,就招惹上了一位师叔祖。 云华门究竟是怎么搞的,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就成了他师叔祖了? “晚辈……见过师叔祖。” “大声点,平时嗓门不是挺大吗,怎么这会儿像没吃饭似的?”杜彬看到儿子那缩头缩脑的样子就来气,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没规矩!” 杜京幽幽地看了杜彬一眼,这可真是他亲爹,不遗余力地坑亲儿子。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做儿子的他今天把师叔祖给调戏了,会不会气得当场宰了他? “师侄不必如此客气,自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箜篌笑眯眯的看着站在台阶下的杜京,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孙儿乖。” 杜京:…… 堂堂邱城无敌小霸王,竟然沦落到给十六岁小姑娘当孙子的地步,他还有什么脸做纨绔?他就是纨绔界的耻辱,小霸王团体中的失败者。 正在暗自痛苦时,他手里多了一个红色锦囊,是箜篌塞给他的。他不解地抬头看箜篌,这是啥意思,给他毒药让他自行了断吗? 虽然他是纨绔界的耻辱,但也不想死啊,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这个人没啥优点,就是脸皮厚,为了能好好活着,脸也可以不要的。 “徒孙乖,这是师叔祖给你的见面礼。”箜篌拍了拍他的肩,心情愉悦道,“明天见。” “恭送师叔。”杜彬见自家儿子没反应,伸腿踢了他一脚。 杜京连忙鞠躬:“恭送师叔祖。” “孙子乖。” 杜彬望着箜篌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暗自感慨,不愧是云华门亲传弟子,五灵根天才,这身气度就是不同。再看看身边不成器的儿子,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这是亲生的,就不 拿来比了。 再比下去,他会忍不住动手抽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看到杜彬向箜篌走去时,绫波就猜到是箜篌用传音符通知了他过来。心里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人既然已经过来了,她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留下婢女跟杜彬交流,自己转身回了后院。 杜京小声对杜彬道:“这位昭晗宗的凌波仙子可真沉得住气,婢女被杀,还能回去睡觉。” “闭嘴。”杜彬瞪了他一眼,吩咐手下把客栈围拢起来,以免凶手从其他方向逃走。在他去察看尸首时,昭晗宗的婢女却不让,说月莲是个女子,不宜让其他男人触碰。 “人都死了,你们不让她安安心心走,还讲究这些俗礼,是不是有毛病?”杜京嘲讽道,“难不成凶手是你们自己人,怕我们发现,才故意找借口不让我们靠近?” “胡言乱语!”婢女们气得柳眉倒竖,拔出剑来。 “你们想干什么?”杜京扯开嗓子大喊,“昭晗宗仗势欺人啦,要杀人灭口啦!” “杜城主,杜公子如此抹黑我派,怕是不妥吧?”为首的婢女脸色阴沉,恨不能一剑戳死大喊大叫的杜京。 “姑娘见谅,犬子素来无状,在下一定带他回去严加管教。”杜彬歉然一笑,那张脸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但是口口声声说要管教儿子的他,此时却没有阻拦杜京的大声叫喊。 叩叩叩。 一个黑衣男人站在客栈门口,敲了三下门。 “不好意思,还有空房间吗?” 众人齐齐回头,看到了门外纷飞大雪中白衣胜雪的男人,刹那间屋子里安静下来。烛火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在死者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黑衣男人看到摆在地上的尸首,转身对男人道:“公子,这店里死了人,不能住人。” 客栈里的住客们:“……” 难道他们这些站在屋里的都不是人哦? 28.爱好 箜篌回到房间以后,并没有睡着。她打开窗户,看了眼楼下围拢住客栈的邱城护卫,靠在窗户上单手托腮,另外一只手去接飘扬下来的雪花。 一辆马车从街头东边徐徐而来,然后停在了这家客栈门口。 穿着锦衣,披着纯色白狐毛斗篷的男人从马车中下来,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桓宗取下戴在头上的斗篷兜帽,对箜篌展颜一笑,在这瞬间,红梅绽放、冬日初阳,都不及这个笑好看。箜篌忍不住回了对方一个笑,朝他挥了挥手。 “公子,这店里死了人,不能住人。” 黑衣中年男人走回桓宗身边:“公子,我们换一家店吧。” 桓宗抬头看楼上的少女:“姑娘,你不换一家客栈住吗?” 黑衣男人往楼上看去,才看到有个姑娘趴在窗户边,正笑眯眯地跟自家公子对视。他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桓宗,神情有些微妙,这寒夜雪天的,公子什么时候养成跟人楼上楼下对话的习惯? “客栈里死人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今晚其他客栈恐怕也不敢收客人。”箜篌从窗户里爬出来,飞身跳到桓宗面前,“我旁边的房间还空着,桓宗公子若不嫌弃客栈里晦气,可以暂时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 身边有个至少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人做马夫,这个叫桓宗的美男子肯定不是普通家庭出身,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害怕客栈里一具尸体。 “生死乃天理循环,对于我而言,并无晦气可言。”桓宗笑了笑,“多谢姑娘告知,今晚便打扰了。” 守在客栈门口的护卫觉得桓宗脑子可能有些毛病,知道客栈里死了人,还要住进去。虽说修道者不拘小节,但这也太不讲究了。邱城那么多家客栈,就算晚上不愿意接待客人,但是只要多花一点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这位俊美公子衣衫华丽,也不像是没钱的人,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桓宗公子,你的这位护卫,修为应该很高吧?”箜篌对桓宗不好意思一笑,“等下可不可以拜托二位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出门守则第二条,需要求人办事的时候就求人,脸皮要厚,心要宽。 “嗯?”桓宗看了眼自己身后的黑衣男人,“他叫林斛,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林斛先生。”箜篌对黑衣男人行了一礼,“客栈里现在人心惶惶,等下若是两边起了争端,还请先生出手平息 一下争端。我修为浅薄,到时候闹起事来,怕是压不住。” 黑衣男人看桓宗。 桓宗道:“不过是小事,姑娘需要的时候,叫一声便是。” 箜篌松口气,再次向桓宗道谢。现在客栈里的众人还能给云华门与昭晗宗几分薄面,能在客栈里忍一忍,但是到了明天早上,情况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客栈里面的人还在好奇这个俊美公子究竟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随后见到箜篌与此人说话,似是相识,也不好意思再质疑此人的身份,任由他们进了门。 尤其是他们发现贵公子身后的护卫修为深不可测以后,就更加没有意见了。不管什么时候,强者总是能让让人学会安静与沉默。 杜京好奇桓宗的身份,可是又不想跑到箜篌面前去当孙子,偷偷蹭到门口,问守在那里的护卫,刚才箜篌跟两个陌生男人说了什么。 护卫茫然地摇头:“少城主,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属下只听到嗡嗡声,什么都听不清楚。” 听到这话,杜京瞬间明白,这是用了术法,混淆了其他人的听力。不过用术法的人是那位师叔祖,还是那两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客栈里的伙计快手快脚收拾好房间,并不敢久留,一溜烟儿跑下了楼,头都没有回一下。明知道店里死了人还敢住进来的客人,得罪不起。 箜篌看着伙计匆匆忙忙的背影,回头看了眼桓宗身后的林斛,这个护卫有这么吓人? “桓宗公子请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箜篌想了想,提醒了一句,“按照我的经验,明天一大早他们就会吵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你想睡都睡不好。” 桓宗愣了愣:“没想到姑娘对这些事如此了解。” “其实不是我了解。”箜篌掏出妙笔客的话本,有些不好意思,“妙笔客话本里写过的,主角投宿那一段,就是被其他人的打斗声吵醒的。” 说完这些,箜篌见桓宗神情呆滞,以为他还没看过这本,便把书塞给他:“你还没看过这一本,那这本借给你看。”难得遇上一个同样喜欢妙笔客的读者,箜篌十分大方。 这种自己喜欢的人或物,终于也有其他人欣赏的欢喜之情,一般人是不会理解的。 “谢、谢谢。”桓宗拿着书,微愣后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见他收了一本妙笔客的书,就高兴成这样,箜篌对桓宗的好感更甚。原本的好感 源于对方的容貌,现在增加的好感来源于他对妙笔客的欣赏。 “不用客气,我那里收藏了很多妙笔客的书,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借给你看。”箜篌听到对方咳了好几声嗽,“你早些休息。” 她走了几步,走到自己门口时,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看完以后,一定要还我。这本书我手上只有一套,没有多的。”这话说出去,她脸有些红。一本书也不值钱,强调让人送回来这种事,怎么看怎么小气。可是书只有一本,她实在是舍不得啊。 “请姑娘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这本书,不会让它受损。”好在桓宗并不是小心眼的男人,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温柔,把书小心翼翼收在了袖子里。 箜篌松了口气,朝桓宗眯眼一笑,回了自己的房间。 桓宗回到房间,走到桌边坐下,翻开了手里书。书上有多次翻阅的痕迹,书脊处起了毛边,但是书页却被保护得很好。有些书页下方,还有书籍主人的标注。不过主人标注得很小心,字体写得很小,似乎舍不得让正文字体染上些许墨水。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桓宗轻咳几声,用手背抵着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公子。”林斛拿出一个玉盒递到桓宗面前,“您该用药了。” 桓宗接过玉盒,取了药丸咽下,轻轻闭上了眼。林斛收起玉盒,看了眼摆在桌上的话本,沉默地退到屋子角落里,开始盘腿打坐。 天色刚亮,箜篌被楼下砸碗砸杯的声音吵醒,她起身洗漱好,开门刚好遇到桓宗从房门里出来,忙朝他招了招手。等桓宗走近了,压低声音激动道,“看看看,楼下果然闹起来了,妙笔客是不是很厉害?” 桓宗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女,她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激动,还有两分得意,好像妙笔客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让她与有荣焉。 “嗯,很厉害。”桓宗听到自己这样说。 楼下的氛围确实不太好,一个金丹期修士、两个筑基修士同坐一桌,他们神情阴沉,盯着坐在角落里的昭晗宗婢女,敢怒却不敢言。 他们都是有事要做的人,后半夜里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想要离开客栈,昭晗宗的人却不让。明明邱城的城主都觉得,洗清嫌疑的人可以离开,偏偏昭晗宗的人如此难说话。按照规矩,在哪里发生了命案,就该由当地城主或是修真门派负责,这里是邱城的势力,昭晗宗凭什么越俎代庖? 不过 是仗着宗派势力大,不把他们这些散修跟小门小派弟子放在眼里罢了。这里是云华门势力范围,人家云华门弟子都还没摆这么大的架子呢。 有脾气不好的,就忍不住骂骂咧咧几句,顺便摔了几个碗碟,但是一切不满,在绫波出来的时候,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绫波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神情冷漠地走到旁边坐下。伙计连忙小跑着把茶果点心早餐全都摆上,又小跑着退下,手脚快得仿佛一阵风。 婢女用玉杯给绫波换了茶,绫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我听说有人想走?” “绫波仙子,在下还有重要的事情办,请仙子高抬贵手,让在下先行离开。”金丹修士起身抱拳道,“在下乃龙虎门弟子,与贵宗并无仇怨,又怎么可能伤害贵派婢女?” “龙虎门乃正道宗派,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但今日我若是让你走了,不让其他人走,岂不是处事不公?”绫波扯了扯嘴角,“还请这位道友委屈两日,不要让小女子为难。” 金丹修士面色变了几变,终是不敢闹起来。 “欺人太甚!”一个年纪不大的修士拍桌而起,“你们昭晗宗不要欺人太甚,你们一日找不出凶手,我们一日不能出去。难道你们一个月找不到凶手,我们就要在这里留一个月?就算你是大宗门弟子,也不能如此欺辱人!” 绫波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出手如电,大家还没看清她如何出的手,刚才那个拍桌而起的修士就被打飞到墙上,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这是怎么了?”一个红衣少女从楼上下来,她语气轻快,似乎没有察觉到楼下怪异的气氛,笑眯眯地走到众人中间,看到倒在地上的修士,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哎呀,怎么吐血了?” 她走到这个修士身边,塞一枚药丸到对方口中,扶着他坐起来,探了一下他的经脉,确定没有性命之忧后,起身对绫波笑道:“绫波仙子,这么早就起了?” “门下婢女无故被杀,我如何睡得着。”绫波见箜篌扶起了与自己作对的修士,扯着嘴角勉强笑道,“箜篌仙子昨夜睡得可还好?” “有劳仙子关心,睡得还好。”箜篌笑得一派天真,好像当真不知道绫波心里已经不高兴。她走到一张空桌子旁坐下,转头朝楼上笑了笑。 绫波朝楼梯处看去,只见楼梯间有个俊美无比的白衣男人站在那,他神情淡漠,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身边所有喧嚣与争吵,都不能对他产生半分影响。 “这边吹不到风,坐这里。”箜篌朝这个男人招了招手。 于是绫波就看到这个神情冷漠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笑意,就像是皑皑白雪终于染上了烟火气,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她收回目光,皱起眉头,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昨天晚上,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等桓宗与林斛坐下,伙计照例用最快的速度摆好碗筷早餐,最快的速度消失。 这家客栈收费比较高昂,早餐准备得丰盛又精致。箜篌虽已筑基,但仍旧有进食的习惯,见早餐上桌,想也不想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见箜篌动了筷子,桓宗也夹起一个水晶饺放到自己面前的碗里尝了尝,味道不算好,但也不差。不过或许是因为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吃得香甜,他也有了胃口,连着吃了两个才放下筷子。 林斛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他喝了两口放下,便安静的看箜篌吃饭。事实上,整个大厅里,还能安下心来吃饭的,也只有他们这一桌了。 “箜篌仙子,你的这位朋友看起来有些面生。”绫波等箜篌吃完饭,才开口道,“不知昨晚我家婢女遇害时,这位公子在哪?” 刚说完这句话,绫波发现箜篌身边的男人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里,冷冷清清,没有丝毫感情,就像是外面的雪,看似干净纯白,却没有一丝温度。 明明是个看起来病弱的男人,绫波的心底却陌生升起一股寒意,整颗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29.凶手 “昨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的朋友并不在场。”箜篌看出桓宗不爱说话,主动开口道,“所以此事与他并没有干系。”她以为绫波还会问下去,没想到对方听了她这种解释,竟然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了。 这位性格孤傲的绫波仙子竟然这么好说话?箜篌诧异地挑了挑眉,伸出筷子夹起最后一颗灌汤包放进自己碗里,埋头苦吃。本来她已经吃饱了,但是看到蒸笼里还剩下一个包子,忍不住心生罪恶感,只能把它送进肚子里,跟其他兄弟姐妹团聚。 桓宗静静的看着箜篌把整整一笼小包子吃完,莫名有种满足感,仿佛这些东西都吃进了他肚子里。 见桓宗微笑着看自己,箜篌摸了摸脸:“怎么了?” 在对方眼瞳里,桓宗看到了自己的笑脸,他收敛起脸上的笑:“不知姑娘准备去哪儿,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与我们一起同行。” “这……”箜篌有些犹豫,她第一次单独外出游历,为的是接触不同的人,了解天下各地的风俗习惯,若是与桓宗同行,还算去单独游历吗? “在下这些年常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对外面很多事都不太了解。说是外出求药,不如说是出来散散心。”桓宗神情恳切,“若是在下的话让姑娘为难了,就当在下没有提过。” “不麻烦,不麻烦。”听到对方很少出门,箜篌的脑子里,已经有了病弱公子孤零零待在屋子里的画面,不能吹风,不能晒太阳,把药当饭吃,几乎从没有接触过外面精彩的世界。 好惨,好可怜。 “刚好我也是外出游历,并没有什么事情做,承蒙公子不弃,那便打扰了。”箜篌不知道桓宗究竟患了什么病,但是看对方面色苍白的样子,就能猜到病得不轻,说不定哪天就…… 搓了搓脸,把脑子里不太吉利的想法搓走,箜篌当即答应了下来。其实这个桓宗挺不错的,长得好看,又不摆架子,最重要的还有他也喜欢妙笔客,一路上她还可以跟桓宗讨论妙笔客书里的情节与人物。这么一想,她对接下来的旅途,开始充满了期待。 “你以后叫我箜篌便好,不必那么客气。”箜篌把手放到嘴边,小声嘀咕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昭晗宗的这位绫波仙子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凶手没查出来之前,她肯定不会让我们走。” “按照修真界规矩,哪里发生了事,就由当地城主府或是宗门负责。昭晗宗虽说是受害 者,但也该按照修真界规矩办事。”沉默寡言的林斛皱眉道,“今日在场的人,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便是邱城的城主也不能让人强行留下,这位绫波仙子坏规矩了。” “先生,你小点声。”箜篌捂着脸,给林斛打眼色,“现在她人正在气头上,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也觉得绫波这事做得过了些,下楼的时候见人受伤,才顶着得罪人的风险,把那个躺在地上的道友扶了起来,还塞给他一枚养气丹。但不管怎样,昭晗宗与云华门关系还不错,她还不想出门几天的时间,就跟绫波仙子闹起来,这要是传回宗门,多尴尬。 林斛转头看了眼桓宗,见他神情平静,没有任何表示,便道:“箜篌姑娘放心,出门在外讲究规矩,此事乃昭晗宗做得不厚道,不必担心得罪她。” 箜篌干笑,这个林斛看起来忠厚老实、沉默寡言的模样,没想到说话这么有底气,看来两个也是大宗门的人。 林斛声音并不小,与他们相邻的几桌听得清清楚楚,以绫波的修为,自然也听得见林斛的话,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看着神情平静的桓宗,她却没有发作。她从小到大被宗门里的人捧着,虽然瞧不起普通修士,但是桓宗身份不明,他身边的护卫修为高深,说不定是位元婴老祖,她不敢轻易得罪。 现在的修真界在各大门派的联合治理下,已经不像几千年前那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但归根结底,还是讲究强者为尊。所以绫波看不起客栈里的这些修士,却不能直接跟箜篌翻脸,也不敢与桓宗闹起来。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在场其他修士见绫波隐忍不发,心中有了底气。刚才强忍不满的龙虎门金丹修士开口道,“这位道友说得有道理,仙子的婢女无辜横死,我们很惋惜,也理解仙子心中的感受。但是在下却有要事,还请仙子理解在下的难处。” “是啊,这都过去了一晚上,说不定凶手早就偷偷跑了。贵派的婢女又不让城主府的护卫靠近死者尸首,这个案子还怎么查?”有修士躲在众人中间,阴阳怪气道,“谁知道是不是这些婢女起了内讧,把人杀了以后,怪在我们的头上。” “胡言乱语。”绫波拍桌道,“凶手在月圆之夜动手杀人,还把死者心脏挖出来,我怀疑这是邪修所为,难道错了?”她凤目一扫,眼神变得凌厉,“所以我才不得不怀疑,凶手就藏在众人中间,故意挑拨大家的关系,好趁机洗脱嫌疑。” 箜篌赞同绫波的说法,凶手确实有可能藏在众人中间 ,甚至故意挑拨各派之间的关系。不过绫波的姿态太强硬,已经引起在场大多数修士的反感,现在再说这些,恐怕已经不起作用。 果不其然,尽管绫波说了这些,众修士脸上仍有不悦之色。有人把目光投向箜篌,希望她这个同是大宗门的弟子出来说几句。或者说,他们更希望箜篌跟绫波仙子争锋相对,帮他们壮声势。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箜篌没有站出来说话,绫波仙子与箜篌说话时,也极为克制,让他们内心那点想要看热闹的小心思,无处安放。 没有大宗门的人牵头,其他人嚷嚷几句,也不敢闹得太过,气氛在大厅里僵住了。 箜篌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由于大厅里的气氛太严肃,不适合说悄悄话,而桓宗的身体太差,更不好用传音术,她只好掏出一张纸,拿出一只简易的炭笔在上面写了一句,推到桓宗面前。 【你觉得谁最可疑?】 看着面前的纸条,再看少女满脸的好奇,桓宗笑了笑,伸手拿过箜篌手里的炭笔,在纸上写了几笔。 【有怀疑的对象?】 箜篌点头,在纸上写了一个怀疑的人。 【刚才那个故意挑事的筑基修士。】 桓宗看了以后,笑着摇头。 【角落里那个灰袍男人。】 箜篌状似随意的往后看了一眼,若是桓宗不提,她根本注意不到此人。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普通了,长相普通,修为普通,就连打扮也普通,他坐在那里若是不说话,几乎让人很难注意到他。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老实。 就是那种可以欺负一下,也不会生气,更不会惹事闹事的老实人形象。 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有时候却最有可能。箜篌恍然大悟,觉得桓宗实在太聪明了,就像妙笔客笔下的主人公一样聪明。 【我觉得你的怀疑很有道理。】 桓宗见箜篌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怀疑对方脑子里究竟想了什么,才能露出如此生动丰富的表情。 林斛默默看着箜篌与桓宗把一张纸递来递去,心情有些复杂。他们以为自己动作很含蓄吗,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递纸条,是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说悄悄话? 箜篌与桓宗的举动,早就落在了绫波眼里,她脸色变来变去,觉得心口有些堵,忽然有些明白师门的人提到云华门时,表情为什么 会变得一言难尽。 就在气氛越变越尴尬时,门外走进三个人,管理邱城的杜家父子,还有个器宇轩昂神情稳重的青年男子。原本还端坐在桌边的绫波仙子,看到青年男子后,忙站起身:“掌派师兄,你怎么来了?” 青年男子走到她面前,神情有些不悦道:“胡闹!”他转身朝众人拱手道,“诸位道友,在下是昭晗宗弟子长德,师妹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长德?昭晗宗掌派大弟子长德? 众人大惊,哪还会受长德这个礼,连忙纷纷还礼,口称无碍。现在的掌派大弟子,就是未来的宗派掌门,谁得罪的起?更何况长德言语客气,对他们又极为有礼,他们心里就算有口气,这会儿看到长德如此态度,也都散了。 绫波也有些惧怕这个掌派师兄,虽然被他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乖乖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位想必便是忘通峰主的高徒箜篌仙子,因为鄙派的小事耽搁了仙子的行程,请仙子见谅。”长德走到箜篌面前道歉,“仙子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 “道友不必客气,贵派婢女无故身亡,绫波仙子心里难过,乃是人之常情。”箜篌起身还礼,“道友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 长德相貌俊秀,身材匀称,在整个修真界也称得上是天之骄子。这样的人语气诚恳向人道歉,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箜篌想,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做掌派弟子。 长德早就听过箜篌的名字,也知道她是修炼奇才。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娇俏的少女,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笑起来就像是盛开的鲜花,十分讨喜。在得知师所作所为,客栈里还有云华门的亲传弟子后,长德就担心师妹把人得罪,坏了两派的情谊。 现在见到箜篌,他偷偷松了口气,幸好对方不是不讲理的人。习惯了五灵根天才师妹的骄傲脾性,长德对五灵根天才的性格要求,已经低到没有底线。 在进门的时候,长德就注意到了桓宗,对方看起来像是没有修为的病弱公子,但是身上的锦袍却是御霄门最昂贵的防御法袍,他身边的护卫还是元婴老祖,这样的男人谁都无法忽略,他也一样。虽不清楚对方的身份,长德还是认认真真的向对方致歉。 对话大概是不爱说话的性格,客气两句便不再开口。长德也不强求,再次对众人致歉后,道:“不敢耽搁大家的时间,已经证明自身清白的,随 时可以离开。” “师兄……”绫波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她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人留下来,师兄怎么说放就放。 长德没有理会她,也没有改变决定。绫波气得跺脚,往桌边一坐,不说话了。 众人见长德说得不是假话,急着办事的人,连忙起身告辞,就怕他们又改变主意,不让他们走了。大厅里的人很快走了一半,原本不急着走的人,也起了离开的心思。 “等一下。”原本坐在桌边品茶的箜篌,手中的飞剑如闪电般飞出,指着门口准备离开的灰袍男人,“其他人可以走,你却不可以。” 站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的杜京见箜篌发话,忙吩咐护卫:“拦住他,拦住他。” 灰袍男人见护卫拦住了他的去路,平凡的脸上露出为难与委屈,他有些畏缩的转身看箜篌:“不知仙子是何意?” “无辜的人可以走,你这个凶手当然不能离开。”箜篌站起身,被她控制的飞剑散发出凛冽的寒气,灰袍男人鬓边的头发断了几根。 林斛惊愕地看箜篌,他家公子说这个人是凶手,她就信了?万一弄错,她就不怕丢脸,也不知道该说她脑子简单,还是该说她太容易相信人。 长德听箜篌这么说,面色顿时变了,手中的利剑出鞘,拦住了灰袍男人的去路。灰袍男人身形动了动,想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逃走,结果他刚起了这个念头,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朝后飞了回去。 林斛头也不回道:“道友何必急着走,不如早些说清楚好。” 众人看着林斛,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骇。这个灰袍男人准备逃离时,身上泄露的威压至少是金丹后期修为,这个护卫竟然连眼都不眨,挥手间就把人甩了回来,这是何等高深的修为? 能让这样的人做护卫,这个俊美病弱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30.小问题 一些准备离开的人,见到这个架势,都放缓了脚步。事情闹成这样,大家也很想知道,真凶究竟是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看着被林斛用术法束缚住的灰袍男人,他们心中有些犯疑,印象中这个男人并不爱说话,刚才绫波仙子打伤那个闹事的修士后,这个男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窝囊的男人,会是那个徒手挖出死者心脏的凶手? 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大家心里有这种猜测,但是当着箜篌的面,却不好把这种话说出来,云华门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这位箜篌仙子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让人舍不得说重话,在场的男修士都不想落箜篌的面子,女修士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只看热闹不开口。 “你、你们是什么意思?”灰袍男人摔在地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抱怨,反而惊惶又无助地看着箜篌,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仙子,您误会了,我怎么敢对昭晗宗的婢女做出这等恶事?” 窝囊、胆小、相貌普通,这是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大事的男人。 “这种无辜可怜的表情,美女做起来楚楚动人,你来做就迷惑不了我。”箜篌不顾投在自己身上那些疑惑眼神,起身围着灰袍男人转了一圈,“你伪装得确实很好,如果我不是一直偷偷观察着你,也会相信你是无辜的。”在桓宗说这个灰袍最可疑后,箜篌就一直借着各种小动作观察这个男人,仔细观察后,就发现桓宗怀疑得没有错,这个灰袍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在绫波与在场诸修士闹得越来越僵时,这个男人眼中有得意、有嘲讽,甚至连端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他这个凶手在嘲笑众人是傻子,他为自己能够骗过众人而洋洋得意。 昭晗宗的掌派大弟子长德出现以后,他神情收敛了很多。看到长德三言两语,便化解了昭晗宗与其他门派的矛盾,这个“老实”男人露出了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只是这种情绪他掩饰得很好,几乎无人能够发现。 但也仅仅是几乎,他没有瞒过一直观察他的箜篌。在长德说出,洗清嫌疑的修士可以离开以后,箜篌就注意着灰袍男人跨过客栈门槛时的表情,那是自得。 一种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坏事,又光明正大离开的自得。 箜篌把观察到的这些都说了出来,灰袍男人道:“什么眼神什么得意,仙子为何要冤枉我?“ “是啊,我们无仇无 怨,我干嘛要冤枉你?”箜篌反问,“所以除了你是凶手以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箜篌仙子乃是云华门亲传弟子,肯定不会冤枉你。”一位女修道,“我也觉得此人有些可疑,从昨晚到今天,他一直缩在角落里不说话,谁知道是不是心虚不敢说话。” 她身边的大汉点头:“道友说得有理,此人住在下房最靠外的房间,半夜出门谁也不能察觉。”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每句话都在给灰袍男人定罪。凶手如果不是灰袍男人,难道还能是他们?尤其是那些还不能离开,无法洗清自己嫌疑的修士,反应最强烈,恨不得当场把灰袍男人摁在地上,揍得他承认自己是凶手。 “你们是宗门弟子,就如此欺负我们这些散修吗?”灰袍男人一句话便把矛盾拉到散修与宗门对立上,他吼道,“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冤枉我?” “冤枉你?!”脾气不好的绫波冷笑道,“今天就算把你打杀了,又能如何?” 听到这话,箜篌忍不住揉额头,昭晗宗这位绫波道友脾气忒大,这话传出去,也不怕给昭晗宗拉仇恨?不过这个灰袍修士还真不是个好东西,一句话就扣下这么大个帽子。 “道友这话真是可笑,我凌忧界的散修各个自在风流,又怎么可能做伤人性命,挖人心脏的事?”箜篌反问,“你做错了事,竟然拉所有散修下水,这是何道理?”就这点挑拨离间的水平,还真算不上高明。这个邪修应该去看看后宫的那些妃嫔们,挑拨离间的本事才是炉火纯青,让人防不胜防。 “箜篌仙子说得好。”在场一位散修道,“我们散修向来讲究自在随心,也讲究仁义德厚,你可代表不了我们。”散修确实不如宗派弟子势力强大,修炼资源也比不上宗门弟子,但是他们也不用像宗门弟子那样,要遵守各种宗门规矩。谁不喜欢被夸奖,箜篌身为十大宗门之一的亲传弟子,说他们散修自在风流,散修们听得心情畅快,自然也不愿意让一个看起来窝囊又有杀人嫌疑的修士代表他们散修团体。 长德看着面带微笑的箜篌,暗暗叹息一声。论天分,绫波并不比箜篌差什么,但要论心性与修养,绫波恐怕比不上小她二十多岁的箜篌。修真界从来不乏天资出众,却因为心性陨落的修士,他不想绫波也是其中之一。 灰袍见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一直都在结结巴巴辩驳,就在大家以为他已经认命时,忽然他身影一闪,身上的煞气与血气暴涨,以眨眼的速度欺近箜篌,直指 她的胸膛。 他要挖去她的心脏。 长德大惊,若是箜篌死在他面前,以云华门护短的性格,这笔账有一半都要算到他头上了。可是这个看起来十分窝囊的灰袍男人动作太快,快得他来不及拦。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修士,他至少有元婴期的修为!之前是故意封印住修为,用来迷惑他们。 然而灰袍男人没有机会靠近箜篌,他被人拦住了,拦住他的是身穿锦袍的桓宗。没有人看清桓宗是怎么出的手,他们只看到一道光,再看时箜篌已经被桓宗护在了身后,而灰袍男人被林斛一掌拍翻在地,连元婴出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林斛毁去了修为。 “箜篌仙子,你没事吧?”长德顾不上看倒在地上吐血的灰袍男人,闪身来到箜篌面前,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箜篌从桓宗身后伸出一颗脑袋,“多谢长德道友关心。” “没事便好。”长德松了口气,只要箜篌没事,他就不用担心云华门来找麻烦了。 桓宗用帕子捂住嘴猛咳,苍白的脸颊瞬间泛起病态的潮红,若不是另一只手扶着桌子,他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 箜篌忙扶着他坐下,想也不想便把手放到桓宗脉门上,把自己体内的灵气传给桓宗。 “箜篌姑娘,你不要浪费灵气,我这是老毛病了。”桓宗止住咳嗽,声音有些沙哑,“休息片刻便好。”他脸上的潮红很快退去,只留下苍白,仿佛连唇上的红色都也跟着退去,俊美的脸白得透明。 “在开口拦住这个人前,我就在身上放了防御符咒,符咒是宗门的峰主做的,他若是敢碰到我,就会受到法力反噬,我不会受伤的。”箜篌在收纳戒翻找了一会,找出一枚补气丹放到桓宗掌心,“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刚才他一阵猛咳的时候,箜篌真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连命都没了。这么好看的男人,还跟她一样喜欢妙笔客的书,最重要的是在危机时刻,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样的人她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 “抱歉,是我没有想周全。”桓宗把箜篌给他的丹药咽下,问都不问她给的是什么。 “你跟我道什么歉,你担心我有什么错?”箜篌瞪大眼睛,觉得桓宗有点傻,幸好她已经答应了与他同行,不然肯定会被人骗得团团转。 “我的意思是让你以自己身体为重。”箜篌叹气,“外面的世界很凶险,你要多留个心眼。妙笔客 的书里不是写了么,好看的女人有可能是要人性命的妖姬,看似天真可爱的小孩,有可能是食人心的邪物,你可长点心吧。” 桓宗看着眼前一脸“真拿你没办法”表情的箜篌,勾了勾唇角:“嗯。” “别光只是嗯,要记到心里去。”见桓宗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毛颤啊颤,箜篌也说不出重话,叹了口气,转头对站在旁边的长德道:“道友,既然事情已经查清,凶手就交给你们处置吧。” “多谢箜篌仙子,多谢这位公子。”长德不清楚桓宗的身份,但是对方能比元婴修士速度还要快,可见修为不低,只是身体看起来好像不太好,身上的气息也很微弱,不知道是不是元神有损。 “不用客气。”桓宗表情有些疏淡,似乎不爱与外人多说话,“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在下想请公子与箜篌仙子用些茶水点心。”长德并不在意桓宗淡漠的态度,他有意与两人交好,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亲和。 桓宗没有直接拒绝或是答应,而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箜篌。 箜篌不想落长德的面子,但是她担心桓宗的身体,还是出言婉拒了。不过她没有拿桓宗的身体说话,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精力不济,担心扰了长德与绫波的兴致。 “既然如此,还请仙子与公子先休息一晚。在下明天在摘星楼设宴,请二位与诸位道友饮几杯淡酒,还请诸位赏脸。”长德知道绫波行事冲动,得罪了不少人,想借着设宴,打消众人心中的不满。 在场众人除了实在不能留下的,其余的人都欣然答应。平时他们连跟昭晗宗弟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能参加长德设的宴席,回去以后够他们吹几百年了。 大宗门的掌派弟子就是不一样,不仅修为高,气度不凡,说话做事也让人心里舒服。 见长德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箜篌无法再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么在下明日在摘星楼恭候诸位。”长德处理好一切,就把绫波跟灰袍修士都带走了,他怕把绫波留下,又会惹出一堆事情来。 等昭晗宗的人走了,杜京期期艾艾凑到箜篌面前,陪着笑道:“师叔祖,小辈无知,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师叔祖不要介意。你就当我是条狗,眼神儿不太好,日后我绝对不干这种事儿了。” “你想当狗,我还不想有个狗孙子呢。”箜篌指了指旁边的,“坐 下说。” “多谢师叔祖。”杜京狗腿的坐下,还不忘朝桓宗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桓宗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去打扰这对“祖孙”之间的谈话。 “你是不是猜到昨天晚上有可能出事?”箜篌直截了当道,“昨天晚上你们父子那么快就调齐护卫,是早有准备?” “师叔祖,我就是一个上不了墙也不想上墙的纨绔,我哪能猜到这些?”杜京挠着脸笑,像是只坐不住的猴子,“这不就是一时见色起意,踢到铁板嘛。” “真的?”箜篌挑眉。 “真、真的。”杜京有些底气不足,“这种事无凭无据,谁能确定是真是假?”这事传出去,会闹得整个邱城人心惶惶,可若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又担心真的有邪修作乱,导致更多的人丧命。所以昨天很多客栈都有他安排的人在,唯一没有安排人的客栈,只有这一家。 当时他想着这家客栈有昭晗宗的人,邪修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动手,哪知道人家胆子就是这么大,还专挑昭晗宗的人动手,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昨天就该留下来,说不定那个婢女还不会死。 箜篌明白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复杂,人命似乎也不太值钱,说死就死了,连遗言都来不及说一句。 见她脸色不太好,杜京以为她还在计较昨天的事,也不敢再留在这里碍眼,找个借口连滚带爬跑走了,离开前还很殷勤的帮箜篌与桓宗订好了中午与晚上的膳食。 “桓宗公子,你要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吗?”箜篌见桓宗苍白的脸色没有好转,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你放心吧,我没事。”桓宗放下杯子,对箜篌略笑了笑,“既然你让我与林斛直呼你名,你也该直呼我们的名字,总是公子公子的叫,就显得生疏了。” “其实我也觉得叫着拗口。”箜篌摸了一下茶壶,朝伙计招了招手,“换一壶热的来。”她拿走桓宗放下的杯子,“身体不好的人,就不要喝凉茶了。” 桓宗笑了笑,任由箜篌给他换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箜篌仙子,多谢你抓住凶手,还了我们清白。”几个修士走过来,向箜篌道谢。他们是昨天晚上起过夜,无法洗清嫌疑的那些人。因为不敢得罪昭晗宗,一直忍气吞声,若不是箜篌发现灰袍男人不对,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 己的清白。 “实际上是我的这位朋友提醒,我才知道那人不对劲。”箜篌指了指桓宗,“所以你们该谢他,不是谢我。” 众人来向箜篌道谢,一半是因为真心感谢,一半是因为想在箜篌面前混个脸熟,现在听他这么说,便又向桓宗道谢。 “不必客气。”桓宗脸色淡淡,大家说了几句话以后,就聊不下去了,只好各自散开。再聊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要陷入尴尬气氛中了。 等这些人都离开,箜篌才小声问:“桓宗,你是怎么看出那人不对劲的?” 桓宗伸手拿起茶杯,遮住自己的嘴角:“就是发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像是在看大家的热闹。”神情掩饰得再好,身上的血气却无法完全掩饰。更何况无缘无故的,何必掩饰修为。 “而且妙笔客的书里也有这种情节,看似不可能的人,却是最坏的。”桓宗抿了口茶,“幸好我没有猜错,不然会给你带来麻烦。” “妙笔客的书有写吗?”箜篌惊讶,“是哪一本?” “就是修仙记夜宿狐山的那一册。” “啊,那一册啊。”箜篌情绪瞬间变得低落,捧着脸道,“原本我也买了这一册的,可是没有机会看。我买书回去那天,半路遇上一位其他宗派的师叔,被他发现我在看话本,他就把话本收走了。” 刚说完,她听到桓宗又咳了起来,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背:“等明日参加了长德办的宴席,我们就去水月门,早点把药取到,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不急。”桓宗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散心,若是匆匆去水月门,反而本末倒置了。我的身体本就这样,就算吃了药也只是补充元气,病状也无法减轻多少。” “怎么会这样?”箜篌眉头紧皱,“没有治疗的方法吗?” 桓宗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茶水冒出的热气,熏进了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睛,语气淡淡:“随缘吧。” 见他这样,箜篌咬了咬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中午吃饭的时候,桓宗照旧只用了几筷子,箜篌塞给他一瓶补气丹,就让他回房间休息。 在床上打了一会坐,让灵气在体内循环了两个周天,箜篌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林斛,他手里还拿着一本线订书。 “箜篌姑娘,这是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你的。”林斛不说话的时候,像是没有感情的石头,开口说话像是 硬邦邦的木头。 箜篌接过话本,一看书封,竟然是修仙记里夜宿狐山那一册,顿时高兴道:“多谢桓宗赠书,整套修仙记,我就差这一册了。”她小心翼翼的把书放进收纳戒里,自从那次把书塞在袖子里被松河峰主发现以后,她就再也不把书往袖子里塞了,“桓宗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林斛面无表情摇头:“公子的身体是老毛病,没有什么大碍。公子还说,等下您去用晚饭时,叫他一声,他与你同去。” “好。”箜篌连连点头,对于这个慷慨赠书的好友,箜篌是好感十足,别说让她叫他一起去吃饭,就算让她帮他带饭,她也没有半点意见。 林斛回到桓宗的房间,见公子还在打坐,安静坐在一旁,不欲打扰。哪知道他刚盘腿坐下,桓宗就睁开了眼睛,“书送过去了?” 林斛点头,见桓宗还盯着自己,他只好补充了一句:“箜篌姑娘很喜欢公子送她的这本书。” “嗯。”桓宗闭上眼,整个人像是玉雕的人偶,完美精致却没有丝毫活气。 一个时辰后,箜篌敲响桓宗的房间门,开门的是林斛。箜篌见桓宗在打坐,做了一个她先离开,不打扰桓宗的手势,林斛木讷的点头。 “是箜篌来了吗?”桓宗在此刻睁开眼,起身走到箜篌面前,“到用晚饭的时间了?” 箜篌点头:“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桓宗随意道,“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你就来了。” “那就好。”箜篌笑了笑,“好多筑基以上的修士就算不闭关,也没有用膳食的习惯。”她今天就发现,好多修士并不爱用饭食。与这些人比,他们云华门在吃食方面,就讲究多了。好在桓宗虽然每顿饭都用得少,但还是会吃几口,让她不用单独一个人吃饭,旁边桌还要坐几个偷偷打量他的人。 “能够享受美味,也是一种修行体验,这没什么不好的。”桓宗跟在箜篌身后,看着少女鲜活的背影,淡漠的脸似乎也被传染了一丝活气。 “你说的对,吃也是修行嘛。”箜篌跳下最后一级台阶,鬓边的步摇跟着晃了晃。 桓宗看着她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 “对了,还不知你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箜篌转身看桓宗,眼里是单纯的疑惑,再无其他的含义。 桓宗微微一怔:“我是……琉光宗的弟子,不过因为身体不太好,并 不常与外人接触。” “琉光宗?”箜篌瞪大眼睛,闪身靠近桓宗,小声道,“你真的是琉光宗弟子?” 看到她眼中的好奇与兴奋,桓宗眼睑微微垂下:“嗯。” “那我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哦,你千万别说出去。”箜篌音量变得更低,“你们宗门里那个仲玺真人,真的身高九尺,双目如电吗?” “嗯?” 在这个瞬间,桓宗的表情有些茫然。 31.礼物 见桓宗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箜篌瞬间反应过来,桓宗身体不好,平时跟宗门弟子来往可能不会太多,她只简单提这么几句,对方可能还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就是那位年仅三百岁就已经是分神期修为,一剑能推山倒海的仲玺真人。”箜篌眼巴巴的看桓宗,“你对他有印象吗?” “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桓宗与箜篌在桌边坐下,沉默不语的林斛替他们倒了两杯茶。 “他身高九尺,洞府的门是不是要比其他弟子高?”箜篌捧着茶杯,语气带着几分猎奇,“我还从没见过长这么高的人,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身高九尺,双目如电……”桓宗看着箜篌,眉梢微皱,整个人都染上了一丝忧郁,“是谁跟你说,他长这样的?” “外面都这么说,据说这位仲玺真人气势如虹,敌人站在他的面前,还没有动手就已经被他吓得屁滚……”箜篌觉得这个用词有些不文雅,于是换了一个说法,“被吓得腿都软了,是修真界近千年来最厉害的修士。雍城有本专门写仲玺真人生平的书,卖得特别好。” “还有呢?”桓宗问。 “还有?”箜篌愣了愣,仔细回想着那本书里有关仲玺真人的描写,“还有就是他以一挡五,越阶杀敌之类的,特别厉害。就是吧……相貌普通了些。” 哐当一声,林斛手里的茶杯掉在了桌上,他板着脸捡起茶杯:“抱歉,手滑了。” 箜篌把自己手帕借给他,转头问桓宗:“你跟这位仲玺真人关系好吗?” 桓宗默默地缓缓地摇头。 箜篌松了口气,觉得这个话题还可以继续下去:“身高九尺,说明他比我们高很多,骨头也特别粗壮。双目大如铜铃,能把人吓得腿软,这说明他的相貌可能不会太好看。所以说啊,仲玺真人的经历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擦完桌子的林斛,扭头看她。 “上苍是公平的,拥有了令所有修士都羡慕的天资,就会在外貌上找补回来。”箜篌语气有些遗憾,“世间长得好看天资又出众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桓宗闻言笑了:“那你一定是那个例外。” “唔?”箜篌愣了愣,随即笑开,“桓宗,你这是在夸我长得好看?” 桓宗微笑着点头,这个笑太好看了,好看得他说什么话,别人都会觉得肯定诚意十足。 捧着 脸颊,箜篌道:“所以老天给了我一个坑女儿的爹,如果不是师父把我带来修真界,现在的我不是被送去和亲,就是在皇家道观祈福。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说不定我连活到成年的机会都没有。” 等景洪帝赢得了天下民心,她这个前朝吉祥物的意义已经可有可无,就算悄无声息的病死,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桓宗在箜篌身上,没有看到愤恨与不甘,而是一种释然与庆幸。 “人学会满足很重要,珍惜拥有的,放过已经失去的,会让自己开心很多。”箜篌看伙计端菜过来,从筷笼里抽出筷子,所有心思都放到了吃上面。 看着她笑弯的眉眼,桓宗跟着笑了。 “传言是假的。” “什么?”箜篌夹起菜,一双眼睛茫然的看桓宗,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有关仲玺真人的传言是假的,他身高没有九尺,眼睛……”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压住嘴角的笑意,“眼睛也不是如铜铃如电。” “所以那本书骗了我?”箜篌放下筷子,咬着唇道,“那本书还说是什么仲玺真人实录,究竟实在哪儿?” 桓宗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仲玺真人是个男的,修为也是分神期,这些都没错。” 箜篌:“……” 感觉并没有被安慰到。 另一家客栈中,长德特意花钱租了一个后院,他与另外几个外门弟子住东边,绫波与她的婢女住西边。院子中间有个大屋,供住客来招待朋友。此刻所有人都在大屋里,长德沉着脸表情不太好看,绫波红着眼眶坐在椅子上,几个外门弟子大气都不敢出,气氛十分沉重。 “师兄……” “这次回去,我会禀告师父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长德沉着脸道,“你好好想想,这次的事情处理得是不是不妥当。” “可若是我好言好语对他们,他们会听我的话吗?”绫波反驳道,“难道要外面的人说我们昭晗宗好欺负,自己的人被杀,也不敢追究,任由凶手在眼皮子底下离开?” “查清事情真相的方法有很多,你用了最糟糕的方法。”长德无奈叹气,“你大可以向邱城的城主施压,让他尽快查出凶手。”邱城的城主肯定不敢得罪昭晗宗,查案的时候一定会很用心,师妹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好。这样既不损失昭晗宗的颜面,得罪人的事情也不用她来做。 他 没有想到师妹性格如此冲动,把很简单的一件事,办成了这样。 “邱城的城主修为平平,胆子又小,能查出什么来?”绫波看不上邱城城主,“如果靠他来找出凶手,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就算他不行,还有他背后的云华门。”见师妹还没想明白,长德忍不住怀疑,这个师妹的天分全用在五灵根上了,没有长脑子,“你这样一闹,让我们从最受同情的受害者,变成了盛气凌人的欺压者,你明不明白?” “谁稀罕那些小门小派的人怎么看我们。”绫波小声嘀咕道,“便是不高兴,他们也只能忍着。” “若是遇到不愿意忍,修为又比你高的怎么办?”长德反问,“等你出了事,就算宗门替你报了仇,难道你还能完好无缺的回来?” “不、不会有胆子这么大的吧?”绫波语气有些发虚。 “那你说,为什么有些大宗门的弟子外出游历丧命?”长德站起身,“今晚你好好想想,明天中午的宴席上,你站出来好好向众人致歉,不要让人说你嚣张跋扈。修行的路还长,难道你想让这种名声跟你一辈子?” 绫波绷着脸没有说话。 “你该庆幸客栈里没有琉光宗的人,我们昭晗宗是厉害,但还得罪不起琉光宗的人。”想起琉光宗那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山崩地裂的剑修,长德就忍不住揉了揉脸。 “云华门那个箜篌……” “云华门的弟子大多性格随和,不是多事的性格。只要你行事不是太过分,他们是不会管你的。”长德见绫波终于反应过来,心情好了些许,“所以我才说,你该庆幸遇到的是云华门弟子。若遇到的是琉光宗弟子,等到宗门交流会的时候,琉光宗肯定又要站出来,提什么宗派弟子言行规则,丢脸的还是我们。” 绫波悻悻道:“师兄,我知道错了。” “去休息吧。”长德叹气,“以后做事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绫波脸上发烫,觉得在场几个外门弟子都在看她笑话,匆忙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桓宗在屋子里坐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箜篌过来敲门,他担心她是打坐修炼时出了岔子,便让林斛去敲门问问。没过一会儿,林斛回来了,“公子,箜篌姑娘说再等半个时辰就好。” 桓宗发现他神情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箜篌姑娘在梳妆打扮,她说不能输给绫波仙子 ,这是女人与宗门的颜面。”林斛不明白,梳妆打扮与颜面有什么关系。 桓宗愣住,他也不明白。 半个时辰后,箜篌果然过来敲门了。桓宗打开门,发现箜篌换上了一件广袖流仙裙,整个人仿佛在发光,比昨日漂亮许多,但是除了头发与衣服不同以外,他又看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回神啦。”箜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挥袖间带着淡淡香味,很好闻,若有似无。 “抱歉。”桓宗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忙收回神,“现在走吗?” “嗯,让你们久等了。”箜篌展颜一笑,眼中仿佛有星星在闪耀。 对女人容貌没有美丑认知的桓宗,第一次真切认识到什么是美。他不擅长夸奖女子的容貌,也从没有夸奖过,所以只能有些别扭道,“很好看。” “谢谢。”箜篌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尤其是辛辛苦苦梳妆一个时辰后。至少这会让她觉得,这一个时辰没有白折腾。 摘星楼是邱城最大最出名的酒楼,靠着收费高、服务好、食材全部蕴含着丰富的灵气而出名,在这里吃饭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吃饭,它更代表着身份或是地位。 很多修士为了符咒、药材、法器节衣缩食,哪里舍得花大笔的灵石去这种地方奢侈,所以能去这里赴宴,被绫波强行留在客栈里的修士们,还是很期待的。 箜篌与桓宗去得晚一些,等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身为昭晗宗掌派大弟子的长德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客人,论处事手段,长德比绫波强太多。 不过修真界的天才修士们大多性格各异,但凡修为高深的修士,都很难做到长袖善舞。像长德这种修为不错,又擅长处事的修士,能做掌派弟子就不奇怪了。 看到箜篌、桓宗与林斛过来,长德热情地迎了上去:“三位道友,请上座。” “多谢长德道友相邀。”箜篌踏进摘星楼,终于明白这座楼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了。因为楼里摆了法阵,灵气充裕,屋顶上空由灵气聚集的星星点点,就像是真的星星一般,闪耀美丽。 “请随我来。”长德在前面引路,领着三人上楼。上了楼以后,箜篌看到了被众修士讨好的绫波。这些修士昨天还对绫波抱怨连连,今天就已经开始献殷勤了。 这些男修士对修为高长得漂亮的女修士,总是格外宽容的。今天绫波不过是 站出来说了几句道歉的话,他们便纷纷表示不再计较,一口一个仙子叫着,热情不已。 箜篌的到来,让这些男修士情绪更加高涨,若不是箜篌身边还有个相貌俊美身份不明的桓宗,他们恨不能立刻围拢过来。 看到箜篌,凌波脸上的笑意略淡了几分,幸好她今天出门前特意打扮过,不然就被这个箜篌比下了。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心机,连耳珰都是精心挑选过。 “箜篌仙子。”绫波笑着上前,牵了一下箜篌的手,语气亲热道,“你总算到了,我刚才还担心你有事耽搁,不能过来呢。” “有美人姐姐在,我怎么舍得不过来。”箜篌笑了笑,与绫波寒暄几句,与桓宗、林斛在桌边坐下,她捂着嘴小声在桓宗耳边道:“幸好我今天特意打扮过,刚才那位绫波仙子,从头到脚至少打量了我十遍。” 带着暗香的热气轻轻吹在桓宗耳朵上,他觉得自己半边脸都跟着热起来。一时间箜篌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楚。 “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位绫波仙子可能不太喜欢我,但她是个美人,她的脸能让我身心愉快的。”箜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桌上摆着很多精美的吃食,但是她很矜持,并没有像与桓宗单独在一起时,随意的动筷子。 “你很好。”桓宗这句话说得很认真。在他看来,箜篌性格鲜活,天真可爱,没有哪处是能让人讨厌的。 箜篌偷笑:“嗯,你也很好。” 长德一边与宾客说话,一边注意着箜篌与桓宗这边,桓宗身份不明,又不是云华门的弟子,难道与箜篌有男女之情?箜篌是云华门中,天分最高的五灵根弟子,云华门又怎么能允许她与其他男人有私情,影响修为? 就在他再一次看向箜篌与桓宗时,桓宗突然抬起头,迎上了他的视线。对方眼神淡漠,发现他在看他,也不闪不躲,反而让长德有些尴尬起来。他端起酒杯,向桓宗遥遥举杯。 哪知道桓宗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自然也没有举起酒杯与他互敬。 这个举动让长德面上有些过不去,他捏紧酒杯,勉强让自己维持风度。转头继续与其他人寒暄,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不过这件事过后,后半场宴席上,他再也没有偷偷打量箜篌了。 一顿饭称得上是宾主尽欢,在场修士们恨不得拍着胸口说昭晗宗有多好,夸长德与绫波的话,像是不要钱似的,都夸出了花来。 在这些人身上 ,箜篌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易变,在地位与利益面前,喜恶也可以像六月的天,说反复就反复。就连昨天早上被绫波一掌拍得吐血的修士,在长德夸奖几句,又送了一瓶丹药后,笑得连嘴都合不拢。 宴席结束,箜篌起身向昭晗宗弟子辞行,走出摘星楼以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昨天早上,我没有因为那个吐血的修士与绫波闹得不愉快,不然就白做恶人了。”箜篌把手背在身后,语气有些淡淡。 “你不高兴?”桓宗看得出箜篌情绪不太高。 “也没有不高兴。”箜篌摇头,“就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像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桓宗试图安慰她,想了半晌:“没关系,我陪你多走走多看看,你就会发现,这种事很正常。” 林斛默默看他,公子,如果不会安慰人,你还是不要开口了。 “嗯。”箜篌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我还是见识太少了。” 林斛绷紧了脸,庆幸自己不爱说话。 “那边好像有个特色风味店。”箜篌突然又高兴起来,“桓宗,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些东西。” 桓宗见箜篌小跑着奔向店铺,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见她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不解的问:“你买这些做什么?” “给师父他们寄回去啊。”箜篌掏出灵石递给掌柜,“我出来前特意打听过了,很多城里都有驿站,他们可以帮着寄东西回去。” “姑娘,驿站就在西街边上,您的东西多,又是寄同一个地方,价格上会有优惠。”掌柜卖了不少东西,心情好,拿出一个牌子递给箜篌,“我们店跟驿站关系好,你拿这个牌子过去,他们能给你八折优惠价。” “谢谢你啊,掌柜。”箜篌把牌子收起来,把买好的东西全都塞进收纳戒,问桓宗,“我刚才看了,这家店的东西挺不错,你要买吗?” 桓宗目光扫过货架上的东西,不是珍稀的丹药法器,只是一些风味小吃以及富有邱城特色的手工艺品,比不上宗门里的东西精致讲究。 “我出门后师父师兄他们肯定很担心,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他们收到后,肯定会很开心。”箜篌似乎已经看到师父师兄他们开心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掌柜的,给我拿……”桓宗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货架上几样东西,“拿二十份。” “好嘞!”掌柜十 分高兴,他最喜欢这些买风味产品的外地修士了,不仅出价爽快,买得又多,他这家店能开下去,全靠这些外地人鼎力支持。 两天后,琉光宗宗主、峰主以及某些弟子听到下面的管事来汇报,说有来自邱城驿站的飞剑使者求见。 他们非常茫然,飞剑使者? 32.树屋 作为一名资深的飞剑使者,鲁甲去过很多地方,到过很多宗门,为无数修士及普通人送过书信及物品。他以前是个散修,修为进入金丹期以后,就一直停滞不前,又买不起昂贵的丹药,就只能加入驿站,成为飞剑使者的一员。好在修士们对飞剑使者非常礼遇,也不敢冒着得罪各大宗门的风险抢劫他们。尤其是两百年前,一位有名的元婴老祖写赋赞扬过他们以后,他们在修真界的地位更是水涨创高,被无数人誉为希望的指着,爱与情感的指路人。 这次让他这个老手到琉光宗送东西,是驿站特意安排的,怕新来的飞剑使者资历浅,沉不住气,在琉光宗面前漏了怯。等鲁甲走进琉光宗以后,他觉得驿站在这件事上考虑得非常周到,里面凛冽的剑气,还有那些剑修们面无表情的模样,都让他有腿软的冲动。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挺直了腰,站稳了腿,身为金牌飞剑使者的尊严不能丢。 “这些东西,真的是你口中那位桓宗寄来的?”金岳看着用油纸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各种包裹,动了动手指,其中一个包裹就到了他手上。拆开包裹一看,里面装着的不是孤本秘籍,也不是珍稀药草,而是……熏肉? “这是邱城最有名的蜜香熏肉,口感香甜又有嚼劲,是外地修士到邱城必点的一道菜。”飞剑使者见在场众人表情十分奇怪,以为他们在担心吃食不卫生,尽管非常敬畏这些人,但是他仍旧尽职尽责的解释,“请诸位放心,我们驿站的伙计都十分有良知道德,在打包的过程中,非常注意卫生情况,更不会偷吃缺斤少两,这是客人下单时签的字,诸位可以根据订单上的内容,核对数量与重量。” “寄东西的人,真的说他叫桓宗?”坐在下首的松河峰主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没有记错?” “请尊贵的客人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弄错顾客的信息。”鲁甲道,“请您相信我们的工作能力。” 整个大殿陷入沉默中,金岳在确认单上签了自己名字:“有劳使者了。” “不必客气。”拿到确认单,鲁甲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离开正殿就跳上飞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琉光宗。跟这些剑修说话实在太有压力了,待太久不利于长寿。 “宗主,您说这会不会是什么暗示?”松河把特产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上面有特别的标识,“还是说邱城发生了什么事?” 金岳眉头紧皱:“派个弟子去邱城打听打听。” “我这就安 排。”松河站起身,匆匆往外走,怕自己动作慢了,会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云华门演武场上,内门弟子正在教新来的弟子正在练习入门剑法,见到一个飞剑使者由五行堂弟子领着进正殿,默默猜测是谁给掌门他们寄了东西。 新弟子见内门师兄师姐们躲在一旁窃窃私语,都生出了好奇心。 等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是栖月峰的亲传师姐给掌门、峰主还有亲传弟子寄了土特产,就连晚上他们吃饭的时候,碗里都多了几片邱城特色熏肉。 身材微胖的高健演吃得很开心,见身边的归宁还没有动筷子,便问:“你不喜欢吃?” 归宁小声道:“我听说晨霞峰的峰主与栖月峰峰主关系不太好?” 高健演扒了几口饭,不明白归宁这话是什么意思。 “箜篌师姐给晨霞峰寄特产,就不怕栖月峰峰主生气?”归宁垂下眼睑,“做弟子的,不应该对师父言听计从?” “话是这样没错,但两位峰主之间又不是深仇大恨,用不着闹得这么僵吧?”高健演往四周看了看,伸手揽住归宁的肩膀,“你别说了,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归宁推开高健演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夹起一片熏肉放进嘴里。直到他结束用餐,碗里其他的肉都没有动。高健演咽了咽口水,这么好吃的熏肉都能剩下,挑食真不是好习惯。 雪一直没有停,箜篌与桓宗离开邱城后往东前行,天黑的时候他们还在林子里。到了冬季,很多树的叶子已经脱落,雪与腐烂的叶子混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腐朽味道。 箜篌从飞剑上跳下来,在四周看了一眼,兴致勃勃道:“我们今晚睡在树上吧。” 桓宗掀开帘子,见箜篌似乎对露宿在外充满了期待,抬头挑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从袖中取出某个东西往树上一抛,一栋小木屋便出现在了树上。 “树屋?”箜篌欢呼道,“桓宗,你好厉害,连这个都有。” “只是一件不值钱的法器而已。”桓宗没有想到不过是一栋木屋,能让箜篌高兴成这样。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住过树屋呢。”箜篌想飞进树屋去看看,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急切,只好把手背在身后,用脚轻轻踢地上的积雪,“我原本还打算用树枝搭个小窝来着。” 踢了没几下,积雪下面忽然窜出一个黑影,黑影散发的灵气,让四周的枯草长出了几片绿叶。 灵物还是灵药?箜篌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足尖一点飞身追了上去。这个灵物速度非常快,箜篌飞来跑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把它死死摁在自己手上。 “桓宗,是朱红草!”箜篌紧紧捏住手中扭来扭去的灵草,顾不上擦去脸上头上的枯叶与污雪,趴在地上喜滋滋的扭头对桓宗道,“你快拿玉药盒来,吃了它对心肺有好处!” 桓宗见她一身的狼狈,手臂被冰雪磨得通红,还舍不得松开朱红草。取出一个玉药盒,他蹲下身取过她手里的朱红草,盖上盒盖,把手伸到她面前:“地上凉。” “没事。”箜篌抓住桓宗的手,借力站起身。低头见桓宗白皙干净的手掌,被她弄上了污泥,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默默的把手移到了背后。 “这个玉药盒你一定要收好,这种灵草十分难得,在你回到宗门前,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个。”桓宗看了眼旁边那团被箜篌踹开的雪,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某个奇迹。 朱红草生长毫无规律,十分难得。就算偶然遇到,也会有凶蛇护灵。谁能想到这么难得的灵草,被人踢上几脚就蹿了出来,至于护灵的凶蛇……大雪天气,或许是在冬眠? “给我干什么?”箜篌莫名其妙,“需要这个的不是你吗?” 她身体好好的,没病没灾,留着这个干什么?做成药丸子吃着玩吗? 桓宗愣住,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给我?” “对呀。”箜篌点头,“给你啊。”箜篌怀疑桓宗的脑子因为生病太久,反应能力有些慢。不过这是她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算傻了点,也不能嫌弃。 “你知不知道这是朱红草?”桓宗伸手摘去箜篌发间的枯叶,失笑,“怎么能给我?” “就是因为知道,才给你啊。”箜篌觉得桓宗提的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奇怪,他们三个人里面,就他身体不好,一路上总是咳嗽,这个药不给他给谁? 桓宗觉得,箜篌此刻看他的眼神,似乎在问他,你是不是傻?他握紧玉药盒,笑出声来,因为笑得太大声,还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耳尖跟脸颊都红了起来。 “箜篌,谢谢你。”他的眼睛亮极了。 看着他的眼睛,箜篌想起了夏夜里的星星,又闪又好看。 “不客气。”她大方的摆了摆手,随后想起自己的手还脏着,不好意思的笑了 笑。 “你的手臂受伤了。”桓宗收起玉药盒,掏出柔软干净的帕子,弯腰用药液冲干净箜篌手臂上的擦伤,把帕子缠绕在她手臂上,“雪天冷,伤口愈合的速度慢一些,今晚睡一觉,明天就能痊愈了。” “谢谢。”箜篌抬头偷偷看了好几眼树上的木屋,红着脸道,“我能不能上去看看树屋?”建在树上的屋子,一定很好玩。 “可以。”桓宗笑,“你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可以重新炼制一下。” “那我去啦。”箜篌迫不及待地飞上树,爬进了木屋中。 看着少女欢快地消失在树屋门后,桓宗脸上仰头看着树屋,脸上的笑意仍在。 “公子。”林斛走到他身后,难掩激动之情,“真的是朱红草?” 让御霄门找遍了整个凌忧界都没有寻到的朱红草,竟然这么简单就到了公子手中?他看着地上那堆被箜篌踢开的积雪,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 桓宗微微点头:“没错,这就睡朱红草。” 在修真界价值连城,无数修士苦求不得的朱红草。 “桓宗!”树屋的窗户打开,少女伸出一颗脑袋,语气激动得像是收到心爱礼物的孩子,“树屋里面好漂亮,里面居然还有软软的大床与各种吃食,你准备得好周全!” 这件法器是他很小的时候,宗门里一位长辈送给他的,他从未拿出来用过,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里面还有好多玩具。”没过一会儿,少女从屋里捧出个比她脑袋还要大的不倒翁,递到窗外让桓宗看清楚,“这个不倒翁长得好像你呀。” 桓宗看着那个眉眼扭曲,圆肚子的不倒翁,默然无语。 这种没手没脚的不倒翁,究竟哪里像他? 33.林子 “不像。”桓宗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很肯定的回答。 “眼睛很像嘛。”箜篌指了指不倒翁的眼尾,“这里往上这么微微一翘,就是跟你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桓宗:“……” “好吧,不像就不像。”箜篌见桓宗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放下不倒翁,“我换衣服,你们不要上来。”说完,把门窗一关,还不忘在四周加一个结界。 “咳。”桓宗干咳一声,不太自在的转身,见林斛蹲在地上刨雪:“林斛,你在做什么?” “公子,我想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灵草。”林斛板着脸回答,手里的动作不停,眨眼间就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 桓宗摇头:“别挖了,哪有那么多灵草长在同一个地方。” 林斛认真道:“公子,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桓宗微怔,半晌后轻轻叹口气:“雪大了,晚上你在马车里睡吧,不要在马车外面打坐了。” “桓宗,树屋里面很大,等下我睡里间,你睡外间。”换完衣服的箜篌打开窗,“中间隔了一道门,没关系的。” 桓宗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看都不是她吃亏。 树屋的确做得很精致,有门有窗户,吃食玩具桌椅齐全,屋檐上挂着玉铃铛,风一吹就发出轻柔美妙的声响,它非常完美的符合了箜篌对树屋的所有幻想。 美好得就像是一个梦,箜篌很开心,她觉得心脏仿佛要从胸口飞出来。趴在窗户上,她对站在树下的桓宗笑了笑,“谢谢你。” “里面所有用具我都没有动过,你可以放心用。”桓宗脚尖一点,轻飘飘在树屋旁边的树干上坐下,侧身靠着树干,点点雪花穿透没有树叶的树枝,落在他的发间。 他轻咳几声,从收纳戒中取出一个小药瓶,仰头咽下整瓶药,转头见箜篌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收起药瓶:“怎么了?” 箜篌摇了摇头,张开手掌,一把折叠纸伞徐徐展开,她指尖一点,纸伞轻轻飞到桓宗头顶,为他遮住冰凉的雪花:“雪化了会冷。”每天吃这么多药,不能肆意用灵气,这样的日子一定很痛苦。 纸伞为桓宗遮住了风雪,他伸手握住伞柄,冰凉的触感传入掌心:“谢谢。” 玉玲叮叮当当作响,箜篌看着桓宗的侧脸,眼也不眨。她以前不知道,原来世间有男人能把撑伞的动作做得这么好看。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简直就是上天给世人的馈赠,给大家带来美的享受。 忽然间,桓宗收起伞,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了?”箜篌见到桓宗这个动作,抬头往黑漆漆的天空看,除了树屋烛火照耀下的雪花,她什么都没看见。 “有修士过来了。”桓宗飞到树屋门口,一撩衣袍盘腿坐下,头也不回道:“树屋有防御阵,若是等下修士进了林子,你不要出来。” 刚说完这句,他身后的树屋门被推开,一股力气缠住他的腰,他保持着坐在地板上的姿势,被硬生生拖了进去,姿态实在称不上优雅。 “箜篌,你……” “嘘。”箜篌挥袖封印住玉玲,不让它们发出声音,灭了树屋里的烛火,见树下的林斛以及收起了马车,躲到了不知哪棵树上,才关上窗户,小声对桓宗道:“你别说话,也许只是路过呢。” 桓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虽然身处在黑暗中,但是以他的修为,还是能够看清箜篌的动作。此刻的她,小心翼翼趴在门边,贴着门缝往外看,像是只有些胆小的奶狗。 “你别怕,过来的修士修为不算高。”藏在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我能护着你。” 箜篌坐直身体,转头望桓宗所在的方向望去,可是树屋里太黑,她看不到桓宗在哪儿,自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出门在外,以和为贵,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安全为上。”更何况以桓宗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哪里敢让他出手。 想到这,她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念叨,千万不要是邪修,也不要是不好相处的散修,最好是无意间路过,注意不到他们。 桓宗看着黑暗中默默祈祷的少女,忍不住想,她知道元婴修为以上的修士,能在黑暗中视物吗?桓宗移开视线,决定不让箜篌知道这种有些尴尬的事。 这么大的小姑娘,大概正是要面子的年龄? “师父,我们已经飞了两天两夜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青袍弟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霜雪,说话的时候,口里吐出一大口热气。 水冠真人回头看了眼面带疲倦之色的几个师门弟子,点了点头:“下面有片林子,我们在此处稍作休息,明天早上再启程。” 几个弟子心中一喜,连忙操纵飞行法器往林子里降去。青袍弟子跟在水冠真人身后,小声道,“师父,这次不过是元吉门一位峰主的元婴大典,我们何必这么急着赶过去?” 水冠真人 从飞剑上跳下,叹气道:“我们龙虎门势微,就算想做十大宗门的附属门派,人家也看不上我们。元吉门近百年来发展得越来越好,外面都在传,元吉门有可能取代现在十大宗门中的某一个,成为新的十大宗门之一,我们得罪不起。” 青袍弟子皱了皱眉,元吉门这些年发展得确实越来越好,在很多修士中声望也高,但是十大宗门的排名,已经近千年没有动过了,元吉门想挤进十大宗门,可能也没那么容易。 “元吉门去年收了两个单灵根弟子,据说天赋极高,连五灵根弟子都比不上。”水冠真人从收纳袋里取出一盏防风灯提在手里,提醒几个弟子道,“不要走散了,以防林中有凶兽。” “是。”几个弟子牢牢跟在水冠真人身边,青袍弟子有些不甘道,“若是我们能像御霄门、和风斋那样,依附在琉光宗门下,就不用讨好像元吉门这些门派了。” 水冠真人摇头叹气,不好直接说徒弟异想天开,他们龙虎门从上到下资质平平,修为最高的长老,也只是个元婴修士。元婴修为放在整个凌忧界,确实还算不错,可是琉光宗还缺一个元婴修士吗?就连他们宗门里最年轻的峰主,都是分神期修为。 整个凌忧界,能到分神期修为的修士,也不足十人,可见琉光宗的实力有多强大。 越往里走,水冠真人越觉得不对劲,他停下脚步,朝四周拱手道:“在下龙虎门水冠,带门中弟子路过此地,无意打扰道友休息,请道友莫怪。” 几个弟子见水冠真人这个反应,握紧手中的法器,仓皇张望,以他们的修为,根本找不到哪里有其他修士。 嚓嚓嚓。 林中传出脚步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树后走出来。水冠真人深吸了一口气,把弟子拦在了身后。 “水冠真人请随意。”人影在离水冠真人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摊开手掌,手心发出灿烂的光芒,照亮了他平静的脸庞。 水冠这才看清对方的样貌,高鼻梁、宽脸,嘴唇很薄,看起来有些不好相处的样子。身上的黑袍看起来非常不起来,但却有灵气涌动,更重要的是,对方修为比他高,应该是位元婴老祖。 “见过这位老祖,冒昧打扰,请老祖见谅,在下这就带弟子离开。”水冠真人很识趣,不敢拿自己与弟子的性命,来赌这位老祖的脾气。 “不必,在下也只是随公子在此处暂住一宿,明早便会离开。”林斛看出这几个修士神情疲倦,猜 到他们赶了很久的路,“诸位就在此地休息就好。” “多谢老祖。”水冠真人松了口气,朝林斛作揖感谢。也不知是这位元婴老祖口中的公子是何等高人,竟能让元婴老祖受他差遣。 林斛没有再理他们,很快就隐没在树林中。 “原来真的只是路过的修士。”箜篌放下心来,“桓宗,你好厉害,隔着这么远都能察觉到有修士靠近。” 桓宗苦笑,他现在连靠近的修士修为高低都判断不出来,有什么可厉害的。 “原本我一个人出门,心里还有些害怕,现在有你同行,我是一点都不害怕了。”箜篌点亮树屋里的灯,解开玉玲珰封印,叮叮当当的铃声再次响起。 烛火映红桓宗的脸颊,他站起身道:“我去外间,有什么事你叫我。” “好。”箜篌点头,“嗯……做个好梦。” 桓宗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箜篌,嘴角微微弯起:“你也是。” 树上突然出现一栋木屋,让水冠真人惊了一下,刚才他竟是半点都察觉不到这栋屋子的存在,有人在屋子外面弄了隐藏结界? “师父,这栋树屋里该不会就是住着元婴老祖口中的公子?”青袍弟子小声道,“这好像是件上品法器。” “不要说话。”水冠真人喝止徒弟,以免他说出不合适的话,“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再去见礼辞行。” 夜已深,桓宗坐在树屋的屋檐下,寒风吹着他的脸颊,他从收纳戒中取出玉药盒,轻轻抚着上面的花纹,伸手封印住响个不停的玉玲。 玉玲声虽美,但响个不停,仍旧扰人清梦。 “公子。”林斛跳到树枝上,向桓宗传音道,“你该休息了。” 桓宗转头看他:“林斛,你说我这是不是占了小姑娘的便宜?” 林斛板着脸反问:“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34.嫉妒? 在林斛反问出这句话后,气氛有片刻的凝滞。桓宗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斛,林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寒风刮过,桓宗的衣袍在风中摇摆。 “你还是去休息吧。”桓宗站起身,推开树屋的门,躺在铺好被子的软榻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女孩子这么近,近得只隔着一扇门。树屋的墙上,雕刻着简易的剑法与花朵,他只需要睁开眼就能看见。内间的呼吸声缓慢匀称,箜篌睡得很沉。 他坐起身,盘腿打坐。虽不太通世故,但是他却无法做到安心睡在一个小姑娘身旁不远处,总有一种难言的心虚感。 灵台处灵气翻涌,不停地撞击四肢经脉。引导着灵气顺着经脉运转全身,把乱涌的灵气压制下来,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他捂住嘴,压抑住想要咳嗽的欲望,回头看了眼还没有动静的内间,闪身飞出树屋,扶着树干用帕子捂着嘴猛咳起来。 “公子。”林斛连忙上前,把丹药递给桓宗。桓宗打开手帕,把药咽下:“今天比往日好多了。” 林斛看了眼他手中的帕子,上面没有血,确实比往日好。 野外不方便沐浴,桓宗去马车里换了身衣服,下马车后问林斛:“昨晚那几个修士是去元吉门参加元婴大典的?” 林斛点头:“是龙虎门的人。” “无须管他们。”桓宗从林斛那里取了两瓶灵液,几颗灵果,放进琉璃碗中,回到了树屋中。 箜篌从睡梦中醒来,在床上懒洋洋地打了好几个滚,才从收纳戒中取出水洗漱梳妆。等到走到外间,发现桌子上摆着灵果灵液,桓宗靠窗而坐,低头看着一本书。 见她出来,桓宗收起书:“昨晚睡得好吗?” 箜篌点头,在桌边坐下:“这么早就在看书?” “你想看?”桓宗把书放到她面前。 “剑术心法要点?”箜篌敬谢不敏,把书推了回去:“我的剑术只能算作入门,这种书不适合我。” 桓宗把灵液递给她:“这种书对于非剑修来说,确实非常枯燥。” “你也是剑修?”箜篌打开灵液瓶塞,喝了一口,清香流入四肢百骸,舒服得她全身经脉都舒展开了,“我认识的剑修,都喜欢把剑握在手上,我都没见过你拿剑。” “剑修与剑确实不能分离。”桓宗把灵果推到箜篌面前,“但是到了一定境界,就能做到心剑合一,我手中虽无剑,但是心中有 剑。”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箜篌捧起灵气咔嚓咔嚓啃着,叹口气道,“近来我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修行讲究一个悟字,当你领悟到某些东西,自然便水到渠成。”桓宗见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拿了颗果子到嘴边咬了一口,“不要太过心急。” “都是五灵根修士,贵派的那位仲玺真人怎么做到三百岁就到分神期的?”箜篌掰手指头算,“你看啊,炼气、筑基、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化虚、大乘、渡劫飞升总共十个境界,他再努力努力,就能渡劫飞升了。” “从分神到化虚何其艰难,更别提渡劫飞升。”桓宗失笑,“整个修真界,大乘期的修士只有一位,已经几百年不曾现身,生死不知。化虚境界修士三位,其中一位多次冲击大乘期失败,已经无缘再进一步,待寿元用尽,便是陨落之时。分神期的修士,总共也不足十人,其中有两位在你们云华门。” 云华门上下性格随和,但却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原因,就在于他们门派里有两位分神期修为的长老,四位出窍期修士,十几位元婴期修士。加上他们门派护起短来,连脸皮都不要,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谁愿意招惹这样的门派? 很多修真门派中,能有一位元婴期修士坐阵,已是非常了不起,哪像云华门命这么好,元婴修士都有一打。不过有这么多高手坐阵,云华门也只能在十大宗门中排倒数第二,可见这个门派有多么的不思进取。 “分神境界的修士这么少?”箜篌瞪大眼,“这位仲玺真人才三百多岁,几乎能算得上修真界的十大高手之一了,他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这么厉害?” 桓宗从琉璃碗中挑出最大的灵果塞到箜篌手里:“多吃灵果,多喝灵液,你会比他更厉害。” “桓宗,我觉得你把我当小孩子在哄。”箜篌捧着拳头大的灵果使劲儿啃上一口,“我相信你跟这位仲玺真人关系不好了。”话里话外,都是仲玺真人离飞升还远的意思,如果关系亲密,能不盼着对方好? “我觉得吧,我们修行之人还是要心胸宽广,就算同门有不讨喜的地方,我们也不好这样的。”箜篌小心翼翼的观察桓宗脸上的表情,见他没有不高兴,才继续道,“嫉妒会影响心境,我们可以跟比人比,但不能太在意这些。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人学着满足会开心一点。” 听着箜篌一口一个“我们”,桓宗有种箜 篌把他拉到同一个阵营的感觉。虽然身上多了一个“嫉妒同门”的嫌疑,他心情依旧没有受到影响。 “仲玺真人是厉害,但是修为高又不能代表一切,比如说在我眼里,你就比那个仲玺真人好。”为了增加自己这句话的真实性,箜篌重重点了一下头,“真的。” 桓宗长得多好看啊,那个仲玺真人拿什么跟桓宗比。 桓宗笑了:“好,我相信你。” “公子。”树屋外,林斛轻轻敲着门,“龙虎门的水冠真人来向你辞行。” “水冠真人?”箜篌看了眼手里啃了一半的灵果,舍不得放下,便对桓宗道,“你要去看看吗?” “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桓宗站起身,走出树屋,与林斛的双目对上。 “公子,箜篌姑娘还小。”林斛心情复杂,“是个心性很好的姑娘。” 桓宗用手帕擦了擦手:“你说得对,我也很喜欢她。” 水冠真人带着弟子站在树下,看到一个面白黑发,容颜俊美的锦衣公子从树屋中出来,忙见礼道:“龙虎门水冠见过老祖,昨夜多有打扰,幸而老祖没有嫌弃,今日在下特带弟子来辞行。” “不必客气,这片树林天生地长,谁都能在这里休息。”桓宗没有下去,他神情淡漠,对这些不相干的修士没有任何喜恶,“诸位请自便。” 水冠见桓宗神情疏离,很识趣的不再打扰,把手伸到背后,给身后的几个弟子打手势,让他们跟着自己马上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林子里面传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水冠回头看去,几个年轻修士踩着飞剑飞过来,你追我逐,十分热闹。 “师兄,你看树上有栋树屋,好漂亮。”穿着粉衣的女修让脚下的飞剑升高,想靠近树屋看得更清楚一些,见树屋门前站着一个锦袍美男子,愣愣地悬在半空,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这位公子,你是树屋的主人?”粉衣女修终于回过神来,朝桓宗行了一个礼。 桓宗看了眼女修身后那几个匆匆跟上来的修士,沉默着转身回了树屋,留下林斛肚子站在门外。 林斛:“……” 女修面上有些过不去,小声嘀咕道:“这是什么意思嘛?” 不远处水冠真人默默看着这一幕,转头对弟子道:“你们出门在外,不要学这几位修士。” 青袍子弟结结巴巴道:“师父 ,这几个人好像是元吉门的弟子。”等下他们要是打起来,他们要不要去帮忙?可是……他们打得过吗? 水冠沉思片刻,伸手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见,快走快走。”说完,跳上飞行法器,恨不能马上就飞出这片林子。 “前面几位道友,请留步。”粉衣女修身后的男修们注意到水冠真人,开口叫住他们,“诸位是去奎城?”元吉门就在奎城,整个奎城都属于元吉门管辖范围。 水冠真人很后悔,为什么他刚才不能走得再快一些。他让飞剑调转头,朝几人拱手道:“正是。” 男修们回了一礼:“刚好我们也回奎城,倒是可以通行。” 水冠心中暗暗叫苦,还是不了吧,我怕跟你们一起,就不能活着到奎城了。他扯了一个干笑,示意徒弟们不要随便说话:“怎么好麻烦诸位。” “无碍,恰巧顺路而已。”为首的男修是元吉门掌派大弟子周肖,天资虽然普通,但是修行刻苦,为人稳重,心地也好,已是心动期十阶大圆满修为,很快就能冲击金丹境界。 这次他带几个筑基期的师弟师妹出门历练,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只是这些师弟师妹性格有些跳脱,让他头痛不已。 “师兄,这修士好生无礼,我与他见礼,他连一句话都没有。”粉衣女修是周肖的师妹,因为相貌出众,在宗门里受到很多男修追捧,以至于有些任性。好在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招惹出什么事来。听到师妹的抱怨,周肖就觉得头有些疼,他朝树屋门外的林斛拱了拱手,对师妹道,“金玲,不得无礼。” 叫金玲的粉衣女修撇了撇嘴,对掌派师兄这种怕事的性格十分不满:“我又没做什么,怎么就无礼了?” 林斛板着脸:“我家公子喜欢清静,诸位请自行离去。” “请前辈见谅,我们这就离开。”周肖看不出林斛的修为,但可以肯定对方高出他很多,他怕金玲再说出更多得罪人的话,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师妹,走。” “你干什么!”金玲想推开周肖,但是周肖抓得太紧,她没有推开:“师兄,你放手。” “不要闹。”周肖沉着脸道,“这有可能是位元婴老祖。” “元婴老祖怎么了,元婴老祖也要讲理,总不能随便杀人。”金玲皱眉道,“我又没准备做什么。” 周肖想,你要真打算做什么,这会儿就不能站在飞剑上,而是躺在地 上了。他转身对几个师弟道,“看好金玲师妹,不要让她乱来。” 几个师弟也看出林斛修为高深,不敢多言,团团把金玲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劝起来。 “师父,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讨好元吉门了。”青袍弟子小声对水冠真人道,“这个门派看起来,行事太……率直天真了。” 他说得很委婉,与其说是率真天真,不如叫没脑子。门下弟子不好好管束,惹出事来是会连累整个宗门的,他们这种小门小派都明白这个道理,元吉门难道不懂? 还是说近些年发展得越来越好,就开始张狂起来了?到底是新兴的门派,比不上十大宗门有底蕴,行事气度差得远了。 眼看元吉门几个弟子叽叽喳喳吵嚷得厉害,林斛皱了皱眉。他跟在桓宗身边多年,向来不爱做欺负小辈的事情,所以尽管不喜这些小辈的做派,还是忍了下来:“诸位,请速速离开。” “我可以离开,让你家公子出来,我就走。”金玲道,“别人行礼要还礼的道理,他难道不懂么?” 树屋里,箜篌趴在窗户缝隙边看热闹,听到粉衣女修这句话,转头对桓宗道,“跟这位姑娘比,绫波道友实在是可爱多了。”绫波虽然有些娇纵,但也不是混蛮不讲理,而且还知道尊敬师长,长德说什么就听什么,这位在外面这么不给师兄颜面,是怕别人没有笑话能看? 修真界外面真有意思,什么奇葩都有。 “吵什么?”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修飞过来,见到元吉门几个弟子吵吵闹闹,抬掌一拍,飞剑上的男女纷纷落地,好不狼狈。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这么不懂规矩。”女修冷哼一声,“扰人清静。” “你……”金玲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女修便凌空一挥,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在地上滚了三四圈才停下,她来不及爬起身,便吐出几大口血来。 “不知死活。”女修理了理宽大的袖子,与站在树屋前的林斛对视一眼,“道友好脾性,这种不懂规矩的小辈,该教训就教训,也算是替他们宗门分忧,免得他们出去得罪更多的人。” 林斛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几个连话都不敢说的小辈,略点了点头:“道友说得是。” 女修红唇轻扬:“还是说道友见这个小姑娘相貌娇美,舍不得动手?” 林斛瞥了眼躺在地上吐血的粉衣女修,娇美? “你这个 妖妇,你竟然敢动手伤人,可知我的师父……” 女修冷笑着回头,黑色的摆袖突然暴涨,变成长长的绫布缠绕住金玲脖子,单手一拉便把金玲拖到了她面前,她抓住金玲的脖子:“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箜篌见黑袍女修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伸手拉了拉桓宗的袖子:“桓宗,这人是谁,脾气怎么这么大,一言不合就动手?” “她叫雪玉,外号黑袍女,是一位元婴修士,脾气古怪,最不喜欢年轻娇俏的小姑娘。”桓宗见箜篌趴在窗缝边实在太辛苦,干脆推开窗户,让她看得更清楚,“若是有长得好看的女修得罪她,她往往会动怒,把对方羞辱一番。” “你别开窗户,等下她看到我的脸,跑来羞辱我怎么办?”对自己容貌有几分自信的箜篌连忙探身去关窗户,手刚刚伸出去,就与黑袍女望过来的双眼对上。 被对方阴冷的眼神吓了一跳,箜篌干笑一声:“你继续,继续。” 雪玉冷笑一声,刚想开口说话,看到箜篌身后的桓宗后,面色微微一变,松开手里的金玲。见桓宗没有反应,她咬紧牙关,朝树屋方向行了一礼,转身就往林子外飞走,眨眼便消失不见。 “我长得很吓人?”箜篌捧住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回头看桓宗,“她那是什么反应?” 她的眼睛这么大,皮肤这么白,头发梳得这么漂亮,怎么就能把人给吓跑? “也许是因为你太好看,让她自惭形秽。外面有林斛守着,她又不敢嫉妒你,只能被气走。”桓宗见她捂着脸,瞪大眼不甘心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的?” 桓宗点头,“我见过的女孩子里,你最好看。” “哇!”跪在地上的金玲连吐几口心头血,靠着周肖的搀扶才勉强站起来,抬头看见树屋窗户边微笑的少女,她才刚才发生的事,被其他女人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里。 想到这一点,她又忍不住吐出几口血来。 她属于女人的面子,没了! 35.爱恨 “她再这么吐下去,不会出人命吧?”虽然觉得这位女修有些咋咋呼呼没脑子,但也顶多有些不讨喜,还不到闹出人命的地步。她往桓宗身后蹭了蹭,避开金玲望过来的视线,小声道,“桓宗,我们还是走吧。” 一定是因为她在这里拔走了朱红草,坏了这里的风水,所以才会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修士。 “好。”桓宗看了眼下面被几个修士围住劝慰的粉衣女修,拉着箜篌跳出树屋,挥手间收起树屋:“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慢慢走慢慢看,不如你跟我一起坐马车,里面比飞剑上舒适。” 之前不好意思邀请箜篌与自己同坐,但是自从昨天晚上两人同住一栋木屋后,桓宗觉得自己这个邀请似乎也不算冒犯了。 “好呀。”箜篌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筑基刚成功的时候,她觉得御剑飞行特别好玩。现在早没了当初的那股新奇劲儿,坐马车能省点灵力,挺好的。 “诸位道友请留步。”周肖匆匆追上来,拱手向三人行礼,“方才多有得罪,请道友见谅。” 桓宗没有理会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轻轻一吹,只听林子里传来马儿的嘶鸣声,眨眼间就见两匹雪白五杂色的马从林中跑出,拖着车架停在了桓宗等人面前。 林斛摸了摸两匹马儿的头,从收纳戒里摸出两根灵草,给两匹马各分了一根。 风来草?周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用昂贵的风来草喂马?他眨了眨眼,继续看马嘴边已经吃下一半的灵草,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近百灵石一根的风来草。 桓宗上了马车,转身朝箜篌伸手:“箜篌,来。” 箜篌把手递给桓宗,一下子跳到马车上,扭头见周肖还傻愣愣站在旁边,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便对他笑了笑:“告辞。” “告、告辞。”周肖看着马车上对他微笑的少女,愣愣的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个雪天也跟着灿烂起来。 “师兄。”金玲捂着胸口走到周肖身边,“这三个修士是谁?”会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她丢不起这个人。 周肖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能用风来草喂马的修士,身份肯定不简单。” “卖一百灵石的风来草喂马?”金玲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她知道掌派师兄是不爱撒谎的性格,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想起那个白衣修士俊美的容颜,金玲摇头叹息。母亲常常跟她说,女人可以利用自己的美 貌让男人为自己跑腿,让他们做牛做马。但不会过日子的男人,是万万不能选的,长得再好看都不行。 用那么贵的风来草喂马?怕是脑子不太好,可惜了那张祸乱女人的脸。 “师妹,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见金玲沉默下来,周肖道,“近来频频发生邪修作恶的事情,前两天邱城一家客栈里,有邪修把死者的心脏都挖了出来。而且死者还不是普通人,是昭晗宗绫波仙子的婢女。” “绫波?”金玲冷哼一声,“就她也配叫仙子?” 没事让几个婢女跟在旁边撒谎抬轿,真当自己是仙女了?有本事飞升给她看看,仗着五灵根资质,那股矫情劲儿。她隔着一百里外都能闻到。 周肖沉默,木讷如他,也知道某些时候,是不能乱开口的。他往四周望去,刚才那几个也要去奎城的修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也不觉得意外,修真界明哲保身的修士很多,黑袍女出现得突然,若是动了杀心,他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只是修真界平静了这么多年,突然频频闹出邪修杀人事件,不是什么好预兆。 “马车里好宽敞,竟然一点都不晃。”箜篌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马车里,觉得自己做公主时坐的马车与这辆马车相比,实在是寒酸极了。 桓宗盘腿坐在垫子上,他面前摆着一张木桌,木桌上放着整套茶具,茶水倒在杯子里,浮起一圈很浅的涟漪,但是却不会从杯子里溅出来。箜篌想不明白,马儿不是跑在山道上吗,为什么马车里会这么平稳? “尝尝。”桓宗把茶杯递给箜篌,“在天黑之前,我们能赶到一个叫三树的小城镇上。” “谢谢。”箜篌接过茶杯,低头闻了闻,“好香。” “我不擅长此道,茶叶与茶具都是同门送的,现在泡着打发时间。”桓宗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杯沿,俊美的容颜隐藏在茶水的热气后面,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一切凡尘俗事都与他无关。 桓宗没有骗箜篌,他九岁进入琉光宗,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修行上。他不好酒,不好茶,也不好享乐,更不好美色,与他相伴的只有剑。若不是修行出了意外,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在路上慢慢行走,看风景喝茶,甚至…… 他抬头看着捧着杯子喝茶,举止间带出几分皇室贵族习惯的少女。十年前的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坐着马车,带着林斛,与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漫无目的在外游历。 “香而不浓,灵气不散,好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箜篌觉得这杯茶喝下去,她灵台中的灵力都跟着强大了些许。 桓宗替箜篌续上茶,与她闲聊:“箜篌今年才十六,已是筑基五阶修为,这虽是好事,但你还年轻,最重要的是心境,不要急着冲击境界,这对你日后无益。早上我听你提起修为停滞不前,可能就是与心境有关。”天分再强,也会因为阅历与见识限制修为,这不是天分能够弥补的。 这话若是心胸狭窄的人听了,只会觉得桓宗不安好心,或是故意拉后腿。但是桓宗并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很多时候都是随心而为,当他觉得这样对箜篌好时,便直接开口了,根本没有想过箜篌有可能会误解他的用意。 马车外的林斛,听着两人的交谈,很担心公子这种说法方式,很快就会失去他这位第一次认识的异性朋友。 好在箜篌想得简单,对桓宗这个朋友又很信任,根本没有怀疑过他的用意。她叹口气道:“桓宗,你说的话,怎么跟我的师兄师姐们一模一样?” “他们天天都觉得我修炼辛苦,每次闭关出来,他们总是担心我累傻了,一个劲儿给我塞吃的喝的,还要跟我强调劳逸结合。”箜篌悻悻地放下茶杯,还没出来多久,她就有些想他们了,不知道她寄回去特产他们喜不喜欢。 林斛赶着马儿越过一片峡谷,马儿前蹄轻轻落在地面,收起后背上的翅膀,变成普通马儿的样子,继续往前奔跑。他回头看了眼马车里,这事发生在云华门,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若是其他门派的师兄师姐们这么做,就会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嫉妒小师妹的天分,故意让她分心,好影响她的修行。 说来也奇怪,很多放在其他门派会让人怀疑用意的事情,但让云华门弟子做起来,含义就完全不同。从这一点来说,云华门也称得上是一个神奇的门派了。 “不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箜篌掀开马车窗帘,外面是皑皑雪山,大地白茫茫一片,美极了,“我出生后,就一直住在深宫中,唯一的娱乐,便是两篇破旧不全的话本。第一次见识到外面世界的精彩,还是来凌忧界的那天。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宗门里,从未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说到这,她看着桓宗,眼睛笑成了月牙:“不过我运气很好,下山不久就遇到了你,不用一个人吃饭,赶路,真好。”她本性中,还是喜欢热闹的,并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尤其是得到云华门给予她的温暖以后,就更加不喜欢了。 桓宗无奈摇头轻笑,真正幸运的,也许是他,而不是她。 “你不信哦?”箜篌哼哼道,“我跟你说,诚实可是我的优点之一。” “没有不信,我只是不赞同你这种说法。”桓宗从木桌抽屉里取出一盘点心放到桌上,“因为幸运的是我。” 这个小姑娘,有着非一般的气运。气运这种东西玄之又玄,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气运好的修士,往往事半功倍,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算了算了,我们也不用争下去,都幸运嘛,这就是缘分。”箜篌见桓宗拿出了点心,也从自己收纳戒里取出一袋点心,点心做得很漂亮,有些做成鲜花模样,有些做成动物模样,摆在桌上十分可爱。 “这是宗门里膳食堂的姐姐特意给我做的,点心袋子上面有符阵加持,能让点心在拿出来之前,一直保持着最新鲜的状态,所以你放心吃,绝对没问题。”箜篌介绍着不同形状点心的不同口味,介绍完了,取了一块放到桓宗手里,“你口味好像偏清淡,这个你应该喜欢。里面加了灵花汁,香却不甜腻,尝尝看。” 从点心的花样到装点心的袋子上的符阵,全都印证着云华门在吃食上用心的事实,难怪外面都说吃喝在雍城,连云华门这个管辖者都是如此,更别提城里的百姓。 把手心的点心放进嘴里,鲜花的清香很快占据整个口腔,咽下去的那一刻,整个身体仿佛被大自然包围住,连呼吸都清新起来。 “好吃吧?”箜篌满含期待的看着桓宗,脸上只差没写着“快夸我宗门”几个字了。 “很好吃。”桓宗又从袋子里取了一块点心,“我以前从没吃过这种点心。” “那当然啦。”提到自己的宗门,箜篌觉得哪儿都好,吹个十天十夜都没有问题,“这种点心只有我们门派弟子能够吃到,不对外供应的。不过你去我们宗门做客的话,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可惜好多菜不适合带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想让你尝尝。” “要不等游历结束,我请你去云华山上做客吧。”箜篌觉得自己这个主意非常不错,“我让膳食堂的姐姐,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好。”桓宗笑,“我很期待。” “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箜篌喝了口茶润嗓子,“之前贵宗的松河峰主去我们那儿,每天三顿饭都会按时食用,听膳食堂的姐姐说,每天送到松河峰主院子里的点心,他也吃得很开心。” 桓宗有 些意外,没想到松河师叔……也这么重口腹之欲吗? 从山上下去,很快便到了叫三树的城镇上。与邱城相比,三树城小了很多,城墙陈旧,就连城门上“三树城”几个字,都已经掉了漆。 已经临近傍晚,街上的行人并不错,而且大多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偶尔有修士经过,也都是修为平平。 经过一条巷子时,箜篌听到有小孩子在哭,她掀起帘子往外看去,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儿趴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根糖葫芦,也不知道是不是贪玩跑太远,他身边没有大人跟着。 她正准备下马车去看看那个孩子时,巷子的围墙后跳出一个黑袍女人,她抱起摔在地上的孩子,弯腰拍去他身上的积雪,裙摆沾上脏污的雪泥也没有管。 是那个脾气怪异的女修雪玉? 蹲在小孩面前的雪玉神情温柔,没有半点在林子里时的阴狠。箜篌看到她为了哄哭个不停的小孩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铃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逗得小孩顾不上流泪,伸手去抓铃铛。 雪玉把铃铛给了小孩,见孩子父母找了过来,不等他们道谢,转身便往巷子外走。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坐在马车中的箜篌。 她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转身,足尖点了点,腾空飞走。 准备向雪玉露出微笑的箜篌愣住,她傻傻的望着雪玉飞走的方向,转头看沉默喝茶的桓宗:“桓宗,我真的不吓人吗?” 隔着车窗瞥了眼雪玉离开的方向,桓宗语气平静道:“她怕的是林斛。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去吓人?” “也是哦,她肯定是怕我们计较早上发生的事情,又担心打不过林斛,所以才逃走的。”这么一想,箜篌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许多。 谁能接受一个大美人看到自己就跑这种事? 所以这一定不是她的问题。 “这位雪玉姑娘,对小孩子好温柔。”箜篌不想叫她黑袍女,一个能对普通孩子都如此温柔的女修,本性应该不是太坏。 “她原本是宗门弟子,后来与一位散修相爱,便离开宗门与他结为道侣,与这位散修游历天下。”说到这,桓宗语气顿了顿,“哪知道夫妻二人在进入一个秘境后,散修与一位年轻女修暧昧不清,甚至在夺宝时,想要害死雪玉。雪玉死里逃生,腹中孩子却没了。后来她潜心修炼,杀了负心的丈夫。从此后,她便十分厌恶长得娇俏又爱撒娇的年轻女修,脾气 也越来越怪异,所以现在很多人叫她黑袍女。” 桓宗告诉箜篌这些,是想让她明白一件事,修真界某些好看嘴甜的男修,并不可靠。她还年轻,最好不要随意对某个人动心,有些感情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箜篌看的话本里,妙笔客很少写男女感情之事,所以她对情爱之事并不了解。就算看过一些与情爱有关的话本,结局都是两位主人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并没有男主人公背叛女主人公,女主人公最后杀了男主人公这种故事。 她以为皇宫里的人,才会戴着虚假面具,与不爱的人虚与委蛇。可是雪玉与那位散修,明明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为什么散修最后还要背叛雪玉,甚至想要害死她? “我不明白。”箜篌语气有些低落,“他们不是恩爱夫妻吗?” 桓宗想告诉箜篌,人心易变,在利益与诱惑面前,很多人都难以保持本心。可是看着她闪亮的双眼,桓宗又不忍心说出口了。 她还小,还是个小姑娘。 有些道理,等她大一点再告诉她吧。 “可能是因为这个散修本性不太好。”桓宗指了指桌上的点心,“你刚才说,这个像马儿一样的点心,是什么味道的?” “哪里是本性不好,简直就是个混蛋!”箜篌小声骂道,“可惜了雪玉姑娘,被这种人害了。” 她喝了一大口茶,压下心头的火气,才想起桓宗刚才好像跟她说了什么:“桓宗,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桓宗见她火气似乎消了不少,便道,“我让林斛去找个客栈,我们在客栈里住一晚。” “好。”箜篌赶紧再喝几口茶,这茶能够帮着消灭心头的火气。 “林斛,去客栈。”桓宗掀起帘子,对林斛道,“找个安静的地方。” “好的,公子。”林斛头也不回,他怕自己回过头,会让公子看到他脸上的震惊。真没想到,不善言辞的公子,也会开始哄小姑娘了。 这一路上,公子学会的东西真不少,可见实践出真知,可爱的小姑娘让男人学会成长。 “桓宗,有个问题我一直忘了问。”听到要到客栈休息,箜篌把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你都知道我十六了,我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我……”桓宗收茶具的手一顿,车窗外的风,似乎有点凉。 36.入定 “我比你痴长些许岁数。”窗外的风呼呼刮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桓宗脑子里有些恍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哇,真看不出来,感觉你就比我大一点点。”看着桓宗这张只有二十岁左右的脸,箜篌想起修真无岁月这句话。普通人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心境与想法尚会产生变化,更别提上百年几百年。 在这个瞬间,她隐隐领悟了什么,又好像仍旧懵懂。 “箜篌很介意我比你年龄大?”桓宗微微低头,似乎连发梢与睫毛都染上了忧郁。 美人忧郁的模样杀伤力十分巨大,在这个瞬间,箜篌内疚不已,觉得自己似乎多嘴提了不该问的内容:“没有,桓宗你别误会,我不介意这些的。我的师兄师姐很多都比我大一两百岁,我们在一起玩得也很开心,年龄不是问题,我又怎么会嫌弃你!” 与桓宗虽只相处了短短几日,但是对于箜篌而言,桓宗是个很好的朋友。会跟她一起分享话本,有漂亮的树屋,还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修真界传闻,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 有这么好看的脸,谁还在乎他多大呢? “公子,客栈到了。”林斛半掀帘子,目光落在桓宗身上,桓宗不与他对视,优雅地仰头靠着垫子,“去订好房间,我与箜篌马上就过来。” 林斛收回目光,放下帘子,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好的,公子。” 帘子轻轻晃动,桓宗看着帘子下端的琉璃珠坠儿,缓缓眨眼。掀起帘子,他走下马车,环视四周,转身见跟着下车的箜篌道,“这边条件差些。” “出门在外,不用那么讲究。”箜篌跳下马车,半只脚陷进雪里,她抬了抬脚,听到风吹动布料的声音。左边一栋锁着门的木楼上,破旧的布制招牌在风中飞舞,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已经脏得看不清上面的字。 浓浓的荒凉感,盈满整个街头。 “贵客请往里面走。”堂倌迎了出来,想去牵马,还没靠近,马儿扬起前蹄嘶鸣几声,吓得他连连后退几步,不敢再上前。 堂倌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收拾得却很干净,眼神看起来分外小心,似乎担心客人一个不满意,转身便走了。他穿得并不厚实,青布鞋踩在雪地里,已经湿了小半,露在袖子外的手粗糙带着乌青色,却不敢在客人面前跺脚搓手取暖。 “没关系,这两匹马儿很听话,不会乱跑。”箜篌看了眼他脚上的鞋,“进来带我们 去客房看看。” “好的,贵客。”堂倌小跑着跨进门,下面的大厅很冷清,稀稀拉拉坐着三四个食客,油灯昏黄,火苗因为窜进门的寒风而晃动。 或许是因为大厅太过冷清,见到有其他客人进门,食客们纷纷抬头,靠着观察陌生人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但是这一瞧,就让他们倒吸了一口气。好俊的贵公子,好生娇俏的姑娘,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夫妻出来游玩,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公子,箜篌姑娘,上房都空着,我定了三间相邻的房间。”林斛从楼上下来,见掌柜与堂倌想上前说话又不敢的样子,掏出灵石放到桌上,“等下打好热水送上来。” 掌柜连连称是,作揖弯腰道谢,又问晚上他们想吃什么。 林斛知道公子在吃食方面并不挑剔,便把目光投向箜篌。箜篌道:“准备几道拿手菜就行了。” “好嘞。”掌柜脸上的笑容更大,转身拍站在身边的堂倌,“快去准备着,挑最好的做。”只看桓宗与箜篌的穿戴,他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没准是法力无穷的修士。这些修士大多出手大方,但也不好伺候,迎接他们是,他心里是七上八下,现在见女贵客如此好说话,喜得眯起了双眼。 箜篌等人上了楼,看着已经掉漆的雕花木门,实在很难相信,这会是三树城最好的客栈。箜篌转头对桓宗道:“这里的百姓日子看起来不太好过,刚才在门口迎我们的堂倌,还穿着湿鞋子。” 桓宗点头嗯了一声,尽管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堂倌长什么样子:“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好。”箜篌推开门,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是陈旧的家具,让整个屋子看起来有些沉闷。屋里的烛火有些黯淡,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件可以照明的法器放到桌上,推开窗户让屋子透透气。 天色昏暗,街道上看不到几个人影,一个卖碳的汉子挑着半担还没卖出去的木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箩筐左边装着没卖出去的木炭,右边箩筐里坐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小孩儿捧着大大的肉包啃着,脑袋上的皮帽,遮住了他半张脸。 箜篌听到小孩叫汉子阿爹。 “阿爹,这包子里有肉,给你吃。” “好好坐着,别动。”汉子凶巴巴道,“你老子还不饿。” “阿爹,吃!” “信不信老子抽你。”汉子放下胆子,脱下身上的夹袄盖在小孩身上,“不要张嘴说话,风吹到肚 子里,有你受的。” 小孩把手包子高高举起,坚持要让汉子吃。 汉子瞪了他一眼,弯腰咬了一口,再度挑起箩筐,缓缓往前走着。 箜篌盯着这对父子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走到桌边坐下。这种贫穷与父子情,是箜篌不曾体验过的。 那个冻得双手乌青,却还要对客人陪笑的堂倌,还有生活艰难却爱护着孩子的父亲,都是这个修真界的一员。他们的生活贫苦,却还坚持活着,对未来的希望,对后代的希望。 她摸着胸口,那里有点酸,有点热。许久没有动静的灵台开始松动,窗外的风声变得格外清晰。起身盘腿坐到床上,箜篌闭上双眼,进了入定状态。 坐在照明法器下看书的桓宗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窗边。四周的灵气涌动,全都往他旁边的房间挤压,好像那里有什么吸引它们的存在。他准备开窗的手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手来。 “公子。”林斛走进来,“箜篌姑娘那边……” “她应该是入定了。”桓宗头也不回道,“下去告诉客栈的人,这几日不要上门打扰,多给他们几日的住宿钱。” “好的,公子。”林斛表情有些奇怪,“刚才收到了宗门的飞讯符,宗主与几位峰主似乎担心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飞讯符递到桓宗手里,桓宗把灵气输入飞讯符,一目十行看完所有内容,眉头皱起来。箜篌说,出门在外给宗门的人买特产会让他们高兴,为什么师父师叔们好像并没有高兴的意思? 难道是他让驿站送过去的东西他们不喜欢? “下一个城镇是什么地方?”桓宗收起飞讯符,若有所思。 “是宜城。” “可有什么值得买的东西?”桓宗问。 林斛愣了愣:“有的,宜城最出名的就是刺绣。” “我知道了。”桓宗徐徐点头,师父师叔他们好像不重口欲,买些刺绣回去,他们应该会喜欢一些。 第一天,箜篌没有从入定中醒来,桓宗打坐一日。 第二天,箜篌没有从入定中醒来,桓宗在城内一家破旧的书斋里买了几篇话本。 到了第三天,箜篌仍旧在入定。桓宗下楼的时候,见到几个炼气期的修士在责备堂倌,堂倌跪在地上擦地上的水渍,裤腿都湿透了。 桓宗向来不爱管这 种闲事,神情淡漠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不小心瞥到堂倌被冻得有些肿大的指节,想起箜篌说过这里百姓生活不太好。他停下脚步,看到一个修士正用脚提着堂倌的后背,在他打着补丁的衣服上,留下又脏又打的脚印。 “你们太吵了。”桓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几个炼气修士,“公众场合,不要喧哗。你们是哪个门派的,竟如此不懂规矩?” “你个小白……”踢人的修士本想骂人,但是看清桓宗衣服上散发着流光的符纹,连忙闭上嘴,拱手道:“我们几个粗人不懂规矩,扰着公子清休,请公子恕罪。” 桓宗低头看着堂倌后背:“弄脏了别人的衣服,要赔的。” “公子说的是。”炼气修士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玉币塞到堂倌手里,“这都是我们的不是。” “不敢要诸位贵客的赔偿。”堂倌哪敢收这些修士大爷的玉币,想要把玉币还回去,这些修士却无人伸手去拿。 “这是他们赔给你的钱,你好好收着。”桓宗抬了抬手,跪在地上的堂倌便不受控制地站起来,他惊讶地回头看桓宗,原来这位贵公子也是修士? 桓宗见几个修士缩头缩尾想偷偷溜走,微微抬起白皙的下巴:“这就走了?” 几个修士吓得双腿一颤,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乖乖走回来,各个垂着头站在桓宗面前。 “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做这种事。” “是!”修士们连忙答应下来。 桓宗微微点头,抬了抬手指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几个修士见状,一边道谢一边跑走,再也不见方才的嚣张跋扈。 “多谢仙长相助。”堂倌走到桓宗面前不断鞠躬道谢,就差没给桓宗磕头谢恩。 看着他卑微的样子,桓宗沉默良久,淡淡道:“不必谢。”走出客栈,他回头看了一眼,堂倌正低头把玉币小心的塞进怀里,害怕玉币掉出来,还把腰带重新扎得紧紧的。 看到这一幕,桓宗心情有些怪异。他不爱管与自己无关的事,但是今天管了,似乎也没什么厌烦。 从收纳戒中取出纸伞,是前几日箜篌在树屋里给他撑过的那把。撑开伞骨,桓宗抬头看了眼箜篌住的房间,已经第三天了,不知这个小姑娘什么时候醒来。 出去转了一圈,有家店自称是千年老字号包子铺,桓宗想起箜篌可能对这个感兴趣,便买了几个。路过几个小乞丐,他停下脚步,往里面 扔了些玉币。回到客栈时,想起箜篌还在入定,见林斛正好下楼,便把包子塞进林斛怀里。 “公子?”捧着热乎乎的包子,林斛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多吃点,对身体好。”桓宗收起伞,面无表情上楼。经过箜篌的房门,他掏出几张聚灵符贴在了门上,刹那间,往屋子里涌动的灵气更多了。 对浓郁的灵气很满意,桓宗回到自己房间,取出了自己的本命剑。这把剑看起来非常的普通,乌黑的剑柄,泛着银光的剑刃,上面没有镶嵌宝石,也没有挂剑穗,唯一称得上亮点的,便是剑刃上的暗纹。 握紧剑柄,剑身发出嗡嗡声,桓宗捂住胸口猛咳几声,剑刃上倒映着他漠然的双眼。盯着剑刃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桓宗食指点在剑刃上,嗡嗡声终于停了下来。 “公子。”门外传来林斛的声音。 “进来。” 林斛进门见桓宗手里拿着剑,几个大跨步来到桓宗面前,“公子,你……” “包子吃完了?”桓宗收起剑,打断了林斛的话。 “吃了。”林斛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好吃吗?”桓宗又问。 “好像……还行?”林斛觉得包子就是包子味儿,没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看来味道一般。”桓宗皱眉,味道一般的包子铺,也好意思说千年老字号,难道是千年如一日的普通? “公子,你现在的状况,最好不要轻易用剑。”尽管被桓宗打断了话,但是林斛并没有忘记自己想说什么,“我怕会加重你的伤势。” “我知道。”桓宗垂下眼睑,脸上没有表情,“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很清楚。” 林斛见桓宗没有情绪的样子,心中的担忧更重。药材虽难求,但是最难的却是心境。公子这无欲无求的心态,如何过得了心魔一关? “公子……” 桓宗忽地站起身:“箜篌醒了。”他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斛愣了愣,才跟了过去。 箜篌睁开眼,桌上的照明法器因为没有主人输入灵气,早已经熄灭。烛火也已燃尽。外面的天色不太好,屋子里有些昏暗。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此次入定,让她修为大有长进,原本筑基五阶的修为,已经变成筑基九阶,再修炼一段时间,说不定能筑基大圆满,冲击心动期。 敲门声响起,她拉开门,面如冠玉的桓宗站在门外。看着如此美貌的桓宗,箜篌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梳洗,瞬间脸色大变:“桓宗,我们稍后再聊。” 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房门,桓宗疑惑不解地扭头看林斛。 林斛摇头:“公子,你不要看我,我也不明白箜篌姑娘的意思。”他若是了解女人,也不会活了几百岁,连个道侣都没有。 桓宗伸手撕下门上的聚灵符,轻轻一揉,符篆瞬间化为粉末。林斛不明白,他家公子这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幸好这不是追求心上人,不然像他公子这样的,恐怕一百年都不能让人家女孩子明白心意。 “箜篌姑娘,有什么事就叫我。”桓宗道,“我让客栈里的人给你准备吃食。” 门从里面轻轻拉开,但是只开了一道缝,露出箜篌半张脸:“桓宗,谢谢你,等我洗漱完就出来。” 桓宗这才明白箜篌刚才为何关门,他点了点头:“好。” 原来小姑娘会在意这种小事?桓宗觉得自己,好像对女孩子的习性又了解了一些。 方才小姑娘匆忙关门的样子,有几分娇憨可爱。 三树城门外,一艘飞舟停跌落在门口,几个身形有些狼狈的修士仓皇跑了出来,其中一人几乎无力站直身体,勉强靠一把剑撑着,才没有倒下。 “师兄,此处是一座小城,只怕没有高手坐阵。”碧衣女修面色惨白,无力去擦嘴角的血迹,“不若我们换个地方走,至少不会连累城里的人。” 只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灵力支撑飞舟继续前行,该往哪边走,才能引开后面追杀他们的人? “来不及了。”被称作师兄的蓝袍男子回头看着远处翻滚的乌云,厉声尖叫的黑鸟,把剑从地上拔出,“你们往西边跑,我去拖一会儿。” “师兄……” “不要废话,难道你想让这个城里的人陪着我们一起死?”蓝袍男子沉着脸道,“全都走。” 他压住胸口乱窜的灵气,提剑飞向了天空。 “师兄!”碧衣女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对身后几个年幼的师弟师妹道,“你们走,我去助师兄一臂之力!” 37.胡言乱语 “师姐!”师弟师妹们知道他们两人现在去迎战,几乎等于是送死,年龄最小的弟子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失声哭起来。恐惧、挫败、伤心各种情绪缠绕着他们,让他们慌乱失措。 “师兄跟师姐说得对,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剩下的弟子中,最年长的女修擦干净脸上的泪,“小师弟你进去城里,看看有没有高阶修士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若是没有……若是没有,就去通知城主,让他提高警惕,尽量保证城里百姓的生命安全。”女修跳上飞剑,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起来,“剩下的所有人跟我走,记得动作做得明显些,至少……至少让那几个邪修知道我们去了哪个方向。” 等师兄与师姐拦不住以后,邪修会来追杀他们,这座城里的百姓就能躲过一劫。她很怕死,可若是因为他们,连累城里这么多人,她后半生良心亦难安宁,不如拼死一搏,至少无愧于心。 听着胆子小的师弟师妹跟在她身后,偷偷啜泣却没有私自逃走,女修道:“若是这次能活着回去……”她看着师兄被赶上来的邪修一剑穿透胸膛,哽咽道,“我就把珍藏的宝石分给你们。” “走!” 客栈中,箜篌洗漱完,换好干净衣服下楼。桓宗与林斛坐在桌边等她,桌上刚摆上的菜还冒着热气。她快步走到桓宗身边坐下,朝桓宗露出一个笑。 桓宗在箜篌身上闻到了沐浴后的清香,他侧首,看到翠红耳坠在她白皙的脖颈处轻轻摇晃。眨了眨眼,他连忙收回了视线。 “这些都是从山里收来的野菜,比一般的菜味道好,几位客官请慢用。”堂倌又端了几盘菜上来,这几天箜篌一直没有出过房门,现在终于见到她的身影,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只是想到这位姑娘可能是贵公子的伴侣,他不敢多看,鞠了一躬便退了下去。 “堂倌今天好像格外热情。”来客栈订房间那天,堂倌会热情,是因为他想留住他们这些客人。今天的热情与那天不同,多了几分真心在里面。 “是吗?”他察觉不出热情还能分哪种,用筷子夹起几片堂倌介绍的野菜尝了尝,虽没有灵土园里种的菜有灵气,但是胜在鲜嫩。 箜篌好几天没有吃饭,胃口比平时好,快速又不失优雅的吃了两碗饭,在准备添第三碗时,她听到外面有个带哭腔的男声在叫救命。 她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出去看看,却被桓宗捏住手腕,“坐着,让林斛去看。” 说话间,林斛已经闪身到门 口,大厅里的几个食客听到外面叫“救命”,想也不想便放下筷子躲回了房间,整个大厅只剩下还坐着的桓宗与箜篌,以及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的掌柜。 “修真界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半夜有人呼救,有好心的人出去,结果却遇了害。”桓宗松开箜篌的手腕,“有些邪修利用正派修士的善心,来暗算他们。你年纪小,不知道外面的人心有多险恶。” 箜篌震惊,原来邪修坏起来,还有这么多手段? “还有邪修变作小孩子的模样,掉进水里或是无助哭泣,等修士靠近,就趁机毁掉修士灵台,吸取对方身上的灵力。”桓宗见箜篌一脸惊讶,把自己听来的一些修真界案件讲了一遍,“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明白吗?” 箜篌乖乖点头,对修真界的危险度又有了新的认识。难怪师父给她的收纳戒里,会有行走修真界注意手册,不是师父太过担心她,而是邪修坏起来的手段千奇百怪。 “有道友吗,救命!”受伤的弟子一路跑来,声音已经嘶哑,身上的力气也都用尽,然而路人听到呼救,见他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纷纷慌乱躲避,无人伸出援手。 现在的他全靠一口气撑着,麻木的呼救,茫然的往前走,脚下的积雪虽厚,却没有他的心冷。他知道不该怪这些人见死不救,但想起生死不知的师兄与师姐,干涸的双眼已经流不出眼泪,心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难道他们注定在今日命绝,所以整个城里才没有一个高修为的修士?想到这里,他无力地坐在雪地里,茫然四顾。 谁能去救他的师兄师姐? 林斛站在客栈看了一会儿,转头朝里面道:“公子,呼救的是个筑基二阶的修士,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像是清风门的弟子。” “清风门?”桓宗对这个门派有印象,这是个剑修门派,名为清风,行事作风却一眼难尽。两百多年前,清风门差点成为琉光宗的附属门派,当时清风门有意依附,宗门里也有些意动,最后这事却不了了之。 不是因为清风门出了大奸大恶之辈,而是身为剑修,清风门弟子竟然喜欢在本命剑上镶嵌各种珍贵宝石,剑穗更是玩出了各种花样。这种不比剑术,只比剑的浮躁作风,与琉光宗的剑道截然相反,而清风门上下也觉得本命宝剑就该弄得漂亮华丽,最后两边很有默契的不再提此事。 这事虽然没有成,但是从此以后,桓宗就记住了这个门派,他觉得这个门派的人,是剑修中的异类 。现在得知是清风门弟子求救,他起身走到了门口,箜篌连忙跟在了他身后。 坐在雪地里的弟子看起来并不大,衣衫散乱,身上带伤,看起来十分狼狈。箜篌看了看此人,又转头看桓宗,没有说话。 “没事,他不是邪修装的。”不爱揣测人心的桓宗,却看懂了箜篌的心思。 得到桓宗的确认后,箜篌才开口道:“这位道友,发生了什么事?” 清风门弟子以为自己太想有人去救师兄师姐,所以产生了幻觉。他怔怔地抬头看着客栈门口站着的三个人,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三个人还在。 看出里面有两人修为比他高,他跪直身体,朝箜篌三人重重磕头:“在下是清风门弟子冯奇,求道友救救我的师兄与师姐。” 桓宗朝城门方向看了一眼,衣袖一挥,一艘玉舟在空中浮现。他抓住箜篌的手跳上飞舟,顺手用灵气把神情恍惚的清风门弟子拖进玉舟,冷着脸道:“林斛,跟上。” 冯奇被卷进玉舟,脑子里还一片茫然,难道这个看起来没有修为的贵公子才是能做主的人?想到生死未卜的师兄师姐,他连忙爬起来,趴在舟沿往下看,没想到眨眼的时间舟已经飞出了城,不远处的上空,盘旋着密密麻麻的黑鸟。 “道友请小心,这些鸟受邪修驱使,喙与爪十分锋利,速度非常快,常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袭。”冯奇吃过这些黑鸟的苦头,连忙提醒这位看起来有些病弱的公子。 “桓宗,这是什么鸟?”箜篌听着像是厉鬼哭嚎的鸟叫声,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这不是鸟。”桓宗负手而立,“这叫食骨兽,不仅吃人肉,连人骨都不会放过。” 几头食骨兽朝桓宗袭来,他伸出手掌,凌空握掌,靠近玉舟的食骨兽来不及惨叫,就已经身兽分离,落下云端。 玉舟快速从食骨兽群中掠过,食骨兽纷纷像下饺子般跌落。冯奇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实在不敢相信,让他们狼狈逃窜的食骨兽在这位病弱公子跟前,比蚊子苍蝇还要弱小。 “大哥,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你可别把她弄死了。”留着山羊须,眼小嘴大的灰袍修士凌空而立,看着几乎支撑不住,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女修,笑声中带着淫邪之意,“不如抓回去做炉鼎,就这么简简单单杀了,多可惜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女人!”年纪最长的邪修指了指地上生死不明的男修,“你先去把 这个灵台里的灵力取走。” “住手!”女修厉喝道,“你们这些畜生,休想动我师兄。” “唉哟哟,小妞儿脾气可真大。我不仅要动你师兄,还要动你呢。”山羊须邪修嬉笑出声,操纵食骨兽叼走女修身上一片衣料,“啧啧啧,皮肤真白。” “还不快去取灵力?!”年长邪修一掌拍在山羊须身上,“没见过女人?” 山羊须见大哥动了怒,虽然舍不得美人,但不敢违背大哥的命令,取出葫芦朝男修飞去。 “师兄!”女修情急之下,飞身拦在男修身前,掏出身上所有符篆,朝山羊须扔去。山羊须早有防备,掏出法器把所有符篆都拦在了外面,阴沉着脸道:“我比较喜欢乖巧的女人,小美人儿,你若是现在让开,我可以饶你不死。” “滚!”女修挽起剑花,与山羊须缠斗起来。但是她身负重伤,几息间,便已显弱势。 “师姐!”冯奇看到在地上与邪修打斗的女修,就要跳下玉舟,被桓宗拽住扔回玉舟上。 “别碍事。”他语气不疾不徐,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冯奇却顾不了这么多,他急道:“我就算是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受邪修欺辱。” 桓宗没有理会他,转头对箜篌道:“跟邪修动过手吗?” 箜篌摇头。 “去吧。”桓宗指了指地上,“只有真正动手过,你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足。” 他往前跨了一步,与箜篌的距离不到十寸。伸手轻拍了一下箜篌发鬓,这个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力道,“别怕,我就在旁边看着。” 眼见女修已经支撑不下去,箜篌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话音一落,她便跳出了玉舟,直直朝女修身边飞去。 桓宗看着箜篌的身影,让玉舟飞得低了些,却没有动手的意思。跟在他们后面的林斛一言不发的去料理另外一个邪修,出手便打得年长邪修没有还手之力。 冯奇暗暗吃惊,这三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山羊须邪修还不知道大哥被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他打落女修手中的剑,冷笑道:“既然你这么想死,我便成全你。” 他五指成爪,朝女修喉咙抠去,这是必死之招,女修避无可避。 然而他的手却没有机会靠近女修,因为有人拦住了他。是一个穿着华服, 手持利剑,打扮精致的女修。 “又来了一个送死的美人?”山羊须舔了舔干枯开裂的唇,一个筑基九阶的修士,竟然妄想从他这个心动五阶御兽修士手里救人,真是异想天开。 强大的御兽修士有通天地兽语的能力,山羊须虽还没有这么强大,但是操纵一些强大的妖兽却没有问题。他高吼一声,密密麻麻的食骨兽从四面八方飞来。 “道友,你快走!”女修不想连累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此人是御兽邪修,你不是他的对手。” 箜篌抬头看着天空密密麻麻犹如飞蛾的食骨兽,掏出一把符咒扔给女修:“护好你自己。”她身上这件法衣能够抵挡好几次元婴修士的攻击,眼前这个邪修只有心动期修为,她勉强还能撑一会。 若是撑不下去…… 她抬头看了眼玉舟上站立的男人,身为女人,怎么能轻易说不行。 御兽修士最擅长对妖兽的控制,近战能力却是平平,箜篌用她半吊子剑法,竟也能与山羊须对上好几招。山羊须不擅长近战,修为却高。她修为低,身上的符咒与法宝却不少,一时片刻打得难解难分,也不见颓势。 山羊须见自己一时半会奈何不了箜篌,也不恋战,闪身便离她十几丈远。早已盘旋在他们上空的食骨兽得到山羊须命令,气势汹汹俯冲而来,铺天盖地就像是乌云压低,整个上空都暗淡下来。 “姑娘!”女修恨不能马上拦在箜篌面前,可是她刚往前走了两步,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 “哎,都叫你别动了。”箜篌抬头望天,伸手握住了发髻上的凤首钗。 “你快去救她呀!”玉舟上的冯奇看到这一幕,吼道,“那么多食骨兽,她会没命的!” 桓宗抬起手臂,准备出手相助时,看到箜篌取下了发间的一支凤首钗。他眉梢微动,慢慢收回了手。 “喂!”冯奇顾不上自己刚才有多怕桓宗,急得语无伦次,“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赴险!” “闭嘴!”桓宗冷着脸看了冯奇一眼,即使过了两百年,清风门的剑修还是如此不稳重。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38.请教 铺天盖地袭来的食骨兽,如同地狱索命恶鬼的叫声,清风门女修觉得她与拦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就是两块鲜肉,下一刻就会被这些食骨兽吃得连毛发都不剩。 她回头看了眼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师兄,撩起鬓边散乱的碎发,仰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食骨兽,握紧手中的宝剑。修行近两百年,真没想到死法竟是这样的。 曾听说过一个传说,死后的尸骨离天越近,灵魂就会飞上天,受到神仙庇佑。不知道这种死法,算不上离天空很近?眯眼看向云层,食骨兽的双翼结实有力,好像能飞很高?想到这里,她为自己即将迎来的凄惨死法,有了些许聊胜于无的安慰感。 箜篌顾不上去猜测女修的想法,这是她出来历练以来,第一次与邪修动手。在看到密密麻麻食骨兽袭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想到用什么来对付它们。 音攻。 凤首钗取下发间,落到掌心那一刻,发出耀眼的赤金两色光芒,华丽的凤首箜篌在光芒中出现,凤首发出刺耳的凤鸣声,俯冲到半空的食骨兽似乎十分惧怕这声凤鸣,烦躁不安的在空中盘旋,不敢再继续往下。 山羊须邪修才不管这些,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黑色哨子放到嘴边吹响,盘旋不停的食骨兽,嘶鸣着再度冲下来。 箜篌就等着这一刻,她回头对女修道:“封印听觉!” 灵力聚拢于右手五指,在手指碰到凤首弦那一刻,美妙的声音夹杂着攻击力,就像是巨大的浪潮,朝四面八方飞去,冲在最前面的食骨兽瞬间四分五裂,血的腥臭味在空中蔓延。 然而箜篌并没有停下手,她拨弄凤首弦的动作越来越快,急促的乐声无孔不入,无处可避。 清风门女修怔怔看着浮在空中华丽的凤首箜篌,空中飘下许多黑色的羽毛,像是一场华丽的大雨,然而她知道这不是华丽的表演,而是生死一刻。 方才还嚣张无比的食骨兽,此刻纷纷从空中跌落,一只不存。幸好挡在她身前少女搭起了结界,食骨兽的血与尸体才没溅落到她与师兄身上。 山羊须吓得面色大变,他顾不上心疼那些好不容易驯来的食骨兽,转身就想逃。然而箜篌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她取下发间的祥云钗,发钗化作一把水蓝色的宝剑,带着巨大的威力,划过长空,穿透山羊须的双腿。 “大哥,救我!”山羊须在云头晃了晃,眼见箜篌拿着缩小成半臂长的凤首追来,忙大声呼救。然而当他回过头时 ,空中哪还有大哥的身影,只有玉舟上傲然而立的白衣公子,还有舟尾把他大哥捆得严严实实的黑衣男人。 见到此景,他哪还不知道有高手出来坏事。动手之前,他们早就打听过三树城人烟稀少,百姓贫寒,并且没有修真门派坐阵,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追杀这几个正派修士,这几个高手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顾不上管被抓住的大哥,他掏出一件法器就往外扔,反而这件法器在水霜剑面前,就像白萝卜一般,轻轻松松就被斩成了两段。 这把剑究竟是什么东西,上品法器连与之抗衡的能力都没有?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追究这个问题,因为水霜剑已经刺破了他的灵台,他浑身的灵气就像是没有油的灯,瞬间消息殆尽。双腿已废,又被毁了灵台的邪修,从云端重重跌落。 没了灵力的邪修,就是没牙没爪的老虎,与普通人无异。 “哎呀,好像戳歪了?”箜篌捂着嘴小声呢喃,她本想给对方来个一剑穿心,但这是从未杀过人的她,是第一次真正跟人动手,身上的灵力又几乎用尽,所以手抖了。 扭头偷偷看了眼玉舟上的桓宗,他应该没有看到吧? 身为云华门的亲传弟子,可不能在这种时候丢脸,云华门的尊严更不能丢。她偷偷运了一口气,召回水霜剑,上面干干净净,连一丝血都没有沾上。难怪师兄看到秋霜长老送了她这把水霜剑会那么羡慕,这把剑是真的厉害,竟然还自带清洁功能。 这样也好,至少她把它变成祥云钗往头发里插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 “赢、赢了?”冯奇看着满地的食骨兽尸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满地食骨兽尸体中的少女,用手帕擦了擦手中的祥云钗与凤首钗,又把它们插回了发间。如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相信如此漂亮精致的发钗,竟会是力量强大得恐怖的法器?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朝桓宗与林斛行了一个大礼,跳下玉舟朝师兄师姐飞去。 “师姐!”地上的积雪已被食骨兽的血染红,他单膝跪在师兄师姐面前,伸手去探师兄脉搏,脉搏已十分微弱,几乎察觉不到。胸口仍在流血的伤口,让他想起了那穿胸一剑。他抖着手取出凝气丸,还没喂到师兄口中,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就已经洒了一半。 “没用的。”师姐声音嘶哑,看着冯奇往师兄嘴里塞药,眼里再次掉下泪来,“师兄他……” “你再塞药,他不是伤重而 死,而是被药噎死。”桓宗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浑身干净无尘的他,站在满是鲜血的雪地里,让人觉得这片肮脏的雪地辱没了他。 他脸上的表情冷淡,语气里听不出对垂死者半分怜悯。冯奇双手无力垂下,跪在师兄面前嚎啕大哭起来,浑身狼狈的清风门女修,也捂住脸痛哭失声。 “林斛。”桓宗微微侧首,“看看还能不能救。” 他转身看向远处正在用绳子绑山羊须邪修的箜篌,冷漠的脸上总算有半分暖意。怎么也算是箜篌拼劲全力救下来的人,能活着比死了好。 箜篌把山羊须五花大绑以后,用绳子拖着他过来,山羊须的尖嘴猴腮脸在满是积雪尸骨鲜血的地上摩擦,不知是因为被人拖着走的姿势太过屈辱还是伤势太重,连连吐着血,连开口辱骂的力气都没有。 把绳子往树上一捆,箜篌用帕子擦了擦手心,上面沾了山羊须的血,她不喜欢鲜血的味道。回到女修身边,见林斛正在为倒在地上的男人疗伤,箜篌便没有出声。倒是桓宗见箜篌过来,取出一瓶灵药递给她:“可有受伤?” 因为使用灵气过度,箜篌面色有些白,她接过药瓶,刚想倒出来吃一粒,想起刚才绑山羊须时,手上沾了对方的血还没洗手,顿时有些犯恶心:“桓宗,你喂我吧。” 这话一出口,她看到桓宗眼珠左看又瞟,就是不看她,白皙的脸颊也染上了绯红,才恍然惊觉自己这话太有歧义,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手上沾了血,只是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洗,所以要麻烦你帮我一下。” 桓宗默默拿过药瓶,倒了两粒,小心的喂到箜篌嘴边,箜篌低头吃掉:“谢谢啊,桓宗。” “不客气。”桓宗把手背在身后,指尖有些发烫。 “命已经救回来了。”林斛收回自己输入男修体内的灵气,在他受伤的地方倒了整整一瓶药液,“不过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能用剑,也要慎用灵气。” “多谢前辈!”女修喜出望外,激动得向林斛磕头,林斛侧身避过,保持着他百年不变的板砖脸道,“我只是听我家公子命令,这些药都是公子所有。” “多谢姑娘与公子的救命之恩。”女修并没有因为箜篌骨龄比她小,就觉得向她行礼不好意思。她跪在两人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箜篌往旁边蹭了两步,躲在了桓宗身后。这么漂亮的姑娘向她磕头,她有些过意不去:“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们只是恰巧路过,遇到不平事,又怎能坐视不理。像这种作恶的邪修,人人得而诛之。” “对姑娘与公子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在下而言,却是再造之恩。”女修又伏地磕了一个头,“在下是清风门掌门的弟子叶绯,昏迷的是我大师兄胡一安,今日之恩,叶绯没齿难忘。” 常有人受了恩情,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却不说自己是谁,住在哪儿,这是真想报恩,还是害怕别人挟恩图报?像叶绯这样,把自己身份门派和盘托出还不问对方身份的人,才是真正抱着日后报恩的心思。 眼看叶绯还要继续磕下去,箜篌站不住了,走到叶绯面前伸手去扶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令兄的伤势要紧。” 让身上被戳了一个洞的重伤患让躺在雪地上,也不太合适。 桓宗挥袖让飘在空中的玉舟落下:“把人抬上去。” “多谢前辈。”叶绯与冯奇也知道此刻不该再麻烦恩人,但是现在师兄重伤未醒,他们实在不敢拿师兄性命开玩笑,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欠人情。幸而这位公子虽然面冷,却是好心人,不然他们今天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叶绯与冯奇把浑身是血的胡一安抬上玉舟,桓宗手指微勾,被箜篌绑在树上的山羊须邪修便像麻袋一般飞了过来,挂在了玉舟上。 桓宗没有跳进玉舟,他从收纳戒中取出一片羽毛,羽毛飞到空中瞬间变得巨大无比,他转头对箜篌道:“走吧,我们不要打扰伤者休息。” 箜篌见桓宗跳上了羽毛,也跟着他跳了上去。见叶绯与冯奇所有心思都在胡一安身上,不会注意到她。她浑身的气势一泄,白着脸瘫坐在羽毛上。刚才打的那一架,早就用光了她的力气,若不是靠着法器取胜,她哪还能好好坐在这里。 这种事就不能让叶绯他们知道了,她还想在他们面前维持师恩不忘谢的高大形象呢。幸好桓宗重新拿了飞行法器出来,不然她恐怕要强撑到客栈。 “手伸出来。”桓宗见她坐在羽毛上,脸上表情不变,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个葫芦瓶,打开了木塞。 箜篌疑惑不解地伸出手,总不能是看她表现得一般,要打她手心?他们可是朋友,桓宗应该做不出这种事吧? 白嫩纤细的手指忐忑不安颤动着,清透透明带着淡淡清香的水倒在她手心,掩盖了上面淡淡的血腥味。箜篌回头看蹲在身边的桓宗,睁大了眼。 “别看我,搓手 。”见少女呆愣愣的模样,桓宗指了指她的手,“不是想洗手?” 箜篌回过神,把手洗得干干净净,闻着指尖淡淡的清香味,她笑弯了眼:“谢谢你,桓宗。” “你不怪我让你去杀敌,而我在一边冷眼旁观就好。”桓宗收起葫芦,学着箜篌的样子坐下来。只是他第一次坐在飞行法器上,脚却悬在外面,姿势有些僵硬,背挺得直直的,不像是在放松身体,更像是正襟危坐。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与同门练手的时候,师兄师姐们都很有分寸,根本舍不得让她受伤。然而外面的敌人却不同,他们不会留情,更不会讲什么分寸,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了她。 习惯了与师兄师姐们斗法,刚开始与山羊须动手时,箜篌看似不落下风,实际上不过是仗着身上有很多长辈赠予的护身符篆与法器而已,对战手段却缺少章法,心态也磨炼得不够。 “我第一次动手斩杀邪修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龄要大,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喜欢闻到血腥味。”桓宗在收纳袋掏了掏,找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镂空香薰金铜球,放到箜篌手中,板着脸道,“这很正常,以后多遇到几次邪修,就正常了。” 香丸在镂空金铜球里滚来滚去,发出好听的声音,沁人心脾的清香让箜篌浑身都舒适起来。她把小球系在腰间,笑着哼道,“桓宗,你真是一点都不擅长安慰人。” 桓宗从袖中抛出一盏琉璃灯,琉璃灯发出金色光芒,食骨兽的尸首在琉璃灯的照耀下,眨眼间化为灰烬,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 收回琉璃灯,桓宗转头看箜篌:“现在有没有好些?” 箜篌看着他手里漂亮的琉璃灯,点了点头。 “喜欢?”桓宗把灯递到她面前。 箜篌知道这是件厉害的法器,摇头道:“你别给我,我就是看它漂亮,才多看几眼。这跟看花看月看星星,路过法镜会忍不住照照自己时一样,属于身体自然反应。” 桓宗沉默片刻,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并不想要这盏灯就对了。”箜篌看了眼空旷的四周,“林斛前辈这会儿……应该带着清风门的人到客栈了吧?” 伤患躺在客栈里,他们两个还在这里闲聊烧食骨兽尸体,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妥。 “林斛做事很稳妥。”桓宗见箜篌头顶上有一层白茫茫积雪,觉得靠箜篌最近的 左手有些冲动,想拂去那些雪。不过他还记得男女之别,把左手放到膝盖上,用右手握住了。 “林斛前辈是个男人,叶绯道友是位女子,有些事可能会不太方便。”想到美人有可能受委屈,箜篌就坐不住。 “那我们回去。”桓宗站起身,羽毛便往前飞动起来。箜篌看着他袍角在空中飞舞,把鬓边垂落的碎发撩开,单手捧着脸笑了。 摊开另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掌,箜篌垂下捧脸的手,弯着嘴角戳了戳腰间的镂空小香球。 她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回到客栈,叶绯等人已经安顿下来,还多了几个同是清风门的人,这些浑身狼狈的人见到箜篌与桓宗进门,就满脸感激地朝他们道谢。桓宗看着他们腰间珠光宝气的佩剑,一脸冷漠。 箜篌累得口舌发干,总算把这些立誓要给她做牛做马的清风门人劝去照顾伤患,转头见桓宗坐在旁边悠闲喝茶,忽然领悟到沉默寡言的好处。 察觉到箜篌看着自己,桓宗放下杯子:“今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这边还有我跟林斛在。” “好。”箜篌确实也身心疲倦,让客栈给她送来热水沐浴后,便沉沉睡去。这一晚上,闻着香熏球的味道,她睡得很安稳,连一个梦都没有做。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阳光从窗缝里溜进来,在屋子里留下点点光斑。 推开窗,外面的雪已停,屋檐下的冰凌在阳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光芒。她打个哈欠,洗漱穿戴好,开门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桓宗。 “桓宗?”箜篌走到桓宗身边,看到楼下大厅里清风门几个弟子坐在桌边用早餐,换上干净衣服,梳好头发的他们,看起来比昨天有精神。 “昨晚睡得怎么样?”桓宗递给她一颗灵果。 箜篌接过来就咬,咽下后点头,“睡得很香,连梦都没有。” “那便好。”桓宗见她腰间还挂着那颗香熏球,唇角微动,捂住嘴角轻咳了几声。 “公子,姑娘。”叶绯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并排而立的箜篌与桓宗,上前行了一礼,“多谢公子赠药。”昨天半夜师兄便醒了,虽然还无法起身,但已无性命之忧。林斛前辈还说,师兄灵台并没有受到破坏,所以不会影响他的修为。 “胡道友怎样了?”箜篌对叶绯笑了笑。 她亲和的态度,让叶绯自在了很多:“师兄他好多了,幸而有三位道友出手相助,不然…… ” “昨天不是说好,不用这么客气么?”箜篌打断叶绯的话,“相逢便是有缘,叶道友再这么客气,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叶绯不好意思笑,不再提这些话,但却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林斛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桓宗面前:“我在那两个邪修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桓宗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要为一位魔尊化神大典贺寿,所以四处搜集正派修士灵台里的灵气,用来炼丹。”林斛向来平静无波的语气带了几分凝重,“邪修那边,又多了一个化神期的修为。” 这些年来,因为十大宗门把修真界打理得很好,邪修们只敢出来小打小闹,近百年来闹得最厉害的那个邪修,还在云华门的牢狱中,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 现在邪修不仅出来杀人取心,还毁人灵台取灵力炼丹,难道邪修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修真界安稳的这些年,普通百姓也过了些放心的日子。现在邪修若是开始出现大动作,最先遭罪的不是他们这些正派修士,而是在邪修面前毫无抵抗力的普通百姓。 但现在只是两三个邪修作乱,毫无证据之下,恐怕其他门派的修士,不会相信他们的话。 “把事情经过用飞讯符传给宗门,让他们转告给十大宗门,就算其他宗门不信,也能早作防范。”桓宗醉心剑道,几乎不跟其他宗门的人打交道,这种事让宗门去办更合适。 箜篌听着桓宗与林斛的交谈,意识到这事可能不简单,但她不是凌忧界土生土长的人,进入凌忧界的这几年一直待在云华门,所以对修真界知之甚少。不清楚事情究竟有多严重,但她却可以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宗门,不管什么事哪个地方,早做打算总是稳妥一些。 “桓宗,我也传一份飞讯回宗门。”箜篌道,“我先回房间。” 叶绯心中暗惊,轻轻松松就能拿出飞讯符来用,而且还能让宗门传讯给十大宗门,这两位恩人身份肯定不普通。但是两人不说,她也不会问,这是对恩人最基本的尊重。 很快飞讯符便传了出去,中午用餐的时候,箜篌发现桌上的菜精致讲究许多,每道菜都散发着浓郁的灵气。一问才知道,这些菜是清风门弟子亲手做的。 吃着味道还不错的菜,箜篌有些怀疑,这些弟子是真打算给她跟桓宗当牛做马了。 “桓宗……”箜篌出手相助时,没打算让他们 报恩,所以这让她挺不好意思。 “随他们去。”桓宗虽不太懂别人情绪,但是箜篌此时的表情却很好理解,他小声道,“救命之恩,对方必然惶恐,这样若是能让他们心情好一些,就由着他们。” 箜篌怔住,很快便明白过来。某些时候,桓宗比她通泰多了。 吃完饭,箜篌看到叶绯面带为难之色走了过来:“姑娘,在下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姑娘,请姑娘原谅在下的冒犯。” 难道是想问她的身份? 箜篌点头:“请说。” “请问姑娘昨日用的剑上,嵌的是何种宝石,为何剑身如此漂亮?” 箜篌:“啊?!” 39.飞讯符 “请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姑娘的剑实在太过漂亮,让在下羡慕不已。”叶绯脸有些红,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十分唐突,但若是不问清楚,她可能会惦记一百年。 “你说的是这把?”箜篌从发间取下祥云钗,发钗在她手中化为水霜剑,幽幽蓝光美得惊人,比宝石还要璀璨。 “对对对,就是这把。”叶绯的目光死死黏在剑身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这把剑名为水霜,是宗门长老赠与我的,至于用什么材料,镶嵌了什么东西,我并不清楚。”箜篌现在只会制作一些常用的符篆,对法阵也了解些许皮毛,炼器、炼丹、御兽都没怎么学,师父的意思是,东西学得太多太杂容易分心,这些等她到了心动期以后,再开始上手。 “姑娘也不知道吗?”叶绯有些失望,恋恋不舍的看了水霜剑好几眼,才收回目光,“是在下唐突了。” “叶姑娘客气了。”箜篌把剑递到叶绯面前,“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拿着仔细看看,或许能找到些许头绪。” “多谢姑娘!”叶绯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水霜剑,触手就感觉到剑身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让她差点手抖拿不稳。剑身上加持了无数符纹,很多符纹叶绯根本看不懂,看得出锻造这把剑的人,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高手,是有钱都求不来的。剑柄上镶嵌的石头根本不是什么宝石,而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五运石,这种石头能够转换五行能量,威力极大。仅指甲盖大小一块,在拍卖场上就能卖出几十万灵石的高价,这把剑的剑柄上却镶嵌了五块,而且每块都大如鸽卵。 看清这把剑的瞬间,叶绯觉得自己捧着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条小灵脉,沉重得让她抬不起手来。更可怕的是,她的这位救命恩人竟然顺手就把剑给她赏玩,这是何等的洒脱? 抖着手把水霜剑还给箜篌,叶绯深刻认识到自己的贫穷。 “叶姑娘看出这是什么石头了吗?”箜篌把剑变回发钗,顺手插回发间,如墨青丝配着华丽的发钗,格外好看。 叶绯见箜篌如此随意的态度,猜到她可能是真不知道剑柄上的石头有多珍贵。深吸一口气,叶绯道:“姑娘的长辈,一定很疼爱你吧?” 箜篌点头,宗门的人都很好,上至长老师父,下至师弟师侄们,没有一个是不好的。 “剑柄上的石头,叫五运石,能够借天地五行之气凝于剑身,让剑发挥出巨大的威力。”但是最厉害的 不是这几块五运石,而是剑身上加持无数层的符纹,一般人根本就做不到。 “原来如此。”箜篌恍然点头,心中有些疑惑,叶姑娘的表情看起来为什么如此奇怪? 见箜篌还是荣辱不惊的模样,叶绯真的很想抓住她的肩膀猛摇,想告诉她这把剑究竟有多厉害与名贵。然而眼前的少女眼神太过干净,让她觉得若是用价值来评判这把剑的价值,是对这把剑的侮辱。 或许她的长辈出于爱惜后辈的心意,便送了她这把剑,并不想让她知道这把剑的价值。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做这种恶人? “箜篌。”桓宗打断两人的交谈,起身道,“来了这里好几天,你还没在街上看过,可要出去走走?” “好啊。”箜篌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下,她对叶绯歉然一笑,“叶姑娘,失陪。” “二位请随意。”叶绯往后退了一步,不太敢看桓宗。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位病弱公子有些惧怕,只要他说话,她就不自觉气弱了。 难不成是受人恩德便气短?可是面对这位娇俏可爱的姑娘时,她好像没这种心态?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原因了,那就是男人没有小姑娘可爱,所以她不自觉更喜欢这位姑娘些。 “我去看着两位邪修,就不与你们一道出门了。”林斛站起身,指了指楼上,转身大步离开,一刻都不多待。箜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他有些步履匆匆。 出了客栈,太阳虽然出来,地面的冰却没有完全化开,十分湿滑。短短一段路,箜篌已经看到好几个人摔跤,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摔得该有多疼? 三树城的街道并不长,铺子里卖得东西也很普通,箜篌逛完整条街,也没找到适合寄回宗门的东西。好在她也不坚持,没有适合的便直接放弃。 “桓宗。”她转头看身边安静沉默的男人,“五运石是不是很难得?” “倒也不算难得。”桓宗回忆了一会儿,“我洞府里好像还有一小匣子,你若是喜欢,我让林斛回宗门跑一趟,给你取来。” 这些身外之物,他都是交给林斛打理的。若不是几年前的万星除夕年御霄门到各个主城散发新年锦囊,他见同门都给御霄门凑了分子,于是也给了御霄门一颗五运石,他都想不起洞府里还有这个东西。 “不要。”箜篌摇头,想也不想便拒绝,“我拿这么多石头干什么,又不能做项链。”箜篌取出在 脖子上戴了好几年的石头,“这几年我已经戴习惯这个了。” 她来凌忧界的第一个晚上,就是这块石头陪着她入睡。师父说它有舒筋活络洗经伐脉的功能,她便把它戴在了脖子上,一直没有取下来过,这些年已经成了习惯。 也正是看在这颗石头的面上,那个与御霄门沾亲带故的周姓元婴修士,被关在云华门牢狱中后,她都没有特意去找对方麻烦。不管怎么说,没有御霄门,她就得不到那个金色锦囊。 桓宗看着她从脖子里掏出来的珠子,眼睑微颤,这颗石头…… “哎哟!”几步开外,一个提着竹筐的老人摔倒在地,箜篌想上前去扶,旁边一个摆摊的小贩小声道:“姑娘,你可小心些,这个老太太一天要在街上摔个几十次。” 箜篌不解地看小贩,这是什么意思? “谁扶她,谁都赔钱。”小贩见箜篌长得白白净净,不忍心她被骗,“好些外地人上当了。” 箜篌:“……” 世间还有这样的人? 她想了想,对桓宗道:“你先回去,我去收拾他。”说完她走到老人面前:“大爷,你没事吧?” 原本还趴在地上的老人迅速的抓住箜篌衣角:“你这小姑娘穿得这么漂亮,怎么能推我?” 老人洋洋得意,像这种打扮漂亮又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最好骗了。她们面皮薄,最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最后肯定只能赔偿了事。 然而老人的打算落空了,他没想到这个漂亮小姑娘想也不想,就跟着往地上一躺,痛苦的哼哼道:“哎哟,谁拉我,我的腿被摔断了。” 老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愣了半晌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污渍,骂道:“脑子有病啊?” 赔点钱就能解决的事,偏偏要往地上躺,现在的年轻小姑娘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我要去告城主府,你欺负小姑娘!”箜篌指着老人,坐在地上又是喊疼,又是指责,很快引来了大堆的人围观。尤其是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见到漂亮小姑娘被欺负,团团把老人围住,要送他去城主府。 向来靠着人群舆论取胜的老人,第一次体验到有嘴说不清的憋屈,尤其是看到那个小姑娘还在嘤嘤哭泣装可怜时,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是骗子,故意讹诈我的。” “人家小姑娘长得娇娇俏俏,衣服也讲究,讹诈你干什么?”一位大婶道,“ 你全身上下,有人家一块手帕贵么?” 谁说有钱人就不骗人了?老人气得差点翻白眼厥过去,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的双脚像是不受他控制,连弯都不能弯一下,更别说装晕。 “把他送到城主府去!” “对,年纪一大把了,还欺负人家小姑娘,不要脸!” “老不羞!” 桓宗站在人群外,看着捂脸假哭的箜篌,气得脸色通红的老头,还有义愤填膺的围观人群,整个人都呆住了。作为大宗门弟子,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像这种喜欢讹诈的普通人,送到当地城主府解决或是直接用术法教训便是,哪里需要这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跟在人群后面,看着老人被众人扭送到城主府,让无数人相信这个老人是个十分可耻的人。 事情一直闹到天黑才结束。夜色下,桓宗看着箜篌从城主府大门出来,与几个关心她的大婶大妈们道别后,才走到她身边:“该回去了。” “桓宗,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箜篌脸颊红扑扑的,看到桓宗有些惊讶:“外面这么冷,你站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没关系,左右我也无事。”桓宗看到箜篌裙摆上还留着泥点,应该是刚才躺地上时沾上的,“怎么用这种法子与普通人计较?” “我这叫以牙还牙,他讹诈人,我就让他体验一下被讹诈的感觉。”箜篌笑得很开心,“这件事闹出来,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骗子,看他以后还怎么骗人。” 看着她脸上的笑,桓宗原本想说的话通通咽回了肚子里:“很厉害。” “那倒不是我厉害。”箜篌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就要比他更不要脸。” 她抬头,无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漂亮的弯月,漂亮极了。她忍不住伸手指着空中,“月亮!” “不要指。”桓宗握住她伸出的手,把她的手指头压了下去。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失礼,他闪电般收回手,把手背在了身后。 箜篌倒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疑惑道:“为什么不能指?” “小孩子不能指月亮。”桓宗回忆起很多年前,母亲陪他坐在院子里,告诉他小孩子不能指月亮,给他讲很多与月亮有关的故事。 只是这段记忆太久远,久远得连母亲容貌都模糊起来。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箜 篌蹦跳两步,追上桓宗的步伐,一双大眼睛亮极了,“所以指了没关系吧。” “在我眼里,你还是小孩子。”桓宗见她去踩水面上的积冰,冰块发出咔嚓破碎声响便高兴的样子,眉眼都跟着舒缓起来。 “哪有十六岁这么大的孩子。”箜篌若无其事收回踩冰的脚,恢复正经的样子,“桓宗,今天林斛前辈提到的邪修,会很麻烦吗?” “只要十大宗门不倒,就不是什么麻烦。”桓宗见她眉头都皱了起来,“你还小,不要为这些事影响了道心。” “也不知道师伯有没有收到我的飞讯符。”箜篌摇了摇唇角,摇头道,“成为了宗门的弟子,便是宗门一份子,总不能仗着自己还小,就把万事置之度外。” 听到这话,桓宗心中微微一动,不再劝她。他想,他大概明白云华门的长辈,为什么会宠爱箜篌了。 飞讯符发出后,很快便传到了琉光宗与云华门。琉光宗接到消息后,十分的郑重,刚准备好措辞,打算给其他九个大宗门穿消息时,云华门的飞信便到了。 金岳拆开盖着云华门门主印鉴的飞信,看完里面的内容,神情更加凝重。没想到云华门也得到了消息,而且信中还写着什么? 多谢贵宗弟子一路上对门下弟子的照顾? 自家弟子是什么作风金岳很清楚,门内弟子爱剑成痴,性格沉稳不爱多言,什么事都讲究规矩。而云华门的弟子大多行事随意,性格也跳脱活泼,偏偏还喜欢凑热闹,这样的性格,他们宗门的弟子怕是受不了,又怎么可能在外出历练时与云华门弟子同行? 怕是凑巧碰见,便同行了一段,珩彦在信里也只是与他客气几句而已。想明白了这点,金岳给云华门回了一封措辞严谨的信,把有关邪修的消息,也发往了各大门派。 云华门正殿,珩彦翻看完琉光宗的回信,把信递给了几个师弟:“这段时间修为不满筑基的弟子不可轻易离开雍城,加派人手在城内巡逻,确保当地普通百姓的安全。另外把所有金丹期修为以上的弟子派至附属城池与附属门派坐阵,带好飞讯符,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事,都要传讯回宗门,不要心疼飞讯符。” “在外历练的弟子有多少?”裴怀问,“可否召回他们?” “暂时不用,传讯给他们,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去偏僻城镇。”珩彦道,“现在事情还不明朗,我们便吓得召回所有历练弟子,下面的小门小派岂不是要人心惶惶?”说 完,他看忘通在椅子扭来扭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便道,“你放心吧,箜篌有琉光宗的弟子同行,不会有事的。” “琉光宗的人性格沉闷无趣,箜篌跟他们待在一起,会不会玩得不开心?”忘通皱眉,“要不,我还是把她叫回来?” “忘通,箜篌总要长大的。”珩彦知道他是不放心箜篌的安全,语重心长道,“她只有多看多走,才知道修真界的残酷,那个孩子被我们保护得太好了。” 忘通小声嘀咕道:“我倒是想保护她一辈子。”自己弟子自己疼,哪里舍得她真去吃苦。 “惯子如害子,忘通师弟,你执着了。”珩彦道,“箜篌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性格虽有些单纯,但却十分机敏,不会吃亏的。” “不召回她也行。”忘通把手伸到珩彦面前,“师兄,你给我十个飞讯符呗。” “干什么?”珩彦觉得自己就是欠这些师弟的。 “给我徒弟写信啊。”忘通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有飞讯符,只能找你讨要了。” 珩彦叹气,他上辈子不知道欠了多少债,作了多少孽,才摊上这样的师弟。给了一个师弟,另外几个也厚着脸皮上前讨要,珩彦把飞讯符扔给他们,把人通通赶了出去。 “勿川。”珩彦满脸沧桑,对弟子道,“知道为师为什么只收你一人做徒弟吗?” 勿川没有回答,虽然这个答案师父已经在他面前说过不下二十次了。 “师父命不好,摊上这几个师弟。我不想你以后做了门主,步上我的后尘。” 勿川抱着剑,语气平静道:“师父,您还年轻。” 做门主这种事,还是几百年后再考虑比较合适。 尽管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免影响弟子修行,但是随着门内几位金丹期师兄师姐外派到其他宗门办事,内门弟子也经常下山在城内转悠,刚入门的弟子还是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不过随着接下来的几天伙食水平没有降低,膳食堂的师姐师兄们给他们打饭时,也还总是看脸决定手腕抖动的幅度,让新入门的弟子们很快忘记了这个小插曲,在门内快快乐乐的过着日子。 “你们难道不觉得不对劲吗?”归临看着同桌几个弟子嘻嘻哈哈抢着菜,忍不住道,“最近两天好多内门弟子下山。” “有什么不对劲?”高健演扒了一口饭,摁住碗里的红烧肉,不让另一位师兄抢走,“不 是好好的?” “有几位金丹修为的师兄师姐全都派去附属门派了。”归临压低声音,“你们就没听到什么消息?” “这不很正常?”高健演所有心思都放在红烧肉上,他来云华门前,在家也是娇养大的,加上家中有长辈是修士,所以对宗门一些规矩比较了解,“大宗门派人去附属门派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就连琉光宗,也会派人监管附属门派,不然附属门派闹出事来算谁的?” “小高说得没错,这种事很正常,归临你就不要多想了。”没抢到红烧肉的师兄笑嘻嘻的凑过来,“我们可是十大宗门的弟子,能有什么事?”说完,趁着归临不注意,快速夹走他碗里的红烧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归临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生气。 但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他都觉得自己跟一群猪坐在一起,整天就知道嘻嘻哈哈,吃吃喝喝,还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你、你别气,大不了我把肉还给你。”师兄挑了一块红烧肉还给归临。 “不吃了!”归临拍着桌子,起身就往外走。他怕自己跟这些人待久了,也会变成猪。 “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师兄看着归临的背影,用手肘撞了撞高健演,“他刚才问你什么?” 高健演想了想,“好像是问有什么不对劲。” “他的脾气就很不对劲。”师兄捧着碗摇头叹息,“这么好吃的红烧肉,都能说不吃就不吃,那是很不对劲了。” 清风门的弟子在客栈里养了几天伤,等到胡一安能够行动自如时,清风门来人接他们了。 见到几位弟子都保住了性命,清风门长老松了口气,提着厚礼就去向箜篌与桓宗道谢。然而他没有见到桓宗,见他的是林斛。 在林斛现身那一刻,清风门长老心中暗暗吃惊,竟是位元婴修士?! 林斛装作没有看到清风门长老眼里的震惊之情,板着脸道:“道友不必客气,都是正派修士,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对道友而言虽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我清风门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清风门长老行了一礼道,“不知道友是哪个宗门的高人,我清风门虽无甚出息,但也想为恩人做些小事。” 身为宗门长老,开口说出这种话,是铁了心要报恩了。若是救命恩人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感激,他们便回报对方的宗门,以示诚意。 清风门在修 真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十大宗门,但也算是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门派,可见这份承诺有多郑重。一般人若是得了这种承诺,恐怕是惶恐与惊喜皆有,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林斛。 他神情平静道:“道友无须如此客气。” “还请道友告知。”长老一揖到底。 林斛叹息一声,这又是何必呢。琉光宗与清风门当年那件尴尬事,这些年虽然没有再提过,但也不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道友。”长老见林斛不说话,又深深作揖。 见对方如此坚持,林斛只好道:“我家公子,乃是琉光宗弟子。” 清风门长老:“……” 这位道友说的是……那个古板无趣,连本命剑都能狠心不打扮的琉光宗? 40.出名要趁早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长老把礼盒硬塞进林斛手里,转口道:“不知另外一名恩人师出哪位高人?”听叶绯师侄说过,那位恩人虽有一把十分厉害的剑,但却不是剑修,应该不是琉光宗的弟子。 吱呀一声,他们旁边的门打开了,从里面伸出一颗脑袋。长老转身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淡粉裙衫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大大的眼睛,白净的脸蛋,实在是漂亮可爱。 “箜篌姑娘。”林斛朝箜篌点了点头。 “林斛前辈。”箜篌走出门,朝两人拱了拱手,“不知这位前辈是?” “这位是清风门的玄牧长老。”林斛扭头看玄牧,“长老,这位便是救过贵宗门弟子的姑娘。” “见过玄牧长老。”箜篌本来是想出来问桓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不过有外人在,她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微笑着向玄牧长老见礼。 “请箜篌姑娘万万不要如此客气。”玄牧长老还礼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的几个师侄才能逃出邪妖的魔爪。”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番后,玄牧长老道:“不知姑娘师出何人,日后在下定登门道谢。” “不用不用。”箜篌连连摆手,扭头看林斛,林斛默默把视线望向远方。 箜篌:“……” “还请姑娘告知老朽。”玄牧长老又是一揖。 箜篌只好道:“晚辈是云华门弟子,长老乃是长辈,您的礼晚辈受不起。” “原来竟是云华门高徒。”清风门与云华门的交情平平,一是因为两个门派相隔甚远,二是因为云华门偏安一隅,没有大事是不会从不插手修真界事务的,两派几乎没什么机会往来。 修真界举办各大交流会时,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什么时间细谈。但是不管怎么说,在玄牧长老眼中,与云华门打交道,肯定比与琉光宗打交道轻松。 不过受人恩情,该报还是要报的,玄牧长老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把谢礼给了箜篌,便提出告辞。 知道清风门这些弟子这次受到了惊吓,箜篌也不挽留,与林斛一起把他们送到门口。 “姑娘。”叶绯走到箜篌面前,对她盈盈一拜,“不知下次我们何时再相聚,门派交流大典你可会来?” 箜篌还不知道什么门派交流大典,面上却保持着微笑:“一切都听师门安排。” “姑娘天赋如此出众,定能代表宗门出席弟子 之一。”想起云华门上次因为看热闹,错过了交流大典的时间,叶绯表情有些微妙,这位姑娘与云华门那些弟子,应该……不一样吧? “我也盼望着与姐姐下次相见。”箜篌握住叶绯的手,送她上了飞舟,“多多保重。” “嗯。”叶绯依依不舍松开箜篌的手,飞宫拔地而起,她趴在栏杆旁,探出半个身子朝地上的箜篌挥手,“姑娘,若是来了交流大典,一定要来找我。” “师姐。”冯奇站在旁边,看叶绯与箜篌不舍道别的模样,忍不住道,“幸而这是位姑娘,不然我还以为你跟她一见钟情了。” “姑娘怎么了?”白云遮挡了视线,叶绯收回探出的身子,转头瞪冯奇,“姑娘香香软软的,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可爱多了。” “师姐,你可不能这样,我天天沐浴焚香,没有水都记得给自己来两个清洁咒,哪里臭了?”叶绯嘀咕道,“我们清风门可不讲究重男轻女,你这样不好。” “才说你两句,便委屈上了。”叶绯失笑,“没想到箜篌姑娘竟是云华门的高徒,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大宗门的弟子,虽然表面上待人客客气气,但是骨子里还是带着几分清高之气,就像那位桓宗公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跟他们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倒是,云华门与琉光宗的弟子,性格全然不同,也不知箜篌姑娘看上了那个桓宗什么。”冯奇想到桓宗那张淡漠的脸,就觉得可惜,多水灵的姑娘,竟是被木头拱了。 “你说什么?”叶绯道,“你说箜篌姑娘与桓宗公子有男女之情?” “这不是明摆着?”冯奇道,“桓宗公子的随从是元婴老祖,若不是两人有男女之情,一个元婴老祖怎会对外人如此客气?” “真的?”叶绯叹息一声,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琉光宗的人抢走了呢? 她转身看自己的这些师弟师兄们,摇头叹息一声,歪瓜裂枣,更加配不上箜篌姑娘。 冯奇:“……” 师姐这挑剔的眼神,是啥意思? 玄牧把弟子们接回宗门以后,就给琉光宗与云华门写感谢信,大力夸赞了箜篌与桓宗的高风亮节。给这两个宗门夸奖还不够,他深谙出名要趁早的道理,又给其他交好的门派写信,说这次如何的凶险,箜篌与桓宗如何知恩不图报。短短几日内,箜篌与桓宗的大名,就传到了各大宗门。 各大宗门的门主纷纷感慨,云华门出 息了,竟然培养出了这么厉害的弟子。 还是筑基期的箜篌,终于得到了与绫波一样的待遇,被人尊称为箜篌仙子。 箜篌还不知道玄牧长老替她在修真界吹嘘了一番,准备离开三树城当天,她看到两个身穿白袍绣金线的修士从桓宗门里出来,准备敲门的她与这两名修士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还是林斛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主动跟箜篌解释道:“这两位是琉光宗的弟子,他们是来带那两个邪修回宗门的。” “二位道友好。”箜篌回过神,跟琉光宗的修士见礼。 “道友好。”两名年轻弟子还不能做到喜行不露于色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师叔出门在外还有女子同行。 “这位姑娘是云华门的箜篌仙子,按辈分你们该唤她一声师叔。”林斛把两个五花大绑的邪修扔出门,对两名弟子道,“一路上小心,不要耽搁,直接回宗门。” “是。”两名弟子对林斛十分恭敬,并没有因为他是桓宗的仆从,就生出半分慢待之心。 他们向林斛行了礼以后,又恭恭敬敬朝箜篌抱拳:“晚辈不知姑娘竟是箜篌师叔,请师叔恕罪。” “不知者无罪,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想起上次琉光宗的松河峰主给过她见面礼,现在琉光宗的弟子叫她一声师叔,她好像也该意思意思? 想到这,箜篌从收纳戒取出两个锦囊,给两名弟子一人塞了一个,“初次见面,一点薄礼,不要嫌弃。” 琉光宗弟子:“……” 他们两个一百多岁的大男人,收十多岁小姑娘的见面礼?这要让师叔知道,他们会受罚的。 “这……”两名弟子扭头看林斛,这是要还是不要? “既然是师叔给的,你们就拿着。”林斛轻咳一声,压住心底的笑意,“还不谢谢箜篌师叔。” “多谢箜篌师叔。”两名弟子一板一眼的行礼,礼仪标准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不用不用。”箜篌往旁边让了让,“你们忙去。” “是,谨遵师叔之命。”两名弟子又是一个抱拳,才弯腰提起两名邪修,离开客栈。 箜篌松了一口气,琉光宗的这些弟子也太讲规矩了。若是在云华门,那些师侄们看到她拿东西出来,早就喜笑颜开伸手要了。跟琉光宗一比,他们云华门是不是懒散了些? “箜篌来了?” 屋内传出桓宗的声音,箜篌趴在门口往里望:“桓宗,我可以进来吗?” 桓宗坐在窗边,手持书卷对她笑:“进来吧。” 箜篌蹦跳进门,在桓宗身边坐下:“桓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若你没什么东西需要买,我们下午就走。”桓宗放下书,“下次看到那些后辈,不用给他们见面礼。” “那怎么行,他们好歹叫我一声师叔,总不能白叫。”箜篌双手托着腮,“不过你们琉光宗的弟子都是这样吗?” “什么样?”桓宗起身从柜子里取出茶具,用灵力把葫芦里的晨露加热烧沸,为箜篌泡了一壶茶。 “就是严肃认真,对规矩很严格。”箜篌喜欢喝桓宗泡的茶,捧着茶杯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喝着。 “宗门对弟子要求很严格,尊师重道,不可懈怠,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桓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着茶香却并没有喝,“他们是晚辈,对你恭敬是应该的。” “你们私下就不会一起出去玩,喝喝酒,赏花看月之类?”箜篌震惊了,难怪琉光宗能够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宗,每个弟子都是精英,他们付出的努力也是其他修士比不上的。 “贪图享受,又怎么能在修真大道上走得更远?”桓宗见箜篌还没转换过情绪,为她续上茶,“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道与坚持,没有谁对谁错,更没有高明低下之分。说得通俗些,便是人以群分。也正是因为如此,修真界才能百花齐放,天下太平。” 听到这话,箜篌笑了:“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她虽然算不上好逸恶劳,但是在吃穿方面,也有自己的小爱好。不闭关的时候,也会跟师姐们下山逛铺子,还常与同门去晨霞峰青元师叔那里讨丹药吃,这种行为放在琉光宗,算得上是不尊师重道了吧? 桓宗嘴角微弯,没有说话。这些道理,也是他近来才想明白的。以前他总觉得,身为修士就应该无欲无求,更不能贪图享受,剑道是他唯一的追求。 与箜篌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才发现,有其他的喜好并不是错,偶尔放松心神也不是罪。若这些都是错的,为何箜篌这个小姑娘,还是如此讨喜可爱? 以前是他偏执了。 用完午饭,箜篌跟桓宗坐上了马车:“下一个地方是哪儿?” “宜城。”桓宗在垫子上多铺了几层软垫,让箜篌坐得更舒适,“林斛说 宜城的刺绣非常出名,到了那里,你可以好好去看看。” “刺绣?”箜篌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师姐女师侄们肯定喜欢,还有秋霜长老也要买。长老长得那么漂亮,布料一定要选最华丽的,才能配得上她。 见箜篌已经趴在桌上开始算要买多少份刺绣,桓宗撩起帘子对林斛道:“走吧。” “仙长,等一等。仙长请等等!” 桓宗偏头,看到客栈里的堂倌捧着个灰扑扑的布包跑过来,肩膀上搭着擦桌子的旧帕子。 “仙长。”堂倌喘着气跑到马车前,“前几日我见仙长与仙子都很喜欢新采摘的鲜菇,今天早上我与娘亲到林子里找了些野山菇,只是冬天山货少,我们寻了几个时辰,也没找到多少,还请仙长不要嫌弃,收下小的一片心意。” 堂倌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抱着山菇的布包却是干净完整,虽然这种布料,在桓宗看起来粗糙不已。 见桓宗没有伸手接,堂倌憨厚的脸染上了红晕,他两只脚互相磨蹭着:“是小的冒犯了。”这些他们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在仙长眼里,恐怕一文不值,他冒然跑过来,是不是给仙长添麻烦了? “多谢。”白皙干净的手掌取过他手里的布包,俊美如天上星月的仙长对他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仙长喜欢就好。”堂倌搓着手,激动得整张脸都红了,“祝仙长与仙子一路平安,早登成仙大道。” 桓宗对他点了点头:“告辞。” “仙长慢走。”堂倌怕自己挡了马车的路,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躬身朝马车行了一礼。 等马儿跑动起来后,箜篌看着被桓宗放在马车角落里的布包,“这个堂倌真客气,我们离开了还送礼。” “嗯。”桓宗点了点头。 这可能是他收过的谢礼中,最寒酸的礼物,但却是他亲手接过去的谢礼。 箜篌打开布包,惊喜道:“好新鲜的山菇,肯定很好吃,晚上我们做烤山菇吧。” “好。”桓宗双手交握在一起,微微皱眉。 烤山菇怎么做,直接拿到火上烤,还是用灵力烤熟? 夜色来临前,三人在一个山谷里停下来。山谷里风很大,刮过谷口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地上的枯草在风中摇摆,一些低矮的小树成了枯黄草丛中唯一的绿色。 桓宗看到箜篌裙摆被风吹 得高高扬起,在收纳戒里找了很久,找出一枚玉简往空中一抛,玉简落地化为一座金屋,从屋顶到柱子都散发着亮闪闪的金光。 “好漂亮的金屋。”箜篌惊道,“桓宗,你好厉害,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桓宗记得这栋金屋是他幼时随师父外出拜访时,一位长辈送给他的。但是他觉得这个金屋浮夸又俗气,在收纳戒里放了几百年,都忘了有这件东西存在,可能是这次出门前,林斛把它收进来的。 不过在听到箜篌说金屋漂亮后,他突然觉得全身上下闪着金光的房子,似乎也不是那么俗气了。 金屋有些像是缩小版的宫殿,里面的花草树木全都是由宝石堆砌而成,几乎能够以假乱真。走进金屋,风不吹了,裙摆也不扬了。桓宗让林斛去把山菇处理了,他带着箜篌在院子里蹲下。 “烤山菇要什么?” “要烤签吧。”箜篌捧脸想了一会儿,“还有盐跟油?” “我知道了。”桓宗站起身,走到金屋门口对外面洗山菇的林斛道,“林斛,记得把油跟盐取来。” 林斛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面无表情道:“公子,金屋虽然怎么折腾都不会着火,但山菇是无辜的。” 桓宗神情平静地回看他。 “算了,我去取柴火。”林斛从收纳戒里取出油盐各种香料,把它们与山菇一起塞给桓宗,“你跟箜篌姑娘好好玩。” 等桓宗取了山菇与香料回来,箜篌已经挽起了衣袖,找出了一把签子。 “烤山菇的第一步,应该是把它们串起来吧?”箜篌转头看桓宗,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桓宗在她心中的形象,几乎称得上是无所不知了。 “嗯。”面对箜篌如此信任的眼神,桓宗……桓宗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箜篌分了一半签子给桓宗,桓宗接过签子,挑了一片比较大的山菇,大的应该比较好弄。 林斛捧着柴进来,见桓宗与箜篌正蹲在地上兴致勃勃的串山菇,用来串山菇的签子,竟然是一种十分珍贵的炼器原料,玄金铁。 炼器师若是知道他们两个那玄金铁做烤签,可能会拔剑杀了他们两个。 两个不知疾苦的败家子。 “林斛前辈,你要一起来玩吗?”箜篌笑眯眯地朝林斛招手,“一起来。” 呵,好在还有一个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是玩,不是在烤 东西。算了,还是去看着他们,好好的山菇别浪费了。 “好。”林斛板着脸走到两人身边,蹲了下去。 桓宗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片空间。 琉光宗的弟子一路疾行,把两个邪修带回宗门后,就去给宗主汇报师叔的近况。 “你们师叔的身体可好些了?” “回宗主,师叔面色比往日好了很多。林斛前辈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朱红草。不过……” “不过什么?”金岳喜悦的心还没扬起来,又落了回去。 “师叔身边,有位十分美貌的女子。林斛前辈说,这名女子是云华门的箜篌师叔。” “你再说一遍?!” 41.送礼 “师叔身边……有名云华门的女子。”弟子语气渐弱,脑袋也埋了下去,不敢迎视宗主的视线。 坐在旁边的松河见金岳反应如此之大,便道:“云华门那位箜篌姑娘我见过,天资出众,性格活泼随和,是个十分讨喜的姑娘。”虽然喜欢偷偷看话本,但是年轻小姑娘,有些个人小爱好也不是什么大错,“师侄情感淡漠,不知世事,与这位姑娘同行,倒也是件幸事。” 金岳心想,前几日珩彦来信说什么多谢照顾,他只当是客气,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云华门的弟子大多随和自由,与他这个徒弟同行,只怕是受委屈多些。想到云华门那护短的性格,若是箜篌姑娘真的在他徒弟那儿受了委屈,恐怕是不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思来想去,他马上传讯给宜城的御霄门分铺,让他们派人守在城门处,待徒儿进城,就给他多备下一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性格不讨喜,就只能拿东西来讨好了。 安排完这一切,他又准备好厚礼,让宗门里亲传弟子亲自送到云华门,向他们表示感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希望云华门看到他如此诚心道谢的份上,别闹起来。 不知道自己让老师父操碎了心的桓宗,取出炼器制符的干净小刷子,与箜篌盘腿坐在地上给山菇刷油,衣摆上溅上了两滴油也不介意了。 柴火上搭好了架子,火势也已经弄小,就等山菇上烤架了。 “桓宗,是现在就刷盐,还是快熟的时候刷?”箜篌把山菇串放到烤架上,山菇滋滋作响。桓宗盯着烤架上的山菇,沉默片刻,把手上的山菇串也放了上去:“皆可。” 不一会儿,山菇就散发出烤后的清香,桓宗把山菇翻了一个面,对箜篌道:“箜篌,马车左边第一格抽屉里,放着两瓶玉蜂蜜,第二格有几本妙笔客的话本,你能帮我取来么?” “好哦。”箜篌把烤得发黑的山菇放进旁边盘子里,起身就往金屋门外走。等她后脚踏出门,桓宗就扭头看林斛,林斛扭了扭头,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目光。 桓宗继续沉默无言的盯着他。 林斛扭头:“公子,骗小姑娘不好。” 桓宗低头盯着林斛手里已经烤好的山菇串不说话。 在桓宗目光压力之下,林斛默默把手里的山菇跟桓宗做了交换。擦去手背沾上的油,林斛默默叹息,修真界外面真是个大染缸,好好的公子也学会了这种无赖手段。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主 仆二人很有默契的收回目光,桓宗拿起刷子在已经烤好的山菇上刷油,一切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 “桓宗。”箜篌捧着话本跟玉蜂蜜进来,“好香啊,桓宗你烤好了?” “嗯。”无视林斛看自己的眼神,桓宗接过蜂蜜,在山菇上轻轻刷了一下,“我以前也没做过这些,若是不好吃,就吐出来。” 箜篌接过山菇,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便塞了一片进去。旁边看着这一幕的林斛默默想,这位箜篌姑娘也是心大,什么都敢往嘴里塞。 “好吃!”箜篌被烫得直吸气,“蜂蜜的清香与山菇的鲜嫩混合在一起,简直就是美味。桓宗,你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 “你喜欢就好。”桓宗背脊坐得直直的,没有去看林斛望过来的目光。 “你跟林前辈也尝尝。”箜篌见桓宗与林斛不动,把山菇分给两人,“不要浪费。” 吃完烤好的山菇,桓宗拿出葫芦瓶倒水给箜篌洗手:“这些东西尝个鲜就可以了,不要吃太多,对身体不好。至于剩下的山菇……”他看向林斛,“让林斛拿去炒着吃。” 箜篌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看到如谪仙的桓宗衣摆上因为烤山菇溅上了油,就觉得让他陪着自己做这种事,简直就是罪恶。 “好。”箜篌点头,往四周看了看,“我能在四周看看吗?” “我们是朋友。”桓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箜篌,“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看着桓宗如此认真的眼神,箜篌愣了一下:“哦。” 看她傻愣愣的模样,桓宗站起身对她笑:“去吧。” “那我去啦。”作为一个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的年轻修士,箜篌对修真界很多东西都抱着极大的兴趣。金屋仿的宫殿格局,所以有外殿内殿,屋檐下还挂着精致的灯笼。 箜篌小时候听母亲讲过一个帝王与王后的故事,帝王与王后青梅竹马,帝王对王后说,他要建一座世上最漂亮最华丽的金宫给王后。 她不记得帝王最后实现这个诺言没有,只记得母后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回想起这件事,她有些明白了。也许帝王没有做到他许下的诺言,所以母后才没有跟她讲故事的结局。 屋檐下的金玲叮叮咚咚想着,箜篌忽然又高兴起来,那位帝王许诺给王后的华美金宫,被她看到了呢。她拎起裙摆,足尖轻点,跳到了房顶上。 房顶上的风有些大,她遥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山谷,她身下这座宫殿,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公子。”林斛看着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桓宗,“你该吃药了。” 桓宗沉默着接过药丸,咽下药丸后突然开口道:“若是箜篌没有拜入云华门下就好了。” 林斛耸然一惊,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她是我的徒儿……”桓宗停了下来,想象着自己把箜篌从小养大该是如何的体验。 “公子,箜篌姑娘的性格,不适合琉光宗。”林斛委婉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琉光宗一堆修炼狂魔,哪里养得出这样的小姑娘。也只有云华门,才能养出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倒也是。”桓宗轻咳几声,“她还是在云华门好。” “桓宗!桓宗!” 东北角传来箜篌急促的叫声,桓宗想也不想便飞身上屋檐,朝箜篌所在的方向飞去。 箜篌站在屋檐上,见桓宗过来,踮起脚尖神情激动地指着远方:“你快看那里。” 桓宗落到箜篌身边,就被她抓住了袖子。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谷中有很多闪着蓝光的小点,风吹起时还会在地上轻轻摇动,像是漫天银河。 “是不是很漂亮?”箜篌痴痴看着夜色中的美景,“刚才那里还漆黑一片,等一阵风过,突然就冒出这么多星星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蓝银花。”桓宗喉咙有些干涩,“传说这种花的花期比昙花还短,只能盛放一炷香的时间。不开花的时候,与普通杂草无异。” 传说看到这种花盛开的人,会迎来好运。 “难怪会这么漂亮。”箜篌拉着桓宗坐下,“那我们赶紧看,再不看就没了。” 大风起,吹起蓝银花的花瓣,整个山谷就像是银河,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但也仅仅是片刻的时间,很快这些星星点点开始消失,最终归入黑暗之中。 “没了。”箜篌捧脸,有些失落,“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不必介怀。永恒的美总是不被珍惜,只有短暂才能惊心动魄。”桓宗站起身,把手递到箜篌面前,“屋顶凉,我们下去吧。” “好吧。”箜篌乖乖把手递给桓宗,跟他一起跳下房顶。 或许是因为看了一场美到极致的鲜花盛开,箜篌整个晚上都睡得很香,梦里的她像是长了一对会发光 的翅膀,飞过了八荒六合,天地四涯。 等她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早上喝的粥带着股淡淡花样,灵气浓郁得让四肢百骸都舒服起来。 “林前辈,今天的粥真好喝。”箜篌喝完第四碗以后,才放下碗,“是用什么做的?” “蓝银花的花瓣,昨天晚上掉了很多花瓣,我全都收集起来了。”林斛掏出一包花瓣,“你要么?” 什么美丽、浪漫、好运在美味的粥面前,都化成了两句话,能不能吃,怎么吃。 “要!”箜篌毫不犹豫地接过这一大包花瓣,把它塞进收纳戒里,决定到了宜城就给膳食房的师兄师姐们寄回去,让他们做给宗门里的人尝尝。 好东西要分享。 “我这里还有很多,再给你一包吧。”林斛见箜篌高兴的模样,又默默摸出了一包。 “谢谢林前辈。”箜篌也不跟林斛客气,跟他多讨了几包。宗门里人不少,多要点花瓣才够吃。 看着两人你一包我一包的分干花瓣,他觉得昨夜的惊叹与感动在此刻化为了烟云。传说中能给人带来好运的蓝银花,都被他们吃进了肚子,好运大概……也被吃得不剩什么了。 一大早收到琉光宗厚礼的珩彦很迷茫,这些年他们跟琉光宗交情虽然还不错,但还没好到琉光宗莫名其妙就送厚礼的地步。这些法器药材灵石法衣,随便拿一样出去,都能让无数修士疯狂,琉光宗却送了这么大一堆过来。 习惯了与琉光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式,对方突然这么热情,他心里非常不踏实。 看了眼坐在下首的琉光宗亲传弟子,他笑着道:“金岳宗主太客气了,如此厚礼,实在不敢当。” “还请门主不要嫌弃。”亲传弟子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鄙派宗主说,这份薄礼是为了感谢贵宗门箜篌仙子对我家师叔一路上的照顾。” 珩彦心里有些莫名,他们家箜篌在外面干什么了,前不久清风门才眼巴巴送了一大堆谢礼上门,今天又有琉光宗送礼上门? 修真界最近很流行送礼吗? 42.不救 身为宗派的门主,就算天地倒换,也要为了宗门的面子,绷住不能慌。所以尽管对当下发生的事情十分不理解,珩彦表情还是非常平静,坐姿也很端正。 “金岳宗主客气了,同为宗门弟子,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珩彦仍旧觉得有些奇怪,箜篌虽然在修行上很有天分,但是踏入修真界也才短短六年时间,对修真界的了解有限,修为也有限,能帮到金岳宗主亲传弟子什么? 他叫亲传弟子勿川来接待这位琉光宗亲传弟子,准备找忘通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勿川与琉光宗弟子面对面坐着,客套了几句后,琉光宗弟子终于忍不住道:“听闻勿川道友在剑术上十分有造诣,不知可否请道友指教一二。” 勿川喝茶的手一顿,在内心默默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不敢谈指教,相互切磋罢了。” 琉光宗弟子提出这种要求,勿川半点都不意外,这么多年了,只要他遇到琉光宗的弟子,十个有八个都会找他切磋。身为云华门的剑修弟子,他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答应。 与琉光宗的剑术相比,云华门的剑术偏温和柔美,把自身守得密不透风。琉光宗的剑术更肃杀,每一招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直取弱点,华美是他们剑术中最不需要的东西。 勿川也承认,最正宗的剑道在琉光宗。但最正宗的,并不一定就是最适合的。他与这位亲传弟子修为相仿,一场切磋下来,也没分出胜负。 “勿川道友好剑法。”琉光宗弟子比得很尽兴,说话时也随意了些,“以后我们两派要多加来往。” 勿川把剑收回剑鞘,心里隐隐有些怪异。琉光宗是个十分讲规矩的门派,作风习惯与他们云华门相差甚远,所以尽管大家维持着友好交流的状态,但是万万没到互通有无,多多来往的地步。 这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爱板着脸的门派,主动跑来跟他说,要多加来往,这比他们门里弟子天天沉迷修炼还要可怕。 难道是琉光宗出现了经济危机,想向他们借灵脉? 堂堂修真界第一大宗门,连御霄门都是它附属门派之一,不至于却灵石吧?他们云华门虽然是十大宗门里最大的地主,但是他们对百姓好,从来不收高地租,论富裕程度,在十大门派里也只是不上不下。琉光宗找他们,还不如去找昭晗宗? 琉光宗弟子并不擅长观察人心,所以他也没看出勿川平静脸庞下翻涌的情绪。他拿出这辈子最大的热情 ,与勿川拉交情,离开云华门时,心满意足的想,云华门一定感受到他们想要交好的诚意了。 送走琉光宗的弟子,云华门长老峰主们全都聚在了一起,讨论着琉光宗的用意。 “也许是察觉到邪修动作,想要与我们关系更亲密一些,后面好共同抗敌?” “琉光宗行事,向来不卑不亢。更何况消灭邪修,维护百姓是我们应尽义务。琉光宗知道我们宗门的行事原则,不会为了这种事特意来讨好。”暑九长老摇头,“应该不是这种事。” “左右不会是坏事,以琉光宗的性格,绝不可能抱着什么坏心思。”秋霜长老把玩着自己红艳艳的指甲,懒洋洋,“现在也讨论不出什么,既然他们说是感谢我们家箜篌对他们家弟子的照顾,那我们就这么听着。反正这些东西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又不是我们厚着脸皮去讨的。” 坐在下首的忘通扭了扭屁股:“秋霜师叔,我们家箜篌还是个孩子呢,总是被他们这样当做借口,也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秋霜柳眉一挑,“我们家箜篌长得好看,天分又高,就算名扬整个修真界也不算是虚名。就许那个昭晗宗天天吹嘘那个绫波,就不许我们箜篌美名远扬了?” “再说了,那个绫波一半的名气是他们昭晗宗自己吹出来的。还是我们箜篌出息,才出去历练不到一个月,就有其他宗门真心夸赞她。”秋霜一拍桌子,“我们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扬名立万,日后在修真界行走,才能处处受人尊重。” 秋霜长老这话虽然有些狂妄,但是在座的男修士没有一个人敢反驳。作为修真界排名前三,修为已到分神期的炼器大师,在她面前谁敢不恭敬? 忘通想象着小徒弟像秋霜师叔这般风光的未来,瞬间不多话了。 他家箜篌可是五灵根天才,以后肯定可厉害了。 赶了三天路,箜篌一行三人才来到了宜城门外。威风气派的城门,穿着银甲的守门侍卫,来往行人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都在给外地人展示着它的繁华。 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命牌,在各大城州都畅通无阻。进了宜城,听着外面的叫卖声,说话笑闹声,箜篌掀起车窗帘子往外张望了一会,才问桓宗:“桓宗,我们今晚宿在哪个客栈?” “今天不住客栈。”桓宗垂下眼睑,“今天要去拜访一个人。” 箜篌微微一愣,随即便道:“那我去住客栈,你们办完事再来找我 。” “你不想跟我一道?”桓宗唇抿得紧了些。 “我一个外人,跟着你去不合适。”这些日子习惯了跟桓宗与林前辈在一起,突然听到他们有别的安排,箜篌还有瞬间的不习惯。但也只是瞬间而已,她没有打扰朋友办事的坏习惯。 “对于即将要拜访的人而言,我也是个外人。”桓宗低下头,白皙的手握着茶杯,无意识的摩挲着,“我是去求一味药。” 箜篌明白过来,这味药肯定是治好桓宗身体的药引之一。想到桓宗这般完美的人,因为身体不好,要四处向人求药,她便觉得有些难受,“我陪你一起去。” “谢谢,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桓宗放下了茶杯,曲起的手指也开始变得自在。 “怎么会为难。”箜篌小心观察着桓宗的表情,“桓宗,你需要很多药吗?” “需要很多。”桓宗看着桌子上的茶杯,神情平静极了,“有十几味药非常难得,宗门里也没有。长辈们担心我待在宗门里太闷,就让我出来散散心,顺便找一找这些药引,万一找到其中一两味,也是运气。” 事实上他跟宗门都很清楚,整个宗门都找不齐的药,出来又怎么能凑齐?不过是抱着一丝不可能有的希望,让他能在余生过些快活日子而已。 “我陪你找。”看着桓宗提到自己身体漫不经心的样子,箜篌抓住他的袖子,认真道,“桓宗,我陪你一起找。师兄们都说我运气特别好,有我在,肯定能把所有药都找到。” 桓宗抬头看着少女认真严肃的模样,抓住他袖子的手很用力,好像这样就能帮他抓住所有的希望。 “真的,我们一定能够找到。”箜篌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老姬家十八辈子孙中,就我运气最好。” 被扯住的明明是他的袖子,桓宗却觉得心里又紧又酸,好像也被一只白嫩的手抓住了,连跳动都停了几下。 “好。”桓宗眉眼都染上了烟火气,“谢谢。” “说什么谢,是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见桓宗表情终于有了活气,箜篌笑得眉眼都弯了,“那我们等会儿要拜访的人是谁?” “无名真人。”桓宗道,“他脾气怪异,最擅炼丹,是修真界三大炼丹师之一。他收藏着无数的奇花异草,也许他那里有我需要的药引。” “一般名字叫无名无情无尘的人,脾气都会比较怪。”箜篌摸了摸下巴,“我觉得等下还是我去 敲门比较好。” “为何?”桓宗不解。 “你长得太好看了,可能不招同性喜欢。这位无名道人性格又怪异,万一他看不惯你这张俊美的脸怎么办?”箜篌指了指自己的脸,“在长辈面前,我这种长相的人可能比较受欢迎。” 桓宗失笑,到底是小姑娘,把这些活了上千年的修士想得如此简单。不过见箜篌对自己容貌信心十足的模样,桓宗还是点头道:“你说得有礼,待会儿便要靠你了。” “没问题。”箜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很好,头发没有乱,脸上的妆容也没有花,“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公子,箜篌姑娘,我们到了无名药庐了。”林斛声音传进来。 桓宗与箜篌掀起帘子走下马车,他们面前是一栋十分华丽的木楼,楼外挂着“无名”二字,一个穿着灰袍的老人坐在摇椅上晒太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前辈可是无名真人?” 老人掀起眼皮看了眼林斛,正准备抬起头,但是看到他身后的桓宗以后,又躺了回去,冷声道:“不是,别跟我说话。” “前辈……”林斛话音未落,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林斛,转身背对主仆二人,打定注意不开口。 林斛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好看的男人不救。】 他默默转身看箜篌,把纸递给桓宗,刚才箜篌姑娘跟公子在马车里说什么来着? “林前辈,怎么啦?”箜篌悄悄靠近林斛,拿过桓宗手里的纸张看了一眼。 箜篌:“……” 这真不能怪她乌鸦嘴,只能怪男人之间那阴暗的嫉妒心。 43.药 “前辈你怎么能这样,自己长得好看就不允许别人长得好看。”箜篌走到躺椅旁,弯腰行礼,“晚辈见过无名真人。” 原本躺着不动的无名真人扭头看躬身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很快又把脸扭了回去:“不救。” “前辈。”箜篌起身走到无名真人正面:“请前辈出手相助。” 无名真人继续翻身,箜篌继续跟着走。就这样来来回回三四遍以后,无名从躺椅上坐起身,“小丫头,你小小年纪,脸皮怎的如此厚?” “出门在外,脸皮太薄怎么能行?”笑眯眯的回答了这个问题,箜篌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望着他,“前辈,拜托拜托嘛。” 白嫩的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漂亮的裙衫,如墨的头发,这样的小姑娘,眼巴巴望着人的时候,无论男女,心神都会忍不住动摇。 站在旁边的桓宗看到箜篌为了他,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忍不住上前想要带她离开。无名真人不一定有他想要的药引,看着她弯腰讨好,他心里难受。 林斛往前跨一步,拦住了桓宗的步伐,用传音术道:“公子,你不要坏箜篌姑娘的事。” 桓宗冷着脸看他。 林斛不为所动,继续传音道:“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结果,难道你想箜篌姑娘白讨好人了?” 看着对无名真人笑得一脸乖巧的箜篌,桓宗僵硬地停下脚步。 “你刚才说什么,我长得好看就不允许别人好看?”无名真人理了理满头银头发,拿眼角的余光瞥桓宗,对箜篌道,“小姑娘,虽然你脸皮厚了些,不过眼光还凑合。要我答应你们的请求也可以,但是你们必须要满足我一个条件。” “前辈请讲。”箜篌脸上出现喜色,“只要我们能够办到的,一定为您办到。” “我药庐里的仆人都沉默无趣,你若是留下给我做十年药仆,我就答应帮他看病。”无名真人从躺椅上站起来,看桓宗,“你面色苍白,五脏六腑都有内伤。但是这些对于修士而言,都不是最大的麻烦。你身上最大的问题是灵台不稳,几乎到了崩塌碎裂的边缘。我可以暂时稳住你的灵台,但治得了身,治不了心,其他的我帮不了你。” 箜篌没有想到桓宗的身体状况已经这么严重,她急道:“您也没有办法吗?” 无名真人摇头,说出的话没有半分委婉:“没有。” “能稳住灵台也好。”箜篌 想了想,“若在此处做药仆,每年可不可以请假回宗门探亲?做药仆没问题,我就是怕宗门的长辈担心……” “不用了。”桓宗打断箜篌的话,挡在箜篌面前,对无名真人道,“多谢前辈,只是晚辈的身体如何,晚辈心里很清楚。箜篌姑娘尚年幼,不精药理,怕是不适合做真人的药仆。今日多有打扰,告辞。”说完,他转身握住箜篌的手腕往外走。 “桓宗,桓宗。”箜篌小声道,“反正修真无岁月,十年时间也不长,说不定……” “你今年才十六岁,哪来的底气说十年时间不长?”桓宗停下脚步,转身对箜篌微笑,“小姑娘应该在最好的年华享受生活,修真无岁月这种话,等你一百岁过后再提吧。” 他这一生与剑在一起,从未放松过一刻。遇到箜篌后,才知道年少的时光有多珍贵,就算修士寿命很长,时光也不会再回头。 “可是……”箜篌拉住桓宗的衣角,“我想你好好活着。”明明此时最难过的应该是桓宗,他却对她笑着说话,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傻姑娘。”桓宗轻笑出声,“我是琉光宗的亲传弟子,就算无名真人不愿意帮忙,也还能找到其他人,师门不会放弃我的。”他一个三百多岁的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为了他给别人做药仆。别说是十年,就算一日都不允许,死也不能。 “我们走。”桓宗隔着衣袖的布料,握着箜篌的手腕往马车上走,“箜篌,你要记住,很多事不是委曲求全,就能寻得圆满。” 修士也不能求得长生,他要让小姑娘明白一个道理,生死是不能强求的。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出门游历都能遇到性格纯粹鲜活的小友,让他体会到了不同的生活乐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你们两个走什么,我有说不能换条件吗?”无名真人站在台阶上,双手揣在袖子里,挑着眉看他们两,“年轻人真不懂礼貌,长辈还没说话,你们倒是说走就走,过来。” 箜篌拉着桓宗走回去,笑眯眯问:“前辈,您愿意帮忙啦?” 无名真人斜着眼瞥桓宗:“你这点做得倒像个男人。”刚才这个男人若是对小姑娘做药仆的事情无动于衷,他是肯定不愿意帮忙的,现在倒是愿意考虑一二。 长得好看的男人虽然讨人厌,但是有良心的好看男人,还能弥补一下这个缺点。 “我最近在研制一种药,但还缺一味很重要的药引。你们如果能把这味药找来,我可 以帮你的朋友看病。”无名真人推开药庐的门,对箜篌道,“小丫头,我今天是看在你眼光好的份上,破例了。” 这个世上,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呢?虽然他不喜欢其他长得好看的男人,但这肯定不包括他自己。 “前辈,您缺的是哪味药引?”箜篌有些担心,桓宗本来就缺十多味药,无名真人还要让他们找药,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一种夜间开放,转瞬便谢,落入泥中消失不见的花。”无名真人看箜篌,“这种花叫蓝银,你们有吗?” “有的呀,你要多少?”箜篌大喜,想也不想便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大包花瓣递到无名者人面前:“这些够了吗?”幸好林前辈昨天晚上顺手把这些花瓣收集了起来,不然今天还真给不了。 一包蓝银花,整整一大包蓝银花? 无名真人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这是看到幻觉了?蓝银花极其难寻,遇到它们盛开更是不易,有时候能得几朵便是幸运,这么一大包不是蓝银花,是路边的野菊花吧?他打开布包,不管从色泽外形还是气味来分辨,这都是蓝银花无疑。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箜篌,有种还在做梦的虚幻感。 实际上他的药庐里收集了一小盒蓝银花,提出这个要求,只是想为难一下他们,让小姑娘在他面前多说几句好听话而已。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拿出了蓝银花,而且还是这么一大包。 这么一大包! “进来吧。”无名真人把蓝银花揣进自己的收纳袋里,转身往药庐里走去,箜篌拖着桓宗的袖子,拉着他赶紧跟上。 这间药庐不仅外面华丽,里面的摆设也很阔气,药仆药童们穿梭期间,看到无名真人路过,纷纷避让行礼。 “跟我来这边。”无名真人来到后院,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房间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两个蒲团,就是靠窗的一个小香炉。他走到香炉旁,拿出一块香料点燃放进香炉中,转身对桓宗道,“我等下要用灵气探一下你的经脉,你不要抗拒我的灵气。” 桓宗沉默的盘腿做到蒲团上,无名真人在他身后坐下,汇聚灵力于双掌,手掌搭在了桓宗的后辈上。 灵气刚进入桓宗身体,无名就很意外,这竟然是个五灵根修士,而且他经脉凝实有力,可见往日修炼肯定很刻苦。灵气慢慢靠近灵台,无名发现里面的灵气混乱,灵台几近碎裂,但即便如此,灵台中的灵气仍旧十分强大,无名引过去的灵气差点被灵台里强大的力量冲散 。好在他反应快,察觉到不对便撤走自己的灵气,才没受到反噬。 这个骨龄三百余岁的男人,修为竟然比他这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头子还要高。若不是灵台出了问题,恐怕修为更为惊人。 “前辈,怎么样?”箜篌见无名神情凝重,忙凑过去扶起他,“您可有医治的方法?” “心魔不平,虽不是无药可救,但也很难。”无名真人缓缓摇头,虽然看不惯桓宗那张脸,但是身为前辈,他到底为桓宗的天分感到几分可惜,“他自己如果不能看破,心境便稳不了。” 他看出箜篌的修为还不够高,恐怕还不知道修士的境界越高,心境出了问题就会越危险。回头看神情漠然站起身的桓宗,轻哼道,“看在蓝银花的份上,我会给他炼制一些丹药,在灵台无法控制的时候,可以吃一颗,暂时把灵台里混乱的灵气压制下来。” “多谢前辈。”桓宗朝无名真人行了一个礼,只是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必谢我,我们这是银货两讫。”无名真人甩了甩袖子,“我的药庐不住外客,七日后你们来我这里取丹药。” “不敢打扰前辈,我们在外面居住就好。”箜篌朝无名真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无名真人看了看箜篌,又扭头看桓宗,不知想到什么,不耐烦的摆手:“走吧走吧,这几天不要来烦我。” 三人被无名真人赶到大街上,听着身后重重的关门声,箜篌转头对林斛道:“林前辈,幸好你有先见之明,把花瓣给收了起来,不然今天我们就没东西给无名真人了。” 林斛动了动唇角,却没有开口说话。昨夜若不是箜篌叫公子到屋顶赏花,他也不会知道山谷外会有那么一大片蓝银花盛放。与其说这是他的功劳,不如说幸好箜篌发现了它们。 无名真人脾气怪异,经常上一刻开心,下一刻就发怒了,这次他愿意给公子炼丹,对他们而言就是意外之喜。虽然没有求到想要的药材,但这瓶丹药比药材更为珍贵。 有了无名真人炼制的丹药,公子的身体暂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这让林斛安心了很多。至少这样,他们还有时间慢慢去找秘方上需要的药引。 御霄门分铺掌柜接到宗门消息后,就派人守在城门口,听到手下说主宗门下的亲传弟子终于进城,他连忙带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路追赶到无名药庐门外。 他坐在马车里,看着三人被无名真人赶出门,有些 犹豫要不要在这种尴尬时刻现身。这种丢面子现场,主宗的亲传弟子,恐怕不想让其他人看见。眼瞧着三人准备乘坐马车离开,分铺掌柜有些坐不住了,他跳下马车,“仙长请留步,在下受金岳宗主之命,来给仙长送东西。” 桓宗停下脚步,回头打量跑过来的男人。这个男人修为只有炼气十阶,穿得像是土财主,微胖的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 “见过两位仙长,见过仙子。”分铺掌柜拱手行礼,“在下是御霄门分派在宜城的分铺掌柜,前日收到主宗传来的飞讯,他老人家让在下准备好一些出游在外用得上的东西,在此处等待仙长的到来。” “你说是宗主让你等我?”桓宗有些意外,师父怎么会突然让人送东西过来。 “请仙长过目。”分铺掌柜双手奉上一枚收纳戒,“分铺店小,一时间也收集不到什么好东西,还请仙长见谅。”分铺掌柜早就听说过琉光宗剑修们的威名,最他们不满拔剑,所以在他们面前不敢露出半点不妥。 “有劳费心。”林斛接过收纳戒,对分铺掌柜点了点头。 “不敢。”分铺掌柜躬身往后退了两步,“在下不打扰仙长与仙子的休息,告辞。” 林斛略一点头,等分铺掌柜坐上马车离开后,有些疑惑的想,难道是上次公子寄了特产回去,让宗主误会公子缺灵石花了? 那倒也是,从来不往家寄东西的孩子,突然给长辈寄东西,确实很容易让人多想。 但是公子这些年去过秘境,斩杀过邪修,身上的法宝灵石不少,怎么可能缺灵石?心中生疑,却不好在大街上讨论这种事,林斛赶着马车找到城里最好的客栈。因为要在宜城多待几天,所以这次他没有订客房,而是包下了一个小院儿。 “公子。”林斛把收纳戒交给桓宗,“我检查过了,上面没有其他符咒。” 见桓宗准备把收纳戒随意收起来,他忍不住道:“要不您看看,里面有上面东西?”以宗主的性格,不会贸然让附属宗门的人送东西,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桓宗把神识探进收纳戒,发现里面除了一些法器符篆灵石以外,很多适合女孩子用的东西占了大半。闪着法光的钗环首饰、法衣、镶满各种宝石的飞剑,甚至还有各种尺码的绣鞋。 活了三百多岁的桓宗,第一次不明白师父的心思,让人给他送这么多女子用的东西做什么?这些衣服粉的粉,黄的黄,红的红,各种样式凑在一块儿, 约莫有几十套了。 见桓宗表情有些怪异,林斛担心道:“公子,是哪里不对劲吗?” “你看看。”桓宗把收纳戒递给他。林斛接过收纳戒,用神识一扫,也跟着沉默了。 片刻过后,他才犹豫不定道:“是不是前几日宗门弟子回去后,告诉宗主你身边有箜篌姑娘在,这些东西……可能是替箜篌姑娘准备的。” 往常他一直以为琉光宗与云华门关系平平,没想到宗主对云华门弟子如此看重,这个收纳戒里把女孩子能够用得上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全都是给箜篌准备的?”桓宗拿回收纳戒,再用神识扫了一遍收纳戒里面的东西,这发钗做得精致可爱,箜篌戴着肯定漂亮。这件法袍大了些,不适合她,还是这件粉色的好看。 见公子神识一直没有收回来,林斛干咳两声:“公子?” “嗯?”桓宗若无其事的收起收纳戒,“什么事?” “没事,我就是想提醒你,下午箜篌姑娘想出去逛街,您可要与她一道?”林斛问。 “嗯。”桓宗站起身,“我知道了。” 知道是什么意思,去还是不去?林斛见他出了门,就往箜篌姑娘住的房间方向走,摇头叹息一声。这么多年,公子愿意学着去享受生活了。 可是想到公子的身体状况,他又宁肯公子像是一把冷冰冰的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刻都要担心灵台碎裂,性命不保。 桓宗来到箜篌房间门外:“箜篌,此刻可方便?” 门很快从里面拉开,披散着头发的箜篌对他道:“桓宗你先坐一会儿,等我梳好头发。”她皮肤白,头发披散下来,一张脸看起来更小了。 桓宗在靠门口方向的椅子上坐下,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收纳戒,静静的看箜篌梳头发。 “我刚来修真界的那会儿,还不会梳头发。为了帮我梳出漂亮的双丫髻,两个师兄跟着其他峰的师姐学了好几天梳头发的方法。”箜篌熟练地给自己挽着发髻,梳妆台上放着假鬓跟各色发钗,满满摆了一桌子,“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学都梳不好,师姐们嫌弃他俩笨手笨脚,后来就换成了师姐们给我梳头发。” 记得那段时间师姐们最喜欢给她梳各种各样的发髻,还给她准备了很多漂亮衣服跟发链,每天换着花样打扮她。后来若不是她学会了自己梳头发,又要闭关修炼,恐怕师姐们还要维持很久 这样的爱好。 “你是亲传弟子,身边怎么没有仆妇伺候?”桓宗有些意外,在他们琉光宗里,亲传弟子最重要的就是修炼,为了不让他们分心,琐事皆由随从来做。 “要仆妇做什么?”箜篌在眉间贴了花钿,艳红的花钿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白嫩,“五行堂会管理宗门事务,用餐可以去膳食堂。宗门没有给亲传弟子安排仆从的规矩,小事情自己做也不麻烦。” 云华门虽讲究自在随意,却不想把弟子养成除了修炼什么都不会的无情人,所以不会给弟子分仆从。但若是门下弟子想要自己花钱买仆从进宗门服侍,宗门里也不会拦着。不过大家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渐渐便没人再要仆从服侍了。 没有想到云华门对亲传弟子如此随意,桓宗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箜篌转身面相桓宗,指了指额间的花钿:“好看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贴这个,心里有些忐忑。 “好看。”桓宗看着她额间分不清是桃花还是梨花的花钿,毫不犹豫点头道,“很好看。” 听到桓宗说好看,箜篌放心了,她站起身:“让你久等了,我们现在去外面逛一逛?”想起无名真人说的那些话,箜篌想带桓宗到人气旺盛的地方走走,让他散散心。 看着桓宗平静无波的脸庞,箜篌笑了笑,也许需要散心的不是桓宗而是她。 “好。”桓宗捏了捏收纳戒,决定等回来以后再把里面适合女孩子用的东西给箜篌。箜篌喜欢漂亮的东西,这些衣饰送给她,她会高兴吧? 两人向客栈伙计打听了宜城最有名的刺绣铺在哪儿,便开始边问边找起来。但凡被箜篌问到的路人都很热情,最后一个热情的大妈甚至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刺绣阁门外。 “丫头,这里面不仅卖绣品,还卖首饰。”大妈偷偷看了眼跟在箜篌身后的桓宗,小声道,“慢慢挑,舍得为你花钱的男人不一定好,但是舍不得给你花钱的有钱男人,肯定不是好东西。” 说完,也不等桓宗与箜篌反应过来,便扭着有些丰满的腰走了。 箜篌茫然的眨了眨眼,刚才那位好心大妈在说什么? “我们进去吧。”桓宗自然听出刚才那位妇人话里是什么意思,对方怕是误会了他跟箜篌的关系。他一个三百多岁的男人,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 “哦,好。”箜篌点头,一踏进刺绣阁大门 ,她就被里面华美的裙衫披帛吸引住了,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个好看,那个也漂亮,师姐们穿起来肯定很漂亮。 漂亮精致的东西,价格也更精致,一番挑拣下来,箜篌几乎掏空了所有预算。她趴在摆放发钗的架子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放弃这支自己喜欢的钗,给师姐跟秋霜长老每人多买一块手帕。 “总共一千二百零八枚灵石,因为贵人您买的商品多,所以我们只收您一千两百灵石。”穿着青衫的女伙计微笑着接过箜篌递过来的锦囊,把灵石倒进法器里测过数量后,继续微笑道,“欢迎您下次光顾。” 桓宗被这些花花绿绿的刺绣弄得头晕目眩,跳不出美丑,在箜篌的帮助下,随意挑拣了一堆绣品让女伙计包了起来,走出刺绣阁后,才觉得整个人好受许多。 看到他这种反应,箜篌笑出声来:“桓宗,你的脸色好难看。” “我们现在去找驿站,把东西寄出去。”除了脸色比平时更白以外,桓宗的表情仍旧很淡漠,只是想要把东西寄出去的欲望强烈了些。 好在驿站离得并不远,等箜篌在玉简上用神识输入寄东西的地点时,桓宗突然道:“我少买了一件东西,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好。”箜篌点了点头,把各种绣品还有写给师长们的信装进收纳袋,交到了飞剑使者手里。 “寄送费五十八灵石,您给五十五灵石便好。”飞剑使者把凭证交给箜篌,“请姑娘放心,我们一定按时把东西送到。” “多谢。”箜篌点了点头,五十五灵石的寄送费并不便宜,但是能给师门寄东西,箜篌还是高兴的。 没过多久,桓宗就回来了,箜篌见他办寄送手续的时候,并没有重新往收纳袋里放什么东西:“东西没有买到么?” 桓宗递灵石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眼睑道:“是我算错了。” “哦。”箜篌没有多想,与桓宗一起去酒楼尝了当地的招牌菜,走走逛逛,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箜篌。”桓宗叫住准备推门回房间的箜篌。 箜篌不解地回头,桓宗把一个小盒子放到她手里:“早些休息。”说完这话,他匆匆转身离开。 看着桓宗离去的背影,箜篌低头打开了锦盒。 月色下,漂亮的发钗躺在锦盒中发光,正是她下午看了很久也没舍得买的那支。 44.回礼(捉虫) 清晨,天光乍现,林斛拉开房门,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桓宗。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为了,这么早便起了?”琉光宗的弟子,不闭关的时候,都有早起练剑的习惯,但是公子现在轻易不动剑,这么早出来干什么,欣赏客栈的小院儿美不美? 桓宗回身看林斛,目光在他手里的乌剑停留片刻,“恰好醒了。” “你使一套剑法给我看看。”把手背在身后,桓宗道,“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东奔西走,辛苦了。” “我的命都是公子给的,公子又何必对我这么客气?”林斛拔剑出鞘,“请公子指教。” 作为在修真界能够让无数修士仰望的元婴修士,林斛把一套剑法使得密不透风,几乎毫无破绽。但也只是几乎,等他一套剑法使完,桓宗道:“第十六式手腕高了一寸,这样等于把你腹部的弱点留给了对手。” 林斛依言重新比划了一遍,桓宗点头道:“你的剑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最大的问题就是还不够活,剑与你还不是一体,闲暇时好好参悟。” “我记下了。”林斛也知道自己的弱点,但他没有公子的天赋,要想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开窍。 很多问题只需要点到即止,桓宗没有再多言,东方天际出现了一丝亮红,天快亮了。桓宗抬头看着天际的亮光,如玉般的容颜,也如玉一样冰冷。 “公子……” “继续练剑。”桓宗头也不回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可懈怠。” “是。”林斛不再多言,继续练起剑来。 林斛练剑,桓宗便在一边看,直到旭日东升,小院靠东的房门被打开,穿着月牙色裙衫的少女从门后走出来。 “林前辈,桓宗。”箜篌心情似乎很好,白里透红的脸颊上带着笑,蹦蹦跳跳走到桓宗面前:“你们这么早就起床啦?” 桓宗朝她的发间看了眼,眼角眉梢都被初升的太阳侵染上暖色,“林斛练剑,我出来看看。” “林前辈的剑法真好。”箜篌站在桓宗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初与你们相识时,我还以为林前辈是金丹修士,没想到他竟是元婴老祖。” “你修为还低,看不准别人的修为很正常。”桓宗侧身看她,“林斛还有一会儿才能练完,我先陪你去用早饭。” “好。”箜篌知道练剑的时候不易打断,答应了桓宗的建议。 客 栈的伙计看到两人从后面的小院出来,忙热情的迎了上去。能在客栈租小院的客人,那都是有钱的大人物,需要小心伺候着。 把客人需要的饭食端上桌,伙计一边擦桌子,一边偷听客人们的讲话。在大客栈做伙计,他忙中解忧的方式就是听客人讲各种趣事,哪个修士背叛自己道侣了,哪个大宗门弟子闯祸了,哪个大家族出了个修炼天才,还有什么师徒反目成仇,都让他听得津津有味。 “明年的交流大会,肯定又是琉光宗名列前茅,十大宗门其他弟子也各有精彩表现。我倒是想去看个热闹,据说交流大会的入场券,已经被炒到了一千多灵石一张。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灵石,这场热闹是看不成了。” “那些哄抬价格的小贩也是缺德,上次交流大会入场券最高价也才一千二百灵石。这次大会,还有一年多时间才开始,就已经到了上一次最高价了,等到明年,肯定要喊出两千灵石的高价。” “没办法,修真界有钱的傻子太多。” “呵,有钱就是傻子,就没钱的聪明?” “诸位道友,诸位道友,大家都好好说话,别聊出火气来。我们还是聊聊,明年交流会上,除了琉光宗外,哪个宗门表现得更好。” “十大宗门里,除了云华门,哪个宗门都有可能。” 说到云华门,客栈里的众人都发出默契的笑声。 桓宗捏着勺子的手微微顿住,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哄笑的众人,皱了皱眉。倒是箜篌对这些笑声并不太在意,反而听他们聊天,听得津津有味。 “云华门的实力并不弱,怎么就不可能更为出彩?”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小公子不解,“为何你们要这么说?” “少年郎是第一次出门吧?”穿着灰袍的大汉大声笑道,“上一届交流大会由昭晗宗举办,云华门派了二十多名弟子参加,哪知道这些弟子半路上瞧热闹忘了时间,等他们赶到昭晗宗时时,交流会第一场大比都结束了,他们连参赛资格都没了。” 少年公子目瞪口呆,似乎没想到云华门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听着在座诸位的笑声,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明年的交流大会在哪里举办,若是想买入场券,应该找谁?” “明年交流大会在琉光宗,不然价格也不会炒得这么高。”在座诸人聊起别人的趣事有些嘴碎,但都不是坏心眼的人,听到少年公子问,便有人热情的回答了。 “入场邀请卷很多门派都会收到,有些门派手头拮据,就会拿出一些入场券番外。只要公子有修士命牌,能够证明身家清白,多花些钱总能买到的。”回话的是个使刀的妇人,她容貌艳丽,朝少年公子抛了个媚眼,“不过小公子千万要记住,去了十大宗门的地盘,一定要按他们的规矩办事。” 少年公子被妇人的眉眼弄得面红耳赤,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匆匆跑了,引得众人再度笑起来。有人笑妇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也有人小少年公子面皮薄,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珍惜。 与三树镇清冷的客栈相比,宜城的客栈实在热闹太多。 “桓宗,明年的交流大会,在你们宗门啊?”箜篌小声道,“交流大会好玩吗?” 桓宗仔细回忆着以往的交流大会,但是他的脑子里除了各个宗门穿着不同的弟子,就是一场又一场应得很轻松的比试,实在称不上好玩。 “尚可。”桓宗道,“等你明年来了,我带你到宗门外的佩城好好逛一逛。” 琉光宗坐落于佩城的琉光山,由于琉光宗被称为修士的圣地,所以佩城十分热闹,就连修真界皇族所在的城池都比不上。桓宗以前很少下山,就算下山也是直接从佩城上空飞过,不会轻易进入佩城。对他而言,佩城太过喧闹了。但是热闹的州城,却刚好适合带箜篌去玩。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去呢。”听到那些修士说,入场券会卖出两千灵石的高价,箜篌就已经心动了。不过宗门会派那些弟子去参加,她也不知道,万一到时候不带她去,她也不能厚着脸皮硬跟着去吧。 “没关系,若是你的师门不带你来,我就去云华门接你。”桓宗嘴角微微上扬,“我还是能做这点主的。” 听桓宗这么说,箜篌顿时高兴起来。她坐直身体,对桓宗道:“那你到时候千万别忘了来接我。” “好。”桓宗笑容更加明显。 “桓宗,”箜篌轻轻咬着筷子,摸了下发间的飞雀钗,“谢谢你。”因为太喜欢这只钗了,所以今天早上起床梳好头发后,她便迫不及待把发钗戴上了。 “一支发钗而已。”桓宗笑,“我未送过女子东西,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你日后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告诉我。” 箜篌放下筷子笑:“桓宗,你这样跟人做朋友,会吃亏的。” 桓宗失笑,把价值连城的朱红草顺手送给他的小姑娘,竟一本正经的 说他会吃亏,也不知道云华宗怎么养的,竟把小姑娘养得如此娇憨天真。 “我说诸位道友,你们还是少说几句吧,这些话若是传到云华门耳中,怕是不太好。”一个干瘦的老头摇头晃脑道,“十大宗门势力极大,你们在这里笑话云华门,小心跟他们结仇。” 听到这话,修士们都愣住,他们倒是没怎么想到这一点。人都有从众的心理,一个人不敢做的时候,做的人多了,胆子好像也大了起来。现在这个干瘦老头子提出来,他们才意识到刚才那些话,如果被云华门知道,确实有些不妥。 “应该不会吧,云华门的弟子我曾接触过,性格很是随和,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会拿自己打趣,哪会因为我们说笑两句就发难?”灰袍汉子游移不定道,“更何况我们方才也没什么恶意……” “大宗门的人,都擅于做戏,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谁又分得清?届时他们在背后算账,在座诸位难道就不怕?”干瘦老人高深莫测道,“世上可不缺表面高风亮节,内里藏污纳垢的伪君子。” “长辈既是小心谨慎的人,又怎么能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 就在众人内心七上八下的时候,一个穿着月牙色飞仙裙的漂亮姑娘抬起头看向干瘦老人,“您这话可是在暗示云华门是伪君子,难道就不怕云华门报复?” “老朽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又不是说云华门是伪君子。”干瘦老人愣了愣,没有想到会有人反驳他的话,“你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 箜篌哼哼一笑,这话看似在好心提醒在座的修士,实际却是在挑拨离间,让众人觉得像云华门这样的大宗门是伪君子,只是表面大度,实际是小心眼,一言不合就要报复。 “修真界这么大,若是谁说了句十大宗门不好的话,他们就要去报复,还不累死他们?”箜篌翻个白眼,“十大宗门的人若都这么闲得没事干,也别当什么十大宗门了,直接做修真界杀手算了。” 好看的小姑娘翻起白眼,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有人因为箜篌的话笑出声,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十大宗门真这么小心眼,哪还能坐稳十大的位置? 大宗门之所以是大宗门,就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有魄力,近一两千来,十大宗门的排位不是没有变过,调出前十的宗门,哪个不是因为作风不正,内部管理混乱,才会导致实力下降? “这位漂亮小妹妹的话很有道理。”刚才调戏过年少公子的美艳妇 人扬起红唇轻笑,“诸位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有些人表面是为了我们好,没准是在挑拨离间呢,大家可别上了当。” 干瘦老人不悦道:“道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美艳妇人挑了挑眉,“心里有鬼就有别的意思,没鬼就没意思,还用我来回答?” “你……”干瘦老人面色变了变,转头瞪箜篌,“你说他们不报复他们就不报复了,你又不是云华门的人,能代表他们吗?” 箜篌瞪了瞪眼,小心对桓宗道:“这个老头儿好不要脸,说不赢那个漂亮姐姐,就来欺负我这个小姑娘,哪有这样的人。” 说话的声音虽小,却足够让不少人听见,美艳妇人当即嗤笑出声,没有给老人留半分面子:“没办法,这个世界上,总有只长老却不长脑子的人,小妹妹你还小,不懂得人心复杂。” “姐姐提醒得是。”箜篌与美艳妇人一唱一和,把干瘦老人气得差点当场拍桌子,可他也知道,若这两个女人联手,他不是她们的对手,所以只能强忍下来。 他付了帐,气得转头就走。 美艳妇人看着他的背影,冷哼道:“居心叵测的老东西。” 干瘦老头离开后,大厅再度热闹起来,箜篌听着各种离奇传言,连东西也顾不上吃了。 “听说柳言门的掌派弟子在结道大典那日,当着众宾客的面,终止了与青玉门仙子的婚约,转头跟个炼器三阶的女修走在了一起。青玉门现在与柳言门反目成仇,等到明年交流大会,这两个宗门恐怕要斗得厉害。” 柳言门与青玉门在修真界的实力,也排得上前二十,现在柳言门的掌派弟子,让青玉门丢了这么大的脸,修真界恐怕要因为这是闹上一阵子。 听着柳言门掌派弟子对炼器三阶的女修如何深情,连青玉门单灵根亲传女弟子都不要等等,箜篌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味儿。追求身体与情爱的契合并没有错,但是这种事情早该说清楚,何必等到结道大典才闹出来? 他们的爱情珍贵,那位青玉门的女修就该为他们的感情落尽颜面? “吃好了?”桓宗摸了摸箜篌面前的粥碗,“粥凉了,要不要让伙计换一碗?” 箜篌摇头:“我回去打坐。” 桓宗站起身,跟在她身后。穿过回廊,远离了前厅的喧闹,箜篌踢了踢小院里的石凳:“那个柳言门的掌派弟子,好不要脸。” 刚才没有注意听他人闲谈的桓宗:“……” “桓宗,你怎么看?”箜篌趴在石桌上,把脸从胳膊里抬起来看桓宗。 “嗯。”桓宗点头。 看着桓宗平静的脸,箜篌笑了笑,坐直身体道:“桓宗,你好可爱啊。” 桓宗:“嗯?” 一本正经长得好看的男人,迷惑不解望过来的时候,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箜篌捧脸,好看、可爱还正直的男人,只要多看几眼,都能让人心情好起来。 箜篌心情瞬间好了大半,她站起身:“桓宗,我去打坐啦。” 桓宗:“……” 年轻小姑娘的心思,都是这么难懂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扭头看去,练完剑的林斛站在一棵枇杷树看他。主仆二人静静对视,林斛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声音平静:“我什么都没听见。” 桓宗垂下眼睑:“刚才你练错的剑法,今天可以再练几遍。” 林斛擦汗的手顿住:“公子,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我并不在意你听没听见。”桓宗站起身,面无表情道,“让你练剑,与此事毫无干系,你不必多想。” 林斛:“……” 呵。 云华门三位长老中,秋霜早老独居一座山头,因为她喜静,所以一年四季没有几个弟子敢去打扰她。但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她正在洞府里打坐,就听到外面有弟子在叫她。 “何事?”秋霜走出洞府,见到一个后辈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不知道里面摆着什么。 “长老,这是栖月峰箜篌师叔让飞剑使者给您寄回来的东西,请您过目。”五行堂的弟子站在秋霜长老面前有些胆怯,连头都不敢抬。 “给我的?”秋霜有些意外,伸手接过托盘,“箜篌在外可还好?”前几日琉光宗的金岳来信说,箜篌与琉光宗亲传弟子在一起,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弟子不知,这里面有箜篌师叔给您的信,或许信中有师叔的近况。”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端着托盘回了洞府,秋霜掀开上面盖着的红绸,就看到了托盘中华丽的长裙。长裙白色为底,上面绣着艳丽的牡丹花,艳丽无比。除了华丽的绣裙外,还有一条绯色披帛与两块手帕,样式与花色都偏华贵艳丽。 她拆开信封,里 面有三分之一的内容在夸她容貌,三分之一内容在说裙子她穿上后肯定会很漂亮,最后几段话里,才提及近况。 桓宗…… 看着信中箜篌提到的名字,秋霜笑了,看来是跟这个伙伴在外面玩得很开心,连修真界最难遇见大蓝银花都看到了。把信纸叠好,放回信封里,秋霜的目光,落到了那条华丽无比的长裙上。 琉光宗中,女长老与女峰主都收到了一份由飞剑使者送来的礼物。 裙子很漂亮,帕子上绣的花样也精致,发钗也合他们的意,唯一有问题的是寄送人。无情淡漠,规矩守礼,连一句话都不喜欢多说的师侄突然给她们送女子喜欢的东西,这是何等的可怕与怪异? 一位女长老特意大随从去打听了一下,宗门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几个女弟子与女峰主收到了师侄寄来的裙衫钗环,就连金岳这个宗主都没有。 女长老把裙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但是不管她怎么看,手里的裙子都不是顶级法袍,而是制作精美的普通裙子,只是在上面加持了几个可以发出流光的法阵,让裙子看起来更加漂亮,没有任何防御功能。 师侄这是怎么了? “长老,这衣服……”随从见长老神情凝重,不敢多话,直到长老把裙子放下后,才问她裙子该怎么处理。 “挂起来吧。”女长老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心些挂,千万不要弄出褶皱了。” 虽不是法袍,好歹是师侄的一片心意。想到师侄的身体状况,她叹了口气,平日行事冷淡的孩子,竟也开始知道给他们带东西回来了。 翻找出一堆灵石、符篆与法器交给随从:“师侄这几日应该还在宜城,这些东西你让飞剑使者带给他。” 师侄现在身体不好,身上应该多带些法器符篆防身。 箜篌在屋子里打坐了三日,出门看到一个衣服上绣着“如风”二字的男人站在林斛面前,这不是驿站的飞剑使者统一装束吗? 收起今天第三个由飞剑使者送来的包裹,林斛面无表情地转身,刚好对上箜篌好奇的眼神。 “箜篌姑娘。”林斛对她点了点头,从收纳戒里取出两个收纳袋,“这是您的师门昨日让飞剑使者送来的。” 箜篌接过收纳袋,打开一看,秋霜长老寄来的包裹里,除了灵石外还有很多法器,大有她打不过别人,就拿法器砸死对方之势。还有一个是几位师姐凑份子寄来的,里面只有 一包灵石跟信,信上说让她在外面不要委屈,顺便让她到刺绣阁帮买几支发钗出来。 数了数师姐们寄来的灵石,箜篌发现买完师姐们们要的发钗,大概还能剩下两百灵石,扣除几十灵石的寄送费,就只剩下一百多灵石了。 这一百多灵石是给她的跑路费? 她抖了抖信纸,发现背后还写了几句话,大意是御霄门最近出了几款新的流仙裙,她们一时没忍住买了下来,手头比较拮据,让她不要嫌灵石少云云。 这可真是她的亲师姐。等她买好发钗,寄送回去时,一定要写封信让她们帮她买条最新款的流仙裙,她出门在外身上没什么钱,就不给她们灵石了。 看着箜篌一枚一枚数灵石的样子,林斛想起这两天琉光宗长老与峰主们给公子寄来的大堆灵石与法器,开始怀疑云华门招不到天资最好的弟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对亲传弟子太抠门。 他们家公子出门,宗门掌门出手都是几万十万灵石的送。箜篌姑娘一个五灵根亲传弟子,竟然还要算着灵石过日子。舍得给弟子价值一条小灵脉的宝剑,却舍不得多给弟子一些灵石,云华门这是什么毛病? 虽然师姐们很抠门,但是秋霜长老很大方,竟然给了她五万灵石,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的箜篌小心翼翼的把灵石全部装进自己收纳戒,扭头见林斛还在:“林前辈,这些是琉光宗寄给桓宗的收纳袋吗?” “嗯,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些灵石。”林斛不敢让箜篌看到收纳袋里装了什么东西,怕她自卑。 箜篌正想问,桓宗是不是没钱了,她可以借给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争吵声。 在云华门待久了,听到别人吵架,箜篌就忍不住站起身,跑到了外面大厅看发生了什么事。刚到门口,她就听到了“柳言门”三个字。 45.平息 大厅里,几个穿紫衣的女修与穿蓝袍的男修相对而立,为首的男修蓝袍上绣着华丽的暗纹,牵着一个绿裙女子的手,神情有些不快,但却不知道为何,强忍着没有发怒。倒是他身边的绿裙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可怜。 几个紫衣女修没有理会她,只一个劲儿嘲讽蓝袍男修,一会儿说他恬不知耻,一会说他心性不定,还是别修行,早些去凡尘俗世做个富家公子,纳上几房妾,岂不更美? “见异思迁,好色贪婪,柳言门也就只能教出这种货色的弟子了。”一个高瘦的紫衣女修冷笑,“心性这么差,别踩脏了别人的修炼路。” “诸位仙子有什么气向我撒,不要牵扯整个柳言门。”绿裙女子听不下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怪就怪我。” “苍蝇非要往脏臭玩意儿上面趴,难道我们还要怪脏臭玩意儿摆错了地方?”紫衣女修斜睨她一眼,“姑娘,这是我们宗门跟柳言门的恩怨,还请姑娘不要插手,多谢。” 紫衣女修的话,比直接指着绿裙女子叫骂还要让她难堪,她嘴唇颤抖,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几日为了避过青玉门的人,公子特意带她来离青玉门比较远的宜城来散心,没想到还是这么巧,竟遇到了青玉门的大师姐一行人。 这里是宜城最大最讲究的客栈,不知里面住了多少修士,现在闹起来,不知会引得多少人来看笑话。绿裙女子拽着蓝袍男修的袖子,把头低了下去。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蓝袍男修咬牙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当日你当着众宾客的面,让我师妹如此没脸后,我们门主便放了话,有我们青玉门的地方,就不能有你柳言门。”大师姐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要么你现在就滚,要么我打得你滚。” “不要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男修拔剑出鞘,“当日的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但不爱就是不爱,你们也不能强逼着我娶她。” “谁稀罕你爱不爱了,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师姐厉声笑道,“我青玉门的弟子,难道还缺男人不成?不过是你往日甜言蜜语,骗着我师妹答应与你结为道侣。谁知道你不诚恳,又与其他女人纠缠不清。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些说清楚,非要到结道大典那一日,当着众宾客的脸,说什么根本不爱我家小师妹。难道这样会让你更有成就感,让天下都知道你卞宏人尽可妻,还自诩魅力不凡?” 人尽可夫的说法常有,人尽可妻倒是少见, 旁边看热闹的修士竟是被逗笑了。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士,内心都是偏向弱者的,更何况青玉门的这几位女修各个容貌清秀,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谁对谁错已经十分明朗。在座众人,已经不知不觉偏向了青玉门,偶尔有胆子大的,已经开口责备起柳言门做事不厚道起来。 林斛追着箜篌出来时,见她坐在角落里,手里还端着碟干果,一边吃一边看得兴致勃勃。这才眨眼的时间,她连零嘴都准备好了? 看到林斛追出来,箜篌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走近后小声道:“这里角度比较好,还不容易被当事人波及。”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包干果递给林斛,“这些炒货是我特意带出门的,又香又脆,拿去吃,吃完了我这里还有。” 沉稳大叔林斛修士,面无表情拒绝了箜篌分享零嘴的好意,沉默的站在箜篌身后,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离开总门前,柳言门的门主来宗门拜访,言辞中有依附琉光宗的意思,也不知道宗主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你!”卞宏听着四周的笑声与指责声,再也忍不住蓬勃的怒意,用剑指着青玉门大师姐,“你们青玉门是比我们柳言门厉害,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怕你。” 大师姐柳眉倒竖,手中的武器发出刺眼的法光,眼见着就要动起手来。 “等等。”坐在角落里,穿着束腰广袖飞仙裙的少女打断即将开始的打斗,“客栈修建不易,二位若要动手,可以找个空旷的地方打。” 躲在柜台后的掌柜听到这话,对少女感激不已,这些名门修士要动手,他还真不敢拦。到时候打坏了东西,就算赔灵石,也要废些时间才能恢复原样。 少女的话就像是在烈火上泼了几杯水,两边的战意竟是消减不少。青玉门大师姐收起法宝,朝少女拱手道:“姑娘提醒得是,是在下莽撞了。” 毁坏客栈事小,事情闹得这么大,城主府的人肯定要来查看。在客栈斗殴,就算她们再有理,也违反了宜城管理规则,事情若是传出去,只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青玉门咄咄逼人,反而不美。 见青玉门大师姐收起了剑,卞宏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论修为他稍逊这个青玉门掌派大师姐一筹,加上修为低微的绿腰在旁边,他还真没多少把握能在对方手上讨到便宜。 他转身看向说话的少女,收起剑道:“看到这位姑娘的份上,我今日不与你计较。” 大家见两边竟然没有打起来,有人失望,有人替客栈老板松口气。还 有些抱着英雄救美的男修惋惜错过了这次好机会,各自收回注意力,喝茶的喝茶,吃饭的吃饭。 “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我没这么大的面子。”箜篌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干果壳,“我跟你这种做事不厚道的男修,可没什么交情。” 有人因为箜篌的话笑出声,只觉得少女这句话实在解恨。 “姑娘,没人告诉你,出门在外,要谨慎说话吗?”没想到连一个身份不明,修为还是筑基期的女人都敢不给他面子,卞宏脸色十分难看,“还请姑娘不要插手我们两个门派的私事。” “道友误会了,我没有插手两派私事的意思。”箜篌偷偷翻个白眼,她只是纯粹看不顺眼这种男人。 “姑娘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卞宏还想说几句狠话,但是他发现少女身后的黑衣男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对方的修为他根本看不透。 这是个高手。 卞宏心中一紧,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面色又青又白,带着身边的绿腰与其他门人往门外走。绿腰长得娇娇怯怯,走过青玉门弟子身边时,还屈膝向她们行了一个礼,才跟上卞宏的步伐,消失在众人面前。 看到这一幕,箜篌小声对林斛道:“那个绿裙女人心眼真不少。”看似礼貌,其实是在挑衅,这种眼神她曾在好些女人身上见过,景洪帝后宫里不少女人,都玩过这些小手段。 林斛看箜篌,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跟你解释不了,这是女人的直觉。”箜篌看了眼四周,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说没有证据的事情。她带着林斛来到后院,才开口道,“我怀疑那个女人有问题。” 世间有些男人看不起女人,但是往往对这种男人而言,美人计非常好用。那个女人对柳言门男修的依赖姿态很明显,仿佛他就是她的天与命,但是箜篌却觉得,她对柳言门的那个男修并没有什么感情。这样矫揉造作的姿态,她从记事起就看过不少,早就看透这种手段。 但是世上永远不缺为了过上好日子,就出卖自己感情的男男女女,所以她不知道那个绿裙女人是别有心思,还是单纯想靠着柳言门掌派弟子过上安逸日子。 桓宗所在的房间门打开,见箜篌与林斛都在院子里,桓宗看向箜篌:“打坐结束了?” 箜篌点头,跟他说起刚才发生的事。箜篌很有自知之明,她修为与见识都有限,遇到觉得有些可疑的事情,及时告诉身边的人,才是最妥当的 方法。桓宗是琉光宗的人,林前辈修为又高,考虑问题时,肯定比她更周到。 “柳言门?”桓宗想起一个时辰前收到的飞讯符,师父在飞讯里说,柳言门有意依附,宗门内意见不一,所以来信问问他的看法。 琉光宗虽是修真界势力最大的宗派,但依附于琉光宗的门派与城池却不是十大宗门里最多的。每当有城池与门派有依附意向时,宗门都会对他们进行严格的考核。宗门实力不是考核的重点,而是他们对宗门弟子的教导理念以及品性,若是这两点达不到琉光宗的要求,琉光宗是万万不会答应让他们依附的。 “身为男人受美色迷惑,说明心性不稳。做事不考虑后果,只凭自己意愿,毫无责任心,这样的人竟是掌派弟子,等他做了柳言门的门主,柳言门内部不知要乱到何种地步。”桓宗皱了皱眉,转头对林斛道,“林斛,你帮我穿封飞讯给宗主,就说我不赞同柳言门的依附。另外让宗门的人去查一查柳言门与青玉门的恩怨,尤其是要查清那个炼气期女修的来历。” “我明白了。”林斛见桓宗在箜篌身边坐了下来,很干脆的转身就往外走。 不懂怎么跟朋友相处的公子与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是他这种老男人无法理解的。 “桓宗,我刚才听林斛说,你的宗门给你寄了些灵石来,你身上是缺灵石了么?”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一个收纳袋,“宗门长老给我寄了五万灵石,你若是不够的话,我分你一半。” 桓宗愣了愣,没有想到自己在箜篌眼里,竟成了靠借灵石过日子的男人。看着箜篌认真严肃的模样,桓宗失笑,“你误会了,我不缺灵石。” “真的?”箜篌怀疑的看了一眼桓宗,担心他为了面子,不愿意承认缺灵石这种事。 “真的。”桓宗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灵石,但是数量实在太多,他只能按堆算,没法说清数量,只好对箜篌道,“我在金丹期时,无意中进入了一个几千年前渡劫老祖留下来的秘境,在里面得了些东西。在元婴期时,又进了几个秘境,虽然比不上宗门长辈们资产丰厚,也算得上略有薄产。” “薄产……”箜篌咽了咽口水,从好几个秘境里出来,也不知道能得多少东西,却只能算薄产? “我不曾算过这些东西,等你明年来琉光宗,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宝库。”桓宗仔细考虑着这件事的可行性,“里面说不定有些适合你用的法器。” 箜篌 默默捂脸,她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桓宗缺灵石,真正一贫如洗的人,是她才对。想到自己刚才还要给桓宗分灵石,箜篌就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好丢人咯。 见箜篌捧着脸不说话,桓宗莫名觉得她此时可爱极了:“你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谢谢你。” 上次出门追杀邪修时,他在街上听到两个男人交谈,一个男人说,愿意主动借钱给朋友的人,肯定是真心朋友。看箜篌平时的花钱习惯,她身上的灵石应该不算多。但是即便如此,在她以为他缺钱的时候,还要借钱给他,世上怎么有傻得如此可爱的小姑娘? “这事咱还是别提了。”箜篌捂着脸,连声音都跟着虚弱起来,“不如我们聊一聊,你还缺哪些药材,我明天要给师姐们寄东西回去,顺便问问宗主,有没有你需要的药材。” 桓宗淡笑,师父早就写信问过十大宗门了,若是有又怎么等到现在。但是看着箜篌为他操心的样子,桓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把缺的十几味药写了出来。 “寻云树枝、横公鱼、火莲蕊、千年化蝶草、凤凰羽……”箜篌觉得,这十几位药简直就是积修真界最难寻药引的大成,什么难寻就要什么。像什么凤凰羽、龙血之类,几乎不可能找到。即便她只在修真界待了六年时间,也知道龙凤几乎不存于世,这要上哪儿去找? 但是世上既然有这样的药方,说明这些东西曾经存在过,只是现在已经绝迹。凡是存在过的东西,总会留下痕迹,万一他们运气好,真的给找到了呢? 希望总是要有的。 把这张单子收起来,箜篌道:“慢慢找,总能凑齐的。” 桓宗淡笑,俊美的脸犹如微风吹过的清泉,温润又平和。 林斛传出去的飞讯符很快就到了琉光宗,看到飞讯里桓宗明言不赞同柳言门依附宗门,诸位峰主都很诧异,向来对宗门事务不太上心的师侄,这次的态度怎么如此坚决?难道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有关柳言门的事,让他对柳言门十分不满了? “我跟师侄看法相同,柳言门掌派弟子与青玉门亲传弟子的婚事,以闹剧的方式收场,可见柳言门在这件事上处理得不好。”松河摇头道,“修士重情本没错,但是事情却不是这么办的。更重要的是,卞宏还是掌派弟子,日后要继承宗门的。有这样的人做掌门,能把宗门管理好?” “卞宏处事虽不妥,但柳言门的门主却是个仁义的修士,门下的弟子也都严守门规,从 不作恶。若因卞宏一人,否定整个宗门,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另一位峰主道,“不如再派弟子查看过后再决定?” “这事暂时搁置。”金岳把飞讯符收起来,“你师侄他也是这个意思,那个炼气期女修确实有些可疑,这事还是要查清楚比较稳妥。” 其他峰主也都没有意见,能让性格如此淡漠的师侄,都说出不好来,柳言门的掌派弟子肯定有问题。 柳言门的门主觉得自己最近几天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是被亲传弟子气得,还是因为即将依附琉光宗紧张的。因为大弟子卞宏在结道大典上闹出的事,柳言门的门主心情不好了很多天,甚至生出了取消卞宏掌派大弟子身份的心思。 身为宗门掌派大弟子,最重要的就是以身作则,不然让下面的弟子怎么看?可是想到这个弟子是自己亲手养大,在自己身边跟了两百多年,门主到底是心软了。 “门主,琉光宗的亲传弟子求见。”来传话的弟子,让门主激动得站起身来,“请他到正殿喝茶,我马上过去。”门主换了件衣服,才匆匆往正殿赶去。走到正殿门口,他就见到身穿白色锦袍的琉光宗弟子端坐在椅子上,从头到脚都带着独属于琉光宗的严肃。 看到他进来,琉光宗弟子站起身,朝他行礼道:“晚辈见过门主。” “道友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请坐。”门主笑着回礼,等琉光宗弟子再度坐下以后,才道,“不知道友今日来鄙派,所为何事?” “晚辈今日来,是奉了宗主与诸位峰主之命。”琉光宗弟子对他拱了拱手,“还请门主恕晚辈冒然上门之罪。” 奉宗主与峰主之命?门主的心微微提起,难道是为了依附之事。 “何来冒然之说,道友能来,鄙派蓬荜生辉。”门主笑了笑,“道友请说。” 琉光宗弟子知道门主品行端正,也没有刻意刁难,直言道:“关于贵宗门加盟鄙派之事,宗主与各位峰主思索再三,都觉得此事不必过于焦急,不如等交流大会过后再慢慢商谈。” 听到这话,门主心中咯噔一下,之前这事已经谈得差不多,就差摆到明面上,昭告整个修真界了,为何今日突然就决定稍后再议了? “道友,为何此事出了变故?”门主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他勉强笑道,“可是鄙派有哪里做得不好?” “请门主不要多想,贵派的教导理念与宗门作风都很好,只是鄙派近来要准备交流大 会的事情,无暇他顾罢了。”琉光宗弟子起身道,“明年的交流大会,鄙派上下热烈恭迎贵派前来。” 嘴上说着热烈欢迎,这位琉光宗弟子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实在很难让人感受到他们有多热烈。 门主见琉光宗弟子传完话就准备离开,再三苦留不住,只好亲自送他到了宗派大门外,苦笑道:“还请道友告诉在下,鄙派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琉光宗弟子见他伏低做小的样子,同情他多年的心血毁于不争气的徒弟身上,便道:“鄙派不仅看重当下,也看重贵宗门未来的发展。” 门主怔住,难道琉光宗是对卞宏不满? 见门主明白过来,琉光宗弟子也不多留:“告辞。” “道友慢走。”门主心里泛苦,为了能加入琉光宗,他从坐上门主之位后便开始努力,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他养出的徒弟这里出了岔子。 越想越难受,门主竟哇的一声,吐出了口心头血。 “门主!”跟在他后面的弟子见状,吓得面色都变了,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请宗主多多保重,既然琉光宗说此事稍后再议,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您切莫因为此事,坏了心境。” 擦去嘴角的血,门主疲倦地挥了挥手:“你们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 “宗主……” “去请各位峰主管事与长老到正殿,就说我又要事与他们商议。” “是。”弟子面带忧色的离开,对掌派大师兄的不满更甚,若不是他三心二意,害得青玉门的小师妹颜面大失,事情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三日后,柳言门昭告整个修真界,因卞宏私德有亏,取消他掌派大弟子的身份。这个消息一出,引起整个修真界修士的讨论。要知道对于宗门而言,掌派大弟子的身份是不能轻易更换的,容易引起宗门动荡。柳言门现在做出这个决定,无疑是给青玉门一个交代。 柳言门的态度太过端正坚决,放话要与柳言门断绝交往的青玉门都震惊了。他们知道掌派弟子这个身份有多重要,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对柳言门的怨气消散了大半。 两个宗门都是修真界屹立多年的门派,若是他们对立起来,恐怕不少与他们交好的门派也要牵扯进去。现在柳言门做出了这个决定,不仅缓解了两派的矛盾,也消除了修真界这场即将发生的争斗。 林斛听到这个消息,找到桓宗准备汇报时 ,箜篌正在跟桓宗学习怎么炼器。为了不让炼器炉里的真火烤伤她的皮肤,她在脸上抹了秋霜长老赠送的护肤膏,才踏进炼器室的门。 因为刚接触炼器,桓宗也不指望她能炼制出东西,先教她怎么用灵力控制真火的大小,还有真火精火各种火种对炼器成品的影响。箜篌跟桓宗在客栈小院里的炼器室里待了三天,只炼出一个低品阶灰扑扑的手环。 “炼器好难啊。”箜篌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把散发着黯淡光芒的手环扔到地上,掏出小镜子照了照红扑扑的脸,又在脸上抹了一层护肤膏。秋霜长老炼器那么厉害,皮肤还那么白,说明她用的护肤膏是好东西,她要多抹一点。 “不急,慢慢来。”桓宗见箜篌脸被真火烤得发红,挥袖灭了炼器炉里的火,“我收纳戒里有炼器炉跟精火,下次我们用精火试试。” “用精火来练手,是不是有些浪费?”灭了真火,箜篌身上好受了很多,“等我能够掌控好火候以后,再用精火吧。” “没事,真火精火都是拿来用的,我修的不是炼器道,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桓宗道,“熟能生巧,用好东西练习,效果会好一些。” 站在门口的林斛觉得,公子与箜篌姑娘对天分这种东西,可能有些许误会。仅仅接触炼器三天的人,就能炼制出一件完整的法器,这对于很多修士来说,根本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想到公子接触炼器的第一天,就炼制出一把低阶飞剑,林斛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以后接触的修士多了,他们就会知道,学习炼器三天后,就能炼制出一把法器,还说炼器难有多可耻可恨。 普通修士的艰辛,这两个败家子是不会明白的。 46.梦劫 在林斛站在门口时,桓宗已经知道他到了。见箜篌心情低落,他转身面向林斛:“什么事?”以林斛的性格,若没有事情禀报,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林前辈?”林斛的出现,果真让箜篌转移了注意力,她转头看林斛,眼中带着好奇。 见他们终于注意到自己,林斛跨进门槛:“公子,柳言门取消了卞宏掌派大弟子的身份。” “取消?”桓宗掏出手帕放到箜篌手上,柔软白净的手帕像是云朵,箜篌捏着手帕,不明白桓宗的用意。 “这里。”桓宗轻笑出声,在脖子上比了比,“这里有汗。” “哦。”箜篌捏紧手帕,往脖子上擦去,柔软的帕子触及皮肤,十分舒适,就像是母亲的温柔,让她动作不自觉慢下来。 桓宗转头看林斛:“绿衣女修身份查清楚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门下的弟子发现,在绿衣女修祖籍处,发现了一局女尸。”林斛看了眼拿着镜子擦汗的箜篌,“另外前几日我与箜篌姑娘在客栈大厅里,碰到一个言行怪异的年迈男修。在他离开的时候,我在他身上下了迷踪香,昨天晚上我发现他与举止鬼祟的修士有来往,我怀疑他在故意挑拨大宗门与小宗门之间的关系。” 迷惑人心的女修,眼形怪异的路人修士,这还仅仅是他们遇见。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类似的阴谋在针对他们? 邪修最擅长蛊惑人心,但是随着修真界宗门内部管理越来越严格,弟子之间为了争夺修炼资源而闹得不死不休的事已经越来越少。生活安定得久了,总会有居心叵测的人冒出来,试图推翻现有的秩序,在天下大乱之后,争夺高高在上的位置。 若是昨天箜篌姑娘没有出去看热闹,没有阻止柳言门与青玉门刀剑相向,没有反驳老修士的话,事情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柳言门与青玉门仇恨加深,从此不再来往,还牵扯进其他与之交好的门派,把修真界闹得乌烟瘴气?普通修士对十大宗门的畏惧越来越深,最后有可能会产生只有推翻十大门派,才有普通修士出头之日的想法。 到了那时,名门正派内战,乱成散沙,邪修占领修真界便指日可待。 这是林斛第一次产生看热闹也有大作用的想法,他看着还在照镜子的少女,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发现了事情的苗头才能早作准备,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明天就是去无名真人那里拿 丹药的日子吧?”箜篌放下小镜子,“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些什么礼物给无名真人,这样有来有往,以后才好意思让他继续帮忙嘛。” 桓宗现在身体不好,多与炼丹大师交好没有坏处。 “多谢箜篌姑娘提醒,我这就去准备。”平时没有情绪起伏的林斛,今日看向箜篌的眼神却带了几分暖意,他对箜篌点了点头,离开了炼器房。 “桓宗……”箜篌看着林斛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林前辈今天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可能他不喜欢那个柳言门的卞宏,听到他没了掌派大弟子的身份,心情比较好。”桓宗道,“不必在意。” “哦。”箜篌点头,没想到林前辈这么讨厌卞宏,看来前辈也是爱憎分明的人啊。 云华山上,天色刚亮就有好几位亲传女弟子站在大门口翘首等待,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的大人物。有新入门的弟子看到这一幕,纷纷怀疑,难不成有其他宗门的长辈拜访?为何只有师姐们女师叔们在此等到,其他师兄师叔呢? 高健演拉了拉最近紧了不少的腰带,离家前家人担心他在宗门住不习惯,会辛苦得瘦下来,还特意准备了几套小尺码的衣服。哪知道云华门的伙食这么好,他不仅没有瘦,还胖了不少,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大半都不能穿了。 “高师弟,那里有好几个亲传师姐。”一个同门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怀疑我们云华门招亲传弟子,不仅要看天资与品性,还要看脸,你看看这些师姐,各个长得貌美如花,秀色可餐。” 高健演停下脚步,偷偷往大门方向看了几眼。摸了摸自己圆如银盆的脸,他沉沉叹息,看来他这辈子是没机会成为亲传弟子了。 “怎么这么多的亲传师姐在这里,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新入门的弟子大多刚刚进入炼气的门槛,不过已经跟师兄师姐们学到了看热闹的习惯,见到这么多漂亮的师姐,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不管男女,都缩在角落偷偷看起来。 与他们同行的归临看着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有些不耐地抬脚便走,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身材娇小力气却不小的师妹拖了回去:“归临,你别出去,被师姐们发现了怎么办?!” 被摁在墙上的归临挣扎了一番……没有挣开。这个女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小鼻子小手小脚,力气怎么这么大? “能有什么好看的,昨日裴峰主教了一套新剑法,我还没练熟。”放弃挣扎的归临决定 采取说服的方式,“师妹,你放手。” 一个女人,看其他女人也能看得这么津津有味,究竟是什么毛病。 “剑法哪有漂亮小师姐好看。”娇俏小师妹摁住他不松手,“看了师姐能让我心情好,心情好才能好好练剑,这叫事半功倍。” 归临理了理自己身上被小师妹拉歪的袍子:“无非是有其他宗门长辈来访,有什么好看的?” “错,能让这么多漂亮师姐一起出现的除了长辈外,还有一种人。”高健演摇了摇胖乎乎的脑袋,“你们还是见识太少。” “还有什么?”同门好奇的追问。 “还有……”高健演指了指远方踏剑而来的人,“还有无处不达,无处不在的飞剑使者。” 归临很想说高健演在胡说八道,可是当他看到那些亲传师姐们兴高采烈围住飞剑使者,从他那里拿走一个收纳袋后心满意足的离开,沉默下来。 他扭头看向大门下面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问仙路,身体微微晃了晃。 “走走走,我们快去练剑。”娇俏小师妹松开归临,拔腿就往演武场跑,归临一个踉跄,再抬起头时,同门们全都跑出了老远,就连高健演那个胖子,都像圆球般滚圆。 “哎,你怎么还不走?!”跑出一段距离的高健演回头见归临还站在原地,跑回来拽起他就跑,“快走快走。” 归临面无表情地被步伐比他还要灵活的胖子一路拎着,双腿无意识的跑着。 “你怎么就这么笨,热闹看完了就要及时撤退,不然很容易被抓住的。”高健演托着归临健步如飞,“你这身手太弱了,早跟你说不要挑食,你偏偏不听。看吧,连最小的师妹都跑不过。” 看着跑到最前方,刚才摁着他让他不能动弹的小师妹,归临突然开始怀疑起人生。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来这个帮派? 珩彦坐在铺着厚厚垫子的懒人塌上,把箜篌寄来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箜篌询问的这些药材,云华门事实上有其中一味。 勿川静静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查看各个分堂传上来的报告册,看也不看把信纸翻来翻去的珩彦。 “勿川,宗门库房里,是不是放着一盒鲛人鳞?”珩彦把信递给勿川,“箜篌是你们这一辈中,最有天分的弟子,等你做了门主,她修为也上来了。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她发现宗门里有她问的药材,会不会怪我们?” “师父。”勿川抬头看他,“仅仅近十年,就有近二十位修士来信问你,有没有鲛人鳞,你一律回答的没有。”而且箜篌师妹不会为了外人责怪宗门,就算以后她知道,也只会以为宗门有苦衷,而不是对宗门生怨。 “外人问,跟自家人问能一样?”珩彦干咳一声,“反正我们有一大盒,分几片出去也没关系。” 勿川点头:“所以您的意思是,要让所有人相信,你无意中在路上捡到了几片鲛人鳞,然后大方的赠送给了箜篌师妹的朋友,而且这位朋友还恰巧是琉光宗的弟子?” 珩彦干咳一声:“我们可以让他们不要外传,琉光宗的人不说,箜篌也不说,谁知道我们有鲛人鳞?”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很懂的。这若是其他门派的人需要,他还是会回答没有。但是琉光宗的人不同,这些剑修很重诺言,绝对不会把这事透露出去。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是箜篌进入云华门后,第一次开口向宗门求助。若是宗门没有便罢了,他明明有却不给,总觉得过意不去。 鲛人鳞这个玩意儿,重在一个稀罕,实际用处并不多。那满满一大盒鲛人鳞在宗门库房里放了上千年,都没机会派上用场,随便拿几片出去送人,对云华门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他以前不愿意拿出来,是不想惹来麻烦,有些事开了头就不好收尾了。 珩彦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箜篌回一封信。让她在外面注意安全,加油修炼。又说宗门近来刚好得了几片鲛人鳞,既然她的朋友需要,就拿去用。只是鲛人鳞举世罕见,切不可对外谈及此事,免得惹来麻烦。 取了三片鲛人鳞放进奢华的玉盒中,珩彦把盒子与信交给勿川:“找加急飞剑使者,把东西寄回去。” “是。”勿川接过信与玉盒,大步匆匆离开宗门。 恐怕整个修真界都不会相信,举世罕见的鲛人鳞,竟会以寄送的方式,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深夜寒重,桓宗正准备灭了屋内的照明法宝,听到院子里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这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箜篌姑娘,有飞剑使者相见。” 桓宗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怎么还有飞剑使者找来?听到隔壁的房门打开,属于箜篌独有的轻快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打开了房间门。 院门口,客栈伙计身后站着名飞剑使者,箜篌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捆扎得结实的包裹。 “多谢。”箜篌送走伙计与飞剑使者,关上院门,转身见桓宗站在院子里的树下。 “吵到你了?”箜篌拆开包裹外的蓝色印花布,这是一块很平凡的布,没有符纹没有阵法加持。包裹里是一个玉盒,玉盒上放着一封信。 “是门主给我的信。”箜篌心中一喜,抬头对桓宗道,“桓宗,门主肯定知道一些与药引有关的事。” 桓宗静静站在树下,对箜篌笑了笑。 箜篌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信件内容,抖着手捧起桌上的玉盒,喃喃道:“桓宗,桓宗……” “发生了什么事?”桓宗见箜篌语不成句,捧着玉盒的手抖个不停,以为云华门发生了什么事,担忧的走到他身边:“不要急,慢慢说。” “公子,怎么了?”林斛拉开门大步走出来,眼中有难以察觉的关切之色。 “不不不……”箜篌连说了好几个不,指着玉盒,“里面,里面,药引。” “你说里面有公子需要的药引?”林斛最先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地从箜篌手中接过玉盒,打开了盒盖。 玉盒中铺着华丽的锦缎,锦缎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流光。但是让林斛移不开视线的不是这个盒子,而是锦缎上放着的东西。 三枚如玉币大小的蓝色鳞片静静躺着,漂亮得没有一丝瑕疵。 鲛人鳞……鲛人鳞…… 他猛地抬头看桓宗,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声音沙哑道:“公子,是……鲛人鳞。” “嘘。”箜篌小声嘘了一声,把他们两人拉进屋子里,还在外面立了一个结界,才道:“宗主说了,这件事万万不可外传,我们要低调。” “请箜篌姑娘,就算林斛死,也不会把这件事外传。”林斛拱手朝箜篌深深一揖,“箜篌姑娘与贵宗门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被林斛如此郑重的姿态吓得往桓宗身后一躲:“林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林斛站起身,见自己的举动让箜篌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几步道:“是在下过于激动了。” “你可别在我面前自称在下,我不习惯。”箜篌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她在林前辈面前也没太过客气,在她眼里,林斛跟宗门里那些长辈差不多。现在这位长辈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在下”,她哪能习惯这个。 “箜篌。”挡在箜篌前面的桓宗转身,把玉盒放回箜篌的手中 :“你知道鲛人鳞有多珍贵?”鲛人一族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经灭绝,就算鲛人族还活着时,也常年深居海底,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所以即使传承近万年的琉光宗,也早就没了鲛人鳞。 他怎么也没想到,云华门竟会把如此珍贵的东西给了箜篌,但是无论如何,他无法就这么轻轻松松从少女手里接过这份珍贵的药材。 “被人需要的时候它才珍贵,不被需要的话,它也就是放在那里毫无用处的死物。”箜篌把玉盒又赛回给桓宗,“桓宗,既然掌门决定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说明他已经答应我把它送给你。反正掌门比我聪明,他都赞同的事情,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很早以前便听过云华门对后辈极为爱护,云华门弟子对宗门十分忠诚,但是一个宗门对弟子的溺爱,竟到如此地步了么? 见桓宗还是不愿意接受,箜篌道:“东西送出去,我就没打算把它拿回来。你若是过意不去,就当我是拿这个来讨好琉光宗,让你欠我们云华门一个人情好了。” “好。”桓宗收起玉盒,“珩彦宗主的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这就对嘛。”箜篌笑了,“生病的人就不要想这么多,对身体不好。早点去休息,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无名真人那里取药。” 桓宗与林斛这才想起,他们两个大男人大半夜还留在小姑娘的房里,只好在箜篌的笑脸下,退出她的房间。 撤去门外的结界,箜篌摆了摆手:“做个好梦。” 看着房门关上,林斛与桓宗对望一眼,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跟着桓宗到了房间,出于谨慎,林斛也在外面立了结界,以免其他人听到他们的交谈。 桓宗把放在袖中的玉盒拿出来,从里面取出一片鲛人鳞,淡蓝色的鳞甲在他指尖发出蓝色幽光,美丽极了,“林斛,你说得对,我这是占了小姑娘的便宜。” “公子……”林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路上走来,最开始他只当箜篌是个讨喜需要照顾的小姑娘,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整个琉光宗找了好几年都寻不到踪迹的药材,在他们遇到箜篌的短短一个月里,就寻到两味。 一年前宗主写信到云华门,云华门的回答是没有,今天却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就把鲛人鳞送了出来。云华门这个宗门,他从未看懂过。每当他以为他们的门派要没落时,就会出现几个天分极好的弟子。每当他以为这个门派做事不靠谱时,遇到大事时,他们往往有很可靠。 但是……轻易把鲛人鳞送出手的宗门,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它有多谨慎。 偏偏这种弄不谨慎,傻大方,让林斛对云华门升起无限的感激与敬意。能做到如此洒脱的门派,整个修真界有多少? 看轻外物,重门内弟子情谊,这何尝不是看破?林斛长长呼出一口气,禁锢已久的心境,竟有些许触动,隐隐窥见了出窍期的大门。 “公子,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林斛心情甚好道,“毕竟箜篌姑娘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以后要做牛做马报答她的。” 桓宗把鲛人鳞收了起来:“你今日心情倒好,竟有心思来调侃我。” “公子,我这不是调侃,而是说了实话。”林斛脸上露出笑意,“而且看到公子的病有了治好的希望,我心情又怎能不好?” 桓宗敛眸轻笑,苍白的脸似有了几缕活气。他正准备开口,忽然天上响起一声惊雷,院子里灵气翻涌,引起了强大的灵压。 “渡梦劫?!”林斛脸色大变,“箜篌姑娘要渡梦劫?” 梦劫是修士在修为大圆满后,在睡梦中突然感悟到某些东西,引起天道有感,降下雷劫与心境大劫,若是修士成功渡过,修为便更上一层楼,若没有渡过,修为大跌倒是小事,若是惹来心魔,才是最大的麻烦。 但是在梦中渡劫情况实在少之又少,成功渡劫的人更少,林斛与桓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守在箜篌门外,抬头看着房顶的劫云,心中担忧更甚。 住在客栈里的其他修士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纷纷挤在院子外围观,很快围墙上房顶上树上都挤满了人。 “院子里住着谁,怎么这么倒霉,竟然遇上了梦劫?” “看这情况,怕是凶险得紧,诸位道友也别忙着看热闹,修行不易,又同是出门在外。修为高的道友先法宝拿出来,若是等下的情况太凶残,我们且帮着挡一挡,至少要帮着这位道友留条命在。” 不一会儿,围墙上房顶上树上便散发着五颜六色的法宝之光,整个小院在此刻竟亮如白昼。 箜篌站在雕梁画栋的宫殿上,她的父皇坐在龙椅上,对着百官咒骂,因国库财政不足,百官不赞同他修建仙乐楼,所以他决定向百姓增加赋税。 反对的朝臣都被拖了下去,很快被砍去了头颅。 “谁若是敢再阻拦朕,朕便让他千刀万剐。” 看着父皇狰狞的面 孔,还有噤若寒蝉的百官,箜篌想要站出去,但是下一刻,她的手臂被人紧紧拽住。她回头看去,母后神情忧郁的看着它:“不要去,你父皇已经疯了,他会杀了你的。” 箜篌怔住,她看着苦苦哀求的母后,身上仿佛有千斤重。 “母后只有你一个孩子,若是你出了事,母后该怎么办?”皇后泣泪道,“孩子,我们回去。母亲那里有你喜欢的糕点,还给你准备了很多漂亮的小裙子与发饰,跟母后走。” 母后柔软温柔的手,还有悲伤的眼神,让箜篌生不出半分拒绝,她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大典,转头望着高高的宫墙,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穿着半湿棉鞋却站在雪地里的堂倌,破衣烂衫挑着孩子与木炭的男人,破旧狭窄的街巷,在贫穷中痛苦挣扎的百姓。 她猛地停下脚步,这些人……她在哪里见过么? “孩子,怎么了?”皇后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温柔极了,她是冬日的暖阳,是夏日的清风。 箜篌松开她的手,轻声询问:“那些百姓怎么办?” “什么百姓?”温柔漂亮的皇后不解地问,“这些与你又有何干?” 箜篌摇头:“母后,我要回去。” 皇后表情再度悲伤起来:“孩子,你要抛弃母亲么?” 箜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正殿大门跑去。 她知道那些画面是什么了,那是她心中的仁与爱。 “孩子,不要离开我!”皇后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似哀似泣,犹如悲雁孤鸣。但是这一次箜篌没有再回头,她推开不知何时关上的宫殿大门,对皇位上的帝王道:“帝王,请收回成命。” 年幼时不曾懂得的事,她现在已经懂得。年幼时未能做到的事,她现在能够站出来阻止。 天下苍生不易,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掉入水火之中。 客栈院子里,林斛看着已西移的太阳:“公子,天快黑了。” 桓宗静静站立,看着箜篌所在的房门没有说话。 “你与无名真人说好今日去取药,无名老人喜怒不定,你若是不能守时……”林斛劝道,“我会在这里守着,您去取药吧。” 桓宗缓缓摇头。 “我等箜篌出来。” 47.心动期 劫云凝结得越来越浓,仿佛汇集成了实体,随时都有可能从天上砸落下来。原本只打算看热闹的修士们捏紧了手里的法宝,汗水浸透了后背。 劫云之下,桓宗站在院子里半步未退,墨玉般的眼瞳微敛,右手一挥,把本命宝剑握在了手中。宝剑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剑气外泄,发出似龙鸣似呼啸的声响。大风吹动他的袍子,雪白的衣角在夕阳余霞中翻滚,染上了点点金色。 “公子。” 桓宗抬手打断林斛的话,头也不回道:“不必多言。” 林斛抿了抿嘴:“是。”他拔出自己的本命剑,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劫云,衣服猎猎作响。在此刻,他无比希望箜篌姑娘能够安全渡过梦劫。他回身看了眼四周举着法宝的众修士,这些修士大多还是筑基或是心动期,平时他很难把这些人看在眼里,因为他们太渺小,太不起眼。 但是这些普通的修士,在此刻却愿意站出来,为不相干的人耗费灵力,这让林斛意外之余,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慨。 修为,当真可以代表一切? 正殿中,神情扭曲的帝王,恐惧的臣子,像是被水幕隔开,让她与他们立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箜篌伸出手摸向水幕,手穿透了水幕,摸到的只有虚无。 水幕后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帝王与臣子,只有她站在虚空中,天地灰蒙,无边无际。 雷声响起,她猛地抬头,看到空中如巨龙的雷电直袭而来,巨龙的脸,就像是她父皇那种狰狞的面孔。 如今的她,早已经学会不再恐惧,得到了爱,学会了啊。身为修士,不仅需要勇敢的心,还需要对世间万物的爱。想明白这一点,箜篌召出本命法宝凤首,直直撞上了惊雷。 轰! 劫雷直直劈下来,巨大的气流割得众人脸颊生疼,桓宗抬头望天,举起了剑。筑基晋心动期,若是安稳渡过,天道只会降下一道劫雷。若是心性不稳,会连降三道,这三道劫云下来,大多修士都撑不住,不是灵台被毁,就是性命不保。一些宗门长辈为了保护弟子,会在弟子渡劫时护法,若是弟子撑不过去,会帮他接下后面两道雷,这样就算渡劫不成功,也能保住灵台跟性命。 第一道劫雷下来以后,所有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只见天空中乌云翻滚,电光闪烁,似乎在积蓄更大的力量劈下来。众人默默惋惜,经此一事,不知那位历劫的道友需要多久才能缓过劲来。 眼看着第二道雷即将劈下,桓宗飞身跳到了房顶上。 大风起,晚霞只剩下了最后一抹微光。 第二道雷酝酿了很久,却没有劈下来,而是化作了一阵风,夹杂着天道降下的功德甘霖,整个宜城都被雨水包围,陷入了水雾中。 无名药庐中,奉茶的童子看着窗外的雨:“老祖,这是哪位修士渡劫成功了?” 摇椅轻轻晃动,躺在上面的无名真人睁开眼,抬手道:“都去拿盆来,把雨水接着。”这种水拿来炼丹,可是好东西。 药仆们拿着容器到院子里接水,无名老人看着渐渐黑下来来的天空,轻哼一声,再度闭上眼。 “老老祖,七天前的那几个修士失约了。”童子坐在脚踏上,“等下次他们再来,要不要我拿棍子把他们赶出去?” 无名真人眼也不睁道:“那三个人连我都不打不过,你若是有这个勇气,便自己去吧。” “这么厉害?”童子干笑道,“来者是客,虽然这三人不讲信用,但我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老祖您的名声。” 见老祖没有搭理他,童子有些悻悻,转头捧了一个大碗,也跑到院子里接水去了。 在客栈小院四周看热闹的修士没有想到院子里的修士,竟然渡过了梦劫,冰凉的雨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才匆匆回过神来。蹲在树上的修士纷纷跳下来,跑到露天里淋雨。有些不太讲究的粗犷汉子,甚至直接脱下外袍,让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这可是渡梦劫降下的雨,比普通渡劫降下的雨水灵气还要足。 被劈了一个大洞的房间里,白皙的手从废墟里伸出来,往四周摸了摸,只摸到碎裂的瓦砾以及冰凉的雨水。箜篌还有些茫然,她好好睡个觉,怎么就被雷劈了? 扒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破木头,箜篌从一堆破瓦烂木中爬出来,无数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她,吓得她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么多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全是来看她怎么被雷劈的吗? “没事了。”一件带着淡淡药香的锦袍披在她身上,桓宗弯腰把手伸到她面前,“这屋子里不能住了,跟我来。” 箜篌乖乖把手递给桓宗,才发现自己的手脏兮兮的,把桓宗干净白皙的手,都给蹭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桓宗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用另外一只手把披在她身上的外袍往上拉了拉,“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箜篌摇头。 “诸位道友请回,这里还要收拾一番,就不打扰各位道友休息了。”林斛见箜篌跟着公子去了隔壁房间,没有注意到外面那几个脱了上衣淋雨的汉子,朝众人拱手道,“多谢诸位道友关心。” 那几个脱掉衣服的汉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原本以为渡劫的是个男道友,没想到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用林斛催促,都抱着袍子挤出了小院,引来一众哄笑声。 护着箜篌到了隔壁房间,桓宗见她身上还在滴水,就连他刚才给她披上的外袍也已经湿透,退到门外道:“你先换身衣服,我等会再过来。” 箜篌低头看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就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再爬起来。掏出镜子照了照脸,脸上沾着灰土,头发也一缕一缕凑在一块儿,实在是狼狈到极点。 拿着镜子的手有些颤抖,她的形象……没了…… 晚上收到掌门寄来的鲛人鳞后,她就开心的睡下了。宗门对她的宠爱,还有桓宗的病有了希望,让她带着笑意入睡。她不过是在梦里拒绝了母亲的请求,又准备反对父皇的决定,怎么就被雷劈了? 现在这个世道,连做梦都这么严格吗? 暂时没有热水,箜篌只能给自己用了清洁咒,虽然每次用了清洁咒以后,她总觉得像没洗一样,但这个时候为了形象,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换上干净的裙衫,把桓宗宽大的外袍放到一边,箜篌似乎还能闻到那淡淡的药香。窗外的雨声未歇,凭借雨声,她似乎能看到雨落下的轨迹,甚至感受到雨水中蕴含的灵力。 灵力? 箜篌盘腿坐下,发现灵台坚固了不少,五色灵根交叉在灵台上,把灵台护得结结实实。灵台中央,一团五色灵力球几乎要凝结成实体。 她进阶到心动期了? 箜篌终于反应过来,难怪她的五感灵敏了很多,而外面的雨又蕴含着灵气。前些天她的修为刚刚到筑基大圆满,本以还要两三年才能冲击心动期,没想到她会在睡梦中毫无预兆便渡劫了。 睁开眼,她细细回忆着入睡前事,好像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多…… 最多在看到鲛人鳞的时候有些激动,她为桓宗高兴,更为自己高兴。师门对她的这份信任,比什么都珍贵。难道是因为她在师门中得到了很多关爱,所以心境才有所提升? 只有得到了爱,才会爱别人 。 箜篌松开盘着的腿,屈膝坐着,良久后轻轻浅浅的笑出了声。她何其有幸,得到了这份珍贵的关爱。也许是老天看到了她的不幸,所以才让她遇到了师父,遇到了云华门。 “箜篌,好了吗?”桓宗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好了。” 桓宗推门而入,见箜篌抱膝坐在地上,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怎么坐在地上?” “桓宗,”箜篌甜笑着看他,“刚才谢谢你。” 若不是桓宗给她披上了外套,她狼狈的样子可能就会被更多的修士看到。以后传出去,别人提到她,就会说:“哦,那个穿着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的就是云华门箜篌姑娘?” 单单这么一想,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地上凉,不要久坐。”桓宗见她不想动弹,从收纳戒里取出两个蒲团,“坐这上面。” 箜篌接过蒲团塞到屁股底下:“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渡劫了。” 桓宗想对她说,此次的情况十分凶险,但是又不想她小小年纪对渡劫充满惧怕,会对下次进阶金丹期有影响。所有道,“可能是因为你运道好,所有不知不觉就把劫给渡过了。” “那倒是,师兄师姐们都说我运道极好,是天生的修真苗子。”箜篌听着外面的雨声,“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才停,希望明天我们去无名真人那里取药时,雨已经不下了。” 桓宗愣了愣,才明白箜篌以为现在还是半夜,他看了眼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你先巩固一下心境,我在这里为你护法,取药的事情明日再说。” “客栈的房子……” “林斛会去处理赔偿的事情,现在闭眼打坐,引气入体。”桓宗失笑,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精力怎么如此好,刚渡完劫还有闲心来管这些琐事。 “哦。”见桓宗的表情已经严肃起来,箜篌干净盘起腿,闭上了眼睛。 空中的灵气十分浓郁,箜篌发现自己体内的经脉拓宽了不少,灵气进入身体的速度也快了不少。被舒适的灵气包裹着,箜篌身体舒适极了,瞬间忘记了天地一切,陷入了入定状态。 向客栈老板赔偿了大笔的灵石,林斛穿过回廊,来到了房门外。他抬起身,准备敲门时,犹豫了一下,垂下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预感告诉他,直接回房间也许更妥当。 身为修士,对玄之又玄的预感,还是很相信的 。 雨下到半夜时,就已经停了。箜篌再度睁开眼,推开窗户时,院子里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露水,晨曦照射在露水上,露水折射着点点光芒。 “桓宗,雨晴了。”箜篌趴在窗户上往后望,“我们去药庐吧。” 桓宗睁开眼,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子:“不先用了早饭再过去?” “还是丹药重要,我们修士少吃一顿饭也没什么关系。”箜篌拎起裙摆,“你准备一下,我去叫林前辈。” 看着她匆匆跑出房门的背影,桓宗怔了怔,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 “林前辈,拜访礼准备好了没?” “我们该走啦。” “箜篌姑娘,今天已经是……” “林斛。”桓宗踏出门槛,“我们走吧。” 林斛看了眼桓宗,拱手道:“是。”这小姑娘还不知道,昨天才是取药的日子,公子为了给她护法,连门都没出,跟别提去取药。 既然这事公子不提,那他也就不多嘴,多嘴的随从惹人烦。 无名药庐门外,穿着青袍的童子正在扫台阶上的落叶,见到桓宗等三人过来,脸色变了变,板着脸道:“在这里等着,我去汇报真人。” “这个小孩子脾气好大。”箜篌悄悄对桓宗道,“这是一脉相承的坏脾气吗?” “他不是小孩子。”桓宗道,“他们是患上幼童症的病人,嗓音身高都与孩子相仿,就连寿命都比不上正常的普通人。不过此人身上有修为,应该是受了无名真人的恩惠,不仅避开早丧的命运,还踏上了修真途。” “原来如此。”箜篌恍然大悟,她幼时曾在书中看过此种人的介绍,据说还有贵族饲养这种人取乐。还是现在这样好,这些人不仅能够自食其力,还能有高深的修为。 虽然无名真人脾气不太好,心却是好的。 等了一会儿,童子走了出来:“真人让你们进去。”不过对着箜篌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对他们极为不满。 宰相门前四品官,箜篌……箜篌不得罪他。她把收纳盒塞到童子手里,“多谢你帮着通报。” “这是什么?”童子捧着盒子不解。 “这是我们给真人的拜访礼。”箜篌笑,“有劳前辈交给真人。” 听到“前辈”二字,童子神情缓了缓,小声抱怨道:“真是麻烦。”嘴上虽 这么说,手里却稳稳捧着木盒。 进门后,有个沉默的男仆引他们往里走,男仆缺了一条胳膊,走路的姿势却很好看,让人很难再注意他残缺的地方。 内院的药味越来越重,箜篌跟着男仆进了一个院子,见无名真人在摆弄桌上的药草,便站在回廊上没有出声。 无名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哟,终于记起来我这个破旧的药庐了?” 箜篌疑惑的看桓宗,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请真人见谅,在下有事耽搁了。”桓宗朝无名真人拱手行了个礼。 无名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身死修为了。”他的目光落到箜篌身上,“昨夜的甘霖雨因你而来,我靠着你也接了不少的雨水,这次的事情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他从怀里掏出三瓶丹药扔出去,林斛连忙飞身接住:“多谢真人赐药。” “别说什么赐不赐的,我不喜欢这一套。”无名摆手,对林斛道,“不到万不得已,丹药不要随意吃。以你的修为也应该知道,对丹药产生了依赖不是件好事。他这种情况,我听说上古时期流传下来一个秘方,能有重塑灵台,治死人肉白骨,但这种药方藏在何处,我却不清楚。” “多谢真人告知。”林斛没有直接告知这种药方他们拿到了手,只是需要的药材,却是整个修真界难寻。 “实不相瞒,真人提到的药方,晚辈手里有一份。”桓宗看着无名,“真人若是不嫌弃,晚辈可借真人一阅。” “真的?”无名真人不敢置信道,“你那里有这份失传的药方?” 桓宗把抄录的药方拿出来:“是与不是,真人看过便是。” 无名激动过后,却没有伸手去拿桓宗手里的药方:“稀世药方何其难得,你给我看这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稀世药方虽难得,但是里面并没有伤天害理的治疗手段,就算给真人看了,又有什么关系?”桓宗把药方放到无名手里,“就当是晚辈谢真人的赠药之恩。” 跟箜篌在一起待久了,桓宗似乎也染上了几分乐观态度,再神奇的药方,放在那里就是死物,不如交给擅医的大师,说不定还会让更多的人受益。 无名看了他两眼,确定他没有说假话,打开药方。压抑着激动之情看完方子,无名叹口气:“不愧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药方,大多药材现在已经很难找到,空有药方又有何用。” “真人如此厉害,看到这份药方,说不定能找到替代的药材呢。”箜篌道,“到了那时,岂不是有更多的人受益?” “这种药方想要找到替换之物,只怕是难如登天。小姑娘到底天真,对什么事都看得简单。”无名收起药方,笑了笑,“不过你说得对,再难的事情都该试一试,若是真的能成,我无名便要流传万古了。” 箜篌默默想,你的名字叫无名,一万年以后,说不定其他修士看到这个名字,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修士弄出来的。 名字有多重要,无名真人大概暂时还没有体会到。 “那晚辈在此祝真人得偿所愿。”桓宗再度作揖,“今日多有打扰,晚辈告辞。” “等一下。”无名真人叫住他,“在我还没找到替代药材之前,你恐怕还是需要药方里提到的这些药材。”他在收纳戒里取出一个乌木盒,“虽说药方你无偿赠与我,但我向来不爱占别人的便宜,尤其是你这种好看的男人。”像这种好看的男人,欠他们的人情,会让他睡不着觉。 “这里面有一条风干的横公鱼肉,是我师叔祖的师叔祖留下来的,这些年放在盒子里没有动过,你拿去吧。” 横公鱼长得极丑,风干的横公鱼更是丑上加丑,箜篌接过盒子看了眼,就把盖子合上了,上古时期的鱼长得真不讲究,太随心所欲了。 见他们还站着,无名挑眉:“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我留你们吃午饭吗?” “晚辈们告辞。”箜篌把乌木盒塞给桓宗,冲无名真人拱了拱手,“请真人多加保重。” “少来几个像你们这样的访客,我就保重了。”无名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三人对望一眼,齐齐拱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桓宗他们离开,无名真人又拿出药方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他倒没有怀疑桓宗在骗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听这三人的身份,但是观他们言行与修为,也能猜出他们是大宗门出身。 大宗门的弟子大都要脸面,做不出这种骗人的事。 “真人。”童子走进来,“甲号房的药炉快要出丹了,您要去看看吗?” “不用,普通丹药下面人看着就好。”无名发现他手里捧着个盒子,“这是什么?” “这是刚才来访的三位客人给您的拜访礼。”童子把礼盒放到桌上,“请真人过目。” “拜访礼?”无名嗤 笑,他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些?打开礼盒,最上面一层整整齐齐排列着各种珍稀药材,拿开上面一层格子,盒底躺着一件法光大盛的上品神器,这么罕见的神器,即使无名看了,也忍不住动心。 这确实是份诚意满满的拜见礼,无名盖上盒盖,他大概已经猜到这几人的出身了。 从药庐里面,箜篌高兴得几乎用脚蹦着在走路:“我就说收集这些药材一点都不难,这才多久,就找到了其中两味。我们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很快就凑齐了。” 桓宗失笑,见箜篌笑眯眯地凑到小贩摊位前买吃食,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 摊位前食客很多,箜篌靠着一张讨喜的脸,让摊主很快注意到她,给她装了整整三大包香肉干。抱着肉干,箜篌挤出人群,给林斛与桓宗一人分了一袋,“客人多的地方,味道肯定不会错。” 肉感很干,初嚼有些硬,但是多嚼几下,却香得让人恨不得多咬几口,箜篌道:“果然很香。”回头见桓宗与林斛都没有动,箜篌这才想起,他们不是常常跟她分享美食的师姐们。猜到他们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吃东西,箜篌把手里的肉干也收了起来,“等到马车上我们再吃。” 桓宗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纸袋中取了一条肉干放到嘴里,对箜篌笑道:“很好吃。” 箜篌瞬间笑弯了眼,她轻轻拉了下桓宗的袖子:“那我们到马车上慢慢吃,下一个城镇是哪儿呀?” “下一个比较大的城镇叫雁城,也是和风斋的所在地。”桓宗道,“雁城多水地,当地的鱼乃是一绝,到了雁城以后,我们可以好好尝一尝当地的鱼。” “好呀好呀,鱼腹上的肉最好吃了。”箜篌点头,“不过我先要给师门穿个飞讯符,告诉他们我已经冲破筑基期的好消息。” “正好我也要给师门传讯。”桓宗道,“今夜我们再在客栈歇一晚上,明早再走。”他把药方给了无名真人这件事,也许应该告诉宗门一声。 跟在箜篌身边,桓宗已经在无意识间,养成了一些她的行为。 比如常给宗门传讯,比如给宗门长辈买伴手礼,再比如不管大小事都要告诉宗门,就算自己能够完全做主,也可以告诉他们。 箜篌传到的云华门的飞讯符,让云华门上下欢喜异常,四年筑基,两年心动,这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云华门的未来啊。箜篌的亲传师兄师姐们尤其高兴,她们这一辈里面出息的兄弟姐妹越多,她们的压力就越 小,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大家一高兴,就东拼西凑,攒够两千灵石,准备等箜篌到下一个主城后,就给她寄过去。 琉光宗中,松河峰主神情略凝重:“宗主,师侄会不会因为心境出了问题,被人夺舍?”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师侄近来太过怪异了。 48.雁城 松河峰主此言一出,殿上众人大为震惊,这位师侄是他们琉光宗中天分最出众的,自进入宗门后,一直勤奋修行,一个人多次斩杀邪魔,若真因为心魔未平,被人夺舍了,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把夺舍的神魂赶出去。 “可是……”前几日收到师侄送来的绣罗裙的女长老皱眉,她看着在座神情肃穆的同门,“可若真有人夺舍了师侄的神魂,他要做的应该是维持师侄平日的模样,来骗取宗门的神器法宝,而不是送东西让我们察觉到不对劲。”夺舍图什么,就图给他们送礼,然后让他们怀疑吗? 这样的脑子,还能夺舍师侄的神魂? 仔细想想,大家觉得女长老的话也很有道理,哪个邪魔夺舍别人后,会做这种傻事。 “那师侄近来究竟是怎么了?”松河忧心忡忡,心性突然大变并不是好事,他担心师侄是对身体放弃了希望,才学着普通人那样,开始给他们寄东西。 为了……为了给他们留个念想。 这种猜测松河只敢藏在心里,他怕掌门听了难过。 “你们忘了师侄身边有位云华门的小姑娘,说不定是小姑娘喜欢给宗门买东西,师侄瞧见以后,就跟着她一起买了。”女长老似笑非笑,“年轻又充满朝气的小姑娘,对旁人还是有几分影响力的。” “这话也有些道理。”松河对云华门行事风格颇为了解,他们确实是出门就买东西,还没到地方灵石就花得差不多了。他年轻那会儿,与云华门的忘通一起参加某个秘境试验,那是他第一次闯荡江湖,心里十分紧张。半路上他遇到了忘通,就与他通行。与他的紧张相比,忘通全然不把秘境试验当回事,一路上吃喝玩,赶到秘境所在的城镇时,他身上的灵石已经花光了。 从秘境里出来,忘通还在他这里借了几百灵石,若不是时隔十年后,忘通捧着几百灵石跑来找他还债,他恐怕早已经把这事给忘记了。 “师侄都这么大的人了,在外面游历得好好的,你们就不要瞎操心。”女长老站起身,“一个个婆婆妈妈的,像什么剑修。” “我们也都是在担心桓宗的身体。”松河道,“把那个药方送给无名真人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若是他真的能够发现替代的药材,我们也不用担心找不齐药方上需要的药材。” “以无名那古怪的脾性,任哪个大宗门弟子去拜访也都不会留颜面,师侄竟然在他那里拿到了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女长老听过很多有关无 名真人的怪癖,师侄绝对不是受他待见的那一类。 在座诸位剑修想,或许无名真人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怪异呢?只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才传出这样的谣言。 金岳听着他们的讨论,没有告诉他们云华门给徒儿送了三片鲛人鳞,不是他不相信他们,而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云华门以如此低调的方式把鲛人鳞送出来,说明他们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宗门里曾有过鲛人鳞。 云华门如此慷慨,这份恩情他却不能忘。 两天后,云华门再次得到琉光宗赠予的大笔谢礼,这次是打着恭喜箜篌成功渡劫的旗号。大宗门之间,若有弟子天分格外出众,确实会有交好的宗门派人来庆贺,但是琉光宗的这份贺礼实在太重了,重得让云华门峰主们怀疑琉光宗灵石法器多得没地方放,所以把漏到门缝外的东西全送到了他们这。 “不用多想,既然是琉光宗金宗主自掏腰包送的东西,那我们就好好接着。”珩彦对这堆厚礼毫不意外,让勿川把东西都搬进了宗门的藏宝阁。 等金岳带着徒弟离开,几位峰主互相对望一眼,宗主好像猜到些什么,却不打算告诉他们。难道他跟金宗主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灵石交易? 真没想到啊,琉光宗金岳如此正直的人,也能干出这种事来。不过找谁合作不好,干嘛要找他们云华门,这考虑得也太草率了。 转头见忘通一脸深沉坐着,也不开口说话,青元就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你难道有什么高见?” “那是琉光宗送给我徒弟的贺礼,是不是该我收着,掌门师兄怎么能拿走?”忘通痛心疾首道,“你们说我该不该把东西要回来?” 青元:“……” “你还是闭嘴吧。”他刚才为什么要多这句嘴,贱得慌? 琉光宗弟子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那高傲冷漠的样子,引得新弟子频频偷看,尤其是当白袍剑修跳上飞剑那一刻,有小师妹轻声叹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真好看。” “这句话……是来形容男人的?”归临忍不住道,“琉光宗的人,最近好像常常来我们宗门?” “用来形容美色的话,不需要分男女,我不歧视男人。”小师妹摇头叹息,“可惜琉光宗的剑修好看是好看,那身气质太冷了,我有些受不了。” 说得好像你受得了,人家就能看上你似的。归临就知道自己后面说的话,根本不会引起这 些同门的关注,拿着剑沉默离开。走在白玉长廊上,他抬头看着正殿方向,若有所思。 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琉光宗,给云华门送礼,这本就是件极其怪异的事情,更别提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上门两次。难道是琉光宗对云华门有事相求? “归临,快过来,今天中午有你喜欢吃的菜,迟到就只剩汤底了。”胖乎乎的高健演站在远处朝他挥手,“我们先去占位置。” 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归临十分怀疑,在这种环境下长的弟子,以后能有什么用?心里很嫌弃,归临脚下却没有停,朝着高健演等人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从宜城到雁城,要渡过一条又长又宽的河,对于筑基期以上的修士而言,渡过这条河十分容易。但是普通人,却要靠着船舟过河,当地水性好的百姓,便在河岸边停了渡船,赚些过河钱。 渡船并不大,每艘船最多坐十个人,船夫们穿着厚实,拿着渡杆的手黑黝黝的,就像是开裂的老树皮。这里宜城到雁城的必经之路,所以船夫们并不缺生意,不过看到箜篌他们从马车上下来时,他们还是有些失望。 一看着三人的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自然也用不上渡船。 有机灵的船夫招呼着其他路人,很快就凑齐一船人。好在这里的水流并不急,所以用撑杆在江岸上用力一撑,船便会缓缓往江中游去。 普通人之间,银子与黄金也是流通货币,玉币与灵石对他们而言是稀罕之物,至于比灵石更值钱的紫晶,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林斛在马儿头上轻轻拍了几下,马儿便腾空而起,脚踏祥云拖着马车从江面上飞了过去。箜篌这才发现,原来这两匹马不是普通的马,而是能飞上天的马,没想到连马界也讲究深藏不漏。 由于桓宗与箜篌不知道坐渡船是什么感受,林斛只能去找个船夫,包下一艘船让这两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年轻人,体验一下在乌篷船上晃来晃去的感觉。 乌篷船里的长凳,被来来往往的渡客坐得油黑发亮,船底有厚厚一层污垢,不知被多少人踩过,已经看不出木船原本的颜色。 林斛见桓宗站在床头没有进来,用清洁咒把船舱打扫干净,在长凳上垫了好几层锦缎,才道:“公子,箜篌姑娘,进来吧。”不是很好奇想坐船,站在船头干什么? “好呢。”箜篌在江边跟船夫闲聊,问他一天收入如何,到了江面结冰时怎么办。船 夫平时哪有机会跟女修士说话,箜篌问什么就说什么。他那张经过风吹日晒的脸,黑里透着红,只怕箜篌此刻问他江水里有没有鱼,他都会跳进水里给她抓一条上来。 见到箜篌上船,他解开套船的绳索,跳到船上才发现的乌篷船此刻干净得像是新做出来的一般。刚刚短短一会儿时间,发生了什么? 真不愧是仙人手段,可以把旧船变新船,等会儿他要不要把包船的钱还给他们,就当是感谢费了。 江风吹来,船夫赶紧身上的衣服,摇起浆来。乌篷船在江面上晃动着,箜篌觉得这跟采莲诗上描写的差别太远了,乌篷船里又窄又闷,一点都不适合观赏江面景色。 “箜篌姑娘若是觉得不舒服,我那里有艘飞舟法器,在水面上能够化作画舫,不仅稳当还能观赏景色。”林斛一眼便看出箜篌不太适应乌篷船里的环境,就连自家公子绷着的嘴角,似乎也微微往下垂了些许。 所谓叶公好龙,大约便是如此了。 箜篌转头看向船篷外,用力划着船桨的年轻船夫,摇了摇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有始有终,法器就算了。” 林斛看桓宗,桓宗也微微摇头。 他无奈叹气,由他们折腾去吧。 船至江心,水流越来越湍急,船身也晃动得更加厉害,箜篌掀起船篷中间只有脑袋大小的帘子朝外望去,皱起了眉。 “有人落水了?”林斛也听到了尖叫声,很快呼救声也传了过来。 “我去看看。”箜篌走出船舱,船夫看到她出来,疑惑不解道:“仙子,你……” 箜篌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凌空甩出飞剑,踩到飞剑上朝呼救的方向赶去。在江对岸不远的地方,刚才先行离开的船大半都已经陷入水中,因为天气冷,所有人都穿得厚实,一入水便沉得游不起来。 “救命!救命!”一个妇人单身攀着半沉的船舷,手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脸被冻得发青。 看到箜篌飞在半空中,妇人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仙子,求仙子救救我的孩子!”她拼命举着手中的孩子,明明寒冷的江水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是在看到箜篌的那个瞬间,她仿佛爆发出巨大潜力,竟把孩子举了起来。 箜篌往江面扔出一艘玉舟,手中的袖子幻化成长绫,卷起孩子把他放到玉舟上,再挥手把江水中的所有人都卷到了玉舟中。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被救的人面色冻得发白,却顾不上喊冷,全都跪在船上向箜篌道谢。就连刚才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孩也不敢再哭得太大声,抽噎着被他母亲按着磕了一个头。 看着他们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箜篌叹口气,从收纳戒里找出一件她刚来修真界时穿过的兔毛披风,扔到了妇人怀中:“孩子身上湿透了,把他衣服脱了,暂时先裹着这个。” “谢谢仙子,谢谢仙子。”妇人重重磕了几个头,看着披风上雪白无瑕的兔毛,妇人把手在她湿漉漉的衣服上擦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给孩子换上。 “箜篌,我这里有不曾用过的被子。”桓宗踩在飞行法器上,来到箜篌身后,“让他们暂时先围着。”普通人肉身凡胎,冷得太厉害可能会死。 把被子往玉舟上一扔,桓宗也不等他们给自己磕头,扬手让玉舟划过江面,落在了陆地上。从惊恐中回过神的人们这才缓过神,有人嚎啕大哭,也有人不住的道谢。 箜篌收回飞舟,这是午阳峰裴怀长老亲手炼制,送给她的筑基礼物,因为太漂亮,她一直都没舍得用过,没想到第一次使用,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玉舟飞到她手上,变换成树叶大小的小船,箜篌倒出里面的水,用手帕擦干净里面的水,才放回收纳袋里。她不敢用清洁咒,万一这件法器对清洁咒过敏,被她弄坏了怎么办? 回身看了眼还在江中心划着的乌篷船,箜篌叹气道:“看来我们今天体验不完泛舟江上了。”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再试。”桓宗立即道,“现在回马车上吧。” “好。”箜篌点头,两人极有默契的不提他们还可以飞回去这件事,坚决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说话不算数,坐乌篷船一点都不好玩。 等桓宗与箜篌离去,江面上其他人才七手八脚把受到惊吓的落水者扶起来,住在附近的村民把他们带回了自己家中,让他们避避寒。 村长看着他们围着火堆喝下了姜汤,感慨道:“你们运气好,遇到名门正派的弟子了。”不然这种天气掉进江水中,下场只有一个死字,他们江岸上的人,就算水性好,也不敢跳进水里救他们。 “那位仙子叫箜篌,”抱着孩子的妇人道,“我听到那位仙长这般唤她。” “箜篌?”村长摸了摸被救小孩的头顶,“这份恩情,可别忘了。” 小孩拽紧对他而言有些宽大的兔毛披风,默默点头。抱着 他妇人在江水中没有掉一滴泪,现在抱着他却哭个不停,“幸好有那位仙子,幸好……” 雁城又被称为水城,它的地理范围内,有好几条大大小小的河流。都说水多的地方养人,雁城的儿郎与姑娘相貌十分出众,歌舞也是当地一绝,每到百花盛开时,就连很多修士都会来这里赏花赏歌舞。 箜篌他们乘坐的马车刚到城门口,护卫就把他们拦了下来,直到看完他们三人的命牌,才准予放行。途径好几个城市,雁城是检查得最严格的城市,就连云华门所在的雍城都比不上。 “请仙长见谅,因雁城百姓多河流多,所以我们对来访的外客检查得严格了些。”护卫朝林斛拱手道,“耽搁仙长的时间了,请进。” “应该的。”林斛淡淡点头,赶着马车进入了雁城大门。一千多年前邪修闹事,有邪修往雁城的河道里投毒,幸好当时和风斋的掌门为人严谨,派门下弟子一直守在河流上中游,时刻监测水中是否被人投毒,不然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此事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和风斋仍旧保持着每日监测三遍水源的习惯,对过往行人身份审查得也很严格。林斛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雁城这么多百姓与修士,若是哪条河出了问题,付出的代价都是巨大的。 “我是正正经经的修士,你们凭什么拦着?不要以为你们和风斋的狗腿子有琉光宗撑腰,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散修了。” 林斛皱了皱眉,停下马车往后面的大门看去,这么两句话,可是牵扯进了三方修士。 49.刺杀 坐在马车里的箜篌也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她掀开马车窗帘,把头伸了出去。闹事的是个筑基期男修,穿着普通,长相普通,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毫无特色,属于扔进人堆里,翻来覆去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出城进城的人很多,男修士刚一闹起来,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听到大宗门欺负人,出城进城的都想留下来看热闹,很快城门被堵得水泄不通。 护卫长见到情况,怕出现踩踏事故,连忙安排护卫去维持现场秩序,人群里还有老人孩子,踩着伤着可不是小事。 “如果你们没做亏心事,为何忙着赶人?”汉子愤慨道,“普通百姓就不是人了么?” 护卫长没有理会他,让护卫在四周围了一条绳:“诸位父老乡亲,城门供人出入,大家堵在这里,耽搁了其他人的大事岂不是不美。”他拉了拉搭好的线,“请大家配合一下,站在这条线外看,注意着身边的老人孩子,不要踩着挤着了。” 等百姓全都占到了绳子外,护卫长转头朝汉子拱手,不卑不亢道:“请仙长见谅,凡入雁城者,皆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看热闹的百姓都在外面,汉子被无数双眼睛看着,莫名觉得像是台上的猴子,供跟他们笑谈取乐。稳了稳心神,汉子冷哼:“说这么多借口,不就是想要过路费?” “你这个汉子,怎么就不依不饶了?”箜篌见这些护卫都是普通武士,担心这个筑基期汉子暴起伤人,跳下马车弯腰钻过护卫拉起来的绳子,拉绳子的护卫刚想说,里面不能进去,但是当他们看到箜篌一个飞跃便到了护卫长身边,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说了这么多话却不愿意拿出命牌,我看不是这些护卫有问题,而是你居心叵测。”箜篌沉下脸,“这么多修士进雁城,都拿了命牌出来,为何就你偏偏不行?莫非……” 箜篌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视一遍:“莫非你是想混进城谋害百姓的邪修,却在这里故意捣乱,抹黑散修与宗派弟子的名声。” “你胡说八道,分明是这些护卫狗眼看人低,不尊重我们这些散修,才会刻意刁难。”不管箜篌说什么,汉子都紧咬雁城护卫欺负散修这个话题不放。 箜篌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修身份有问题,这些日子以来,她见到的散修脾性各异,但绝对没有这种兴风作浪,恨不得散修与宗派打起来的人。再看四周瞧热闹的人,里面有修士有普通人,对着汉子指指点点,倒不是相信他的话,而是在看他的好戏。 看来和风斋平时很得人心,不管汉子怎么闹,大家都不会相信他的话。或许汉子并不是闹给本地人看的,那些初来雁城的修士,只要有几个人相信了他的话,就会一传十,十传百。 这个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听信谣言的人。 “和风斋安和公子来了!” “安和公子哪儿?” 听着年轻姑娘们压抑着兴奋的声音,箜篌转身朝城门中望去。阳光下,身着白衣绣金纹锦袍的俊美公子骑着黑马而来,马儿在围绳外停下,他飞身负手而立,风度翩翩,在场的女人,有一大半都在看他。 安和公子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神,连眼神都未偏移半分,径直问护卫长:“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长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汉子骂骂咧咧道:“你们人多势众,我惹不起,大不了这座雁城我不进去了。”他气愤地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站住。”安和公子手中忽然出现一把碧绿清澈的玉骨扇,挥扇微摇,正要挤进人群的汉子便不受控制地飞了回来,落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你想干什么?”汉子从地上爬起来,“不要欺人太甚。” “居心叵测的邪修,人人得而诛之。”安和公子没有理会叫骂的汉子,抬手对众人,“对不起,今日有邪修试图混进城中,让大家受惊了。” “没有没有,公子言重了。”听安和公子这么说,大家越想越觉得这个汉子可疑,已经在心中认定他就是邪修。虽然已经没有热闹可看,但还有美男子可看,围在四周的人,等汉子被绑起来以后,也没舍得马上离开。 “这位道友是?”安和公子这才转身看箜篌,朝她客套的行礼,语气毫无起伏。 已经看惯桓宗绝世容貌的箜篌,面对安和这张俊美的脸,并有没有太过激动,按规矩回了礼道:“在下只是路过,告辞。” 安和的目光从她眼睛上扫过:“多谢道友方才出言相助。”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箜篌见这些护卫大多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猜测他们可能上有老下有小,才会多事站在这里。现在既然和风斋的人已经到了,就没她什么事了。 “告辞。” “告辞。”安和公子看着箜篌跳上马车,马车一路远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师兄。”他身后的同门弟子道,“你 怎么了?” “你说……”安和面无表情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有没有可能是男扮女装?” “啊?”同门弟子愣了愣,那小姑娘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玲珑有致,声音又甜又软,不管从哪儿看,那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而且还是个美人。 “师兄,你看错了吧。”同门弟子小声嘀咕道,“哪有这么好看的假女人?” 闻言安和眉头皱得更紧,若她是个女人,为何在看到他脸的时候无动于衷? 看了眼地上被捆着结结实实,浑身灰扑扑的汉子,安和眼里露出几分嫌弃,“把人带回去。”近来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事情,这绝对不是巧合。幸好早前主宗门给他们传过消息,他们提前做了准备,不然像这么闹下去,早晚得处事。 指了指城门边挂着的牌子,安和道:“回去让人把公告牌换大一点,让每个进城的人都能看到,免得又有人拿着散修的身份装可怜。” “好的,大师兄。” 安和总算满意,他飞回马背:“回去。”今天发生的事,还要往主宗汇报,免得出现纰漏。他刚从师父手里接手和风斋不久,在他继任斋主之位前,师父多次在主宗的金宗主面前夸他,若是他管不好雁城与和风斋,岂不是让师傅丢尽颜面? “雁城真不负水城之名。”箜篌趴在车窗旁,看到城内竟然还有拱桥,河流蜿蜒而过,里面的水很清澈,有些地方还竖着牌子,上面写着“往河中投掷倾倒污物罚款”,河边还有拿着兜子在河岸边行走,看到脏污就捞起来的和风斋外门弟子。 “这里的景色真漂亮。”箜篌扭头跟桓宗道,“桓宗,我们还是住客栈吗?” “不用住客栈。”桓宗摇头,“我在这里好像有一栋小院。”他掀起帘子,问林斛,“林斛,我的小院在何处?” “在内城的东街,这些年一直有人清扫修葺,公子与箜篌姑娘随时可以不入住。”林斛把马儿往内城赶,原来这还不是雁城最繁华的地带。马车上了一个巨大的铁索吊桥,吊桥尽头有扇很巨大的门。靠近门后,箜篌察觉到附近气场有些不对,这里应该设下了防御法阵。 通过吊桥后面的大门,箜篌就看到了一株株繁花盛开的树木,道路下公子姑娘们说说笑笑,仿佛是一片世外桃源。 有和风斋的弟子看到陌生马车进来,上前拱手行礼:“诸位贵客从何而来?小城有美酒繁花,香鱼仙曲,祝贵客们 玩得愉快。” “多谢。”林斛把命牌与房契交给这名弟子,弟子接过看了一眼,双手还了回去,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原来竟也是我雁城的住户,诸位请。”命牌上的地址是佩城,却在他们雁城也有房产,而且是最为繁华的地段,看来也是位财产颇丰的修士。 林斛朝他点头:“有劳。” 有花瓣被风吹进马车里,箜篌用手接住,才发现花是假的。 “现在还不是百花盛开的最好时节,但因雁城的百姓很喜欢花,所以和风斋用法阵在内城营造出花树盛开的幻境,供当地百姓观赏。”桓宗算了算日子,“再等些许日子天气就要回暖,到了那时整个雁城都会陷入花海之中。正好你刚突破筑基,进入心动期,需要巩固心境,倒是可以在雁城留段日子,欣赏完雁城独有的歌舞花展再离开。” “这样会不会太耽搁你?”箜篌想到桓宗的身体,不太放心。 “何来的耽搁,早两月迟两月对我而言,毫无差别。”桓宗给箜篌倒了一杯茶,“我也想看变成一片花海的雁城是什么样子。” “你以前没来过雁城?”箜篌恍然大悟,难怪桓宗说这里有他的房子,他却不知道地方,原来根本就没有来过。 “房子是林前辈帮你买下的?”人还没来,房子先买上了,不愧是有钱的琉光宗弟子。 “早年间有人承过我一些恩惠,非要闹着报恩,我便以雁城风景优美的理由,让他在这里为了安置了一栋小院。”提到往事,桓宗语气十分平淡,若不是嫌报恩的人总是上门送礼让他不能安心练剑,他也不会提这种要求。 箜篌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趴在车窗上看飘落的各色花瓣出神,用法阵幻化出来的花树已经如此漂亮,等到繁花盛开之时,又该是何等美景? 随后她发现,一些进城的人,还会给守在门口的弟子付灵石,有些人却不用。看到这一幕,她心中暗暗生疑,难道雁城真的会欺负某种身份的人? “林前辈。”她走到马车门口,掀开帘子问林斛,“为何和风斋的弟子会向一些人收灵石?” “支撑这些法阵是需要灵石的,加上雁城的美景又出名,所以很多人因此慕名而来。”林斛解释道,“除了本地百姓与在雁城有房产的人以外,其他人进内城赏玩,都是要付灵石的。” 箜篌:“……”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靠这种方式赚钱,和风斋名字取得 倒是很出尘,但是在金钱方面,算得还是很清楚的。 马车穿过一条长长的画雨街道,在一栋精致的小院外停下。小院里里外外打扫得很干净,外面还笼罩着结界。 林斛撤去结界,推开大门让桓宗与箜篌进去。小院里亭台楼阁,莲池曲桥样样都有,美得仿如仙境。箜篌觉得,那个受了桓宗恩惠的人,想要报恩的心情一定很彭拜。 “前面正殿与配殿都没怎么用过,后面的排房里只住了几个仆人,我们住内院。”林斛给桓宗这个主人介绍小院格局,“雁城的内城不大,这栋小院虽然精致,但是占地面积并不宽,也没有其他的配院,所以只能委屈箜篌姑娘,与公子一起住在后院里。” “这有什么。”箜篌摸了摸九曲桥扶栏上的雕花,“我们几个都是自己人,难不成还要讲究排场?” 林斛道:“那我带姑娘去后院,后院有个活水温泉,姑娘可以去泡一泡。” “好。”箜篌连连点头,脸上笑容灿烂得让林斛与桓宗都有些意外。 小时候父皇沉迷乐律,是不可能带她与母后去京郊泡温泉的,后来景洪帝改朝登基,倒是会带妃嫔儿女们去京郊别宫避暑或是泡温泉,可是却不带她一块儿玩。以至于她从小就听到其他人说京郊的温泉宫有多舒适,却没有机会去泡一泡。 现在这个小院儿如此美,还有温泉,简直再完美不过。 到了后院,问清楚温泉在哪边,箜篌便欢天喜地过去了,留下桓宗与林斛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公子,那位与柳言门弟子卞宏在一起的炼气期女修失踪了。”林斛道,“卞宏被撤去掌派大弟子身份后不久,名为绿腰的女修便消失不见。在绿腰户籍处找到的女尸,也已经证实是绿腰本人。我怀疑真正的绿腰是被卞宏身边那个女人杀了的,只为了顶替她的身份,靠近卞宏。” “可怜那绿腰踏上修行路还不到十年,便命丧于邪修之手。”林斛叹气道,“若是柳言门与青玉门联姻,对他们两个门派而言都是好事,现在这么一闹,两边虽不至于结仇,但到底不如往常。” “会变心的男人,在与女人结为道侣以后,仍旧会变心。结道大典没有办成,对于青玉门那名女弟子而言,反而是好事。”桓宗有时候不懂人情世故,有时候又看得极为透彻,“在这件事里,卞宏并不无辜。” “公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林斛皱眉,“邪修尽出这种不入流的肮脏手段,真是恶 心。” “他们只敢用这种手段,说明他们没有勇气与我们正面对上。”桓宗垂下眼睑,神情疏淡,“现在的这些邪修,本事比不上以前的那些,胆子也比不上。” 林斛:“……” 这话好像也有些道理。算了,他还是出去买鱼做给这两人吃,这种不太需要动脑的事情才比较适合他。 箜篌趴在温泉边,从收纳戒里掏出茶水点心,在托盘上用了个悬浮咒,便十分享受的闭上了眼睛。风吹起挂在温泉外的轻纱,法阵幻化出的花瓣飘进小院,箜篌睁开眼,一道飞讯符飞了进来。 伸手接住,把神识接入飞讯符中,是师父与师兄们给她的信。信里全是在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琉光宗的弟子好不好相处,若是对方做得不好,也不用顾忌琉光宗的颜面,该怎么算账就怎么算。 信的末尾处,才恭喜她成功晋为心动期修为,还特意强调,修行不必太过刻苦,她上面还有很多师兄师姐顶着,压力不要太大。 别人家的师门总是担心徒弟不够争气,而她的师门永远只会担心她过得太累。 把飞讯符放进收纳袋,箜篌找出一枚没有用过的飞讯符,开始给师父师兄们回信。比如雁城有多美,邪修有多不要脸,泡温泉好好玩,从宗门里带出来的果酒,在泡温泉时喝着有多美味。箜篌就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村姑娘,把自己期盼已久终于得到的东西,迫不及待分享给了最亲近的人。 杂七杂八回了不少,就连琉光宗弟子比她有钱,都在飞讯符里说了一遍。直到飞讯符里灵力注满,她无法再用神识在里面描绘其他信息,才取出一根师父的头发,用灵力催动,把飞讯符传了出去。 回完飞讯符,箜篌从温泉池里爬出来,换上衣服出去,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袍的妇人,“姑娘,膳食已经做好,请姑娘随我来。” “桓宗与林前辈也过去了?” “公子与林仙长已经先到了。”妇人侧身回话,待箜篌十分恭敬。 然而箜篌却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妇人道:“前方好像有法阵?” 妇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箜篌说的什么,她回道:“因为院子里久未居住,所以林仙长以前在院子里布下过一些法阵,我仙根浅薄,对法阵并不了解,但是这些年一直没被法阵伤害过。” “是吗?”箜篌恍然大悟,“那你在前面带路。” “姑娘,请。”妇人笑 容温和,转身继续往前走。 然而就在此刻,箜篌掏出两个防护咒就贴在身上,转身飞离妇人,大喊:“林前辈,救命!”危急时刻,没有什么比叫救命更简单快捷了。不能叫桓宗,他身体不好。 在短短瞬间,箜篌脑子里已经有很多念头闪过。 桓宗正在屋子里看书,听到箜篌呼救,连手里的书都来不及丢开,从窗户飞了出去。 妇人没想到箜篌的脸色说变就变,愣了愣才拿着法宝朝箜篌袭来,她动作快得像是一道残影,然而一掌排在箜篌身上,箜篌并没有受伤,反而借着这道力逃得更远。 “反噬符?”妇人面色面色苍白,喉头一甜,差点被反噬的灵力逼得吐出血来。见一击不中,她也不连战,转身就逃。 快,必须要快,不然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然而她的速度还是玩了,只听空中隐隐有龙吟声响起,一道银光从她身上穿过,她整个人就像是掉落的石头,直直地重重地从空中摔下来。 “我的元婴,我的元婴……”妇人抚着灵台处,此时灵台已毁,元婴更是被销毁得干干净净。连吐几口乌血,妇人惊恐回头,看着手持宝剑朝她走来的俊美男人,双手刨着地,往前爬了几步。 “求仙长饶命,我是奉了魔尊大人的命令,冒充其他宗门的仆人来追杀名门弟子,这是我第一次出手,您看在我从未得手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妇人的声音变得粗嘎难听,这哪里是妇人,明明是是个男性邪修。 嗡。 手中的剑发出刺眼的强光,手起剑落,邪修再无声息。 剑尖最后一滴血低落在地,桓宗收剑入鞘,剑消失在他手中后,他转身看箜篌:“箜篌,你没事吧?” 箜篌坐在房顶上,捏着一张已经焦黑的反噬符咒摇头,半晌才呆呆道:“桓宗,刚才那把剑,就是你的本命剑吗?” 在剑飞出来的那一刻,她恍然间以为是神龙出海,巨大的灵压与剑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在她不是跟身体过不去的人,遂干脆一屁股坐下了。 “这个邪修已是元婴大圆满修为。”桓宗的脸白得厉害,“幸好你及时发现了不对劲,不然恐怕会受伤。” “我就觉得奇怪,以林前辈与你的性格,肯定不会让一个陌生的仆妇单独过来叫我。更何况你与林前辈并不看重这栋小院,又怎么会特意屋子里摆下法阵,你们哪有这么穷。”能在大门外 设个结界,已经是林前辈最大的节省了。 这个邪修错估了琉光宗弟子的富裕程度。这如果是她师兄师姐们的院子,就算满地法阵,她也不会怀疑。 所以,一切都是钱的问题。 “你没事就好。”见箜篌还有心情调侃他有钱,就知道她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桓宗笑了笑,捂住嘴轻咳几声,“我去换身衣服。” “好。”箜篌点了点头,跳下屋顶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转身跟向桓宗离去的路。 走过拐角回廊,桓宗松开掩在嘴边的手,吐出一口血来。他面无表情地掏出手帕,擦去嘴角的血。 “桓宗!”箜篌从对面房顶上跳下来,气道,“你受伤了。” “不是受伤,我这是老……” “别说话。”箜篌握住他的手腕,往他体内输入灵气,里面果然灵气紊乱,经脉不稳。 “身体不舒服就不能忍着。”箜篌瞪了他一眼,用灵力帮桓宗引到紊乱的灵气,直到她灵气用尽,桓宗体内的灵力稳定下来后,才松开手:“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那是笨蛋。你又不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对自己如此苛刻做什么?” 桓宗:“我……” “不要说话,知道女孩子生起气来很可怕吗?”箜篌拽住桓宗的衣襟,把他往下拉,准备把凝气丸塞进他嘴里。 拎着鱼进门的林斛看着箜篌姑娘把手搭在公子胸口,而公子也低下了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桓宗扭头,看到了站在二门处的他。 林斛忍不住想,他应该再去买条鱼,而不是在这里。 50.拜访 风吹动着院中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箜篌把凝气丸塞进桓宗嘴里,叹息一声:“桓宗,我希望你能明白,帮助朋友是应该的,当自己遇到困难或是身体出现问题时,向朋友求助,也不是难以启齿的事。” “所以你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究竟哪里做得不对。我现在单方面宣布,十个时辰内不理你。”箜篌松开拽住桓宗衣襟的手,转身看到林斛,“林前辈,你要去下厨,我帮你。” 林斛:“……” 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看着公子垂首不语的模样,林斛慢慢开口:“箜篌姑娘,鱼的腥味重,等下开火还有油烟味。”所以她还是不要跟着去了。 “没关系,油烟味而已。”箜篌走到他身边,拿走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蔬菜。 “油烟会让女人皮肤变得蜡黄。”林斛盯着满脸坚决的箜篌,慢悠悠说了一句。 “没……没关系,我带了护肤膏。”箜篌手里的菜篮子晃了晃,很快又态度坚定起来,“我们去厨房。” 林斛回头看了眼站在回廊下的公子,看来今天箜篌姑娘不想理公子的决心很大,可怜他一个随从,夹在他们中间里外不是人。都三百多岁的男人了,在小姑娘不开心的时候,就不能说些好听话哄她开心。 进入厨房,林斛把菜刀耍出了神剑的威风,很快把鱼去鳞破腹,把肉片切得薄厚适中,大小都差不了多少。放料、入味、洗锅、生火,林斛做得有条不紊,箜篌拿着小板凳坐在旁边,觉得此刻的林斛无比高大。 “箜篌姑娘能吃辣么?”林斛抓了一把辣椒在手里。 “吃的。”箜篌话音一落,就看到林斛撒了大把的辣椒到正在熬制的油中,她连忙道,“桓宗好像不太能吃辣,放这么多他吃得下吗?” 林斛用大铁勺在锅里慢慢搅动,很快呛鼻的油辣味传出,他语气平静道:“公子让姑娘你生气,你还管他吃什么?” “生气是生气,但不能在吃的方面为难他,我可是讲原则的女人。”箜篌被油辣味呛得咳嗽了几声,起身在林斛买回来的肉菜堆里翻找,“我看看有什么适合做给桓宗吃的。” 看着蹲在地上,把能养身养胃之类的蔬菜挑拣出来的小姑娘,林斛嘴角添上几分笑意,把锅里的辣油舀出来些许,把鱼肉片倒进了锅里。 有能干的林斛在,饭菜很快做好,油汪汪的辣鱼片,白香的鱼头鱼骨 汤,还有几道小菜,箜篌帮着林斛把菜端上桌,见桓宗进来也不理他,把鱼头鱼骨汤往他面前一推,端着碗吃辣鱼片。 “箜篌……”看着面前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鱼头汤,桓宗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林斛特意出去买鱼,剩给他的,就只有鱼头跟鱼骨架了? 箜篌说不理他,就一句话也没说,满满一碗辣鱼片,她吃下大半碗,吃完后擦干净嘴巴,看也不看桓宗,转身就走。女人的骄傲与原则,绝对不能在男人的美貌与委屈下屈服。 毕竟她是有原则的女人。 桓宗面前的鱼头汤只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他转头看林斛:“箜篌方才在厨房里可跟你说了什么?” “公子,我一个六百岁的老年人,没法跟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聊天谈心。”林斛放下筷子,面无表情道,“不如你直接去箜篌姑娘。” 桓宗盯着林斛看了好一会儿,眉眼微皱,看上去似有几分委屈:“可是,她似乎并不想理会我。” 林斛收起桌上的碗筷:“公子,虽然我已经六百岁,但我身边没有女人。” 桓宗不解的看他。 “所以与女人有关的问题,不要问我。”林斛指了指他面前的鱼汤,“还喝么?” 桓宗摇头。 林斛把鱼汤收走,交给守在外面的仆人,转头跟桓宗道:“公子,等下我会把院子里的几个仆从全部检查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箜篌已经告诉他了,他没有想到久未动剑的公子,竟然能一招击杀元婴期巅峰的邪修。 “不知邪修安排的刺杀,是针对所有宗派弟子,还是有固定的暗杀对象。”桓宗语气低沉,“若仅仅是针对宗派天资出众的新弟子,就说明邪修已经有足够强大的关系网,知道这些弟子在哪儿,甚至还有靠近他们的途径。 一路行来,他们并不算低调,恐怕想要刺杀箜篌的邪修,早就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林斛找到被仆从抬到暗房的邪修尸首,在他身上找到了敛气符,难怪能伪装成仆从进入内院,还没让箜篌姑娘发现他的气息。除却已经用过的敛气符,林斛还在尸首身上找到几件血气浓郁的法宝,这些法宝不知耗费了多少性命炼制而成,阴气森森。 毁掉所有害人的法器,林斛倒出收纳袋里的灵石,毫不客气收了起来。邪修虽可恶,但灵石是无辜的,捐给贫困的城镇,也比跟着邪修一起毁掉好。调动周身的灵气,掐出一个烈火诀,把邪修的 尸首烧得干干净净,林斛转身对门外的仆从道,“把尸灰扫干净。” 不要脏了屋子。 雍城街道上,新入门的弟子第一次休沐下山,有人急着买东西给家人寄回去,也有人忙着参观雍城街道上的美景,一路上见其他人都看着他们身上的弟子袍,他们都得意的挺直腰杆,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更加优雅。 高健演等人拖着归临下山到酒楼用饭,吃完饭的时候,见到一位老婆婆吃力的提着东西,他们起了恻隐之心,问明老婆婆家就住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他们便决定送她回去。 老婆婆连连道谢,把云华门夸了又夸,让几位新弟子激动得红了脸,恨不能背着老婆婆回家。 “我的家就在那。”老婆婆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屋,木屋低矮破旧,隐在山脚下,若不是她特意指出来,高健演几乎看不到。 “婆婆你怎么能单独住在这里,万一下雨落下滚石会很危险的。”高健演扶着老婆婆,“要不我替你寻个新的住处吧。”他虽是个大富人家的小胖子,但却是个好心肠的小胖子,见老婆婆住的地方如此清苦,就想到了他慈祥的奶奶。 “不用,不用。”老婆婆连连推辞,“我怕搬了家,百年归世的时候,我家老头子找不到地方来接我。” 听着老婆婆与高健演的交谈,归宁双手抱胸跟在身后,盯着低矮的木屋,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这个老婆婆在雍城平坦的道路上行走尚且吃力,那栋房子修在山脚,四周也没其他住户,她是怎么爬上来的?不是说云华门对管辖内的百姓很好么,为何却任由老婆婆单独居住在这种地方?这里离城门很近,就算没有人汇报上去,云华门的弟子也应该会发现才对。 不对,不对。 归宁停下脚步,叫住高健演:“高健演,等等。” “什么事?”高健演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以为他有些不耐烦,便道,“归宁师弟,你先去茶楼坐一会儿,我等下便来寻你。” 其他两位同门也知道归宁不爱多事,便跟着点头:“等下你别走远了,我听师兄提过,附近有个听风茶楼,说书先生的口技极好,你去那里坐着等我们。” “我的家就要到了,小仙长若是不嫌弃,可以到老婆子家喝口茶。”老婆婆笑了,“老婆子年纪大了,已经好些年没有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过话了。” “说话可以,茶却不喝了。”归宁冷着脸道,“既然喜欢跟年轻人相处,又何不从 山脚搬出来?” “少年郎,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老婆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低头道,“是老婆子多话了。” 孤苦无靠的老人,咄咄逼人的少年,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归宁说话做事太过分,毫无怜悯之心。 高健演与两位同门互相看了眼,高健演松开老婆婆的手,对老婆婆道,“婆婆,我这个师弟脾气不太好,我们去劝劝他,一定让他向你道歉。” “对,师弟平日被我们惯坏了。”另外两个同门也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转身朝归宁走去,脸色非常难看。 归宁在心中冷笑,光有仁慈心,却没有脑子,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通过问仙路的。 “师弟啊。”高健演伸手去拉归宁手臂,归宁转身避开,另外两位同门见状也都拥了过来,三人半拖半拉把他拽到远一点的地方,归宁回头向老婆婆望去,对方正微笑着看他。 见到这一幕,他沉下了脸,偏偏身边三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同门,还想要他去道歉,说什么都不可能。 老婆婆听到那个胖乎乎的小子吼着归宁,让他必须道歉,归宁不肯,转身就要走,三人又上去拉,不一会儿就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够远了么?”刚才还扯着嗓子吼归宁的高健演悄声道,“她有没有跟上来?” “没有,不过正看着我们。”同门师弟道,“我刚才看到她在朝归宁笑。”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啊!”高健演用力拽住归宁手臂,“跑啊!” 归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健演等三人拖着往城门方向跑,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才还走路不利索的老婆婆飞身往这边追了过来,不过见到他们已经进了城,老婆婆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飞走。 “吓死我了。”高健演扶着墙喘气,“好在我们跑得快,不然今天那座小木屋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了。”他转身看归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师弟,幸好今天有你在。” 归宁冷哼,只是他跑得面色潮红,说话的嗓音还在发颤:“你们不是要我给那个老妖婆道歉么?” “这不是做戏给她看,我们好离她远些趁机逃命么。”高健演实在有些撑不住,靠着墙根一屁股坐下来,又白又胖的脸上汗水直滴,“那老婆婆看起来确实可怜,但自家兄弟比外人更可信,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事,只要没有造成不好的后果,我们也关上门收拾你,哪能在外人面前 让你丢脸。再说了,你脑子向来比我们好用,虽然脾气拧了点,但绝对不会跟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婆婆过不去,所以有问题的肯定是她,不是你。” “对嘛,自家兄弟不信,难道去信外人?”另外两位同门也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难怪宗门特意说明,不能随意出城,看来外面世界真的很危险。” 归宁看着形象全无的三人就这么坐在地上,扶着墙站着,再度冷哼道:“你们对自己的脑子,认识得倒很清楚。” 什么自家兄弟,实在可笑。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箜篌还是没有说话,吃完放下筷子对林斛道:“林前辈,我要去入定几日,这几天不要准备我的饭了。” “好。”林斛点头,转头看桓宗,桓宗扭头看箜篌。 然而箜篌还是没有跟他交谈,起身走了出去。 桓宗盯着空荡荡的门出神,直到林斛开始收拾桌子,才去看他。 “公子,十个时辰还没到,箜篌姑娘不会跟你说话的。”林斛已经看出来了,箜篌姑娘是个说话算数的年轻人,说不理公子,那就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是等她入定出来,早就超过十个时辰了。”桓宗皱眉,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林斛挑了挑眉,他又不是当事人,公子跟他说这个没用。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箜篌姑娘为什么会生气?”林斛知道公子已经习惯了有事自己扛,但是跟人做朋友,却不能一直这样,“你愿意为了箜篌姑娘拔剑出鞘,说明你关心她的安危,这是好事。可是你应该再仔细想想,你为了救箜篌姑娘内伤复发,却有意瞒着她,这让箜篌姑娘怎么想?” “我不想让她担心,这样不对么?”桓宗不解,有苦自己扛,不让别人担心,有什么不好? “若是她把你当做真心朋友,当她得知真相后,会难过,会愧疚,会担心。”林斛摇头,“公子,你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剑。能够遇到箜篌姑娘的确是你的幸运,但不是因为她帮你找到了难得一遇的药材,而是她让你渐渐明白什么才是活着的人,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剑。” 桓宗沉默下来。 “好好想,想明白,等箜篌姑娘出来,你就去跟她道歉。”林斛道,“不然箜篌不跟你说话的时间会从十个时辰,变成十天。” “当真?”桓宗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公子,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试一 试。”林斛心情极好,“左右最多十天半个月,箜篌姑娘还是会原谅你。小姑娘心软,遇到你这种不会说话,也不懂交友的剑修,都没嫌弃你。” 桓宗思索很久,抬头看向林斛:“林斛,我觉得你最近话变得多了。” “公子,这叫近墨者黑。”林斛站起身,“我去练剑,你慢慢想。” 十天半月不跟人说话,对于桓宗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箜篌不过一夜不理他,他便觉得哪里都不自在。难道当真是近墨……不,是近朱者赤。 林斛当真不会用词语,箜篌哪里不好,怎么就是近墨者黑了? 和风斋。 和风斋的建筑十分精致,里面的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溪水在建筑四周穿流而过,发出潺潺水声。男修女修们都不住洞府,而是住在楼阁中。花草树木交相辉映,让整个和风斋看起来像是天上仙宫,地上桃源。 安和继任和风斋斋主不过几年时间,在和风斋里已具威名,但由于他安和公子的名号太过响亮,整个雁城的百姓几乎都爱称他为公子,就连他做了斋主也不愿意改口。 好在安和也不介意,由着他们叫。随着百花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整个和风斋上下都忙了起来,就连安和这个斋主也不得半分空闲,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静心修炼。 “大师兄,东街的那栋小院,好像有人入住了。”安和的师弟进来,见安和在闭目养神,“大师兄你若是太累,不如安排一名弟子上门拜访。” “可是那栋小院?”安和睁开眼,神情变得肃穆。三百多年前,他成了和风斋的弟子,因为天资甚好,斋中长辈并不让他插手闲杂事务,前面一百多年他除了修炼以外,几乎不操心任何事。 在他一百八十岁那年,师父伤重而归,回来后就在东街最好的地段修建了一栋小院,并跟他明言,小院的主人是他救命恩人。此后不久,和风斋依附到琉光宗门下,师父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他知道是那次受伤让师傅伤了根基,所以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他更加拼命的修炼,几年前刚把修为晋升到元婴期,师父便把斋主之位传给了他。五年前师父陨落,陨落前还特意交代过他,若是那栋小院的主人来了,一定要把他奉为上宾。 他答应了下来,但是这几年小院里除了几个仆从外,从来没有人进出,他甚至开始怀疑,也许师父的那位恩人,也早就陨落了。现在听到师弟说,小院的主人出现,他确实十分 的意外。 “备礼,我亲自去拜访。”安和站起身,“此人是师父生前的大恩人,不可有半分的疏忽。” “是。”师弟见安和态度如此慎重,应了下来,“那师兄可要换身衣服。” “取我拿件祥云天喜法袍来,发冠要用御霄门最新出的哪款。”安和想了想,“再把斋里养的那匹飞天照夜白牵来,贵客面前不能失礼。” 师弟欲言又止,他觉得穿着是否华丽与礼貌是两回事。但他也知道师兄的小癖好,依言退了下去。 东街外的花雨街十分漂亮,不过这里不对游客开放,十分安静。安和骑着飞天照夜白走在花雨街上,如玉的脸上神情十分严肃。 来到小院门外,有弟子上前敲门,然而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应门。 “斋主,或许是主人家不在。”上前敲门的弟子道,“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再去敲。”安和神情不变,他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再出门,若是连人看不到,他打扮了有什么用。 “是。”弟子见安和神情凝重,不敢多言,继续敲门,还是没有人应门。 “斋主……”弟子脸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好像真的没人。” 安和看着紧闭的大门,眉头微皱,恐怕不是没人,而是不想理会他。 他朝大门拱手道:“在下和风斋安和,求贵地主人一见。”他修为已至元婴,所以声音虽不大,但是却能清清楚楚传进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门后响起脚步声,大门大开,一位穿着青袍,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后。 中年男人看了眼安和,脸上不喜不怒。安和见他是位元婴修士,从马背上跳下,对中年男人拱手行礼:“在下安和,乃是和风斋的新任斋主,请问道友可是此院的主人?” “昨日曾有幸在城门口见过斋主一面。”中年男人回礼道,“不过我非此地主人,我家公子才是此地主人,不知斋主有何事?” 见中年男人似乎并不想他进门,安和解释道:“早年在下的师父受过贵地公子的恩惠,这些年他一直不忘公子的恩德,临死还交待在下,若是见到公子,一定要以贵宾之礼相待。还请公子怜我师父一片报恩之心,让在下与他相见。” “斋主的盛情我家公子心领了,但他向来不喜说话,又不爱见外客,还请公子见谅。”中年男人叹气道,“雾弥真人陨落,实乃修真界一大损失,请 斋主节哀。” 安和苦笑:“多谢道友劝慰。” 中年男人见他这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朝他拱手道:“斋主请回吧。” “恩公既然不喜说话,在下也不多叨扰,还请道友带我入内,让我给恩公见一个礼。”安和知道修真界很多高手都有怪癖,此人能够救下师父,说明他修为不低。他也不想去打扰对方,但是明知恩公已经到了雁城,却不去见礼,他怕师父给他投梦,在梦里扯着耳朵骂他。 “那请斋主稍候,我去问询一下我家公子。” “有劳道友。” “斋主客气。” 安和恭恭敬敬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中年男人再次出现,他连忙拱手道:“不知恩公可愿我入内?” “斋主请。”中年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道友了。”安和走进门,见中年男人沉默地走在前方,“不知道友高姓大名,在下该如何称呼您?” “免贵姓林,外面的人都称我一声老林。”中年男人回头看他,“斋主若是不嫌弃,称呼我一声老林便是。” “原来是林道友。”安和朝他拱了拱手,脑子里的思绪飞速转动,但是无论怎么想,都不记得有个姓林的元婴修士做了别人的随从。 整个修真界,到元婴修为的修士已经寥寥无几,有了这等修为,到宗派做个长老,怎么也比做仆从强。 “斋主,我家公子就在正殿。”林道友停下脚步,“请。” 安和拾阶而上,当他看清坐在主位上那个男人的面容时,脚步停了下来。 他生出了一股后悔之意。 他不该到这里来。 世上为何有这等容貌的男人? 51.我的朋友 “斋主?”林斛见安和突然站在门口处不动,以为是公子脸色太冷,让对方不敢进去。他走到门口一看,公子神情很平静,殿内的摆设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这是怎么了? 安和勉强笑了笑,迈步进门,朝桓宗行了一个大礼:“在下师出和风斋前任斋主雾弥真人,家师几年前已经过世,在下代家师向恩公道谢。” 话音刚落,他掀起衣袍跪了下来:“安和代家师谢恩公救命之恩。”说完,纳头便拜。 “我与雾弥真人只是萍水相逢,安斋主不必如此客气。”桓宗伸手轻抬,准备磕头的安和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他难掩惊骇地看着桓宗,没想到有元婴修为的他,在此人面前,竟然连身体都不能自主。 此人究竟是谁,长得比他好看便罢了,连修为也比他高,修真界何时有这号人,为何他却从未听过?整个修真界,年龄与他相仿,修为却比他高的,屈指可数。若不是天分极好,他也不会在短短两百年时间里成为元婴修士,甚至还继承了和风斋的斋主之位。 琉光宗的仲玺真人算一位,昭晗宗的长德算一位。前者久不在修真界露面,有传言说仲玺真人痴迷剑道,心冷如铁,相貌也十分可怖,见过他的人常被他的相貌吓得说不出话来。昭晗宗的长德年龄比他小些,但现在还只是金丹大圆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突破心境,成为元婴老祖。 还有云华门的勿川、九凤门的凌月这些勉强也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不过前者他见过,整个人沉闷无趣,若是不说明身份,旁人还以为他是琉光宗的弟子。九凤门的凌月他也见过,是个女人。 “恩公的救命之恩如何能忘,对恩公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对于鄙派而言,恩公就是拯救宗门于水火的仙人。”尽管安和心中此刻已是惊涛骇浪,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怕引起恩公不满。 “当日我于邪修手中救下雾弥真人,他以这栋小院相赠,我与他已是恩情相清,安斋主不必再记挂此事。”桓宗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斋主请入座,但是你的大礼我确实不能受。” 明明对方语气平和,气息与普通人无异,但是安和在此人面前,却有些气弱。桓宗让他坐下,他只能老老实实坐了,其他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身为斋主,他有个人的脾性与偏好,但是当他以斋主的身份出现他人面前时,就要把这一切放下。 “恩公如此高风亮节,在下更为折服,日后恩公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定义不容辞。”见对方 实在不打算让他报恩,安和只能作罢。 两人的交谈到了这,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桓宗虽没有直言让安和离开,但是看他的眼神中,却饱含此意。安和哪里还能坐得住,虽然他才刚刚坐下:“雁城景色优美,恩公来了此处,可要好好赏一下这里的景致。” 桓宗点了点头。 “那……在下告辞?”安和站起身,只觉得这个大典太过肃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慢走。”桓宗对他微微颔首,身为琉光宗的弟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态度,桓宗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意来。 恩公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安和心中又惊又疑,难道是觉得他报恩的诚意不足?他想再说几句话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然而恩公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刚到嘴边的话,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就在即将迈出门槛时,他听到恩公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桓宗起身走到了安和身后。 安和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在桓宗靠近他时,他差点下意识拿出自己的法宝扇出来防御,这个人太过高深莫测,他实在难以不起防备之心。 “听闻贵城的百花舞会十分受人欢迎?” “不敢,只是恰好能让大家凑个热闹而已。”安和心想,难道恩公对百花舞会有什么意见? “既然如此,就有劳斋主给我留三个好位置。”桓宗道,“我有位道友对贵宝地的百花舞会很感兴趣。” “恩公愿意来,是在下的荣幸,在下一定会为你安排最好的位置。”安和转身面向高人,尽管他不是高人的对手,但是面对面站立,让他更有安全感。 “有劳。”桓宗听到让自己满意的回复,又对安和笑了一下。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安和冲他抱拳:“告辞。” 林斛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转头对桓宗道:“他就是雾弥真人在世时,常挂在口中夸赞的徒弟。” “天资不错。”桓宗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转头问,“箜篌入定几日了?” “公子,箜篌姑娘昨日才开始入定。”林斛看了眼外面天色,“现在天色还早,要不要我陪你去逛街买些东西?” 桓宗看了他一眼,扭头:“不用。” 被拒绝林斛也不难过,反正年轻人喜欢跟年轻人一块儿玩耍,他年纪大了,公子不愿跟他一起出门很正常,“那你自己 去逛吧。” 桓宗:“……” “我去打坐。”桓宗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院门外,和风斋的弟子见安和大步从里面出来,忙站直身体,迎他上马。与安和关系较为亲近的师弟见他表情有些不好看,小声问:“大师兄,难道那位恩公的脾气很不好相处?” 安和没有说话,对方的脾气说不上好不好相处,因为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几句话。不过有一点他已经可以肯定,对方对和风斋没有恶意。 “师弟,你说女修在女扮男装以后,是不是会比男人更好看?”一路沉默着回到斋内,关上门以后,安和终于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女扮男装?”师弟失笑,“大师兄,这又不是戏文,以你的修为,难道还看不出对方的根骨是男是女?”师兄这几日是怎么了,前几天怀疑小姑娘是男扮女装,今天也不知道在怀疑谁是女扮男装。 安和脸色更加难看:“我知道了,你回去修炼吧。” 师弟没有再多问,他退出安和的屋子,替他掩上了门。 太阳落下又升起,如此反复三次后,箜篌所在的房间门打开了。晋到心动期,又稳固好心境的她心情非常不错,白皙的脸透着健康的粉红,就连走路的步子也带着欢快。 “箜篌姑娘,你入定结束了?”捧着一碗汤药的林斛看到箜篌,停下脚步看了眼她的脸色,“看来这次入定你有所收获。” 箜篌笑着点头,见林斛手里端着汤药:“桓宗的病又复发了么?” 林斛微愣,随即便点着头道:“不必担心,只是小毛病而已。”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箜篌跟到林斛身后,“他这几日一直都不太好吗?” “唔……”林斛含糊地点了点头,转而问,“姑娘还在跟公子置气,现在去会不会不妥当?” “十个时辰早过啦,生病的人心情比较差,还是多哄哄他,以前的事就暂时不提了。”箜篌还记得自己说过十个时辰内不理桓宗这件事,“我是在跟他生气,不是要跟他绝交。” 林斛脸上露出笑意,来到桓宗门外敲了敲门:“公子,我跟箜篌姑娘端药来了。” 门很快打开,穿着广袖宽袍的桓宗站在门后,如墨的青丝没有用玉冠束着,而是披散在身后,配着那张白皙得没有血色的脸,更像美貌病公子了。 “桓宗,你身体没事吧?”箜篌眼里惊艳与担 忧两种情绪来回交替,最后还是担忧占了上风。 “你先去软榻上坐着。”箜篌拽住他宽大的袖子,把他拉到软榻上坐下,转头对林斛道,“林前辈你快进来,别让药被风吹凉了。” 林斛关上门,把药端到桓宗面前:“公子,用药吧。” 桓宗看了看箜篌,又转头看林斛,神情有些莫名。一个时辰前,林斛说近来绽放的花越来越多,担心他身体闻到浓郁的花香会不适,所以就去熬预防的药。怎么现在药端回来,箜篌的表情却像是他身体发生了什么大事。 “药不烫不凉,喝起来刚刚好。”箜篌从林斛手里接过药碗,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把药碗递到桓宗嘴边,“身体不好的人,不能太任性。” “有、有劳。”白皙纤细的手离他太近了,近得他能闻到她手背上淡淡的香味,桓宗接过碗大口喝下,连嘴里的药是什么味儿都感觉不到。 只是在想,鼻息间只有小姑娘手背上淡淡的鲜花香。 “咳咳。”喝得太急,他有些不能适应,轻咳几声:“我预定好百花舞会的座位,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观赏可好?” “好。”箜篌拍了拍他的后背,还不敢拍得太重,就怕好好一个美男,被她拍得吐血。生病的人,总是需要人温柔以待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桓宗用清水漱口,擦干净嘴角,向来沉稳的脸上有些许无措,“抱歉,之前处理事情的时候有些不妥当,让你生气了。日后若是不小心受了伤,我定不瞒你。” “桓宗啊,并不仅仅受伤的事。”箜篌拉起软榻上的锦被盖在桓宗膝盖上,对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对着他那张好看得没有瑕疵的脸,她就只剩下无奈与心疼:“没有人是完美无敌的,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不高兴,受伤的时候也可以说疼,生病的时候,也可以示弱撒娇。这不是无能,而是……” 箜篌顿了顿,想要用词汇形容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怎么说呢,我们修士追求大道,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如此漫长的岁月,什么事都自己扛,自己撑,对自己无比苛刻,这样的生活太累,长生大道又有何意义?” “漫长的岁月中,生气时发一点小脾气、受伤不用强撑、生病示弱撒娇,都是活着的享受。”箜篌蹲在软塌旁,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桓宗,“我气你不心疼自己,你这样的行为,对得起这具完美的身体吗?” “不生气。”桓宗对箜篌笑了笑,伸出如玉的手,轻 轻在她袖子上小幅度拉了两下。 “嗯?”箜篌看着自己的袖子,“桓宗,你这是何意?” “我这是生病的时候示弱撒娇。”桓宗一本正经地看着箜篌,耳尖绯红,“我撒娇了,你不能再生气。” 箜篌、箜篌她沉迷在男人无上美貌中,毫无立场地点头:“没生气,没生气,我一点都没生气了。” 美貌的男人板着脸撒娇,真是让人无法拒绝,世上怎么能有桓宗这么可爱的男人?! 院子里的杏花树下,林斛靠着树干,双手环胸看着天上,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漂亮极了。果然还是年轻人之间的感情最好,连他从屋子里出去,那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敲门声响起,他看了眼屋子里的两人,转身走到外院,打开了大门。 “林老祖好。”来人是安和的师弟,他把三份烫金请柬双手奉上,“五日后便是百花舞会,这是鄙派斋主让在下送来的贵宾请柬,介时请老祖与恩公赏脸一观。” “多谢。”林斛接过请柬,“倒是一定前来叨扰。” 师弟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位林老祖表情虽然不多,但却是好说话的性子。有这样的仆人,做主人的脾性就算再怪异,也不会到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步。 与箜篌“重归于好”的桓宗心情很好,晚上用饭的时候,甚至还问了林斛辣鱼片要怎么做。林斛看着桓宗与箜篌热情好学的模样,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 “我不是剑修,切鱼片的技术肯定不行。”听着复杂的配料过程,还要怎么掌握火候,箜篌十分有自知之明,她决定放弃学习这项生活技能。 剑修桓宗:“……” “下厨伤手,小姑娘不要学。”桓宗把话题岔开,“我让林斛把炼器炉与精火放到右边配房里,明日我们再练一练炼器。” “好。”箜篌对自己只练出一个又丑又没用的低阶铁环耿耿于怀,听到桓宗提及此事,连忙应下来。下厨这种小事,哪有学习炼器重要? 一道飞讯符穿透黑暗飞了过来,箜篌伸手接住。用神识一扫,就看出这份飞讯符不仅仅是传给她一人,而是传给宗门里所有出门在外的弟子。 见她脸色变得难看,桓宗放下筷子:“箜篌,发生了什么事?” “有邪修企图向我们云华门新弟子下毒手,其中一名弟子还是资质甚好的单灵根。幸而这几位新弟子机敏,发现了邪修的伪装,趁 机从她手中逃走了。”把飞讯符放到桌上,箜篌皱起了眉头。 “你的宗门……要召你们回去么?”桓宗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太舒服,这段时间习惯了这个机灵鲜活的小姑娘在身边,他几乎没有想过她会离开的事。 直到这道飞讯符的到来,才让他惊醒过来,箜篌不是他的弟子,也不是他的同门,她迟早要离开他身边,回到云华门中。 “信中未提,只是让我们注意安全,不要轻易相信他人,不要去偏僻的地方。需要召回的,只有位于偏远之地的弟子。”箜篌摇头,“像我这样的弟子,是不用回宗门的,只是路过附属门派或是附属州城时,要帮着宗门排查,是否有邪修混迹其中。” “原来如此。”桓宗眉眼舒展开来,“若是我没记错,下一个地方是丰州。州城不大,由一个叫吉祥阁的小宗派驻守,这个吉祥阁正好是贵宗的附属门派。五天后我们参观完百花舞会,就直接乘坐法器赶往丰州。” “是我们云华门的附属门派?”箜篌从收纳戒里翻出云华门弟子历练手册,最后几页列出了云华门名下所有的附属门派与城池,最下面不起眼的地方,果然写着丰州吉祥阁。 这六年来,她除了闭关修炼,就是跟师父师兄学术法,剩下的闲暇时间就跟着师姐们在一块儿玩,对云华门的势力还没有太过清晰的认识。由于师姐们常跟她说,小孩子太早懂事不好,操心太多琐事会长不高会变丑,师傅师兄也不愿她太早操心宗门俗事,所以她一直过着修炼吃喝拿月俸却不干事的日子。 此刻听到桓宗这个其他门派的人都比自己了解云华门势力范围,箜篌有些不好意思,决定这几天把手册后面的名单好好背一遍。 “小姑娘不能操心太多。”桓宗把汤端到箜篌面前,“不仅影响修炼心境,还会脱发。” “脱发?”箜篌摸了摸那一头让自己十分满意的头发,“真的?” 桓宗点头,神情平静得看不出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我宗门里有位女弟子,有段时日总是操心其他事,后来头发开始大把大把脱落,吃了不少丹药才让头发重新长好。” 箜篌把手册扔进收纳戒,学习还是要讲究循序渐进,不能死记硬背。 晚饭吃完,箜篌回屋休息,林斛练了一套剑法给桓宗看,桓宗指点了一番,见林斛已经全部领悟后,才道:“林斛,以后不要拿我的身体吓她,那还是个小姑娘。” “公子,我记得藤萝仙 子掉发,是因为修炼了岔子。”林斛答非所问。 “就是因为她心性不稳,胡思乱想,修炼才会出岔子。”桓宗面无表情看他,“这有何问题?” “没有。”林斛摇头,“我回去睡觉。” 看着林斛的背影,桓宗转头去看软塌,脸色有些不自在。 他……他一个三百多岁的男人,怎么能真的向小姑娘撒娇,实在可耻至极。 百花舞会,是赏花赏景赏舞赏美人的好日子。不过美人隔云端,只能欣赏却不能有半分亵渎。早年有不懂规矩的人,言语对百花美人十分不敬,最后被和风斋的弟子揍了一顿,扔出了雁城大门。 时间久了,来雁城参加百花舞会的人都知道,百花美人都是正经姑娘,有普通人有女修,她们只在台上表演花仙,让大家对百花舞会更加热闹而已。 今年是百花舞会举办的第两百年,所以今年举办得格外热闹,为了这场盛会,和风斋准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当百花舞会正式开始的这一日,雁城的内城几乎被挤得水泄不通,就连外城的小吃摊上都挤满了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内门的入场券有数量限制,没有抢到入场券的游客们扼腕叹息,只能等明天再进去。 百花舞会要连续举办七日,但是第一天最热闹,这一天能挤进内城的人,莫不是欢天喜地。街上四处都站着和风斋的弟子,所有人偷窃、乱扔垃圾、大吵大闹扰乱秩序,不管身份是什么,都会被拖出去。 每年百花舞会围观被拖出去的游客,也是雁城当地百姓的一大兴趣爱好之一。 观赏台上,各个收到和风斋请柬的大人物纷纷入座。很快就有人发现,离安斋主最近的地方,竟然还空着三个位置,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在盛会时如此沉得住气。 几个与和风斋交好的小宗派掌门笑问:“安斋主,不知今日还有哪几位贵客未到?”安和能把他们位置安排在这个地方,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十分特别了。 “这几位是家师生前的救命恩人,恩公这些年一直忙于修炼,我无缘得见。”安和朝问话的掌门点了点头,“幸而恩公近几日终于驾临雁城。” 听到安和这话,众人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雾弥真人的救命恩人,难怪安和如此郑重。大家正猜测这三人身份时,就见和风门弟子引子三个人往这边走来。为首的男人俊美异常,身着上品法衣,面白无色,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看起来年岁不大,却已 经是心动期的修为,漂亮的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温和可亲。走在他们两人身后的男人神情刚毅,身上的玄色锦袍看似普通,却也是上品的法衣,身上的气息也收敛得极好。 这是……这是元婴期的老祖? 有修为已是金丹期巅峰的掌门隐隐约约看出玄袍男人的修为,只是金丹修为到底比元婴修为矮了一个境界,他们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恩公,请上座。”看到桓宗出现的那一刻,安和便不自由自主站起身迎上去,朝桓宗拱手道,“两位道友也请上座。”目光落到箜篌身上时,安和有片刻的怔忪,这不是那日在城门口,对他容貌毫无反应的女修么? 桓宗注意到安和看箜篌的眼神,出声道:“有劳斋主带路。” 安和立刻回过神来:“请往这边走。” 桓宗没有马上跟在他身后,而是转身对箜篌道:“箜篌,来。”今天在场的修士很多,宗派掌门峰主也不少,箜篌还小,不能被这些人吓着了。 箜篌伸出两根手指,悄悄拽住他的袖子边缘,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走在前面的安和注意到,这位女修的注意力,从头到尾都在恩公身上,除了刚才见礼,就没有多看他一眼。 待三人落座,安和朝桓宗拱手道:“不知这位仙子是?” “我的朋友。”桓宗语气淡淡。 安和:“……” 谢谢,我知道这是你的朋友,可是名字与身份呢? 52.百花舞会 “请入座。”看着桓宗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安和决定放弃继续追问,转头对在座的峰主掌门等人道:“诸位道友,这位公子便是家师生前的救命恩人。” “道友好。”不论认识不认识,在座修士对桓宗等三人都很友好客气。一是他们要给安和颜面,二是桓宗来头不简单。 桓宗面无表情的脸在他们看来那是神秘莫测,他的沉默在他们看来那是有高人之姿。总的说来,那就是神秘非常,得罪不起。 安和给桓宗一一介绍着在座诸位宾客的身份。 “这位是五味庄的庄主,白案真人。” “您便是厨艺精湛,以厨艺入道的白案真人?”箜篌听到五味庄三个字,眼神瞬间变得亮如星辰。她听宗门里膳食堂的师姐说过,五味庄虽小,但里面的修士都很擅长厨艺,尤其是五味庄庄主白案真人,做出的美食有时能够让修士顿悟修为上涨,能让女修容颜变得更美。近百年来,宗主曾多次试图与白案真人交好,可惜白案真人好像并没有与掌门交好的意思,还曾嫌他们云华门做的菜只有味道却没有灵魂,掌门只能失望而归,让五味庄依附的念头也不好说出口了。 宗门上下的弟子对此结果很失望,但是内心对拉拢五味庄这件事还抱着微弱的希望。甚至每个出门历练的弟子,都会被师兄师姐们叮嘱,若是遇到五味庄的弟子被其他人欺负,有实力帮忙的时候就要勇敢出手,万一他们心生感激之情后,就愿意依附到他们云华门名下了呢? “久仰真人大名,今日得见真人,当真是仙风道骨,名不虚传。”箜篌起身朝白案真人行了一个晚辈礼。很多人对厨师有个固有印象,那就是胖或是油腻。然而这位白案真人却不同,他身材偏瘦,身上穿着淡蓝法袍,发须银白,浑身都透着一股仙气儿。 面对箜篌如此热情的态度,白案真人心中很是不解,修真界的修士,大多以炼器、炼丹、御兽、绘符、法气内修、武器外修等主流入道,像他这种以厨入道的修士,修为不高,用处不大,在修真界的地位十分低微,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真情实意仰慕他的后辈了,而且还是个相貌讨喜的小姑娘。 难不成是小姑娘家里长辈给她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让她信以为真,所以对他产生了美好的误会? “仙子言重了。”白案真人虽猜不出箜篌的身份,但对她十分客气。他看到小姑娘身上的钗环等物皆是法器或是神器,身上的法 袍不知加持了多少层符纹,想来是哪个大宗门里有身份的弟子。他虽是个庄主,但五味庄小门小派,还当真得罪不起这些人物。 “是真人过谦了。”因还有其他人在场,这也不是闲聊的场合,箜篌不好意思跟白案真人讲太久,只能在坐下后对白案真人灿烂一笑。 这个笑实在太乖巧讨喜,让白案真人忍不住回了个笑脸给她。 坐在主座的安和心情很复杂,这位小美人对着白案这种老头子都能如此热情,为何偏偏对他态度平淡?虽然内心很纠结,但他还要坚持给桓宗介绍完在座其他人。 这些宗门都与和风斋有交情,有比较出门的宗派,也有箜篌从未听说过的,不过大家互相礼貌客气一番,倒也没让气氛变得尴尬。 “这位是琉光宗的亲传弟子,孝栋道友。”和风斋是琉光宗的附属宗门,他们举办百年纪念百花舞会,琉光宗肯定会派人前来。这也是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宗派掌门在场的原因,万一琉光宗看上他们了呢? 随即大家就看到,这位到场后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的琉光宗弟子站起身来,走到神秘道友面前,向他行后辈礼:“弟子孝栋见过师叔。” 师、师叔? 众人愣住,难怪这位神秘的道友神情冷淡,话还少,原来竟是琉光宗的剑修,这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孝栋道友对他如此礼遇,可见神秘道友在琉光宗地位不低。 得知桓宗身份,众人纷纷回忆自己刚才的表现,有没有表现得很完美? “公子,这是忘剑锋的弟子。”林斛猜测桓宗可能根本记不清宗门众多后辈的脸跟名字,用传音术跟他道,“他是宗门里近三十年里新收的弟子,天资出众,已经是心动期修为。” 桓宗挑眉,天分极高? 他侧身看箜篌,对林斛这种说法有些不赞同。箜篌年仅二八,便已是心动期修为,孝栋的修行速度,又怎能算出众? 林斛:“……”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跟公子交流困难。像这种不知世事的剑修,对资质这种东西,恐怕有很大的误解。 孝栋有些激动,这位师叔他只见过一面,还是十年前他被收为忘剑锋亲传弟子举行拜师大典时。因为这位师叔容貌实在太过出众,仅见过这么一次,便记住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师叔。听说师叔是近几百年来,整个修真界最有天分的修士,道心坚定,修炼刻苦, 是宗内弟子学习的榜样,没想到他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他老人家。 面对桓宗俊美的脸,孝栋觉得“老人家”这三个字有些不合适,但是他形容词实在匮乏,一时半会激动得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词。 修行尚浅的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脸上的激动之情几乎难以掩饰。但是想到宗门的教导,他还是尽力把上扬的嘴角压了下来。 “不错。”看在林斛说天资出众的份上,桓宗对这后辈还是微微点头夸了一句,虽然这句话只有两个字,但足以让小弟子心花怒放,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这是云华门忘通峰主的高徒箜篌仙子,你唤她师叔便可。”桓宗示意弟子给箜篌见礼,晚辈见到长辈,该有的规矩半点都不能马虎。 “晚辈孝栋,见过箜篌师叔。”孝栋偷偷看箜篌,这位漂亮师叔……看起来好像比他小? “不必多礼。”箜篌伸手虚抬,把一个锦囊放到他手里,“好好修炼,不要懈怠。” “是,晚辈谨遵师叔教诲。”孝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又朝桓宗拱手行礼,才回到自己位置上。 “原来二位竟是琉光宗桓宗仙长与云华门箜篌仙子,失敬失敬。”诸位掌门峰主们再度起身行礼,听说前些日子清风门弟子遇到邪修追杀,正是桓宗道长与箜篌仙子救下的,有关两人的义举,早已传遍整个修真界,现在见到本人,都忍不住夸耀起来。 五味庄的庄主白案真人心情有些复杂,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是云华门的弟子。他对云华门的感官不好用一句话来形容。云华门弟子救过好几次他庄内的弟子,而且各个热情坦诚,十分讨喜。但是他们的宗主却有些奇怪,总在他面前提云华门的膳食堂,提完以后就问他五味庄擅长哪些厨道。 他知道大宗门卧虎藏龙,天资出众的弟子不少,但是连厨道都要拿来跟他们这种小门派比一比,也太过好胜了些。前几年在对方又来以论道为名,炫耀自家厨道之实时,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说云华门膳食堂做的东西没有灵魂,算不上厨道。自此,这位庄主终于消停了。 原本他还担心此举会引来云华门的报复,还特意让弟子小心云华门的人,哪知道等了好几年云华门都没什么动静,外出历练的弟子遇到云华门弟子,也没受到对方任何刁难,反而在遇险时又被他们救了。 想来是云华门庄主虽然爱显摆了些,但心胸还算宽广,并没有报复他这种小门小派的打算。 白案真人心情复杂,安和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难怪师父当年获救后不久,他们和风斋便成功依附到琉光宗门下,恐怕还有这位桓宗真人的功劳。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和风斋依附到琉光宗以后,不用再整日担心其他门派的算计,大力发展旅游业,现在整个修真界,谁还不知道他们和风斋? 他们和风斋欠桓宗真人的,又何止救命之恩? 还有这位箜篌仙子,当日在城门口见到她,他只以为这位姑娘年纪小,仗着胆子大,才跑出来拆穿邪修的计谋。没想到人家是大宗门弟子,身边还有高手同行,并不是胆大包天。 出门在外,有突发事件又无修士坐阵的时候,十大宗门弟子若有能力对敌,便理应出手相助。这是十大宗门内部心照不宣且不成文的规矩,也正是因为此,修真界的风气才好了很多。 箜篌仙子年岁尚小,便已有如此觉悟,不愧是大宗门教出来的亲传弟子。只是看男人的眼光忒差,他哪一点比不上白案真人那个老头子? “斋主,花仙子们准备好了,舞会可要现在开始?”师弟在他耳边轻声问。大师兄老盯着人家箜篌仙子作甚,没见桓宗真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安和点头,端起桌上的茶,向宾客们敬茶。 师弟扭头偷偷打量桓宗缓和下来的脸色,舒出一口气,扬手示意花会开始。 风起,从天上飘下大朵大朵的鲜花,彩衣仙子们手持花束从天而降。牡丹在舞台上盛放,仙子们足尖轻轻踩在画板上,随风而舞,美得让人忘记此处是人间,而不是天宫。 美,美不可言。 箜篌看得目不转睛,当花仙们化作飞天仙女踏花离开时,她还回不过神来。 “即使说她们真的是从天宫而来的仙女,我也会相信。”箜篌良久才回过神来,转头看桓宗,他仍是那不喜不怒的模样。 “桓宗?”箜篌小声道,“你不喜欢这个表演?” 桓宗给箜篌倒了一杯热茶,摇头:“喜欢,挺不错。” 嘴上说着喜欢,脸上的表情却很诚实,箜篌端起茶喝了口,没有桓宗亲手泡的茶好喝。 “牡丹仙子雍容华贵,桃花仙子艳丽无比、莲花仙子出尘高洁……”放下茶杯,箜篌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桓宗:“……” 在他看来,好看的男人与女人都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差 别,所以一时半会,箜篌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表演还在继续,箜篌小声跟桓宗说着话,注意力却落在表演台上。看到漂亮的女子她会惊艳,看到稀罕的鲜花她会赞叹,仿佛在她眼里无一不美,无一不好。在她的感染下,桓宗盯着一盆暗绿的鲜花,努力寻找着它的美。可惜他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天分,最后只能一无所获。 “桓宗真人。”安和端起茶杯,朝桓宗遥遥敬道,“多谢真人。” “斋主客气。”桓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见他喝下茶,安和才转向箜篌:“之前不知姑娘竟是云华门的箜篌仙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仙子多多见谅。” “斋主太客气了,贵地景好人好鱼美味,实在让人流连忘返。”箜篌端起茶杯回敬,“多谢斋主今日盛情招待。” “仙子能来,鄙派已是蓬荜生辉。”安和喝下茶,心中暗暗感慨,还是可爱的小姑娘比较讨喜。 其他修士见安和开了这个头,也都纷纷敬茶,虽然桓宗真人只是沾唇便止,他们也很满足。回去以后,他们也能向其他修士吹嘘,他们跟琉光宗、云华门亲传弟子一起喝过茶,赏过景呢。 好在不管内心如何激动,这些坐在贵宾席位上的修士们表现得都很含蓄,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其他百姓就不会因为身份顾忌这么多,他们不仅看台上的表演,还会看贵宾席上的嘉宾。 “那位就是五味庄的庄主?听说他做的饭极好吃,我还以为是个圆头圆脸的大胖子,没想到如此仙风道骨。” “还是我们的安和公子最好看,气质最优雅。” “姑娘你是认真的?”外地来的女修士对这个说法非常不赞同,指着贵宾席上的桓宗,“明明是那个男人更好看。” “你胡说,安和公子是最好看的。” “白衣公子才是俊美无双。” “你敢侮辱安和公子?”女子开始挽袖子 “还讲不讲道理了,我哪个字在侮辱他?”外来女修士见这名女子尽然想跟自己动手,也挽起了袖子,审美这种事是不能轻易屈服的。 “师姐,算了算了。”跟她同行的师兄妹们拉住她,“这是雁城地界,我们跟她闹起来会吃亏的。”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是那个白衣公子好看伐?!”女修气急之下,把自己老家口音都带了些出来,“你们说她是不是她脑子有问题?” “师姐,你明知道她脑子有问题,还跟她争什么?”两个师妹拽住她胳膊,“你换个座位看。难道你忘了,今日出门前占的卦?卦象上说你今日不宜与人产生口角。” 听到这话,女修顿时偃旗息鼓,悻悻地瞪了本地女子一眼,被师妹拖到右边,与一位同门师弟换了个位置。 “红菱,出门在外为一点小事吵嚷像什么样子?”女修的师姐低声呵斥了她一句,顾忌着这里人多嘴杂,也没多说她。 “对不起,葛巾师姐,是我错了。”名为红菱的女修低下头,呐呐道,“下次我不会这么冲动了。” “知道错就好。”葛巾师姐点了点头,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不过你说得没错,那个白衣公子更好看一些。” “我就知道师姐的眼光跟我一样好。”红菱顿时高兴起来。 “她是雁城人,偏爱自家斋主是人之常情。”葛巾抬了抬下巴,纤细的手指摸到腰间的占卜骨上,这些日子她总是惶惶不安,又占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卦象上只隐隐约约显示,若遇贵人便能逢凶化吉。 可是贵人在哪儿,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通通都算不出来。 等百花舞会结束,观看区的游客纷纷起身离开,唯有他们几人稳坐如山。守在不远处维护秩序的和风斋弟子警惕地望着他们,这些人坐着不动,是想干什么? 就在他准备上前询问时,其中一名紫衣女修从腰间取出几枚如羊脂白玉的卜骨。和风斋弟子停下了脚步,占卜的修士都有自己的习惯,很忌讳占卜的时候被打断,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哪个门派的修士,但他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为妙。 不懂占卜术的他,看着紫衣女修把卜骨摇来摇去,停下以后严肃道:“东边。” 什么东边,难道东边有他们想要找的人? 只见这几位修士齐齐站起身,径直往东边走去,连头都不回。和风斋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紫衣女修所说的东边,是往东边走的意思。 卜师连走路都要来一卦吗? 有这种怪癖的门派他听说过一个,好像是叫……吉祥阁? “停下。”葛巾看到前方道路被围墙堵住,拿出卜骨又占了一次,“北。” “师姐,这样真的能避开我们的大凶卦吗?”红菱跟在葛巾身后往北方走,“要不我们向和风斋求助吧?” “求助的理由呢?难道说,我们卜出未来有可能 遇到什么危险,所以请贵斋派高手送我们回去?”葛巾反问,“你若是安斋主,你会信吗?” 红菱悻悻摇头。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葛巾停收起卜骨,“我们带些值钱东西上和风斋拜访,就说是庆祝百花舞会圆满开幕。和风斋肯定会客套一下,比如请我们小住之类。这样我们就能在和风斋暂住几日,让阁主向主宗求助,等主宗的人送我们回去。” “这样……会不会有点丢脸?”一位师弟小声问。 “你我一行只有五人,你们觉得命重要,还是脸重要?”葛巾在收纳袋里翻了翻,翻出几盒药材,用锦盒装了,“走,去和风斋。” 红菱捂着脸跟上,脸面皆可贵,性命价更高,反正五个人呢,又不是独独她丢脸。 百花舞会一结束,安和就邀请贵宾们到和风斋用晚宴,桓宗本想推辞,但当他听到安和说,晚宴请了雁城最有名的大厨,最擅长做鱼时,眼角余光落到箜篌身上,微微点头答应下来。 见桓宗答应了他的邀请,安和连忙安排人下去准备,让弟子牵来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带着众人回和风斋。 到了和风斋,箜篌一进大门,就被里面的景致吸引住了,真是无处不精致,无处不讲究,每一步都是景色与意境。 见箜篌对里面的景致感兴趣,桓宗有意慢下脚步,陪着她一起看。走在前面的孝栋见师叔走得慢,连忙返身走到桓宗后面。其他有心赏景,却不好意思让其他人发现的修士暗自松口气,纷纷慢下了脚步。 这样就不会显得他们没见过世面,而是大家走得太慢,所以他们只能赏景。 走在前面的安和心中有些疑惑,难道他们雁城的鱼肉已经毫无影响力了?这次设宴的鱼,全都来自内斋灵气池中,身上富含着浓郁的灵气,吃了后对修士灵台极有好处。平时他自己都舍不得吃,这次因为有恩公在,才让人捞了几条出来。 他正急着让恩公看他报恩的决心呢,为何这些人走得如此慢? 53.最好 箜篌回首间看到安和略有些焦急的神情,小声对桓宗道:“桓宗,安斋主是不是肚子饿了,看起来有些着急,要不我们走快一点?” “元婴期修士,早已大道辟谷之境,就算一年不吃饭,也能靠着天地间灵气的温养,让身体内腹如常,并不会让他产生饥饿感。”桓宗道,“也许他天生就是这种表情,你不必在意。”现在的修真界虽然已经不像千年前那般混乱,但归根结底还是讲究强者为尊,太过在意别人的想法与看法,并不利于心境。 “真的?”箜篌对桓宗这种解释半信半疑,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设宴用的木桌,是雕刻着祥云花卉的矮桌,每张桌子旁边放了两个坐垫,整个大殿上聚灵阵启动,踏入殿门后让人心旷神怡。 “诸位贵客请坐。”安和招呼着众人坐下,很快便有彩衣女婢端着玉盘上桌,玉盘上盖着封锁灵气的玉盖,女婢走得小心翼翼,这份慎重的态度让众宾客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好奇玉盘里装着什么稀罕东西。 “鄙派家底甚薄,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这道菜是鄙派灵液池中打捞出来的鱼,因生长得极为缓慢,所以刺多肉少,还请贵客们不要嫌弃。”安和示意婢女们把玉盘上的玉罩打开。 玉罩打开的瞬间,沁人心脾的灵气四散开来,众修士惊道:“这竟是如意云纹鱼?”这种鱼有固气凝神的奇效,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寿,修士吃了灵台稳固,增加修为,实在是难得的好东西。 没想到安斋主如此大方,竟拿如此珍贵的鱼出来待客。 盘中的鱼虽只有两三指大小,但它浑身是宝,就连身上的鳞片与骨刺都是珍贵的药引。 玉盘中有条已经去了骨与头的鱼,还有两小碗鱼汤,若不是在场众人的修养极好,恐怕会忍不住当即端起碗仰头把鱼汤喝下。 能踏上修炼大道的,又有几人当真不在乎寿元与修为? “诸位请慢用。”把众人的震惊与喜悦看在眼里,安和终于满足了,“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把如意云纹鱼都拿出来招待他们了,若还说什么招待不周,那他们也太不要脸了。小口小口喝着鱼汤,众修士慢慢转换鱼汤带进身体里的灵气,不由得感慨,安斋主真是太热情好客了。 安和转头去看坐在一起的桓宗与箜篌,与其他修士相比,桓宗真人的反应十分平淡,他用筷子轻轻夹起 鱼背上一小块肉,放到嘴里尝了尝,用另外一双未曾用过的筷子夹起鱼腹肉,放到了箜篌仙子碗里。 箜篌仙子夹起鱼腹肉放进口中,两人对视了一眼,桓宗真人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微笑。安和端起桌上的鱼汤抿了一口,暗自想,难道两人在用传音术交谈? 正在他疑惑间,桓宗真人忽然抬起头,与他的视线对上,那凉飕飕冷冰冰的视线,让他从头凉到脚底。连忙收回资金好奇的视线,安和心中惊疑更甚,桓宗真人与箜篌姑娘是何关系? 这些年来,他从未听过哪个琉光宗亲传弟子与云华门弟子结为道侣,倒不是身份不相配,而是在修真界所有人眼中,这两个门派的弟子,实在太不搭界了。 提到琉光宗,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白衣胜雪,冷如山巅积雪,人比剑冷,修为高深又刻苦,生活极其自律。而只要说到云华宗,大家最先想到的永远都是懒洋洋的生活状态,护短的个性,还有针插不进的团结。 想要加入宗门的弟子,首先需要通过的就是问仙路,每个宗派问仙路阵法设置的重心不同,有看重天资的,也有看重道心的,甚至有看重审美的,而云华门看重的却是人心。 不是道心而是人心,唯有符合云华门品性特点的弟子,才能通过云华门的那条问仙路。或许真因为此,云华门或许成为不了修真界第一大门派,但是由于他们的团结,整个修真界都不敢小觑他们,包括琉光宗在内。 但不敢小觑是一回事,两宗门弟子的性格完全是南辕北辙,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某些时候性别相同,现在这两位连性别都是反的,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让他们关系如此亲密? 不仅安和很震惊,跟林斛坐在一起的孝栋内心也很不平静,高于天边皎月的师叔,原来私下里竟会给友人夹菜倒茶么?更可怕的是,他看到师叔笑了,笑了! 他扭头看林斛,师叔私下里与林前辈在一起的时候,待他也是如此? “别看我。”林斛用传音术对他道,“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仆从。” 孝栋:“……” 其、其实林前辈好像也不是那么正常。 鱼汤入腹,化为滋养灵台的灵液,箜篌喝了一口便舍不得再喝,扭头对桓宗道:“这个鱼汤能够温养灵台。”她把碗往桓宗面前推了推,“我这碗也给你。” 看着小姑娘把女子拳头大小的碗推到自己面前,桓宗有些恍惚。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体验,这种发现是好东西便从牙缝里省下来留给他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心却软成了一团。 她还这么小,十六七岁的年纪,没有走遍修真界,甚至不知道修真界有多少好东西,有多少神奇的秘境,但是却把这碗她认为是好东西的鱼汤留给了他。 桓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桓宗,你不要相信外面那些流言,你不是呆子,更不是傻子,你只是不懂得感情而已。你记着,若有人对你好到想把最好的东西努力省下来留给你,那他就是真心喜欢你。” “什么是最好的?”他不明白,看着凤塌上神情憔悴,瘦得只余骨架的母亲,却不知道难过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世间有很多最美好的东西,桓宗,你只要明白,爱吃的人为你放弃美食,爱钱的人为你放弃钱财,好美色的人为你放弃天下美色,好权利的人为你放弃野心,那么这些就是他们最好的东西。” “桓宗,我的孩子。为母希望你有很多很多的人爱你,你也会学会爱人。” 母亲病逝,他跟着师父到了琉光宗,很多人敬畏他、宠爱他、羡慕他甚至嫉妒他,却没有母亲口中那个愿意为他省下吃食的人。 他仍旧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人,他想象着天真少年与普通人相处时应该是何种模样,甚至把想象中的东西写下来,可是并没有人喜欢他写的那些故事。 妙笔易生花,话本窥真情,学不会感情的他,也写不好一篇故事。 得知有人喜欢他写的故事时,他是欢喜的。那一日在雍城书斋外,他听到小姑娘与书斋老板的对话后,生平第一次撒了谎。 他并不是去书斋买书,而是想看清买书的人长什么模样。 原来是个鼻子嘴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小姑娘,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让他想起幼时独自坐在宫殿里看到的星星。那么璀璨,那么美丽。 “桓宗,你怎么了?”箜篌见桓宗盯着她推过去的鱼汤愣神,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只喝了一点,等下你喝的时候,不要碰到这里就好。”她指了指刚才沾了自己唇角的地方。刚才她只想到这个鱼汤对桓宗好,却忘了鱼汤已经被她喝过一口,让桓宗误会她是想把自己喝剩下的东西给他,可就不美了。 “箜篌。”桓宗转头看着箜篌,眼瞳黑得见不到底。 这双眼睛里的感情太复杂,箜篌看 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看明白。她拉了拉他藏在桌下的袖子,“不喜欢这个鱼?” “谢谢你。”桓宗端起箜篌推给他的鱼汤,端起碗一饮而尽。 “不客气。”箜篌摇头,笑弯了眉眼。 偷偷注意着两人的师侄孝栋倒吸一口凉气,师叔……师叔怎么能这样?如意云纹鱼的确是好东西,但他们琉光宗私下里也用灵液池养了几十尾,以后又不是吃不到了,他怎么能把人家小姑娘的汤也给喝了。 箜篌师叔才多大?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单纯小姑娘,师叔、师叔怎么忍心? 孝栋内心的信仰摇摇欲坠,他怎么也不能接受,高洁如雪的师叔,竟是在小姑娘身边骗吃骗喝的厚颜老男人。 看着孝栋一脸无法接受的模样,林斛暗暗摇头,还是太年轻,性格不够沉稳。他若是知道,自家师叔不仅喝小姑娘鱼汤,还在小姑娘面前撒谎说会烤肉,拿人家小姑娘价值连城的朱红果,靠着小姑娘才在无名真人那里得到横公鱼,岂不是要道心不复? 平时十分正经的人,不要脸起来,都很难让人发现他不要脸。 有了如意云纹鱼,后面上的菜对于众多修士而言,就缺了几分惊艳。嘴里吃着这道菜,脑子里还想着云纹鱼的美好滋味,让后面的菜好多只动了两筷子便又撤了下去。 箜篌倒是吃得很开心,她不仅自己吃得欢畅,还偷偷告诉桓宗,不同做法的鱼,哪些部位更好吃。或许整个宴客厅里,只有他们这一小桌吃得最认真。 宴席结束,安和邀请宾客在斋内住下,大多宾客都婉言拒绝。安和也不强留,把他们亲自送到门口以后,见桓宗、孝栋等四人也要走,挽留得倒是比之前真诚了几分。 “多谢斋主盛情,只是我们在内城里已有住处,又怎好继续叨扰?”林斛拒绝了安和的挽留,跟上桓宗离去的步伐。 “告辞。”箜篌朝安和拱了拱手。 “欢迎仙子下次再来光临鄙处。” “箜篌。”桓宗停下脚步,转身看正笑望着安和的箜篌,“走了。” “来啦。”箜篌拎起裙摆,一路小跑追到了桓宗身边,对他笑了笑。 桓宗回了她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转头面无表情地朝安和点了点头,带着箜篌大步离开。 安和觉得,恩公桓宗真人似乎不太喜欢他,难道这是……美男子之间的竞争意识?当他在意恩公过于俊美的外貌时 ,恩公其实也在介意他? 同性相斥这种事,在恩公身上也适用? “斋主,吉祥阁弟子携礼上门拜访,庆贺今次百花舞会开幕圆满完成。” “吉祥阁?”安和微微皱眉,和风斋与吉祥阁之间好像没什么交情? “请他们进来。”不管吉祥阁是何用意,不过来者是客,他还是要亲自接待他们的。 在和风斋亲传弟子引路下,箜篌与桓宗走出了和风斋大门。 “恭送仙长、仙子。”和风斋弟子对四人长揖到底,十分恭敬。箜篌正欲还礼,发现大门口站着四女一男,站在最前面的是位紫衣女修,相貌十分美艳。 五人也看到了她,箜篌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五人拱手施了一礼,显然把身段摆得比他们更低。猜测这几人可能在台下看到他们坐在贵宾席上,所以才对他们如此客气。箜篌不再多想,扭头对桓宗道:“桓宗,我们明日赶去吉祥阁可来得及?” “我的收纳戒里,有座速度极快的飞宫,乘坐飞宫到吉祥阁,最多只需要三个时辰。现在并没有新的消息传出来,或许是邪修意识到他们已经打草惊蛇,所以暂时不敢有什么新的动作。”桓宗笑,“自来了雁城后,你一直在入定打坐,都没有好好逛过这里。下午我们一起在雁城赏一赏花,再买些东西寄回去。明日一早便出发,可好?” “这样……也好。”箜篌点头,来了有名的雁城,却没有给师门买什么东西回去,箜篌总觉得这样就像是亏了一大笔钱。 “几位道友,请恕在下打扰。方才听这位仙子说,诸位准备去吉祥阁?”能被安和奉为上宾的修士,身份肯定不简单,他们竟然要去吉祥阁,这实在是太巧了。 “并非在下有意偷听二位说话,只是在下乃吉祥阁弟子,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反应就会格外灵敏,所以请仙子与仙长见谅。”葛巾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不知仙长与仙子是何宗何派,去鄙派所为何事?” 也不知道这几人是卦象中显示的大凶,还是贵人呢? 桓宗看了眼这四女一男,在他们身上并没有发现邪修的踪迹,便不再多言。吉祥阁乃云华门附属门派,这些人身份很安全。 “诸位道友好,我是云华门弟子箜篌……” “您就是箜篌仙子?!” 54.咸鱼 对方的反应太过强烈,箜篌看着紫衣女修炽热的双眼,还有她身后的四位修士仿佛找到人生曙光的喜悦,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桓宗往前跨步,把箜篌拦在身后,“诸位有何事?” “箜篌仙子,我们五人是吉祥阁弟子,今日能见到仙子喜极忘形,请仙子见谅。”狂喜过后,葛巾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激烈,忙开口解释道:“因弟子们近来遇到一件难事,求助无门……” “师姐的意思是说,遇到仙子实在是太开心了。”红菱跑到葛巾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朝箜篌行礼道,“见过仙长与仙子。”师姐这性子太实诚了,就算她真的是因为找到帮手而高兴,也不该直白说出来,万一箜篌仙子听到这话转身就走,他们几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箜篌看着穿红衣的女修赔笑解释,想要假装自己没看出他们的意图很难,干脆开口道:“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没有没有。”红菱摆手道,“就是见到仙子太开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箜篌笑眯眯道,“告辞。”拉了拉挡在她前面的桓宗,“桓宗,我们走。” 眼看箜篌真的打算走,红菱急了:“请仙子恕罪,我方才说错了,其实我们真的有一件小事想要麻烦您。” “小事?” “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红菱的声音细弱蚊蝇。 “很急吗?”箜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不急吧。”红菱想了想,事情什么时候发生,会怎么发生,他们都没算出来,实在很难说得清急还是不急。 “若是不急,就请诸位暂时到小院歇息,等我晚上回来再与你细谈。”箜篌转身对桓宗道,“桓宗,我们先送他们去小院,再去逛街?” 桓宗点头。 “不用了。”林斛道,“箜篌姑娘,我正好有事要回去,可以顺路与他们一起走。晚上也不用太早回来,听说晚上会有很漂亮的灯会,公子与姑娘可以赏一赏灯。” 说完,也不等箜篌拒绝,林斛转身对吉祥阁弟子道:“诸位道友随我来。” 葛巾藏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卜骨,对林斛点头道:“有劳道友。”这位修士五官坚毅,额宽目明,看得出身负正义。最重要的是,他气势不凡,修为高深,跟他在一起,会更加危险。 见吉祥阁的弟子跟林斛回了小院,箜篌才放下心对桓宗道:“我 们走吧。” 大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擦肩接踵,普通人与修士穿梭其间,路边有很多卖小吃的摊点,都围着不少食客。问着从四处飘来的油香味,箜篌对桓宗道,“桓宗,剑修与我们法内修的道,有和不同?” “大道三千,各行其道,也各有不同。但不论是什么道,都离不了天地温养。”喧闹的街道,对于桓宗而言,却是安静的,他听到的看到的,都只有身边这位小姑娘一人,“道由心生,顺心而为。你年岁尚小,听多了别人的道,对你并不好。这不是一日而成,别人说的也不适合你。” 自从进入心动期后,箜篌心中对天地大道有一种隐隐的感悟,但是这种感悟实在太过模糊,她甚至弄不清这究竟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修为提升,让心境产生了变化。 天地之道,在于什么? 人心之道,又重在何处? 她投入师门修行,拥有了勇气、仁爱,但仅仅明白这些,就能成功踏上飞升大道吗? 一股淡淡的臭味传入鼻息间,箜篌也没兴趣论道了,扭头在四周找了找,味道是街角一家卖咸鱼干的店铺传出来的。与卖小吃的摊点相比,这家咸鱼铺称得上是门可罗雀,就连路过的人,都会捂着鼻子快步离开。 面对路人们嫌弃的表情,店铺老板却十分淡然,看路人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都是无知的凡人。 不知道是老板神秘淡然的表情太有吸引力,从来没有吃过咸鱼的箜篌突然生出几分好奇心,对桓宗道:“桓宗,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咸鱼铺看看。” 老板正准备找本书来打发时间,转头见一个华服小姑娘站在他店门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放下手里的书,迎视着对方,这是迷路了,还是钱袋儿丢了? “店家,你这里卖的都是咸鱼?”箜篌看着左边墙上挂着一条比人还要大的鱼干,这么大的鱼,要多久才能吃完? “你要买?”老板见小姑娘白白净净,穿得也讲究,不去买花买漂亮裙子,往他这个咸鱼铺里凑什么热闹。 “对。”箜篌点头,“我准备给朋友寄一些回去,你有推荐的么?” 老板也不多问,从挂架上取下几条不同的鱼摆在货台上:“这些鱼味道比较温和,适合你们这些外地人口味。” 咸鱼都比晒得跟树皮一样硬,箜篌也看不出这些鱼除了大小以外,还有什么不同:“那给我准备一百条。”买的鱼少了,膳食堂的师 姐做出来,都不够宗门上下的人吃。 一百条?这小姑娘是准备买回去赚差价? 老板从货柜里掏出个布袋:“鱼每条一块半灵石,一次性收纳袋五十灵石,一共两百灵石。” “老板,能便宜点吗?”箜篌摸了摸收纳戒,开始数灵石。 “小本生意,不讲价。”老板砍了她一眼,从货柜里取出一条蓝色的咸鱼,“你买得多,我可以送你一条海鱼。这鱼不是雁城本土鱼,是我早些年在海上抓回来的。” “那就多谢老板了。”箜篌付了灵石,转身看站在远处的桓宗,想了想,“再给我两百条,分开装。”琉光宗的人要多一点,对鱼的需求量肯定也会大一些。 装了两百条咸鱼,老板又卖出个一次性收纳袋。这次不用箜篌开口,他起身在货架上取出一个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条浑身金色,只有半掌宽的鱼干扔到桌上,“赠品。” 买一百条送大鱼,买两百条送小鱼,老板好像不太会算账啊。 箜篌没有多说,拎起收纳袋小步朝桓宗跑去:“桓宗,我们去寄东西。” 看着她手里的收纳袋,桓宗欲言又止,还是答应下来。到了驿站,他发现箜篌只给云华门寄了一个收纳袋,“这一袋不寄回去?” “这袋是我帮你买的。”箜篌把收纳袋递给驿站人员,“你们宗门的人比较多,所以我多买了一点。” 桓宗:“……” “谢谢。” “不用客气,又不贵。” 咸鱼铺里,老板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翻着手中话本,仿佛外面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母亲,你不是想买咸鱼,这里刚好有家……” “嘿!”妇人打断儿子的话,“这家老板心黑手狠,一条咸鱼竟然要卖一块灵石,放眼整个雁城,谁会卖这么贵的东西,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哼。”老板翻了一页书,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整条街,哪家没有客人,就他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妇人道,“我看他家迟早关门。” 老板合上书,起身走到门口道:“多谢大妈提醒,我现在就关门。”说完当着妇人与她儿子的面,重重关上了门。 妇人与她儿子没有想到,他们说话声音这么小,对方也能听见。心里有些尴尬,所以就算对方当着他们的面关门,他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真是邪了门,他怎么听见的?”妇人有些悻悻,拉着儿子快步离开。 夜色慢慢降临,雁城的街道上挂满了漂亮的灯笼,很多女子与恋人并肩走在一起,手中的灯笼映红了她们的脸。 “箜篌。”桓宗叫住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只手提琉璃灯,用手指在琉璃灯上轻轻一点,琉璃灯便散发出莹莹明光,漂亮极了。 “给你。”桓宗把提灯手柄塞到箜篌手中,别人有的东西,这个小姑娘也要有,还要比别人的好。 “好漂亮。”摸着琉璃灯上挂着的玉珠垂流苏,箜篌惊喜道,“这是什么灯?” “一盏普通的琉璃灯。”桓宗笑,夜风吹动他的袍角,明明是冷淡梳理的人,此刻看起来却无比的温柔。 琉璃灯为他们照亮了脚下的路,也引起无数路人的注目。因为琉璃灯太漂亮了,提灯的小姑娘太美,陪在她身边的华服公子,更是俊俏得让人以为那是从天而降的谪仙。 他们走在一起,很难人忽略他们的存在。 “我给你表现一个小术法。”收到这么漂亮的灯,箜篌很高兴,空着的手掐了一个指诀,再次松开手时,如光似火的蝴蝶从她掌心飞出,亮闪闪的蝴蝶围着桓宗飞舞了一圈,最后化作点点荧光消失。 桓宗看着最后一点荧光消失,听到风吹进了他的心里。 呼,呼。 每一下都那么清晰,那么用力。 “好看吧?”见桓宗还愣愣地看着昏暗的半空,箜篌笑着挥袖,无数蝴蝶飞了出来。 蝴蝶身上的光照亮了她得脸,也照亮了桓宗的眼。 观景楼上,安和静静站在最高处,看着夜色中提着琉璃灯的少女,还有那漫天飞舞的蝴蝶。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幻化术法,只要有足够的修为,都能做出来。 拿这种简单的幻化之术,变蝴蝶给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剑修看,这与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对大人说,看他跑得多快有什么差别? 不过,这些蝴蝶很美…… 小院中,葛巾、红菱等人无心入睡,他们坐在院子里的八仙石桌上,喝着早已经没有多少茶味的茶,心里七上八下。 林斛端来托盘给他们换了一壶茶:“诸位道友先去歇息,明日早上我们陪同诸位一起去吉祥阁,有什么事大家可以路上说。” “前辈。”葛巾起身朝林斛拱手道,“夜长梦多,我们 还是等箜篌仙子回来把事情说清楚。” “公子与箜篌姑娘恐怕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 “一炷香之内,箜篌仙子就要回来了。”小师弟收起他扔到桌上的玉龟壳,起身道,“请前辈原谅晚辈们的失礼,我们想去门口迎接箜篌仙子。” 林斛:“……” “诸位请随意。”林斛也认识一些擅长掐算卜卦的修士,比如说十大宗门中的月星门,在掐算一道上,远远高于其他修士。但就算是月星门,也不会有事没事就拿东西出来卜卦。 卜卦师虽不善比斗,但十分受修士尊重,几乎没有多少人敢轻易得罪他们。据说走卜卦一道的修士,有感悟天地之能,所以他们也被大家视为天地大道的口与耳。 大家还要靠着天地大道修炼成仙,谁能逆大道而行? 像吉祥阁弟子这种,有事没事先算一卦的修士,实乃是卜卦师中的奇葩。他们这样做,也不怕天地大道嫌他们事什么事都要烦他,让他们卦象不准? 林斛跟着吉祥阁弟子走到大门口,就看到白衣胜雪的公子与箜篌出现在小巷尽头,箜篌姑娘手里提着能够驱煞抑邪的神器青明灯,随意的姿态就像是提着一盏普通照明灯。 “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箜篌看到他们,加快脚步来到吉祥阁弟子面前。 “仙子,我们还有事想告诉仙子。”葛巾朝箜篌行礼道,“与我们的卦象有关。” “那我进去谈。”箜篌转头对桓宗道,“桓宗,我先跟他们进去。”她提高手里的灯,“谢谢你送我的灯,我会好好收藏的。” 清冷的门口,桓宗与林斛相对而立。 林斛叹息:“公子……” 桓宗琉璃般的眼睛望向他:“嗯?” 林斛最近究竟怎么了? 55.飞宫 “箜篌仙子,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是遇上麻烦了。”葛巾跟师弟师妹们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若是其他人,她们还能说几分留几分,但箜篌不同,她是云华门亲传弟子,若是被她发现他们在有意隐瞒,会影响整个云华门对吉祥阁的看法。 当年吉祥阁人丁凋零,外面都说他们已经被天地大道舍弃,算不出东西来。没有人找他们算卦,就连门下一些有天分的弟子,也加入了其他宗门,最穷的时候,他们甚至连修缮宗门的钱都凑不齐。 就在上代阁主以为吉祥阁就要亡在他手里时,云华门的珩彦宗主却来问他们,愿不愿意依附到云华门下。对于走投无路的吉祥阁而言,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那天夜里,上代阁主他老人家沐浴焚香,在历代宗主的命牌前,给吉祥阁卜了一卦。 大吉。 依附到云华门后,吉祥阁得到了云华门资质的灵石、法器以及各种修炼资料。对于修士而言,最贵重的不是灵石与法器,而是修炼资料。 修炼初期,整个修真界修士学的东西都差不多,但是越往上走,宗门的资助就越重要。就连散修都有一个散修盟互通有无,更别提宗门对弟子的助理。 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宗门都想依附到十大宗门之下,但十大宗门也不是什么附属门派都行,他们的标准各异,实在难有统一的答案。吉祥阁加入云华门多年,云华门从不插手他们的内务,反而在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助力几分。 现在吉祥阁弟子修炼用的秘籍与云华门弟子一样,还能以成本价在主宗买到很多修士捧着灵石都求不来的法器符篆。他们在私底下常常自嘲,一定是历代阁主在天之灵给珩彦门主下了咒,才让他如此想不开把吉祥阁收为附属门派。 听葛巾讲完算卦的经过,箜篌道:“卦象是针对你们,还是整个吉祥阁?” “应该是针对我们。”葛巾见箜篌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关心起吉祥阁的安慰,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们一行人踏入修行已经近百年,竟还要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出手相助,这些年真是白修炼了。 “近来邪修动作频频,你们小心行事也是应该的。”箜篌见他们神情慌张,“明日你们和我一起走,我修为虽是不济,但幸而有林前辈与好友桓宗相陪,也是你我的幸事。” “与林前辈一起的孝栋道友,好像是琉光宗的弟子?” 葛巾道,“我听他称桓宗公子为师叔,难道他是……” “你猜得没错。”箜篌点头道,“桓宗也是琉光宗亲传弟子,不过他不会回宗门,而是与我一起游历。” 琉光宗的亲传弟子…… 葛巾心中大定,对回到吉祥阁这段路程的安危再也不担心了。难怪前些日子会传出箜篌仙子与桓宗公子如何勇斗邪修,救出无数正派宗门弟子的故事,原来是两人在一起游历,见到不平事就出手了。 都说琉光宗的剑修大多冷心冷情,唯一坚持的道只有剑。没想到箜篌姑娘竟然能与剑修关系这么好,还能让他陪着去赏灯赏花,可见其本身是个多令人喜欢的小姑娘。 第二日一早,桓宗打开房门,看到孝栋站在他门外。 “师叔,弟子今日要回宗门,请师叔多多保重身体。”忘剑锋的峰主是松河,孝栋的师父是松河亲传弟子之一。出门之前,师父就跟他说过,若是在雁城遇到师叔,一定要看看他身体怎么样了。 在师父口中,师叔的身体好像出了问题,而且状况非常不好。可是从昨天到今天,不管他怎么看,师叔的身体都不是太糟糕,虽然面色苍白了一点,但还没有糟糕到师父所担心的地步。 “你的师傅是苍山还是苍海?”桓宗记得松河师叔只收了这两个徒弟。 “师叔,家师是苍海。”孝栋内心有些低落,师叔果然不知道他是谁,而且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回去告诉你师父,不要胡思乱想。”在桓宗看来,苍山与苍海这两位师兄哪儿都好,就是想得比较多,这一点随了松河师叔。 孝栋:“……” 这话他不敢传。 林斛出门见孝栋可怜巴巴地站在公子门口,出言为他解围:“孝栋,你先回去,你师叔这里还有我看着。” “有劳林前辈了。”孝栋朝林斛作揖叩谢,跟桓宗道别以后,踩着飞剑离开。 吉祥阁弟子起得很早,或者说这一晚上,他们根本没怎么睡。听到外面有响动,就赶紧起床了。 “你们这么早就起了?”练完一套剑法,林斛见吉祥阁的弟子都已经起床,收起剑:“原本打算请诸位用过早饭再走,但是公子知道大家急于回去,就准备好了吃食放在了飞宫里。等箜篌姑娘起来,我们便可以走了。” “有劳桓宗仙长与前辈了。”葛巾听到桓宗公子竟然用飞宫送他们回宗门,有些不好意 思,这太耗费灵石了。催动飞宫,需要很多灵石里的灵气,所以大多修士出门,都用自己的飞行法器,虽然不如飞宫舒适,至少省钱。 “道友们不必介意,我们原本就打算去贵地,与你们也只是恰好同路。” 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不过是对方愿意帮忙罢了。葛巾心里有数,但是面对林斛那张淡然的脸,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太过客气就会显得矫情,凡事有个度反而更好。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箜篌从房间里一出来,看到吉祥阁的弟子与林斛都在,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天,这天才刚亮。猜到吉祥阁弟子内心可能有些焦急,她往四周找了找。 “公子也已经起了。”林斛猜到箜篌在找桓宗,指了指内院的门,“在外面。” 内院外面有一汪小池,里面种了罕见的七色莲,不过现在并不是七色莲盛开的季节,水面上只能看到荷叶露出的小角。桓宗从冥想中回过神,睁开眼扭头看去,箜篌从内门里朝他这边走来。 “桓宗。”见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箜篌停下脚步朝桓宗招手,“我们准备走啦。” “好。”桓宗站起身,朝她身边走去。 这边箜篌已经找到了桓宗,内院里的几个吉祥阁弟子,却以回屋子收拾的理由,关上门开始占卜。 “今日回宗门,吉还是凶?”葛巾问用灵犀角算卦的红菱。 红菱神情有些慌张:“师姐,我、我算不出来。” 旁边的师弟见状,拿出自己的玉龟甲开始算,可是玉龟甲就像是失去了灵性,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也算不出来?”葛巾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个师弟是他们几个师姐弟中最有天分的一个,入门虽晚,但是对大道的感知能力却是最强的。现在连他都算不出来,说明此行变故重重,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算出说明轨迹。 “师姐,我们该怎么办?”红菱急道,“走还是不走?” 葛巾还没说话,门外就响起敲门声,箜篌仙子在外面说话:“诸位道友,可收拾好了?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走。”葛巾道,“跟着箜篌仙子是吉凶不定,可若是不跟着他们,我们就是大凶,两害取其轻,走。”更何况还有两位剑修同行,厉害的剑修连越阶杀人都不在话下,她还担心什么? 见他们出来,桓宗把袖中的飞宫往空中一抛,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便出现在屋顶上空。吉祥 阁弟子仰头看着这座精致漂亮的飞宫,原来剑修不仅修为高强,而且还特别有钱。 “箜篌,来。”桓宗在空中虚点,一座通往飞宫的拱桥浮现,在空中散发着金银两色光芒。 小姑娘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他就多给她看一些。 “好漂亮的桥。”箜篌飞身踩到桥上往下望,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笑起来的模样,比东边天际刚升起的太阳还要灿烂。 桓宗想,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便是谁也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走到箜篌身旁,对箜篌道:“昨晚你用的那个术法,我回到房间以后,把它学会了。” “变蝴蝶那个?”箜篌扭头看,“桓宗你好厉害,这么快就学会了?” “要看么?”桓宗问。 “要!” 桓宗掐了一个指诀,箜篌身后忽然多了一对金色的蝴蝶翅膀,翅膀带着箜篌飞到飞宫的观景台上,化作无数蝴蝶消失在天地之间。 站在院子里的吉祥阁弟子们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半晌后红菱才结结巴巴道:“他们大宗门亲传弟子,平时都喜欢这么做游戏吗?” “不要乱说话。”葛巾看了眼旁边沉默的林斛,对师弟师妹们道:“都随我上去。” 不对,今天卦象说她宜迈左脚,可是她踏上桥的时候,好像迈的右脚? 到了飞宫上,林斛把一袋灵石倒进飞宫正殿中的祭炉,往里面打入一道神识,飞宫朝雁城外极速飞去。 “大师兄,桓宗真人乘坐飞宫离开了。”师弟推门进屋,声音有些焦急。 “他本就不会在雁城久留。”安和抬手,“由他去吧。从今往后,送往琉光宗的岁礼加重两成。”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为何觉得……大师兄对桓宗真人的离开,不仅不惋惜,好像还有几分欢送的意味在里面? 56.变故 飞宫离开雁城范围,高飞入云层,山川河流与层层白云尽在飞宫之下。箜篌站在扶栏边,隔着结界看着脚下的白云,还有在白云遮挡下,若隐若现的高山与河流。 当人站在高处的时候,大山江河渺小至极,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已经征服了大地的错觉。可是山还是那片山,河还是那条河,没有人可以征服它们,他们生于天地,最后也只会消失在天地之间。 箜篌抬头看着幽蓝的天空,那里如此的广阔,不知这片蓝色后面,藏着什么?修士们梦寐以求仙界,还是另一个不曾接触过的界面? 有人说,修行就是逆天改命,与天地相争。箜篌的观念却与他们完全相反,他们的修行不是与天地相争,而是顺应天地大道,让身心与天地合一,最终得到天地承认,羽化而登仙。他们引入体内的灵气来自于天地馈赠,他们制作法器的资料,也取自于大地。他们所依仗的一切,都是天地赋予的,逆天改命又从何谈起? 桓宗走到她身边,身上带着浅淡又好闻的药香。箜篌侧首看了他一眼,“怎么没在屋子里休息?” “我在窗边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桓宗低头看着飞宫下的白云,“是在担心吉祥阁?” 箜篌摇头,指了指头顶上方的蓝天:“我在看天。” 桓宗抬头看向天空,他的眼瞳中,倒映出一片澄澈的蓝,蓝得毫无杂质。 “刚才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们修士总是习惯了飞翔与站在高处,仿佛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之中……”箜篌手扶在冰凉的玉栏杆上,“可我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 桓宗惊讶地看着箜篌,他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悟道的念头。悟道,重在一个悟字,这个无人能教,也教不了,因为道在本心,除了自己,谁也不能轻易左右别人心中的道。 有些修士,至今陨落也悟不出自己的道,所以才常有人发出朝闻道,夕可死矣的感慨,箜篌在修行方面的天资与心性,实在让人又喜又担心。 “箜篌,我是一名剑修。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剑,有了剑便可斩尽一切邪魔,傲立于天下。”桓宗把手背在身后,神情平静地看着身下的大地,“我就是剑,剑就是我,我心所想,剑即所向,这就是我的剑道。” 箜篌脑子里似乎有灵感闪现,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似悟似疑的看着桓宗,总觉得她面前好像有一条路,但是 她还没有那把打开门的钥匙。 “有些事不用急,当机缘来临时,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桓宗掏出一枚漂亮的收纳戒,“有件东西一直没有给你。” “收纳戒?”箜篌接过戒指,这是枚没有神识的无主收纳戒,她疑惑地看着桓宗,“给我这个作甚?” “前些日子家师听说你与我同行,便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里面都是女孩子常用的一些东西,你看看可又喜欢的?”桓宗一直想找机会把御霄门掌柜给他的那些东西转交给箜篌,但是一直没找到借口。现在见箜篌因未悟出道而不高兴,也不想送东西的理由,想拿出这些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让她高兴。 箜篌用神识在收纳戒里扫了一遍,里面钗环、裙衫、绣鞋、灵石皆有,甚至还有时下流行的披帛、手帕、法杖、飞剑等物,她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收纳戒。传闻中实力高强,冷面寡言剑修,竟然这么细心? 真是……剑修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的斗量。 见箜篌不说话,桓宗以为她不喜欢这些东西:“若是不喜欢,到了吉祥阁我再重新给你买。” “很漂亮,我很喜欢。”箜篌摇头,把戒指放回桓宗手里,“里面的灵石太多了,师伯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收纳戒我不能收,太贵重了,受之有愧。” “师父很少给女孩子送东西,你若是不收,他只会以为你不喜欢这些东西。”桓宗把收纳戒再次塞给箜篌,“更何况你也给他们准备了礼物,何谈受之有愧?” 她也送了礼物,什么时候?箜篌低头看着掌心被桓宗强行塞回来的收纳戒,满头雾水,难道是指那三片鲛人鳞?可那是师门送的,跟她能有多大关系? “宗主,飞剑使者来了。” “又来了?”有过几次收礼的经验,这一次听到弟子说飞剑使者来了,金岳竟觉得自己心如止水,看来人的适应能力当真很强,“有请。” 飞剑使者很忙,就算签收收纳袋的当事人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宗主,他也没有时间多说几句话。等金岳在确认收货的玉简上打进一道神识,飞剑使者便匆匆飞走。 时间就是金钱,他们飞剑使者的口号就是快速、安全、诚信,顾客的时间就是生命。 “宗主,师侄又寄东西回来了?”松河峰主走进大门,看到金岳手里的收纳袋,严肃的脸上竟有了几分笑意,“这次竟然用一次性收纳袋装着,看来里面的东西很新奇。” 至少比前几次用大布袋装着,等飞剑使者从收纳戒拿出来就散落一地看起来讲究。 金岳抬头看松河,松河走到蒲团上盘腿坐下,等着金岳把收纳袋打开,一点准备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见他不愿意走,金岳也不撵他,打开收纳袋往外一倒,小山似的咸鱼干瞬间堆了一地。 被咸鱼臭味袭击的松河:“……” 师侄虽然不爱说话,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个讲究人,怎么往师门寄一堆臭咸鱼回来。当着金岳的面,他此刻走不是,掩鼻也不是,只好偷偷运用灵力,把嗅觉封印住了。 装作没有看到他的小手段,金岳拿起一块咸鱼,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是双翼鱼制成的鱼干。” “双翼鱼?”松河惊讶地捡起一条鱼看了好几遍,“这种鱼鲜做才能保持最好的状态,谁会如此暴殄天物,竟把它做成了鱼干?!”双翼鱼既能在水中游,又能在天上飞,食用后避毒炼体之效,一条能卖近千灵石的高价。抓到这种鱼的人,不是欢天喜地的煮了吃,就是好生养着跟他人换个高价。他活了近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用双翼鱼做成的咸鱼干。 心情……十分复杂。 这一堆咸鱼干,至少有两百条左右,师侄上哪儿找到的这种好东西? “这是什么?”松河在鱼干堆里看到一片金光,顾不上这些咸鱼臭不可闻,扒开咸鱼堆把金色的东西翻找出来。这是一条小鱼干,身上金灿灿的,仿是黄金制成的一般,尽管鱼身上的甲片已经遗失了大半,但是浑身的金色光芒依旧十分刺眼。 “这是……”金岳站起身,从松河手里拿过鱼,“这是……这是龙鱼?” 龙门有三道,当鱼跳过三道龙门后,就会由鱼化龙。但若是越过一道龙门,就算不能化身成龙,身上也会沾上龙气,成为半龙半鱼的龙鱼,这种鱼身上带着龙息,虽比不上龙珍贵,但却十分难得。因为大多没有越过龙门的鱼,都已经被劫雷劈死,能活下来还被人捉住的龙鱼,更是少见得可怜。 “宗主……龙鱼价值一条灵脉,师侄对你可真是太孝顺了。”松河想起自己的那两个徒弟,在他身边跟了五六百年,怎么就没有师侄懂事?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仗着身上有些钱财,看到稀罕玩意儿就喜欢乱买。”金岳把龙鱼用盒子装起来,“这个我给他留着。这些双翼鱼分发到各个峰,也算是他的一片心意。” “宗主,那个龙鱼……” “龙鱼太小不够分。”金岳把盒子扔进收纳戒里,板着脸道,“这些咸鱼老堆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你去叫弟子来,早些把东西分了。” 松河:“……” 瞧那抠门劲儿,活像谁没徒弟似的,他不仅有,还有两个呢! 桓宗并不知道箜篌帮他寄回去的那堆咸鱼干,身价十分昂贵。他陪箜篌坐在飞宫的扶栏里,看着云卷云舒,风起云散。 坐在飞宫房间里的吉祥阁弟子偷偷偷偷看着两人,只觉得男的飘逸出尘,女的美貌鲜活,明明性格毫无相似之处,坐在一起时,却意外的合适。 “师姐,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丰州地界,看来这次的大凶之卦破解了。”红菱朝外面望了望,眼见着飞宫就要进入丰州地界,她心中大安。 只要飞过这片密林,就属于丰州管辖,就算真有邪修作乱,也要顾及三分。 “早跟你说过,在事情没有成为定局之前,不要轻易开口。”葛巾还想训导红菱几句,看到外面的桓宗真人忽然站起了身,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桓宗?”箜篌见桓宗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拔下发间的水霜剑握在手中,“是不是有什么人靠近了?” “有如此警戒之心,看来我徒儿死在你们手里并不冤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云层中传来,却不见人影。 “无须装神弄鬼,现身吧。”桓宗手中银光一闪,龙吟声响,本命剑已到了手中,他看了眼身后的箜篌,并没有撤去飞宫的结界。 “年轻人有能力是好事,但语气太狂妄会显得不太尊老。”一个身着白衣,鹤发童颜,飘飘欲仙的老人出现。若不是他出言挑衅,箜篌只会以为他是哪个宗门里修为高深的长老。 “剑修?”老人盘腿坐在一只暗紫色的葫芦上,抖了抖手中的烟枪,“前些日子我的徒儿到两位别院中做客,竟是一去不回,老朽我忧徒心切,还望二位道友给我一个交代。” 这个老人是邪修?! 箜篌想起刚到雁城时,准备暗算她的那个邪修。那个邪修已是元婴期修为,他师父的修为,又该是何等高深?! “令徒擅闯私宅,意图伤人性命,自然已经伏诛。”桓宗冷声道,“我眼中容不得沙子,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好生狂妄的语气!”老邪修冷哼,“杀人偿命,今日我便以你们的人头,血祭我的徒儿。” 老 邪修不再收敛身上的气息,巨大的灵压震得飞宫外的结界差点破碎分裂,但也只是差点。 箜篌看着晃动不已的结界,担忧道:“桓宗,这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他是黑白二邪尊之一,无苦老人。”桓宗看着对方出尘的模样,“此人心狠手辣,嗜血如命,已是分神期修为。” 57.煞神 “分神期修为?!”箜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师父是出窍期修为,已经是修真界中的高手,没想到这个邪修的修为竟比她师父还要高一个等级。她想了想,把水霜剑插回发髻。 “箜篌姑娘,你这是作甚?”提着剑赶到他们身边的林斛见到箜篌这个怪异举动,疑惑不解。 “师父师兄这些年养我不容易。”箜篌从收纳戒中取出一枚飞讯符,“临死之前,我怎么也要留几句话给他们。” 看着小姑娘面色煞白,拿飞讯符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林斛没有告诉她,就算她有心传飞讯符出去,以白邪尊的修为,多的是手段拦下这道飞讯符。不过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打不过准备留遗书的弟子。 分神期的修为有多可怕,箜篌从未直面感受过。当她看到无苦老人仅仅一个挥袖,就让飞宫在风中飘荡,天地变色时,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渺小,为何修士会称元婴期修为以上的修士为老祖。 早知道今日回命丧于此,她应该买齐妙笔客写的所有书,然后找到他,告诉他,他写的话本很好看,千万不要放弃,最近她都没能买到他的新作,也不知道是他已经放弃不写,还是有其他的事情耽搁了。 她不该带这么多东西出门,现在她死了,身上带的东西肯定全部便宜了那个邪修。越想越气,箜篌气红了眼。 “不要害怕。”桓宗见箜篌手捏玉符蹲在地上,眼眶红红的,分外可怜。他弯下腰,注视着她的双眼,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桓宗。”箜篌抓住他的袖子,“你不要去冒险,你的伤还没好。” “没事。”桓宗对她笑了,笑得很温柔。箜篌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你还没看过我用剑,今天可不要错过。”桓宗转头看着外面用法器攻击飞宫结界的无苦,飞身跳出结界,一身白衣飘飘欲仙。 “桓宗。” “公子!”林斛知道自己不是无苦的对手,转身看了眼箜篌以及吉祥阁众弟子,对他们道:“诸位留在飞宫中不要出来,我去助公子一臂之力。” 箜篌看着林斛追随桓宗而去,收起手中的飞讯符,取下发间的凤首钗,发钗入手幻化为缩小版的凤首箜篌,凤首发出一声尖锐的凤鸣。 “竟然是凤首法器,老夫今日运道不错,竟然遇到了 名门正派的天之骄子。”无苦听到凤鸣声,看着结界后的箜篌,怪笑一声,“你们伤我弟子性命,我取你们正派优秀弟子首级抵命,这生意也不算亏本。”话音一落,他手中的法宝光芒大作,整个空间仿佛都在扭曲,结界在此刻崩塌,巨大的狂风扫荡着飞宫,吉祥阁弟子尖叫一声,差点被扫到飞宫外。 “嗡!” 箜篌拨动凤首上的弦,巨大的声波把这股风挡了回去,她立在栏杆上,发髻散开,乌黑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有点出息。”无苦冷哼,手中的攻势不停,一招血山火海像夹带着无数灵魂的哀嚎而来,整个天地都陷入黑红两色之中。分神期大能的攻势,又岂是一个心动期修士能够抵挡的,若不是有凤首护身,箜篌几乎要被这股气流压得站不稳脚跟。 无苦杀意正浓,对箜篌没有丝毫留手,然而他却无法靠近箜篌,因为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好一个英雄救美,今日我便先杀了……” 桓宗懒得听他的豪言壮语,龙吟剑出窍,便是毁天灭地之势。 “你!”无苦匆匆躲开,却仍旧被剑气所伤,玉冠被凛冽的剑气破成两半,银色长发四散开来,那浑身的仙风道骨瞬间没了大半。 桓宗并没有留给他反应时间,龙吟剑从破空而去,直取无苦的气海。无苦不敢再抱着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抛出本命法宝拦住飞剑,匆匆避过一击。他看向桓宗的眼神又惊又疑,此人骨龄不过三百余岁,为何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自古正邪不两立,正派弟子天分如此出众,哪还有他们邪修立脚之处?不行,万不能让正派有如此弟子,今日必须要把他斩杀于此处! 无苦心中下了狠意,也不再想戏耍这些后辈,拿出了自己真实本领出来。他取出一件浑身冒着黑气的法器,用灵气催动,抛至空中。这件法器叫牵心醉,名字取得很美,却是引发心魔的利器,是他耗费了近三千邪修的丹元特意炼制而出,用来对付正派大能的。 没想到这个秘密武器还没有用到正派大能身上,第一个品尝它威力的,竟是一个年轻剑修。 牵心醉一到空中,就变成一把巨大的伞,伞中的邪气与煞气几乎要凝结为实体,张牙舞爪地想要把所有生灵都吞噬进伞骨中。 “公子!”林斛心中暗暗着急,公子本来就是心境出了问题,若被这把怪异的伞摄走神魄,岂不是雪上加霜?不敢让邪修看到公子的弱 点,他双手结印,巨大的金光从他身上散开,耀眼而又刺目。 “妖气。”无苦冷笑,“妖族遗血竟留在人类身边做仆从,五千年前的妖族何其风光,如今的日子竟如此落魄,倒不如跟着我们邪修,至少不用仰人鼻息。” 这个修士身上的妖气呈金光之色,祖上应该是十分强大的妖族,只是不知道已经遗传了多少代,这股妖气淡得让人辨认不清。 看出林斛试图用自身的血脉驱散煞气,无苦大笑道:“若是你祖上,或许能破了牵心醉。如今你想靠着那点微弱的血脉继承,来破解这个由三千邪修炼制而成的神器,简直就是做梦。” 林斛不理会他,看着在黑雾中的公子,身上的灵气催动得更快。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我只能先送你上路。早些下去,你还能在黄泉路上,迎接你的主人。”无苦五指张开,空气里的水珠全部凝结成冰,冰化作一头尖齿怪兽,张嘴向林斛咬去,意图把他吞吃入腹。 乐声响起,硬生生拦住怪兽张开的大嘴。声音无形无影,无数灵气钻入怪兽冰骨中,水霜剑凌空飞来,把怪兽巨大的头颅斩成了两段。 “箜篌姑娘?”林斛看着云层中抱着凤首喘气的箜篌,没想到刚才吓得连飞讯符都拿不稳的小姑娘,竟然在此刻站了出来。 箜篌浑身上下贴满了各种符篆,腰间发间也都挂着护身法宝,整个人就像是急于炫耀的土财主,把自己所有好东西都摆在了外面。然而此时此刻无人笑她。 “我没事。”箜篌拨弦的手在微微颤抖,拦下分神期大能一击,已经耗费了她身上大半灵力。但是在如此危急关头,她却不能漏了怯。输人不输阵,名门正派弟子的脸面还是要的。 她担心地看了眼被黑气与煞气笼罩的桓宗,伸手接住飞回来的水霜剑,微抬下巴用剑尖指着无苦,“为老不尊,以老欺小,不要脸。” “伶牙俐齿的臭丫头,难道没人告诉你,我们做邪修的从不要脸?”无苦抬头,一头巨大的怪兽再度在空中凝结而成,“嘴硬的小孩子不讨长辈喜欢。” 箜篌不敢跟对方硬扛,从身上扯下一件法宝就扔了出去。法宝与怪兽相撞,法宝应声而裂,怪兽也被炸成了粉末。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法宝有多值钱,有多贵重。 时间就是金钱,能拖一刻算一刻。 林斛也没料到箜篌竟然拿高级法宝炸着玩,难怪云华门敢让才筑基期的弟子出门,这么多 法器足够她扔下几样法宝就跑了。 此刻如果她不管公子还有吉祥阁的那些弟子,便有机会逃命。 被一个心动期的黄毛丫头接连两次挡下了攻势,无苦有些不悦了,他不管桓宗与林斛,直接飞身凌空一掌。 箜篌被这一掌拍得结结实实,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直直跌落云头。 “箜篌仙子。”飞宫上的红菱与葛巾见状,跳出围栏往下飞去,想要寻找生死不明的箜篌。然而巨大的分神期威压压得她们体内灵气乱窜,若不是师弟师妹们眼疾手快用法器把她们拖回飞宫,他们恐怕会当场晕死过去。 “师姐,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葛巾摇摇头,看着厚厚云层下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也是心动期修为,在这个邪修的威压下,连灵气都无法自如的运转,箜篌仙子中了那一掌,岂有命在?她抬头看着空中那把巨大可怖的伞,能救箜篌仙子的人,或许只有他了。 只是这把伞许久没有动静,难道…… 葛巾心中闪过很多灰暗的念头,连忙稳住心神,这把伞不对劲。她并不是万事都朝最糟糕方向想的人,对于他们卦师而言,就算是最坏的死局也有一线生机,生来悲观的修士,并不适合做卦师。 但是在刚才看着伞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各种血肉模糊的场面,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 她仅仅是看了一眼,便有如此威力,被笼罩在伞中的桓宗真人,心神又会受到何等的冲击? 就在此时,浮在空中的巨伞忽然剧烈抖动,发出万千哭嚎声。这个场面让葛巾心中一寒,她想到了无间地狱,那里有无数恶鬼拉着过往的路人,想让他们一起陷入沉沦。 “不要听!”葛巾捂住耳朵,对神情恍惚的师弟师妹们道,“全都封印听感。” 听不到哭嚎声后,果然好受了很多,葛巾忧心更重,怪伞出现这种变化,难道是桓宗真人已经…… 就在这个时候,一头金龙从浓浓黑雾中飞出,金龙张开大嘴,龙吟声惊得天地都跟着动摇。葛巾不自觉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怔怔地看着空中的金龙虚影,直到它把怪伞缠绕起来,让恶鬼哭嚎声变小,葛巾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是桓宗真人?! 浓雾渐消,手持利剑的白衣男人踩着虚空一步一步慢慢走出,眼神冷得仿佛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他转身看着那把巨大的黑伞,扬手挥剑,伴着龙吟,黑伞 被劈成了两段。 “公子……”林斛面色非常难看。 白衣男人神情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袍角在空中飞舞,他冷冷看着无苦老人,唇角微动:“找死。” “你竟然能从里面出来,这不可能?”无苦看着被毁去的牵心醉,心中又恨又恼,他最恨这些高高在上的剑修。生来拥有出众的资质,整日一副正义的模样,令人作呕。 桓宗飞身一剑,他的剑没有花哨的剑招,但是这一招却格外好看,像是从天外而来的仙人,即将惩罚犯了罪的恶人。 轰。 无苦的法宝与剑撞在一起,巨大的气流四散开来,林斛急急回避到飞舟之上,在吉祥阁弟子面前立了一个结界。 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只有无苦心中惊骇不已,他看着本命法宝上细小的裂纹,心疼得仿佛裂开的是他。拼劲全力击退桓宗这一击,无苦不想再战,抛下一件法器炸开,就像逃走。 然而剑修以速度为长,他刚掠出不远,桓宗便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明明这是同一个人,但是无苦却觉得,这个牵心醉里出来的剑修,与方才判若两人。 剑尖刺进他的手臂,血花在苦无白色衣袍上绽放。苦无顾不上伤口,用没受伤的手,勉强挡住对方下一击。 他用牵心醉放出了一个恶鬼,更可怕的是,这个恶鬼要对付的不是名门正派,而是他们邪修。 “想逃?”桓宗丢开剑,一掌拍在无苦胸口,龙吟剑在空中飞了一圈,再度落进他手中,他凌空一剑,剑穿透无苦的腹部。 “你、你……”无苦低头看着插入腹部的剑,脸上露出了惧色。 这究竟是谁? “一百年前,有个叫无喜的邪修,也死在这把剑下。”桓宗从无苦腹部抽出龙吟剑,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垂落,“那个时候你们似乎自称为三色邪尊?” “你是仲、仲……”无苦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眼珠瞪得巨大。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若知道杀了他徒弟的是此人,就算被整个邪修界的人耻笑,他也绝对不单枪匹马跑来送死。无苦后悔不已,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跟他说,杀了他徒弟的只是两个名门正派年轻弟子? 他这哪里是报仇,是来送死! 看着面无表情的桓宗,无苦内心充满了绝望,今日他便要命丧于此。而且就算死了,还要被整个邪修界的王八 蛋嘲笑他是邪修界五百年来最愚蠢的邪尊之一。 若是能够活着回去,他一定要好好培养收集情报的弟子,一定不轻易招惹邪修,一定不会再为了面子,跑来逞凶耍威风。 一定…… 看着桓宗再度举起的龙吟剑,无苦抬头望天,等待死亡的来临。 桓宗在准备杀了无苦的那一刻,往远处的飞宫上看了一眼,但是那里却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对那个小姑娘说,不要怕,不会让她出事。现在他做到了,她去了哪? “她呢?”桓宗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盯着无苦,无苦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冷冰冰的蛇顶住了。 就是因为那个黄毛丫头,若不是那个黄毛丫头,他也不会把这个杀神当成普通的剑修看待。整个邪修界谁不知道,在邪修界有止小儿夜啼功效的煞神,向来是独来独往,砍了他们的人就走,身边何时有过女人? 经验主义害死人,就算是除了长得像人,行事却毫无活气的煞神,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那就他妈是一条狗。还有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说煞神长得丑陋不堪,双目大如铜铃的? 这一定是名门正派的阴谋! □□的名门正派,没一个好东西! “说。”见无苦不说话,桓宗又在他身上捅了一剑,利落的姿势像是在戳一块猪肉。无苦哪敢说那个小姑娘可能被他一掌拍死了,这话他若敢说出去,这个煞神就能在眨眼的时间内,在他身上戳出几十个血洞。 虽然已经死到临头,但他还是有求生欲的。 “我、我没有注意,或许是方才我们打斗的时候,黄毛……”无苦咬了咬舌尖,改口道,“那位漂亮姑娘或许是太害怕,便找地方藏起来了。” “他在撒谎!”抖着肩膀的葛巾踩着飞行法器冲过来,害怕得声音都在发颤,“箜篌仙子被他一掌拍下云端,已是生死不知!” 吾命休矣! 无苦往后一躲,企图避开桓宗即将到来的一剑,然而他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煞神已经消失。无苦当下不在犹豫,跳上飞行法器就逃,连被毁去的牵心醉都没有多看一眼。 桓宗踩着剑在密林上方四处寻找着,吉祥阁弟子以及林斛也都跟着飞了下来,但是他们修为比不上桓宗,被他抛下远远一大截。 密林树多,想要找到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姑娘谈何容易? 桓宗想要 一剑劈开所有树木,又怕误伤到箜篌,只能不断在密林飞翔穿梭,甚至抛出了许多搜寻法宝。 山间水潭处,桓宗看到了水潭中昏迷不醒的少女。她长长的秀发飘在水中,像是密密麻麻的水藻,空中树林间似乎还缭绕着没有完全散开的血腥味。 58.说话算话 “箜篌!”看到潭水中的少女,桓宗想也不想便飞到水面,拦腰把她从水中抱出。 少女浑身冰凉,冷得像是一块冰,桓宗揽着她的手控制不住发抖,面色惨白着吐出几口血。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抖着手指搭上了她的脉门。 “桓宗……”从空中落到水潭的冲击力太大,箜篌掉进水潭后就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觉得有团很温暖的东西靠近自己,她睁开眼看到面白如纸的桓宗抱着自己,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落了几缕在鬓边,不过……这样无损桓宗的美貌,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美貌了。 看到箜篌睁开眼,桓宗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拽着,直到现在才慢慢舒展开:“你怎么样了?”声音嘶哑颤抖,十分难听。 “我没事。”箜篌从桓宗怀里坐起身,扒拉下身上十几道废掉的符篆:“这么多符篆,全废了。” 匆匆赶过来的林斛与吉祥阁弟子看到箜篌脚边满地的符纸:“……” “你们都没事,太好了!”箜篌看到他们完好无缺站在自己面前,大大松了口气,“桓宗,你打赢那个邪修了么?” “邪不胜正。”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件披风,披在箜篌身上,“你虽没有大碍,不过内息还有些不稳,先在此处休息几个时辰,待内息平稳以后再继续赶路。” 他抛出金宫,金宫落地化作华丽的宫殿,挥袖打开金宫大门,桓宗低头给箜篌系披风带子:“去里面洗漱,换身衣服。” 箜篌看着桓宗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桓宗,你的灵台可还好?” “无碍。”桓宗想伸手摸一摸少女白嫩的脸蛋,但却只是动了动指尖。他觉得自己此举有些怪异,就算他再喜欢这个小姑娘,甚至恨不得她是自己的徒弟,可也不该有这种不庄重的念头。 掏出手帕擦去她发梢的水珠,桓宗用术法烘干箜篌身上的衣服:“我们先进去。” “那个邪修已经伏诛了?”箜篌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桓宗的表情,“话本里老有主人公放走坏人,让坏人惹出更大的祸事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林斛扭头瞥桓宗,桓宗面无表情道:“你说得对。” 这下连吉祥阁的弟子都扭头看桓宗了。 “我就知道桓宗你不会做这种事。”箜篌使用灵力过度,精神还未恢复,她走进上次住过的院子里,对众人道,“我先去打 一会坐。” “好好休息。”桓宗道,“把我上次送给你的香熏球放在旁边,可助你早些恢复。” “嗯。”箜篌点头,走了几步回头见桓宗还站在院子门口看她,她朝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桓宗看着少女脸上灿烂的笑,弯起了嘴角:“快去睡。” “哦。”箜篌跑到桓宗面前,把一瓶青元师叔亲手炼制的丹药塞进桓宗手里,才心情甚好的跑进房间。关上门以后,她心里隐隐有些遗憾,桓宗连这么强大的邪修都能斩杀,他的剑法一定很厉害,只可惜她方才竟没有机会好好欣赏。 桓宗看着手中的药瓶,把里面的丹药倒出两粒。丹药上的丹纹清晰,呈祥云形状,这是极品回元丹,整个修真界能够炼出这种丹药的不足十人,云华门的青元峰主就是其中之一。 把回元丹放进口中,桓宗再次召出龙吟剑。 “公子?”林斛看到桓宗再次拿剑,“你拿剑做什么?” “杀人。”桓宗回了简短的两个字,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金宫中。林斛追了两步,便放弃阻拦公子的打算。他转头看向五个吉祥阁弟子,神情平稳道:“我们家公子性格一直很好,只是略忌讳别人说他的私事。” “晚辈等绝不会把方才发生的事说出去半个字。”年轻的小师弟忙道,“请前辈放心。” 葛巾捂住师弟的嘴,陪笑道:“方才有发生过什么事么?晚辈们修为低微,什么都没看见。” 林斛没有与他们争辩,微微点头:“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看过方才桓宗真人与无苦老人的一战,吉祥阁弟子对桓宗真人的修为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知。那么厉害的无苦老人,在桓宗真人的剑下竟是毫无还手之力,每一剑都是山倾海覆之势,连天地都为之颤抖。 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乖乖的保持沉默才是聪敏的做法,更何况高人只是撒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谎。有缺点的高人,才更有人情味,他们理解,真的能够理解。 反正……不能理解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无苦老人伤势严重,却不敢回到邪修界,更不敢出现在修士多的地方,他一路掩饰身份往西疾行,准备找个偏远小村庄躲一躲。 天色将黑,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修士,无苦老人松了口气,他这条命应该保住了。往嘴里塞了几粒丹药,无苦老人准备从云头落下,到山下的村庄找个 理由借住,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龙吟。 他面色大变,连忙召出本命法宝握在手中,转身看向身后,果然是桓宗追了过来。他面色铁青,几个时辰前这个煞神不是已经无心理会他了么,为何又追了上来。 这种有了希望又变得绝望的感觉,让无苦几乎维持不住心境。 “真没想到,我竟有荣幸被你追杀。”无苦祭出一面招魂幡,发狠道,“我修为虽不及你,但既然你不给我活路,我便与你鱼死网破。” 桓宗不理会他,举剑便刺,不过二十余招,无苦便被打得节节败退,身上的血窟窿又多了几个,手里的招魂幡也被削去了一半。 “啊!”堂堂邪修界的邪尊,无苦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欺辱,他自知已经没有活路,抛出手中的本命法器,拦住桓宗致命一击,抬掌往自己灵台处狠狠一拍,逼出了体内的元婴。 就算他死,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煞神。 见无苦准备元婴自爆,桓宗动作快得像是一道闪电,在苦无还没来得及捏碎自己元婴时,他的剑已经削断了苦无的手臂,反手一剑又毁了苦无的灵台。 低头捡起苦无瑟瑟发抖的元婴,桓宗一道神识插入元婴体内,元婴瞬间灰飞烟灭,倒在地上的无苦发出哀嚎声,身上的皮肤开始变得越来越衰老,皱眉爬满了他的脸颊,头发也大把大把脱落下来。 “嗬嗬……”无苦浑浊的双眼盯着桓宗,似乎在问他为什么。 “我不喜欢对人撒谎,尤其是对晚辈。”桓宗一剑刺透苦无的喉咙,看着他的尸首化为枯骨,面无表情道,“对晚辈说过的话,就要做到。” 引出一道精火,毁去无苦遗留下的收纳戒收纳袋等物,桓宗转身便走。 不一会儿,地上的枯骨灰化成尘,夜风起,尘灰在山林间化为了乌有。 桓宗走出这片密林,扶着树干猛咳,抬头看着天际的弯月,他掏出一枚无名老人配置的丹药咽下,跳上飞剑赶回金宫。 “公子。”林斛站在金宫门口,看到桓宗回来,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扫过,“你今日不该去。” “我是一个剑修。”桓宗踏上台阶,走进金宫大门,没有回头,“一个不能用剑的剑修,与死何异?” “公子今日如此,是放不下剑,还是放不下箜篌姑娘?”林斛反问,“公子心中真的明白?” 桓宗转头看林斛,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 在他的眼神下,林斛额头冒出细汗。 桓宗收回视线,垂下眼睑道:“若不是箜篌已拜入云华门,我会收她为我的入室大弟子。”这一生中,他只遇到这么一个处处都合他心意的年轻人,就算她已是云华门弟子,他也舍不得她委屈。 只要想到那双明亮的眼睛有可能露出失望或是难过的情绪,他就忍不住想满足她所有愿望。只可惜……只可惜……此生不能收她为徒,不然他会让她成为整个修真界年轻一辈中地位最高的弟子。 林斛看着公子认真的表情,眉梢微微一动:“公子,无苦可已伏诛。” “今日我与他对战之时,他已伏诛。”桓宗转身道,“从此以后,邪修界再无此人。” 林斛:“……” 撒谎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让其他人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与漂亮小姑娘相处以后,公子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个谎话连篇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箜篌从软垫上起来,昨晚她明明在打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睡了一晚上,体内的经脉早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灵力使用过度的恶果还没有完全消解,现在的她全身上下,除了头发与指甲不疼,其他地方就没一块儿是舒服的。 懒洋洋地趴回软垫上,箜篌挥手把床上的被子取过来盖在自己身上,恨不能让自己变成一颗球,这样就可以团成一团不用动弹。 门外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在她门外站了一下,又转身离开。 箜篌勉强睁开眼,朝门外道:“是桓宗吗?” 已经往回走的桓宗听到箜篌的声音,停下脚步:“你醒了?” 房门打开,披散着头发,身上裹着宽大外袍的少女趴在门边:“现在要去吉祥阁了吗?” 桓宗看着箜篌露在外面的脖颈与若隐若现的锁骨,听到院子外传来的脚步声,大步上前把她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走到院门口的红菱:“……” 刚才蹿进箜篌仙子房间里的男人,是……桓宗真人? 59.丰城 “桓宗?”箜篌看着桓宗走进她的屋子关上门,以为他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她,忙压低嗓门问:“出了什么事?” 关上门以后,桓宗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荒唐,他的目光扫过箜篌的脖颈,又飞快移开,“无事,我就是过来看看。” 箜篌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桓宗是在担心她的身体,她弯腰把软垫上的被子抱回床上:“我真的没事,就是灵力有些使用过度。” “嗯。”桓宗看着箜篌叠被子,又看着她整理头发,意识告诉他现在应该离开箜篌的房间,但是脚跟却不太听话。 房间里有自动蓄水的法器,箜篌取了水洁面漱口,转头见桓宗背对着她,忍不住笑了:“昨天幸好有你在。” “也许不与我同行,你也遇不到这些事。”箜篌遇到他以后,就一直在陪他找药。若不是遇到他,也许她会遇到几个志同道合,年轻有活力的好友,乘着飞剑游遍千山万水。而不是陪着他这个病弱又无趣的剑修,一路上还遇到不少的意外。 “可不能这么想,也许没有遇到你,我早就被其他修士欺负了。”箜篌认真的反驳道,“也或许我找不到突破心境的机缘,现在还处于筑基期的瓶颈。” 桓宗回头,见箜篌已经坐在梳妆台前,脑子里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若干年后,是否会有个出色的男修,陪在她的身边,看她梳妆,为她画眉? 把这个男修的脸,代入琉光宗任何一个叫得上名号的男弟子,都让桓宗觉得这些弟子根本配不上箜篌这样的好姑娘。 “桓宗?桓宗?”箜篌问桓宗的剑叫什么名字,结果转头发现他盯着她的梳妆桌发呆。箜篌疑惑地低头看向桌面,上面除了胭脂水粉便是一个钗环首饰,有什么东西值得桓宗注意吗? “桓宗,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箜篌担心桓宗身体出了问题却不告诉她,上次杀那个元婴期邪修的时候,桓宗内息就有些混乱,无苦老人是那个邪修的师父,修为更为高深,桓宗的灵台没有问题吗? “没有。”桓宗想起上次箜篌不理他的经历,摇头道,“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你能再说一遍吗?” “真的没事?”箜篌起身走到他身边,用灵力探了一下他的灵脉,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才走回梳妆台继续梳头发,“我刚才想问的是你那边剑的名字。” “它叫龙吟。”桓宗祭出龙吟剑,摸着剑鞘上的龙纹, 龙纹仿似活着一般,连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 龙吟剑在桓宗手里,看起来就像是一把不起眼的玄色铁剑,但是在出鞘时,却能拥有无比耀眼的光芒。箜篌在剑上,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气息,威严却又不像是灵力的冲压。 难道这就是剑意? “这把剑……已经开了灵智?”箜篌道,“你用它的时候,我听到了龙吟声。” “铸造它时,我取了皇宫御座上的龙含珠投入玄金铁中。”感受到手中龙吟剑的颤抖,它想出鞘,想与他这个主人比肩战斗,“或许是染上了皇族的龙气,所以剑成之时,有龙云缭绕,所以便为它取名为龙吟。” “好名字。”箜篌把这个名字在舌尖轻轻念了一遍,“龙吟。” “它适合你,你也适合他。”白衣仙侠乌金剑,斩尽天下邪魔。箜篌听着龙吟剑发出微微颤鸣声,“听说剑修的剑术达到天境时,能与剑心灵相通,是真的吗?” “不仅是剑修,所有修士都可以做到与本命法宝心意相通。”桓宗抬头看箜篌,“我相信你日后也会做到。” 也? 箜篌意识到桓宗与他的剑已经心灵相通:“那它现在的心情好吗?”她指了指桓宗手中的剑。 “好。”桓宗收起龙吟剑,“它知道你在夸它。” “真的?”箜篌有些惊讶,没想到剑也有情绪吗? “自然。”桓宗见箜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神情温柔起来,“它也很喜欢你。” 箜篌笑弯了眼,连剑都喜欢这种夸奖,实在太能取悦她了。 “桓宗,你剑术这么厉害,年龄比仲玺真人小,长得也比他好看,为何外面的人都只夸他?”想到桓宗身为琉光宗的亲传弟子,明明什么都不比仲玺真人差,偏偏外面的人却只吹捧仲玺,这让她莫名有些不平。 这事与仲玺真人无关,她也没有资格去怪这位为修真界斩杀过妖魔的真人,但是看着桓宗苍白俊美的脸,箜篌就很难对仲玺真人产生好感。若不是桓宗身体虚弱,肯定比仲玺真人做得更好,世人也不会只知仲玺而不闻桓宗。 桓宗愣住,他看着箜篌捧着脸为他抱不平,忍不住笑:“你不喜欢仲玺真人?”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桓宗你比他更好。”箜篌把水霜剑幻化而成的发钗插进发髻,“再说了,我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仲玺真人再好都比不上你。” 这种“我觉得你好,那你就是最好。别人不知道你好,是别人没眼光”的小姑娘心态,桓宗以往只会觉得幼稚可笑,但是话从箜篌嘴里说出来,桓宗只觉得可爱。 “傻姑娘,其实我就……” “箜篌姑娘。”门外响起林斛的声音,桓宗确认箜篌衣服已经穿戴整齐,才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门外,林斛带着五名吉祥阁弟子站在院子里,他低头看他们,“何事?” 林斛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间:“吉祥阁弟子担心箜篌姑娘身体,所以过来看看。”不过开门的人为什么会是公子,虽然他们修真界不太讲究男女大防这种问题,但是一个几百岁的男人,大早上待在人家小姑娘房间里,是不是有些不妥? 红菱发现桓宗进了箜篌房间以后,既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又担心出什么事,所以便带着师姐师妹师弟们找到林前辈,以关心箜篌仙子身体的名义,让林前辈带他们到箜篌仙子房间探望。 看到桓宗衣衫整齐的出来,红菱偷偷松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箜篌仙子才多大,桓宗真人出身名门,修为高深,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怎会是那般急色之人? “你们都起了?”箜篌从桓宗身后走出,“既然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启程。” “回去的事情不急,有真人与仙子在,我们又无需担心安危问题。不如再此地休息几日,等仙子身体痊愈以后再走?”葛巾想起无苦老人拍在箜篌胸口的那一掌,都忍不住替箜篌感到疼。 “没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箜篌担心邪修行事毫无章法,早些赶到吉祥阁她会比较安心。 跟在葛巾身后没有出声的红菱偷偷观察桓宗,她发现看起来冰冷无情的桓宗真人,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箜篌仙子身上。就连师姐说话的时候,对方都没有多看他们这些吉祥阁弟子一眼。仿佛他们的存在,对他无足轻重,在与不在也没有什么差别。 这是一个天生冷心冷情的男人。 “桓宗。”箜篌伸手撤了桓宗一下袖子,“我们现在走,好不好?” 桓宗沉默片刻:“好。” 在箜篌面前,他很难说不好。 经历了昨天时,再度踏上飞宫时,箜篌已经没了看风景的兴致。她盘腿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没有翻过几页的话本,目光频频往外。 外面,桓宗凭栏而立,林斛站在他身后,递给他一枚刚收到的飞讯符 。 飞讯符里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他送的礼物已经收到了,日后再买这些贵重的东西,不要自掏腰包,可以让宗门资助。 桓宗用神识在飞讯符扫了好几遍,确定里面并没有暗语,或是其他意思。可是……箜篌上次寄过去的,不是一袋店主卖不出去的咸鱼? 云华门内,新入门的弟子看到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着“今日主菜双翼鱼”几个字,以为自己眼花了,或是膳食堂的师叔们写错了字,他们这么多弟子,双翼鱼不仅贵还难买到,怎么可能拿来做主菜? 然而当他们端着菜盘出来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竟然真的是双翼鱼,而且还是一大盆双翼鱼。他们开始忍不住怀疑,云华门做不了修真界排名前三的宗派,会不会是因为吃得太奢侈,把宗门吃穷了? 就连平时有些挑食的归临看到满满一盘红烧咸鱼干后,也跟着沉默了。他实在不敢相信,双翼鱼会被做成如此丑陋的咸鱼干,更可怕的是,云华门居然把这种好东西摆到膳食堂里,连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都能分到这么多。 “我打听到了。”身手矫健的小师妹端着碗回来,“我听一个内门师兄说,这些双翼鱼是外出游历的箜篌师叔让飞剑使者送回来的,箜篌师叔还特意交代,要让所有弟子都尝一尝。” “箜篌师叔真厉害。”高健演由衷感慨,能遇到这么多双翼鱼,还愿意花大价钱买回来让他们吃,这是何等的深情厚谊? 归临想起了初入山门那一日,飞在空中的那个美貌女子。 咽下口中的鱼肉,归临对云华门观感更加复杂了。放眼整个修真界,还有哪个门派会拿这么昂贵的食材,让所有弟子品尝? 难道不是应该只给亲传弟子或是表现得更好的弟子,以此刺激其他弟子的上进心? 所以整个云华门上上下下都如此懒样不进取,不是没有原因的。 飞宫进入丰城地界以后,降落在城门外。看到熟悉的城门,吉祥阁弟子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之情,若不是顾忌此处还有箜篌桓宗等人,他们早就跑过去了。 进入城门后,箜篌就看到路上有不少行人与这几名弟子互相打招呼,还有大爷大妈拎着米面鸡鱼找他们算卦。 “葛巾姑娘,我老头子送我的发簪掉了,你能帮我算算丢在哪里了么?” “葛巾姑娘,烦请你帮我算一算走失的牛去了哪?” “葛巾姑 娘……” 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箜篌拉住桓宗的袖子往后猛退几步,对桓宗小声道:“人民的战斗力是无穷的,我们躲远点。” “箜篌?”成易看到箜篌与桓宗站在人群外,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可爱白嫩,无比乖巧又上进的小师妹,刚才扯了其他男人的袖子?! 60.结界 听到有熟悉的人叫自己,箜篌回头看到站在街对面的成易,喜出望外:“大师兄?!” 成易负手微笑,穿过人流朝箜篌走去。 “大师兄!”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箜篌小跑着奔向成易,伸手扑到成易身上,“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近来邪修作乱,师门担心附属门派遭难,便派了我们这些亲传弟子到各个门派驻守。”成易伸手扶住箜篌,假装动怒,“出去历练一段时间,怎么还这般没规矩?” “我这是看到师兄你高兴的嘛,自己人讲什么规矩。”箜篌扯着成易的袖子摇啊摇,“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 成易伸手点箜篌的额头:“没良心的小丫头。”他想起箜篌已经晋入心动期,伸手探了探箜篌的脉搏,经脉浑厚有力,看来渡劫的时候很顺利。 眼睁睁看着箜篌朝一个陌生男人跑去,甚至扑到了他的身上,桓宗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不久前箜篌还拽过此处。眼见箜篌任由陌生男人查探经脉,还对他又说又笑,桓宗缓缓垂下眼睑,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眼见公子朝箜篌姑娘走去,林斛静静地留在原地。以往的公子,是绝对不会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贸然加入别人的交谈。或者说,公子根本不愿意与他人多说一句话。 “箜篌。”桓宗在离箜篌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如黑琉璃的眼眸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 正在与成易叙旧的箜篌立刻回头,对上桓宗那双漂亮的眼睛,笑得眉眼弯弯:“桓宗,我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大师兄成易。”对箜篌而言,成易亦兄亦父,是她非常最重要的亲人之一。 桓宗对上成易打量的目光,抬起手行礼,袖摆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成易道友好。” “道友好。”成易听到箜篌称其为桓宗,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甚至整个云华门都挑不出比他更好看的男弟子。初看,只觉得他是没有修为的普通病弱美公子,但是随着对方靠近,成易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普通人。 “桓宗是琉光宗的弟子,一路上多亏了他与林斛前辈同行照顾。”箜篌向成易介绍桓宗,“桓宗特别厉害,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听到自己当做女儿养的小师妹夸其他男修有多厉害,成易内心复杂难言。不过想到小师妹能让琉光宗的剑修与她同行,并且处处照顾,成易内心的酸涩复杂中,还带了几分 诡异的得意。 不愧是他箜篌师妹,出门在外,就没什么事能够难倒她。 “多谢桓宗道友对小师妹的照顾。”成易拱手道,“小师妹年幼不知事,这一路上,让道友操心了。” 桓宗想,若他是箜篌的师兄或是师长,现在开口向外人道谢的就是他,与箜篌更亲近的也是他。 “成易道友客气,我与箜篌是朋友,互相照顾本是应该,谢来谢去反而生分。”桓宗不轻不重道,“这一路上箜篌助我良多,即便要说谢,也该是我才对。” “你们都别谢了。”箜篌见师兄与桓宗谢来谢去,伸手拉了一下两人的袖子,“得知吉祥阁没有什么事,我就放心了。跟我们一同赶回来的还有五名吉祥阁的弟子,师兄你带他们一起回去。” “你呢?”成易与五名吉祥阁弟子互相见了礼,转头对箜篌道,“你外出奔波这么久,先去吉祥阁洗漱休息一番,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们师兄妹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我与桓宗贸然打扰,会不会不太好?”箜篌转头看桓宗,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无事,我与林斛就住在附近客栈里,你若是有事,到客栈来寻我们就好。”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包灵果,“这些是你喜欢吃的灵果,去了吉祥阁也别忘了吃。” “怎么能让你单独住客栈里。”箜篌不接灵果,“你别闹。” 单独? 林斛眉梢动了动,在箜篌姑娘眼里,他与公子是一体,还是他存在感太弱? 成易:“……” 这是什么跟什么?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恶家长,要强行拆开两个感情正好的玩伴,两玩伴无奈之下,只好开始分玩具,并且约好下次哪儿见面? “桓宗真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您若是愿意来鄙派做客,是鄙派的荣幸。请真人赏面让在下与在下的宗门能够招待您。”好不容易从百姓围堵中挤出来的葛巾看着面色苍白的美男子,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他独自站在窗前赏月的画面,箜篌姑娘与他感情那么好,怎么能让他们分开? 更何况桓宗真人可是琉光宗的亲传弟子,他愿意来他们这种小门小派做客,还是给他们长脸了。 桓宗看箜篌,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桓宗转身对葛巾作揖:“既如此,便叨扰贵派了。” “不敢不敢。”葛巾哪敢受桓宗的礼,连忙避开道, “真人请。” 成易微笑道:“桓宗道友太过客气了,贵宗与我们云华门是多年的交情,何须讲究这些小规矩。”吉祥阁是云华门的附属门派,其他的大宗门为了避讳,不会在无故的情况下,私下与已经依附宗门的小门派来往,免得被误会为挖墙脚。 据传千年前,有邪修用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让昭晗宗与九凤门产生过巨大的矛盾。后来邪修的阴谋拆穿,九凤门与昭晗宗也不再互相针对,但是直到现在,这两大宗门之间的关系都不咸不淡,私下很少有往来。 所以为了避免踏上昭晗宗与九凤门的老路,现在的大宗门都很注意这个问题。 现在修真界排名前十的宗门中,琉光宗威望最高,昭晗宗与九凤门势均力敌,走的都是剑气双修路子。清净寺是佛修门派,没有大事发生时,他们就爱待在自己的山头种菜念经,仿佛种出满园水灵灵的萝卜比修真界的杂事有趣多了,依附在它门下的都是佛修门派。兽王宗、丹霞楼、两仪宗都是传承几千年的老牌宗门,这些年虽然没有太多惊才绝艳的弟子出现,但教出来的弟子各个都拿得出手。剩下的三个宗门里,碧羽门与他们云华门一样,并不单授一种修炼方法,各种弟子都收。月星门最擅长推演,这个宗门的弟子人数最少,也不爱在外面露面,虽然在十大门派中垫底,但是几乎没有哪个门派敢打他们的主意,就连喜欢找事的邪修,都很有默契的避开这个门派。 所有修士都知道,擅长推演的修士,也能够下咒,得罪了这类修士,容易败气运。气运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修行太重要了。 十大宗门各有各的处事风格,但是在维护修真界和平方面,都付出了不少的精力。各大宗门都知道现在的和平来之不易,所以在很多有可能引起误会的事情上,也都加倍小心。 谁都不想做毁掉和平的罪人。 “仙长、仙子随我来。”葛巾见云华门的仙长与桓宗真人已经谈妥,笑着在前面带路。想让她帮着算卦的百姓,看到她身后的桓宗与成易后,当即不敢再靠近,转头就走。 见势不对,掉头就溜,也算是丰城百姓保命绝招之一了。 “贵城的百姓真热情。”箜篌看了眼后面被百姓们围着的红菱等四人,看得出吉祥阁与当地百姓感情很好,不然这些百姓也不敢与他们如此亲近。 “让仙子见笑了。”葛巾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百姓送的瓜果蔬菜,“我们很小就入了阁,师长为了锻炼我们推 演能力,常带我们到街上替百姓免费算卦。街上很多百姓,不是看着我们长大,就是我们看着他长大。今日见到我们从外面历练回来,难免热情了些。” 对于修真的人来说,看到刚出生的婴幼儿渐渐长大变老,而他们还是年轻的模样,难免会心生感慨。 箜篌理解地点头,她想到了雍城,雍城的百姓对他们这些云华门的弟子,不也是如此。 与精致讲究的和风斋相比,吉祥阁的建筑就朴实很多,不过阁内的气氛却同样温馨。阁内的弟子见到葛巾,都很高兴,得知箜篌与桓宗的身份后,又恭敬不失热情地引他们去了阁主所在的院子。 身为主宗派来的使者,成易在吉祥阁地位很高,但凡有弟子路过,都会向他恭敬行礼。但不管行礼的弟子修为如何,成易都会认真回礼,跟在他后面的箜篌,也会笑眯眯地跟着一起回礼,并没有因为他们是主宗的亲传弟子,产生半分傲慢之情。 跟在他们后面的林斛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加入云华门后的附属门派,几乎没有半句对云华门不好的话传出。要知道,即使是威望最高的琉光宗,也会有附属门派弟子抱怨他们主宗的规矩太严苛。 进了主殿,林斛等人见到了吉祥阁的阁主。 阁主是个微胖的老者,笑起来时一团和气,就像是街头巷尾最常见的热心大爷。若不是他身上带着元婴老祖才能有的灵压,恐怕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位阁主。 看到他们进来,阁主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还让弟子端来了大盘的瓜果点心。看着桌上硕大的盘子,还有盘子里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瓜果,箜篌赶紧把边缘处的灵果取下来,免得它们滚到桌子下面去。吉祥阁待客的心意太实诚了,这么多灵果,他们哪里能吃完? “这种果子甜中带着些奶香,箜篌仙子尝尝可还喜欢?”阁主望向箜篌的眼神十分慈祥,就像是老爷爷看到了可爱的孙女,想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她。 箜篌也不客气,拿着灵果啃了一口,对阁主点头赞道:“很好吃,多谢阁主。” “这种灵果是我们丰城的特产,其他地方就算能够栽种出来,味道也不正宗。”阁主给箜篌讲解这种灵果对栽种环境有多挑剔,又说外面有很多假冒伪劣产品,只是外形像,实际并没有真正灵果的功效。 眼见阁主马上就要给箜篌仙子讲解如何移种灵果苗,葛巾有些坐不住,开口道:“阁主,箜篌仙子与桓宗真人一路上为 了护我们周全,舟车劳顿,我们先安排他们休息吧。” “对,葛巾说得对。”阁主站起身,“箜篌仙子你也累了,先去休息,明日我再跟你细说。” 葛巾:“……” 她没有想到师父竟然揪着一个小姑娘讲什么种树,这哪是年轻姑娘感兴趣的事?扭头去看箜篌,对方脸上不仅没有不耐,反而连连点头道:“好呀,好呀。” 葛巾:“……”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她也是看不懂了。 凌忧界以东面为尊,所以箜篌、桓宗住的院子与成易相邻,都在东边。桓宗想像往日一样送箜篌回房间,转头却看到成易已经领着箜篌进了她的院子。他脚下一顿,立在原地看着箜篌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桓宗。”跨进院门的箜篌回头,对上桓宗的视线,“不要忘了吃固元丹。” “好。”桓宗眉眼舒展开,眼中蕴满了温柔。 成易的眼神落到桓宗身上,然而本该反应很灵敏的剑修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大师兄。”箜篌伸出手指戳成易手臂,“走啦。” “琉光宗近来往宗门连送了两次厚礼,说是为了感谢你对他宗门弟子的照顾。”成易推开房门,检查了一遍房屋,在床上替箜篌多铺了两层被子,把屋里的香换成了箜篌常用的凝神香,“我观这位桓宗真人身体好像不太好?” “嗯。”箜篌没有说桓宗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是道,“不过他并没有麻烦过我什么,倒是我常常受他与林前辈照顾。” 成易叹息:“很喜欢这个桓宗?” “喜欢呀。”箜篌点头,见成易好像不太高兴,眼珠一转抱住成易手臂摇来摇去,“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师兄,真的。” “不是最喜欢师父跟你二师兄?”成易挑眉看她,原本他以为箜篌对桓宗有男女之情,听到她这么回答,他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箜篌才多大,又被他们养得天真活泼,哪会这么早就懂得男女之情? “他们又不在这里,哄你开心最重要。”箜篌吃吃的笑,松开成易的手臂,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枚不太好看的男用扳指,“这是我炼制出来的法器,虽然没太大用处……” “很好看。”成易把扳指戴在了大拇指上,“没想到你出来这一段时间,连炼器都已经学会了。” “是桓宗教我的,刚开始那两天,我用普通的真火炼制,就炼 出一个灰扑扑的铁环。后来桓宗拿精火给我练手,我就把这个扳指炼制出来了,这可是我第一件成品。”看着黯淡的扳指戴在师兄干净修长的手指上,箜篌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丑了些。” “胡说,我们家箜篌炼制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丑。”成易笑了,“我当初学炼器,花了足足三个月,才炼制出一件半成品,你比师兄出息多了。” “你又哄我。”箜篌哼了哼,“我学不好掐算的时候,你说你也学了好久都算不好,结果灵慧师姐告诉我,你只花了一个月就学得很好了。” 成易失笑,他这次并未哄骗箜篌,当年他学炼器,确实是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像箜篌这种仅仅学习几天时间,就能炼制出法器的修士,实在太少了。幸好裴怀师叔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他肯定会生出把箜篌抢到午阳峰的心思。 不过箜篌说,那个桓宗真人拿精火给她练习炼器?精火难得,很多炼器师在炼制普通法器时,根本舍不得用精火,更别提拿来练手,看得出这一路上,桓宗真的很照顾师妹了。 “你先休息,明天早上我再来叫你用饭。”成易调好香炉盖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师兄亲手做的都好吃。”箜篌至今还记得,当年刚到云华山时,师兄担心她刚来山上,不习惯去膳食堂与其他弟子一起用饭,又觉得吃辟谷丹对她不好,每天都会在栖月峰亲手给她做饭,直到她与宗门里的师姐师兄们都熟悉以后,师兄才渐渐不做了。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常常吃到师兄做的饭菜。 “嘴巴这么甜,幸好你不是男儿郎,不然多少女子被你这张嘴哄骗去。”成易失笑,“休息吧。” “你怎么就不担心好儿郎都被我这张嘴哄骗?”箜篌打个哈欠,“那我去睡了,明天早上一定要叫我。” “好。”成易把她摁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就住在你隔壁。” “嗯。”箜篌安心的闭上眼,她使用灵力过度,现在还没完全缓过劲来,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见箜篌闭眼就睡着,成易替她放下纱帐,走到门口时又不放心,怕邪修半夜突袭,于是又在屋子外面加了好几道结界。 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即使已经长大成人,在他的眼里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总觉得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能让他放心。 深夜,林斛站在院子里,看着窗户上的倒影,走到窗边小声道:“公子,夜已深, 你该睡了。” 门被打开,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桓宗走出来:“你为何还没睡?” “我见你屋子里的灯还两着,就来看看。”林斛见桓宗望着隔壁院子方向,“公子是在担心箜篌姑娘?” 桓宗没有说话,这段日子箜篌跟他住一个院子,虽然两人没有在一个屋子里,但是桓宗觉得,有箜篌住在旁边的屋子里,仿佛他住的房间也染上了几分鲜活气。 “成易是箜篌姑娘的大师兄,听说自从箜篌姑娘加入云华门后,这个大师兄就待她极好。箜篌姑娘小时候的头发是他输的,衣裙也是他买的,就连很多修炼术法也是他亲手教的。箜篌姑娘与他在一起,是不会受委屈的。”林斛道,“你放心去休息吧。” “林斛。”桓宗忽然转头看他,“我若带箜篌去琉光宗,收她为我的关门入室大弟子,她会愿意吗?” 林斛:“……” 风吹动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 “公子,这种事先不提箜篌姑娘会不会同意。若你真的这么做了,我们琉光宗与云华门恐怕会打起来。”林斛见桓宗不像是在说笑,“夺徒之恨,不共戴天。” 桓宗再度沉默下来。 “箜篌姑娘的性格,也不适合待在琉光宗。”林斛观察着桓宗的神色,“每日天不亮就需起床练习挥剑,轻口欲重修行,喜怒不能形于色,箜篌姑娘是个爱笑爱玩的性子,让她去琉光宗,岂不是委屈她?” “你说得对。”桓宗垂下眼睑,“琉光宗不适合她。” 月色下,桓宗的脸看起来有些清冷,林斛想要多说几句,可是看着桓宗没有丝毫情绪的脸,他沉默了。 即便公子再喜欢箜篌姑娘,他们也有分别的一日。修真无岁月,有时候闭一次关就是几十年上百年,待两人再相见时,人还是那个人,然而心境或许早已经不同。 剑修们冷心冷情,并不是他们生来没有感情,而是感情异变,普通人寿短,生死与时间都是对感情的消磨。心境对剑修的影响太大,若是因为外物毁了道行,一生修为就没了。 很多剑修为了保持对剑道的纯粹之心,变得越来越冷漠,成了高山上的积雪,海底的深渊,终年没有感情的起伏。这种做法对或是错,没有人能够说明白。 几千年前,甚至还有剑修杀父杀母杀妻杀子证道,幸而大道不成,才没让更多的剑修效仿。 公子可知道,他对箜 篌姑娘的态度,早已经超过了往日对待他人的态度? “你去睡吧。”桓宗抬了抬手,“我在这里坐一会。” “公子。”林斛欲言又止,半晌后道,“箜篌姑娘早晚会回云华门的。” 桓宗转头看他,眼瞳在夜色下黑得不见底:“我知道。” 林斛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桓宗抬头望天,乌云靠近弯月,试图遮住它的光彩。他朝空中一挥,乌云散去,月辉洒满整座吉祥阁。他脚尖一点,站在围墙之上,望着箜篌房屋的方向。 房间外,被下了好几道结界,似乎在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主院,阁主关上窗户,摇头叹息:“现在的小年轻,一个比一个奇怪。”好好的一个剑修,大半夜不睡觉,穿着白色锦衣站在墙头吹冷风,这是什么癖好? 就像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天地大道算不出什么,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反而要算上几卦,都是古古怪怪的毛病。 第二天早上,箜篌听到门外的敲门声,以为是大师兄叫她起床,睡眼惺忪的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人是桓宗,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灵气四溢的灵果,灵果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桓宗真人?”成易端着盛满早餐的托盘走进院子,在箜篌门口来来去去看了好几眼,桓宗真人怎么能靠近师妹的屋子? 他立下的结界呢? 61.告密 内心虽然充满了疑惑,但是在外人面前,成易还是维持着云华门栖月峰大弟子的稳重气质,虽然云华门在外面的名声,与稳重已经没有太大干系。 “桓宗道友,这么早就起了?”成易走到箜篌面前,把托盘放到她怀中,“喏,你想吃的早餐。” “谢谢大师兄。”箜篌端着托盘朝成易笑了笑,桓宗把递出去的灵果收回来,被箜篌一把抓住了碗,“我还没吃呢。” “我帮你拿进去。”桓宗看了眼她手里的托盘,“小心别把早饭弄倒了。” “饭食我准备了两份,桓宗道友与箜篌一起用。”成易看着桓宗碗里那些珍稀灵果,不想让琉光宗弟子觉得他们云华门连一顿早饭都舍不得请。 只可惜他本来准备跟箜篌一起用早饭的,只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桓宗了。 “多谢道友,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桓宗连委婉的拒绝都没有,直接答应了下来。 “不客气。”成易维持着微笑,内心毫无波动。 “大师兄,你也一起啊。”箜篌道,“这里有点心灵果还有你做的早餐,我们三个人吃绰绰有余。”箜篌转身把门大打开,让桓宗与成易进门,“你们不要站在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门口有花儿呢。” 门口是没有花,但原本是有结界的。成易走到桌边坐下,揭开托盘上的盖子,里面摆着一罐肉粥,一笼蒸饺,几道小菜。 把粥分成三份用碗装好,成易问箜篌:“昨夜睡得可好?” 箜篌点头,端起肉粥喝了口。 成易与桓宗的视线对上,桓宗对成易点了点头,成易对桓宗礼貌微笑,两个陌生的男人面对面坐着,寂静的气氛中带着几分尴尬。 “箜篌,方才我看到你屋子外面有结界,就顺手撤去了。抱歉,我这么做可能有些失礼。”桓宗对箜篌歉然道,“我忘了这里不是我们平时住的时候。” “结界?”箜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扭头问成易,“师兄,是你立的?” “这里毕竟不是云华山上,所以我就在门外立了几个防御结界。”成易之前就猜测结界是被桓宗毁去的,但又觉得琉光宗的弟子做不出这种事,没想到对方真干得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就算这里是我们的附属门派,多保持几分警惕是没有错的。”成易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是不喜欢,今晚我 就不立结界了。” “还是师兄想得周到。”箜篌连忙道,“没有不喜欢。” 三人用完饭,成易见桓宗坐着不离开,想着自己说的话也不算什么宗门机密,便直接开口道:“近来修真界不够太平,你在修行方面也有所突破,不如等此事了了,与我一起回云华山?” 箜篌啃灵果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头看向桓宗,桓宗垂眼睑没有表情。 “你出门以后,师父与几位师叔都很想你,就连青元师叔都像我问了几句你什么时候回去。”成易原本也不想这么早就把箜篌叫回去,但是近来修真界不太平,他无法放心。 “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现在暂时还不想回去。”箜篌放下灵果,“还请师兄转告诸位长辈,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成易担忧地看着箜篌,师妹该不是看多了话本,产生了拯救修真界的念头,准备与邪修们一决雌雄,所以才不愿意回去?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内容,成易既觉得师妹不会如此幼稚,又担心她真的受到了话本影响。 在不危害宗门的前提下,云华门的长辈并不爱做为难后辈的事。听到箜篌拒绝,成易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与担忧,却没有强行要她回去,只是叹气道:“你若是现在不想回去也没关系,只是在外面千万要注意安全。遇到坏人先不要冲动,一定分辨他还有没有帮手,能不能打得过他们才出手。” “师兄你放心,我知道的。” “外出游历手册看完了没有?” 箜篌继续点头:“全都记住了,一条都不会忘。” “记住了没用,还要活学活用。”成易把收纳戒里的符篆法器等物拿了出来,“这些是我出门前长老与峰主们交给我的,他们跟我说,若是在丰城遇到你,就转交给你。” “这么多?”箜篌一边把桌上的东西往自己收纳戒里扫,一边问诸位师叔师伯的近况。 “他们都很好,就是青元师叔与师父还是老闹口角,我出门前他们比划了一场,毁了五行堂几样法器。珩彦师伯动怒,罚了师叔与师父几十年的月俸。”成易知道自家师父有多穷困,财运有多差。之前因为周兴在雍城闹事,周仓为了弟弟,赔了云华门很多东西。师父也趁此机会,把欠账还了大半。好不容易手里不再拮据,他就又惹出事来,这分明就是天生不带财的命。 “师父与青元师叔闹了这么多年,还没消停?”箜篌嘀咕了两句,想起桓宗 还在,为了给宗门长辈留几分颜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成易干咳一声,看师妹在桓宗跟前随意的模样,可见两人交情确实不错。他扭头去看桓宗,对方果然神情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事实上,从他见到桓宗以后,就没见过他变脸色。 “我已经与阁主在吉祥阁内部排查了一遍,暂时还未发现被邪修渗透的疑点。师妹赶来这边,也是想让吉祥阁查一查这个事?”成易知道箜篌的性格,不会没事找事,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坏事发生不去管。 “嗯。”箜篌点头,“这一路上,我遇到好几个用心险恶的邪修。他们大多修为普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挑拨修士之间的关系。” “想要高楼倒塌,便要让它从内部开始烂起,邪修界野心甚大。”成易见师妹神情凝重,笑着劝道,“你也不用太过焦虑,有琉光宗、昭晗宗、九凤门这些大宗派在,我们修真界不会有事的。” 委婉地在桓宗面前拍了一下琉光宗的马屁,成易道:“我等下要陪阁主去加固吉祥阁的防御法阵,你若是无聊便在丰城里面四处转一转。我们师兄妹多日未见,你在丰城多留几日再走,可好?” “好。”拒绝成易回宗门的提议,箜篌已有所愧疚,现在成易让她在丰城多待几日,她哪里还舍得拒绝。 知道成易确实有事要做,箜篌便带着桓宗逛丰城。 丰城地界算不上大,但是整座城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从外地来的修士,也都遵守丰城的规矩,并没有做出过火的事情。最大的问题就是街上总有鹤发童颜的老人自称“铁口神算”,拉着路人相面算卦。 “公子姑娘请留步。”一个身穿青衫,手持算命幡的干瘦老头叫住箜篌与桓宗,“二位不是丰城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箜篌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算命幡上“胡半仙”三个字,对这个假算命先生勇气报以很高的评价。 “我是丰城有名的铁口神算,城里的人虽然不能认周全,但是像二位这般出众的人,若是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胡半仙道,“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二位,说明两个定不是本地人。” “我还以为你是算出来的。”箜篌见胡半仙时不时捋胡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下巴上的山羊须。 “小老儿能力有限,并不能看姑娘一眼,就算尽你的前尘未来。”胡半仙严肃道,“若真有人这么说,只有少部分是真正的高手,而大部分 都是骗子。” “那你算命需要什么?”箜篌问。 胡半仙认真的看了他们很久,忽然摇头:“二位的命我算不了。” “为何?”箜篌追问。 “孤龙哀鸣,独凤泣血,龙凤呈祥,二位命格太尊贵,老朽算不了。”胡半仙满脸震惊,对箜篌与桓宗的好命格是夸了又夸,实际算出来的东西却没多少。 这位“胡半仙”吹得实在太过,箜篌听得脸都发红了,塞给他一把玉币,拉着桓宗的袖摆就走。这哪里是算命,分明就是变着花样拍马屁。 路过一家书斋,箜篌走进店:“老板,近来可有妙笔客的新书?” “妙笔客,谁啊?”书斋老板仔细回想着近几年卖得比较好的话本,好像没有哪个作者叫妙笔客。 “就是《风雨录》《剑修实录》《修仙记》的作者。”箜篌见老板连妙笔客的名字都没记住,就知道这里肯定没有妙笔客新写的话本。 “你说他啊。”听到这些话本名字,书斋老板就知道是哪位作者了,他从角落书架上取出一册书,“这是送到这边的最后一册,没有其他新的了。” 箜篌接过来一看,这套书她在离开雍城的时候,就已经买了:“这套书后面,就没有出新的了?” “没有了。”书斋老板摇头,“这几个月一直没有新书送过来,怕是不再写了。”每年花钱送书到他们这些书斋里寄卖,怕是已经知道自己的书并不受欢迎,所以放弃了。 “我知道了,多谢老板。”箜篌把话本还给书斋老板,早就习惯了到书斋买妙笔客新出的话本,现在得知他有可能已经不再写了,她心里很是失落。 走出书斋,箜篌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桓宗,妙笔客该不会真的不写了?” 桓宗看着被箜篌踢得翻了个面的石头,沉默着。 “也许他近来有事耽搁,暂时不能写书。”箜篌不敢想另外一种可能,比如说妙笔客是个普通人,现在已经垂垂老矣,手颤眼花不能再提笔写字,或是已经…… 连忙摇头把这种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箜篌摸着下巴道:“桓宗,你说吉祥阁弟子能够算出妙笔客什么时候出新话本吗?” 桓宗:“……” “还是让他们帮着算上哪儿能找到妙笔客吧。”箜篌很认真的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这样我也知道,他究竟是谁。” “不过一个 写书人,何须知道他是谁?”桓宗道,“若是一个形容丑陋之人,岂不是坏了你们这段缘分。” “嗯?”箜篌问,“此话从何而起?” “他写书,却无人赏识。你喜欢看书,又刚好欣赏他的作品,那便是一段缘分。缘分到如此地步,便是刚刚好,若是强求反生不美。”桓宗看着箜篌,“留有想象的缘分,恰到好处。” “你说得也有道理。”箜篌点了点头,随后笑道,“看来你真的也很喜欢妙笔客,竟然为他说了这么多话。”平日提起不相干的人,桓宗想来是能只说三个字,就绝对不说四个。 桓宗看着她,再度沉默起来。 两人在丰城逛了一圈,见识了一番丰城的风土人情,回去的路上,看到那个叫胡半仙的铁口神算,正拉着一对外地来的小夫妻,说得头头是道。 “二位当真是龙凤呈祥的面相,夫旺妻,妻旺夫……” 看到小夫妻被胡半仙哄得掏出了一枚灵石出来,箜篌小声跟桓宗道,“这个胡半仙除了龙凤呈祥,就没有别的说法了?” 对她跟桓宗说是龙凤命,看到其他男女就说龙凤呈祥,龙凤命太不值钱了。 桓宗目光落到那对年轻夫妻身上,大约是胡半仙说的话取悦了他们,男人又给了胡半仙好几枚灵石。 看起来就像是养尊处优富家公子的男人,却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桓宗的眼神,他转过头与桓宗视线对上,面上的表情看起来若有所思。 桓宗对他略点了一下头,收回了目光。 眼见白衣男子与漂亮女子走远,季暄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女子道:“如敏,有没有觉得方才的男人有些眼熟?” “你是说那位穿着白衣,相貌出众的公子?”被唤做如敏的女子朝两人离开的方向望了望。那对男女相貌如此出众,走在人群中就像是最亮眼的反光体,让人很难做到忽略他们,“殿下认识此人?” “或许是我看错了。”男子缓缓摇头,但凡认识他的,又怎么会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他。修真界的皇室地位虽不比十大宗门,但由于他们是被天道承认的天龙之子,所以在凌忧界有很独特的地位,就算是各大宗门的宗主,与他们皇族相处时也是客客气气。 “人生百态,形形色色,相貌上有相似之处也不奇怪。若不是他与殿下你的眉宇有几分相似,我也不会注意到他。”如敏把手放到男子掌心,对他温柔一笑。 男人嘛,该哄的时候还是要哄的,尤其是有长得比他好看的人出现时。 这次他们是来请吉祥阁阁主出山算卦的,可不能因为一个容貌好看的男人,闹出矛盾来。 “真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眉尾,难怪他总觉得那个男人似曾相识,原来是因为他们长得有些相似。不,应该说,那个男人与太庙里很多祖宗的画像有些许相似之处。 不过……他们褚家历代祖宗画像里,没一个有这个男人好看。 此刻某个门派中,因为得知一个惊天大秘密而兴奋不已。 “老祖宗的往事记载中,当真提过云华门有鲛人鳞这件事?”坐在主座的男人国字脸,高鼻梁,相貌十分端正公正。 “千真万确,老祖宗的回忆录中也提到过。回忆录中说,云华门开派祖师曾在海边遇到鲛人,后与鲛人成为密友,鲛人便赠了他几片鲛人鳞。” “我记得去年琉光宗宗主亲自传信到各个宗派,询问药材一事,其中一味药就是鲛人鳞?”门主那张正义凛然的脸,在此刻多了几分幸灾乐祸,“若是让金岳知道珩彦手里有鲛人鳞却不愿意换给他,云华门与琉光宗的关系会不会因此变得恶劣?” “门主,这样会不会太过了些?”另外一人不安道,“现在邪修不安分,若琉光宗与云华门因此心生嫌隙,让邪修乘虚而入怎么办?” “这……”国字脸门主的内心满是犹豫与挣扎。这么好的离间机会,不利用一下,他连打坐都不感兴趣了。做了,怕邪修跑来捣乱。不做,他怕心魔来他心里捣乱。 算了,琉光宗那么厉害,肯定不会让邪修趁虚而入的,他还是去挑拨一下,不然内心是无法平静的。 “来人,把有关云华门如何获得鲛人鳞的记录抄录下来,再安排一个脸生的弟子,去驿站把东西寄到琉光宗,记得去其他地方寄,不能让人看出他的身份。”这个世界上没有敲不断的帮门兄弟情,只有不努力的门主,他一定要让宗门进入十大排名。 十大宗门里,云华门最大的特色就是弟子和睦齐心,与各大门派都保持着友好和谐的宗门友谊,也正是靠着这些,云华门宗才能在修真界一直屹立不倒。 若是失去这些优势,云华门与没牙的老虎无异。 不能怪他只盯着云华门下手,谁让云华门看起来是十个宗门里最好攻破的? 两天后,寄托着某个门派跻身十大排名希望的包裹,由飞剑使 者送到了金岳手上。金岳以为又是徒弟寄来的土仪特产,但是当他拆开包装得十分精致的锦盒后,发现里面只装了一张纸,纸上抄录着几句话。 “映尘真人与鲛结为好友,映衬赠其修炼法册,鲛以鳞甲回之……” 62.误会 映尘真人是云华门的祖师爷,这几句话是想告诉他,云华门有鲛人鳞,但就是不愿意给他们?去年他写信到各个宗门求取鲛人鳞,得到的所有回复都是没有。 写信的纸张很普通,凌忧界很多地方都能买到。字体工整得看不出任何个人特色,背后告密之人不敢暴露身份,说明这个人是他们琉光宗还有云华门都认识的,并且还知道他曾经求取鲛人鳞之事。 是十大宗门的人? 金岳很快否定这种猜测,现在邪修蠢蠢欲动,十大宗门唯有同心协力,才能让邪修无处下手。就算他们知道云华门有鲛人鳞却不给他,也只会想办法拦着,然后私下去劝说金岳改变主意,绝对不会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告密。 难道是想挑拨离间的邪修? “岂有此理!”金岳把信纸往桌上重重一拍,“邪修竟如此猖狂!” 在这些邪修眼里,他们琉光宗难道就是如此不讲理的宗门?鲛人鳞何其珍贵,云华门愿意拿出来,是他们的幸运,若是不愿,也是人之常情,难道他们还能因为这个记恨上云华门? 更何况珩彦道友并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早已经偷偷把鲛人鳞送给了他们,甚至没有提任何要求。云华门如此高风亮节,竟还有人在背后如此算计他们,他岂能坐视不理?! “来人,传令下去,严查邪修潜藏在各地的踪迹,大力宣传邪修各种挑拨手段,让修士与百姓提高警惕。”信纸在金岳手中化为灰飞,但这并没有让他心情变好。但凡有些血肉的人,都无法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他本打算闭关冲击修为,看现在这个情况,暂时是不能闭关了。修行可以暂缓,但是邪修此举却绝不能容忍。今日这些邪修可以挑拨他们琉光宗与云华门的关系,明日就能挑拨其他宗门的感情。 邪修果真是一群躲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只会这种下作手段。 松河刚教完内门弟子的剑法,回洞府途中见一名亲传弟子匆匆从主殿出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多嘴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师叔祖。”亲传弟子作揖道,“宗主方才下令,要加大力度宣传邪修的各种不入流手段,让修士与百姓提高警惕,注意人身安全。” “让大家有警惕心也不错。”松河心中暗暗疑惑,前几日宗主还说小心行事,怎么今日突然改变了主意。实际上他本人也赞同这种做法,什么低调行事,藏 着捏着还不如让修士与百姓都了解事情的真相,也好有防备心理。 老百姓安稳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让邪修破坏? 有些人瞧不起普通百姓跟资质不好的修士,但是他们却忘了,这部分人才是凌忧界最多的。群众的力量,有时候大得无法想象。 交代了这名弟子几句,松河走进主殿找到金岳,把他刚才在外面遇到弟子一事说了。 金岳也没有瞒他,把云华门赠鲛人鳞以及邪修挑拨两宗门关系的事情告诉了他。 “信呢?”松河道,“这事还是提早告诉云华门一声比较好,让他们也有个准备。” “信被我毁了。”金岳面上的表情一僵,随即很快道,“你放心,此事我会转告给珩彦道友。” 看着面带怒意的金岳,松河想到了很多年前,他与金岳一同拜入琉光宗门下,那时候的宗主还是个喜怒于色的少年郎,遇到不平的事,就恨不得拔剑制止。随着时间的流逝,宗主变得越来越稳重,在他脸上已经很难再看到明显的情绪。今天的他,似乎有了几分当年的模样。 “毁了便毁了吧,只要珩彦门主相信我们的话便足以。”松河道,“刚好我有事要去云华门走一趟,不如这件事就由我亲自来说。” “这样也好。”金岳点头,疑惑道,“云华门那边有什么事需要你亲自赶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松河神情如常道,“前些日子约好与忘通道友论道,又岂能说话不算数。” “那你便去吧。”金岳知道师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当下也不拦他,“那你早些过去,记得备份厚礼。” 国字脸门主早就派人蹲守着琉光宗的反应,听到琉光宗的松河峰主亲自赶往云华门以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个计划奏效了。琉光宗实力强大,剑修又是爱恨分明的性子,云华门哄瞒琉光宗,琉光宗哪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让下面的弟子都警醒些,若是发现可疑的人物,一定不能让他们作恶。”国字脸门主强调道,“打不过就跑,找琉光宗、昭晗宗、九凤门这些门派求救,千万别找云华门,这个宗门的弟子靠不住。” 打击邪修刻不容缓,把云华门拉下十大宗门之列,也是重中之重。 一个都不能放弃。 国字脸门主并不知,松河峰主到雍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掩饰了自己的身份,在雍城一家酒楼里点了一桌子酒菜,吃得心满意足后才去 了云华门,把“邪修告密”事件告诉珩彦,还送上了一大堆厚礼,顺便跟忘通论了半天的道。 忘通与松河的道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忘通的道讲究顺心而为,松河的道是遵循原则,不可放纵。 两人对坐了半天,茶喝了几壶,忘通忍无可忍道:“借你的灵石我早就还给你了。”所以你现在坐在我这里不走,究竟是图什么? “忘通兄这话从何而来?”松河放下茶杯,“你我多年交情,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找你。” 忘通挑眉看他,那坐在这里作甚?他们俩的确是认识多年,但松河痴迷于剑道,而他因为手中拮据,大多时候都待在山上,要说交情亲如兄弟,那也谈不上。 “实不相瞒,我是因为修为久无寸进,才找个借口出来走走。”松河喝茶的姿态很优雅,平和的表情,行云流水的动作,很难让人看出他是一名剑修。 “原来如此。”忘通点头,“我早就说你们剑修把自己逼得太紧,修行修心,哪能一味苦修。” 听着忘通的话,松河频频点头,时至午时,他忽然道:“贵宗门是在此时用饭?” 忘通:“……” 若不是因为松河是剑修,他几乎要怀疑对方不是来寻找突破修为的方法,而是跑来雍城蹭吃蹭喝的。 松河到云华门的第一天,国字脸没有等到双方闹矛盾的消息。 松河到云华门的第三天,国字脸还是没有等到他们闹矛盾的消息,但是听说琉光宗送了云华门一份厚礼。 松河到云华门的第七天,两个宗门还没有闹矛盾,听说松河与忘通一同出现在湖上垂钓论道,两人还一起去酒楼吃了最新出的炭火铜锅肉。 松河到云华门的第十天,松河与忘通一起吃了卖几枚灵石一份的烤兔肉。 国字脸门主等啊等,等得山花都开了,也没有等到想要的消息。反而是门下的弟子,抓住了几个行事可疑的邪修。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琉光宗与云华门关系有这么好,这一定是琉光宗为了联合云华门抵抗邪修,才勉强咽下这口气。 等邪修的事情处理完了,云华门一定会倒霉,一定会。 “来人。”国字脸门主神情凝重道,“让弟子加大排查邪修的力度,绝对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把宗门代入十大排名的决心,碍事的邪修也不能! 林斛去过很多门派,接触过很多宗门弟子,但是像吉祥门这样的宗门,他还是见得太少。早起穿衣服会算卦,晚上几时入睡算卦,就连吃饭时坐哪个方位,都有人特意算一卦。 不过也因为这个宗门,他终于知道,也有箜篌不擅长的东西。 掐算推演几乎是所有修士都会的手段,只是除了卜师以外,其他修士只是凭借修为高低,算个大概而已。但是像箜篌如此不擅长的,也不多见,偏偏她还对这些感兴趣,天天捧着一套孙阁主送的龟甲算来算去。 更可怕的是,公子与成易道友还十分配合,装作箜篌姑娘算得很准。今天说公子破财之灾,公子就丢块玉佩,明日说成易道友要注意脚下,成易道友就平地“摔”了一下。 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惯着,这是教育小辈的下下策。 “林前辈。”箜篌捧着龟甲走到林斛面前,小声道,“你今日要小心些,龟甲的卦象显示,你今日好像有血光之灾,不过能够平安度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斛:“……” “箜篌姑娘,你以后不会走卜算一道吧?”林斛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怎么会。”箜篌失笑,“我在卜算一道上没有多少天分,若是由卜算入道,恐怕此生都没有飞升的希望了。” 还好,总算还有自知之明。 林斛出门办事,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起箜篌早上给他算的那一卦,面无表情地走到树边,把手指在树干上蹭了两下,干硬的树皮磨破了指背,渗出了点点血丝。 宠小姑娘的人那么多,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林斛转过头,看到站在吉祥阁门口的公子,他把手背在身后,走到桓宗面前:“公子今日没有与箜篌姑娘出门?” “她在跟孙阁主学移栽树木。”桓宗瞥了眼他身后,“快些进去,外面风大。” 林斛:“……” 公子这是把他当箜篌姑娘一样担心? “别把伤口吹干了。”桓宗神情平静道,“别忘了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林斛:“……” 男人啊男人,为了美色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有些树移栽的时候,需要洗根,剪去所有枝丫。比如这几种,都需要洗根。”孙阁主指着园子里的各种树木,园子里灵气很浓郁,很多灵气正是这些树木散发出来的。 箜篌跟孙阁主蹲在一块儿,手上拿着铁锹,裙摆上沾上了泥巴。一老一小蹲在草丛里,打眼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果农的模样。 “种花也一样么?”箜篌看着孙阁主把一株幼苗移栽到另外一个坑里,用水壶给小树浇了一点点水。 “花跟树差别很大。”孙阁主拍了拍土,站起身道,“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长在土里。” 箜篌:“……” 那相同点可太多了。 “来。”孙阁主小声对箜篌道,“我带你去吃一种果子,五百年就只结了两颗,我们一人一颗分了。” 箜篌看了眼四周,确保没有被其他吉祥阁弟子听见:“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她一个外人,把好东西给吃了,这让吉祥阁弟子怎么想? “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有什么不好的。”孙阁主从收纳戒里掏出一枚如鸽卵大小的果子,放到箜篌手里,“我的那些后辈都没人爱种树,这些果子肯定不想被他们吃。” 不爱种树,所以树上结的果实也不给他们吃? 孙阁主……还挺任性。 “这颗果子好漂亮。”箜篌看着掌心红艳艳的灵果,这种红十分纯粹,比最美的红宝石都好看,她有些舍不得吃。 “这种果子叫寻云果,被称为长在云端的灵果。我当年进入五百年才打开一次的秘境中,因为行为不不足,不敢往里走,最后干脆就在外面采点草药矿石等物。”提到当年发生的事情,孙阁主就觉得十分好笑,“得到这两枚果子实属意外,大家都急着往秘境里面走,一天后待在外面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地上起卦时,发现秘境上空有朵云飞得特别低,我就飞上去看了看。哪只这根本不是云,而是一颗飘在半空中的树。我在古籍中看过相关记载,有种树在云中生长,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染上尘土便会枯亡,你可知道这种树叫什么名字?” 箜篌想到了一种可能,神情有些激动:“是不是……寻云树?” “你猜得没错,就是寻云树。”孙阁主点头,“这枚果子就是我从那棵树上摘下来的,以你现在的修为,吃下这个还有些勉强,留着你金丹化婴后再用吧。” “阁主,你那里可有寻云树的枝?”箜篌顾不上怎么吃寻云果,反而问起另外一件事来。 “寻云树枝?”孙阁主摇头,“寻云树是有灵智的植物,能让我摘它身上的果子已是不易,怎么可能让我折树枝。” “那秘境在哪儿,可还会打开?” 孙阁主也不问箜篌为何对这个如此感兴趣,只是笑着回答道:“说来也巧,距离上次秘境打开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再过半个月,秘境就会再次打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递给箜篌,“这是寻找秘境的路线图。” 箜篌接过地图看了一眼,地图上的地点标着奎城。 奎城……那好像是属于元吉门管辖范围? “多谢阁主,你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箜篌站直身体,对孙阁主行了一个大礼。 孙阁主笑容慈和,摇头道:“不必谢我,我这是为了讨好你。” “讨好我?”箜篌愣住。 “你是主宗里最有天分的弟子,我们吉祥阁在附属宗门里并不起眼,现在我讨好了你,就等于讨好了主宗。”孙阁主笑容更加温和,又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递给箜篌,羊皮纸上画着寻云树长什么样子。看着面露欣喜的箜篌,孙阁主抚着洁白的胡子道,“不知我这个讨好方法可还有用?” “有有有。”箜篌笑着应下,“我回去就到师伯面前死命夸贵门派的好。” 两人相似而笑,让整个行贿受贿现场充满了和平欢快的气氛。 “无论如何,都很感谢阁主告诉我这个消息。”箜篌朝阁主抱拳道,“我想起还有些事需要与桓宗道友商议,失陪。” “请随意。”孙阁主看着箜篌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不变。 事实上他并没有说谎,他确实在讨好箜篌。不过,并不是因为云华门,而是因为箜篌本身。身为卜师,他看到箜篌的第一眼时,就发现她面相格外奇特。本应是早夭之相,却因一线生机获得新的际遇。从此以后,便是平步青云,气运加身。 气运好的修士,被天地大道厚爱。与之交好的人,也容易受其命格影响,变得越来越好。若是有人与之过不去,自身气运又不足,最终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孙阁主本想再算一算箜篌的命运走向,可惜她命格已改,想要算出来,除非月星门门主望宿亲自出手,不然没人能做到。 以他的修为与能力,能算出箜篌气运加身,已是极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算的方法不对,箜篌姑娘除了气运加身外,竟然还背负着孽障。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不到十岁便入了云华门,手上也没沾什么人命,怎么会身带孽障? 难道……是父辈造成的? 原本 他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只打算好好招待便是了。可是看着小女娃认真的听他讲怎么种树,甚至还跟他一起蹲在地上挖坑栽树,他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年纪大了,对讨喜的后辈,总是忍不住心软,这毛病要改。 “箜篌姑娘……”林斛见箜篌出来,正准备提他手上受了伤,她算得真准时,箜篌已经难言机动地对他道,“林前辈,我找到寻云树的线索了。” 林斛愣住,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新的线索:“寻云树在哪里?”公子的药方中,有一位药是寻云树枝,可是古籍中关于寻云树的记载极少,连一张图都没有留下来。 “在奎城。”箜篌道,“我们要尽快赶去奎城,寻找秘境打开的地方。” 林斛点头:“好,我马上去准备东西。” “等等……”桓宗看着林斛大步从自己面前经过,刚准备叫住他,林斛已经闪身走出很远。 “桓宗。”箜篌跑到他面前,把地图与羊皮纸放到他手里,“放好,千万别丢了。” 两张纸很轻,但是桓宗却觉得重逾千斤,为何得到这个,箜篌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箜篌……”桓宗声音沙哑,“这是孙阁主给你的?” 箜篌点头,调侃道:“孙阁主说了,这是用来讨好我的。” “讨好?”桓宗还沉浸在感动中没有回过神来。 “嗯,孙阁主说我是主宗的天才,为了吉祥阁的未来,一定要讨好我。”箜篌笑眯眯道,“拿人手短,你以后一定要记得提醒我,让我多夸一夸吉祥阁。” “好。”桓宗点头,眼如春水,“我以后一定提醒你。”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桓宗摇头,“你与成易道友多日未见,在吉祥阁多待几日也无妨,从这里到奎城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箜篌不放心:“可我怕错过秘境打开的时间。” “不会。”桓宗肯定道,“我闯过很多秘境。” “对哦。”箜篌恍然,桓宗都靠着闯秘境发家致富了,论过秘境经验,肯定还是他比较厉害。 某宗门内,一名心腹弟子面带狂喜跑进主殿。 “门主,好消息!” “琉光宗与云华门打起来了?”国字脸门主激动的站起身问,“没闹出人命吧?”他虽然野心勃勃,但还是不想闹出太多人命的。 “不是。” 国字脸门主神情冷漠地坐了回去。 “但是琉光宗给吉祥阁送礼了,而且还是送的大礼。” 国字脸门主精神一振,琉光宗竟然开始挖云华门墙角了?有琉光宗出手,云华门还能剩下几个附属门派? 啧,还是他们凌忧界第一大宗门呢,做事竟然这么不要脸。 63.曾太奶奶 “大师兄。”箜篌找到成易的时候,成易正在检查吉祥阁新布置的防御法阵,成易虽主修剑道,但是在法阵一道上,也颇有造诣。云华门中间辈的弟子中,除了勿川以外,便是他最有威望。 成易调换了两样法器的位置,放下卷起来的袖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箜篌对几个看起来有些眼生的吉祥阁弟子笑了笑,转头向成易开口:“大师兄,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成易看了她一眼,示意吉祥阁的弟子不要跟过来,带着箜篌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说吧,是缺灵石花了还是想要法器?” 轻轻摇头,箜篌倒了一杯茶双手递到成易手中:“都不是。” “哦?”成易抿了一口茶,“那是什么?” “师兄,两天后我想启程去奎城。”箜篌有些小心虚,“吉祥阁这边有你坐阵,我也放心了。” “跟桓宗一起?”成易放下茶杯,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这副模样让箜篌更加心虚了,她垂着脑袋点头。 “听说奎城的桃花饼很好吃,去了那边记得给我寄些回来。”成易笑了笑,“奎城路远,我最不喜出远门,就不与你一道去了。” “师兄……”箜篌偷偷看成易,“你不怪我?” “为何要怪你,你本就是出门游历,难道我还要留你陪我在吉祥阁里待着?”成易看着眼前一副乖巧模样的少女,笑容更加温和,“更何况你身边还有林前辈与桓宗道友两位大能,与他们在一起,你也能增加不少见识。”他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出门一趟,都学会炼气了。再跟林前辈与桓宗道友待一段时间,说不定连法阵、符篆、御兽都学会了。 “我想多陪陪你嘛。”箜篌双手捧脸,朝成易眨着眼睛,“现在提前走,你难道就不会舍不得?” “是舍不得,但让你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只会害了你。”成易笑,“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我们修士不拘于俗礼,更何况整个凌忧界只有这么大,我若是想你了,便来找你。” “师兄……”箜篌放下手,抱住成易的胳膊,对他露出大大的笑脸,“你真好。” 院门外,桓宗站在石阶上看着里面举止亲昵的师兄妹,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 “桓宗真人。”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孙阁主朝桓宗拱手道,“真人请留步。” “请问阁主有何事?”桓宗回了一礼 。 “并没有什么大事,方才有客来访,我观此人命格与真人有亲缘之相,便多事转告真人一声。”孙阁主道,“若此人是你的后辈,去瞧一瞧也无妨。” “不知来人姓什么?” “凌忧界皇室太子褚季暄。”孙阁主道,“他请我算褚家的国运。”对于修士而言,皇室是个尊贵的摆设,他们尊重皇室的人,却没有真正把他们放在眼里。国运之事,轻易算不得,褚家人求到他这里,只因他曾经欠了褚家一份人情,但这份人情够不够他出手算卦,还要看这位桓宗真人的态度。 孙阁主是个聪明人,他不仅会算卦,还会算计。 桓宗听出了孙阁主言外之意,他神情平静道:“国运由天定,算与不算都在其次。不过褚家人与我确有几分渊源,若是阁主不介意,我想与此人见一面。” “请往这边走。”孙阁主见桓宗神情淡漠,就知道桓宗对这位有可能是亲人后辈的皇族王子,并没有多少亲近之情。 褚季暄在皇族中的身份有些许特别,因为他的生母是一名修士,他身上也有修行的灵根。褚家世代受龙气庇佑,掌管凌忧界百姓几百年,身份无比尊贵,却仿佛得到诅咒一般,几乎所有子孙后辈都没有修行的灵根,偶有灵根者,也是天资愚钝,很难在修行之路上走得更远。 自从他被检测出有三灵根资质后,父皇欣喜异常,还说褚家祖上也曾出过一名天资非常出众的修士,只是不知道当年出了什么问题,关于这位老祖宗的记载十分简略,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留下,只记载了他在皇子中的排名。 他有心拜入宗门之下,可是大宗门不收他,小宗门不敢收她,这些年他只能跟着一位请进宫里的散修修行,现在堪堪炼气五阶的修为。 在垫子上跪坐了一会儿,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正对门口。 雕花木门打开,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孙阁主,而是一位风采出众的白衣男人。几日前,他曾在街上看到过此人,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处再相见。 “见过两位前辈。” “你非修士,无须以辈分相称,称我一声真人便好。”桓宗走到客位坐下,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孙阁主,孙阁主乖乖在主位坐下,微笑着沉默。 褚季暄被对方冷冰冰的态度唬住,老老实实行礼道:“是,真人。” 上次是他看错了,这位真人一点都 不像他么老褚家的先祖,褚家历代先祖,没人能养出这种气势。 “听闻你想算褚家未来的国运?”桓宗神情严肃,眉峰都染上了几分严厉,“国之气运,牵涉万民,岂是说算就算?” “真、真人说得是。”褚季暄膝盖有些发软,在这位容貌俊美的真人面前,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就像是被爷爷教训的孙子,还是胆子很小的孙子。 “这位桓宗真人是琉光宗的高人。”孙阁主在旁边笑眯眯地补充一句。 闻言,褚季暄膝盖更软了,若是这位高人愿意带他去琉光宗修行,别说当孙子,就算当曾孙子他也愿意。他来吉祥阁,虽是打着算国运的旗号,实际上是想拜入一个修行宗门。 如意是他的夫人,现已被收为水月门弟子,若他不潜心修行,就算如意不嫌弃他,他也会因为寿元的问题,不能长久陪伴她。 “季暄斗胆,拜问真人,在下可入贵宗门否?”褚季暄面色苍白,双臂颤抖,但还是朝桓宗深深拜了下去。他不是傻子,又怎会看不出,这里说算更有分量的人,是这位琉光宗桓宗真人,而不是孙阁主。 “资质不足,未到筑基期却已失元阳。”桓宗语气淡淡,“殿下不符合我宗收徒标准。” 褚季暄:“……” 这个拒绝真直接,他心口有些疼。 “我观殿下身上已有修为,何不在宫中修行?”孙阁主捻着胡须道,“你若是拜入宗门之下,便要抛却一切身份,按照宗门规矩行事,岂不是委屈了你?” “若能拜入宗门,把这些虚名通通抛却又何妨?”褚季暄叩拜道,“请真人与阁主相信在下的赤诚之心。” 孙阁主叹气:“非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我吉祥阁只收擅长卜卦的弟子,殿下的天资,似乎并不适合卜卦一道。殿下若是不怨我问得冒昧,可愿告诉我,你最擅长什么?” 褚季暄:“……” 他小时候当做皇朝继承人培养,后来父皇发现他有灵根后,便请了散修到宫里教他修行。这些年还试图给十大宗门送礼,希望他们能收下他,只可惜十大宗门刚正不阿,拒绝一切行贿行为,他至今也没拜入哪个宗门。桓宗真人可能是他见过的修士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了。 桓宗挑剔地看着褚季暄,资质极差,心性也不出众,并且已经尝了女色。特长没有,二十好几的人了,修为还在炼气期,褚家的后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见了不如不见。 孙阁主见褚季暄竟然答不出擅长什么,干咳一声:“殿下再想想,当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 褚季暄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的偷偷看桓宗,桓宗挑眉,语气冷如霜雪:“说。” “我、我想做菜。”褚季暄很小的时候,曾在御膳房偷看御厨做菜,那如光电般的刀法,拎起锅子翻滚的利落,让他对厨艺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只可惜他身为皇室子弟,别说让他下厨,他仅仅是靠近厨房,便能引起下人们的惊呼尖叫。这么多年,他也只敢在与如意外出时,偷偷做几道小菜给如意吃。 “真是……”孙阁主察觉到桓宗在看自己,舌尖的话转来转去,变成:“真是有意思的爱好。” 整个修真界,以厨入道的修士凤毛麟角,唯一收厨师修士的宗门,只有五味庄。不过他们吉祥阁跟五味庄没什么交情,他相帮也无能为力。 事实上桓宗真人倒是能帮这个忙,五味庄的庄主白案真人与和风斋有交情,和风斋又是琉光宗的附属门派,桓宗真人是琉光宗亲传弟子,他若是开口相助,褚殿下拜入五味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桓宗真人实在不像是愿意帮忙的样子。 想到他欠褚皇室的人情,孙阁主有心帮褚季暄说几句好话,桓宗真人已经起身朝院子外走去。 孙阁主愣住,这是不想再说的意思? “桓宗?”从大师兄院子出来,箜篌本想找孙阁主再问问有关寻云树的事,但是听守在院子外的弟子说孙阁主在待客,她就准备离开,哪知道桓宗从里面走了出来。 孙阁主招待的客人就是桓宗? “站在外面做什么?”桓宗抬手,“来。” “我去合适么?”箜篌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去打扰。 “没事,是我祖籍上的一位小辈,按规矩他要唤你一声老师叔祖。”桓宗带着箜篌往里走,“这孩子没天资,心性又一般,胜在品性还算纯良,又喜欢厨道,我打算推荐他去五味庄修行,希望白案真人能给我几分薄面。” “五味庄是个好去处啊。”听到桓宗家这位小后辈竟然喜欢厨道,箜篌没看到人,就已经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民以食为天,以厨入道很好,这位后辈一定很有前途。” 桓宗:“……” “不过还是别让他称我为老师叔祖了,这样听起来太老,我怕这种称呼会影响我对 他的好感。”箜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桓宗你也不必太过认真,你又不是比他高十个八个辈分,称谓前面加个老字太难听了。” 桓宗:“……” 自从桓宗出去以后,褚季暄就坐立不安,碍于有孙阁主在场,他才勉强维持着皇室子弟应有的优雅。等外面再度响起脚步声,他偷偷往门外看了一眼,见桓宗真人竟然又走了回来,他偷偷松了口气。 真人身后这位姑娘,不正是前几日跟他走在一起的女子? “仙子,请上座。”孙阁主起身给箜篌行礼。 “阁主请不必多礼。”箜篌回礼,看了眼跪坐在下首的褚季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桓宗的影子,只是不论气势还是容貌,都及不上桓宗。 见孙阁主都要向这位后进门的年轻姑娘行礼,褚季暄连忙站起身,朝箜篌拱手。 “不用不用,快些坐下。”箜篌掏出两瓶丹药塞给褚季暄,“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你,这两瓶聚灵丸拿去,不要嫌弃。” 能够聚灵汇气的聚灵丸,大都是宗门内部弟子才有的好东西,褚季暄怎么会嫌弃。只是为何这些仙子开口就送东西,这是修真界流行的新规矩么?还是说…… 他的身与心都是属于如意的,绝对不能为了两瓶聚灵丸折腰。 “此物太过贵重,在下不敢收,请仙子收回此物。”褚季暄躬身双手把聚灵丸递还到箜篌面前。 “箜篌仙子是云华门栖月峰峰主关门弟子。”孙阁主见褚季暄如此慎重,“既然是仙子给你的,你便好好收着。” 褚季暄看了看孙阁主,又见箜篌仙子神情澄澈,并没有其他用意,才行大礼道:“多谢仙子。” “无须客气。”箜篌走到桓宗身边坐下,“我听桓宗说,你想以厨入道?” 褚季暄心中厨道在主流修士看来,肯定是十分不入流的,可是面对箜篌问询的目光,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你五指长而有力,入厨道挺合适。”箜篌想了想,“桓宗,我们赶往奎城时,要经过五味庄,不如我们明日就出发,送他去五味庄后再去奎城?” “怎、怎好麻烦仙子?”褚季暄既激动又感动,没想到十大宗门的仙子竟然如此善良。不仅没有瞧不起他想以厨入道,还打算送他去宗门。 “无事,顺路而已。”箜篌道,“你也算得上是我的后辈,一件小事谈不上麻烦。” 后、后辈? 褚季暄灵光一闪,难道说他祖上的记载有误,也许当年成为修士的先祖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他再看箜篌,眉如柳丝眼如星,漂亮得如同十多岁的少女。祖录上说,先祖被修士带走的时候,还不满十岁。若是先祖修为高深,现在看起来很年轻也不奇怪。 想明白这点以后,褚季暄看箜篌的眼神,就变得亲近起来。 就算看起来再年轻,那也是他的太太太太太太奶奶,可以简称曾太奶奶。 “桓宗,你觉得如何?”箜篌问桓宗。 “依你所言。”桓宗点了点头,对褚季暄严肃道,“你若能拜入五味庄门下,要记住潜心修行,抛却皇子身份,尊师重道,可记住了。” 箜篌惊讶地看着桓宗,抛却皇子身份?桓宗的后辈是皇子,难道他也是皇族出身? “多谢真人教诲,记住了。”褚季暄心里有些疑惑,这位真人与他曾太奶奶是什么关系,为何以长辈的姿态训诫他?难道……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遍,眼底露出几分恍然。 修士结为道侣并不奇怪,这位桓宗真人性格虽有些冷漠,不过相貌出众,又出身名门,勉强也配得上他曾太奶奶。 “桓宗说得对。”箜篌见褚季暄在她与桓宗身上看来看去,以为他被桓宗严肃的语气吓住了,“加入宗门后,以往的身份地位都是云烟,若是你不能放下,便无法走上修行之道。” “是,晚辈一定牢记,请曾太奶奶放心。”褚季暄对箜篌行了一个晚辈大礼。 曾太奶奶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比老师叔祖还要难听。箜篌眉梢抖了抖,但是见褚季暄乖巧恭敬的模样,又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看在桓宗的面子上,不与他一般计较。 褚季暄回到院子后,便对妻子如意说了他遇到祖上长辈的喜事:“曾太奶奶要亲自送我去五味庄拜见庄主,如意,我能伴你一起修行了。” “祖录上不是说,踏上修行之路的是五皇子么?”如意陪褚季暄高兴了一场,两人都躺到床上以后,如意才想起这件事,怎么皇子变公主了? “这份祖录是几十年前重新抄录的,有关三百多年前的事,抄录编撰时有所疏漏也不奇怪。”褚季暄道,“曾太奶奶名叫箜篌,而且还是云华门的高徒。” “箜篌……”如意若有所思,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见褚季暄脸上笑意不歇,她道 :“明日一早我就要赶去水月门,幸好有箜篌仙子助你,不然我宁可不拜入水月门下,也不想留你单独一人。” “说什么傻话……” 临近分别,这对小夫妻有说不完的话,恨不能这个夜长一些,再长一些。 箜篌睡得不太好,晚上梦见一个毛发旺盛的大汉追着她叫奶奶,气得她在梦里把这个大汉狠狠揍了一顿。她堂堂十六岁美少女,凭什么要被人叫奶奶。 气得从床上醒来,箜篌特意给自己换上了色调鲜嫩的裙衫,照了好一会儿镜子,才觉得心气儿顺了下来。出了院子,她就看到蹲在院门外的褚季暄。 “给曾太奶奶请安。”褚季暄见到箜篌出来,上前给她行了一礼,“曾太奶奶好。” 箜篌:“……” 她默默拍了拍胸口,让自己那颗隐隐作痛的心平静下来:“我带你去找桓宗。”再被他这么喊下去,她真要未老先衰了。带着褚季暄来到桓宗院门外,箜篌指了指门内,“你自己进去便是,我去向我师兄辞行。” “是,曾太奶奶慢走。”褚季暄乖巧地点头。 然而此刻箜篌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长得与桓宗有半分相似,但绝对没有桓宗半分讨喜。 箜篌刚一离开,褚季暄身后的院门就打开了。桓宗瞥了他一眼:“站在外面作甚,进来。” “是。”一对上桓宗真人的目光,褚季暄就忍不住膝盖发软,乖乖听话。 “从开始修行到现在,有多少年了?”桓宗见季暄低头耷脑的模样,眉头微皱。 “晚辈七岁便开始修行,现已修行十五年。”褚季暄老实回答,“教我修行的太傅是一名金丹期散修。”太傅说,他只花了十五年时间就已是炼气五阶修为,这样的天资放眼整个修真界,也非常不错了。若是他当初能入宗门修行,说不定已是炼气八阶的修为。 “花了十五年时间,修为才到炼气五阶?”桓宗眉头皱得更紧,但是见褚季暄有些胆怯的模样,到底没再说重话,掏出几本炼气期修士必读的修炼手册扔给他,“把这些背熟。” “多谢真人赠书。”褚季暄大喜,这位桓宗真人看起来虽很不好相处,但是心还是很好的。 一个时辰后,箜篌与桓宗在吉祥阁不舍地目光下,准备踏出吉祥阁大门。 “箜篌仙子,请等等。”红菱追出来道,“昨夜我为您算过一卦,您今日出大门时,宜迈右脚。 ” “多谢告知。”箜篌收回迈出一半的左脚,把右脚伸了出去。 “请诸位多多保重。”箜篌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成易身上。成易对她微笑道:“出门在外多注意身体,宗门的事情不用操心,一切有我们在。” 箜篌转身跑回大门,抱了抱成易,才转身再次用右脚跨出大门,头也不回地跳上马车。 桓宗目光在成易右手拇指上流连一番,转身跟着箜篌的步伐上了马车。 在一片恭送声中,马车跑动起来。桓宗见箜篌精神头不太好,从收纳戒里掏出一样幼时长辈送他的法器:“给你。” “这是什么?”箜篌看着琉璃球中自动跳舞的小人,把琉璃球捧得近了些,“里面有个小型法阵?” “嗯。”桓宗见箜篌眼神再度变得有身材,眉眼也变得温柔起来。伸出手指在琉璃球上轻轻一点,琉璃球里跳舞的仕女,化作一道幻影从琉璃球中飞出,在箜篌眼前跳了一曲飞天舞。 一舞毕,幻影再度变成小人被封印进琉璃球中。 “似梦似幻,当真是天外飞仙。”箜篌捧着琉璃球,转头见坐在角落里的褚季暄眼也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琉璃球:“你喜欢这个?” “不、不喜欢。”褚季暄连忙摇头。 “喜欢的话,叫你曾太爷爷送你几样有趣的玩意儿。”箜篌觉得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被叫得这么老,“桓宗,哦?” “男孩子玩这些做什么。”桓宗从收纳戒里掏出几样攻击法宝放到褚季暄面前:“拿去挑。” 褚季暄:“不不不,多谢真人您的好意,晚辈心领了。”这些法宝光芒夺目,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身为后辈,他不能让曾太奶奶欠别人的人情。 “他是你曾太爷爷,叫什么真人。”箜篌抱着琉璃球把玩,见褚季暄竟不接桓宗的东西,“长者赐,不可辞,还不快接着。” “多谢……曾太爷爷。”褚季暄看也不看,顺手在一堆攻击法宝中挑了一样。 “嗯。”桓宗略点了点头,“不必言谢。” 见褚季暄如此老实的模样,若不是有桓宗在这里,箜篌还真不敢相信这是位皇子。 “晚辈之前不知曾太奶奶与曾太爷爷感情甚笃,有礼数不周到之处,还请曾太爷爷恕罪。”收了重礼,褚季暄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好听的话,来讨二老的欢心,“祝曾太爷爷与曾太奶奶早登仙境 ,恩爱不离。” 桓宗听到“恩爱不离”四个字,气得耳尖烧红,心跳不齐,“不肖子孙,勿要妄言!” “哈?”箜篌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褚季暄可能是误会了什么,难怪一口一个曾太奶奶叫她,想明白这点,箜篌当下捧腹大笑起来,笑得滚到马车软垫上,直到发髻散乱,喘气不匀也没能停下。 “桓宗,你的这个后辈也太好笑了,哈哈哈。”箜篌捂着腹部,边笑边哼哼,“肚子疼,肚子疼。” 褚季暄:“……” 所以……这位箜篌仙子不是他褚家长辈,桓宗真人才是? 玩了,他要被褚家除名了。 桓宗看到箜篌笑得眼泪都出来,伸手把她从软垫上扶起来,免得她的头撞上旁边的壁角:“小心些。” 把一粒静心丸喂到箜篌嘴里,桓宗转头对褚季暄道:“荒唐!” 箜篌才多大,他与她怎么可能…… 实在是太荒唐! 他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后代侄孙? “没事,他也是不知情。”咽下静心丸,箜篌缓过劲儿来,见褚季暄脸都被吓得惨白,拉了拉桓宗的袖子,“别把后辈吓着了。” 桓宗低头看着拽住自己袖子的白皙手指,垂下眼睑:“嗯。” 那柔软的耳尖,已红得犹如在滴血。 64.秘境 褚季暄缩在马车角落里,安静的怀疑着人生。出身高贵,父皇疼爱,就连文武百官也因为他身带灵根而对他格外礼遇。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一年中,他都过着众星拱月的生活。 这还是他第一次丢这么大的脸,偏偏丢脸的对象还是他必须要陪笑的大人物。来拜访吉祥阁前,父皇跟他提过,他们这一辈祖上过继到那位去修炼的老祖宗名下,所以桓宗真人算得上是他名义上的老祖宗,虽然他很怀疑过继这事有些猫腻,而且曾太爷爷本人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祖录中连曾太爷爷的名字都没有留下,难道是祖上担心坏人拿曾太爷爷名字使坏,所以才特意把名字抹去了? 桓宗对待褚季暄的态度算不上温和,甚至在箜篌看来,桓宗对琉光宗的弟子,都比对这位皇室殿下温和。 飞天马前行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离开了丰城地界,箜篌掀起帘子看了眼在空中翱翔的马儿,从收纳戒里掏出两颗灵果递给褚季暄:“你独自去五味庄,那位如意姑娘怎么办?” “年前有位水月门的仙子发现如意有仙缘,便收了她做入门弟子。我与她青梅竹马,几乎从未分别过。若我不能加入宗门修行,我怕如意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褚季暄捧着灵果不好意思当着长辈的面啃,“谁不想活得很久,活得更好,可是我怕她在漫长的岁月,失去所有的亲人,再无人可陪伴她。” “我舍不得她孤单难过,所以干脆陪着她一起修行,一起活得更久。”褚季暄脸上染上笑意,“说出来不怕仙子您笑话,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所有丢脸的准备,结果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会遇到曾太爷爷。” 箜篌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她看出了褚季暄对待感情的真诚:“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她以为皇室中的男人,不是像她父皇对女人漠不关心,就是像景洪帝那样,后宫妃嫔成群,没想到还有认真对待感情的人。 听到箜篌夸自己,褚季暄羞涩一笑:“陪伴爱人,是最美好的事。” 不是奢求长生,而是想更长久地陪伴着爱的那个人。 马车外有鸟鸣声传来,箜篌掀开马车帘子,窗外漫山遍野一片雪白,是梨花开了。 “好漂亮。”她趴在窗户上,怔怔地看着满山的梨花,花瓣飘落到发顶也不自知。桓宗看着她的侧脸,伸手摘去那片花瓣。 淡淡幽香传入鼻尖,只是不知香的是花,还是赏花的少女。 “曾太爷爷。”褚季暄见桓宗神情平和,鼓足勇气道,“您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离开皇宫后,便再无不好。”桓宗转头盯着褚季暄看了一会儿,“你是老三一脉的后人?” 褚季暄有些尴尬,祖录上确实记载过他的祖上是曾太爷爷三哥,曾太爷爷跟着仙长离开后,祖上过继到曾太爷爷名下,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祖上做了皇帝,便一直传到了他这一辈。 “曾太爷爷,我……我是您的子孙后辈。”褚季暄已经猜到当年祖上为什么会过继到曾太爷爷名下,仙长面对当事人的脸,他羞得不好意思抬头。 “我不满十岁离开皇宫,何来的后辈?”桓宗淡漠的眼眸微转,“改了吧,日后称我曾太伯爷或是真人。” 果然他们这一脉不会被曾太爷爷承认,褚季暄有些失落,但因早有预料,还不算太过失态:“晚辈记住了。” “当年我与你祖上相处得并不算愉快,我早已斩断亲缘,过往种种是非,便不必再提。”桓宗语气疏淡,提到褚家人并没有情绪与感情。 “是……”褚季暄跪坐在垫上,向桓宗行了一礼。 桓宗看了他一眼,倚着软软的坐垫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箜篌偏过头发现桓宗躺着,放下车窗帘子,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条薄毯盖在桓宗身上,开始闭目打坐。 看着闭上眼睛的两人,褚季暄心中有些好奇,曾太爷……曾太伯爷与箜篌仙子究竟是何关系,为何曾太伯爷不让他提“恩爱不离”,看箜篌仙子的眼神又如此温柔。 从昨天到今天,他发现曾太伯爷看所有人的眼神都一样,疏离、淡漠。唯有与箜篌仙子待在一起时不同,那个时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暖。 马车外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偷偷钻进了马车,偷偷趴在了箜篌的裙摆上,她明亮得像是在发光。 桓宗睁开眼,抓住搭在身上的薄毯,眼睛盯着光芒下的少女,双瞳中也染上了亮光。 一路向东,傍晚时分,箜篌等人赶到了五味庄所在的小城。 山林间有袅袅炊烟升起,守在城门口的两位护卫穿着陈旧干净的盔甲,瘦削的脸上,双目很精神。看到空中有飞天马拉着车降落,两位守护都打起了精神。 “见过仙长,不知仙长从何而来?” “从佩城而来,有事拜见五味庄的庄主。”林斛把命牌递给护卫,“有劳二位。” “仙长请进。”两位护卫一辈子都没出过家乡,听说林斛从修行名城而来,眼中有羡慕与好奇,却没有嫉妒与愤恨。 进入城门,城里很静,不是寂静而是一种宁静,让人有了岁月静好,他乡繁忙与自己无关的闲适感。按照拜见利益,他们应该等到明天早上再去五味庄拜访,但他们还要赶着去奎城,只能在傍晚时分便上门去叨扰,希望五味庄的庄主看在拜见礼很丰厚的面上,能够原谅他们的冒昧。 在热心路人的指引下,林斛驾着马车找到了五味庄所在地。五味庄并不是这座城市的掌管者,所处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好,若不是大门口悬挂着五味庄三个字,只会让人以为这是一栋面积稍宽的普通三进四合院。 箜篌跳下马车,还没来得及去敲门,就听到门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器声。她面色大变,难道是有歹人作恶?想到云华门上下还盼着收五味庄为附属门派,箜篌也顾不上其他,从发间拔下水霜剑,一脚踹开了半旧不新的木质大门。 门打开的一瞬,白色粉末铺面而来,箜篌不敢大意,挥袖用灵力搭出一个屏障,把这些不明粉末拦在外面。 “桂花糕当然该以蜜糖入味,再议桂花点缀,才不失桂花的原汁原味。” “放屁,盐乃百味之缘,无盐不成味,桂花糕自然该以咸口为尊。” “身为厨修,竟出口成脏,真是臭不可言。” “我不仅要骂你,还要打你。” 剔骨刀、切菜刀、切肉刀横飞,但是放在旁边的糯米、花生、蜂蜜等物却没有人碰到,甚至还小心翼翼避过了。身为厨修,坚持自己的做菜理念不能轻易动摇,就算打架也不动摇。 但是不管抱着哪种理念,但是对食材的尊重却是相同的。 刚才那个不懂事撒面粉的弟子,已经被两边弟子摁在地上狠揍,剩下的其他弟子,继续为咸口与甜口进行激烈的交流。 空中各种刀发出璀璨的法器光芒,乍眼一看,还以为这是割人肉的现场。 箜篌愣愣的站在原地,厨修们私下里是这样的? “桂花糕原味最好,哪里能放蜜糖与盐。”褚季暄小声道,“不管是蜜糖还是盐,都会掩盖一部分桂花原有的清香。” 箜篌默默回头看向褚季暄,往旁边让了让,指着院子里混乱场 面:“你需要进去与他们一起讨论么?” “这倒不用,世人千千万,口味也各不相同,不必太过坚持。”看着空中飞来飞去的各种武器,褚季暄咽了咽口水,往后连退三步,“做菜嘛,最重要的就是心平气和。” 眼见太阳快要下山,五味庄弟子还没有收手的势头,箜篌只好双手击掌道:“诸位道友,在下乃云华门弟子,有事求见贵庄庄主,请诸位代为通传。” 这要是有邪修过来,都不用掩饰身份,直接就能把他们一窝端。从她踹门进来到现在,他们竟然都只顾着为甜咸口味而战,连有人来都顾不上。 厨修对食道的坚持,真是执拗得可怕。 “什么?”打斗中的弟子听到“云华门”三个字,齐齐停了手,收回扔出去的法宝,一面让师弟师妹们把食堂抱回厨房,一面安排人去通知庄主。 “仙子驾临,蓬荜生辉。”为首的弟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走到箜篌面前对她抱拳。心里却在暗暗好奇,名门亲传弟子怎么突然来他们这种小门小派了? “道友客气了。”箜篌转身介绍桓宗与林斛,“他们是琉光宗弟子,此次我们带小辈冒昧打扰,还请贵宗原谅我们的失礼。” 琉光宗? 弟子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些名门弟子都怎么了,难道约好一起来他们五味庄玩耍? “仙长与仙子太客气了,请随我来。”弟子刚领箜篌、桓宗等四人往里走了几步,传话的弟子就匆匆跑了出来,“仙长、仙子请,掌门在正殿恭候二位。” “不敢。”箜篌道了谢,“烦请道友在前方引路。” “仙子请,仙长请。” 待箜篌等人去了正殿,留在院子里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无人说话。 “这下好了,丢脸丢到大宗门弟子面前了。”不知哪个弟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其他人扭头瞪他,吓得他缩了缩脖子。 原本他们还羡慕吉祥阁,当年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了,结果一跃成为云华门的附属门派,在修真界混得有头有脸。前几日他们还在幻想,说不定会有一个大宗门忽然降临,要收他们为附属门派。结果今天就让两个大宗门弟子看到他们关上门打架,现在他们连梦都不好意思做了。 白案真人听到弟子说有云华门修士拜访时,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日在雁城百花舞会上遇到的小姑娘。也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这种直觉,或许是对方笑起来的样子太讨喜? “两位请。” 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白案真人端坐好坐姿,把桌上吃了一半的秘制泡椒鸡爪藏进抽屉中,还不忘放出一个术法,让屋子里的泡椒味都散走。 看清走在最前面小姑娘的容貌,白案真人起身:“箜篌仙子、桓宗真人。” “冒昧打扰,给你添麻烦了。”箜篌还礼,与白案真人互相客气一会儿,把拜见礼奉上后,才说明了来意。 “庄主,今日晚辈来,是有事相求。” “仙子说笑,我能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仙子?”白案真人这话并不是自谦,而是事实。他们五味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更没奇珍异宝,能帮得上什么忙? “这个忙除了庄主外,还真没人可以帮。”箜篌转头看向站在林斛身后的褚季暄。 “过来。”桓宗嘴唇轻启,把褚季暄叫了过来,“庄主,这是我未入修行前的尘世亲缘后辈,身上有些许修行灵根。他喜好厨艺,放眼整个修真界,唯有贵派能够收容他。” 收容…… 白案真人觉得这个后辈可能很不讨桓宗真人欢心,不然语气不会如此淡漠平静。以桓宗真人的地位,想把后辈带进哪个宗门不行,为何找他们这种小门小派。 “公子,请你把左手伸出来。”白案真人没说拒绝还是答应,等褚季暄伸出手,用灵力探了一下他体内的灵台与灵脉,“修行多久了,师从何人?” “十五年,跟着家里请的散修学了最基本的炼气入门。”褚季暄见这位名为白案的庄主气质出尘,看他的眼神慈祥又和蔼,只觉得心中十分亲切,老老实实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没有拜入师门,在短短十五年里就已是炼气五阶的修为。公子这么好的资质,为何要入我五味庄门下?”白案真人收回灵力,叹息道,“鄙派小门小户,公子拜入我的门下,怕是委屈了。” “庄主有所不知,我虽从小锦衣玉食,但只能在私底下研究菜色,不敢让家人知道我的爱好。”褚季暄回道,“还请庄主莫要嫌弃我愚钝,收我入门。”曾太伯爷说他资质不好,庄主却说他是好资质,他究竟该信谁的? “公子姓褚,与京都皇族有何关系?”虽已起了几分收徒的心思,但在对方身份没有问明白前,他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回庄主,晚辈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 ” 他是皇子,那么身为他长辈的桓宗真人…… 京都褚氏一族生来带着龙运,是天生帝王命格。这种命格若是在凡尘界,或许是人人称羡,但是在修士遍地的修真界,皇室的影响力与地位并不算高。 都说京都褚氏虽是帝王命格,但却天生缺少灵根。他们传承了这么多代,寿命都与普通人一样,没有一个族人踏上修行之路。没想到谣言竟如此浮夸,褚家弟子若真是天命注定没有灵根,那么桓宗真人与这位皇子的灵根是什么? “若是公子不嫌弃,可以留在我五味庄。”白案真人缓缓点头,“但是一旦入我门下,便要遵守门内的规矩。”这话不仅仅是在说给褚季暄听的,更是讲给桓宗与箜篌的。 “庄主请放心,他进了五味庄就是贵派的弟子,一切规矩都以贵派为准。”桓宗道,“我尘缘已断,请庄主不必有所顾虑。” 桓宗这话只差没有直白的说,他早已经斩断尘缘,只是把人带过来,其他的事不会再管。 白案真人彻底放下心来,谁也不想收个徒弟回来,还要顾忌徒弟背后的显赫长辈。他们五味庄穷是穷了些,但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倒是褚季暄听到桓宗说出的这些话后,心情有些低落。他偷偷看了桓宗几眼,桓宗却没有看他,他只能垂着脑袋,乖乖听他们讲话。 谈好收徒一事,白案真人见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便道:“诸位请随我去外面用些饭食。” 箜篌听到“饭食”两个字,对五味庄的饭菜充满了期待。 可惜就在她刚落座,还没来得及动筷时,有弟子来报,昭晗宗的掌派大弟子长德拜见。 “有请。”白案真人对箜篌与桓宗歉然道,“二位请稍坐片刻。”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有三个大宗门的亲传弟子来他们这个又破又旧的小门派。 跟在弟子们身后进来的长德看到箜篌与桓宗也十分意外,他脚下顿了顿,朝两人拱手道:“两位道友,又见面了。” “长德道友好。”箜篌回礼,招呼着他一起坐下,“道友也是途径此地?” “前些日子我听到一个消息,几日后奎城有秘境要打开,我想带师弟师妹去奎城看看。”有秘境这种事,长德并没有掩饰不说,秘境中虽然资源丰富,但他从未进过这个秘境。若是桓宗与箜篌也对秘境产生兴趣,他们一起去在秘境中还能有个照应。 师弟师妹? 箜篌想到了要用撒鲜花开道的绫波仙子:“其他师弟师妹没有跟着你一起过来吗?” “他们在客栈中休息,我想起五味庄在此地,便过来拜访一番。”长德解释道,“因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所以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 “仙长客气了,诸位若是能来,五味庄的大门十二个时辰都为你们敞开。”白案真人听到秘境两个字,没有半点反应。秘境中虽多珍宝,但却不是他们可以抢到的。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闯入秘境,最后带着一身伤回来,甚至是把命都丢进秘境中,还不如待在庄子里好好修行。 “道友可知这个秘境会开放多少天?”箜篌问长德。 “有关这个秘境的记载上说是开放四十九天,不过经过五百年的变迁,会发生改变也说不定。稳妥起见,我打算带师弟师妹们在里面待三十天左右,便退出秘境。”长德担心箜篌没有进秘境的经验,不小心把自己困在秘境中,“秘境中天才地宝很多,就算在里面待一年也带不走所有东西。箜篌道友若是进去,也一定要多加小心。” “多谢告知,我会加倍注意的。”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箜篌转头对白案真人道,“真人可要派一位弟子与我们同去?” “门下弟子修为浅薄,与诸位同行,只会为各位带来麻烦。”白案真人看出箜篌是有意提携,但他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若只是普通的历练,白案就算厚着脸皮求,也会求他们带两个宗门弟子去。 但是危机重重的秘境不同,里面的自然陷阱层出不穷,门下那些年轻弟子,都还没这个能力进去。 看出白案真人不是在虚伪客套,箜篌也不再多劝,用传音术对桓宗道:“桓宗,不如明日我们与昭晗宗的弟子一起走?” 桓宗看了眼自从进门后,便一直跟箜篌说话的长德,面无表情地用传音术回道:“我们独自过去,不与他们同行。” 箜篌扭头看桓宗,想要知道他为什么拒绝。 “我不喜欢太闷的花香味。” 箜篌:哈? “摘下来的花瓣在篮子里放久了,不仅味道奇怪,撒出来还招虫子。” 箜篌:“……” 箜篌想,传音术是修真界中一项很伟大的发明,有了它的存在,至少能消减修真界一半的矛盾。 这话若是被绫波仙子听见,她面前这桌美食,可能会被掀到地上。 65.邀请 在桓宗拒绝与昭晗宗弟子同行后,箜篌委婉拒绝了长德的同行邀请,长德目光在她与桓宗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再多说什么。 大家不太熟,强行找话题聊下去也颇为尴尬,更何况这一桌菜实在太好吃,在座大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满桌美食上。就连不重口腹之欲的桓宗,在看到箜篌的好胃口以后,都忍不住多动了几筷子。 “这豆腐鱼汤熬煮得真好,喝下去后仿佛能够感受到鱼遨游在水中的自由,让人心情都跟着好起来。”箜篌把一碗鱼汤喝得干干净净,语带赞叹道,“贵派弟子好厨艺。” 对于厨修而言,最好的夸奖就是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白案遇到过很多夸他的人,越是有身份的人,都越会用好听的话夸他或是他徒弟的厨艺,但这些人无一不是矜持的尝上几口,然后剩下一大半食物在碗里,直到撤桌都不会再动一下。 白案从不认为这样的夸奖有多真诚,就算他们用再华丽的辞藻来形容他的厨艺,他都不会因此而有所触动。然而就在此时此刻,看着少女空空的碗,还有在她在桓宗真人鱼汤碗里流连的眼神,让白案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喜欢。 “仙子喜欢,是老朽的荣幸。”白案站起身,对箜篌笑了笑,“请仙子稍等。” 箜篌见白案准备出门,忙道:“真人,您这是去哪儿?” 白案真人对箜篌慈和一笑:“去取一样东西,很快就来。” 箜篌愣愣点头,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该不是自己吃得太多,白案真人偷偷去厨房,让弟子加菜? 长德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几乎看不见的油渍。客人还在用餐,主人家自己却先走了,五味庄的待客态度还真有随意。好在他是一个性格随和的人,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扭头看琉光宗的桓宗与云华门的箜篌,他看到这两个人虽然也跟着放了筷子,但还在窃窃私语。 两人并没有特意避开长德,所以他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膳食堂的师兄师姐被比下去了。” “雍城的美食也是凌忧界一绝,不要妄自菲薄。” “上次走得太急,如果那会儿我们已经认识,我该带你去尝一尝雍城的风味小吃。” “以后再去也一样。我这碗鱼汤还未喝过,给你吧。” “那怎么行……” “我不爱喝鱼汤,当着厨修的面,剩下太多也不好 。”桓宗把碗推到箜篌面前,在桌子下轻轻拽了一下箜篌的袖子,脸却板得方方正正,“好不好?” “好好好。”箜篌低头看了眼微微晃动的袖子,对桓宗这种“撒娇”毫无抵抗力,端起碗就喝了下去。这么好看的男人拽着袖子让她帮忙,别说让她喝碗鱼汤,就算让她去抓个邪修回来,她恐怕也拒绝不了。 林斛面无表情的看着桓宗,他怎么不知道公子不喜欢喝鱼汤,在雁城的时候,不是喝得好好的?挑食这种毛病,也能后天长成? 褚季暄在心中默默记下,曾太伯爷不喜欢鱼汤。 长德:“……” 看完这一幕,他有些怀疑,桓宗是个假的琉光宗剑修。 没过一会儿,白案真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笑着大家继续动筷。见他开了这个口,箜篌就拿起了筷子,白案真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温和得像是在看亲孙女:“箜篌仙子,尝尝这个。” 他把托盘放到了箜篌面前。 托盘中放着一个玉碗,碗上盖着翠绿欲滴的锁灵玉盖,用这种特制餐具盛放的食物,肯定有其不凡之处。 一桌六人,就箜篌仙子一人有这份食物,白案真人差别对待得是不是太明显了些?长德目光落到托盘中,对这道菜也有了几分兴趣。 箜篌伸手揭开盖子,里面躺着一个女子拳头大小的奶白色圆球,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味。她不解地看向白案真人,这是什么东西? 白案真人笑而不语,递给箜篌一只小小的玉勺,像哄孩子般对她道:“轻轻敲开。” 玉勺触手细腻冰凉,箜篌的目光在百圆球身上转了一圈,用玉勺敲了下去。 咔嚓。 圆球轻轻碎开,玉露漫出,金色的锦鲤从中飞出。再仔细看去,这哪里是锦鲤,分明是金色灵气。五色光芒在一起,玉露与圆球的壳融合,变作了一道浓汤。 “尝尝看。” 汤入口中,就化成了浓郁的灵气窜入四肢百骸,箜篌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到箜篌这种反应,白案真人满意地笑了:“这道菜我很少做,五灵根修士尝用最合适。有洗髓凝气、养肤美容之效,我们这一桌人,也就你最合适了。” “这道菜叫什么名字?”这道菜味道实在太好,箜篌甚至舍不得吃太快,小勺小勺的尝着,享受着灵气洗涮灵脉的舒适感。 “没有名字。”白案 真人笑,“一道菜最重要的不是名字,而是它的本质。名字再美再讲究,也不能提升它的味道。” “真人说得是,食物最本质的东西在于味。”尽管吃得很慢,箜篌还是把这一晚东西吃完了。她放下玉勺,既高兴又失落:“能吃到如此美味是我的幸事,可是想到日后很难吃到这个,我又觉得难过。” “这有何难,仙子若是想吃了,到我这里来便是。”白案真人道,“老朽别的不会,在厨道上,还勉强懂得一两分。” “真人如此神技都自称一两分,其他人恐怕连入门都不算。”长德不懂厨道,但也看得出这道菜不简单,心里起了些心思,“不知真人可曾想过与其他宗门共同进步?” 什么共同进步,不就是想让五味庄加入昭晗宗? 箜篌扭头看长德,真没想到,长德道友浓眉大眼的,竟然想跟他们云华门抢人?!想着云华门上下弟子的殷切期盼,箜篌当即开口道:“长德道友说得是,鄙派门主多次意图与掌门提此事,掌门也不为所动。因为此事,掌门遗憾了多年。” 长德确实听过珩彦门主有意与白案真人交好的传闻,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交情依旧平平。现在听箜篌提起,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云华门起了收纳五味庄的心思。 想明白这点,长德便不再开口,免得让云华门以为昭晗宗故意跟他们抢人。 白案真人听箜篌说,珩彦曾多次意图提这件事时,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难道以前不是在炫耀他家弟子厨艺与修为?不是对他们厨修处处挑剔? 心中疑惑重重,但是有外人在场,白案真人并没有开口提出疑问。与有些烦人的珩彦门主相比,从没拿睁眼看过他的昭晗宗宗主,只能算是外人中的外人。 一顿饭吃完,算得上是宾主尽欢。长德没有在五味庄留宿,与箜篌他们约好在奎城见面的地点后,便离开了五味庄。 箜篌下定主意要说动白案真人加入云华门,便跟在白案真人身后不走。 “箜篌仙子,这一定是你误会了,贵宗的门主从未跟我提过此事。”白案真人见箜篌如此坚持,无奈道,“五味庄不过是个小门小派,若是贵宗真有此意,我哪有不应之理?”一定是这个小姑娘吃过他做的菜,就觉得他们这个门派很厉害,加上宗门里的长辈曾在她面前提过他,就让她误以为宗门有了收五味庄为附属门派的意思。 “真人,我并未哄骗你。”箜篌道,“我这 就传讯给宗主,若我说的是真的,还请庄主一定要认真考虑此事。” “好,若是贵宗真有此意,我一定答应。”白案真人见天色已晚,让小姑娘一直留在自己院子里不合适,只好先哄骗着她答应下来。 他从不敢轻易奢求什么好事,别说是十大宗门之一的云华门,就算其他比较有名的宗门,也不是他们想依附便依附的。看得上他们的宗门,也不过是想壮大宗门,根本不看重他们擅长的厨道。 在很多人看来,做饭并不是大事,修士能做,普通人也能做。厨修不会炼丹,不会炼器,攻击术法也不擅长,只会埋头做饭,与其他修士相比毫无优势。 习惯了被其他修士瞧不起,白案便渐渐死了心。 纵然被鄙薄,纵然不能拥有更多的修炼机会,但是只要能坚持心中的道,亦是修行。 “真人答应了?”箜篌喜道,“多谢真人,我这就写信回宗门,把这个好消息汇报给宗主。” 看到少女如此开心,白案真人额间的皱纹舒展开来。习惯了被人忽视,发现有人竟然如此真心喜欢着他们厨修,已经足以让他们高兴很久了。 66.方头 “今天左眼一直跳个不停,难道是有好事发生?”忘通走进主殿,往裴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就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理了袖子理袍边,时不时假装拍一拍灰,恨不能所有人都看到他穿了心意。 青元冷哼一声,显摆什么,不就是徒弟给买的? “不如你去门缝里找一找,说不定能从里面抠出几枚玉币。”青元朝天翻了个白眼。 忘通不理会他这张嫉妒的嘴脸,继续低头整理衣袍,气得青元白眼翻得更大了。 珩彦从内室走出来,见几位峰主都在,干咳一声:“今天让你们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邪修全部被抓了?”青元面无表情地问? “要给我们涨月饷?”忘通面露期待。 “都不是。”珩彦指了指手上的传讯符,“昨天晚上箜篌来信说,五味庄愿意依附在我门下。” “当真?”五位峰主都激动起来,最重口腹之欲的青元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箜篌师侄真的说服了白案?” “当真。”珩彦点头笑道,“也是凑巧,箜篌刚好去五味庄办事,便与白案提起此事。白案说,只要我们云华门愿意招纳他们,他就同意。” “箜篌师侄真出息,把我们盼望这么久的事情都给办成了。”青元高兴得搓手,“掌门,兹事体大,这件事交给我来负责,我去准备送给五味庄的招纳礼。” “不急,招纳礼我已经让勿川去准备了。”珩彦见青元恨不能马上就携礼拜访五味庄的样子,抬手往下压了压,“箜篌办成了这件大事,我决定给她一些奖励,诸位以为何?” “应该的,不仅要奖励,还要大大的奖励。”青元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堆极品丹药,“这是我的添头。” 牵涉到宗门公开奖励,珩彦从不单独做主。箜篌是栖月峰弟子,虽然其他四峰的峰主对她也很喜欢,但涉及到修炼资源,若是不处理好,也有可能会引发矛盾。 很多矛盾都来源于交流不够,珩彦不希望宗门里因为这些小事闹得不愉快。 “小师侄做出这么大的贡献,别说我们想要奖励她,就连其他弟子恐怕也想给她送谢礼。”裴怀掏出几件流光溢彩的法宝,“我也拿些东西做添头,最近没炼出什么好的法器,等出了极品法器,我再补给她。” 四位峰主纷纷抢着塞添头,结果他们送的东西比珩彦计 划好的奖励物品名单还要贵重。 “看来你们对五味庄确实十分欢迎。”珩彦看着满桌的法器符篆丹药,“青元,这几天你辛苦一下,跟勿川一起去五味庄拜访,把收纳行程确定下来。人家愿意成为我们的附属门派,我们就不能委屈人家。” 由主宗的峰主与掌派大弟子亲自上门送收纳礼,足以表达出云华门的诚意了。 两天后,当五味庄的弟子还在为桂花糕做甜口还是咸口时,忽然有人敲响了他们的大门。 入门不到三天,在锅碗瓢盆下瑟瑟发抖的褚季暄拉开门,看到外面站了十余位修士,为首的修士头发雪白,肤色红润,看不出半分老态。落后他半步的修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白衣银剑,头发工工整整地用玉冠束好,英俊的脸看起来有些严肃。 “小友好,我是云华门晨霞峰的峰主青元,携收纳礼上门拜访。” 是箜篌仙子的宗门? 褚季暄朝他们拱手道:“请仙长稍候片刻,晚辈这就去通报掌门。” “有劳。” “不敢不敢。”褚季暄转头往回跑,差点撞到了掌派大弟子丹虹。丹虹见他脚步匆匆,以为他被同门吓住了,安慰道,“不要害怕,大家只是在吃食做法上各有讲究,其他时候性格都很温和。” “大师姐,我没有害怕,只是门外有自称云华门峰主的仙长携收纳礼拜访,我要赶着去汇报师父。” “等等,你说哪个宗门?” “云、云华门啊。”褚季暄见大师姐神情变化太过明显,想起了她拿锅揍二师兄的英姿,往后退了一小步。 “云华门携什么?” “携……收纳礼?”褚季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般人上门拜访,不会特意说明自己携带了礼物。这儿收纳礼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收纳宗门哪个女子为妾室? 想到这,褚季暄眉头皱了起来,他虽只在五味庄待了几日,但也看出这些同门都是痴心厨艺,性格淳朴的人,那个晨霞峰峰主都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还想着找妾室? 修士也这么不要脸吗? “师姐,我这就去跟他们说,掌门不在。”褚季暄挽起袖子,决定把那个老不要脸的关在外面。 “不在什么不在,还不快去禀告师父!”丹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双手叉腰对还在争吵不休的师弟师妹们道,“把锅碗瓢盆都收一收,有大好事发生了 。” “大师姐,你不要骗我们,上次你也这么说。今天除非是有大宗门收我们为附属门派,不然我绝对不妥协。”穿着蓝衫的师妹拎着一把硕大的汤勺,指着对面的师弟道,“这小兔崽子竟然说我们红案比不上白案讲究,我要揍死他。” “那就先等等,云华门带收纳礼上门了。等我们正式加入云华门以后,你再把他揍死,让他死得风光点。”丹虹瞥了眼敢拿红案白案挑事的师弟,“去了下面报云华门的名字,也许能让你投个好胎。” 小师弟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拿红案白案谁更好来说事,确实是厨修的大忌讳,他方才也是一时冲动才说出这种话,现在早已经后悔了。所以不管被骂还是挨揍,他也不敢吭声。 “师父!”弟子撞开白案的房间门,“云华门带着收纳礼,要收我们为附属门派了!” 咚。 白案真人吐出嘴里的泡椒鸡爪:“啥?” “云华门,十大宗门的那个云华门,要收我们为附属门派,现在人已经到了门外。” 白案真人惊呆了,原来箜篌仙子说的是真的?所以当年他与珩彦宗主之间,究竟是哪里发生了误会? “不知道宗门与白案真人谈得怎么样了。”箜篌懒洋洋地趴在马车软垫上,手里拿着话本,心思却放在了五味庄上。 “你放心吧,只要贵宗门真打算收五味庄为附属门派,五味庄是绝对不会拒绝的。”桓宗见箜篌还没放下这件事,只好道,“五味庄势力微小,不仅没有属于自己的山脉与城池,连居住的地方都灵气稀薄,加入云华门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因为除了云华门,十大宗门里不会有其他宗门会收下他们。就算昭晗宗掌派大弟子提过一句,那也是他突然起了心思,然而对于昭晗宗来说,五味庄实在是可有可无。 十个宗门里,云华门挑选附属门派的标准最为怪异,直到现在也没人能够参透。在遇到箜篌以前,桓宗一直以为,云华门是修真界最大的奇葩门派。与箜篌认识以后,桓宗觉得,云华门放荡不羁的外面下,潜藏着有趣的灵魂,只是这个灵魂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公子,奎城马上就要到了。” 随着林斛开口,飞天马嘶鸣一声,俯冲而下,拉着马车降落在了奎城门外。 奎城的城门十分气派,新修的城门高大结实,无数没有启动的防御法阵与攻击法散发着灼灼光 芒。箜篌放下帘子,对桓宗小声道,“奎城一定很有钱。” “这话从何说起?”桓宗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只见城墙高处,竟然镶嵌着闪耀的宝石,城门处还挂着一个牌子,上写“脏车不可入城”,城门护卫穿着黄金甲,十分阔气。 这个城,似乎在迫不及待地对所有外来人士彰显着它的富贵。 “奎城的城门是元吉门现任门主继位以后新修的,元吉门近些年发展势头很不错。前不久宗门里还有位长老修为晋升到出窍期。”林斛讲解着奎城当下的情况,“奎城最有名的就是各色宝石,等从秘境出来,箜篌姑娘可以在城里好好看一看。” 见自己说的这些话,箜篌听见后毫无反应,林斛又补充了两句:“近来修真界有种说法,说元吉门若不是建派稍晚,说不定已经跻身十大宗门。” “那这个宗门很厉害啊。”箜篌感慨道,“那我们进秘境,他们不会阻拦吧。” 林斛沉默:“不会……” 他都差没跟她明示,元吉门可能对十大宗门的位置感兴趣,为什么箜篌姑娘还没反应?云华门上下都这个样子,就不能稍微长点心? “秘境不管在哪里出现,只要修士能够让秘境放他进去,那么其他宗门就没有资格阻拦。”桓宗淡淡瞥了林斛一眼,“林斛,进城。” 收到公子不悦的眼神,林斛不敢再多说,驾车朝城门走去。 进入奎城,箜篌看到里面的路人大多衣衫鲜亮,满头珠翠的女人跟满手戒指的男人穿梭其间,犹如移动的宝树。 “长德道友跟我们约好在久隆客栈碰面,我们要现在赶过去吗?”箜篌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桓宗略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 远远看到一个身着紫衣的中年男人往这边过来,箜篌盯着看了两眼,想告诉桓宗又觉得不合适,毕竟拿人长相说事是件非常不雅的行为。 但……但这个人的脸实在太方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像砖头的脑袋。 67.拜访 “那是元吉门的门主,双清真人。”桓宗注意到箜篌对双清十分好奇,便告诉箜篌双清的身份,“此人擅经营之道,修为却是平平。他继任门主以后不久,就发现了一条巨大的灵脉。元吉门借此机会,大力发展经济,短短百年内,在修真界赚到不少灵石。” “修为平平,赚钱却厉害?”箜篌把帘子放下来,只留了一条小缝。透过小缝,她看到双清离他们的马车越来越近,他身下的马儿在靠近飞天马后,有些不适的刨了刨前蹄。 察觉到马儿焦躁的情绪,双清扭头看了眼他方才根本没有放进眼里的马车,与林斛的视线对上。林斛朝他颔首,双清也矜持的点头,勒紧缰绳没有避让。 林斛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他纠缠,赶着飞天马往旁边避开几步。等双清离开,林斛把马车驾往客栈。 到了客栈与长德碰面,长德已经在客栈订好了两座小院,原本他打算男修住一个院子,女修住一个院子,那就刚刚好。 哪知道桓宗这个剑修似乎并不喜欢跟其他修士一起住,又花钱订了一个院子,带着箜篌仙子住了进去。长德仔细一想,觉得这么安排也不错,免得大家因为不太熟悉,住在一起都不习惯。 眼见桓宗与箜篌去了其他小院,长德回到后院,找到几个师弟师妹道:“这次进秘境,安全第一,不要因为灵草宝物让自己受伤,更不能逞一时之气,做出过于冲动的事。” “是。”师弟师妹们稀稀拉拉应了声。 “这次同去的还有琉光宗与云华门的弟子,你们不要被其他宗门看了笑话。” “琉光宗与云华门也要凑这个热闹?”绫波以为自己听错了,像这种时隔五百年就会打开一次的小秘境,琉光宗何时在意过,现在竟然与云华门弟子相约而来,难道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那两位道友你曾见过的。”长德担心绫波此时此刻闹起来,所以提前跟她说清楚。 “我见过?”绫波想到了云华门的箜篌,她皱了皱眉,怎么连这种事都能与她遇到?当初在客栈里发生了那些事后,她回到宗门不久,就听说了邪修的阴谋,故意挑拨宗门与散修的矛盾,想借此把修真界弄得混乱。 当时若不是箜篌有意无意的阻拦,她不敢保证以自己的脾气,会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现在回想起来,难免生出几分庆幸之感,“是云华门的箜篌仙子?” “正是她与琉光宗的桓 宗。”长德点头,“这次我与他们约好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绫波嘴唇动了动,想到临出门前师父的教诲,只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若是你们不习惯跟别人一起走,等进了秘境,弄清里面的环境后,再决定是否分头行动。”长德想了想,对一位师弟道,“师弟,这几日若是遇到元吉门的门主双清真人,你要切记,万万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怎么了?”小师弟名为方应正,刚筑基不久,这次跟着师兄师姐们出来,是为了增加阅历。 “双清真人有个小习惯。”长德轻咳一声,“他很不喜欢姓方的人。” “姓方怎么了,又没吃他家的灵米丹药,还能管我姓什么了?”方应正小声嘀咕,但不敢在掌派大师兄面前造次,悻悻地应下了。 “大师兄,双清为什么会不喜欢姓方的人?”绫波觉得这种癖好实在是太怪异了。 “别人的私事,我如何清楚。你们有时间操心这个,不如回房间打一会儿坐,巩固修为。”长德板着脸道,“正事不管,倒是这些旁枝末节你们感兴趣得很,哪还有亲传弟子的样子?” 师弟师妹们听到这话,心中就算有万千好奇,也不敢再问出口。 晚上吃饭前,林斛发现箜篌姑娘好像又特意打扮了一番。他扭头看了眼外面快要黑下来的天,这都快晚上了,还折腾什么呢?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年轻的女人也一样。 等到了外面用饭的大厅,林斛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昭晗宗的绫波也在,对方也是盛装打扮,眼神炙热的望向他们这边,不过这份炙热不是给公子的,而是给了箜篌姑娘。 “箜篌仙子。” “绫波仙子。” 两位貌美女子相视一笑,互相行了福礼,仿佛是多年未见的闺中好友。 林斛好像明白箜篌为什么要特意打扮了。 “听说箜篌姑娘突破了心动期修为,在此先给仙子说一声恭喜了。”绫波的瞳孔很漂亮,她看向某个人的时候,会让被看的人产生自己就是她全世界的错觉。 “多谢仙子,我修为低微,哪里及得上仙子?”箜篌微微一笑,走到桌边。跟在她身后的桓宗帮她拉来凳子,沉默地给她倒了一杯水。 当男人听不懂女人在说什么时,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呵,炫耀有人给她倒茶 么?绫波在心底冷笑,把自己的杯子推到师弟面前。师弟看着绫波手中装了八分满的茶杯,茫然不解地看着她。师姐这是什么意思,再倒茶就要溢出来了。 绫波食指弹一下茶杯,张嘴做了个口型:“倒茶。” 方应正从旁边取了一个空杯子,给绫波重新倒了一杯。倒好以后,他就缩到了长德身边,决定在晚饭结束前,打死也不出来。 用完晚饭,长德邀请箜篌与桓宗到院中一叙。 “关于秘境,我们私下进入恐怕不太妥当。依照两位道友来看,是否要通知元吉门?”长德看向桓宗与箜篌,确切的说,他看的人是桓宗。箜篌与桓宗虽然都是宗门弟子,但桓宗修为高深,应该是两人中能够做主的那一个。 哪知道桓宗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眼神投向了箜篌。 “我觉得还是应该通知元吉门一声吧,他们会不会派弟子参加,就是他们自个儿的事。”箜篌仔细想了想,她与桓宗进秘境,主要是为了取到寻云树枝,其他东西对他们而言可有可无。所以进入秘境的人数多少对他们影响并不大,这样也省去谣言产生。 地位越高的门派,就越容易成为其他修士的编排对象,所以他们今天去个秘境,明天出来的时候,谣言就会变成“三大宗门强取豪夺,夺走小宗门秘境。”不管这种谣言合不合理,若有人信以为真就麻烦了。 “箜篌姑娘说得有道理,我亦是如此觉得。”长德对箜篌温柔一笑,这位箜篌姑娘真是讨喜。 “口渴吗?”桓宗忽然开口,原本准备看向长德箜篌,只能扭头看他,“桓宗,刚吃完晚饭,我现在喝不下。” “好。”他也不坚持,点头道,“我跟你想法相似,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递名帖正式拜访元吉门。” 长德笑着称是,等桓宗与箜篌都离开以后,他才犹豫不定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桓宗道友似乎对我格外冷淡?” 其他三位师弟齐齐摇头。 “这有什么奇怪的?”绫波取下鬓边的发钗扔回收纳戒,“我跟箜篌都能暗流涌动,你们两个男人之间,就算有些冷淡也不奇怪。”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只要是人都会比较,都会产生情绪。只是聪明的人知道怎么缓解这么情绪,不够聪明的人,只会让自己变得丑陋。 “师姐,你明明跟箜篌仙子有说有笑的,怎么就成了暗流涌动?”一位小师弟不解,“你刚才不还为她晋升 心动期修为高兴吗?” “女人的场面话你也相信?”绫波扬起下巴,“连透过现象看本质都做不到,你要如何修行。” 小师弟:“……” 他刚才为什么要开口说话? 元吉门坐落在奎城的东面,整座山摆了不少聚灵阵,灵气浓郁得凝结成了雾。远远看去,元吉门就像是漂浮在云间的宫殿。 三道拜帖齐齐送到了元吉门的门主双清真人手上。 “琉光宗、昭晗宗,还有……”双清真人把最后一封拜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云华门的弟子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最终放下拜帖道,“开正门相迎。” 箜篌一行人还在等双清真人的回复,结果刚在山脚站了一会儿,山门便突然大开,无数身着流光金色锦袍的弟子从天而降,分立左右两边,齐齐行礼。 “诸位客气。”箜篌看着这些弟子衣服上的暗金花纹,还有指节上整齐划一的宝石戒指,觉得这些人浑身都在散发金光。 “有朋自远方来,吾心甚悦之。”一道声音从山门上传下来,“诸位道友请入内。” 箜篌扭头去看桓宗,不知道该不该听从这个声音的意意思,直接上去。 “不怕。”桓宗隔着衣服布料牵住箜篌的手腕,并没有走宗门的山道,而是腾空而起,朝声音来源处飞去。长德、绫波等人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双清本打算把自己打扮得仙风道骨,然后在小辈们好奇的目光中走出去。哪只这个计划在第一步时就错了,谁会知道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琉光宗剑修,也会有如此不客气的一面。 “哇。”方应正落地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双清的方脑袋与国字脸,从没见过这么方的脑袋,他没忍住惊呼出声,惹来双清瞪他的眼神。 难怪元吉门主不喜欢听到“方”这个字,这脸方得也太认真讲究,下巴都快跟额头一样宽了。 “诸位远道而来,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双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金色外袍,走到他们面前,带着他们往内殿走。走了一半时,他转身看了眼众人,“早前听闻箜篌仙子越阶杀死邪修的事,宗门内的长老与峰主赞叹连连。请恕在下失礼,不知哪位是箜篌姑娘?” “晚辈便是。”箜篌笑眯眯道,“前辈好。” “真实少年出英雄,百闻不如一见。仙子尚且年幼,便已经做到如此地位,未来尤为 可期。”双清推开内殿大门,“贵宗门把弟子教得很好。” 殿门打开的那一刻,桓宗突然伸手把箜篌拉到了身后,他看着有些昏暗的内殿,皱起了眉。 注意到桓宗这个动作,长德伸手拦住师弟师妹们,不让他们跨进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缕几乎闻不见的血腥味,双清脸色不太好看。 里面并没有发生命案,一个神智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的男人坐在地上,他手背上滴着血,看起来有些委屈。 “爷爷。”男人看到双清,忙举起手,“我的手好疼。” 双清忍了忍,上前用干净的手帕擦去男人手背上的血,给他喂了一粒丹药,这才有弟子带男人离开。 “让诸位见笑了。”双清招呼着众人坐下,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那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更是让这份尴尬中,夹杂着些许不靠谱的猜测。 “我当年刚筑基的时候,从人间界带回一个弟子。”双清目光扫过箜篌,“他资质很不错,最后却因为心性不稳,渡劫石引发心魔,不仅失了神智,还以为自己是三四岁小孩子。” “当年我不该把他从人间界带过来。”双清勉强笑道,“或许出身注定了他不太适合修行。” 桓宗淡淡开口:“修士的心性与从他何处来没有关系,双清真人说笑了。” 双清真人对上桓宗冷淡的眼神,脑子里像是被冻了一下,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68.徐枫 昭晗宗的几位弟子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箜篌是云华门忘通峰主从人间界带过来的,现在双清真人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人间界出身的人不适合修行,这不是故意挑衅? 就算觉得箜篌有些不顺眼的绫波,都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英雄不问出处,不管箜篌来自哪里,她五灵根的资质就足以让不少修士羡慕。同为女人,同为五灵根修士,绫波与箜篌又有天然的统一立场,所以她有些不高兴的用传音术对长德道:“这个双清真人靠什么做的门主,这么不会说话。” 长德皱了皱眉:“好好坐着,不要多言。” 绫波翻了个白眼,端起茶杯喝水,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绪。她是看箜篌不顺眼,但这个方头方脑的双清算什么东西,也敢含沙射影嘲讽他们五灵根修士? “双清真人原本有个师兄,后来这个师兄忽然觉得修炼没什么意思,要去做一个手工精湛的木匠,扔下元吉门就跑了。作为掌门的第二个弟子,双清赶鸭子上架做了门主。”长德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再正经不过,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跟师妹聊当事人的私事。 “原来是靠着运气做的门主。”绫波在心底冷哼,难怪这个德行。 被桓宗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下定决心要讨好琉光宗与昭晗宗的双清,并没有因为这点挫折就灰心丧气,他热情地为大家安排了住处,并且邀请大家一起用午饭。 酒菜上桌,菜是灵气满满的好菜,酒是用灵果酿制的美酒。每道菜都价值连城,这哪里是桌菜,分明是双清待客的热情。 “抱歉,我不饮酒。”桓宗拦住双清递上来的酒杯,“喝茶就好。” “是我误会了,常听人说什么一剑一酒走天涯,我还以为桓宗真人也是这般。”双清见其他人也没要喝酒的意思,把酒壶放了回去。 “双清门主误会了,剑修最重要的是神清目明,剑身合一,醉了酒的人又如何能掌握手中的剑?”绫波微抬下巴,满脸写着高傲的味道,“所谓一剑一酒走天涯,不过是些狂生自娱自乐,我们修道之人却不能如此随性。所以不是重要场合,没有大事,我们都尽量不饮酒。” 不是重要场合。 没有大事。 箜篌觉得,这位高冷的绫波仙子,说话真是太容易拉仇恨了。她尝了几筷子菜,吃惯了宗门的菜,又在五味庄待过几日,再吃这桌子菜,总觉得讲究有 余,味道不足。 难道这就是白案真人说过的没有灵魂? 有了五味庄加入,从此以后,他们云华门弟子在吃这一方面,也算得上是讲究人了。 此时此刻的云华门,已经把箜篌的名字加入了宗门重大事迹录中,后面的标注为“为宗门做出重大贡献”。 把宗门重大事迹录放回祭坛中的玉盒中,珩彦对着历代宗主牌位行了大礼,大步走出祭仪堂。 “掌门师伯,师父传回消息,说两边已经订好了举办收纳大典的日期。不过师父觉得,五味庄所处之地灵气贫瘠,不宜五味庄弟子修行。他建议我们把空余着的山峰整理出来,让白案真人做峰主。”看到珩彦出来,灵慧把新得到的消息汇报给了珩彦。 “我们只是招纳五味庄,并不想吞并他们,此举恐怕不妥。”珩彦虽然很想整个五味庄都搬过来,但若是让五味庄误会他们的意图反而弄巧成拙。 灵慧想的是五味庄弟子与宗门弟子不一定能够合得来,若是两边起了矛盾,反而不好处理。 “不过五味庄现在的环境确实太过艰苦。”珩彦想了想,“不如我们在山下修建一座庄子,让五味庄搬进去。” “晚辈明白了,我这就传讯给师父。”灵慧笑着应下,快步走开。 看着师侄匆匆离开的背影,珩彦无奈地摇头轻笑。自从得知五味庄愿意依附后,这些弟子各个都像是捡到了大便宜,恨不能马上把整个五味庄都搬过来。 青元得到徒弟的传讯,便开口与五味庄提了此事,他以为五味庄会有所迟疑,或是问明他们的打算,哪知道对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面对如此好说话的白案真人,青元实在有些怀疑,当年门主究竟干了什么,竟然让脾气如此温和的白案真人,说出他们云华门食物没有灵魂的话来? 五味庄弟子听到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傻了。 云华门招纳他们为附属门派已经够让他们震惊了,竟然还修漂亮的庄园让他们搬家?他们做这么多,图啥呀,难道就图吃几口他们做的饭菜? 难道是灵石太多,没地方可以花了? 秘境尚未打开,箜篌等人想回客栈住,然而双清真人实在太过热情了,热情得让人有种不在元吉门住着,良心都会跟着过不去的错觉。 财大气粗的元吉门,给每个门派的人都安排了一栋院子,尽管云华门只有箜篌一人,元吉门 也给她安排了一栋风景优美的独立小院,甚至还有伺候梳洗的随从。 沐浴出来,箜篌换好衣服,听到院子外面有男人在哭,她问点香的侍女:“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仙子是本门的贵客,请一切随意。”侍女福了福身,裙摆在烛火下摇曳,像盛开的花朵。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小声道:“仙子可是听到了哭声?” 箜篌见她神情平静,还以为她没有听见,没想到人家不仅听见,而且还习以为常了。 “哭的人是徐枫公子,他是掌门的第一个大弟子,听说是被掌门亲手养大的。”侍女不好提太多门主的事,笑了笑道,“徐枫公子现在患了病,若有失礼之处,请仙子多多见谅。” 箜篌想到了那个划破了手,叫双清爷爷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就这么让他哭,会不会不合适?”箜篌推开门,更深露重,徐枫是个失去神智的人,恐怕身体受不了寒。 侍女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门主不太喜欢我们靠近徐枫公子。” “我明白了。”箜篌叹口气,不好管别人家的私事,关上房门准备休息。 门外响起敲门声。 “母亲,开开门,你不要丢下我。” “母亲,求求你给我开开门。” 侍女不敢说话,听着院子外越来越伤心的哭声,她有些惊慌失措。 “我去看看,你去找人汇报此事。”箜篌推开房门走出去,走到院子里拉开院门,一身锦衣皱巴巴的男人站在外面,脚下的鞋子少了一只,玉冠歪歪的扣着,几缕发丝缠绕在上面,乱糟糟的一团。 对方长了一张英俊硬朗的脸,表情却像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母亲。”他蹲在地上仰头看箜篌,“你来带我一起离开的吗?” 箜篌撩起裙摆跟着一起蹲了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母亲。”男人伸手拽住箜篌新换上的衣服,手上的泥土蹭到了她的衣服上,“你不是我的母亲,我母亲比你好看,你可瞧见她了?” “你的母亲说,你要好好跟着师父修炼,她还在等你长大去接她。”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块毛毯盖在男人身上,“徐枫,你把她的嘱咐忘了?” 这是脑子不清醒的病人,审美不正常,她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小孩子嘛,都觉得自己母亲才是世界第一美丽的女人,她忍了。 男人神情中露出迷惘,他愣愣地看着箜篌:“母亲没有丢下我?” “是啊,你记错了,她没有丢下你,只是想要你跟着师父好好修炼。”箜篌抱膝坐在台阶上,“人间界那么苦,生老病死,爱憎恨别离,又怎及得上修仙的好,修炼能让你长生。” “可是我要母亲……”徐枫眼睛里盈满泪,“我不要长生。” “可是你的母亲想要你长生,你是好孩子,要努力达成她希望,不然她会难过的。”箜篌忍着嫌弃,拍了拍徐枫乱糟糟脏兮兮的脑袋,“懂了吗?” 徐枫哇的一声再次哭出来。 “你的母亲那么漂亮,一定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大哭变成了抽噎。 “好孩子都要乖乖睡觉,晚上更不能乱走。”箜篌看到不远处有几名侍女过来,朝她们招了招手,“快跟她们回去睡觉。” “谢谢姨姨,我知道了。”徐枫用手背摸泪,顶着一张花脸对箜篌笑。 滚滚滚,赶紧滚!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十六岁美少女,哪来这么大的侄儿,谁占谁便宜呢? “嗯,乖乖去睡觉。” 算了,这是病人,再忍忍吧。 眼看着侍女们又哄又劝把徐枫带走,箜篌长长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脸,还好,她的脸还是那么的润滑光洁。 侍女说双清真人不喜欢别人靠近这个徐枫,她还以为双清是嫌弃弟子疯疯傻傻的样子丢脸,可是徐枫身上的衣服上附满符纹,就连束发的玉冠都是防御法器,也不像是被苛待的样子。 难道元吉门已经有钱到就算再嫌弃某个弟子,也要让他穿好吃好的地步? “多谢箜篌仙子,孽徒不懂事,给仙子添麻烦了。” 箜篌回头,发现双清站在不远处,只是对方修为比她高,她连对方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真人客气,徐枫道友会康复的。”箜篌干巴巴回了一句。 “承仙子吉言。”双清看了眼箜篌衣袍上的污渍,朝箜篌拱手,“不打扰仙子休息,告辞。” “真人慢走。”箜篌盯着双清的背影,良久后皱眉。 不管怎么看,这颗脑袋还是像砖头啊。 69.手滑 “箜篌。” 箜篌准备回院子时,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站在离箜篌五步开外的地方。 见桓宗身上的衣服穿得工工整整,发丝未乱,箜篌猜到他之前还没有躺下,“桓宗,你还没睡?” “不困。”桓宗看了眼她披散在身后,散发着清香的青丝,“方才发生了什么?” “双清真人的大徒弟跑到这边来了,就是那个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的男人。”风把箜篌的头发吹得不断飞舞,她把头发往后面一扒拉,但是刚松开手,头发又被吹飞了起来。 一只手递到她面前,这只手白皙干净,修长的指尖还放着一条素银缎带,缎带上加持了符纹,在黑夜中流光溢彩。 箜篌抬头看他。 桓宗把缎带放到她手里:“用这个扎起来。” “谢谢。”很多人都拒绝不了漂亮的东西,箜篌也一样。用缎带在头发后面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箜篌转过身让桓宗看了看,“好看么?” 缎带在她的发间,青丝像是染上了月光,连黑夜都变得美好起来。 “好看。”桓宗收回视线,把她脸颊旁的碎发,理到她的耳后。无意识做完这个动作,他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把手背在了身后,似乎与箜篌在一起,他总会莫名其妙做出一些登徒浪子才会干的事。 实在是太失礼了。 箜篌在被徐枫弄脏的衣服上,用了两个清洁术,让衣服看起来清洁如初:“被徐枫这么一闹,我也有些睡不着了,要不我陪你坐会儿。” “天上的星星很好。”桓宗突然开口。 “啊?”箜篌不解。 桓宗抛出一叶玉舟,飞身进入玉舟,弯腰对箜篌伸手道:“来。” 箜篌笑:“哪用得着你拉。”说完,翻身便跃上了船头。桓宗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心,转身对她道,“坐稳。” 玉舟急速上升,箜篌趴在船舷边,看着变得越来越小的元吉门,从收纳袋里掏出两包吃食,分给了桓宗一包,看星星看月亮聊天都要有吃的才好。 把一盏夜明灯放到玉舟中央,桓宗盘腿坐下,捧着吃食却没有动。云雾缭绕在他们身边,箜篌仰头看着天上,那里繁星点点,成了夜色中最好的点缀。 “也不知秘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打开。”披帛在身后飞舞,明明应该是仙气飘 飘的画面,但是低头吃东西的箜篌却把仙气儿破坏殆尽。 “应该在两日后的午时,东南方向。”桓宗看向东南方向,眼中不喜不怒。 “你怎么知道的?”箜篌惊讶地看着桓宗。 “我对掐算之术略知一二。”桓宗知道箜篌不擅长掐算,所以并没有说得太过详细。 “桓宗。”箜篌上半身前倾,离得与桓宗更近了一些,“你还是说说你究竟有什么不会的吧。” 与少女明亮的大眼睛对上,桓宗忍不住笑出声:“我不会的东西有很多,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了。”箜篌身上的香味是花香,还是果香? “那肯定要等上很久了。”箜篌捧着脸感慨,“难怪你们琉光宗能成为第一大宗门。”在修真界籍籍无名的桓宗,便已经如此厉害,那么琉光宗其他人该有何等的本事? “是你看我的时候太过包容,所以才会觉得我什么都会。”桓宗轻笑,“实际上我除了剑道,很多东西都不懂。”不懂得与人相处,不懂得感情。 师父说他情感天生淡漠,是修剑的好苗子。后来师父却又说,后悔只让他学习剑术,却忘了教他明白什么是生活。 “那比我好,我什么都不懂。”拜入云华门这几年里,箜篌一直专注内修,修为心境虽是涨了,但是会的剑法还是刚入门那两年学的,其他术法也都只学了入门的基础。 “并不是,你会的东西很多。”桓宗见箜篌笑容淡了几分,劝慰道,“你还小,学得太多太杂不好。” “你也不大啊。”箜篌并没有太沮丧,她知道贪多嚼不烂,只是看到桓宗会这么多东西,难免会心生羡慕,“褚季暄说你是他的曾太伯爷,当年你是宫中的皇子?” 桓宗还以为箜篌会问他究竟是哪一个辈分的曾太伯爷,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哪知道箜篌并没有问这件事,他刚冒出来的决定,又被他埋回了心底。 “嗯。”提起过往,桓宗没有任何情感,“幼时并不受父亲喜欢,母亲带我住在深宫中,一切都还好。后来父亲要废后,母亲难过之下病倒。母亲仙逝后,师父就带我到了琉光宗。” 本该跌宕起伏的过往,被桓宗干巴巴的语气说出来,似乎少了几分怅惘与愁绪,箜篌却有些忿忿不平:“他怎么可以这样!” “约莫是因为有些男人在美色面前,与畜生无异。”桓宗见箜篌比自己还要生气,侧头,“你为什么生气? ”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我替你感到生气。” “不气。”桓宗觉得自己应该说些高兴的事情给箜篌听,“我离开皇宫时,把龙椅上唯一的龙珠撬走了。”后来师父告诉他,这颗龙珠上蕴含着龙气,他就把龙珠扔进锻造炉里,让它成为了本命剑的一部分。 两人在玉舟中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夜景没有怎么欣赏,箜篌倒是剥了满满一大捧干果壳放在玉舟里。等她再次躺回床上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一个壮硕的大汉,跟在她身后叫姨姨,追了她整整一晚。早上从床上起来时,她揉了揉额头,不想从柔软的大床上起来。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她依依不舍地起身与床话离别,跳下床的时候,才看到桓宗昨夜送她的发带掉在了地上。弯腰捡起发带,箜篌把它系在了手腕上。 早上元吉门照旧准备了丰盛的餐食,林斛夹点心的时候,看到了箜篌手腕上的东西,惊愕地扭头看向桓宗。以前公子送其他珍贵的法器给箜篌姑娘,都不如这件东西让他震惊。 这原本是公子给自己做的发带,取星月之辉、玉蝉之丝、无尘之雪炼制而成,从收集材料到炼制成功,足足花了公子三年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发带里有公子的一道神识,若是有分神期修士出手伤人,这道神识能够替箜篌姑娘代为受伤。 这种个人贴身之物,公子怎么会送给箜篌姑娘? “林前辈,你怎么了?”箜篌发现林斛偷偷看了自己好几眼,她摸了摸脸,难道是昨天夜里睡得太晚,让林前辈看出了她的憔悴? “没什么。”林斛摇头,不再开口。 箜篌扭头看桓宗,真的没什么? “林斛的意思是说,白案真人给你吃的那道菜很有奇效,你的皮肤比以前更白了。”桓宗擦干净嘴巴,“抱歉,他不善言辞,让你误会了。” “真的?”箜篌摸了摸脸。 林斛连忙点头:“真的。” 公子,终于成为了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会撒谎,会吹嘘,还会哄骗小姑娘。修真界这座大染缸,到底让他变成了五颜六色。 听到箜篌吃了某道菜皮肤变得更好,绫波频频看向箜篌,直到早饭用完,她也没好意思开口问箜篌,究竟怎么才能吃到这道菜。 什么养颜丹、驻颜丹、化仙膏她都用 过,可是效果并不明显。难怪她昨天看到箜篌时就觉得她皮肤格外水灵,肯定是因为吃了那道神奇的菜。 “箜篌姑娘……”绫波的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打断。 “爷爷,姨姨,快救我!” 院子外传来惊惶的叫喊声,箜篌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双清,她发现在徐枫开口叫爷爷时,双清膝盖动了动,像是准备冲出去,可是当他看到满桌宾客后,又把这股冲动压了回去。不过站在他身后的弟子反应很机敏,当下便走出内厅,把徐枫带离开了。 “诸位道友请尝尝这道菜。”双清笑着招呼大家,眼神却频频望向门外,倒不像是嫌弃徐枫烦,更像是在担忧。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箜篌放下了筷子:“我已经用好了,诸位请慢用。” 桓宗放下筷子:“我也用好了。” 长德等人也纷纷放筷,双清招呼了几句,便找个借口离开了内厅,他离去的方向,正是弟子带离徐枫的方向。这天中午,前来陪座的人是元吉门掌派大弟子周肖。 看到箜篌等人,周肖格外意外,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与箜篌见面,而且她还是云华门的高徒。难怪这位公子能用昂贵的灵草喂马,原来竟是琉光宗的剑修。 “之前不知三位竟是宗门高徒,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周肖开口便是致歉,互相客套一番落座后,周肖虽然对其他宾客都很热情,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箜篌格外热情。 绫波觉得元吉门这个掌派弟子眼珠子有毛病,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没人就这么被忽视了? “箜篌姑娘,您尝尝这道汤。这些鸽子平日以灵谷喂养,血肉中已经没有任何杂质,有固神醒脑之效。”周肖亲手端了一碗汤在箜篌面前。 咔嚓。 桌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大家寻声望去,桓宗手里的勺子碎裂成了粉末。 “对不住,手滑。”面对众人的视线,桓宗解释得面无表情,低头用帕子慢慢擦着手上的粉末。 70.熟能生巧 饭桌上很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桌上的玉粉末上。 这手滑得可真讲究。 绫波的目光在箜篌与桓宗两人身上扫过,若有所思。长德隐隐觉得,桓宗道友似乎不太喜欢元吉门,昨日在双清真人面前态度已是冷淡,今日当着元吉门掌派大弟子的面,更是毫不掩饰。难道元吉门做了什么犯桓宗忌讳的事情,他才如此? 周肖愣了愣,忙起身叫侍女重新取餐具过来。就在他起身的当头,桓宗把一碗灵鹤蛋羹放到箜篌面前:“早上用点这些,对身体好。” “哦。”箜篌端起碗就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不吃,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直到那碗鸽子汤放凉,箜篌也没机会喝进肚子里。桓宗伸手探了探碗,神情平静道:“汤凉了,我给你重新换一碗。” 把汤碗递给箜篌,等她喝下一口,桓宗面色温和:“味道如何?” “还好。”箜篌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 桓宗点了点头,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已经用好,多谢贵帮与周道友的招待。” “桓宗真人客气了。”周肖憨厚一笑,转头问箜篌:“仙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厨房给你做。” “客随主便,周道友决定便好。”箜篌道了一声谢,“我辈修道之人,不太重口腹之欲。” 林斛想,好好一个小姑娘,竟跟着公子学会了撒谎,这罪过真是太大了。 “那仙子可要在奎城四处逛一逛,在下不才,愿为仙子引路。”周肖面颊发红,眼神不太敢落在箜篌脸上。 “不用啦。”箜篌摆手,“我已经与桓宗约好了,周道友无需特意招待我们,您自便就好。” 周肖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箜篌,想起那日在密林中,两人乘坐一匹马车离开,恍然间猜测到某个真相。他怔怔地看着箜篌,心头一簇还没完全燃起来的小火苗,瞬间被厚厚的积雪压没了。 “既如此,便预祝仙子与真人玩得愉快。”周肖拱手行了一个礼,快步退了出去。 “桓宗,我们走。”箜篌拽了一下桓宗的衣袍,扭头看长德与绫波:“两位道友要一同去吗?” 长德:“看看也无妨。” 绫波:“不用了。” 长德转头看绫波,师妹昨天晚上不是还说要去奎城 的御霄门分铺买最新出的裙子?怎么现在又不出去了? “我们还有些事要处理,两位道友请先去。”绫波不等长德开口,拖着长德就走。长德见师妹如此没规矩,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批评她,只好跟着她离开。 “绫波。”出了内院,长德无奈道,“你该多与其他修士来往。” “大师兄,人家两个郎有情,女有意,我们去凑这个热闹作甚?”绫波对长德迟钝的感知能力已经绝望了,“你没看到方才周肖向箜篌献殷勤时,桓宗真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长德想了想,立即摇头反驳道,“桓宗真人在剑道很有造诣,我们剑修何时看重过这些虚无缥缈的个人情感?更何况箜篌仙子不过十多岁的骨龄,还是云华门弟子,他们这两个宗门,修道理念不同,宗门管理方式也不同,又怎么会产生感情。” 绫波犹疑道:“难道是我想多了?” “修道者之间,不似普通男女,寿命太长,看得太多,就不容易动心了。”长德看着还不到一百岁的小师妹,“你年岁尚小,不知道时间对感情的磨砺。” 年少时,愿意为情爱付出生死,即便轰轰烈烈一场也不后悔。年龄越大,对感情看得就越淡。看多了生死别离,便再难因其他人或者事而触动。 整个修真界,修为高深的大能中,又有谁有过道侣?或许曾经有过,但最后仍是为了追求各自的道,分道扬镳。 “难道就没有天长地久的感情吗?”绫波追问,“没有一个特别的存在?” “没有。”长德摇头,“一个都没有。” 绫波虽没有心动之人,但对美好感情却有着向往,听到大师兄的回答,难免有几分失落。 “你不必介怀,或许未来会出现这样的神仙眷侣,只是不是现在。”长德笑着安慰,“你与其他师兄去逛街吧,我回去整理一下进秘境需要的东西。” 绫波点了点头,想到要买的东西,把心头那点失落忘得干干净净。 长德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到底还是年岁小。当年一位大能与他的道侣感情轰轰烈烈,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这份感情,还是没有经受住时间的消磨。两人相爱时有多浓烈,分开时就有多平淡。直到他的道侣陨落,大能却又忽然疯了一般,四处寻找复活道侣的办法。然而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还要在无尽岁月中继续活着。 这位大能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或许早已经陨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与泥土化在了一起。 箜篌把买好的东西与写给宗门的信,一起放进收纳袋中,送到了驿站,让飞剑使者把它们送回去。出门前她想了很多,比如万一没赶得及出来,她就要在秘境中关个几百年,所以她要提前告知宗门她去了哪儿。 “哎……”箜篌在某家店铺里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能一眼发现此人,不是箜篌的眼神好,而是对方的脑袋太方,芸芸众生中,他就是最耀眼的存在,“那好像是双清真人?” 在他们面前的双清真人总是保持着微笑,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此时不笑的他,看起来倒更有宗门之主的威仪,尽管他此刻挑选的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挑好玩具,他还亲手摸了好几遍,似乎确认上面没有木刺后,才满意的点头。 这是买给年纪尚小的徒弟? “这个双清真人……”桓宗带箜篌往另一个方向走,“此人野心不小,你不要与他太过接近。” “他想算计我?”箜篌惊讶,她一个宗门小弟子,算计她有什么好处?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元吉门想进入十大宗门,首先需要扳倒的宗门是谁?”桓宗是不太懂人情世故,但是对于人心或是野心,却看得清清楚楚。 “谁?”箜篌瞪大眼睛,“不会是我们云华门吧?” 桓宗看着她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因为我们看起来最老实本分?”箜篌皱眉,“欺负老实人可不好。” 桓宗:“……” “不过没关系。”箜篌很快释然,“这些事有宗主与峰主们操心,我们宗门的长老与峰主可厉害了。” 桓宗:“嗯。” 他们若是不厉害,云华门上下哪还能舒心的过日子? “不过你提醒得对,我要写信告诉宗主此事。”箜篌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先不要急,若是我猜测错误,反而不美。”桓宗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拿传讯符出来,“此事牵涉到两个宗门的和平,引起误会不好。” “你想什么呢。”箜篌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只是提醒而已,宗主他们自会有定夺,不会乱来的。”明明觉得可疑,为了稳妥不告知宗门,那不是给对方可趁之机。 不管是真是假,早点让宗门知道,有防备之心不是更稳妥?反正这 件事除了宗门内部知晓,又不会传到外面去,怕什么矛盾? 人年轻的时候,思考问题时总是简单直接,但有时候恰恰就是简单直接,才能避免很多误会发生。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还因为她对宗门,以及宗门对她的信任。对于箜篌而言,云华门就是她的家,在外面发现了任何她觉得可疑的事,给家人告状再正常不过。云华门也不会因为箜篌传错了消息,而对她严厉指责。 这种相处方式,琉光宗做不到,也无法做到。这是一份独属于云华门与弟子之间的信任,外人理解不了,而他们似乎也不在乎外人是否理解。 想明白这一点,桓宗不再劝箜篌:“那我们回去就处理此事。”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太适合传飞讯符。 “好。”箜篌拽住桓宗,“那我们快些回去。” 低头看了眼被拉得紧紧的袖摆,桓宗失笑:“好。” 两人走了没多远,与自称有事要处理的绫波迎面碰上。 绫波:“……” 奎城这么大,怎么还能遇到他们?她看了眼桓宗被箜篌拽住的袖子,这是男女之间纯洁友谊的相处方式吗? “绫波仙子。”注意到绫波的眼神,箜篌低头看了眼桓宗身上被自己拽得皱巴巴的袖子,松开手与昭晗宗几名弟子见礼。 “两位请随意,告辞。”绫波怕自己再跟箜篌说几句话,又要推翻刚从师兄那里得来的认知。 “她走那么急干什么?”箜篌望着绫波的背影,“抢御霄门新款裙子?” 看着被丢开的袖子,桓宗道:“前几日我在吉祥阁看到成易道友手上带了一枚扳指。” “你说的是那枚黑色扳指?” “对。”桓宗绷着脸,看起来很严肃,“朴素大方,戴起来还不错。” “那是我炼制的。”箜篌笑眯了眼,“那是我在雁城炼制的,全靠你送给我的精火,我才能炼制成功。”见桓宗拇指上空荡荡的,箜篌便道,“若是你不嫌弃,我给你也炼制一枚。” “好。”桓宗回答得毫不犹豫,“我还没有扳指。”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桓宗的手,箜篌开始默默思考,究竟要怎样的扳指,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双手呢。 回了元吉门后院,箜篌回自己院子准备传讯符。桓宗回到自己院子时,林斛正坐在石桌边泡茶。看到他回来,林斛放下茶杯,“公子回来得正巧,茶刚泡好,你要尝 尝吗?” 桓宗走到石桌旁坐下,等林斛把茶给他倒好:“你想跟我说什么?” 林斛并不是喜欢品茶的人,今天特意在院子里泡茶,明显就是在等他回来。 “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见春日暖阳高照,想出来晒晒太阳。”林斛把茶杯端到桓宗面前,“还有宗门方才传来讯符,近来会在各地宣传邪修的危害,以及防止邪修邪恶手段的各种注意事项。宗门的意思是,若是我们看到本宗门弟子在外面受到危险,最好是出手相救。” “我知道了。”桓宗缓缓点头。 茶水略有些烫,但是桓宗喝起来却刚刚好。自从身体出现岔子以后,他的部分感官便不再像以前那般灵敏,就连痛觉也有所退化。也正是因为此,无苦老人那件催生心魔的法器才对他影响不大。 抬头看了眼印在墙上的橘色阳光,桓宗不再开口。 “公子今天早上的反应,太过了。”林斛看着他这张神情淡漠的脸,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桓宗测了侧脸,苍白的脸被阳光染上了金色。 “周肖乃元吉门掌派大弟子,性格敦厚,并未有失礼的地方。”林斛继续道,“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该如此。” “他好与不好,与我并无干系。”桓宗眼睑动了动,淡漠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类似恼怒的情绪,“他离箜篌太近了,他们不合适。” 林斛惊愕地看着桓宗,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又似是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相貌平平,天资普通,心性也无出彩之处,师弟师妹们也都不省心。”桓宗可以挑出周肖身上一大堆的毛病,“他的骨龄不小,修为却还那般低微,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比得上箜篌,这样的男人,何德何能敢肖想云华门五灵根亲传弟子。” 桓宗这席话显得有些刻薄了,以往的他,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林斛愣怔了很久,才轻轻开口:“可是公子,这一切应该是云华门忘通真人烦恼的事。” 呼。 风起,吹动树梢,桓宗的眼睫毛也被风吹得颤动起来。 桓宗对上林斛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林斛跟在他身边三百年,名为仆从,实则亦师亦友。林斛大多时候都很沉默,也不轻易对他行为发表意见。 他放下茶盏,移开自己的视线,绷紧嘴角许久没有说话。 “桓宗,桓宗!”穿着鹅黄裙衫的少女趴在 墙头上,朝他招手道,“我在收纳戒里找到了一瓶青元师叔炼制的丹药,对灵台有益处,你拿去吧。” 她手腕上的月光色缎带在阳光下晃来晃去,闪耀着美丽的光芒,却也比不上她脸上的笑灿烂。 桓宗怔怔地看着她,耳边是春风吹起的声音。 风声很小,但是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这股风吹进了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的大脑,还有……他的心中。 “桓宗,你怎么了?”爬墙少女从围墙上跳下来,走到桓宗面前蹲下,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走神?发呆?见我太漂亮,失了神?” “嗯。”桓宗看着她笑,“你猜得没错。” “什么?” “看你长得太漂亮,失了神。” “真会说话。”箜篌把丹药放到桌上,叹息般摇头,“可惜师姐们早就告诉我,男人说的漂亮话,听着高兴便够了,万万不能信。” “我不说谎。”桓宗看着她,眼底满是认真,好看的桃花眼里,蕴满了温柔。 箜篌捂了一下小心脏,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丹药你留着吃,我回去了!”被美得天下无双的男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很容易让女人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 美色害人,太害人了。 箜篌跳到围墙上,往后看了一眼,匆匆跳回自己院子。 为了广大女同胞着想,她要与桓宗做一辈子的朋友。美色要害人,就来害她吧,其他女孩子是无辜的! 看着匆匆跳墙跑开的少女,桓宗扭头看林斛。 “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你能把好好的小姑娘吓走。”林斛扭过脸,伸手把自己的脸遮住。 把细腻冰凉的玉药瓶握在手里,桓宗站起身道:“林斛。” 林斛放下手看他,阳光太过刺眼,他眼睛有些花,桓宗的表情在他眼里有些模糊。 “有时候做事,也许不需要想明原因。”桓宗弯起嘴角,“余下的人生还有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很快活。” 林斛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却被桓宗打断。 “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你会习惯的。”把玉药瓶放进收纳戒,“熟能生巧,见怪不怪。” 林斛:“……” 公子不仅被染缸染成了五颜六色,连文化水平也下降了。 熟能生巧,见怪不怪是这么用的么? 夜里,奎城开始下起雨来,雨下了整整一夜,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到了午时,春雷炸响,大雨仍旧未歇。 在屋子里看书的桓宗看了眼窗外,站起身走出门外。 秘境开了。 在屋子里打坐的箜篌察觉到天地间涌动着不同于往的灵气,她撑开伞走出门外,就看到了站在她院子里的桓宗与林斛。 “桓宗,林前辈,是不是秘境已开?”箜篌走到桓宗身边,见他面色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好一些,放下心来,“我们现在就赶过去?” 桓宗点了点头,抛出飞行法器,三人坐上飞行法器,便朝秘境所在之处赶去。 秘境入口在一座山谷中,外貌看起来极不起眼,若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看了,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山洞。箜篌等三人刚到,昭晗宗的弟子便已经赶了过来。 在场的修士并不多,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元吉门几名修为不错的弟子,以及几个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的散修。 散修看到名门弟子出现,不仅没有恼恨,反而松了一口气。秘境中危机重重,仅凭他们几人,根本不敢往里面走。有这些名门出身的修士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修为高深,护身法器也多,不会看到他们得了什么东西,就想着杀人夺宝,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若是见他们这些散修落难,能救的时候绝对会伸出援手。 也正是如此,在场的几个散修纷纷上前见礼,得知箜篌与桓宗的身份后,态度更是加倍的热情。 箜篌仙子与桓宗真人的尊名他们早就听说过,不仅仅因为他们曾出手救过好几名清风门弟子,还有他们对散修持褒扬态度的原因。据说两个月前有邪修冒充散修作恶,以散修自居,借此挑拨散修与宗门修士的关系。然而箜篌仙子却说,散修自由率性,心性极好,绝不会做出邪修那些事。 这些话传到散修耳朵里以后,就成了箜篌尊重散修的证明,所以尽管箜篌还没做出什么震天动地的大事,在散修心中,已经成了天分高、心性好、讲理又充满正义感的名门高徒。 “箜篌仙子果真美如九天玄女,出尘如青莲。” “秘境中危机重重,仙子进入秘境后,定要多加小心。” “这枚玉牌里有老朽的一道神识,现赠予仙子,若是仙子遇到危险,就捏碎玉牌,老朽一定尽快过来相助。”散修中修为最高的是一位元婴老者,他是散修盟里的长老,为了守护这几位 散修的安全,才被散修盟派来跟着一起进入秘境。 “多谢老祖。”箜篌接过玉牌,放进收纳戒中。 “不谢不谢。”元婴老者笑容越发和蔼,散修与名门宗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却暗藏着名门弟子的高傲以及散修的无奈。能进入名门修行,谁愿意做散修。成为散修的,只有小部分人是为了自由,更多的却是因为无法进入名门。天分与修炼资源上的不平等,让散修一直处于不自信的状态,所以听到名门中地位颇高的修士夸他们,他们才会如此高兴。 更重要的是,箜篌仙子资质好,年龄小,未来不可限量,还对散修十分尊重。与这样的名门弟子交好,对散修没有半点坏处。 看着散修们围着箜篌打转,夸奖的话犹如不要钱一般,绫波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她长得没有箜篌好看,还是名气没有她大,这些散修怎么偏偏讨好她? 这里难道就箜篌一名女修么? “诸位。”长德用术法抬高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说的话,“现在秘境已开,请大家注意安全,行动的时候,尽量不要分离得太远,以免遇到危险时,他人赶不及救助。” “秘境开启的时间在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里,我们昭晗宗会留弟子在外驻守,但为了稳妥起见,请大家尽量提前几日出来,我担心秘境万一不稳,会提前关闭。”长德看了眼在场的几十余人,“祝大家都能得到灵草珍宝,平安归来。” 散修盟长老道:“我先去前面探路。” 他率先进去,秘境没有任何状,其他散修这才陆陆续续跟着进去。 长德看向一直没动的桓宗:“桓宗真人现在进去么?” “你们先进去,我们三人断后。”桓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长德也不再犹豫,带着师弟师妹们飞进秘境。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元吉门弟子,箜篌在这些弟子中,看到了那个被黑袍女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修。 女修看到她,躲在周肖身旁,匆匆挤进秘境,显然不想再提起当日发生的事。 一炷香时间内,除了需要在外驻守的弟子,秘境外就只剩下箜篌、桓宗与林斛三人了。箜篌走到秘境入口,搓着手道:“第一次进传说中的秘境,有些紧张。” “不要紧张,熟能生巧,见怪不怪。”林斛一脸严肃的回答。 “林前辈,你这都什么形容词。”箜篌轻哼,“你这是 在哄小孩子哦。” 林斛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桓宗:“对不住,幼时家贫,文章学得不好。” 桓宗:“……” 箜篌深吸一口气,迈进了秘境。 这种感觉不像是迈进一道门,更像是被奇怪的力道抓得晃了一下神,再睁开眼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青山绿水,白云蓝天,潺潺流水上飘着粉色落花,灵气浓郁得仿佛里面摆了成千上万的聚灵阵。先进来的那些修士不知道去了哪儿,半点踪迹也无。 “桓宗,林前辈……”箜篌回头,身后只有桓宗,林前辈不知道去了哪。 “先别动。”桓宗走到她身边,“这个秘境是个巨大的卦象阵,人进去以后,有可能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可是孙阁主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望了眼密密丛丛的树林,箜篌低头看地上,厚厚一层枯叶,不知堆积了多少年。 “秘境有灵,已经过去了五百年的时间,它也会发生改变。”桓宗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要担心。” “秘境发生了改变,那寻云树还在不在?”箜篌面色大变,她四处张望,脸色不太好看。 “原本就有的东西,自然还是在的。”桓宗召出龙吟剑握在手中,“更何况你该担心的是秘境中的陷阱,而不是寻云树。” “我们进来就是为了找这个,若是没有寻云树,这会儿就可以转身就出去,哪管它是不是危险。” 桓宗微怔,神情温柔的把手伸到箜篌面前:“把手给我。” 箜篌不解的看他,眼睛眨啊眨,像调皮的星星。 “这里很危险,你又第一次进入秘境。”桓宗表情再度变得平静又稳重,“我牵着你走比较安全。” 71.天地双修 箜篌把手放进桓宗的掌心,这只手掌很宽大,温热的手指合拢,可以把她整个手都包起来:“你刚才不是说,暂时没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暂时。”桓宗道,“秘境千变万化,一步踏错便有可能受伤。”握紧箜篌的手,桓宗往前跨出一步:“你法阵学得如何?” “刚学了个皮毛,还在背五行八卦方位图,未曾亲手摆过法阵。”箜篌配合着桓宗的步伐,桓宗的腿很长,但是走得却不快,她刚好能配合他的脚步。 “法阵不比其他术法,慢慢学更为稳妥。”话音刚落,桓宗一挥手中的龙吟剑,黑色的怪鸟从天而落,身躯与头颅被剑气划成了两半。箜篌偷偷瞥了眼那只鸟,发现这只鸟竟然长了两对翅膀。 脚踩在满是枯叶与树枝的地上,发出咔嚓的声响,箜篌盯着不远处那条飘着花瓣的小溪,食指在桓宗的掌心挠了挠:“桓宗,这条溪流有古怪。” 四周并没有花树,说明花瓣是从上游掉进水中的,但是随着水的流动,有些花瓣会落在岸边或是被水泡得变色。然后这条小溪的岸边没有任何花瓣的残留,水面上的花瓣颜色艳丽,飘在水面上的它们,并没有受到水的浸泡。 桓宗停下脚步,看向箜篌的眼神里,有几分赞赏:“有时候美丽的景致,就是危险的陷阱。”龙吟剑在他手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挥剑而去,狂风卷起无数枯叶,溪流却纹丝未动。 箜篌眨了眨眼,再看向溪流时,才发现这哪里是小溪,分明是深不可见底的峡谷。若是不小心受到美景吸引,往小溪里一探,就算不摔得残废,也要摔得鼻青脸肿,这跟毁容有什么差别? 秘境主人当年留下这个秘境时,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倒吸一口凉气,箜篌拽住桓宗的袖子:“桓宗,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是真的?” “眼睛有时候会骗人,但是你的心不会。”桓宗牵着箜篌飞过峡谷,“假的永远都不可能是真的,只要仔细观察,总会发现端倪的。而这个秘境主要目的也不是要人性命,而是为了锻炼进入此处的修士,所以每个幻境都会有破绽。” “看来秘境原本的主人,是个好人。”有了桓宗的提醒,箜篌开始认真观察四周,很快她就发现,面前这条分岔路,往北走是真的,往东走是假的。 “能够在凌忧界留下秘境的修士,都是渡劫飞升的大能。他们飞升那一刻,自然希望能有更多的后辈能够飞升 。”桓宗眼神落于四周,“秘境中的天才地宝,都是前辈对后辈的馈赠。” 现在流传于各大宗门的修炼手册,都是一代又一代大能积攒下来的修炼经验,增添删改近百次,这些都是前人留下的宝贵财富。 “我明白。”箜篌点头,“这就像有人发达以后,会想着提携自己老乡一样。” 桓宗:“……” 这个比方,似乎也没什么错。 “不知道林前辈被传送到了哪儿。”箜篌与桓宗选了正确的那条小道,她频频四顾,想要发现寻云树的踪迹。孙阁主当年是在秘境外围发现的寻云树,不知现在寻云树可还在外围? “林斛身上有上古妖族血脉,秘境不会让我们与他在一起。”这个秘境的主人应该是几千年前的大能,那时的妖修与人修关系并不太好,常常发生冲突。 秘境中有主人留下的意识,也就保持着几千年前的习惯,所以林斛传进来以后,极有可能被单独传送到了某个地方。 “所以林前辈这是被秘境排挤了?”箜篌以前不觉得林斛身上那点微弱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妖族血脉有什么用,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可以拿来受排挤。 “你不用担心他,他修为高深,活得年岁长,见过的东西也不少,不会有事的。”桓宗一剑刺透忽然从草丛中窜出来的黑蛇,“你注意不要让自己受伤。” “那个……”箜篌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既然没有生命危险,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这么牵着她,他应该很不方便。 “虽说可能没有性命之忧,但若一时马虎,受伤是免不了的。”桓宗看着被斩断的黑蛇化为乌有,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如果伤到眼睛或是脸,治好需要费很多周折。” 伤到脸…… 箜篌乖乖走在桓宗身边,真心实意道:“桓宗,幸好你跟我传送到了一块儿。” 桓宗停下脚步,侧首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瞳中,箜篌眉眼弯弯,脸蛋白嫩,再好看不过。 箜篌偏了偏头,看着桓宗好看的眼睛,觉得桓宗握住她的那只手,格外温暖,温暖得有些发烫。 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寻云树的踪迹,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秘境中也有日落月升,云雾雨雪,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时间还有一个月,我们慢慢来,不用急。”桓宗停下脚步,在四周立下结界,“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 ” 这里空间开阔,是适合休息的地方。 “好。”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两个软垫,递给桓宗一个,另外一个她往地上一扔,盘腿坐到了上面。脚边开着几朵指甲大小的红色小花,箜篌起身把垫子往桓宗这边挪了挪,免得把它们给压坏了。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桓宗眉眼间染上温柔,从收纳戒里拿出几样吃食摆在地上,与箜篌一边赏花一边吃东西。离他们不远处,长着几株灵草,然而两人谁也没有动。 灵草在风中晃了晃,又晃了晃,却始终无法吸引两人的注意。 吃完东西,箜篌觉得这里灵气浓郁,不用来打坐修炼就是浪费,于是拉着桓宗一起打坐。可怜不远处那几株灵草,身体摇摆得就像是水里的鳝鱼,笔直的叶子晃成了波浪线,也没有得到两人一个眼神。 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围拢在箜篌与桓宗身边,一点点渗入两人的身体。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五灵根资质,坐在一起后,对灵气的吸引力格外大,很快两人便被浓郁得几乎可以凝结成实体的灵气包裹起来。 箜篌感觉在自己身体里运转的灵气,除了她自身转化过来的灵气以外,还有另外一道灵气在帮她洗刷经脉。这道灵气的气势很强,但却没有在她体内乱窜,而是跟着她身上那道灵气,在全身慢慢流转。 有了这道陌生的灵气,她身体吸收灵气的速度格外快,快得让箜篌以为自己是走火入魔了。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当空高挂。她转身去看桓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桓宗今日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好了很多。 桓宗缓缓睁开眼,对上了箜篌的视线。 昨天夜里,他与箜篌竟然在因缘巧合之下,进行了一次天地双修。天地双修,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两个拥有契机的人在一起打坐,很有可能引起灵气重合,让彼此的灵气在两人的经脉中运转,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天地双修与男女双修不同,条件非常严苛,能够有这份机缘的修士少之又少,很多修士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碰到属于自己的有缘人,所以修真界并不尝提这种双修方式。最常见的双修大道,还是以道侣之间为主。 摸着今日终于没有痛楚的灵台,桓宗眼神有些复杂,没有想到,他与箜篌之间,还有这样一份缘。 “桓宗,刚才是怎么回事?”箜篌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觉得这次打坐修炼实在是畅快极了。 “这是天地双修。”桓宗道,“我也没有想到。” “天地双修?”箜篌曾在大师兄口中得知这种修炼方式,但是大师兄说,这种修炼方式可遇而不可求,能够互相契合,能够引动天地灵气的修士,更是难以寻找。 说好的难以寻找……就是这种程度的? “也许是秘境中灵气太过浓郁的缘故?”箜篌看桓宗,“我们离开秘境后,再试试?” “好。”桓宗点头,起身再次把手递给箜篌:“我们可要去四周看看。” 这次箜篌没有问他为什么,直接把手放进桓宗的掌心:“要去看,万一寻云树就在附近呢?” 走了两步,箜篌发现几株小草上,结了很可爱的红色果子,停下脚步问:“这是什么草?” “传说中有种草叫可以把自己的根从泥里拔出来,然后挪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再把根扎下去慢慢长。”桓宗指着小苗苗:“这种草,我曾在书中看到过,好像叫……” “啊!”远处传来尖叫声,声音有些像绫波发出来的。 箜篌弯腰把这几株草连根带泥挖起,放进收纳戒里:“桓宗,这个声音是真的,还是幻境制造出来的?” “跟我来。”桓宗看着声音来源处的上空,灵气与妖气裹在一起十分混乱,有人在那边的林子里发生了打斗。 箜篌走进林子,看到绫波手持本命剑,脸上带着没有擦去的血污。伸手把一名女子护在身后,形容狼狈,青丝散乱。 被护着的姑娘,名字好像叫……金玲? 两人身边围着几十只黑色的怪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到她们身上,把她们吞吃入腹。 战斗一触即发。 “你别踩我裙子。”绫波拉了拉裙摆,“这是我买的最新款。” 72.迷雾 身为昭晗宗的招牌天才弟子,绫波在剑之一道十分有造诣,入宗门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已是金丹期的修为。她的这种修炼速度,不知引起了多少修士的羡慕与吹捧,直到云华门出了一个四年便筑基的箜篌,绫波身上的天才光环瞬间黯淡了一大半。 习惯了被无数人吹捧的绫波,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尤其是她发现箜篌竟然连容貌也与她不相上下时,心中更是五味陈杂。没办法,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男修有好胜心,女修也一样。 传入秘境后,她发现自己跟师兄师弟们分开了,没走多远就看到元吉门一位女弟子掉进峡谷,她顺手把人捞了起来。若是救个貌美的男人便罢了,救个娇滴滴的女修算什么? 带着拖油瓶一路走一路斩杀幻妖,好在拖油瓶知道哪家铺子发钗做得精致,哪里的脂粉最细腻,才让她一直忍到现在。 但是在大量幻妖围攻这一刻,她发现拖油瓶竟然把她最新款的裙子踩脏了,上面大大一个脚印,黑糊糊的让她难以忍受。裙子变得不漂亮,她连挥剑的心情都没有了。 必须先施几个清洁术再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裙子?”箜篌飞身过去,举起水霜剑拦住扑过来的幻妖,抬脚踹飞一只白毛蓝脸猴。 “你怎么在这?”绫波回过神,飞身来到箜篌身后,斩去一只企图偷袭箜篌后背的幻妖,“你的剑术好像是云华门的基础入门剑法?” 呵,这是在嘲讽她剑术不好? 箜篌凌空劈掌,灵气穿透幻妖的胸口,幻妖瞬间消失:“让仙子见笑了,剑道只是我的副道,我主修音律之道,不敢像仙子这般,临阵不惧。” 这小黄毛丫头竟然在暗讽她临战时不认真,看起来乖乖巧巧,心机倒不少。 两人齐齐挥剑,斩退扑上来的幻妖,绫波道:“你帮我顶着,我先用两个清洁术。” 箜篌:“……” 不是说剑修不容易受外物影响?堂堂昭晗宗的天才弟子,就这样儿? 绫波说完这句话,也不等箜篌回答,低头就往裙子上扔清洁术,箜篌几剑击退围拢过来的幻妖,扭头瞪绫波:“好了没?” “好了。”绫波道,“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剑术。”她飞身而起,手中的剑发出灿烂的银光,幻妖们放声惨叫,已折损大半。 “看到了么?” 绫波落地斜睨箜篌,“这才是真正的剑术。” 箜篌扭头看向旁边:“桓宗。” 绫波:“……” 早知道琉光宗的桓宗在这里,她还显摆什么剑术,这不是丢人么? “感觉如何?”桓宗站在旁边没有动手,是为了增加箜篌的实战经验。 “还不错。”箜篌收起剑,朝桓宗身边走去。见他过来,桓宗朝她摊开手掌,“你刚才做得很好,不过却只注意到面前的敌人,忽略了后背。若日后你独自遇险,这种情况会很危险。” 把手放进桓宗的掌心,温暖的触感再次包围了她,她朝桓宗眯眼笑:“下次我一定注意。”刚才是因为有绫波与桓宗在,所以她下意识里就忽略了自身保护。 桓宗也猜到了这点,他无奈失笑,却又不忍心她真的独自涉险,只好道:“等离开秘境,你就与林斛多练练手。” 听着两人窃窃私语,绫波的目光落到两人的身上,这真是纯洁的男女友谊?是她交的朋友太少,对交际还不够了解? 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的金玲,早已经认出了桓宗与箜篌,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大宗门弟子。想到之前在两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金玲就恨不得马上从这两人面前消失。 然而秘境里太危险,她不敢乱跑。 以前仗着宗门里的师兄师弟都捧着她,她在修行方面并不是太上心,进了密林才知道修为的重要性。不管是昭晗宗的绫波,还是云华门的箜篌,她们的修为都比她高强,她成了三个女人中,垫底的那一个。 颜面无存,还欠下一份大恩,欠的对象还是她讨厌了十几年的绫波。 人生真是处处都是转折点,她的人生中转折点有些大,她差点有些反应不过来。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中,没有献殷勤的师兄师弟,掉入峡谷里灵气全失爬不出来时,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她总想着靠别人,但总有靠不住的时候,这种想法真的没有一点错? 看到箜篌与绫波肆意举剑战斗,而自己只能躲在一边时,金玲忽然感觉到羞耻,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她悻悻地低着头,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而桓宗这个长得好看,却不会过日子的男人,已经引不起她半点兴趣。 四人之间,陷入一种难言的寂静中。 不多时,忽然大雾弥漫,整个密林陷入浓浓迷雾中。 “法阵 方位改变了。”桓宗握紧箜篌的手,“记住,千万不要松手。” “桓宗……” 桓宗听到箜篌声音虚弱,甚至带着颤抖,侧首看去,箜篌满脸是血,甚至连身上的皮肉都开始往下掉。桓宗瞳孔有瞬间的放大,随即松开“箜篌”的手,“迷猴兽?” 有种猴子可以模仿人类的模样,创造出幻境让人类产生恐惧、惊慌,这种负面情绪就是他们变得强大的粮食。 “吱吱吱吱。”发现自己被拆穿,迷猴兽匆匆逃窜,桓宗举起剑,即将一剑劈下去时,看到躲在树干后只有巴掌大的小迷猴。 小猕猴的脸又干又瘦,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逃窜的迷猴兽,伸出了毛绒绒的手臂。 “今日饶过你们一次,若再有下次,便让你们身首分离。”利剑入鞘,桓宗掐算着阵法的方位,开始寻找箜篌的踪迹。 迷猴兽扑到树干后,把小迷猴抱进怀中,从树干后伸出一颗脑袋,偷偷看着桓宗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中。 “桓宗,你的手怎么变粗糙了?”箜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桓宗的手掌温软厚实,怎么干燥得像老树皮一般? “因为我的……手……断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箜篌回头看去,她手里牵的不是桓宗,而是一只手臂,桓宗站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眼神幽暗的看着她。 箜篌停下脚步,默默扔掉手中的手臂,拔下发间的水霜剑就追着这个“桓宗”砍:“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冒充桓宗?!” 她心目中的桓宗那么完美,那么好看,那么风度翩翩,这种玩意儿算什么? 、 “也不看看你那小短腿,也不看看你那驼背勾腰的样子,哪里有桓宗半分风采?!” “桓宗”的动作很快,被箜篌追得吱吱乱叫,却只被箜篌伤到几根毫毛。箜篌气不过,掏出一件法器抛了出去。法器在空中化作金色大网,把“桓宗”禁锢在乐网中。 “还想跑?”箜篌走近金网,把网兜往上一提,才看清这个伪装桓宗的怪物是一只十分丑陋的猴子。 “吱。”被箜篌抓住的猴子双手合十,圆滚滚的眼睛直直看着箜篌,似是求饶。 “现在知道求饶了?”箜篌闻到猴子身上的腥臭味,这是常年居住洞穴之中,又不洗澡留下来的味道。她一手拎着猴怪,一手叉腰,故意吓唬它:“我还没有吃过猴肉,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原本还双手合十求饶的猴怪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这就晕了?”箜篌戳了戳猴子毛绒绒的脑袋,“刚才胆子不是挺大么,这会儿又装死了?” 箜篌在这只猴子身上没有察觉到煞气与血腥气,这也是她刚才没有一剑捅死它的原因。 “行了,别装了。”箜篌打开金网,“再不走,我就真的要吃猴子了。” 原本还晕着的猴怪,听到这句话,噌地一下爬了起来,前后肢并用,连滚带爬跑出箜篌的视线。箜篌觉得有些奇怪,这只猴子除了能够伪装成他人以外,就没有其他的能力,那是靠着什么把她与桓宗分开,还让她半点都没察觉到? 掏出一把用来扇精火炼器的扇子,箜篌扇着四周的迷雾,好能够看清脚下的路,但她又不敢走得太远,怕等下桓宗找不到她。 “桓宗,你在附近吗?” “桓宗?” 四周没有应答声,迷雾中除了她的呼喊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风,没有其他生物,什么都没有。箜篌取下凤首钗捏在手中,警惕地望着四周。 咔嚓、喀嚓。 有脚步声传来,这个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一阵风起,白衣玉冠的桓宗出现在不远处,他朝箜篌招手:“箜篌,快过来。” 嗡。 箜篌的手指搭在凤首的弦上,厉声道:“滚!” 迷雾中危险重重,桓宗绝不会站在原地让她走过去。平日桓宗走路的步调确实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仗量过,但绝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个样子。 那日在雁城,当她被邪修袭击时,桓宗的步调是急切又混乱的。没有人能够在亲近之人遇到危险时,还能与平日完全相同。 凤首曲想,不远处的桓宗果然化作一团浓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箜篌的手覆盖在弦上,曲停雾浓,四周再次安静下来。下一刻,雾中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一声轻咳。 “桓宗?”箜篌往声音来处望去,手却没有从凤首弦上拿下来。 从浓雾中走出来的桓宗,穿着一身从未穿过的艳丽的红衣,红衣上法光重重,就像是点亮的红灯笼。 73.温柔强大 箜篌准备拨弦的手指顿住,她怔怔地看了红衣桓宗一会儿:“桓宗?” “箜篌,你没事吧?”红衣桓宗把龙吟剑插入剑鞘中,快步走向箜篌,在离她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你别害怕,我不是幻妖。” 习惯了桓宗身穿白衣的样子,忽然出现一个身穿红衣的桓宗,箜篌第一个反应不是怀疑,而是惊艳。雪服红衣,还有朦胧的雾气,让眼前的男人就像是突然现世的魅妖,足以令女人失去心神。 明明眼前的人穿衣与以往截然不同,但是箜篌却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心安的感觉。收起凤首,箜篌顺手把凤首钗插在发间,朝桓宗迈步。 “别动。”桓宗道,“这里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草都有可能是秘境中的阵法,触发了阵法你会被传到其他地方去。”他一边说,一边以奇怪的步伐来到了箜篌身边,然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箜篌解下手腕上的月光色缎带,把自己与桓宗的手腕绑在一起,得意笑道:“这下就不会被弄开了。” “嗯……”桓宗低头看了眼两人系在一起的手腕,扣住她的手指,“刚才那两位姑娘应该已经被传到了其他地方,我们先从雾林中出去。” “好。”箜篌偷偷摩挲了一下桓宗的手指,还是那温软的触感,是桓宗没错了。 走在前面的桓宗耳尖潮红,让自己极力忽视箜篌的小动作。 箜篌是在跟他玩挠痒痒的游戏么? “桓宗,你怎么突然换了身衣服?”箜篌看着桓宗的眼神在发光,“很好看。” “白衣不耐脏。”桓宗忽然回身抱住箜篌,往左边退开两步。箜篌回头往躲开的地方看去,那里原本有块大石头,现在却变成了一棵树。 “好险。”箜篌拍了拍胸口,“桓宗,你是怕我在雾里看不到我,所以特意换上的红衣?” “没。”桓宗松开箜篌的腰,别开脸道:“只是随意取了一件出来。” “哦。”心中虽然不信,嘴上却应了下来。男人有时候也会闹别扭,她懂的。这件衣服比桓宗平日穿的花哨很多,上面不仅有各种带着流光的符阵与花纹,还绣了宝石在上面,除了珠光宝气便再也没有词语能够形容这件衣服了。 但如此艳俗的衣服穿在桓宗身上,竟被穿出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往北踏一步。” 箜篌依言往左, 身后浓雾中传来惨叫声,隐隐夹杂着女人的哭泣。 “不要回头。”桓宗握紧箜篌的手,“往东跨三步。” 哭泣声越来越强烈,箜篌咬紧牙关,压制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听桓宗的指示走。反正桓宗不会骗她,她肯定会相信桓宗,而不是那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哭声。 “好了。”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浓雾终于散开,箜篌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他们刚才进入密林的路,现在他们等于是回到了原位。 “箜篌,快松开他!”绫波从树上跳下来,手握宝剑紧张地指着桓宗,“他根本不是桓宗真人,是秘境中骗人的幻妖。”她虽看箜篌不太顺眼,但却不想修真界流失这么一个重要的天才修士。 “绫波仙子,你误会了。”箜篌无奈笑道,“这真的是桓宗,幻境里的阵法我们已经破除,你不用担心。” 她的这席话,并没有让绫波解除警戒,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她看着箜篌与幻妖绑在一起的手,捏剑的手冒出细汗:“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马上从箜篌身边滚。” 这个死黄毛丫头,跟她冷嘲热讽的时候倒是很厉害,怎么连人与妖都分不清。桓宗真人什么时候穿过这么艳丽繁复的法袍,虽然……确实很好看,但这完全不符合桓宗真人的习惯。 身为剑修,被人用剑指着鼻子等于是最严重的挑衅。桓宗看了眼绫波,又看了眼身边无奈苦笑的箜篌,开口道:“绫波道友,确实是在下。” 绫波嗤笑:“别跟我玩这套,刚才还有幻妖装成箜篌这个死……装成箜篌仙子来靠近我。幻妖最擅长的就是魅惑人心,让人分辨不出真假。你这只幻妖本领不行,倒是深谙以色惑人的道理。念你修行不易,只要你从她身边离开,我不杀你。”她可是昭晗宗高贵出尘的绫波仙子,是绝对不可能说脏话的! 看着绫波严肃的表情,箜篌对她笑了笑,这个笑容里多了几分亲近:“绫波仙子,你别担心,他真的是桓宗,我保证。” 绫波盯着桓宗与箜篌看了几秒,缓缓放下剑道:“我暂且可以相信他,但你要到我身边来。”这黄毛丫头要是被幻妖害死在她面前,恐怕云华门天天都要上昭晗宗哭,到时候她上哪儿找个五灵根天才女修给他们? “不行。”桓宗冷着脸道,“箜篌跟在我身边。” “嘿!”绫波挽袖,这个以色惑人的幻妖,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如此不老实,当她昭晗宗第一天才美女名号是白来的 ? “绫波仙子,有话慢慢说,别冲动。”金玲从树干后探出身,抓住她的袖子,“万一这真的是桓宗真人呢?” 若这真的是桓宗真人,以后大家见面得多尴尬。更重要的是,绫波仙子她打不过桓宗真人啊,听说剑修被惹怒了,是男女人畜不分,提剑就劈的。 绫波皱眉,把桓宗身上的衣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若这真的是桓宗真人,他突然穿这一身红衣干什么?眼角余光瞥到箜篌身上,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 难道……他想用美色吸引箜篌? “对不住,方才有所误会,还请真人见谅。”绫波拱手向桓宗致歉,身体却微微紧绷着,说明她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道友不必如此,秘境中陷阱重重,小心为上。”桓宗握着箜篌的手没有松开。 “不知二位在里面遇到了什么?”箜篌有些好奇,绫波的修为与心境比不上桓宗,为何比桓宗还要早出来? “没什么。”绫波面色有些不自然,她总不能告诉箜篌,刚才有个幻妖冒充箜篌,在她面前搔首弄姿,装成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气得把幻妖打得毁了容。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迷雾外面了。这种事说出来,倒显得她嫉妒箜篌容貌似的,她是死也不会说出来。 忽然,一道银光朝这边飞来,桓宗单手执剑,把银光挡了回去。这哪里是银光,分明是一把来势汹汹的杀人剑。 “从他们身边离开。”林斛浑身破烂,身形狼狈,看来这一路他运气不好,走得不太顺畅。 “我就说他不是真的桓宗真人,连林前辈都怀疑他。”绫波再次拔剑,把金玲往旁边一推,“离远点。” 金玲默默在身上贴了几道防护符,缩回了树干后。 战斗一触即发,然而林斛却停了手。他犹疑不定的看着桓宗:“公子?” 桓宗淡淡看他一眼:“清醒了?” 林斛收剑入鞘,往桓宗与箜篌这边走了几步:“你怎么穿成这样?” “心情好。”桓宗微微摆袖,龙吟剑消失在他手中,他转头对箜篌道,“先休息一会儿,等下我们往东边走。” 林斛:“……” 合着你前面三百多年天天穿白衣,浅色衣服,都是因为心情都不好? “等等,让我先算一卦。”箜篌掏出孙阁主送的玉龟甲,看了眼两人绑 在一起的手,“桓宗,你的手配合我一下。” 林斛:“……” “你还会卜卦?”绫波干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把剑收了回去,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略懂皮毛。”箜篌深知做人就要谦虚的道理,双手捧起玉龟甲,朝天拜了三拜,开始念卜卦入门口诀。 “问天东南,问地西北,吉凶显兆,叩谢天地。” 龟甲掉落在地,箜篌来回看了好几眼:“卦象显示,我们应该走南边。” “南方主火,我……” “南方也不错。”桓宗道,“我们就往南面走。” “南方主火,火代表光明,是个好选择。”林斛板着脸道,“公子可要与我去换身衣服?” 桓宗看着自己与箜篌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用了,等离开此处再说。” 见桓宗坚持,林斛便不再开口。 他记得公子特别讨厌大红的东西,尤其讨厌红色的衣服。公子离开皇宫那一日,整座皇宫都挂满了红绫,那是皇帝迎娶继后的日子,也是公子母亲病逝的第三日。 穿着白衣的公子,拿着金岳宗主送的小宝剑,板着脸进入正前殿,撬走了龙椅上的龙珠,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当然,从此他也没见过他穿红色的衣服。 趁着绫波与金玲都坐到一边休息时,箜篌偷偷拉桓宗的袖子:“桓宗,要不你再算一遍吧,我可能算不太准。” “不用。”桓宗把一瓶灵液递给她,“我相信你。” 箜篌单手捂脸:“可是我自己心里不踏实。” 虽然近来她算的每一卦都很准,但万一不准呢? “没事,有我跟林斛在,就算算得不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桓宗温声道,“先喝瓶灵液,秘境每一日都会有不同的变化,去哪个方向都一样。” “桓宗,”箜篌扭头看桓宗。 “嗯?”桓宗回望她。 “就算我有个温柔强大又体贴的父亲,也不会比你对我更好了。” 74.别庄 父亲这个角色,对于箜篌而言,是她人生中缺失的一部分。在景洪帝宫中做傀儡公主的时候,她曾暗暗想过,若她有一个很完美的父亲,应该是怎样的。 身材高大,长得好看,稳重无敌,只要他在旁边,她就什么都不怕,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后来她有了师兄,有了师父,还有了一堆或靠谱,或者不靠谱的同门,便再也没有幻想过完美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当桓宗一边牵着她,一边举剑斩杀邪妖时,她忽然觉得,桓宗就是她心中最完美的父亲模样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比她想象中的父亲要好看很多。 又一瓶灵液塞进箜篌手里,桓宗板着脸道:“再喝一瓶。” “我这瓶还没喝完呢。”箜篌与桓宗并肩坐在石头上,纤细的腿晃啊晃,不像是来闯秘境,像是跟桓宗一起出来春游。 虽然你还没喝完,但是公子很想把你的嘴给堵住。靠着树根坐着的林斛偏头看了眼排排坐的两人,扭身换了一个朝向。 年轻人的世界,他这种活得比较久的老男人是看不明白了。 “对了。”箜篌从收纳戒里拿出连根带土挖出来的灵草,灵草在收纳戒里待了几个时辰,看起来有些奄奄,叶子都搭在了一起。箜篌用手指戳了戳叶子,“这几株灵草是什么?” 桓宗盯着灵草看了一会儿,在箜篌期待的眼神下缓缓摇头:“我不认识。” “连你都不认识?”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小坛子,在地上挖了几捧土,把灵草很随意的种了进去,“挖都挖起来了,把它丢了也不好,等出了秘境,我们把它养在马车里。” “好。”桓宗盯着灵草看了一会儿,普通的叶子,普通的枝干,怎么看……怎么像普通的杂草。不过见箜篌还往花盆里倒了两滴灵液,他没有再开口。 绫波坐在树枝上,看着桓宗与箜篌亲密友好的样子,扭头捧脸叹息。想她绫波在凌忧界,也是个风光体面的女修,为了进入秘境,不带婢女也不讲究排场,哪知道进来就遇到拖油瓶,还要看着其他的女修被一堆男女老少献殷勤。 人生如意十之八1九,她的不如意全遇上箜篌了。 “绫波仙子。” 绫波回头,看到箜篌手里捏着一颗灵果朝她招手:“来吃点灵果。” 她飞身下树朝箜篌走去,灵果是无辜的,该吃还是要吃。 吃完灵果,箜篌用水霜剑在地上戳了一个坑,把灵果的核全部埋进了坑里。 “你干什么呢?”见箜篌竟然拿着极品神剑挖泥坑,扭头看桓宗,身为一个剑修,看到伙伴这么糟蹋神剑,他也能忍? 不曾想桓宗不仅能忍,还拿出一只装水的葫芦,等着箜篌玩完泥巴好给她洗手。 堂堂琉光宗的亲传弟子就这个德行,剑修的坚持与原则呢?绫波忍了忍,没敢把谴责的话说出口,因为她打不过桓宗。 “万一这些核发芽长大,五百年后进入这个秘境的修士,就有果子吃了。”箜篌用手拍了拍土,在上面浇了些水。 “五百年后的事情,你都操心上了?”绫波还想嘲讽两句,见桓宗真人忽然抬头看她,话锋一转,“考虑得可真周到。” 这地儿没法待了,她必须要找到师兄师弟,与他们在一起。再跟这两个人凑一块儿,她脑子也会变得不正常。 “我们来之前,宗门说这个秘境没有危险,但我觉得好像有些不一样。”金玲见大家都没有说话,活泼又喜欢说话的她终于忍不住,“刚才那些幻妖,有伤人的举动。” “对,我也感觉到了。”被师兄师弟们宠惯了的绫波到底沉不住气,“方才靠近我的幻妖来势汹汹,并不像是简单的考验。” 如果猜测成真,那么这次的秘境之行恐怕会闹出人命。宗门弟子进入秘境时,都带上了防护法宝,法衣上也有防御符纹,尚能抵挡一二。但是进入秘境的部分散修,却不似他们做了全身防护,万一…… “秘境有变,我等要加倍小心。”林斛站起身,握住剑柄看了眼四周,对桓宗道:“公子,我们先离开这里。” 桓宗掏出手帕,让箜篌擦干手上的水:“走。” “往哪儿走?”林斛多嘴问了一句,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的么? “南。”桓宗拉着箜篌站起身,看了眼金玲与绫波:“林斛走最前面,你们两个走中间。” 金玲乖乖走到中间站好,绝不多说一个字。绫波看了眼他们两个,提剑走到金玲身边,打定主意绝对不回头看一眼。 穿过密林,外面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险峰峻岭,而是一栋占地辽阔的庄园,庄园正门大开,旁边还离着一块石碑,上面雕刻着四个字:“行者请入。” 上面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石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长满了青苔,不知经受了 多久的风吹日晒。 “按照话本规律来说,一般写着闲人莫入的地方,进去以后肯定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但是这种让大家都进去的牌子,究竟是善意提醒,还是引我们掉进陷阱里?”箜篌盯着石碑看了一会儿,扭头问桓宗,“我们进还是不进?” “旁边有结界,出不去。”林斛在四周查看了一番,走到桓宗身边道,“除了进这座庄园,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强行选择,就不要说什么请了嘛。”箜篌踏上长满苔藓的台阶,大门后是个影壁,影壁后面是个宽阔的院子,花草树木交错,倒有几分野趣。 走过前院,后面有很多小院,但只有一座院子的门开着, “这是让我们进这个院子的意思?”箜篌垫着脚往院子里张望,只看到院子里似乎栽种着石榴树,石榴花盛放,让这座院子看起来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到了这一步,不进去是不可能了。桓宗神情平静地带着箜篌走进院子,院子里有不少房间,只有五个房间开着门。 “一二三四五……”金玲小声数着房间,面色有些犹豫,“我们这里刚好五个人,该不会是让我们没人挑选一个房间?” 林斛转头看桓宗,桓宗点了一下头。 “我先进去看看。”林斛握紧剑,走进其中一个房间。门后是个普通的房间,墙角摆放着琴架,一把凤尾琴放在上面,不染纤尘。用剑挑开帷幔,里面是一架宽大舒适的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帐上绣着祥云飞仙,寓意很是吉祥。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精致讲究甚至舒适,但这就是最怪异之处。 他在屋子里再度搜找了一遍,发现了角落里有一口箱子,箱子被锁着打不开,林斛没在上面感觉到任何煞气或是灵气,这是一口普通的箱子。不知道摆在这里,是为了让房间看起来不那么空旷,还是另有用意? 退出屋子,林斛把屋里的状况说了一遍。 “依照我的个人经验来说,那口箱子肯定有问题。”箜篌小声道,“那我们还是一人选一个房间。”话本里,喜欢独立特行的人,一般都死得最早。 林斛默默想,你一个十六岁初次下山的小姑娘,哪来的个人经验? “箜篌姑娘说得有道理。”林斛点头道,“三位姑娘请先选吧。” 金玲扭头看箜篌,箜篌看绫波,绫波指着东边的房间:“就这间。”金玲有些害怕,所以她选 了中间的房间。箜篌选了中间靠西的这一间,桓宗与林斛分别住了最靠边的两间。 不知是巧合还是秘境故意发生了变化,他们五人刚分好房间,天上就开始下起瓢泼大雨,仿佛不把他们淋进屋子里不甘心。 “虽然我觉得秘境很想我们住进去来进行考验,但是这种架势是不是太直白了点?”站在屋檐下,箜篌望着天对桓宗道,“我们如果不进去,下一步是不是会落冰雹?” 她话音刚落,天上的乌云忽然散开,露出灿烂的太阳。 箜篌:“……” 这是欲盖弥彰的生动演绎? 看着外面稍显灿烂的阳光,桓宗在箜篌房间门外贴了两张符。这是两张镇宅降妖符,有了这两张符,妖兽就不能从外面进到屋内。 天色渐渐暗下来,似乎在提醒箜篌等人,该上床睡觉了。 箜篌觉得秘境的东西不靠谱,从收纳戒里搬出了一张床,还有被子,放在了屋子中间。原本摆在屋子中央的茶饭桌,被大床挤到了小角落里。 75.宝箱 月色下,别庄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庄园大门外的石碑静静立在月色中,它背后不能被月光照耀的地方,隐隐约约显示着两个字。 梦园。 当人会思考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做梦。修士虽然已经开始参悟天地大道,但从本质上而言,修士还是人,并不能被称作为仙。 箜篌躺在自己搬出的大床上,把柔软的被子往身上一卷,便睡了过去。系在手腕上的缎带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就像是一盏小灯,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屋子。 她又开始做梦了,奇怪的是,这个梦里没有她自己,她就像是无关的旁观者,可以看尽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无力加入进去。 梦里的云华门飘着鹅毛大雪,整座山被苍苍白雪覆盖,然而比白雪更惹眼的是大门及横梁上挂着的白绫,以及跪在灵堂上的青元师叔。 与现实中面颊红润的青元师叔相比,梦中的青元师叔看起来又瘦又憔悴,脸上满是愧疚。灵堂外,大师兄与二师兄神魂落魄,积雪落了满头。很快她又看到了云华山其他熟悉的人,唯一没有看到的只有师父。 师父去哪儿了? 她想要去找师父,但是梦中的世界却不由她控制,她没有找到师父,却看到邱城的杜家父子在客栈中与昭晗宗的绫波仙子发生了矛盾,差点大打出手。就在这个时候,伪装成普通修士的邪修忽然发作,竟是趁机杀了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杜京。从此以后,邱城便立下规矩,禁止昭晗宗弟子进城。 怎么会这样呢?箜篌看着梦中的散修们,听信了邪修的挑拨,与宗门弟子关系越来越恶劣。看着清风门几个极有天分的弟子被邪修斩杀,并且夺走了灵台中的灵气。还有柳言门与青玉门因为柳言门掌派大弟子临场婚约,矛盾越演越烈,最后发展为两个门派的弟子见面就动手,甚至在打斗中,伤到了无辜的百姓。 这个梦里,她没有出现,桓宗没有出现,仿佛所有的事,都与他们无关。 桓宗呢,林前辈呢,他们都去了哪? 那个人是邪修,不能相信他! 箜篌想要唤醒那些与宗门修士矛盾重重的散修,可是她张不开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这一幕幕,在焦急中无奈接受这一切。 再后来箜篌渐渐明白过来,这个梦就是专程为了跟她过不去的。她越不想什么事情发生,就肯定会发生。她越想看到谁,它就绝对不会 让她看见。 想明白这点,箜篌也就不着急了,反而放空身心,试试能不能靠着自己的意志,改变梦的走向。哪知道这个梦非常倔强,不仅不让箜篌改梦境,而且频频让她看邪修有多么风光。 箜篌又气了,气啊气就给气醒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窗外雨声淅沥作响,不知道昨夜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雨来。 她跳下床,捡起被子扔进收纳戒中,抬头发现角落里的箱子已经打开了。往身上贴了几张防护符,箜篌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箱子中没有攻击物,反而放着一本修炼秘籍,一本剑谱,以及各种宝石灵石。秘籍与剑谱已经发黄,不知道在里面放了多少年。 上个五百年,秘境打开时,没有人取走这两本秘籍,说明当时没有人进入这个房间,或是没有通过秘境的考验。 不过她靠着什么通过了秘境考验,靠着一个气死她不偿命的梦? “所以这是给我的补偿费?”箜篌从箱子里拿出剑谱,看了几眼便没有兴趣,顺手揣进收纳戒里,等下送给桓宗。 翻开修炼秘籍,里面有很多主人的心得体会,以及修道人的心境当该如何,倒是有些意思。至于里面的修练功法,在现在看来并没有太多稀奇的地方,反正整个修真界的修炼功法已经得到大大的普及,这本书中提到的这些修练功法,基本都可以在当下正式颁布的修炼法册中找到。 至于其他没有验证过的修练功法,箜篌不敢轻易尝试,怕经脉出现问题。这本书寄回宗门,让师父师伯师叔们在一起讨论下,这样稳妥些。 有长辈可以依靠的时候,怎么都不能浪费。 至于灵石法器等物,箜篌全部用一个收纳袋装起来,放进自己收纳戒里。不知道林前辈与桓宗有没有得到东西,如果没有的话,她可以分一些给他们,安慰他们失落的心灵。 一夜无梦,林斛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皱了皱眉,昨天晚上他睡得太沉了,沉得失去了所有警戒心。穿好衣服推门出去,走过金玲与绫波的房间,听到里面有均匀的呼吸声,箜篌姑娘的屋子里也有响动,他放下心来,直接朝桓宗的房间走去。 “公子?”他敲了一下门,里面传出公子应门声。他轻轻推开门,看到公子站在屋子里,角落里的箱子已经打开,里面装着满满的玉器珠宝以及灵石。灵石宝石太多,已经从箱子里蔓延到了外面。 “昨晚有人进来过?”林斛走到桓宗身边,看着角落里堆成小山的灵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曾有人来。”桓宗摇头,昨天晚上他在门口立下了好几道结界,直到林斛敲门,他才撤去了这些。 林斛摸了摸下巴,难道还被箜篌姑娘说中了,这箱子还真有问题? “公子昨天晚上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没?”秘境中的考验千奇百怪,谁也不知道公子触动到了秘境那个地方,所有就送了公子一堆礼物。 “昨夜……我做了梦。”桓宗皱了皱眉,显然这个梦不太好,他并不太想说。 林斛见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语气有些沧桑:“我那个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他弯腰检查了一下箱子里的东西,法器是真的,灵石是真的,最神奇的是箱子里还有一条带着五彩霞光的披帛,上面带着强大的攻击力,是件极品神器。 扭头看了眼公子已经换回来的白衣,林斛无法想象公子用披帛的样子。 “这个披帛有问题?”见林斛捏着披帛看了许久,桓宗看向披帛的眼神带着几分可惜。 “没有问题。”林斛摇了摇头,把披帛叠好。 桓宗把披帛从他手里拿过来,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只锦盒,把披帛放进了锦盒中:“箜篌用这个刚刚好。” “公子,你可真是把箜篌姑娘当做女儿养。”林斛把地上的灵石捡起来,用口袋把灵石宝石装在一起,法器挑出来放到旁边。 “我又未成亲,哪来的女儿。”桓宗盖上盒子,把锦盒轻轻放到桌上,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便起身朝门口走。 “桓宗,你起了么?” 桓宗拉开门,见少女站在有些潮湿的屋檐下,手里还拿着一本泛黄的书。 “昨晚睡得可还好?”桓宗侧身让箜篌进门,偏头发现绫波的房门似乎快要打开,他顺手关上门转头走到箜篌身边。 “不太好。”箜篌把剑谱递给桓宗,“我得了一本剑谱,不知道好坏,你拿去吧。”说完,她犹豫了一下,“如果对你们剑修有用,我就临摹一份,寄回宗门去。” 勿川师兄与大师兄都是修的剑道,若是桓宗用得着,他们肯定也能用上。 桓宗接过剑谱,看到书封上“天地剑”三个字,罕见的变了脸色。翻开书页里面,第一页写着“君子习剑,当傲立天地,故这套剑法便名为天地剑。习此剑法者,当为君子。小人者,见书则 死。” 这种诅咒在一千年前十分常见,不同宗门的人有不同的修炼方法,为了避免其他人学走自家东西,很多宗门也会在自家修炼秘籍上,写上类似于“非我宗门者,习此术法必不能登大道”之类的话。 那些宗门前辈不会想到,一千年后,所有宗门的修炼秘籍都不再是秘密,各宗各派甚取各家之长,编撰出最合理最完美的修炼手册。 时移世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但是天地剑不同,据说此剑法是三千年前一位飞升成仙的剑修所创,集当时修真界之大成,剑成之日,甚至能够毁天灭地,斗转星移。 只是这位剑修飞升以后,剑法却没有流传下来,留下来的只有天地剑法的传说。 存在于传说中的剑法,就这样以突兀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而且送书的人,还如此随意。 “公子,你怎么了?”林斛发现桓宗盯着书出神,心里有些疑惑,难道箜篌姑娘给公子送了什么不正经的书? 他走过去看了两眼,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天地剑?” 这只是碰巧同名同姓? 不管是不是真正的天地剑法,但公子的屋子里出现的极品神器适合女子使用,而箜篌姑娘一个音修,屋子里出现的却是剑谱,这个秘境送礼,都不讲究最基本原则么? “是真的。”桓宗抬头看林斛,“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天地剑。” 林斛:“……” 他转头看向箜篌,箜篌姑娘再这么慷慨大方下去,公子这辈子恐怕真的只有给她当牛做马才能还得清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行三人,为什么就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箜篌仙子,你可在屋里?我屋子里多了一箱灵石,你房间里可有异状?” 听到绫波在院子里的叫喊声,林斛摸了摸自己平平无奇的脸。 呵,原来秘境也这么肤浅。 76.威胁 绫波在箜篌外面等了片刻,发现箜篌房间里没有半点动静,面色微变,伸手去拍房门:“箜篌,你醒了吗,听到应我一声。” 凝神静听,里面似乎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绫波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 “绫波仙子?”旁边的房间门打开,箜篌从门内探出身,“我在这里。” 绫波敲门的动作顿停,扭头看向隔壁房间,那不是桓宗真人睡的屋子?在这个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但是这些念头在看到林斛也出现在箜篌身后时,通通胎死腹中。 “你屋子里的箱子也打开了?”箜篌招呼绫波进屋,“不知道金玲屋子里的箱子是否也出现了灵石等物。” 绫波看了眼角落里空荡荡的箱子,向桓宗行了一个礼,桓宗面无表情地回了半礼。绫波是个爱美的女人,她不仅喜欢自己美,还喜欢看长得俊俏的男人,但是这种小爱好在桓宗身上完全失效。 同为剑修,当绫波得知看起来像普通人的桓宗竟然修为高深以后,对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主修剑道的修士,大多剑气外放,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与普通修士的不同之处。能够做到返璞归真,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剑修,足以被称为剑修中的大能。 她从未听说琉光宗桓宗真人的名号,但是有时候,名号似乎并不那么重要。真正有实力的修士,就算在修真界籍籍无名,当大家看到他的那一刻,也会心生敬畏,无人敢冒犯。 而她,做不到这些。 尽管很多时候不愿意承认,绫波其实心里很明白,修真界很多人对她的尊崇,并不源于她自身,而是因为他们害怕她身后的昭晗宗。 就因为太明白这些,绫波对桓宗隐隐还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嫉妒。 她觉得自己是个心态十分公平的女修,因为她不仅嫉妒女修,连男修也一起嫉妒,长得再好看的男修都一样。 嫉妒使人疯狂,但是想要活命的欲望让人变得理智,绫波在桓宗面前,把欺软怕硬做得淋漓尽致。 微微朝绫波点了一下头,桓宗便把目光放在了箜篌身上:“这个秘境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智,所以尽管屋子里并没有任何能够使人产生幻觉的阵法或是香料,它依旧能够让我们陷入梦境中。”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还在秘境中,秘境随时都能察觉到我们的动态?”箜篌挠了挠桌子。 “你在干什 么?”绫波不解。 “给它挠痒痒。”箜篌开玩笑道,“说不定秘境被我挠得浑身发痒,外面的雨就能停下。” 绫波:“……” 为什么凌忧界现在要让她跟这个黄毛丫头齐名?这是对她的侮辱。 箜篌又顺手挠了一下,忽然听到传来一声响雷,外面的淅沥小雨,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窗户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砸在墙上的声音,就像是在抽人耳光。 看着被砸得哐哐作响的木窗,箜篌尴尬的收回手:“这个,可能是巧合吧。” “如果不是巧合,就你这么多事,出门就要被雷劈……” “绫波道友。”桓宗黑黝黝的眼瞳盯着她,“你去看看金玲姑娘醒了没有。” “好。”绫波点头,毫不犹豫往外走。出了门才敢撇嘴,孤家寡人在别人面前求庇佑,日子过得可真够艰难。在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究竟有多好。 “桓宗。”箜篌把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道,“如果我开玩笑惹得秘境不高兴了,他会不会给我穿小鞋?” “秘境只是秘境,它身上有主人留下来的制约,就算开了灵智,也不是真正的人。”桓宗走到她身边,站着离她近了一些,“它连天地剑都给了你,应该比较喜欢你,所以不用怕。” “真的?”箜篌怀疑的看了眼窗外,双手合十小声道,“开个玩笑,开个玩起,莫怪莫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真的觉得外面的风雨小了些。反正窗户已经被刮落在地,无法发出打击声,这让她压力少了很多。 “不怕。”桓宗握住箜篌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我陪着你。” “嗯?”箜篌还没反应过来,扭头见桓宗忽然提剑飞至空中,龙吟声起,竟生生把劈下来的雷,反削了回去。天上乌云翻滚,就像是油锅里滴进了水,黑黑灰灰变来变去,最后雷停雨歇,云散日出,天空一片晴和。 “我的天!”走出房门的金龙捧着脸,看着空中挥剑让天都变色的男人,喃喃道:“若不是他是个不会过日子的男人,我真想嫁给她。” 走在前面的绫波从震撼中回神,扭头看她一眼,半晌后皮笑肉不笑道:“你想多了。” “那倒也是。”金玲点头:“这种男人,我是不可能考虑的。” “呵。”绫波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你愿意嫁,人 家就愿意娶似的。这一个个都什么毛病,没一个正常的。她扭头看飞在空中的桓宗,心情十分复杂。 一剑有这么大的威力,至少要出窍期以上的修为才能办到,琉光宗究竟有多少深藏不漏的高人? 从空中飞落,桓宗收剑入鞘,走进屋子对箜篌道:“雨停了,我们走吧。” “啊……”箜篌愣愣地点头,脚下却没有动,只是看着白衣胜雪的桓宗发呆。 “来。”桓宗伸出手,“我牵着你,不怕。” “好。”箜篌把手递给桓宗,任由他拉着自己走。直到走出这座园子,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桓宗,刚才你挥剑那一下,我以为天都会被你划破。” 桓宗轻咳几声,一本正经道:“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跟在他们后面的金玲与绫波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往前走着。现在就算桓宗说天是红色的,她们也绝对毫不犹疑地点头。 在绝对强大的人面前,这种原则不是必需品。 再次走到必须要经过的路口,这次没有结界拦路,箜篌桓宗一行人很轻松的就跨了过去。结界后面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山峦,远处的山笼罩在烟雾之中,仙气缥缈,让人见之忘俗。 “这里有其他人经过。”林斛在草地上发现了血迹。 看到血迹,大家的脸色变得不太好。有人流血,说明有人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性命之忧。 “血迹颜色比较鲜艳,他们应该离开得不久。”绫波看了眼草叶上的血,有些担心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她转身朝桓宗拱手道:“各位道友,我去前面看看,先告辞。” “哎,等等。”箜篌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箜篌仙子还有何事?”这裙子她今天第一次穿呢,拽轻点。 “不知道秘境中还有什么,你不要单独行动,我们陪你一起过去。”箜篌偏头看桓宗,桓宗向她点了一下头。箜篌更加有底气,“走吧。” 绫波沉默下来,半晌后转头往前走。 “多谢。” 这声谢说得很轻,也极真诚。 “箜篌把水霜剑握到手中,笑眯眯道:“不用客气,毕竟我现在是有依仗的人。” 绫波回头看了眼箜篌笑得弯起来的眉眼,还有牵着她手的“依仗”,心中的感激之情瞬间少了一半:“哦。” 最 讨厌喜欢炫耀的人了,她自己除外。 峡谷中,两位散修与昭晗宗一位亲传弟子互相搀扶着往前奔逃,眼见身后的魅魔即将追上来,昭晗宗弟子捂住胸口,对两名散修道:“你们先走,我身上穿着宗门长老炼制的法衣,能够挡一会儿。” “不行。”外貌看上去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修看着昭晗宗弟子尚带稚气的脸庞,“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你拿什么来拖,要法器没法器,要符篆没有符篆。”昭晗宗弟子冷冷道,“不要耽搁我的时间,赶紧走。找到其人以后,告诉他们这个秘境出现了问题,不要再在里面逗留,马上找到出口离开。” “那我助你一臂之力。”若是平日被宗门弟子这么嘲讽,中年男修恐怕早就怒发冲冠,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神情间有些动容。他一手拎起身边的年轻散修,把他朝远处一推,“你速速去传讯。” 昭晗宗见他铁了心要留下来,掏出两件法器扔给他:“多撑一会儿,万一我们运气好,还能遇到人来救我们。” 中年男修苦笑,哪会有人来救他们?这个秘境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人全部分散到各处,若真那么容易让他们遇到帮手,一开始又何必让所有人都分开。 魅魔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以气为体,以吸食情绪为生。对于他们而言,情绪复杂的人类,是最美味的餐点。为了让人类散发出更多的情绪,他们甚至能够迷惑人类的神智,进入人类的心中,变成人们最想得到的人或物,蚕食他们的内心。 魅魔的习性与幻妖有相同之处,但是比幻妖伤害能力更大,并且更古怪。 用剑逼退一波又一波的魅魔,体内的灵气几乎已经用光,昭晗宗弟子喘着气,与中年散修背靠背站着,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 “没想到,我这个散修盟有名的浪荡子,竟然与一个男修倒霉在了一块儿,真是晚节不保。”中年男修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看了眼法光越来越弱的法器,等这两件法器灵气耗光,他们就要成为魅魔的盘中餐了。 中年散修胡子拉碴,长相也不俊俏,实在很难让昭晗宗弟子相信,他能够做什么浪荡子。凭着这张脸,他就算想浪,也要看女人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身为大宗门亲传弟子,与一个又臭又脏的散修汉子倒霉在一块儿都没说什么,这个散修竟然还好意思抱怨。 啪。 一件法器发光熄灭,掉落在地 ,两人四周的屏障渐渐松动下来。 昭晗宗弟子看着躺在地上的法器,面色白了白。只恨这里面不能传飞讯符,他就要死得无声无息了。 啪嗒,第二件法器也掉落在地,屏障彻底消失。 围在四周的魅魔缠绕在了一起,似乎想扑上来,但是不知道为何,却没有真正的靠近他们,好像是无形之中,有什么正在阻拦这一切的发生。 “师弟。”绫波看到新入门不到十年的小师弟被密密麻麻的魅魔包围,想都不想便冲了上去。 “桓宗……”箜篌朝桓宗眨了眨眼。 “去吧。”桓宗松开她的手,“我就在旁边看着,不要害怕。” “嗯。”箜篌提着水霜剑,飞身冲了过去。 “公子。”林斛小声道,“你这种既担心,又想孩子能够独当一面的心态,与做父亲并没有差别。” 林斛没有理他,眼神锁定箜篌没有离开。 听到“父亲”两个字,金玲默默低头,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难道不是互相恋慕,怎么跟做父亲扯上关系了? 到底是十大宗门的人,说话竟如此高深。 箜篌虽不是主修剑道,但现在的剑法已经比刚下那会儿精湛许多,就连林斛这个剑修,都能在她剑法中挑出一两个不错的剑招。 你错了。”桓宗看着箜篌的眼神十分温柔,“我会比一个父亲做得更好。” “你们两个大老爷儿,在我们女人杀敌的时候,能不能蹲旁边去互相依靠?”确定师弟没事以后,绫波的担忧之情全消,“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箜篌默默把两个灵力用尽的男修,提起来扔到了林斛脚边。 魅魔当前,能动手的时候,就尽量少说两句。 昭晗宗弟子与中年男修被扔得脑子发昏,好半晌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就对上林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林斛:“……” 中年男修:“……” 昭晗宗弟子:“……” 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小命虽然保住了,但是男人的尊严却荡然无存。 “这秘境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魅魔?”箜篌斩杀了一批又一批魅魔,实在是砍得太烦,拔下了发间的凤首钗,凤首在她手中化形为本命法器,法光大作。 “你有这玩意儿不早点拿出来?”绫波守在箜篌身边,击退所有企 图靠近的魅魔。她倒是想看看,这个自称是音修的箜篌,究竟有多厉害。 77.出风头 音修是除剑修外,杀伤力最强的修士,但是音量共计对灵力的要求也格外严苛,给人造成的伤害虽然十分可怕,但是对于修为还不够高的修士而言,它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对灵力消耗特别快。以箜篌现在的修为,可以很好的控制凤首,但却坚持不久。 可以说音修在修炼初期就是身体娇弱的小可怜,但若是到了元婴期以后,就是不出手则已,出手死一片的煞神。然而整个修真界,主音修的修士并不比可怜没地位的厨修多,因为音修之道对修士的天分要求格外高,不是修士选择它,而是它选择修士。所以整个修真界音修少之又少,近几百年来来,熬过元婴期的音修总数为……零。 箜篌只当没听见绫波的话,她看着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魅魔,手指搭在弦上轻捻。 她并不喜欢父皇沉迷音乐,任由奸臣当道,甚至曾一度对乐律也抱着反感的心态。现在的她早已经明白,乐律是无辜的,乐器也是无辜的,真正错的只有父皇一人。 魅魔最喜欢人类的负面情绪,恐惧、嫉妒、恨、后悔、伤心都是它们的美味。 乐声响起,这是箜篌乐器中,比较简单的一首,曲调平静中带着欢乐与祝福,这是姬家皇朝还没覆灭前,年仅六岁的她,唯一学会的曲子。 学这首曲子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要讨父皇的欢心,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在父皇面前弹奏,景洪帝便带兵打了进来。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弹过箜篌。 不懂欢乐,不懂给别人带来欢乐的人,又怎么能弹起这首曲子。 可她现在已经懂了,而过往也已经放下了。 简单的小调,带着强大的灵力向四周扩散,魅魔们就像是失控的蝇蚊,四处飞散溃逃。然而他们又能躲到哪儿去,风中有声音,林间有声音,就连黑暗的缝隙中,也有声音。 大片大片的魅魔化为黑烟消失,弹奏凤首的箜篌捻弦的手指未停,乐声传出很远很远。 绫波怔怔地提着剑,神情恍惚的想起了很多小事。刚到昭晗宗时,师父给她买的漂亮裙衫;引气入体成功时,师父师兄夸她是修真界里除了仲玺真人以外最有天分的修士;严肃讲规矩的掌派大师兄,在她上次回宗门被罚紧闭时,偷偷给她带了喜欢的蜜花露。 原来自从她进入昭晗宗以后,竟发生了那么多微不足道却又开心的小事。 曲终,魅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不 知过了多久,绫波才回过神来。她缓缓把目光投向箜篌,箜篌已经把她的本命法器化作发钗,重新插在了发鬓里。 “箜篌……”再看箜篌,绫波内心有种震撼,这种对本命法器的掌控能力,实在不像是一个刚晋为心动期修士能有的。这是何等可怕的天分? 箜篌朝她嫣然一笑,然后道:“绫波仙子,快来扶我一把。” 绫波见她脸色有些白,猜到她可能灵力耗得差不多了,忙伸手去扶。然而身后有个人动作比她还要快,就像是一道白光,从她眼前划过,待她看清时,箜篌已经被他扶住了。 “凝神,静气。”桓宗把一粒凝气丹塞进箜篌嘴里,伸手扶住她的腰。不过扶着腰的那只手,手掌虚握成拳,并没有趁机把整只手掌都贴在箜篌的腰间。 绫波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感觉怎么样?”桓宗往箜篌灵台里输入了一些灵气,见她脸色缓和过来,才慢慢松开她。 “还、还不错。”箜篌看向桓宗的眼神亮闪闪的,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在刚才那一瞬,我觉得自己的神识与凤首好像融为了一体。凤首能够感受到我的情绪,而我也知道怎么弹奏凤首,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能力。” 箜篌摸了摸发间的凤首钗,她从未现在这一刻喜欢自己的本命法器,它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不能分离。 “你已经摸到了心悟的门槛。”桓宗看着少女微红的脸颊,“很厉害。” “真的?”箜篌眼睛睁得更大,里面是满满的笑意与激动。 桓宗唇角微弯,“不骗你。”他祭出一把飞剑,拉着箜篌跳上去:“先休息一会儿,放松心神,什么都不要想。” “嗯。”箜篌点头,盘腿坐在剑上,闭眼打坐。 绫波把灵力耗尽的师弟拎上自己的飞行法器上,转头问:“桓宗真人,秘境中用飞行法器,会不会太显眼了?” 桓宗扭头看林斛,让他代为解释。 “绫波姑娘,若是秘境还未开灵智,那么步行才是最稳妥的方式。但秘境灵智已开,我们所有人的动作几乎全都瞒不了它,再选择步行只是拖延时间。”林斛单手把中年散修带到自己飞行法器上,转头问金玲,“金玲姑娘可要一起上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金玲掏出自己的飞剑,跳上去飞到了空中。 见识了绫波仙子的剑法,还有箜篌仙子的音攻之术, 金玲深感愧疚。身为一个女人,她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太糟糕,影响了女人形象。 默默飞到中间,金玲看了眼前方坐在桓宗真人飞剑上打坐的箜篌,心情有些复杂。她若是箜篌仙子,肯定无法做到全然相信一个其他门派的人,更何况她的天赋如此出众,若是其他门派想要毁了她,现在就是很好的机会。 很多美好,都会被嫉妒撕裂,箜篌难道不怕? 箜篌到底怕不怕,金玲不清楚,但是直到他们被结界拦住去路,箜篌都没有醒过来。 突然出现结界已经不能让大家意外,意外的是结界旁边的山壁上,竟然出现了一幅画。这幅画十分怪异,貌美者持刀杀人吃心,面恶者跪在河边哭泣,还有道路两旁面无表情的路人。 金玲仅仅看了两眼,便觉得头晕想吐,忙闭上眼稳住心神,却不敢再看。 绫波比金玲好很多,她看着画中捂嘴哭泣的丑陋女人,微微皱眉。难道被貌美者吃掉的人,是她的亲人,所以才会跪在地上捂嘴痛哭? 现在忽然出现这幅壁画是某种暗示吗? “公子?”林斛转头看桓宗。 桓宗拔剑出鞘,强大的剑意直朝结界飞去,结界摇摇晃晃间,竟被一剑破开了。 “这幅画中有法阵,看久了容易陷进去出不来。”桓宗淡漠道,“装神弄鬼,这种手段的秘境,算不上稀罕。”话音落,他又是一剑劈出,山壁上的画被毁,跪在河边捂嘴痛哭的女人,化作了一堆碎石。 再度跳上飞剑,桓宗看了眼没有被惊醒的箜篌,语气淡淡地对众人道:“走。” 能用剑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 昭晗宗弟子与中年散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位桓宗真人修为究竟到了哪个境界,竟然一剑破开秘境立下的结界? 都是这么厉害的高人了,进入这个秘境能得到什么历练?总不能是进来看风景的吧? 结界过后,又是一重天地,高山荒石,烈日高照,炙热的温度烤得皮肤生疼。金玲连忙从腰间的收纳袋里取出三把伞,给绫波分了一把,想分给箜篌时,才想起箜篌还在入定中。于是她朝箜篌方向伸出去的手,变得尴尬起来,不知道该若无其事收回来,还是强行塞过去。 “这是为何?”桓宗接过伞,看到旁边的绫波已经撑开伞遮在了头顶。 “真人,这种日头容易把人晒黑,要吃不少 美白丸才能恢复过来。”金玲指了指天上的烈日,又瞥了眼箜篌如白雪般的肌肤,“箜篌仙子面白肤嫩,晒黑了多可惜。” “不用了。”桓宗把伞还给了金玲。 金玲接过伞,同情的看了眼无知无觉的箜篌,这就是轻信男人的下场,希望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脸黑了不少时,不会气得与桓宗真人反目成仇。 正这么想着,金玲看到桓宗从收纳戒里拿出了一把玉骨伞,这把伞不知用什么制成,她隔着一段距离都感受到了丝丝凉意与灵气。 眼见桓宗把伞撑开,遮在了箜篌头顶,金玲默默飞得离桓宗真人远了些。 她还年轻,心境不太稳,受不了这种刺激。 昭晗宗弟子见状,忙从飞剑上站起身,对站在他前面的绫波讨好笑道:“师姐,我给你撑伞,别累着你了。” 绫波也不跟他客气,转手把伞塞给他:“撑好了。” 昭晗宗弟子连连点头,殷勤得像是一只小狗崽。绫波心情顿时畅快起来,果然还是自家师兄弟好,知道在外面献殷勤,给她争脸。 “救命!” 地上传来呼救声,绫波仙子往下一看,长德师兄大半个身体都被埋进了泥中,只剩下头跟手在外面四处乱舞,企图抓住什么东西,来延缓他陷落的速度。 “师兄!”绫波与师弟见状,都急了起来,绫波飞身就想下去。桓宗挥手用灵气把她扫了回来,绫波仙子跌落在飞剑上,转头怒视桓宗,“真人这是何意?” “长德道友是个十分冷静的人,若真是陷入这种困境,不可能只是慌乱无措的呼救。”桓宗掐了一个指诀,凌空在绫波与昭晗宗弟子额间一点,“你们再看看。” 绫波再度看去,这哪是师兄,分明是一具不断攀爬的骷髅。她额头冒出些许细汗,今日若不是桓宗真人在这里,她说不定已经跳下去施救了。 桓宗面无表情地看着骷髅,这种不愿意接受死亡的鬼魂,只需要一剑便可以毁去。他从收纳戒里找出一瓶清净寺住持送给他的灵露,取了一滴弹到骷髅身上。 眨眼间,骷髅便化为灰烬,附在骷髅上的鬼魂变成一道青烟,消失了。 箜篌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桓宗往骷髅身上弹灵露的一幕,眼见鬼魂飘走,她开口问:“桓宗,你在做什么?” “超度。”见箜篌站起身,桓宗移了移伞的位置,不让阳光照到她身上。 “哇。”箜篌惊叹,“你真的什么都会。” 事实上,桓宗做的事情,就是用灵力把清净寺住持送的灵露滴在骷髅身上而已。只要正道修士,都能做到。 桓宗摇头:“并非我什么都会,是这瓶灵露的功劳。灵露是清净寺住持所赠,上有佛法加持。” “那也是你厉害。”箜篌道,“听说清净寺住持常年不见外客,你竟然能得到他赠送的灵露,就足以证明你的优秀。” 听到这种说法,桓宗微微惊愕,随即失笑。 被人全心全意相信,并且在对方心中,自己的形象无比高大,实在是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恭维。桓宗想,若是此刻箜篌要看海,他一定带她找大海,若她想摸星星,他就带她去摘星。 被人如此真挚的相信,就舍不得让她有半分失望。 “伞给我,我自己来撑。”箜篌伸手去拿伞柄,柔嫩的手指与桓宗手背相触,桓宗指尖微颤,飞速松开了手。手背上又麻又烫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到了心口。 箜篌见桓宗脸颊有些红,往他身边站了站,把伞举到两人头顶:“这么大的太阳,你都不给自己遮一遮?” 低头看着箜篌白嫩的脸颊,桓宗往旁边退了一步:“还好。” “脸都晒红了。”箜篌揪住他的袖子,把人给拽了回来,“一黑遮百俊,你对自己的脸好点儿。”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如果让她眼睁睁看着它被晒伤,那简直就是罪孽。 从惊骇中回过神的绫波正欲向桓宗道谢,扭头看到他与箜篌亲密的姿态,选择了不说话。这次不管长德师兄怎么说,她都不会再认为这两人是纯洁的男女友谊。 打死她都不信。 超度了鬼魂以后,一路上他们便没有再遇到什么奇怪的幻境,直到他们飞出荒山地带,都没有任何事发生。所以这片荒山出现的目的是什么,让他们多晒一会儿太阳? 荒山外面,果然又出现了一道结界,结界旁立了一块碑,上书“生死门”三字。 涉及到生死二字,总是比较唬人。 昭晗宗弟子刚准备说话,就见桓宗一脚踩在石碑上,石碑应声而裂:“走。” 林斛:“……” 怎么觉得公子今日做事格外……喜欢出风头? 最让林斛觉得意外的是,公子灵台不稳,今天又是劈天,又是斩结界,内腹应该有所 不适才对,但是此刻的公子看起来神色如常,除了偶尔有几声轻咳外,看起来比刚从琉光宗出来时好了不少。 难道是在他传送到其他地方时,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好事? 箜篌以为生死门后面,是冰火两重天的景象。哪知道里面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桃源盛景,阳光温暖明媚,灵气充裕,只是站在这里,便让人身心舒畅,忘记不好的事。 “这么美的地方,一定有问题啊。”箜篌摸着下巴,不敢四处乱走,“想骗我们上当,没那么容易。” 绫波等人也觉得此处好看得诡异,这让他们想到了刚入秘境时,那条美丽如画的溪流。她回头看了眼师弟:“跟好,不好乱走。” 昭晗宗弟子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们顺着小道往前走,除了在路边发现一些珍稀灵草以外,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师姐。” “别跟着我,滚远些。”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两个女人的争吵声,箜篌一听就知道,这两人积怨已久。 “师姐,我真的没有靠近何师兄的意思,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信不信你很重要?不如水潭边照一照你那张脸,就算你靠近那些男人,他们会多看你一眼么?” 争吵声渐渐强烈,两个穿着青衫的女子从花树后走出,走在前面的女子肤白貌美,脸上怒意未消。跟在她后面的女子神情惊惶,背脊佝偻着,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他人面前伏低做小。 待她抬起头时,金玲差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是怎样一张脸,左边倒还称得上清秀可人,右边却沟壑不平,还挂着脓血,十分可怖。 这两位女修难道是散修盟的人? 她隐隐约约记得,散修盟里有好几个穿着青衫的人,只是临进秘境时,她所有注意力都在箜篌一行人身上,对散修盟的人并没有太多印象。 这是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都什么年代了,大家都混成了修士了,有身份有修为,还缺个男人么?修真界的男人不合适,还有人间界呢,搞得这么面目狰狞,多丢女人的份儿? 两位女散修也发现了他们,长相艳丽的女散修认出箜篌等人,收起武器朝他们行礼:“见过诸位道友。” “二位道友好。”箜篌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装作没有听见刚才那些话,“一路上可曾遇到危险。” 美艳女修苦笑:“只是保住了命,想要取的灵草被灵兽护着,我打算去拍卖市场上看看,多花钱总比丢命好。” “两位姑娘可是西面的散修?”与箜篌他们同行的中年散修端详着二人,他们这些散修来自八荒六合,靠着散修盟的长老才勉强凑在了一块儿,要说多熟悉也谈不上。 “鲁义道友好。”面丑的女修小声道,“我们正是西面来的。” 叫鲁义的中年散修有些不好意思,对方连他的名字都记住了,他连对方姓什么都不清楚。同是散修,鲁义有心请她们同行,不过他自己都是靠着这些宗门亲传弟子才保住命,实在没脸请桓宗真人他们多带两个人,所以没有开口。 “诸位道友请小心,这个秘境似乎出了些问题。”面丑女修小声提醒一句,转身准备离开。结果没有走出几步,花树上突然窜出一条藤蔓,把她整个人卷至空中,然后狠狠抛了下去。 “嘶。”金玲往后退了两步,她只是看着,便觉得骨头发酸,也不知道那位姑娘怎样了。 箜篌往前踏出一步,桓宗按住她的肩膀:“我去。” “小心。”箜篌没有坚持,对桓宗小幅度点了点头。 桓宗几剑斩断藤蔓,看着地上形容狼狈几乎无法站立的女修,冷着脸道:“起来。” 说完,也不等女修反应,转身便走。 女修摸着自己右边脸颊,眼神黯淡,强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沉默的跟在了箜篌等人身后。 路过一片花海,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拦住了去路,箜篌正准备掏出玉舟渡河,听到后面传来了巴掌声。 她惊愕回头,貌美女修不知为何,竟打了毁容女修一巴掌。鲁义面容尴尬的站在两人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绫波冷眼看着两人,不耐道:“要打你们去旁边打,别吵着我们。” 美艳女修垂下手,突然拽着毁容女修的衣襟,把她拖到河边:“你自己照一照,别再在男人面前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恶不恶心。” 昭晗宗弟子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师姐,这也太……” “闭嘴。”绫波冷哼道,“在没有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前,不要轻易辨别对错。” 师弟不敢再说话,扭头看他们中为人最和善的箜篌仙子,没想到箜篌仙子面对这个场面,竟然也没有反应。 女人心海底针, 他真是看不懂了。 这两人究竟哪里有问题? 78.枯萎 “不不不……”毁容女修捂住脸,哀求道,“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美艳女修嗤笑一声,把毁容女修松开,任由她摔进河里。毁容女修从河里爬起来,她趴在河岸边,朝箜篌等人望过来,眼里满是祈求。 “你难道还想别人来救你?”美艳女修话语中的讽刺更重,“这张脸看着就让人恶心,不如死了更好。” 毁容女修捂脸痛哭,时不时朝箜篌这边望去,她在期待能有一个人站出来,站在她面前说,容貌并不重要。 金玲被对方这种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悄悄往后躲了躲,仿佛这样心中的愧疚之情就能少一些。她修为不高,进这个秘境只是为了增加见识。谁料秘境中出了变故,她靠着绫波桓宗箜篌等人才能保全自己,哪敢随便开口给箜篌他们惹麻烦。 “这……”昭晗宗的小师弟年轻气盛,看着这一幕气得直喘粗气,若不是绫波拽住了他,他早就冲出去了。年轻小伙子,骨子里还带着几分冲动。 “你不懂女人。”面对小师弟愤怒的眼神,绫波用传音术道,“这个长得比较漂亮的散修修为是金丹期,她的修为不错,听她说话的语气,她在散修盟的地位也不低。这样一个女人,是绝对不会在陌生面前,尤其是我们这些大宗门亲传弟子面前,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与尖酸刻薄。”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但凡有些地位,在陌生人面前,都会下意识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完美。这个美艳女修却很奇怪,不停的挑衅,不停的做挑战他人底线的事情。 毁容的女修更是奇怪,明明是有修为的人,在美艳女修手中却像是普通的软弱女子,任由对方搓圆搓扁。除了哭,毫无反抗的行为。 “很多的女人,在长相出众的男人面前,都会忍不住表现自己好的一面。就像大多男人在美女面前,会格外风度翩翩一样。”箜篌突然开口道,“就算她对男人不感兴趣,看她打扮得那般精致,足以证明她是个看重颜面的人。一个看重颜面的人,不会在外人面前把自己表现得如此丑陋。” 绫波与箜篌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几分默契。 昭晗宗的小师弟被两人看似有道理,又好像毫无道理的话惊呆了,但是再看那两个女修时,已经不由自主的揣测,这是故意演给他们看,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矛盾? “可她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昭晗宗师弟结结巴巴问,“逗我们玩吗? ” “她们不是散修盟的人。”桓宗神情平静了,仿佛在说天气好还是坏般。 “不是散修盟的人,宗门弟子里面没这两个人,那她们……是哪儿来的?”昭晗宗后背发凉,这两个女修身上看不出半点不对劲。 “为什么你们不帮我?”毁容女修恨恨地看着箜篌等人,“就因为我长得丑,你们便不把我当人看了么?” 她面容扭曲,恨意滔天,哪还有方才怯懦的样子。 就在大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毁容女修忽然把手伸到美艳女修脸上,撕下她的脸搭在自己脸上,她扭头咧嘴轻笑,“我现在美了么?” 可怜的昭晗宗师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 “既然你们不喜欢我这张脸,不如把你们的脸送给我?”女修忽然怪笑起来,身躯与四肢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充血的双眼在箜篌与绫波身上来回扫视,“我喜欢你们的脸,送给我吧。” 她舔了舔乌红的舌头:“你们为什么不帮我呢,若是你们帮了我,我就能放你们走。”女修忽然又哭又笑,“我好恨你们,我要你们拿脸来赔给我。” “因为你们这台戏太浮夸了。”箜篌歪了歪头,样子十分无辜,“经常被欺凌的人,被欺负的时候,并不会有那么多的辩解,因为只有沉默,才能让对方少出手两次。” 女修脸上的表情凝固,随即吼道:“你们骗我,你们都是一群以貌取人的疯子。” “你错了,真正以貌取人的是你。”箜篌仗着有桓宗撑腰,兴致勃勃地与女修斗嘴,“在你的心中,貌丑的人就应该怯懦无能,貌美者必定嚣张跋扈,毫不讲理。甚至于你对女人都抱着看不起的态度,不管她们貌美还是貌丑,总会因为争夺男人变得面目狰狞。”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修真界现在发展得很快,女修们也都很忙,忙着修行,忙着游历山川湖海,忙着穿衣打扮,没有那么多时间抢男人。”箜篌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清楚,你对人心了解得还不够多。” 女修被箜篌说得哑口无言,抖了抖身上的骨头,站直了身体:“你胡说,五百年前还有两个女修为了抢男人,打得不可开交。” 五百年前…… 箜篌扭头对桓宗眨了眨眼,然后继续对女修道:“连你都知道,那是五百年前。时移世易,现在的修真界早就有了新风气,新面貌,你 这种因循守旧的观念可不太好。” “当真?”女修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当然。”箜篌指了指身边的桓宗,“你看我身边这位男修,修为高深,相貌俊美,完美得几乎没有缺点。但是我们三个女修争了没,抢了没?” 女修看了眼桓宗,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太好看,她冷哼道:“既然如此,本局就算你们过关了,你们可以滚了。” “俗话说,相逢就是有缘,你对秘境如此熟悉,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小问题?”箜篌见女修似乎并没有扑过来的意图,开始打她的主意。 “不可以。”女修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往地上重重一扔。人皮面具触地消失,那位身材标志的美艳女修,也化成了乌有。 “不要这样嘛。”箜篌哪还看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两女争一男,而是秘境对人性的考验。 大概秘境是想考验他们,究竟看重容貌还是内心。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考验应该被他们搞砸了。 “我就想问问,秘境里的寻云树在哪儿?”箜篌期待地看着再次变得丑陋的女修:并没有因为对方那张可怕的脸移开视线,“拜托,帮个忙吧。” “寻云树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待结的果子成熟以后,就会枝枯叶落,根茎死亡。”女修语气平常,“秘境中确实有过寻云树,但那是五百年的事情。五百年前寻云树结过一次果,现在早已经枯萎,连根都烂在了泥里。” “枯萎了?”箜篌心头一空,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些日子以来,她陪着桓宗找到了几样药,以为很快就能凑齐,按照药方帮桓宗治好身体。哪知进了这个秘境,才知道寻云树早就没了。 在孙阁主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她现在就有多失落。 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箜篌茫然地抬头,看着桓宗温和的双眼,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难受,就像是塞了又多又乱的棉絮,怎么都无法清理干净。 “没事,我们可以慢慢找,就算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桓宗见箜篌双颊煞白,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忙伸手拍她的后辈,“没事了,没事了。这里没有,还有其他地方。” 箜篌缓缓回过神来,紧紧地回握桓宗的手:“你说得对,一定会找到的。” “寻云树哪那么容易找到。”女修不咸不淡道,“它之所以叫寻云树,就是因为它外形多变,行踪缥缈无踪,比云还 要飘忽。” “反正我运气好,一定能找到。”箜篌怕桓宗多想,连忙堵住女修的嘴,“你可以走了。” 女修:“……” 刚才她求它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嘴脸。 现在修真界的女修,都已经如此虚伪了么? 它翻了一个白眼,化作烟雾消失在天地之间。 金玲看着空荡荡的河边:“刚才的女修,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秘境的灵智。”林斛道,“我们在前面看到的壁画,还有生死门那几个字,都是对我们的一种暗示,让我们下意识在遇见某些事时,只会粗暴的按照个人喜好来划分对与错。” 秘境想让他们学着正视内心、善于辨别真假、注重人性看轻皮囊,可惜这些考验方式用在他们身上,好像不太成功。 得知寻云树已经枯亡,箜篌的情绪多少受了些影响,只是怕被桓宗看出来,一直强颜欢笑。 桓宗或许是看出来了,或许是没有看出来,一路上都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接下来的几天里,秘境里风平浪静,箜篌一行人挖到不少灵草。某天夜里,林斛与箜篌一起去树上摘果子时,提到了桓宗近几日脸色格外好这件事:“我被传送到其他地方那两日,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箜篌仔细回想,摇头道:“没有。” 林斛疑惑更深,难道是公子受到幻妖的影响,突然大彻大悟了? “不对,有一件事。”箜篌把摘下的新鲜果子扔给林斛,“我跟桓宗双修过。” “双修?”林斛看着箜篌的小身板,箜篌姑娘才多大,公子他…… “摘好了?”桓宗出现在了两人身后,神情平静如幽潭。 79.剑伤 林斛的话在看到桓宗后戛然而止,他目光在桓宗身上扫来扫去,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赞同。只是有些话,不适合当着箜篌的面去说,所以他忍住了。 桓宗从箜篌手里拿了两颗她摘下来的果子,“记得多休息一会儿。” 箜篌点头,猜测两人可能有话要说,往旁边跑去。 不远处的空地上,搭建着几栋风格各异的房子,这些房子都是炼制好的法器,供修士在外面临时居住。 箜篌捧着新鲜水果走到绫波身边坐下。 “这水果挺新鲜啊。”绫波不用箜篌邀请,便主动伸手去拿果子,顺便弄出一盆水来洗了洗,“灵气浓郁,爽甜可口,真想带回宗门去种。” “这些果子因为长在灵气浓郁之地,才会有如此美味。”箜篌把所有果子倒进盆里,示意绫波全部洗完。绫波装作没有看懂箜篌的暗示,扭头看小师弟。 小师弟瞬间明白师姐的意思,挽起袖子开始洗水果。 谁来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来洗。箜篌挑了一颗又大又红的啃了起来:“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先找到大师兄汇合。”绫波想起箜篌他们好像在找什么寻云树,“你想要的东西,找到了么?” 箜篌默默摇头,秘境之灵没有骗她,这里可能真的已经没有寻云树了。寻云树不沾尘土,行踪不定,这几天她一直在云雾中找寻,甚至连水里也探寻过,也都一无所获。 “很多东西讲究一个机缘,你不要太着急。”绫波难得有好心情跟一个黄毛丫头谈话,“琉光宗视剑为生命,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比追求剑道更重要了。”这黄毛丫头若是与桓宗真人走到一起,最好还是留居在云华山,琉光宗的日子对于云华门弟子而言,可能不太好过。 箜篌不明白绫波为什么突然提起琉光宗剑修如何,但仍旧稀里糊涂点头:“哦。” 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绫波微微皱眉,到底是年轻小姑娘,不知道这些俗事,能把仙女都熬成黄脸婆。 “找不到东西怎么办,直接离开秘境?”点到即止,绫波性格虽然娇蛮,但脑子很清楚,有些话不宜说得太多。 “先送你们找到长德道友。”箜篌抬头看了眼天空,“我以前没有进过秘境,这次进来可以长点见识。” 绫波沉默了,按照常理来说,弟子拜入宗门以后,前十年里大多数时间都 会待在宗门修炼,就算有秘境,也不适合刚入门弟子进入。 但箜篌修为增长太快,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用在她身上,似乎并不太合适。 秘境有很多种,有些是突然出现,里面危机重重。还有些秘境是各大宗门祖上留下来用来培养弟子的,不会出现太大的危险,只是有可能在里面遭些罪。 还有一种便是他们现在待的这种秘境,每过一段时间会按时出现,无论哪个宗门的修士都能进入,善恶难辨,生死都在一瞬间。 “既然如此,就多在里面待几日。里面灵气充裕,打坐一日抵得上外面的五六天,不要浪费。”绫波见金玲从屋子里出来,朝她招手道,“过来,一起吃果子。” 金玲见绫波盘腿坐在垫子上,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实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时,连走路都要人撒花瓣的绫波仙子。 人前人后真是两个样。再扭头看箜篌,并不比绫波仙子好在哪里去。幸而两人都是相貌极为标志的女修,就算不修边幅了些,也还是很好看。 若是这两人中,有一个人盛装打扮,那么另一个人肯定也不会随意起来。但偏偏两人仿佛约好了一般,突然就变得“不讲究”起来。 “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长德道友。”这两日他们一直住在这里,来来去去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再也没有见到其他的生物。剩下几个男人,早已经看到了她们最凶悍时的样子,所以在外面竭力维持的形象,可以适当放轻松一点了。 “要不你算一卦?”绫波挑眉看箜篌。 箜篌摸了摸玉龟甲,摇头道:“还是算了,等下让桓宗来算。”前几天她算卦说往南边走,虽然确实凑巧救下了凌波的师弟,但除了这件事以外,他们这一路上也没有特别的顺利。 这种关键时刻,还是让更厉害的人来掐算比较稳妥。 远远瞧着三位姑娘凑在一起边吃果子边聊天,林斛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公子,你与箜篌姑娘的事情,要如何解决?” 桓宗静静看着他,等着他下文。 “箜篌姑娘年岁尚小,你这样……怕是不太妥当。”林斛到底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你不要仗着小姑娘对你的信任,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 “你说的不合时宜,指的是我与箜篌在一起,能够触发天地双修,温养经脉?”桓宗看向林斛的眼神意味深长,“林斛,我没有想到你的想 法竟然如此……” 林斛已经顾不上桓宗这句话里还带着几分调侃,他音量不自觉拔高:“公子,你此言当真?” 天地双修是一件需要缘分的事情,能够碰到这种机缘的修士少之又少,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所以拥有这种机缘的人,在其他修士看来,无异于天道的亲生子。 这种修炼方式不仅能够提高修行速度,还能借用灵气洗经伐脉。说得再浅显一些,就是公子即便找不齐古药方上的东西,也能靠着箜篌姑娘稳住灵台,多撑上百八十年。 “公子。”林斛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你现在就去跟箜篌姑娘说,愿意为她做牛做马吧。” 桓宗:“……” 百八十年里能发生什么事,谁也不能保证,说不定公子可以借着这段时间,找到完全恢复的方法。 “我并不是在说笑。”林斛认真道,“天道仁慈,为万物留一线生机,或许箜篌姑娘就是你的那线生机。”初识箜篌,只以为她是个热情讨喜的后辈,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所以选择了一路同行。 但箜篌实在太讨人喜欢,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长辈,林斛对她很难有半分负面情绪。现在得知她与公子竟然还有这份机缘,他是彻彻底底看明白了,这一路上不是她在受他与公子的保护,而是她跟公子在抱她的大腿。 “不必如此。”桓宗摇头道,“我与箜篌之间,有机缘是好事。但我对她好,并非因为机缘。” 林斛张了张嘴,被桓宗打断。 “此事我会与箜篌商议,但做牛做马这种调侃话日后不必再说。”桓宗扭头看向不知道说到什么,与绫波轻笑出声的箜篌,“我与她之间的情谊,无需这些。” 桓宗不爱说话,以往也很少做出打断别人说话的行为。除非他对当下不满,才会明确的开口。林斛怎么都想不到,公子会因为这么几句话而动了怒。 当男人开始在小事上敏感时,很多事就无法再回头。但是这一次林斛没有再提醒桓宗,他于桓宗亦师亦友,但还没有担起父母责任的打算。 “桓宗。”又过了好一会儿,箜篌起身朝这边挥手,“快过来帮我们一个忙。” 桓宗想也不想便走了过去:“怎么了?” “你来掐算一下,接下来往哪边走。”箜篌眼巴巴的看着桓宗。 桓宗眉眼舒展开:“不是已经说好往南?” “真要照着我卜卦出来的方向一直走?”箜篌有些气弱,心里有些不踏实。 “你算得很好。”桓宗看了眼昭晗宗小师弟,“若我们没有朝南面走,也许就不能遇到其他的道友,也不会知道寻云树的消息。” “真的?”箜篌半信半疑。 “我信你。”桓宗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今晚再在这里住一夜,明天早上我们出发。” 其他人没有意见,反正跟着他们一路上不仅找到了不少灵草,还很安心,别说是带他们往南边走,就算让他们往回走,他们也没有意见。 抱大腿的人要有抱大腿的自觉,抱了大腿还叽叽歪歪的人,那是脑子不好。 绫波看了眼拖油瓶师弟,现在跟着桓宗真人他们一起,是最稳妥的选择。 又是旭日东升,长德带着两位师弟靠着树干小憩,当第一缕太阳光照过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自从进入秘境以后,他们就没有一天是安宁的。 先是被幻妖骚扰,又是强行被住在奇怪的屋子里,早上起床看到一堆灵石堆在屋角,如果不把那些灵石装走还不让出结界。 后来在路上救了个被同伴欺负的女修,哪知道被欺负的貌丑女修,其实是做了对不起另外一个女修的事情。他们几个大男人被另外一个貌美女修骂得狗血淋头,偏偏还因为心虚不能还嘴。 再后来就是被魅魔一路追赶,那些魅魔好像特意跟着他们似的,时不时出现,让他们不能安宁太久。 若是心性稍差的修士,被魅魔时不时的骚扰,恐怕早已经失去理智。但是长德不同,身为昭晗宗的掌派大弟子,宗门中的师弟师妹们并不是各个都省心懂事,他早就习惯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魅魔是很容易让人心生焦躁,但是再烦人的魅魔,也比不上宗门里那一堆脾气各异的师弟师妹。 他站起身,看到盖在一位师弟身上的外袍已经滑落在泥地上,弯腰捡起外袍盖在师弟身上。 两位师弟睡得很沉,直到初晨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他们也只是翻身背对着太阳继续睡。 长德叹口气,如此没有警觉性,若是单独出门在外,遇到邪修恐怕连命都保不住。秘境中不分四季,有些地方百花盛开,有些地方炙热非凡,还有地方白雪皑皑,毫无规律性。 看了眼不远处的湖泊,担心起另一个师弟与绫波师妹来。他们一行五人,进入秘境后就分开了,小师 弟入门修行不过十余年,绫波师妹又是个娇纵的性格,平日有他们忍让着还好,秘境里谁还会特意让着她。 还没做父亲,却已经操起了父亲兼爷爷的心,长德觉得,他人生中最大的修行不是剑道,而是这些师弟师妹们。 林中忽然弥漫出一股很淡的血腥味,身为剑修,他的五感十分灵敏,察觉到不对,用掌风拍醒两个师弟:“都起来,有情况。” “大师兄?”两个师弟抱着剑从地上弹跳起来,快速靠拢长德。 “莫慌。”长德转头对两位师弟道:“你们越是惊慌恐惧,就越容易被心魔钻空子。在还算安全的秘境里面,你们尚且如此,若是遇到真正的邪修,又该怎么办?” 两位师弟乖乖听训,不敢犟嘴。 “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注意保护好你们的后背。”长德担心是有人遇险,所以决定在四周找找看。 到了湖泊另一边,他看到一个散修盟的修士躺在水里,身上流出的血,把他身体四周的血都染红了。这个散修他有印象,进入秘境的时候,还朝他抱了抱拳。 “大师兄。”两位小师弟想要去把人从水里拉出来,长德喝止了他们:“不要动。”挥袖用灵气把人从湖中捞出来,长德面色渐渐沉下来,“人已经死了。” 两个小师弟的脸色顿变。自从进入秘境以后,虽然遇到种种怪事,但他们并没有性命之忧。现在突然闹出了人命,是不是说明秘境里根本没有那么安全? “是剑伤。”长德看了眼尸体上的伤口,“一件刺破灵台,一件穿心而过,伤口小而紧密,伤人者应该是用剑高手。” 此人死于人心,而不是死于秘境。 “大师兄,遗体上没有收纳戒,也没有收纳袋。” 进入秘境总共就那么些人,哪些人用剑大家更是心里有数。此人身上没有收纳袋,也没有收纳戒,并不是他没有这些东西,而是有人把它们取走了。 谋财害命,心狠手辣。 以昭晗宗、琉光宗、云华宗、元吉门的实力与地位,这几个宗门的亲传弟子绝对做不出杀人夺宝的事情,他们不缺这些灵草灵药,就算真的缺,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若真有弟子心性如此低劣,宗门不可能留着他们,更别说收为亲传弟子。 宗门弟子不可能做这种事,所以最有可能下手的是散修。这些散修虽然在散修盟里挂了名,但是除非有重大 事情发生,他们私下里并不会有太多来往,也就不可能有太多的交情。 正在长德沉思间,散修盟的长老带着三名散修匆匆赶了过来,想必他们也是闻到了血腥味,才找过来看看。 对于他们的到来,长德没有丝毫的惊讶,除了散修盟长老,其他三位散修都还不擅长掩饰,他早就察觉到他们的靠近。 散修盟四人过来时,正好看到昭晗宗弟子在翻尸首的衣服,一时间难免想多。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躺着的修士是他们散修盟的人,致命伤口是剑造成后,四位散修脸色变得尤其难看。 若非顾忌长德的身份,说不定此刻四人中就会有人指着长德问,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彼此沉默片刻,长德还是决定解释一番:“我们来的时候,这位道友躺在水中。” 散修们朝湖中看过去,湖面干干净净,没有被血脏污的痕迹。 长德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看着清澈见底的湖泊,微微皱了一下眉,刚才还在的血,怎么眨眼间就没了? 长德的师弟见状,语气都变得结巴起来:“师兄,我刚才顺手往湖泊里用了清洁术。” 所以……血迹不见了。 你怎么不给自己的脑子也来一个清洁术? 脏话差点脱口而出,但长德还是靠着多年的修养忍住了。每天跟这些专坑自己人的师弟师妹们打交道,各中心酸又有几人能知? “好好的往湖里用什么清洁术,唬谁呢。”四个散修中,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修士不阴不阳讽刺了一句,“就那么凑巧?” “保护水源,爱护环境,有什么不对?”昭晗宗师弟仿佛没有听出这位散修话中有话,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块素色大布,把死者的脸遮住,“看诸位的眼神,似乎对我有所误会。” 散修盟长老上前翻看了一下尸首,发现对方身上有两处伤口,每一个伤口都是致命处。他站起身,犹豫片刻道,“还请长德道友跟我们说一下事情经过。” 长德知道这些散修是不信任他,不过以现在这种情况,对方有怀疑的心态也很正常。他没有因此动怒,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什么事都是你在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年轻散修一直觉得这些大宗门弟子十分孤傲,若是有人得罪了他们,他们做出一些预料外的举动,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位死得不明不白的道友大毛病没有,小 毛病却不少,爱占小便宜、聒噪、说话不过脑子,长得也不好看。 这些小缺点顶多让人讨厌,还不至于让人去杀他。但是在这些高傲的宗门弟子面前,说不定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位道友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如说得清楚明白一些。”长德面色冷下来,他把手背在身后,看起来极有威严,“我们若要取人性命,何必还留着你们这些活口?” 这话有些咄咄逼人,但是他们四个散修,还真有可能打不过这三个剑修。 被这么挤兑,散修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他见其他三个同行的散修都没有开口,也只能悻悻地闭嘴。万一等下起了争端,其他三个不帮他的忙,他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 “我能理解道友的心情,但是在事情弄清楚前,最好不要轻易开口。”长德面色稍缓,“免得惹出不必要的矛盾。” “不知道友刚才赶过来时,可否看到奇怪的身影?”散修盟长老行事稳重,问话时的语气更加的平和。 “未曾见过。”长德摇头,他不想跟散修盟闹出太大的矛盾,向长老行了个晚辈礼:“我跟两位师弟赶过来时,这位道友的遗体已经被浸泡在湖里。” 散修盟长老看了长德一眼,内心已经偏向于相信长德,他转头去安抚其他几位散修,免得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因为一件没有证据的事情得罪整个昭晗宗,得不偿失。 人已经死了,正是凶手不明的时候。他们现在若是迫不及待地去惹怒昭晗宗,等于是在离开秘境前,与所有宗门弟子交恶。十大宗门各有往来,但凡是宗门弟子,都会帮着昭晗宗说话。 有时候身份的认定,就是天然的立场。宗门弟子更亲近宗门弟子,再正常不过。 “有劳朝道友告知。”长老准备把这位散修的尸首收殓起来,“秘境里前路不明,若是道友不嫌弃我等修为低微,还请道友允我们与诸位一同前行。” 很多时候,当矛盾放到明面上以后,反而更容易解决矛。此刻选择与昭晗宗弟子同行,比他们单打独斗来得好。 长德还没来得及答应,听到远处有说话声传来,他握紧剑柄:“有其他人过来了。” 散修们面面相觑,哪里有人?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听到了说话声,声音是从他们头顶上方传过来的。 在秘境中用飞行法器?散修们的表情有些怪异,这是准备把自己当成靶子打,还 是把秘境当成了游山玩水的地方?他们不好意思出言讽刺,万一是他们散修盟的人多丢人? “大师兄,好像是绫波师妹的声音。”昭晗宗弟子仰头看向天空,抬高音量,“上面的几位道友,在下乃昭晗宗弟子,还请道友们下来一叙。” “昭晗宗?这是某个师兄的声音,”绫波心中大喜,夸赞箜篌道,“你在卜卦方面真有天分,朝南边走真的能找到他们。” 看着面色欣喜的绫波,箜篌不发一言。 她卜那个卦时,只是想着往哪边走更吉利而已,根本没想过这一茬。 这个误会,好像有些大? 80.解除 绫波看到长德等师兄弟,犹如乳燕归巢,拽着师弟便飞了过去,如此快速的反应,颇有种终于从苦难中解脱的意味。 看到绫波与小师弟出现,长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几遍,眼神变得温和起来。熊孩子再不省心,当他们福祸未知时,做师兄的仍旧会担心。幸而两个人都好好的,没有被别人伤害,应该……也没有伤害别人。 师兄妹五人见面,情绪有些激动,长德把目光投向天空,看到了在飞剑上负手而立的桓宗真人,以及站在他身后,探头往这边看的箜篌。注意到他的眼神,箜篌姑娘笑眯眯地朝他挥手。 长德弯起嘴角,遥遥朝两人抱拳。 四位散修看到绫波等人出现,心情有些复杂,既庆幸于刚才没有跟昭晗宗的人彻底闹翻,又憋屈于他们无法在这些宗门弟子面前,把不满都发泄出来。 “师兄,这是……”绫波注意到不远处的尸首,脸色微变。 还是有人丧命于此了?想着在秘境中遇到的那些事,绫波隐隐有些疑惑,“死的是谁?” “是散修盟的道友。”有散修盟的人在,长德没有说太多。 绫波回头看了眼散修盟的四人,朝他们点了点头。 在长德面前咄咄逼人的年轻散修,在绫波面前什么难听的话都没有说,伸手还了一礼。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箜篌从空中飞身下来,秘境中灵气浓郁,尸首放在外面几乎闻不到半点臭味。除了裸1露在肌肤外的皮肤有些不正常,衣服还是湿的以外,尸首没有出现肿大的现象。 看来死去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除非秘境里的灵气能够影响尸体的变化速度。 “箜篌仙子。”四位散修盟的人看到箜篌,散修盟长老朝她拱手行礼,“死者是在我们散修盟挂名的散修,不久前长德道友在湖中发现了他的尸首,他身上有两处剑伤,凶手不明。” 箜篌还了一礼,围着尸首看了一圈,朝死者作揖行礼后,揭开盖在他脸上的白布。这是个相貌平庸的男人,除非他十分擅长甜言蜜语,并且对女人很有手段,不然很难发生情杀这种事。 两处剑伤确实又快又狠,若是修为高的剑修,眨眼之间就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出来。 秘境中最擅长用剑的就是昭晗宗弟子与琉光宗的弟子,加上发现尸首的是长德等人,箜篌隐隐明白过来,这些散修盟的人,恐怕是在 怀疑昭晗宗的人,只是碍于人少式微,不敢说出来。 但是这事如果不说清楚,只会积攒越来越多的矛盾,到了以后就难解了。 箜篌站起身,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我怀疑凶手可能还没有走得太远。” 散修盟长老把此事告诉箜篌,也是想把事情闹大一点,就算这些宗门弟子不愿意帮着他们说话,昭晗宗也不好再当着其他宗门的面,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 现在听到箜篌说出这句话,他有些疑惑,箜篌这是想包庇昭晗宗,还是真的想把凶手找出来? “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内。凶手杀人以后,若是怕被人发现,就不会用飞行法器离开,而是选择步行。”不知何时从空中下来的林斛看了尸首两眼,语气平静道,“凶手确实算得上是用剑高手。但是我们剑修若想杀人,一剑足以毙命,无需再补上一剑。” 林斛站起身,转头看向散修盟的人:“凶手与死者生前,或许有旧怨。” “这……”散修盟长老并不知这些在散修盟挂名的修士之间,究竟有过哪些矛盾,所以皱眉不言。 “长老。”被救下的中年散修鲁义看到散修盟的人,原本还有些高兴,但是见到有散修丧命,心情低落了些,路上若不是遇到这几位宗门道友,他恐怕也会变成这样一具尸首。 “鲁义?”散修盟长老看到鲁义出现在宗门弟子身后,眼底露出些许惊讶,“你为何与箜篌仙子在一起?” “我跟王甲道友传送进秘境后,幸而有昭晗宗的道友一路相助,后又有箜篌仙子帮忙,才得以一路平安。之前被魅魔围袭,我以为必死无疑,便让王甲道友先走,若是遇到你们,他还能给你们传个话,也不知道现在他独自一人,究竟怎么样了。” 早知道会遇到这几位宗门弟子,他就不该让王甲道友独自离开。 听到鲁义说,昭晗宗的弟子救了他,散修盟长老越发肯定凶手不是昭晗宗的人。危急关头,昭晗宗弟子能够救散修盟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杀害散修盟其他人。又听鲁义提到王甲,散修盟长老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尸首,叹了口气。 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正是鲁义口中的王甲。 鲁义哪还不明白,他心神一震,喃喃道:“怎会如此?”他让王甲先走,是想保住他一条命,哪知道这竟然成了他的催命符。 “这不怪你,别多想。”昭晗宗小弟子伸手拍了拍他的 肩,叹气道,“你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鲁义勉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刚才呛声长德的散修面色有些尴尬,看到受过昭晗宗恩惠的鲁义,以及昭晗宗弟子劝慰鲁义的样子,年轻散修就算性格冲动,也慢慢觉得,王甲遇害一事,与昭晗宗无关。 “刚才隔着湖的对岸,我闻到了血的味道。”长德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很快猜测到另一种可能,“但是秘境中灵气如此浓郁,血腥味怎么可能传得如此远?” 或许是凶手已经发现散修盟的人往这边靠近,就故意用手段让他发现尸首。但是凶手这么做,是为什么?想要陷害昭晗宗,还是挑拨昭晗宗与散修盟的关系? 散修盟只是散修们挂名的地方,让他们能够互通有无,资源互换,并不如宗门弟子齐心,就算挑拨他们的关系,以昭晗宗的地位,也根本不惧散修盟的这股势力。更何况以散修盟的能力,也不敢为了一个散修,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找昭晗宗的麻烦。 凶手这么做,又图什么呢? “这个凶手真是心狠心黑,他是想挑拨我们宗门跟散修的关系吧?”箜篌恍然大悟,“栽赃嫁祸这种手段,不就是小人常用的招数?” 话本里经常有这样的小人,用各种手段陷害他人,若是被陷害的人没有发现,就会闹出更多的事情来。 长德迅速地侧首看箜篌,顿时想明白凶手图的是什么。他图的不是昭晗宗,而是宗门与散修之间的矛盾。 “林斛。”桓宗从飞剑上下来,走到箜篌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也恰巧用身体遮住了长德的视线。 “是。”林斛拱手,把飞剑往天上一抛,闪身飞了出去。 “林前辈去哪儿?”箜篌见林斛眨眼的时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心里有些羡慕,不知道她要修炼多久,才能有林前辈这样的速度。 “去找人。”桓宗猜到了箜篌的想法,失笑道,“林斛速度比我快。”这是血脉里带来的天赋,无法靠修炼来弥补。林斛被传送到其他地方,短短两日就能找到他们,靠的并不是运气。 身为一个被秘境血脉歧视的修士,林斛在这里并没有运气可言。 “桓宗真人,秘境中复杂多变,让这位道友去找人,会不会有些麻烦?”散修盟长老知道林斛找凶手去了,但是这里处处都是法阵,方位也经常自动发生变化,要想找到一个有心藏起来的人,何其的不易。 “无妨。”桓宗语气平淡,“试试也好。” 散修盟长老尴尬的闭上嘴,不知道为何,他莫名觉得,与这位桓宗真人再聊下去,气氛可能会更加尴尬。他转身找出一个收纳袋,把王甲的尸首装进了收纳袋中。 箜篌见大家都沉默不言,从收纳戒里拿出一捧果子:“大家也都累了,要不要吃点果子?” 散修们沉默,看着箜篌手里红艳艳的果子没有动。 “多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箜篌掌心,取走了一枚果子。 “长德道友不必客气。”箜篌分了一半给长德,剩下一半分给了散修盟长老,“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不要坏了和气。” 年轻散修脸上一红,朝长德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道友见谅。” “无需如此。”长德手里握着一捧灵果,面上却没有多少情绪,“事情太过巧合,你有所怀疑也很正常。只是出门在外的时候,还是要收敛些脾气。若遇到心胸狭窄之人,恐会惹来大麻烦。” “是,多谢长德道友提醒。”年轻散修脸上红得发烫,又见长德确实没有记恨的意思,才老老实实缩到角落里。心里对宗门弟子的看法,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半个时辰之前,宗门弟子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现在就变成了品行高洁,行事大气敞亮有风度。 人心的变化,有时是眨眼之间。 昭晗宗弟子与散修们的关系变得你好我好大家好,旁边的桓宗盯着箜篌空荡荡的掌心,沉默不言。 箜篌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从收纳袋里取出几颗金色灵果塞到他手里,用传音术道:“这个金果对温养灵台有好处,只是数量少,不好分给别人。” 看着少女拽着他的袖子,把几颗小小的灵果塞给他,桓宗眼瞳中染上了一抹亮色。 好东西偷偷给他,不愿意给其他人吗? “好。”桓宗把一颗灵果放入口中。 果真甘甜可口,从舌尖甜到了心底。 恰在此时,有两个人从天上摔了下来,砸碎了地上一块石头。 81.幻境 尘土飞扬,声声哀嚎。 看了眼在地上打滚的两个人,箜篌默默伸出手,扯开袖子拦在桓宗前面。灰尘这么多,不小心把金果弄脏可怎么吃? “公子。”林斛从肩上跳下来,朝躺在地上的两人抬了抬下巴,“附近除了这两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散修们已经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都是散修盟里的挂名成员,但这两人都不是用剑高手。 “道友,这两人是我散修盟的成员,但他们都不是剑修,如何……”散修盟长老委婉道,“莫不是凶手已经逃了?” “或许那两位道友确实如此,但这两人恐怕不是你们散修盟的人。”林斛聚灵气于掌心,往地上的两人身上一拍,两人痛得在地上打滚,惨叫不断。散修盟的几个人看到这幅景象,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很快他们发现,在地上打滚的两个人身体发生了变化,骨骼收缩或是扩张,就连脸都发生了变化。 “他们……用了幻化水?”散修盟长老面色发白,恨不能一掌拍死这两个人。 幻化水名字普通,但是制作起来却非常复杂。需要的药物昂贵不说,而且炼制一百次,也不一定能够成功一次,会炼制这种幻化水的药师,十分稀少。更重要的是,就算炼制成功了,若想幻化成某个人还不被人看出端倪,就必须喝下此人的心头血。 所以这种药在凌忧界是违禁品,但凡有些良知的药师对这种药品都非常抗拒。各大宗门齐心协力,把修真界管理得很好,这种药物几乎已经绝迹,很多年轻一辈的修士,甚至都不知道修真界还有这样一种药。 但现在这种药出现了,还混入他们正道修士里,残害正道修士栽赃到其他人身上,若是这两人没被发现,以后还会引发出多少事情? 伪装被撕开以后,修炼过邪功的两人完全无法掩饰自身的煞气。 “邪修!”年轻修士道,“又是这些混账!”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邪修竟然敢如此猖狂? 见自身已经暴露,两个邪修连连求饶。谁说修行之人不怕死,修行之人其实比普通人更怕死,他们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想要获得长生。身死道消的那一刻,就需要克服更多的恐惧。所以说,修心亦是修行。 “你们害死了散修盟三位道友,还有脸求饶?”箜篌放下袖子,看着这些满脸恐惧,求饶不断的邪修,心里涌起一股恶心,这些邪修谋害正派修 士时,怎么没有想过生命可贵? “在这些人眼中,除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别人生死与他毫无关系。若非如此,又怎么走上邪修一道?”桓宗担心她小小年纪,看多了这些事影响心境,便多说了几句,“这些人图一时痛快,害人无数,终不能有什么好下场。” 凌忧界近五千年的飞升记录上,无一人是邪修出身,便足以证明天道也是容不下这种人的。 有底线的人,就算贪图享乐,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万般放纵的人,一时快活之后,便是肉体与灵魂同时寂灭,再无来生。 “长老,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两人?”林斛转身看散修盟长老。 “杀人偿命。”散修盟长老阴沉着脸,恨不得当场击毙两人,但他还留着几分理智,“若你们交待完事情经过,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多谢长老。”邪修们本就是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抛弃的人,根本没有忠诚可言,现在听说可以保住一条命,当下把事情真相讲出来。 邪修中的无苦尊者突然丧命,这让无苦尊者的兄弟黑尊者大为震怒,立誓要一统魔界。于是向魔尊请战。魔尊派他们潜伏到散修盟,趁着这次机会,让散修盟与宗门发生矛盾。等这些正道修士内耗过后,他们再攻打他们。 “他要帮兄弟报仇是假,想要找修真界麻烦是真。”箜篌嗤笑,“你们邪修做坏事,也要披一个正义的皮?” 两个嚣张的邪修不敢说话,低着头想着保命方法。 “在你们邪修眼里,我们正道修士是不是傻得有些过头?”箜篌用剑鞘敲了敲其中一名邪修的肩膀,“挑拨离间这个手段,很好用?” 邪修疯狂摇头,就算真的好用,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话问完以后,箜篌往后退了两步,林斛手中剑光一闪,直直戳破两名修士的灵台。 “你、你……”尚留一丝气息的邪修满嘴是血,盯着林斛死不瞑目。 “这位长老承诺他可以放过你,我们其他人又没有同意。”林斛收剑入鞘,这两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若是这样的人都能活,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无辜之人,岂不是白白送命? 看着林斛干脆利落的剑法,散修们看着有些发呆,刚才好像只是闪了一道光,怎么两个人都死了? “走。”林斛道,“前面就是秘境的阵心了。” 发生了邪修杀人这件事,散修 们的精神都不太好,一路上走走停停,采集到的灵草灵药,也不能安慰他们的心灵。 五天后,他们在阵法时时变幻的情况下,终于赶到了阵心。阵心处有一座十分巨大的豪华宫殿,宫殿外盘腿坐着不少的修士,这些修士里有宗门弟子,也有散修,看到他们赶过来,眼神都亮了起来。 “来了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你们可终于到了,怎么走这么久?” 面对这些人热情的态度,箜篌往后退了一步,藏在了桓宗身后。态度这么好,肯定有问题。 “长老,你可算来了,这座宫殿的门总是打不开,有个奇怪的人还出来说,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其他人还没赶过来,宫殿就不会开门。”一个散修扑到散修盟长老面前,“我们在这里等了快十天了,你们是迷路了?” 散修盟长老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你们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事?” “什么事?”散修茫然不解,“不是要到了这里,才能有考验?”他往众人望去,懊恼的拍掌,“糟糕,还差一个?” “什么,还差一个?”刚才还在欢呼雀跃的修士们,顿时喜意全消,“怎么还会差一个?” “王甲道友不在。”散修道,“他也不在,我们怎么进去?” 散修与宗门弟子凑在一块,七嘴八舌的说着,早已经分不清他们是散修还是宗门弟子。金玲甚至看到周肖师兄与一位散修坐在角落里有说有笑,半点不像平日的木讷样子。 正在大家扼腕叹息,以为又要等上好几天时,宫殿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黑衣,带着面具的男人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 他脸上的面具十分怪异,白白的一片,没有任何图案,看起来冷冰冰的,毫无情感。 “人已到齐,你们可以进去了。”面具人的目光投向桓宗等人所在的方向,化作烟雾消失。 “不是还有人没有来?” “约莫是记错了?” “走吧走吧。” 他们从秘境入口进来,就顺着主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这里,所以在他们想象中,这座宫殿就是考验他们的地方,并无其他的危险。 箜篌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为何大多数修士没有遇到奇怪的事,唯有他们几个一路上不太平? “我们走。”桓宗牵住箜篌的手,跟在众人身后,走进了宫殿大门。刚进入大门, 箜篌就感觉到有一股十分奇怪的力量控制了自己的身体,让她不自觉便松开了桓宗的手。 “桓宗?”箜篌回头看去,四周再无他人,宽敞的空地由汉白玉石铺就,正前方有三道白玉拱桥,桥上隐隐有龙气浮现,三道桥上分明刻着“问仙桥”“问心桥”“问道桥”三个名字。 白玉拱桥后,是巍峨的宫殿,宫殿里传出阵阵仙乐,像极了修士们向往的天宫。 “心中有道自然能够成仙,问三座桥不如问我自己。”箜篌没有上桥,她拿出飞剑,从护城河上飞跃过去。飞过去时,她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再回头看那三座桥,那里什么都没有,若是修士当真跨上去,只会掉进河中。 “心中无道,进了此处还要问三座桥的修士,也配不上进入这座宫殿。”戴着白面具的神秘人出现,他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声音虚无缥缈,非男非女。 箜篌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神秘人:“你是秘境之灵?” “你可以这么叫我。”秘境之灵退后一步,挥手让金殿的大门打开,“但就算你主动与我说话,我也不会额外给你好处。” “不向你讨好处,我是向你道谢,多谢你送我的天地剑法。”箜篌郑重道,“你放心,我出去以后,一定会让桓宗与勿川大师兄把这种剑法发扬光大。” “五百年前,这本剑谱已经送出去一次。”秘境之灵戴着面具,箜篌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法从他平板的语气中,听出什么情绪。 但是这句话已经足以让她震惊,五百年前剑谱已经送出去一次,但是凌忧界却没有半点风声。是得到剑谱的人没有声张,还是出了意外,无法再声张? “天地剑法十分珍贵,得此剑法必定扬名整个天下,问仙成道指日可待,你当真不动心?”秘境之人看着眼前这个少女,语气中带了些许疑惑,“你不想成仙?” “当然想。”箜篌理直气壮道,“可我是音修啊。” 秘境之灵:“……” “放心吧,等桓宗与勿川师兄参悟了天地剑法,掌握练习诀窍以后,我们会把书印发出册,让修士们好好学习,绝对懈怠。” 秘境之灵:“……” 这么珍贵的剑法,印发成册? “我可以进去了么?”箜篌指了指大门,笑眯眯地看秘境之灵,“要不你还是先跟我说说,里面到底有没有危险。” “死不了。”秘境之灵 拎起她,把她扔了进去。 箜篌在空中调整了一个姿势,调动周身的灵气,才没让自己狼狈的摔倒。她抬头看向大殿之上,里面除了一张书案,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书案边,上面放着一本心经秘法,旁边一张泛黄的纸上写着“抄写一百遍方可离去。” 看到这行字,箜篌想起了幼时在景洪帝后宫被女先生刻意刁难,罚她抄书的日子。 “简直毫无人性。”箜篌盘腿坐下,抽出一卷纸,认认真真抄写了心经秘法四个字。 一个时辰后,箜篌放下笔,敲着书案:“我抄好啦,快放我出去。” 秘境之灵闪身出现,他怀疑地看着箜篌:“这么快?” “唔……”箜篌把一叠纸递给他,“我可是用了好几种字体来抄写,你觉得怎么样?” 秘境之灵接过一看,上面除了心经秘法四个字以外,便没有其他字:“我让你抄写心经内容,而不是名字。” “那可不行,心经这么多字,我就算抄到秘境关闭也抄不完。”箜篌讨好笑道,“看到我们有几面之缘的份上,你就不要这么认真了呗。” “完成不了考验,自然只能留在这里。”秘境之灵把纸张放下,不疾不徐道,“在秘境中,不讲感情,都按规矩办事。” 箜篌在心中翻白眼,说是按规矩办事,为什么桓宗一剑劈下去,天气都变了?如今这个世道,连秘境之灵都学会了欺软怕硬,她必须要加倍努力修行才行啊。 “真不能换个条件?” “可以换。”秘境之灵犹豫片刻,“你告诉我,什么样的考验,对修士更有用,我就放你出去。” 箜篌拿起心经秘法慢慢翻着,听到秘境之灵这话,把书往桌上一扔,双眼放光:“你能保证不伤害他们的性命?” “为何要取他们的性命?”秘境之灵不解,“主人飞升之时,留下一道神识,希望有更多的修士飞升成仙,取他们的性命没用,尸体放在秘境里会污染环境。” 箜篌:“……” 还是一个非常讲究的秘境。 “进入秘境的修士我会进行筛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考验。”秘境之灵道,“你们这些修士,是一年不如一年,五百年前一半的修士有考验机会,到了你们这一批,连一半都没有。” 箜篌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之前遇到的幻妖、魅魔以及奇怪的庭院,都是 秘境开的小灶。 “我这里有很多考验修士,又不会伤害他们的方法,来来来,我们可以慢慢交流。”箜篌来了精神,给秘境之灵讲了无数新鲜的手段。论折腾人的手段,凌忧界这些修士简直就是小儿科,还不如他们凡人界的种种手段。 很多在凡人界无法实现的方法,在凌忧界反而可以得到完善。 “肉体上的惊吓,怎么能比得上心灵上的拷问?用幻妖来模仿人类,很容易被拆穿,倒不如让人身临其境。庭院里做梦的方式也太简单,心性稍微坚定一些的修士,都能察觉出不对。”箜篌道,“要想让人全心全意投入考验,就要让他们相信,幻境中的自己是真实的,比如说这样……” 箜篌跟秘境之灵友好交流了很久,秘境之灵用玉简把箜篌提的建议全部记录下来以后,才问:“你不怕五百年后的修士,知道这件事以后,给你下诅咒术?” “不能吧,我这可都是为了他们好。”箜篌扭头,满脸无辜,“更何况只要你不说,他们也不会知道是我出的主意,对不对?” 秘境之灵静静看着她,良久后道:“我明白了。”身为没有性别的秘境之灵,他决定让自己化身为男性。据人类修士说,异性相吸,他变成男性以后,这些女人应该对他会留几分情。 “那你准备放我走了?” “把这本心经背下来,你就可以出去了。”秘境之灵把心经秘法塞回箜篌手里,在她眼前消失。 “身为仙人留下来的秘境,竟然也要出尔反尔,人与秘境之间的信任没了。”箜篌小声念叨着坐回去,翻开心经慢慢看了起来。 “先有天地,水泽万物,清气祛浊……” 秘境之灵离开箜篌的考研室,捧着玉简想了想,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至少要试试,才能知道这个建议有没有用。 桓宗与箜篌离开秘境,准备继续往下走的时候,箜篌接到了云华门的飞讯符,云华门召她立刻回宗门。 “桓宗,我去去就回,明年宗门交流大会,你可别忘了带我在佩城好好玩。”箜篌跳上飞剑,还不忘跟他约好下一次见面要做的事。 看着笑容满面的少女,桓宗点头:“好。” 可是直到少女离开,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 第二年宗门交流大会时,各大宗门的弟子陆陆续续赶到,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云华门弟子到来的消息,可是里面没有箜篌。他赶 到云华门,才得知她闭关的消息。 第三年,箜篌没有出关。 第五年,箜篌还是没有出关。 第十年,箜篌终于出关,修为已经晋升为金丹期,他让林斛送去了贺礼。三日后,他收到了箜篌的回礼与感谢信,信上箜篌的语气疏离又客气,曾经同行的时光,一去不再复返。 五十年后,他听到人说,云华门箜篌仙子为了突破心魔,准备去凡尘界。他赶到凌忧界与凡尘界交汇口时,看到了盛装打扮的箜篌,箜篌也看到了他。 “真人。”她对他微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雪花落了她满头。 “一路保重。”桓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雪落进了他的心里。 又一个五十年,他闭关压制不稳的灵台,听到了箜篌突破元婴的好消息,不少人都说,她是修真界当下最有天分的修士。 他仍旧备了一份厚礼,让林斛送了去。五日后,他收到了回礼,没有信。 又过了一百年,他始终无法突破分神期进入化虚境,收到了来自云华门的一份请柬。 云华门箜篌仙子修为晋为出窍期,为贺此大喜,云华门为她举办了一次晋级大典,他也是受邀人之一。 “公子可要去?”林斛问。 桓宗摩挲着请柬上的暗纹,脑子里想的是少女一颦一笑,趴在墙头朝他招手的模样。这份记忆过去几百年,仍旧鲜亮如昨日。 “不去了。”他缓缓放下请柬,闭上眼道,“无需去了。” 又是一百年,他的青丝变白,琉光宗飘起了鹅毛大雪。 有小弟子走过,说着双修大典的事。 “谁要举办双修大典?”他停下脚步,看向这几个新进门,性格尚还毛躁的弟子。 几个弟子看到他,面上露出敬畏之色:“回师叔祖,是云华门的箜篌老祖。” 他怔怔地看着这几个弟子:“箜篌……她要与别人双修么?” 弟子们不明白师叔祖为何忽然如此失魂落魄,偷偷往后退了两步:“师叔祖,您怎么了?” 那个笑容鲜活,会偷偷拽他袖子,说桓宗什么都会的少女,要与其他人在一起了? 捂住闷闷生疼的胸口,桓宗吐出几口鲜血出来。 “师叔祖,您这是怎么了,快去请林老祖来。” 是啊,他是怎么了? 桓宗茫然四顾,箜篌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尝试着向人撒娇,他可以向谁撒娇呢? “我……我……”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些急切的小弟子,心口的痛越来越强烈。 我是怎么了? “咳咳咳。”桓宗睁开眼,面色煞白,口中吐出污血来。这是一间十分舒适的屋子,有床有书架还有椅子,墙上挂着一幅仙人骑鹤的图,留白处上写着“天地之大,顺心而为”八个字。 用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渍,桓宗站起身走到这幅画前。 “天地之大,顺心而为……” 方才,他的心神被吸入了幻境之中? 这个幻境太过真实,真实到他此刻还有些许恍惚。他从未想过,箜篌会跟其他人结为双修道侣。 他想她永远鲜活快乐的活着,成为厉害的修士,最后飞升成仙,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她会有道侣。 转身走到门口,他伸出手去拉门。轻轻一用力,门开了。 “终于出来了!”箜篌从房间里冲出来,脚步欢快得像是与师姐们一起去买最喜欢的飞仙裙。 听到对面有开门声,她收起自己有些忘形的喜悦之情,抬头往对面看去。 白衣翩翩,面如冠玉的男人也望向了她。 82.丧心病狂 “桓宗。”箜篌没有想到她与桓宗的距离,就只隔了一个院子。她拎起裙摆小跑过去,跑到一半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几眼,确定这是真的桓宗以后,才继续朝他跑去。 跨上台阶,箜篌还没说话,桓宗已经伸出手,轻轻的,稳稳的拽住了她的袖子。 “我难受。”黑黝黝的眼眸看着箜篌,里面似有无限委屈。箜 “怎么了,怎么了?”箜篌扶住他的手臂,“是身体不舒服?” 桓宗缓缓摇头,他低头看着箜篌眼底的担忧与焦急,轻轻浅浅的笑了。 “难受还笑……”箜篌在收纳戒里找了找,取出一粒凝气丹喂到桓宗嘴边,“先把这个吃了。” 含住药丸,桓宗声音沙哑:“谢谢。” “不客气。”她看了眼四周,大声问,“秘境之灵,你还在不在,我们可不可以出去了?” 没有人回应。 箜篌抬高嗓音:“秘境……” “别叫了。”一身玄衣的秘境之灵出现,带着白色面具的他,永远是没有表情的模样,“公共场合,不得大声喧哗。” “可这里只有你我三人。”箜篌道,“算不得公共场合,桓宗也不介意我喊大声一些,对吧,桓宗?” 桓宗点了点头,龙吟剑在手中出现。 秘境之灵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以你们的心境与能力,再留在我这个秘境中,也没有什么用处。”他一挥手,箜篌与桓宗面前出现了很多块玉牌,这些玉牌外形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这些玉牌是很多宝箱的钥匙,你们可以从中挑选一把。”秘境看着桓宗,“五百年后,你们不要再来了。” 箜篌顺手挑了一块玉牌,顺口抱怨道:“我们也勉强算得上有朋友之谊了,你竟然如此无情。” “我只是秘境,不需要有感情。”秘境之灵不想跟箜篌多说,“选好了就走。” “等等!”箜篌见秘境之灵又打算直接消失,连忙叫住他,“宝箱我可以不要,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秘境之灵转头看她。 箜篌双手合十,眼巴巴的看着他:“你可是仙人留下来的秘境,比其他秘境厉害,心地也一定很善良,帮帮忙啦。” “吹捧的手段对我没有用,秘境是不会有感情的。”秘境之灵语气冷淡,“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 “我想知道某些药材在什么地方,还请告知。”箜篌朝秘境之灵行了一礼。秘境之灵身上有仙人留下的神识,肯定也就知道一些仙人才知道的东西。 “药材?”秘境之灵看了箜篌一眼,这个人类女性身体健康,亦无暗疾,根骨心性也不错,是个有仙缘的人。倒是她身边这个男人,虽然根骨资质出众,也有几分仙缘,但是灵台却出了问题,若有不慎,恐怕修为只能止步不前了。 “对,这些药材,您可知道它们在何处?”箜篌把药方交给秘境之灵。 秘境之灵接过一看,这是几千年前的药方,用于修士心境不稳,灵台破裂。但是由于药材太过昂贵,很多修士若是灵台被毁,就只能等着寿元耗尽的那一天。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个药方又重现于世。 上面这些药,在主人飞升之时,已经是举世难寻,现在的修真界灵气越来越稀薄,又如何长得出这些稀世药材? “放弃吧。”身为秘境,他学不会人类拐弯抹角的说话,“上面很多药已经灭绝,你找不到的。” “不试试,谁也不知道结果。”箜篌道,“请告诉我它们曾经所在的位置。” “我只知道其中三样药材曾经的位置。”秘境之灵见她坚持,指了指其中三位药材,“无妄海之南,听风谷底,还有……” 秘境之灵顿了顿:“凡尘界。” “凡尘界?”箜篌从凡尘界来,知道凡尘界灵气有多稀薄,没想到这味名叫苍玉耳的药,会在人间界,“在人间界什么方位,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我不知道。”秘境之灵道,“据传这味药是是一位帝王,为了拯救他心爱的女人,日日用帝王之血灌溉,最后养出来的花。我不曾见过,脑子里有关这味药的消息,就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人间界。” “一千八百年前……”箜篌快速推断一千八百年前是什么王朝。 一千八百年前是西凤朝的天下,帝王桑羽对发妻情深义重,发妻病逝以后,便没有再娶。深情的男人少有,从一而终的帝王更是难寻,所以尽管过去了近两千年,仍旧有无数女子提起这位帝王。 越是难得的东西,就显得越珍稀美丽。 对于后宫女人而言,桑羽的行为就像是一个梦,一个属于其他女人的梦,她们都是观梦人。知道梦有多美,却永远碰触不到。 “多谢告知。”箜篌朝 秘境之灵行了一个大礼,秘境之灵往旁边避了避。这个女人身上有龙气与仙缘,他受不了她的大礼。 “你们走吧。”秘境之灵道,“五百年后,你们两个不要来了。” 箜篌走了几步,停下脚步转头看秘境之灵:“我们走了以后,你要独自一人在这里待五百年吗?” 秘境之灵侧身而立,没有看她亮晶晶的双眼:“我不是人,也不懂你们人类的寂寞。” “可是当你拥有人的身体,学会了人类的语言,知道退让与惧怕以后,与人又有什么差别?”箜篌无法想象,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独自待五百年是什么样的感受,“要不要……出去看看?” “现在的修真界与几千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你不好奇么?”箜篌觉得,一个懂得思考,还会在桓宗强大武力下选择退让的秘境之灵,已经与人无异了。 “我很好奇。”秘境之灵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道,“可是我是主人留下来的意志,我想帮他看到下一个飞升者出现。等你们修真界有了新的飞升者出现,我会出来看看的。” “可是……我们凌忧界已经一千年没有飞升者出现了。”箜篌有些不忍,“你要一直等下去吗?” 秘境之灵很认真的点头:“一千年没有,那就等两千年,两千年没有那就等五千年,只要凌忧界不消失,我就不死不灭,没有关系。” 看着秘境之灵戴着面具的脸,箜篌竟在白白的面具上,看到了几分坚持与可爱。 “也许一百年后,就会有人飞升,到时候你就自由了。”箜篌朝他挥了挥手,“那……下次见。” 秘境之灵看着她,就在箜篌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不舍的话时,他开口了:“修真界现在的女修,都像你这般聒噪么?” 箜篌:“……” “告辞,不送。”箜篌转身拽住桓宗的袖子,往外走出。 秘境之灵也不动怒,看着她与桓宗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结界之后,站立的姿势也没有变过。风吹起他的头发,弹指间整个秘境被细细密密的雨水笼罩。 一场花雨,算是他为这个“朋友”送行? 走出结界,外面是巨大的金殿,金殿上漂浮着许多散发着金光的箱子,这大概就是秘境之灵所说的宝箱? 手中的玉牌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与中间某个宝箱重合在一起,宝箱打开,一件散发着五彩霞光的法器掉在箜篌手里 。 法光闪耀过后,箜篌才看清这竟然是一把极其漂亮的伞。 伞不知用什么制成,似烟似雾,伞柄上刻着“敛息”二字,她撑开伞,伞骨莹绿舒适,几乎没有女子能够抵挡它的美。 随后她就发现,她周身的气息被收敛住了,此刻的她看上去与凡人无异。她扭头朝桓宗看去,发现桓宗手里捧着一条法气四溢的飞仙裙,裙子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但是……男修开出这种裙子,能有什么用? “给你。”桓宗把裙子交到箜篌手里,“我用不了这个。”趁着箜篌不注意,他把右手背在身后,把一件并不太起眼的普通法器放进了收纳戒里。 “那你的师妹师姐……”箜篌觉得自己还是要假装矜持一下的。 “我没有师姐,师妹们又都沉迷于剑道,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桓宗温柔一笑,“与我最亲近的女修,就只有你了。” “桓宗,你、你……”箜篌收起伞,拍了拍胸口后捂着脸,“你别这么笑。” 再这么笑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好两只手,会往桓宗脸上蹭。自己怎么会是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简直愧对老姬家列祖列宗,对不起师父师兄的教导。 “是我这样不好看?”桓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失落道,“抱歉,下次我会注意。” “不不不,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个笑太好看了。”箜篌见桓宗垂眸哀愁的模样,哪还顾得上自己是不是厚颜无耻,“很好看,超级好看,我怕其他女修沉迷于你的容貌之下。” “不会。”桓宗牵住她的手往殿外走。 在秘境中为了不猜错阵法,箜篌经常被桓宗牵着手,现在再被桓宗牵着,她连一点排斥都没有,跟在他身后乖乖走着:“为什么不会?” 殿门打开,外面百花飞舞,细雨霏霏,漫天的花雨就是最美的画卷。 “我只笑给你看,她们就看不见了。”桓宗回头,微笑着看箜篌,“这样好不好?” 他的眼神很暖,像是融化了的春雪,带着花枝头上的晨露,亮晶晶的还带着几分香与甜。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无论他说什么,箜篌大概也只会说好。 “好。”她怔怔点头,桓宗背后那美丽的花雨世界似乎已经朦胧虚无,只有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才是真实。 《修仙记》中说,主人翁白衣胜雪。长身玉立,持剑站于山峰之巅,日月星辰仿佛 都踩在他的脚下,天地为之无色。箜篌一直想象不出,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天地无色,现在她终于明白,什么样的人,可以让天地变得黯然失色,让世间所有变作陪衬。 花雨卷起两人身躯,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秘境入口外。 守在秘境外的宗门弟子见有人出来,都往这边张望,发现是琉光宗的桓宗真人与云华门箜篌仙子,他们纷纷挤过来行礼,想要询问有关秘境里的事。 箜篌回答了几句,以为这些人还要继续问下去时,这些人便眼神怪异地走开,就算有人准备继续问下去,也被其他人按着肩膀拖走。她疑惑地看桓宗,“桓宗,他们怎么了?” 进秘境一趟,又没有毁容,这些道友没必要把气氛弄得这么不友好吧? 桓宗语气平静道:“不知,修士的个性难免怪异些,不必放在心上。” “师叔。”上次以琉光宗代表的孝栋在秘境外守了好几天,看到桓宗终于出来,忙上前行礼道,“孝栋见过师叔。” “孝栋,你怎么在此地?”桓宗问。 “回师叔的话,半个月前元吉门给宗主传消息,说您与箜篌师叔进了秘境,宗主便让晚辈过来守在密室入口。”见师叔终于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孝栋很高兴,“现在见你平安出来,晚辈就放心了。” “有林斛在,我不会有事,你让宗主不要担心我。”桓宗望了望天,“天色不早,你该启程回去了。” 孝栋:“……” 所以尽管被记住了名字,师叔还是很冷漠。 “那晚辈便先……”孝栋拱手作揖,礼行到了一半,突然僵住,目光死死盯着桓宗与箜篌中间。 “练剑要紧,不要耽搁时间。”桓宗掏出一件法器给孝栋,“一件小玩意儿,拿去玩。” “谢、谢师叔。”孝栋结结巴巴道谢,再站起身时,却不敢再看。难怪他刚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师叔与箜篌仙子竟然牵着手站在一起。 手牵手…… 手牵手…… 抱着法器跳上飞剑,孝栋失魂落魄的飞远。 “孝栋师侄这是怎么了,踩在剑上飞得歪歪扭扭,也不怕出飞行事故?”箜篌可听说过不少修士飞行忽然相撞的事,虽然筑基期以上的修士们撞一撞摔一摔不会闹出人命,但是堂堂剑修连飞剑都驾驭不好,传出去多丢琉光宗的脸。 桓宗是琉光宗的人,琉光 宗丢脸,等于丢了桓宗一半的脸。这么一想,箜篌觉得这些小辈们需要好好教育才行。 桓宗长得这么好看,举止这么优雅,人又这么好,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丢脸? 等林斛出来的时候,看到公子与箜篌姑娘坐在树荫下摆着一张小桌子喝茶吃点心,俩人说说笑笑好不惬意,要不是他们还留在这里,他几乎要怀疑,这两个人已经遗忘了他的存在。 朝两人走近,他听到箜篌轻笑出声:“桓宗,没想到你小时候也做过这种傻事。那时候我为了偷偷看妙笔客写的话本,把书藏在二师兄的洞府中。” “你小时候很可爱。” “我知道你想说我小时候很调皮。” “我不骗人。” 林斛:“……” 不过是去了一个秘境,公子这是失了魂? “林前辈,你终于出来了?”箜篌注意到林斛,笑眯眯地朝他挥手。 “公子,箜篌姑娘。”林斛走到两人身边,桓宗放下茶杯,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林斛收起剑,在桓宗身旁坐了下来。 桓宗给他倒了一杯茶,茶水的热气冒出,茶香四溢。 “公子,你的心情似乎很好?”林斛端起茶抿了一口,仔细观察着桓宗的脸色。 桓宗眼波流转,对箜篌笑道:“我与箜篌有了天地双修的机缘,自然心情好。” “对哦。”箜篌才想起这件事,“桓宗,今后我们有机会就一起打坐修行,这可是事半功倍的好事。” “好。”桓宗站起身,弯腰把手伸到箜篌面前:“我们先去马车里试试,若是可行,日后再路上也能增加修行。” “好。”箜篌一把拽住桓宗的手,“那我们快点。” “公子……” “你留在这里守着,等其他秀水出来以后,就跟他们道一声别。”桓宗转头看他,“可明白?” 林斛:“……” 啧,腮帮子有点疼。 孝栋一路连飞带跑回到宗门,甚至顾不上其他师弟师侄给他见礼,匆匆往山峰上跑。 苍海看到徒弟脚步匆匆跑了进来,皱了皱眉:“为何如此惊慌?” “师父。”孝栋给苍海行了一个大礼,“师叔已经从秘境出来了,并未受伤。” “这不是好事,你如此紧张是为何 ?”苍海起身去拿茶壶,“身为剑修,若是连最基本的情绪都不能控制,又如何成就大道?” “可是师父,师叔他与云华门的箜篌师叔有了男女之情。” “什么?”苍海手中的茶壶砸到地上,他有些失态地看着徒弟,“你说师弟他对女子动了心?” “是的。”孝栋道,“师叔从秘境出来,便与箜篌姑娘牵着手,箜篌姑娘说话的时候,还对她微笑……” “这不可能,他那个人在平日里,能少说一个字就绝对不多开一次口,更别提笑着看人,我跟他认识三百年了,也没见他对我笑过几次。”苍海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孝栋道,“这事你跟我一起去汇报宗主。” 苍海是松河峰主的徒弟,与宗主见面并不是难事。所以一路畅通到了主殿,他进门看到师父与宗主都在,行礼后道:“宗主,师父,孝栋已经回来了。” “你们两个坐下说。”金岳和颜悦色道,“方才你师弟传了飞讯符回来,把秘境发生的事情跟我说了一遍。” “那他……有没有跟你提箜篌姑娘的事?”见宗主心情甚好的模样,苍海想,师弟心境已是不稳,宗主不怕他与女修生了情,大喜大悲之下,心境更加受影响? “提过了。”金岳面带喜色,自从徒弟出事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表情了,“云华门的这位箜篌姑娘,实在是个大福星。你师弟遇到她,真是事事如意,吉祥连连。” 苍海:“……” 这跟他预想中有些不一样啊。 “你同意他俩的事?”身为一个修炼了近五百年的剑修,苍海的表情难得如此复杂。 “这种大好事,怎能不同意?”金岳道,“世间这么多修士,能有多大的机缘得遇天地双修的造化?有了箜篌姑娘与他天地双修,你师弟的心脉会慢慢得到温养,就算不能痊愈,我也不用担心他哪一天灵台破裂,修为散尽。” “天地双修?”苍海怪叫一声,“真的是天地双修?” 松河皱眉,他这个徒弟向来是个稳重性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行事竟像毛头小伙子一般。 金岳也觉得奇怪,天地双修多好的事,为何苍海师侄表情却如此怪异? “宗主,箜篌姑娘,今年多大?” “她尚年幼,骨龄不过十七岁。但他们两人又不是要结为道侣,何必在意年龄?”金岳摆手道,“云华 门上下都非常不错。虽然她现在修为低微,你师弟与她一起天地双修,对她更为有益。但天地双修对她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对你师弟却很重要。万万不可拿年龄、修为说事。” 云华门送他们鲛人鳞已是天大的恩德,没想到徒儿与箜篌还有这等机缘,他与徒儿可算是欠了天大的因果。 苍海沉默下来。 师弟难道是为了能与箜篌长久的天地双修,才故意诱她动心? 箜篌姑娘才十七岁啊,师弟竟然丧心病狂的做出这种事? 83.敬茶 “苍海。”松河峰主见徒弟的表情还是十分怪异,开口道,“你有何话要说?” “我……”苍海侧身看了眼不敢说话的孝栋,咬了咬牙开口道:“宗主,晚辈确实有事相告。” “何事?”金岳见苍海神情如此凝重,收起玩笑的心态。 “宗主,我觉得师弟他可能要去云华门做上门女婿了。”苍海咽了咽口水,“孝栋说,他看到师弟与云华门箜篌姑娘在众人面前,手指相扣相谈甚欢。” “当真?”金岳看向孝栋。 孝栋小幅度点头:“师叔与箜篌师叔出来的时候,有很多修士围着他们,晚辈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等晚辈走近了,才看到师叔牵着箜篌姑娘的手,十分亲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孝栋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师伯祖一气之下,该不会跑去找到师叔,把他跟箜篌姑娘拆散吧? “松河。”金岳沉默良久,转头看向松河,“你上个月与云华门忘通峰主论道十几天,相处得可还愉快?” “忘通道友为人幽默,修为高深,我与他相处得很好。”松河想起陪他从街头吃到街尾的忘通,极力忽略忘通那不靠谱的性格,在他平日言行中,艰难寻找着他的闪光点。 “你与忘通峰主是老朋友,那我只能拜托你帮我跑一趟……” “峰主。”松河打断金岳的话,“箜篌姑娘才十七岁,就算我跑十趟,有些话也说不出口。”就忘通那破脾气,他要是敢开口,对方就敢举起武器,一路从云华门追到琉光宗来, “你想到哪儿去了。”金岳愣了愣,“我是让你打着给云华门送礼的旗号,再给忘通峰主带一份礼过去。不知忘通道友喜欢字画丹药又或是法器符篆?” “他什么都不喜欢。”松河仔细回想,语气不太肯定,“忘通身为一峰之主,丹药法器符篆应该不会缺,他缺的是灵石。” 金岳怀疑的看着松河,这真的是与忘通道友交情好的样子? “宗主,我并未说笑。忘通道友的运势有些特殊,生来是存不住灵石的人,所以身上并没有什么灵石。”虽然忘通自己不太承认这件事。但大家都是男人,又常常一起出去吃美味的食物,对方缺什么,想什么,同为男人的他大致还能猜得出的。 “那你备些灵石法器药材一起带过去,单单只送灵石,让忘通道友误以为我们瞧不起他,反而不是好 事。”金岳吩咐完这一切,见松河还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好叹息道,“万一几十年后,桓宗真要入赘到云华门,我至少要帮他先讨好女方的师长。” 上门女婿不好做啊。 松河没想到宗主竟然想得这么开,好好一个天才徒弟,送去其他门派当上门女婿都愿意。 “唉。”金岳叹息一声,“他小的时候,我希望他恪守己身,在剑道上走得更高更远,打破凌忧界近千年无人飞升的僵局。可是……” “凌忧界不是属于哪一个人,这么沉重的责任,也不该由他来背负。”金岳神情缓和,像是想通了某些事,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他还是一个稚子时,就跟我来到了琉光宗,他从未让我失望过,我这个做师父的,又怎能让他失望。” 大多修士都没有子嗣,对于他们来说,亲传弟子就是他们的子嗣,身为父亲者,对孩子除了严厉意外,还应该有感情。 “是我只教会了他剑道,却没有教会他正常人的感情,让他不懂与人交际,不懂感情悲喜,才让他心境出现问题……” “宗主,此事又怎么能怪你?”松河听到这话,隐隐觉得不对,“便是师侄听了,也不会赞同你这句话。” “你无需这么紧张。”金岳见松河如此,竟是笑了起来,“我很庆幸桓宗遇到了一个让他学会感情的人,天道待他,到底是留了生机。” 松河见金岳并不像因为此事生了心魔,放下心来:“箜篌姑娘,确实是一位容易让人心生喜爱的女子。” 没有人会讨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剑修交友向来最看重内里的品性,心思越是淳朴干净的人,越容易吸引剑修。箜篌能与师侄做朋友,松河一点都不意外,唯一意外的是桓宗竟然对人家小姑娘有了情愫。 这事儿怕是有些难办,云华门那些人…… 云华门的管理看似松散,但是在云华门待过一段时间的他发现,云华门对弟子的教育理念与他们虽然不同,但是对云华门那些弟子,却是最有用的。 可以让他们施展自己的天性,却又让他们记得行事有度。尤其是当他得知,云华门的弟子筑基以后,都要去地牢观看作恶者的下场以后,他是非常震惊的。 很多宗门怕弟子移了性情,在他们筑基后的十年内,都是把他们关在宗门里静心修炼,不要多看不要多听。云华门倒好,直接给弟子来个震撼教育。 但他后来仔细 一想,看似松散的云华门,当真没有几个背叛宗门的弟子。他们琉光宗管理如此严格,判处宗门的弟子,也不比云华门少。 或许云华门让弟子学会了一个字,怕。 有怕才有敬,有敬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桓宗上这种宗门做上门女婿还是不错的,就怕……人家不愿意要啊。 自从归临揭穿邪修的伪装,带着大家一起成功逃命后,归临总是能感受到同门们的热情。在膳食房吃饭的时候,总不忘给他留一个位置,抢到好吃的也要分他半,就连那个力气大得恐怖的小师妹,都会在他练剑很累以后,扛着他往膳食堂跑。 这种热情对他而言,十分的麻烦,他暗示过好几次,让他们离他远一点,但……这群人似乎听不懂他的暗示。 “归临小师弟,今天有箜篌师姐从奎城寄来的新鲜水果。”高健演见归临被师妹拖了进来,忙对两人招手,“柔柔,快来快来。” 归临想不明白,李柔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家姑娘明明力大无穷,偏偏还要取名为柔柔。 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都还没有论资排辈,所以默认与掌派大师兄一个辈分,称呼上也按照这个来。日后拜入内门,辈分或许会有所变化,大家最需要适应的就是改称呼。 “箜篌师姐好厉害。”听到箜篌的名字,柔柔双眼放光,“短短七年之内晋升到心动期,在秘境里带回这么多果子分给我们,好想嫁给她。” 归临瞥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的性别么? 啃了一口灵果,甘甜可口,灵气充裕,确实不是普通的水果。这么好的水果,云华门竟然愿意分给普通弟子。他扭头看了眼其他人,内门弟子与普通弟子一样,都只分到一颗,不过这些师兄师姐们似乎也不在意多少,嘻嘻哈哈凑在一块聊天,毫无宗门弟子应有的气质。 “你们刚才看见没,琉光宗的松河峰主来了。” “松河峰主不是刚回琉光宗不久?” “那我就不知道了,是勿川大师兄与潭丰师兄亲自去迎接的,我刚才在道上遇见了。这次可不是松河峰主独自来的,他身后还跟着好几名弟子,各个面若冰霜,剑气四溢,活人与剑也没什么差别了。” “剑修么,不都是这个样子。” “琉光宗隔三差五来我们宗门,难道是想跟我们宗门合力完成什么大事?” “这就不是咱们该管的事 ,别去瞎操心。” “归临,你发什么呆?”高健演敲了一下他的手臂,“走,我们排队打饭去。” 归临沉默的站起身,跟在了高健演身后。 琉光宗近来频频向云华门示好,难道是为了云华门藏起来的鲛人鳞?都是大宗门,琉光宗就算知道了云华门有鲛人鳞,也不好与他们撕破脸皮,就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不过看他们隔三差五就上门的样子,可以判断出云华门对这事还没有松口。 长此以往,琉光宗与云华门之间,肯定会生出间隙。 想到这,归临皱了皱眉。云华门得罪排名第一的大宗门,他本该高兴才对。可是看着这些无知无觉的师兄弟,师姐师妹们,他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云华门失势,这些脑子不太灵光,整日就爱挂念着吃食的同门,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元吉门内,听到所有弟子都安全回来,双清沉了将近一个月的脸,终于有所缓和。听到金玲说,在秘境中多次受到箜篌仙子的照顾以后,双清真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去休息,其他的事情,等明日再说。” 看着这些弟子欢欢喜喜退出主殿,双清往椅背上靠了过去。 “门主。”在他身边跟了几百年的随从闪身出现,“门主,徐枫公子近来精神好了很多,已经会写字了。” 双清脸上出现一丝笑意:“那孩子最擅长书法,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比不上他。” 随从道:“徐枫公子向来如此。” 自从那天晚上箜篌仙子哄着公子说,他的母亲希望他乖乖的以后,公子便安静了很多。只是这话,他不好跟门主说。 大公子是门主从凡尘界带回来的,当年他被生母抛弃在水池里,烧得浑身发红,门主心软把他救了起来,后来发现公子身上有灵根,便把他带回了凌忧界。 第一次收徒弟,门主待他十分用心,就跟养孩子一般。哪知徐公子内心一只有心结,惦念着当年生母抛弃他的事,某次渡劫时,被心魔入侵,整个人变得混沌无知,犹如三四岁的幼童。 双清似乎也想到了大弟子当年一些事,表情似悲似喜,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云华门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随从道,“近来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少了,莫不是……” “不会,那个孩子的眼神我看过,里面满是野心。云华门中的教育方 式,他绝对适应不了。” “若是事成,您真的打算让他做掌派弟子?” “他天资聪颖,根骨好,又有心计与野心,比周肖更适合掌派大师兄的位置。”双清道,“周肖这孩子并没有什么错,性格温和,心胸又开阔,但他更适合做管事或是长老,做不了宗门之主。” 随从想起周肖的孝顺与忠厚,心里有些不忍。不过门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他不敢多言。 “你……”双清想了想,“罢了,我自己去周肖那里看看,那孩子向来怕惹我麻烦,遇到事也不吭声。在秘境里遇到什么事,我若是不去问,他肯定不愿意多说。别像徐枫那样,弄出心魔,一辈子都要被毁了。” 看着门主一脸不耐,却匆匆往外走的样子,随从终于叹了一口气。 口里说着狠话,做的却是心软的事,这到底图个什么呢? 元吉门外,箜篌一行三人与昭晗宗弟子相遇,她发现那个叫方应正的弟子没有来,大概……是觉得他名字不够好,为了彼此欢乐祥和的气氛,所以不让他来? 他们一行人在昭晗宗叨扰过几日,出了秘境也不能转头就走,大宗门之间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缺。 长德等人见到箜篌他们也不意外,互相见了礼后,就见到周肖出门来迎接他们进去。长德向周肖道谢,却偷偷侧首看了桓宗好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桓宗真人身上的气息更为内敛了? 从秘境出来,箜篌与桓宗尝试着天地双修,效果比预想中还好,箜篌十分惋惜,桓宗若是云华门的弟子,他们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双修了。 她说这种话的时候,桓宗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给她倒了一杯茶。 林斛对此很担心,怕公子真的对这事有想法,那他就会成为琉光宗第一个判出宗门的峰主,从此公子肯定更加的声名远播,留名凌忧界几千年。 怀着一肚子的心思,林斛跟在两人身后,再次见到了双清门主。双清真人的脸还是那么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比上次要真挚了几分。 宴席上,箜篌看着满桌的灵果灵菜,猜测进秘境的元吉门弟子可能拿到了好东西,不然双清真人为何高兴成这样? “箜篌仙子,这一杯灵茶是老夫敬你的。”双清起身,朝箜篌举杯道,“多谢仙子。” 箜篌:“……” 难道她帮秘境 之灵出谋划策,坑了队友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84.寄生 微笑着把茶水喝下去,箜篌见双清门主看她的眼神很温和,心中疑惑更甚,她记得进秘境前,这位方脸门主对她的态度还是表面客气,现在突然这么大的转变,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门主客气了。”当着其他人的面,箜篌不好问对方想要感谢她什么,含糊的笑笑就当这事过去了。 双清门主似乎也不打算解释,宴席结束后,箜篌正准备离开,元吉门的弟子前来邀请她,说门主有要事与她相商。箜篌更加怪异,她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年轻弟子,能有什么大事跟一位宗主商量? 元吉门又不像是五味庄跟吉祥阁这些小门派,很多事大家商量一下就能完事。 对双清的行为虽然不理解,但是对方行事客气,箜篌不好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不知双清门主可否介意我陪着箜篌姑娘一起过去?”桓宗看向传话的弟子,“箜篌年幼,女孩子胆子小,我怕她有言语不当处,冒犯到门主。” 传话的弟子没有料到面若冰霜的桓宗真人会忽然开口,什么女孩子但细小,什么言语不当冒犯,修真界有几个胆子小的女人,至于冒犯…… 这姿态哪里是怕箜篌仙子冒犯门主,分明是担心箜篌仙子独自过去。见惯了琉光宗剑修们冷漠的样子,突然有了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真人,传话弟子还有些不习惯。 “真人能一同前往,那是鄙派的荣幸。”传话弟子略一思索后,便应了下来。 这种场合,他也无法说出不欢迎其他人的话。 宾客散尽,热闹的元吉门看起来冷清许多,偶尔有剑不离手的弟子经过,远远向他们行了礼,便退到了一边。 “真人,仙子,请往这边走。” 穿过一潭荷池,箜篌看到双清坐在河池里的水中亭上。 “仙子,真人,请上船。”传话弟子从袖子里甩出一叶玉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桓宗先一步跳上船,用快速观察了一遍船内,负手往旁边让了一步。箜篌飞身跳到他旁边,对传话的弟子笑了笑。 玉舟无桨自动,载着箜篌与桓宗朝水中亭而去。 “可看出池中有多少种阵法?”桓宗欣赏着池中盛放的荷花,问身边的箜篌。 “唔……”箜篌认真的看了许久,“我只看出了三种,催灵阵、五行阵还有锁鸣阵。”催灵阵与五行阵都是为了池中荷花而 设,锁鸣阵是为了保护水中亭,不让其他人轻易闯入这里。她脚下踩着的这艘玉舟,就是破阵的钥匙,没有这艘玉舟,靠近水中亭就会受到阵法攻击。 “短短几日,你已经认得这些阵法,很是不错了。”不应该是荷花盛开的季节,里面的荷花却开得灿烂。本该混浊的池水,却是清澈见底,清澈到水中摇曳的金色锦鲤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水至清则无鱼,这里面的鱼,却靠着浓郁的灵气活得肆意。 “那我猜对了吗?”箜篌睁大眼睛看桓宗。 “水底确实有这三种法阵,但这三种法阵只是流于表面,真正厉害的,是利用锦鲤与荷花形成的流动阵法,噬魂阵。”水面浮着朦胧雾气,整个画面看起来美极了,但是这些朦胧的雾,却是杀人的利器。 “噬魂阵?”箜篌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陷入这种阵法的人,都会丢了心神,若是心怀恶意者闯入,若又不能抵抗法阵的力量,就会陷入疯狂混乱中,最后甚至自爆灵台而亡。 各个宗门内外都有各种防护法阵,门下弟子们随身佩戴命牌,也是为了避免不小心踩错地方,被自家阵法给害死了。 她在水面上观察了好一会儿,知道玉舟在水中亭台阶旁停下,她也没有看出端倪来。暗暗叹口气,她果然还是学艺不精,法阵这种东西,真不是一两日就能学成的。 双清见桓宗真人也跟了过来,略有些意外,邀请两人坐下:“真人、仙子请入座。” 箜篌与桓宗坐下,见一个面容慈和的老人为她斟茶,双手接过:“多谢前辈。” “仙子不必如此客气,老朽只是门主的仆从,当不起这声前辈而已。”仆从笑了笑,在箜篌面前摆了几道点心。 “达者为长,年高者为长,您两样占尽,在晚辈面前,便是前辈。”箜篌认真回道,“还请前辈不要自谦。” 年迈仆从笑容更加和蔼,退到了双清身后。 “今日请仙子来,是在下想向仙子再道一声谢。”双清并没有跟箜篌说太多客气话,开门见山道,“劣徒徐枫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把他从凡尘界带回来时,他才五六岁大。那时恰逢凡尘界两朝帝位交叠,民不聊生。无数人为了活命,易子而食。徐枫的母亲不想他被丈夫拿去交换食物,又抵抗不了丈夫的权威,便趁着他病得昏迷不醒时,把他扔到人迹罕至的池水旁。” 对于依附在男人羽翼下,生死不由自己的胆怯妇人而言,把孩子偷偷抛到别人没有发 现的地方,已经是她做过的最大胆的事。若是徐枫没有生病,会吵会闹,或许她害怕丈夫发现,不敢做这件事。 高热不止的孩子被扔在外面,能有多大的可能活下来?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又或许是图一个心安,但不管如何,这已经是她唯一能为这个孩子做的事了。 对于年幼的徐枫而言,待他最好的母亲趁他病重便抛弃了,是他永生难忘的事。 “几十年前,我发现他对生母怀有心结,带他去凡尘界走了一趟。可是一百多年过去,他的生母就算没有在战乱中死去,也已经寿终正寝。”双清叹气,看起来有些可笑的方头方脸,在此刻变得更有人情味,“若是当年我没有念在他年幼,瞒着他易子而食这件事,说不定他今日便不会如此。” “门主此言差矣,若是你告诉他这件事,徐公子或许会因为生父易子而食,解不开心结。”当年的两朝交替,应该就是老姬家祖宗推翻楚氏皇朝□□的时候。 没想到这段过往,还牵扯到老姬家的祖宗。 “不管如何,自从那夜徐枫与仙子交谈后,他已经不爱四处乱跑,可以安静下来听我说话了。”双清苦笑,“我已不求他立地飞升,只求他能好好活出个人样,我已经心满意足。” 说完这些话,他拿出一个黑檀木雕花箱放到箜篌面前:“仙子之恩,在下十分感激,这份礼望仙子能够收下。” “徐枫公子能好,晚辈十分高兴,但这份礼晚辈却不能收。”箜篌摇头拒绝,“实不瞒门主,我祖上与那场民间苦难有些渊源。徐枫公子因那场苦难与亲人分离,我不过与他说了几句话,实在称不上什么恩情。” “仙子骨龄不过十七,两百年前的事,就算与你祖上有关,但也与你无关。”双清道,“仙子不收这份礼,是嫌弃在下?” “门主言重了,晚辈并没有此意。”见双清坚持,箜篌只好把礼收下来,向双清真人告辞。 这次双清真人没有留他们,让仆从亲自送他们出去。 仆从送完两人回来,双清还坐在亭中饮茶。见他回来,淡淡道:“他们走了?” “已经离开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往东边走。”仆从为双清换了一壶茶,“宗主你送箜篌仙子的那几样法宝,都有着强大的防御能力,你是担心她一路上遇到危险?” 双清冷笑:“她是云华门的弟子,我替她担心作甚?”放下茶杯,他有些不高兴,“我只 是不想欠她的人情,免得以后拉下云华门排名时,看到她觉得理亏。” “原来如此。”仆从恍然道,“我见宗主你把亲自炼制的法戒都放了进去,就自以为门主欣赏箜篌姑娘这种后辈,还请门主恕罪。” “罢了,我懒得与你计较。”双清强调,“但是身为门主,我不会对无干之人产生多余的感情。再说了,云华门的徒弟,我凭什么要欣赏?” 当年他跋山涉水赶到云华山下,只差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成功走完问仙路。偏偏无论他怎么恳求,云华门那些人都不愿意都给他一个机会,还说他的心性不适合云华门。 现在他做了元吉门的门主,不知道当年说他不合适进云华门的那些老古董,有没有扼腕后悔? 从元吉门出来上了马车,箜篌把箱子交给桓宗,让他帮着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问题。不是她喜欢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实在是双清门主前后态度差别太大,她难免有些多想。 桓宗接过箱子打开看了看,这是一个自带收纳法阵的收纳箱,里面装着大大小小各种法宝,最珍贵的是一枚极品防御法戒。戒指体量小,本来附着不了多少法纹,但是这枚戒指上却附着了无数法阵,只能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它的珍贵。 摩挲着这枚法戒,桓宗有些不解,双清送珍贵法器给箜篌是想做什么?见箜篌资质好,想把她收到元吉门下? “都是好东西。”桓宗把法戒放回箱子里,把箱子递还给箜篌,“可以收着。” “我还以为里面放着暗器之类的东西。”箜篌把箱子放进马车里的格子上,小声嘀咕道,“虽然这位方门主……不是,是双清门主性格有些奇怪,但是对徒弟倒是很好。” “你是云华门亲传弟子,他若真敢在有其他人在场时,在送给你的礼盒中放暗器,那他就别想做宗主了。”桓宗道,“不仅是他,连整个元吉门都要受到连累。” 身为宗门之主,用不入流的手段针对后辈晚辈,是整个修真界都不能容忍的事。 “那倒也是。”箜篌点头,“有你在场,他肯定也不敢做这些事。” 桓宗失笑,这哪里是他的原因。双清是有野心,又不是患了失心疯,哪些事绝对不能做,他应该很清楚。 “哎呀,我差点忘了。”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种在花盆里的不知名灵草,见他们叶子看起来又有些不精神,干净倒了几滴灵液在小花盆里,然后把花盆摆在了马车里。 见箜篌还养着这几棵草,桓宗从收纳戒里拿出一瓶适合浇花的药露,学着箜篌的样子往里面滴了几滴。 “这是什么?”箜篌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味。 “是宗门里一位药修长老炼制的药露,能够提升花草的生机。”桓宗把药露放在花盘旁边的格子里,这样就能天天记起浇一浇。 “那要不再多浇点?”箜篌盯着灵草不太精神的叶子,“这几颗灵草在收纳戒里待了这么久,肯定很缺肥料。” “多浇点?”桓宗扭头看她,犹豫着要不要照做。 “嗯嗯。”箜篌点头,“再多一点。” 桓宗依言又浇了不少。 马车外的林斛摇头,一滴药露足以救活一棵百年老树,这两个败家子把灵液药露当做水来浇灵草,不仅浪费好东西,还要把灵草给浇死。 不久后车内传出喝茶吃点心的声音,林斛靠着车门,用马鞭轻轻拍了拍马背,马儿腾空飞起,拉着马车飞向了天空。 “桓宗,我们来双修吧。” “好。” 年轻小姑娘说话,怎么能随便省略前面两个字,这种话太容易引人误会了。 林斛摇头,反正公子也是去做上门女婿的命,就随他们折腾去吧。 一夜过去,箜篌从打坐中醒来,她打了个哈欠,踢了踢有些僵硬的腿,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云雾皑皑,他们还在天空中。 她拍了拍脸,趴到车门帘外:“林前辈,我们还没到么?” “还有一会儿。”林斛道,“下面有片草地,我让马儿下去休息片刻,喂些粮草。” 无妄海、听风谷、凡尘界这三个地方,听风谷离奎城最近。所以离开奎城以后,箜篌姑娘便决定朝听风谷出发,公子是箜篌姑娘说什么就听什么,所以他这个车夫,干脆一切都照箜篌姑娘的意思行事。 马车落地,桓宗从车上下来,让箜篌在马车里换衣服洗漱。他走下马车刚走了没几步,听到箜篌忽然大声叫他。 “桓宗,桓宗!” 桓宗飞身回到马车上,掀开帘子:“发生了何事?” “灵草上的果子没了!”箜篌指着灵草原本结果的地方,果实已经消失,不过那里却长出一条又长又细的枝干,枝干白中透着绿,看起来格外脆弱,仿佛吹口气都能折断。 其他两颗灵草也同样如此,三 根细嫩的枝丫搭在一起,如新生婴儿一般脆弱。 “这不是灵草本身有的东西。”桓宗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之前的红色朱果,根本不是果实,而是某种东西以寄生的方式,长在了灵草身上。” 难怪他刚见时,还觉得这几颗灵草是能够移动的迁移草,几日后便以为是认错了。迁移草被寄生以后,寄生物就会按照本能让迁移草变幻形态,外表形态变得越普通越好,这样寄生物就不容易被发现。 寄生物忽然从寄生草身体里长出,是因为他吸收到了足够的灵气,已经不需要寄生在迁移草上了。 不对。 桓宗发现,这种寄生物格外奇怪,尽管他已经借用迁移草长出枝丫,但却没有长出自己的根部,仿佛要打定主意不下来,就这么赖在了迁移根茎上。 “桓宗,这是什么草?”箜篌屏主呼吸,怕自己喘气太重,把纤细柔嫩的分枝吹断。 桓宗摇头:“我从未见过,书中也没有相关记载。” 箜篌起身拿起架子上的灵液与药露,往花盆里各倒了半瓶进去:“多喝点灵液,快快长大。”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她觉得嫩枝上那几片幼小得勉强能看出外形的叶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公子,箜篌姑娘,我看到外面有个……” 林斛掀起帘子,风从外面吹进来,一根细嫩的枝丫迎风而断。 “啊呀呀呀!”箜篌扑到桓宗身上,把帘子摁住,不让风吹进来,“断了断了。” “小心些,别摔着了。”桓宗扶着她的肩膀,伸出手帮她拉住帘子,免得箜篌用这么别扭的支持趴在马车里。 箜篌坐起身,看着吹断后搭在灵草叶子上的细嫩枝丫,抱着一种莫名的怜悯心态,在收纳戒里找到一只不起眼的玉盒,把枝丫装进了玉盒中。 好歹……让它能够死有葬身之地。 帘子外的林斛:“……” 等下次出门,公子可能就用不上他这个车夫了。 自认给小枝丫找了一个葬身之地,箜篌再看剩下的两根枝丫后,心中终于没有愧疚感了,在花盆外立了一个防风防雨防晒的结界,才敢把帘子打开,“林前辈,你方才说什么?” 闻着马车里浓郁的药露味道,林斛也不问他们两个在马车里干了什么:“前面有个水潭,我用法器测过了,水没有问题。我们可以用蓄水的法器装一些带在 身上,等到了听风谷底,就算那里水源稀少,也不影响我们洗漱。” “对哦。”箜篌连连点头,“还是林前辈你想得周到。”她拎起裙摆跳下马车,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水潭,转头对桓宗道,“我去看看。” “小心脚下。”四周没有修士与妖兽的气息,桓宗很放心。 等箜篌跑到水潭边装水后,林斛神情严肃的看着桓宗:“公子,箜篌姑娘还差一个月才满十七岁。” “我知道。”桓宗走下马车,神情平静。 “知道就好。”林斛瞥了眼桓宗的大长腿,“非我想惹人嫌,总是插手公子的私事,但是箜篌姑娘尚且年少,公子与她太过亲密,对她不好,对你亦不好。” “我敬她、尊她、怜她,不会做对她无益的事。”桓宗看着蹲在潭水边的少女,神情温柔,“林斛,没有人舍得伤害一个美好的人。” 林斛动了动嘴唇,最终把藏在心底的话问出:“仅仅因为她很美好。” “不。”桓宗摇了摇头,大步朝箜篌走去。 箜篌把蓄水法器抛进水潭中,待装满水以后,掐起法诀把法器召唤回来。转头见桓宗来到了她身边,把蓄水法器收进收纳戒:“桓宗,你要装水么?” “不用,我的水葫芦中还有。”桓宗掏出手帕擦去溅在箜篌脸上的水迹,“听风谷里的风很大。” “这个我早有准备,连纱帽都准备好了。”箜篌得意洋洋,她可不是没有准备的人。 在炼器炉旁边都要擦好几层护肤膏的小姑娘,为了陪他一起找药,竟然连能够吹伤皮肤的风也不怕了。桓宗轻笑出声,“箜篌,你不能一直对我这么好。” “怎么不能?”箜篌瞪眼,“难道你还想跟我绝交?” “不。”桓宗牵起她的手,“今生得遇箜篌,是我之大幸。” “这话……”箜篌耳尖红了红,“挺肉麻的。” “是吗?”桓宗挺下脚步,转身看着她,眼神温柔如春风。 “也、也还好。”箜篌整个耳廓都红了,长得好看的人,就算说肉麻的话也好听。 桓宗再度轻笑出声,低低沉沉的笑声,就像是最美的乐声,这让箜篌个跟在他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想起他们还在牵手的事:“桓宗,你是在秘境里养成了习惯?这里没有魅魔跟幻妖,你不用受累护着我了。” 桓宗嘴角的笑意稍淡,缓缓松 开手,声音沙哑道:“是啊,习惯……忘记改了。” 85.祈祷 箜篌隐隐觉得桓宗有些不对劲,她观察着桓宗的面色,近几日与她开始天地双修以后,桓宗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连林前辈都说,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桓宗就能恢复以往八成修为了。 现在的桓宗修为已是深不可测,没想到竟只是他六成功力,待找回灵草桓宗心魔除尽时,不知又会是何等风采? 世上有一种人,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会觉得这样的人应该站在高处,不该平庸委屈的活着。在箜篌眼里,桓宗就是这样的人。亦师亦友亦是兄长,但凡有一丝恢复的希望,她都不想桓宗放弃。 看着少女神情恍惚,疑惑不解的模样,桓宗表情恢复如常:“这两日你一直陪着我修行,此处风景优美,先在这里歇一日,再去听风谷底。” “好。”箜篌犹疑不定,但这里确实风景如画,难怪桓宗都喜欢这里。 走到水潭边盘腿而坐,灵气在体内运转时,箜篌脑子里浮现了心经秘法的内容。在秘境中,她被秘境之灵要求必须把心经背下来,当时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才发现,这部心法的内容就像是刻在了她心里,怎么都不敢忘记。 发现身体潜意识里想要照着心法里说的方法修炼,箜篌连忙控制好心神,抱元守神,运转起身体里的灵气。 “她天生适合修炼。”林斛看着水潭边,已经快速入定,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箜篌,摸了摸马儿的头,给它喂了几根灵草,眼中带着惊叹。 “这个世间,无论是谁,都带着天分出生。只是每个人的天分不同,多少不同而已。”桓宗看林斛,“你不必自卑。” 林斛失笑,公子可真会开玩笑,他这把年纪的人,哪会因为后辈的天赋心生嫉妒或是自卑。 知道公子是在说笑,林斛道:“与你共勉。” “嗯。”桓宗点头,“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公子你错了,凡尘界这句话的意思是长得难看是做牛做马,长得好看才能以身相许。” “我很好看,箜篌也很好看。” 林斛沉默许久:“公子,你是在与我说笑?” 桓宗反问:“我何时与你说笑了?” 林斛面无表情:“很多时候。” “那你这次可以放心,我是认真的。” 林斛嘴唇颤了颤,扭过头没有说话。他解开马儿身上的缰绳,让它 们自己去觅食饮水。四处跑动的马儿,就像是他无处安放的情绪,肆意奔跑着,但还没有疯。 “求求你,救救我们。” “仙女公主,求你显灵,看看我们吧。” “过往种种皆是本宫不是,求你显灵拯救苍生,本宫愿折寿十年。” 箜篌从入定中醒来,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脸色煞白。她睁开眼,花好景美,哪有人在说话? “箜篌,怎么了?”桓宗见箜篌满脸是汗,面色苍白,担心她修炼出了岔子,大步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探她的灵脉。 一切如常,并没有出现灵气混乱的状况。 “桓宗,我没事。”还没有从那一声声痛苦又绝望的祈求声中回神,箜篌怔怔地看着前方,“方才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桓宗的脸色更为奇怪,若是有修士向箜篌下咒,他离箜篌这么近,不可能察觉不到半点异样。那这些声音,是怎么来的? “嗯。”有桓宗陪着,箜篌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这些声音有老又少,有男有女,他们在求我救他们。有一个声音还特别熟悉,像是我在凡尘界生活时,皇后的声音。”她对皇后的印象十分模糊,隐约记得是个严肃的女人,不受景洪帝喜爱,但却很受他尊重。 她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后宫中的标志,命妇女眷们的表率。那时候的箜篌只会注意景洪帝的那些女人,如何争奇斗艳,根本就注意不到皇后。现在忽然听到很像皇后的声音,才会让她格外怪异。 就算是她在修炼时出了问题,也不该听到皇后的声音,她们两人之间,除了面上客气外,就没有其他交流,更谈不上有什么隔阂或是心魔。 抢了姬家天下的人是景洪帝,不是那个面无表情看着后宫妃嫔争宠的皇后。 听箜篌提到凡尘界的皇后,桓宗略有些意外,他想了想:“有人为你建了庙立了碑,受凡人香火。” “建庙立碑?”箜篌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又不是神仙,给我建庙立碑干什么?”说完这话,她想起凡尘界那些有关神仙的传言,沉默了。 凡尘界有不少与神仙有关的故事,但是见到神仙的人又有几何?对于凡尘界的人而言,神仙是代号,是心灵的寄托,但神仙更像是缥缈无踪的存在,他们敬神却不依赖神。 当年她当着景洪帝与众多官员的面,与师父一起飞走,在那些人眼里,她就是“成仙” 了。景洪帝是个谨慎又善于谋划的男人,他见自己“飞升成仙”,肯定会借此机会稳固地位。 要知道,她在名义上,还是景洪帝的义女。他的义女“飞升成仙”,建庙立碑受万民香火,那便是天经地义的事。而百姓听到自己国家有人成仙,只会觉得高兴,哪有不愿的? 神仙里有自己人,给百姓带来的安全感太强烈了。 想明白这一切,箜篌擦干额头上的汗:“桓宗,那么多的祈求声传来,是不是他们出了事?” 桓宗没有说是还是不是,反而道:“对于我们修士而言,香火毫无用处。那只是普通人类懦弱无能时,需求庇护的方法。在你踏上修行路时,前尘往事已与你无关。就算整个凡尘界的人都给你焚香祭拜,你也不欠他们因果。” “我知道。”箜篌点头。 “你再休息一会儿。”桓宗站起身,把安静送给了箜篌。 箜篌看着桓宗的背影,叹口气抱膝而坐,沉思起来。 凡尘界皇宫里,皇后从蒲团上起身,把手上的香插1入香炉中,看着神龛上的仙女像,怔怔出神。 “娘娘,您已经一晚上未睡,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女官担心她的身体,扶住她的手臂,“您何必如此,陛下最宠爱的贵妃昨日还让殿中省送最好的胭脂过去,您却在这个小屋子里替陛下跪拜神仙,连膝盖都青了。” 做这么多,陛下就能念着她的好么?这话太过难听,跟在皇后身边二十余年的女官,到底不敢说出来。 当年陛下还不是陛下时,与娘娘也是琴瑟和鸣,山盟海誓,如今得到了天下,拥有了无数美丽的女人,往日的誓言也就淡忘了。 男人就是怎样,山盟海誓时是真的,疼爱的心是真的,见异思迁的心,也是真的。可怜娘娘陪伴陛下打天下,生儿育女,到头来却看着陛下与其他娇俏的女人打情骂俏。 可那又如何,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也只会记载陛下的伟大,娘娘只是陛下身边的点缀。所有文人学子,翻到有关皇后的记录,大概都会衷心夸一句贤惠。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 现在的史书便是如此记录以往各朝的开国帝后,千百年后的史书,亦会这般记录陛下与娘娘。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陛下,而是为了天下万民。”皇后摇头,语气淡淡,她心中的夫君早已经死了,现在的陛下喜欢谁,宠爱谁,与她又 有什么关系? “疫病爆发,无数百姓被痛苦折磨,求他神无用,能求的只有箜篌了。”皇后自嘲一笑,当年被她漠视的那个前朝公主,谁能想到会有仙人带她离开? “娘娘,您可不能直呼仙女娘娘的名讳。”女官朝神像行了一礼,“仙女会听见的。” “当年我待她并不好,她若是记恨,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叫了她名讳。”皇后叹口气,“陛下夺走了属于她父亲的天下,我们还让她在后宫中受了几年的欺凌与冷遇,你说她会摈弃前嫌显灵吗?” 女官默默摇头:“奴婢不知。” “你哪里是不知,你是不敢说实话。”皇后神情一肃,又是往日那个威压的皇后,“传令下去,让长公主为箜篌仙子抄经祈福,还有那几位与箜篌仙子同龄的公主、郡主,必须每日给仙子上三炷香,你派人亲自去盯着。” “长公主那里……”女官担忧道,“她会不会违抗您的命令,吵到陛下那里去?” “涉及天下百姓生死,她就算吵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没用。”皇后冷声道,“天下女眷都归本宫管,陛下若是想替长公主出头,就先废了本宫。” 成千上百万的百姓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她哪里还顾得上一个泼妇是高兴还是生气,惯的她! “奴婢领命。”女官领了凤命退下。 屋子里再度恢复安静,皇后转身看着女神像:“我可以给你所有的交待,甚至是我的命,只要你愿意救下百姓。” 烟雾袅袅,神像的脸仍旧冰凉。 “陛下,皇后娘娘连下几道凤令,让长公主、诸位公主郡主向箜篌仙子祈福,长公主与皇后的人闹起来了。” 听到侍卫的传报,连续几日没有好好睡觉的景洪帝沉默片刻:“皇后是万民之母,她的命令便是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景洪帝又沉默了一会儿:“传令给钦天监,让他们在观星台设祭坛,朕要率众皇室男女,向……箜篌仙子拜祭。” 86.仙人 景洪十年春,不明疫病爆发,景洪帝多次调度太医院的太医,又请重臣到民间恭请名医,然而疫情却无法得到控制,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 在疫病面前,人人自危,街上行人寥寥,就连最繁华的京城,也变得比往日冷清。但凡有人咳嗽打喷嚏,路人便惶恐不安的逃离,怕自己跑晚一步,就会染上疫病。 尽管景洪帝调度名医与药材到疫情重灾区,但是随着疫情不能有效的控制,一些流言开始传出。比如说景洪帝得位不正,所以上苍降下惩罚,让百姓受苦。 还有人说,箜篌仙子在景洪帝后宫中时,被帝后虐待,饭吃不饱,衣服穿不暖,每天做绣活到三更,还经常受到打骂。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宫里贵人们是怎么生活的,只好把箜篌想象成后爹或是后娘折磨的小姑娘,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箜篌可怜起来。 没有被疫情感染的地区,老百姓们躲在院子里,拍着大腿骂当今皇帝不厚道,自己喝肉粥,吃面条都要放三勺油,竟然连剩饭都不愿给箜篌仙子吃。他们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好日子,现在又要倒霉了。 谣言传到官员耳中,这些官员不敢往上报,只略在奏折中提到“略有民怨”。景洪帝又怎会猜不到民间会流言四起,可现在却不是计较的时候,也无从计较。 这些日子以来,他请名医,筹集药材,甚至写了罪己诏焚烧祭天,可是疫情仍旧没有得到缓解。连续好几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景洪帝憔悴了不少,但是景洪十年四月二日这一天,他不到寅时便开始沐浴焚香,着玄色龙袍,不乘马车,不用宫人搀扶,三步一停,九步一揖,来到了钦天监设立的祭坛前。 祭坛由钦天监、殿中省、工部三大部门,连夜搭建而成,虽缺了几分隆重,但是该有的规格礼仪,却一样都没有少。 “父皇。”太子见景洪帝形容憔悴,想要上前搀扶,被景洪帝一把推开:“不必。” 求神在于心诚,他与姬箜篌之间本就有旧怨,若在祭拜大典上失礼,恐怕姬箜篌就更不愿意显灵了。等下祭仙台,景洪帝一掀衣袍,跪了下去。 “父皇!” 诸位皇子见到景洪帝跪下,反应非常强烈。在他们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竟然就这样跪下了? “祭坛前不得喧哗!”太子脸色也不好看,可是想到那些陷入绝望的百姓,他咬了咬牙,跟着跪了下去。姬废帝□□,陷百姓于水火,他与 父皇推翻姬家的统治,并没有什么错。 可是为何上苍如此不公,父皇登基以来,殚精竭虑,除□□、斩贪官、杀匪徒,让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并未违背君主之道,为何上苍却如此容不得? 若能求得上苍原谅,让老天放过无辜的百姓,便是跪下来又如何? 其他尚且忿忿不平的皇子,见太子跟着跪下,悻悻地收起不满的表情,三三两两跟着跪了下去。 武将、文官、侍卫、太监纷纷跪下,全场静寂无声。 太阳渐渐入中天,碧空万里无云,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景洪帝颤颤巍巍地跪行到祭桌前,从袖中取出一册罪已书,点燃扔进鼎中,对着祭坛上刻着箜篌仙子的玉碑行三拜九叩大礼。 帝王轻易不行三拜九叩大礼,除非长辈仙去或是祭天之时。此时他在玉碑前行了这个大礼,等于把箜篌摆在了高高在上的尊位,而自己是位卑之人。 在高处站久了,就很难向曾经的失败者低下头颅,弯下膝盖。景洪帝也不愿意,可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皇朝,个人的荣辱,已经不太重要了。 晚一日,晚一个时辰,都是无数的人命。 他不是视百姓为鱼肉的姬废帝,他赌不起,任性不起。 罪己书燃尽,最后一丝青烟在风过之后,消散在了天地之间。看着空荡荡的天空,景洪帝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静静跪在那,像是一颗沉入水底的枯树,众人因为惧怕水不敢靠近,也无法把他从水中打捞起来。 疫病若是继续蔓延,或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感染,甚至大半个国家都无法逃出厄运。他试过把染上疫病的城围起来,可是这个方法并没有用。只要有风,有水,疫病就能传染到更多的地方。 难道要把每一个染病的人都杀死烧死么? 景洪帝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选择。 太阳一点点往上爬,辰时过了,己时过了,景洪帝的背影已经摇摇欲坠,太子跪行到他身边,哭着劝道:“父皇,您龙体要紧,我跟弟弟们在这里跪着。” 他想说,现在都快午时了,箜篌仙子都没有显灵的迹象,她应该不会来了。 或许是仙凡有别,又或许是箜篌仙子还怨着他们夺去了姬家的皇位,但不管如何,就算箜篌仙子不来,他们还是要想其他办法。世间万物,相生相 克,有生病的人,就会有治疗的药,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而已。 “早知如此,当年或许我不该夺下这个天下。”景洪帝颓然道,“就算被姬废帝□□统治,天下百姓还能苟延残喘,总比现在好,他们遭受疫病折磨,我却束手无策。” 年过五十的景洪帝跪了这么久,早已经精神不济,现在希望破灭,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溃散了,所以他不再自称“朕”,而是“我”。 “父皇,您不要这么想。就算现在掌权的是姬废帝,疫病要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发生。姬废帝昏聩无能,只知享乐,染病的百姓若是被他统治着,岂不是要遭更多的罪?”太子抹泪道,“父皇,请您万万保重身体,天下黎明还等着您呢。” 景洪帝苦笑,为君者,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 当年他谋夺帝位时,姬废帝的皇后站在凤阳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跟他说:“愿新帝善待天下黎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为君者不移行,不变德,是多么的不易。” 那时的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只当前朝皇后是在诅咒他。 现在他才明白,前朝皇后没有骗他,为君容易,做好君王却难。 “罢了。”景洪帝长叹一声,把手递给太子,准备起身回宫。但是他跪得太久,刚起身便全身酸痛,狼狈的摔倒在地。 恰在此时,天空中忽然霞光大作,五彩祥云翻滚,一艘晶莹剔透仙气飘飘的玉舟,穿云而出。 “仙人!”钦天监监正失态的大吼,“仙人显灵了。” 众人纷纷朝空中望去,只见空中瑞条千丈,霞光闪烁,和风徐徐,仙舟缓缓而降,神圣无比。 “仙人!” 众人磕头的磕头,作揖的作揖,喜得落了泪。 “百姓有救了啊!”一个发须皆白的官员颤颤巍巍磕头,老泪纵横,“有救了。” 玉舟落到半空处,忽然不动了。喜极的众人注意到这个变故,不敢再大声苦求,只一个劲儿磕头,希望仙人不要放弃他们。 “娘娘!”宫墙上,女官指着空中,“玉舟中有仙人出来了。” 皇后抬头,怔怔地看着空中,半晌回不过神来。 霞光中,衣袖飘飘的少女御风而来,青丝飞舞,肤白胜雪,出尘无垢。她身上的那种美,让人忽略了容貌,忽略了一切,只觉得世间最美的女人,也不过如此了。 少女踏 风而来,洁白的鞋履踩上祭台那一刻,身上的披帛飞舞,眼神灿烂如星辰。 “陛下。”少女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地上样子十分狼狈的景洪帝,矜持地颔首道,“陛下无须如此,快快请起。” “你、你……”景洪帝看着眼前的仙女,语不成句。 “近七年未见,陛下可还好?”少女素手轻抬,瘫坐在地的帝王不自觉便站起身来,浑身的酸痛顿消。他惊骇地看着少女,往后退了一步,一揖到地:“凡俗之人,见过箜篌仙子。” 能对他说七年未见的人,除了当年跟仙人离开的姬箜篌,便再无他人。 其他人大惊,在他们印象中,箜篌长得一张小脸蛋,唯有一双眼睛又亮又圆,就算知道她成了仙人,也很难让人清晰的想出她的容貌。 站在祭台的仙女,全身上下美好得没有任何瑕疵,身上的□□更是流光莹莹,让人不敢有半分不敬,与当年的那个亡国公主,判若两人。 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箜篌朝四周眺望,巍峨的宫殿尽在眼底。身为女子,她从未有机会踏入这里,不管是亡国前,还是亡国后。 没想到第一次踏足,竟是在众人的跪迎下。 她回身看向祭台下方,那里跪着皇子皇孙,文武百官。这里面,有欺负过她的皇子皇孙,有视她不见的前朝降臣。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心如止水。 过往种种,真的与她再无关系了。 “仙子远道而来,可要随在下到宫中歇息?”太子给箜篌行了一个大礼,想请她去宫中暂住。 “稍等。”箜篌看向空中的玉舟,“我有两位友人同行,不知陛下与殿下可介意?” “仙子的友人,便是我等的贵客,我辈万分欢迎。” “那便好。”箜篌颔首,转身望着玉舟。 众人愣神间,就见一个白衣上仙御剑而来,当真是翩翩如玉,容貌无双。 世间除了仙人,还有谁能长出这般完美的容貌? 87.可好 “仙长好。”景洪帝与太子见白衣仙长表情淡漠,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普通人想象中,仙人本就是高高在上,所以当他们维持着高傲姿态出现时,并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冒犯。 包括帝王,也会这么想。 桓宗的出现,让所有人对“仙人”的揣测更加神秘,也更加敬畏,当林斛收好玉舟飞下来时,已经没有多少人敢直接看他了。他沉默的跟在桓宗身后,目光朝东南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似有怨气与煞气传来,难道有修士在凡间作恶? 但是见公子与箜篌姑娘都没有说话,林斛收回视线,只当没有发现这件事。 “仙子、仙长,请往这边走。”太子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身为东宫殿下,他已经多年未向人卑躬屈膝。但是这套动作却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对他们三位修士充满了敬畏。 箜篌看了他一眼,面貌周正,眉清目明,是仁德之君的面相。太子比她大十余岁,她在后宫做傀儡公主时,很难与太子碰面,偶在宴会上碰面,太子会客客气气称她一声公主,从未因为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刻意刁难她。 箜篌并不打算让这位仁德太子难堪,她点了点头,便往祭台下走。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见她过来,纷纷跪着往后退,给她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长长的裙摆逶迤而过,就像是月光照亮了河边的青石,带着清冷与高高在上的美。 摘星楼下,在玉舟出现的那一刻,护卫们便忍不住纷纷跪下。当他们看到太子真的带着仙人们过来时,想要偷看却又不敢偷看,等人走远了,才敢悄悄抬起头看上两眼。 “可看清了?” “只看到了仙人的鞋子,仙人的鞋子可真漂亮,不仅会发光,还干净得一丝灰尘都不染。” “那裙摆也漂亮,宫里的娘娘们若是见了,肯定会动心。” “若是别人便罢了,这可是仙女。就算最受宠的贵妃,也不会胆大到仿制仙人的衣服。” 离开这座宫殿已经有七年时间,那时候的她觉得皇宫又大又森严,她一辈子都逃离不出去。现在再看这座皇宫,发现一些墙上有了雨水冲刷的痕迹,地砖也偶有开裂的,高大的城墙并不高大,在天上往下看的时候,宫殿就是水中的飘萍,渺小得几乎看不见。 正门大开,正中央的一条道,据说只有帝王才能行走,就连皇后,也只有在立后大典当 日,才能有此殊荣。然而今日,帝王、太子甚至文武百官,却恭迎她踏上了这条路。 明明早已经不在意过往,但是在踏上这条路时,箜篌内心仍旧有种枷锁挣开的感觉,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宫门上方的牌匾。 桓宗见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偏头看她:“怎么了?” “六岁那年,”箜篌伸出手指,指了一下宫门,“我被宫女护着,逃到了这扇门后面。可惜运气不好,被巡逻军发现,把我带了回去。” 这座铜门,桓宗挥袖便能摧毁,但是对于当年仅有六岁的箜篌而言,这就是一扇自由的大门。逃出去,从此山高水阔,隐姓埋名。没有逃出去,面临的只会是死亡或是圈禁。 现在轻飘飘的一句,是年幼时的绝望。 重新踏上这里,箜篌觉得自己好像在弥补,弥补当年那个惊惶的小姑娘。 站在旁边引路的太子腰埋得更低,他怕自己出声就会引起箜篌的厌恶。 路过红色铜门时,太子不自觉想要走快一点,但是他身后的三位仙人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焦急的内心,不仅慢慢走,还聊起了当年的事。 墙上的血迹早已经洗刷干净,箜篌记得那天夜里,死了很多的人,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宫墙。事实上,在听到无数的祈求时,她还在为来不来凡尘界犹豫不定,后来就收到了孙阁主的飞讯符。 孙阁主说,曾为她卜过一卦,她身上带着孽障。 这道孽障不是因为她而得来的,而是因为她的父皇,姬废帝。 姬废帝昏庸无能,贪图享受,朝野上下卖官卖爵成风,奸臣们收刮来的民脂民膏,一部分入了他们的口袋,更多的是入了姬废帝私库。箜篌身为姬废帝的女儿,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姬废帝收刮来的那些东西,箜篌也曾享受过,不管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她都是受益者之一。 这段孽缘不去,箜篌日后若想进入元婴境,恐怕难于登天。 因为孙阁主的这封信,加之箜篌本身对凡尘界百姓抱着些许歉疚心态,最终她还是决定改道到凡尘界看看。待此事过后,她与凡尘界便是前缘断尽,无因无果。 跟着太子一路到了凤凰殿,凤凰殿是姬家皇朝太后居住的地方,景洪帝夺得帝位时生母已逝,凤凰殿便封锁了起来。 这座宫殿寓意好,曾经的女主人身份都很尊贵,所以太子才特意安排箜篌住在这里。 “两位仙 长……” “多谢殿下,不过不用为他们安排其他宫殿,他们住配殿便好。”箜篌打断太子的话,“若是殿下不介意,倒是可以跟我讲讲,凡尘界发生了什么事。” “是。”太子没有想到神仙竟如此不拘小节,男女能够住在同一座宫殿里。但是见三位仙人都不太在乎的样子,他不敢再多说,转而趁着机会,说起疫病的事情。 “药石无效,就算把病人单独关在一处,也有可能被感染,连风都是传染的帮手……”箜篌皱眉,若是遇风便有机会传播,别说相邻的城市,顺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国家都被这种疫病笼罩都有可能。 凡尘界中,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疫病? “疫病比较严重的地方,在哪里?”箜篌问。 “在东南方几个城市。”太子见箜篌似乎打算插手这件事,顿时喜出望外,“仙子若需要什么药材,我等定尽力配合。” “东南方……”箜篌转头看林斛,“林前辈,还请麻烦你帮我过去看看。” “仙子,父皇在玄武殿设了宴,还请三位仙人赏些薄面。” “离午时还有将近大半时辰,赶得及。”林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化作一道流光了飞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天尽头。 太子还没来得及说,请仙人先休息,就只能看到一道光消失在天边。他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呐呐道:“真是仙家手段。” 箜篌没有理他,此刻已经没有文武百官在场,她也就懒得帮太子留面子,伸手在收纳戒里掏了掏,箜篌找出一瓶灵液,往地上倒了几滴。 “这是……”见箜篌不理自己,太子也不气馁,反正跪都跪了,其他小事就无足轻重了。 “灵液。”箜篌道,“你身体脆弱,林前辈去了疫情多发地区,回来的时候,身上肯定沾着当地的一些东西,万一让你传染了怎么办?” “多谢仙子。”太子有些感动,没想到箜篌竟想得如此周到,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不必谢我。”箜篌语气淡淡,“你未来会是一位好帝王,我只是不想让你死了,给千千万万的百姓添麻烦而已。”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太子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但很快便释然。箜篌仙子说出这种话,显然是表明并不介意当年姬氏王朝覆灭一事。身在皇室的人,难免想得更多,他甚至还从箜篌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威胁。 因为他未来会是好帝 王,所以她才会管,若不是呢? 有些话不宜讲得太明白,也不适合问得太清楚,太子拱手道:“请仙子拭目以待。” 箜篌挑了挑眉,没有再多言。 她与桓宗坐在桌前,太子陪坐在一边,气氛渐渐尴尬起来。太子试图开口让气氛变得好一些,可惜一个根本不愿意开口,另一个时不时应和几句,态度里明显带着敷衍。太子想,他若是再说下去,这两人可能要嫌他聒噪了。 可他若是不说话,三人就这么沉默的坐着,岂不是更尴尬? 恰在此时,有宫人过来汇报,说宴席已经备好,陛下与皇后已经在殿上恭候三位仙人。 “请父皇与母后稍等片刻,我们稍后便来。”太子松了口气,这沉默无言的尴尬,终于要结束了。 “陛下与娘娘不需要这么客气,此事了了过后,我与凡尘界便因果皆消,日后不会在轻易出现了。”箜篌怕自己的出现,让这些百姓与官员心生依赖,日后但凡遇到苦难,便只知求神拜佛,不图自身强大,“所以不管你们热情还是不热情,这次的事情我都会帮。天地生死,自由循环,日后的事情,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太子苦笑:“我明白。” 若是求神拜佛有用,为何这么多天以来,不管他们祭天还是拜神,都没有仙人显灵? 箜篌仙子愿意出现,是因为她曾经是这个国家的人,对这里的百姓还有感情。 然而仙凡终有别,箜篌仙子不可能总是来帮他们。这违背了天地规律,也容易让百姓养成遇事只知求神的习惯。 这样也好,太子释然一笑,生而为人,总是要努力的依靠自己。 风声袭来,太子猛地回头,就见姬箜篌口中的林前辈眨眼间出现在他面前。他张了张嘴:“仙人的神通,好生厉害。” 林斛淡淡道:“小事而已。” 京城距离疫病多发之地,还隔着上千公里,若是乘坐马车日夜兼程,也要花将近大半月的时间才能赶到,而仙人……只需要半个时辰。 “林前辈,你先换身衣服,我们去赴宴。”箜篌见外面还守着不少宫人,对林斛道,“疫情的事情,宴后再说。” “嗯。”林斛点头,看了眼太子后,去内殿换了身衣服。 “仙人请往这边走。”太子在前面引路,他们的脚下已经铺好了红毯,侍女们捧壶执扇提香,便是帝王的待遇,也不过 如此。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皇室族人正襟危坐,全都望着殿外。 听到太子说话的声音,众人不自觉弯下了头颅,以示自己对仙人到来的敬意。 踩着片片金砖,箜篌走进大典,看着这些连头也不敢抬的大臣,她笑容淡淡,看不出喜怒。 目光一扫,她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缩着头的长公主。 “多年未见,长公主可还好?”箜篌问。 声音如玉珠,煞是好听。 但是众人却想到了七年前,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逼着仙子弹奏箜篌曲的事。 88.邪修 其他人想到的事,原本就忐忑不安的长公主,自然也能想到。她抬头迎上箜篌的视线,惊惶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妥协。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起身道:“有劳仙子惦念,一切都好。” “那便好。”箜篌见长公主面相中带着郁郁之气,叹息一声,“当年长公主想听我弹奏一首箜篌曲,因缘巧合之下却不能成,今日再次相逢,便让我把这首箜篌曲补上吧。” 听到这话,长公主神情更加不安。她当年逼着姬箜篌当着众人弹奏曲子,是现在所有人都想刻意遗忘的事情,然而他们却忘了,很多事他们可以装傻不知情,但当事人却不一定愿意配合。 “不、不用……” “站公主不用客气。”箜篌拔下凤首钗,发钗化为巨大的凤首箜篌,在众人惊艳与担忧的眼神下,箜篌轻轻波动了一下琴弦:“且以此曲,祝天下万民安居乐业。” 景洪帝内心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身旁的皇后,皇后低头饮着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景洪帝怔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不是帝王,每当内心焦躁不安时,望向发妻总会得到她安慰的微笑。 当他成为帝王以后,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向皇后寻求帮助。看着皇后已经不再年轻的侧脸,景洪帝有些恍惚,他似乎有很久没有与皇后单独在一起交心了。 素手拨弦,箜篌声起,幽幽乐声就像是能够魅惑心神的妖孽,引起了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面无表情的皇后,后悔懊悔的帝王,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还有涕泪不止,口唤“延行”的长公主。一首箜篌曲,引出无数人间悲欢离合。 长公主口中的延行,是她曾经的夫君,举世皆知的才子。长公主与延行才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后来延行才子受奸人陷害,丧命于大理寺中。长公主悲痛欲绝,对姬废帝恨之入骨,连带着对箜篌这个五六岁的亡国公主,也恨意滔天。 心爱的男人,死于昏聩帝王心腹大臣之手,长公主表面虽仍是明艳动人的女人,内里却早已经疯狂。她恨无能的帝王,恨那些嫉妒贤能的奸佞,恨姬氏一族所有人。 最恨的,却是与延行生死分离,再不相见。延行死后,她为兄长做过不少事,推翻姬废帝以后,她就成了尊贵的长公主,嬉笑怒骂都要维持皇家的威严,也从未延行掉过一滴泪。 延行已经死去十三年,她为他种的的石榴 树,早已经开花结果,然而却等不到那个跟她一起吃石榴的人。 高傲坚强冷漠,所有的情绪在这首曲子下化为乌有,乐声是打开水坝的大门,积攒多年的情绪涌出,便再也遏制不住。 箜篌看着捂脸痛哭的长公主,幽幽叹息一声。 年幼之时,只觉得长公主咄咄逼人,对她极不友好。现在跳出那段仇怨,再看长公主与姬家皇朝的恩怨,箜篌仅剩的唯有叹息。 她被生父漠视,身为公主,却很少见到自己的父皇。 长公主本是蕙质兰心的女子,却被前朝奸佞毁去了一切。 她们俩,一个是前朝是公主,一个是当朝长公主,实际上都是这场浩劫的受害者。 在乐声响起后,皇后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却没有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她看着身边似悲似喜的帝王,撇开头站起身,朝箜篌走去。 在她即将靠近箜篌身后时,站在旁边冰冷如雕塑的白衣仙长转头看她,幽暗的眼瞳中,带着毫无感情的审视。 皇后停下脚步,朝白衣仙长福了福身。 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标志的男人,就连当年名震京城的延行公子,也远远不及这位仙长。 乐声骤停,箜篌起身走到痛哭得几乎昏厥的站公主,伸出手在长公主额间轻轻一点。长公主哭声渐渐停住,她抬起头看箜篌,满脸泪痕,十分狼狈。 把一块手帕放到长公主手里,箜篌没有劝她,只是朝她笑了笑,起身看向众臣。 有些难过,在心中藏得久了,就会成为刻在心尖上的痛,到死都无法释然。 哭泣,有时候并不是软弱,而是情绪的发泄。 捏着手中柔软的手帕,长公主渐渐回过神来,她抹了抹脸,上面全是未干的眼泪,用帕子擦了擦脸,她才在恍惚中回过神来,这块帕子……是姬箜篌给她的? 她往四周看去,几乎所有人都还没从乐声中回过神,也注意不到她的失态。咬了咬唇角,她心情复杂的站起身:“多谢箜篌仙子。” “现在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箜篌笑看着她,“记得好好休息,放开心胸,不然对身体无益。” 长公主苦笑:“爱人已去,我这个未亡人,痛哭或是悲伤又有什么要紧?” 她答应了延行要好好活下去,就绝对不会失信于他。不知几十年后的奈何桥头,会不会有他出现? 身为前朝公主,箜篌没有立场再多劝,她只是在长公主头顶敲了一下:“既如此,便请长公主多多保重。” “谢谢。”长公主声音很小,但是对于修士而言,已经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箜篌仙子,你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这句话出口,长公主立马改口,“罢了罢了,还是不要再见得好。他仍是翩翩郎君,而我却成了皱纹爬上眼角的妇人,相见不如不见。” 生与死,老与幼,都是情感中最狠厉的一刀,再美好的爱情,在它们面前,也只能束手无策。 箜篌不懂爱情,但是在长公主这里,她看到了痛苦与不舍,这样执着的爱情,就连死亡也都无法割舍。情爱这种东西,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仙子。”皇后看着满殿失去神智的官员,走到箜篌面前:“不知该怎么让他们醒过来?” 箜篌摇头:“心无挂念者,很快便能醒过来。至于……”她突然语气一顿,水霜剑划破长空,朝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官员直直飞去。 没有想到箜篌会突然情绪爆发,她愣了一下,心中涌出一股荒唐又可怕的想法,万一姬箜篌来了凡尘界就不想离开,那么整个天下,岂不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仙凡有别,他们这些凡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在仙人眼里可能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实在不值得一提。 “至于作恶者,就该在天道前伏法。” 发现自己被追杀以后,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官员,忽然怪叫一声,连连往后退。 但是箜篌显然并不打算如此轻松的放过他,手中的法器光芒大胜,“找到了。” 皇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中间出现了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 被抓住的官员在地上挣扎了一番,见箜篌面无表情的样子,开口哀求道:“请仙人恕罪,小的知错了。” “仙人?”箜篌挑眉,“我的身份,你如何得知?” “我……我早上远远看到仙人的英姿,所以对仙子的身份,略有了解。” “是嘛?”箜篌看着跪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官员,语气怪异道,“我还以为你是邪修派来的手下,就连现在爆发的疫情,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并没有。”官员连忙道,“疫病传染力强,小的们哪敢靠近?” “小的们,是指哪些人?”箜篌指了指天地,“还请道友说清楚。” 听到“道友”二字,被抓的官员浑身僵住,随后恢复常态道:“仙人的话,小的听不明白。” 箜篌冷笑,用剑指着此人鼻尖:“身为修士,本该远离红尘,不让自己沾染太多红尘。你身为修士,伪装成普通人,藏匿于文武百官之中,身带煞气,定与疫情脱不了干系。” 她踏上祭台的那一刻,就发现东南方向有浓浓的煞气与怨气,又听太子说,疫情最重要的地方也是这些地区,箜篌心中便有了数。 邪修胆大包天,以活人性命为祭,借用凡尘界百姓的性命,来视线某种荒唐的野心。凌忧界管理严格,各大宗门都会保护名下的百姓,所以邪修很难找到这么庞大的人群来献祭。 为了避开名门正派的那些修士,凡尘界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这里虽然灵气稀薄,又没有灵花灵草,但是却有很多的人,而且没有正道修士来插手。 软弱的人类,就像是待割的韭菜,一茬又一茬,有这些死去的怨灵在,那件足以令天气变色的法器,即将被唤醒。 箜篌猜到,以邪修们瞧不起人类,又喜欢看他们惨状的性格,定会安排手下潜在人类里面,然后得意洋洋地观赏人们如何从担忧走向了绝望。 邪修的这种喜欢欣赏别人倒霉的心态,非正常人能够理解。 不动声色的来到大殿,她趁众人听到乐声神思恍惚间,把这个邪修控制起来,是最简单的方法。 失去普通人皮囊的伪装,这个邪修看起来又黑又干,就像是墓地里爬出来的干尸,既邪气又恐怖。 皇后面色有些发白:“箜篌仙子,您的意思是,这次致无数人死亡的疫情,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那么多百姓的生死,无数家庭的破灭,竟然是因为这些身份不明的…… 这是魔鬼?神仙?还是妖怪? “或许。”箜篌看着邪修身上与东南方向相似的煞气,把邪修一脚踩在地上,“这个祭魂阵的破阵方法是什么?” 89.没用的歉意 “没有破解之法。”邪修缩着脖子,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这个祭魂阵名为万骨枯,是邪修界最厉害的阵法大师所设,以山川河流为阵,以人的性命为引,便能得到无数的煞气与怨气。” 站在箜篌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桓宗听到“万骨枯”时轻轻皱了皱眉,他走到箜篌身边,拉了拉她的手腕。 “桓宗,怎么了?”箜篌转头看桓宗。 “别踩着他。”桓宗道,“脏。” 邪修:“……” 他被人当成垫子踩在地上,都还来不及嫌弃地上脏,反而被人嫌弃他身上脏。这些名门正派说话做事,也太不要脸了,就连侮辱人的手段,都这么创新。 箜篌把脚从邪修背上挪下来,鞋底在地上蹭了蹭,恍然道:“你说得有道理。”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枉为名门正派,竟然如此虐待俘虏。”邪修注意到箜篌的动作,小声嘀咕道,“这不是我们邪修才干的事情么?” “公子,身为名门正派的修士,我决定满足他人生最后一个愿望,让他的头点地。”林斛拔剑出鞘,走到了邪修面前。 邪修连连求饶:“真人饶命,我们邪修说话不算数的,您千万别当真。” “你的意思说,那个叫万骨枯的阵是假的?”剑尖直指邪修的眉间,邪修吓得抖了抖,剑上丝丝缕缕的寒意,似乎已经浸入了他的脑子。 “不不不,我们邪修有时候也很诚实。”邪修立即开口,“我是邪修里的奇葩,我最爱做好人好事了。” 林斛懒得跟他废话,收起剑道:“这个阵,当真没有破解方法?” “这样的阵法,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制造怨恨与怒火,哪还需要什么破解的方法?”邪修声音不敢说得太大,他怕剑修的剑不小心落在他身上。 林斛转头看桓宗,眼底有几分担忧,待万骨枯阵成,只怕大半个凡尘界都会牵连其中,到时滔天的怨恨与怒意被邪修带到凌忧界,凌忧界被负面情绪淹没,会是怎样一种景况? 他不敢想,也无法接受安宁许久的凌忧界变得混乱不堪。 听到这席话,皇后先是惊愕,随后变得愤怒。她扯下头上沉重的凤冠扔到地上,上前两步抓住邪修的衣襟,愤怒地吼道:“你们这些仙人高高在上,把我们凡人当成了什么,可随意屠杀的牛羊吗?那是人,有血有肉,有家人有父母有孩子的人! ” 她吼得破了音,毫无皇后该有的威仪:“昏聩的帝王折磨他们,高高在上的仙人,当我们是猪羊,我们凡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见一个普通的人类女人也敢朝自己大吼大嚷,邪修不屑地冷笑:“凡人生死,与我们何干?”不过是一群生命短暂,又无能的普通人罢了。遇事只知求神拜佛祈求上苍帮助,被他们当做鱼肉,也是活该。 “我们凡人渺小无能,但不会永远都如此。”皇后推开邪修,面上肃然,“你是仙人又如何,在生死面前,与我们凡人又有什么不同?” “我们凡人有的恐惧、愤怒,你在面临死亡前,也一样不少。”皇后一巴掌扇在邪修脸上,邪修想要发作,箜篌水霜剑出鞘,指在他的喉间。 邪修忍了忍,把张开的五指缩了回去。 “看吧,你也不过是个畏惧他人的废物。”皇后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邪修脸上,“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他们凡人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让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不再像狗一样,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面前苟延残喘。 可是……真的会有那么一日么? 皇后茫然回望,就连她自己,也是仗着有姬箜篌在,才敢找这个邪恶的仙人出气,若是姬箜篌不在,她敢么?她扪心自问,得出的答案不言而喻,她不敢。 她不敢与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作对,怕他们一个不开心,让更多的百姓受罪。所以最终她只会选择妥协,用一切方法来换取天下百姓能够活着。 “皇后娘娘,你先回去休息。”箜篌看出皇后情绪不对,出言道,“我与朋友将去疫情严重的地方,宴席就不参加了。” 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出潜藏着的邪修,并不是真的为了吃一桌宴席。 皇后虽然不懂什么阵法万骨枯,但是也从邪恶仙人的话中,猜出事情并不简单,甚至无法可解。姬箜篌就此一去,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的看着对方陷入为难之中。 “你……”皇后苦涩的开口,半晌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深蹲礼,“你的大恩,无以为报,多谢。” “你不必谢我。”箜篌虚空一抬,不让皇后继续行礼。她向来带着笑的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曾经想过,若是当年我能够制止父皇的行为,也许会有不少百姓免于苦难。” 皇后沉默了。当年的姬箜篌才多大,五岁还是六岁?她被巡逻军抓 回来时,脸上挂着仆从们故意抹上去的灰土,看上去格外狼狈,唯有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还不知道迎接她的,有可能就是死亡。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她心软了。是她跟陛下说,留着一个皇女做傀儡,比杀了她更有用。她与陛下虽然已经不再恩爱,但是对她却还是带着尊敬,所以接纳了她这个建议。 从那以后,她便让宫人处处监视着箜篌,不让她与前朝的人接触。让那个小姑娘活下来,是她对前朝余孽最大的仁慈。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当年那一时的心软,如若不然,遇到今日之事,天下百姓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死都掌握在这些善恶不分的仙人手里。 “娘娘,告辞。”箜篌转身看桓宗,揪住他的衣角,“我们走。” “好。”桓宗对箜篌笑了笑,灿若星辰。 箜篌心底微颤,看着微笑的桓宗,弥漫在心中的点点担忧与失落,竟渐渐消失不见。 “请等一下。”哭得双眼红肿的长公主站起身,“这些年,对不住。” 无论她的夫君是多么的才德兼备,无论她这些年,为天下百姓做过哪些事,都无法掩饰她把怨恨,撒给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立场不同,再提对错已是无益。”箜篌看着长公主,表情不悲不喜,“水不能倒流,人也不能从头再来。当年的我,经历了这一切。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一句道歉。从此天高地阔,各安一方,对或是错,提起又有什么意义?” 桓宗轻轻握住了箜篌的手,他冷冷的看着大殿上神情扭曲的皇宫贵宗,文臣武将,开口道:“当她弱小时,你欺凌她。在她强大时,你终于发现,原来过往是错的。” “呵。”桓宗很少笑,更未笑得如此嘲讽,他眼神冷如腊月寒冰,“可笑。” “我……”长公主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箜篌与其他两位仙长飞空而去,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回头朝御座上望去,皇兄已经清醒过来。不知他是否听见姬箜篌的话,只是眼神直愣愣的看着皇嫂,面上似悲似悔。 “梓童……” “陛下。”皇后转身看他,眼神平淡无波,“箜篌仙子与她的仙友已经赶去疫情多发之地,我去静室为她、为天下百姓祈福。” 说完,不等景洪帝反应过来,她已经挺直着腰,朝殿外走去。 景洪帝颓然叹息,转头见太子也已经清 醒过来,对太子道:“太子随朕去太庙祈福。” “是。”太子站起身,目光遥望着殿门外,那里有着灿烂的阳光。 “林前辈,你怎么把这个邪修也拎来了?”箜篌看了眼被林斛拎在手里的邪修,松开与桓宗握在一起的手,“留着他有何用?” “破阵的时候带着他一起,破不了就让他去填阵眼,破了就留他一条命。”林斛语气平静,丝毫不像是在说威胁人的话。 邪修欲哭无泪,他以前遇到的正派修士,行事大多讲究名门正派的脸面,哪里遇到过这种人?这个阵法根本就没有阻止破坏的方法,他注定要死在自己人弄的阵法里。 “这个主意好。”箜篌点头,对桓宗道,“桓宗,我们再快些。” 凡尘界比凌忧界要小上很多,从京城到东南边染上疫病的城池,只需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越靠近东南方向,煞气、瘴气还有郁郁的怨恨之气就越浓烈。普通人看不见,身为修士的箜篌却能看到,整个东南方上空,都弥漫着黑色的怨气,这些怨气在云层中翻滚,夹杂着雨水落到地上。 带着煞气与郁气的雨,淋湿了花草树木,雨水顺着溪流汇入河中,这些水流向下游,煞气开始向下一个城池蔓延。 箜篌倒吸一口凉气,这条河的下游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这个城市有超过二十万的人,若是被疫情感染…… 她掏出一瓶青元师叔亲手炼制的灵药倒入河中,河中的黑气顿消。 “没用的。”邪修被法器捆得浑身不能动弹,他看着暂时恢复清澈的河流道:“只要雨水不停,这条河还是会再次受到污染。” 话音刚落,他看到白衣剑修从袖子里抛出一枚散发着金光的印章,印章掉入河中,四周的煞气纷纷避散,还有更多的煞气被金光吞噬。 “这是什么?”箜篌发现金印落入水中后,方圆十几里内的煞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金光似乎还有往四处蔓延的趋势,来势汹汹,逼得煞气无处躲藏。 “山海印。”桓宗耐心为箜篌解释,“定山之固,护海水之平,有辟邪镇海之效。” “山海印……”箜篌隐隐约约记得在哪儿听说过这个东西,眼看方圆近百里之内的煞气,都被山海印吞噬得干干净净,她低呼一声,“我想起来了,山海印是仲玺真人所持的天级神器之一,执此金印万邪莫侵。仲玺真人的随身神器之一怎会在你这里?” 邪修听到“仲玺真人”四字,肩膀忍不住抖了抖,背脊发凉。 因煞气快速溃散,箜篌终于有了说笑的兴致,“难怪……” “难怪什么?”桓宗看着箜篌,眼神里有担忧,有期待,还有几分不安。 “难怪我向你提起有关仲玺真人那些传言时,你总是谈兴不浓,原来他与你是密友。”箜篌感慨,“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神器借给你?” 以桓宗的为人,确实不爱在私下谈论好友。 林斛:“……” 这小姑娘,怕是个傻的。 90.好不好 桓宗哭笑不得,他叹息一声,准备开口时,发现箜篌面露惊恐,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顺着箜篌的目光望过去,桓宗发现原本已经被驱散的煞气,不仅卷土重来,并且比刚才还要浓烈,铺天盖地,让整片大地都笼罩在黑色之下。 “怎么会这样?”箜篌茫然四顾,看着花草树木在煞气中飘摇,生机一点点被吸走,脸上的笑化作焦急。 “凝神静气,不要多想。”桓宗用灵气点了点箜篌的头顶,让她冷静下来,“我们先去阵眼看看。” “早跟你们说过,这个阵没有破解之法。”邪修急道,“你们现在赶过去,除了让煞气染身以外,还有什么作用?此阵成于凡尘界,煞气也是从凡尘界人类内心引出来的,法器也好,神器也罢,对它根本毫无用处。” 修真界的神器若是对这个阵法有用,他们邪修界的法阵大师又何必在这个阵法上花费近百年的时间。 正派修士讲究修身先修心,煞气最易引发心魔。只要正派修士心魔缠身,他们邪修就将立于不败之地。只可惜他比较倒霉,要做这个阵法的陪葬了。 来凡尘界之前,师尊就跟他说过,正派修士都是些伪君子,最喜欢救苦救难。若是在凡尘界遇到正派修士,就故意装弱装傻,既要让他们知道有个阵法的存在,又要让他们不要去。他们这些正派修士都有个毛病,越是不让他们去,他们就一定会去。 修为高深,最后却死于惊恐之下的修士,就是万骨枯阵最好的引子。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存在比有消灭。”待箜篌情绪稳定下来,桓宗冷冷看了邪修一眼,祭出自己的飞剑,带箜篌到飞剑上,如流星般飞远。 “我们家公子不喜欢邪修,尤其是自作聪明的邪修。”林斛叹口气,“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邪修张开嘴,口腔中满满都是血腥的味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因为他的喉咙被剑刺穿,灵台也被一道灵气绞碎。 他从云头跌落,掉进深不见底的河流中,身体与煞气融为一体,沉入黑黝黝的河水中。 死前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正派修士都是骗子。 桓宗与箜篌一路朝东南方向疾行,箜篌在一座庞大的城池上空,看到了如同龙卷风的煞气朝外喷涌,城内涌满了死亡的味道,城外穿着甲胄的士兵推着一车又一车的死尸,往坑里填倒着。 城门后,有百姓在嘶吼,有百姓在哭泣,怨气冲天。 “母亲……母亲……”赤着脚的孩子跟在一辆木板车后追喊,他身上的衣服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稚嫩的双角满是污泥,他伸着手,想要去拉木板车上,被破席掩盖着的尸体。 推车的卫兵满脸疲倦,神情麻木,见小孩子追上来,愣了一下才伸手拦住他,用沙哑的声音道:“回去,不要闹。”每天看到的生离死别太多,多到他已经没有了怜悯他人的能力。被困在这座城内的不仅是这些百姓,还有他们这些卫兵。半个月前,一万护卫兵来到这里,现如今只剩下八千人了,那两千人,是他们剩下的这些兄弟,亲手焚烧的。 死亡,从未停止。或许直到这座城的人全都死亡,这漫天的死味儿,才能消散干净。 听着孩子的大哭声,卫兵继续向前。破草席下,一只手臂垂了下来,浮肿乌青的手臂丑陋得吓人,但是看到这只手臂的人,却没有谁有半分惊吓。 这座城里,还有谁没有见过染上疫情死亡的尸体? 哭声,叹息声,咒骂声,祈祷声。 这座城,整日缭绕着这些声音,等待着它的死亡。 箜篌从飞剑上跳下去,刚站稳脚跟,她不远处的一位老人便倒了下去,她快步上前,想要去扶,袖子被拽住了。 “姐姐,不要去。”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孩童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他已经死了。” 这双本该天真的眼睛,在说到死亡时,里面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就像是在说今天早上没有吃饭般平静。 箜篌声音微颤:“万一……还活着呢?” “那也是要死的。”孩童道,“我看见了,你会飞。” 箜篌喉咙有些发堵:“嗯。” “你是武林高手?”孩童平静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些许亮光,“你可以离开这里?” 风呼啸而过,刮着箜篌的脸,她抬头看着这个陷入黑雾的城,没有说话。一块冰凉的东西塞进她的手心,她低下头,再度与孩童亮闪闪的双眼对上。 “这块玉冬暖夏凉,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这是真家伙,我不骗你!”孩童为了证明这块玉是真的,解释道,“我外祖母是前朝县君,她祖上是皇室血脉。” “你想我做什么?”捏着这块拇指大小的玉,箜篌轻声问。 “你等等!”孩童跑进身 后的一间屋子里,很快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你带她走,您收她为奴为婢都好。只要……只要把她养大,给她一口吃的都成。” “我妹妹吃得不多,父亲说妹妹像母亲。我母亲每顿饭吃得很少的,真的。”孩童生怕箜篌不答应,眼眶都开始发红,“求求你带她走,我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她的。” 七八岁的孩童,瘦得像是一根竹竿,怕得声音都在发抖,却说要保护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 箜篌探了探襁褓中的孩子,鼻息微弱,煞气缠身,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若是继续留在这个城里,大概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见箜篌不说话,孩童跪了下来,朝箜篌磕头道:“求求你。” “你起来。”箜篌听到孩童的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连忙弯腰拉起他,“好儿郎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可轻易跪他人。” 她没有抱过孩子,所以动作不敢太大,见孩童的眼睛一直放在襁褓上,箜篌扭头往身后忘,见桓宗走过来:“桓宗,快来帮帮忙。”小孩子太软,她怕自己力道太重,把这个本就虚弱的孩子,给弄得更虚弱。 桓宗:“……” 盯着箜篌怀里的孩子看了片刻,桓宗伸出了僵硬的双臂,把软乎乎圆滚滚的一团,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襁褓好像在往下掉? 孩子要摔下去了? 这个姿势,小孩子好像不会太舒服? 林斛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公子如同雕像般站在箜篌姑娘身边,他的脚下还用一股强大的灵气托着什么东西。他皱了皱眉,难道是什么不能动,一动就爆发出极强威力的邪恶法器? 他快步上前,走到桓宗身边看了一眼,随即沉默着连连后退三步,希望公子刚才没有发现他。 “林斛。”桓宗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他,侧脸仍旧完美得挑不出半分缺点。 林斛:“公子,我去针眼看看。” “你身上有妖族血脉,不适合靠近煞气重的阵眼。” 林斛:“不,这点些微血脉影响,并不重要。” 桓宗不再说话,只是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盯着他。 箜篌并没有去注意桓宗与林斛说了什么,她用指腹揉了揉男童额头上的肿块,把玉还给他,“这个还给你,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男童连连摇头:“我没有骗你,这块玉 很值钱,求求你收下吧。” “我会救你妹妹。”箜篌捧住他的脸,再摇下去,这个孩子的脑袋都要掉了,“我不仅要救她,也要救你,这座城里的人,我都要救。” 男童愣住:“你是……大夫吗?” “我不是。”箜篌勉强笑了笑,“我是你外祖母的远房亲戚。” 男童皱眉:“可是母亲跟我说,外曾祖父是郡王,外祖母的亲戚都是前朝皇族,你……”父亲很少在母亲面前提及前朝皇族,但是私下里教他读书习字时,却跟他说过,前朝皇室族人大多骄奢淫逸,荒唐至极,当今陛下夺得皇位时,天下百姓无不拍手称好,很多村子里甚至请了乡戏来唱了三天三夜。 前朝名声那么差,这个小姐姐看起来这么漂亮,为什么还要主动跟前朝扯上关系,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男童小声道:“姐姐,你还是快些走吧,就连陛下派来的御医都会疫病束手无策,你不要留在这里陪葬。”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陪葬?”箜篌站直身体,回身看过去,发现襁褓已经从桓宗怀中转移到林前辈那里,她掏出一瓶灵液,往女婴嘴里喂了一滴。 “桓宗,我飞到阵眼上空看看。”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从秘境中得到的敛息伞,撑开举在头顶,“你与林前辈在此处等我。” “我陪你一起。”拦住她道,“你不要单独去。” 箜篌缓缓摇头:“你在下面看着我就好。桓宗,姬家欠天下百姓的债,我要还回来。” “我陪你一起还。”桓宗拿过她手里的伞,眼神温柔的看着她,“你陪我踏遍万千河山找药,我陪你踏破这个阵法,可好?” 箜篌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桓宗忽然俯首在她肩膀上靠了一下,然后飞速离开。 箜篌茫然:“桓宗?” 桓宗抿着嘴,面颊有些发红:“我都想出新的撒娇方法了。” “你……” 他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箜篌茫然的模样:“答应我好不好?” 91.苦中作乐 “好、好的吧……”箜篌捂着脸,声音细弱蚊蝇,“那、那你不能一个人跑到前面去。” 桓宗轻笑一声,抓住她的手:“我就走你旁边。” “跟在我后面。”箜篌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身后,从桓宗手里抢回敛息伞,“跟好了。” 桓宗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单手负于身后,右手虚握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一声,“那还烦请箜篌仙子在前方引路。” 箜篌:“……” 没想到桓宗也有贫嘴的时候,箜篌回头瞪了他一眼,足尖一点,朝阵眼处飞去。桓宗不动声色的跟上,手中光芒一闪,龙吟剑已经在手。 男童呆呆的看着漂亮姐姐与她的朋友飞远,他幼小的身躯里,承担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震惊。武林高手,可以飞得比城里最高的塔还要高? 他扭头走到林斛身边,一会儿看飞向空中的箜篌,一会儿看抱着妹妹的林斛。 “担心她?”林斛问。 “没有。”男童连忙摇头,“把妹妹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就算不放心,这也是他唯一能让妹妹活下来的选择,他不敢不放心。 “你先抱着。”林斛见这孩子嘴上说着放心,满脸满眼都是担忧,把襁褓塞回他怀里,“照顾好自己,等下我可能还要去帮忙。” 男童小心翼翼的调整好抱孩子的手势,发现妹妹的面色竟比刚才红润了许多,心头大喜。刚才那个漂亮姐姐喂妹妹东西的时候,他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不带妹妹走了,所以也不敢多问。现在见妹妹面色好了许多,他就猜到,刚才漂亮姐姐喂的可能是药。 难道,她真的有办法救全城百姓? 抬头看着飞在空中,一直没有落下的两人,男孩心中有了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漂亮姐姐……该不会是已经成为仙人的箜篌仙子吧? 整个姬氏皇族,现在还敢在外面自称是前朝皇族人的,几近寥寥。 只有七年前已经成为仙人,让陛下亲自下令建观祭拜的箜篌公主,才敢如此没有顾忌。而且除了神仙,谁能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飞到空中? 箜篌公主来救他们了? 男童抱紧妹妹,她听到他们的祈求了吗? 箜篌刚靠近阵眼,就被强大的煞气冲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幸好敛息伞能够隔开这些煞气,让箜篌有喘息的 余地。她连连后退,把伞举到自己与桓宗头顶,把桓宗也遮好:“桓宗,这个阵是不是要成了?” “还没有。”桓宗沉着脸,看着从阵法中散出的煞气,“还不够。” “什么还不够?”箜篌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人命。”桓宗道,“这个阵,以人的寿命为祭品,必须要死足够多的人,才会阵成。” 箜篌看着脚下的这座城,想到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咬牙恨道:“这些畜生。” 这座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奇怪,不仅有四条江河从它这边经过,还四面环山,形成一个看似有出路,实则却是困局的平原。本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在邪修的操纵下,却变成了万骨枯阵阵眼的最佳选择。 “我们先离开此处。”桓宗道,“看看能不能从河流山川入手,毁去阵脚。” “嗯。”箜篌微微点头,脸上的严肃难消。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阵眼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拖着她就往阵心中吞噬,眨眼间她便被拖出十丈远。 “箜篌。”桓宗飞身抓住她的手,用龙吟剑斩断围绕在她身边的煞气,揽住她的腰道:“我们走。” 阵眼似乎感知到有修士靠近,所有煞气都扭曲起来,附近所有的煞气都朝他们身边围拢,大有不把他们拖下去不罢休的架势。 “走!”桓宗看了眼被煞气死死缠住的龙吟剑,剑身发出嗡嗡的鸣叫。侧首看脸色煞白的箜篌,他松开握剑的手,张开双臂抱着箜篌,把她护在怀中往外飞去。 “师父,剑是什么?” “剑是我们剑修的命。命在,剑在。剑若是不在,你这一辈子,便再也没有资格做一个剑修。” “剑是最重要的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桓宗闭上眼,回忆着幼时刚拜入琉光宗时,师父曾对他说过的话。已经填入几万人性命的万骨枯阵,他没有把握把箜篌完完整整带出来,龙吟剑就是吸引煞气的最好诱饵。 “桓宗,你的剑!”箜篌知道本命剑对于剑修意味着什么,看着几乎被煞气淹没的龙吟剑,她急道,“这个煞气会损坏龙吟剑的。” “无碍。”桓宗淡淡道,“我们先离开。” 箜篌怔怔地看着桓宗的侧脸,狠狠咬了咬下唇,咬得唇角都渗出血来,汇灵力于双手上,把桓宗一掌拍出煞气围拢的范围。 没有料到箜篌会有此举,桓宗惊骇回头,只看到了黑茫茫的煞气,只听到龙吟剑微弱的颤鸣声。 “桓宗,你如果敢跟过来,我就抱着你的龙吟剑跳进阵眼!”黑雾中,远远传来箜篌一声吼,但是桓宗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顾不上箜篌的威胁,桓宗转身欲追,被忽然出现的林斛拦住。 “让开。”桓宗挥袖想把林斛扫到一边,没想到平日听从他命令的林斛,竟提剑拦住了他这一击。 “公子,你灵台已是不稳,现在连本命剑也丢了,你不想要命了?!”林斛低声道,“更何况你身为凌忧界的修士,太过插手凡尘界的事,是会沾上因果的。” 天理循环,早有定数。若是凡尘界百姓遇到苦难,便祈福求神,这会导致他们遇事只会寻求神仙庇佑,失去了自己拼搏努力的斗志。长此以往,对这些百姓不会是好事。 所以凌忧界的修士可以隐藏身份来凡尘界游玩,却不能随手插手凡尘界事务。这个道理,他明白,公子明白,其他修士也明白,所以凡尘界才没有那么多“神仙显灵”。 就连箜篌姑娘也是明白的。 “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劝。”桓宗神情更冷,“林斛,我不想与你动手,你让开。” 林斛苦笑:“公子,我又何尝愿意。”公子若是用上全力,以他的修为根本拦不住他,“可是你不要忘了箜篌姑娘的个性,她说你若是进去,她便跳着龙吟剑跳进阵眼。这话虽然不能信十分,至少也能信五分。” 不能信的那五分是,箜篌姑娘跳下去之前,一定会先把龙吟剑扔出来。 敛息伞已经拦不住丧心病狂的邪阵了,箜篌干脆把敛息伞收了起来,把凤首变小握在手中,靠着凤首身上的神光,慢慢靠近被煞气卷在中间的龙吟剑。 在浓厚的煞气中,龙吟剑就像是一盏会发出声音的明灯,箜篌一眼就发现了它在哪儿。 手指在琴弦上快速拨动,箜篌飞身躲过煞气的偷袭,离龙吟剑越来越近。龙吟剑的颤鸣声越来越弱,箜篌手臂穿过包裹在剑身外的煞气,煞气把她的袖子腐化,变成了破破烂烂的碎步。 身上这件衣服,是能够阻挡出窍期大能三击的法衣,没想到在阵眼里,只坚持了几息的时间。 “嗡!” 龙吟剑有了自身的灵智,并不想让主人以外的人碰它,所以在箜篌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它发出了强大的反震力。箜篌差 点被这股力道冲击得吐出血来。她也不恋战,拖住龙吟剑就跑,一路跑一路扔法宝,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便扔出近十种法宝,才没让阵眼把她跟龙吟剑一块卷下去。 后有煞气当追兵,前有龙吟剑的不配合,箜篌气急,在龙吟剑首狠狠拍了一下:“给我老实点,你家主人多好一人,怎么有你这么不老实的剑?!” 龙吟剑抖了两下,在箜篌手里颤动得竟然没有刚才厉害了。箜篌喘了几口气,勉强笑了笑,又往身后丢了两件法宝:“早这样多好,再扭我就把你扔回去算了。” 这下龙吟剑彻底不动了。 此刻箜篌身上的灵力几乎耗尽,仅仅几十丈的距离,她却犹如负山前行,喘得像是耕地的老黄牛,手里的龙吟剑也重得她几乎握不住。 “完了,咱们该不会真的要交待在这里吧?”尽管五指已经开始颤抖,箜篌却死死攥着龙吟剑不放。以前看桓宗挥剑的样子,还以为这把剑只有几斤重。哪知道这剑相貌平平无奇,名气却取得霸气,重量更霸气。 剑修真是太不容易了,提着几百斤重的剑劈来砍去,还把剑玩得这么好看,难怪修士们都不敢惹剑修,谁惹得起呢? 呼。 细微的风声响起,箜篌下意识往左一避,左手捏起三张辟邪符,顺势丢了出去。扔完三张辟邪符,箜篌一股脑儿往外扔符篆,有时候甚至连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完了……”在脚踝被煞气缠住的那一刻,箜篌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有师父师兄宗门的那些亲友,靠在她肩膀上面无表情撒娇的桓宗,还有……天下的百姓。 “先有天地,水泽万物,清气祛浊。天地生阴阳,阴阳汇两仪,两仪生四象。生生死死生,万物亦生以死,无生亦无死,无死何悟生……” 在秘境中背得烂熟于心的心经秘法,在箜篌灵气耗尽时,诡异地出现在箜篌心间。箜篌抱着龙吟剑,低声喃喃道,“水泽万物,清气祛浊……” 低下头看缠住脚踝的煞气,箜篌取出一瓶灵液倒下去,煞气果然不甘不愿地松开了她。趁着这个机会,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凝气丸,鼓足一口气往外冲。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快过。 眼看煞气再度逼近,她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挥起龙吟剑朝煞气砍去。就在她以为龙吟剑不会给她面子时,龙吟剑发出一声长啸,一头金色的虚幻龙影与阵眼跑出来的煞气缠斗在一起。 听到龙吟声,与桓宗打得难解难分的林斛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看到在黑雾中翻滚的金龙幻影,他惊道:“公子,你的龙吟剑……” 桓宗一脚把他踹下云头:“林斛,万骨枯阵成,不仅是凡尘界的百姓要当做陪葬品,凌忧界很多修士也会因为这些煞气,出现心魔。你不要忘了,设置这个阵法的目的,就是为了针对我们凌忧界。我沾染的不是凡尘界因果,而是为了阻挡一场让凡尘界与凌忧界都陷入混乱的浩劫。” 说完,他转身飞入煞气中。 “你是靠吞灵气长大的吗?”箜篌刚才还能喘气,现在拖着龙吟剑连气喘不过来了。这么霸气的剑不适合她,她还是更喜欢漂亮有好用还不废灵力的水霜剑。 嗡。 龙吟剑又抖了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箜篌运转灵气,身为五灵根修士,她借助与生俱来的天分,调动空气中的水灵,勉强把煞气拦在了水结界外。 “当年拜入师门,我幻想自己能够修为大成,衣袂飘飘的飞升成仙。没想到飞升不成,还有可能被一个邪阵当做肥料。”箜篌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传音符,在凡尘界不能往凌忧界用传讯符,她只能给桓宗留一封信了,到时候他能帮着转交。 然而她捏着传讯符还没来得及用,浓雾中,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飞了进来。看到她,不由分说的扔出两件神级法宝,抱着箜篌就冲了出去。 煞气袭入体内,桓宗灵台内的灵气四处乱窜,他看了眼后面追上来的煞气,反手一挥,强大的威压冲击而出,他怀里的箜篌受不了这种境界威压,差点闷出一口心头血。 难道,这才是桓宗真正的实力? 桓宗表面镇定,内腑早已经翻滚不停,他往后连连击掌,单手抱着箜篌飞得更加快速,在离开阵眼的那个瞬间,他接连抛出八件法器,按照八个方位把阵眼控制起来,不让它继续扩大。 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件披风,裹在衣衫破烂的箜篌身上,桓宗再也撑不住,吐出两口血后,与箜篌一起从空中跌落。 摔下前的那一刻,他把箜篌紧紧护在了怀中。 嘭。 两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桓宗仰面躺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他这一生,几乎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丢脸过。 被他一脚踹在地上的林斛用剑撑着身子站起来,缓缓朝摔在一块儿 的两个人走去。 “桓宗。”箜篌从桓宗身上抬起头,举起手里的龙吟剑,嘴角的血迹未干,眼睛亮如朝阳:“龙吟剑,我拿回来啦。” 她随意用手背摸了摸嘴角,嘴角的血渍糊到了脸颊上,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又脏又难看。 当然桓宗也没好到哪去,向来白衣胜雪的他,洁白的衣服上沾着血迹与地上的泥灰,白玉发冠也不知道摔到了哪儿,头发披散在脏脏的地上,不过仍旧很顺滑。 他看着少女脸颊带血,还咧嘴笑着的样子,伸出手把她按进了怀里,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她。 在这一刻,怀中的温暖与真实,就是永恒。 闻着桓宗身上淡淡的药香味,箜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桓宗的心跳声。明明衣服布料很柔滑,箜篌却觉得自己的脸,被衣服蹭得又热又痒,总想伸出手捂住。 “桓宗,你又在撒娇吗?” “嗯。” 桓宗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桓宗说:“刚才受了内伤,难受。” 箜篌不敢再动,乖乖趴在桓宗怀中,疑惑道:“我会不会压得你更难受?”桓宗撒娇的手段太差了,这个姿势不仅别扭,还会让他也不舒服。 片刻沉默后,桓宗闷闷道:“不会。” 箜篌想了想:“那倒也是,我比龙吟剑轻多了。” 被遗忘在地上的龙吟剑,微微颤鸣一声,箜篌趴在桓宗胸口,看着掉在地上满身是灰的龙吟剑,莫名觉得此刻有些好笑,不自觉笑出声来。 桓宗松开环着箜篌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斛停下脚步,看着少女趴在男人胸口,吃吃的笑,而男人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都不说。明明是脏污的地面,却被他们躺出了鲜花草地的盛景。 “笑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好笑。”她一边说,一边笑,翻过身学着桓宗的样子,仰躺在脏脏的地上,看着空中被暂时锁住阵眼的万骨枯阵。 或许是能够拿回龙吟剑高兴,又或许是刚才在她脱力时,桓宗穿破黑暗而来,还有就是…… 箜篌偏头看桓宗,桓宗恰好也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都露出了笑。 还有就是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桓宗,明明她应该说谢谢或是愧疚,但就是觉得好笑。一身脏兮兮很好笑,头发散乱也很好笑,抱着她撒娇……可爱 得好笑。 风起,沙子扑了两人满脸。 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两粒凝气丹,给自己与桓宗各塞了一颗,身上的灵气缓缓恢复着:“桓宗,刚才我在阵眼里,看到了一个小阵。” 阵中阵,以阵养阵,这是一种十分阴毒的方法,设阵者根本没打算让靠近阵眼的人活着。她能活着出来,全靠大堆大堆的法宝往外砸,后面若不是桓宗出手相助,她大概根本走不出来。 也幸好她刚才大着胆子靠近阵眼发现了这件事,不然他们借用山川河流破阵,外面的阵法是破了,里面的那个阵说不定会借此催发,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她也不敢想。 “是什么阵?”桓宗问。 “我不认识。”箜篌道,“不过我记得那个阵法的大致图形,等下我画给你看。” “好。”两人静静看着,不再说话。 林斛忍无可忍走到两人身边:“在地上躺够了没有,老百姓都看着呢。” 箜篌坐起身,看到不远处果然站着很多百姓,只是这些百姓脸上的表情不是看热闹,而是激动。她捏着披风边缘站起来,躲在了桓宗身后。 她现在这副灰扑扑脏兮兮的模样,不适合让外人看见。 “三位仙人!”衣服皱巴巴的刺史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朝抱着襁褓的男童行了一礼,才对箜篌等三人行礼,“三位仙人可有暂居之处,若是三位仙人不嫌弃,可以到刺史府暂居几日。” 从疫病刚开始发作到现在,他已经是当地第三任刺史了,前面两任都是染上疫病丢了性命。他看了眼抱着襁褓的男童,这位小公子就是第一任刺史的孩子,半个月前刺史大人夫妇相继离去,小公子便带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单独住在一个屋子里,他有心叫两个孩子跟他一起住,但是小公子只隔着门说话,脸面不露。 猜到小公子可能是怕接触太多外面的人,会让疫情感染到他身上,所以他也不再劝他,只是每隔两日给他们兄妹俩送些吃食过来。 “不必。”人前的桓宗,仍旧是那个淡漠又寡言的剑修,“待疫情解决,我们便会离开。” 刺史不敢再问,怕惹得仙人不悦。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喜,有人笑,也有人哭。一位抱着一两岁大孩子的妇人,她怯怯的看着箜篌,“仙子,您可是箜篌公主?” 他们的苦痛,他们的哀求,箜篌仙子都听见了,所以才下凡来解救他 们的苦难? 92.与佛无缘 箜篌想说自己不是,这样待事情解决以后,她就可以偷偷离开。然而妇人的眼神实在太亮,亮得宛如飞蛾看到了火光,拼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箜篌想,她若是在此刻摇头,就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她叹息一声,轻轻点头:“我是。” “是公主殿下,是箜篌仙子,她来救我们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像是点燃干柴的火种,让原本呆滞又麻木的人,都缓缓清醒过来。 “仙子来救我们?” “我……有救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又哭又吼的冲回家,抱着自己两个孩子哭起来。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箜篌仙子终于听到了他们的祈求,从天而降救他们了。 看着百姓们又哭又笑的模样,桓宗发现天空的煞气似乎淡了些许,虽然非常不明显,但是以他的修为,明显感觉得到。 这些凡人明明已经被死亡的恐惧与怨恨围绕,为什么有了一丝生的希望,就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凡人,就是如此坚强不屈,抓住希望就能活下去吗? 万骨枯阵,以人类的怨气与不甘为引,以山川河流为阵角,这样的阵法确实无坚不摧。若是十年前的他…… 桓宗垂下眼睑,往日觉得灵台是否修复,只需随缘,可箜篌的岁月还有那么长,他呢? “桓宗。”箜篌抓了抓他的袖子,“我把那个阵眼中的小阵法,画给你看。” “好。”面对全心全意新任她的箜篌,桓宗眼底眉梢尽时温柔。 身为一个刚接触各种法阵的初学者,箜篌的优点是记忆力好。这是她出生过后就有的天赋,她从小就比别人学字快,先生讲过一边的书,她就能背得大半。 很快她就在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阵法给桓宗:“这是什么?” “是纳魂阵。”桓宗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些邪修不仅以人类的怨恨为引,还把他们的魂魄全部收集起来,是想拿他们的魂魄炼制法器? 人类有了魂魄才能投胎转世,若是死后魂魄被人带走,炼制成害人的邪器,便永世不能超生。 箜篌大致猜到了这些邪修的意图,她胸口一闷,原本还没痊愈的内伤,又被这股气折腾得吐出一口血。 温暖舒适的灵气梳理着她心口的郁气,温暖的手掌放在她背上,就像是最强大的依靠。 “ 擦一擦。”桓宗把手帕递到箜篌面前,箜篌拿着桓宗给的帕子擦干净嘴角,转头见百姓虽然站在远处,可全都没有离开。 箜篌擦了擦嘴角,桓宗叹口气,拿过她手里的手帕,去擦她的脸颊。帕子到了桓宗手中的那一刻,像是沾上了水分,有些凉,有些润。但是桓宗的动静很温柔,箜篌觉得自己的脸又凉又痒。 她扭了扭脸,桓宗笑道:“别动。” “哦。”箜篌鼓了鼓脸,把脸偏向桓宗,让他擦得更顺手一些。 这么乖巧的样子,真是一点都看不出,刚才她还敢单独闯进阵中,把龙吟剑带出来,甚至还能用它。剑修的本命剑,属于修士独有。再厉害的剑,到了别人手里,与一把砍菜刀无异。他在阵法中看到了金龙幻影,说明箜篌不仅挥动了这把剑,甚至还发挥出了它的威力,开了灵智的本命剑,不该如此的。 “林斛。”擦干净箜篌的脸,桓宗道,“把法檀大师赠我金迦叶的拿出来。” “公子,您这是何意?”林斛不解,这不是要准备破阵,怎么又开始请和尚了? “超度。”桓宗抬头看着满天的黑气,面无表情道,“死者带着不甘与怨恨,若是这些都没有了呢?” “法檀大师佛法无边,自然能渡人渡魂,可是受到阵法影响的城池不止此处,我担心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林斛道,“可要多请几人。” 林斛犹豫片刻:“好。” 凌忧界清净寺。 虽同为凌忧界十大宗门之一,清净寺却很少参与凌忧界的事。虽然这群僧人总是念叨着佛前也有怒目金刚,但是凌忧界近两百年出生的修士,还从没见过这些僧人动手揍人。 清净寺里十分安静,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与世隔绝,清静无忧。 一只仙鹤的鸣叫声划过长空,有僧人好奇的抬头,怎么有仙鹤飞到他们这里来了?修道之人,才偏好仙鹤,他们佛修可没有奉鹤为仙物。 仙鹤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飞往了住持的院子里。 坐禅的法檀听到仙鹤怕打羽翅的声音,睁开眼摊开手掌,一枚金色的迦叶落入他的手中。近五百年来,他送出过五枚金迦叶,另外四枚早已经还到了他手中。 原本以为这枚金迦叶永远都不会用上,没想到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中。 “罢了。”他理了理身上的僧袍,把佛珠与法杖带上,对门外的弟子道:“让玄字 辈师兄弟随我来。” “是。” 凡尘界中,隐于暗处的邪修阵法师看到万骨枯阵的威力略有减弱,皱眉道:“怎么回事?” “尊者,凡尘界帝王请来了修士。”出去打探过消息的邪修道,“应该是那个修士出手了。” “修士?”阵法师有些疑惑,“那些正派修士讲究天理循环,不会轻易插手凡尘界的事情。更何况我来之前,你们说过此界并没有正派修士驻扎,这才多久,就有修士赶过来了?” “据说是此界的一个前朝公主拜入了云华门的门下,恐怕是不忍见百姓遭受苦难,便自作主张来了凌忧界。”回话的邪修也没有想到会有一个正在修行的前朝公主跑出来,他小声道,“这个公主去凌忧界不过七八年时间,修为并不高深,想要破掉尊者您设下的阵法,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自量力。”阵法师冷笑,“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既然她想要多管闲事,那就让她跟这些百姓死在一起,日后也不孤单。” “十万怨魂,还差多少?” “两千。” “很快了。”阵法师抬头看天,眼中满是讽刺,“我要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修士,在这个法器面前,会露出何种丑态。” 箜篌公主从天上回来救百姓的消息,很快传到附近的几个城市,无数百姓抱头痛哭,口里念着他们终于有救了。 在他们看来,神仙是无所不能的。 然后他们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仙女,此时却坐在云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所以,我刚才就顶着一张脏脏的脸,面对那么多百姓?”箜篌拿镜子在脸上照了好一会儿,桓宗已经帮她把脸擦干净了,但是想到自己刚才已经无意识丢脸,她就觉得沮丧。 她不想几百年后,凡尘界提到她这个已经“成仙”的公主,是面带红印不够漂亮的仙女。 “没事,等阵法破了以后,你就打扮得美美的从他们眼前离开。”桓宗失笑,小姑娘都是爱美的,不过箜篌就算是爱美,也是可爱娇憨的。 “那也只能如此了。”阵法还没破,箜篌已经开始想,离开的时候要穿什么衣服,梳什么样的头发,才能保证几百年后,凡尘界的百姓提起她,还会夸她长得多么好看。 桓宗笑了笑,偏头往西方看去,从云上站起身:“来了。” “什么来了?”箜篌跟着站起身来 ,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不多时,西面天空多了一抹亮丽的云霞,灿烂的云霞中,几个剃着光头的僧人脚踏莲花台而来,为首的僧人慈眉善目,身上只着一件简单的青色袍子,倒是手中的法杖法光阵阵,大有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的架势。 “仲……” “法檀大师,我奉我家桓宗公子之命,请大师劳累这一趟,多谢。”林斛闪身来到法檀面前,双手合十,“请。” “请。”法檀笑了笑,凌空走到桓宗面前,“与小友多年未见,小友可曾改变主意?” 箜篌看着僧人光溜溜的脑门,疑惑的看桓宗,改变什么主意? “多谢法师看重,在下觉得琉光宗甚好。”桓宗表情不变。 “可惜了,可惜了。”法檀摇头叹息,“小友甚有慧根,与佛有缘,何须做打打杀杀的剑修?” 箜篌看得目瞪口呆青天白日的,真没想到,这个大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样子,竟然跟琉光宗抢人? “我佛慈悲,这位小友好相貌。”法檀朝箜篌行了一礼,箜篌连忙还了一个大礼,“大师谬赞了。” “贫僧从不打诳语,我观小友眉清目秀,面有仁慈之相,何不入我佛门,得证菩萨果?”法檀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一个佛修苗子,“小友以为何?” 箜篌:“……” 凌忧界佛修的处境很艰难?怎么四处挖其他宗门的墙角? “多谢大师,只是晚辈已拜入云华门门下,此生不愿叛出宗门,还请大师见谅。” 做僧人是不可能做僧人的,想到要剃光头,她这辈子都不会考虑这种可能。 “那贫僧只好下次再来问。”法檀掀起青袍坐下,把法杖往空中一抛,整个天空都被印亮。 其他弟子纷纷盘腿坐下,开始护法。 箜篌不动佛,但是在法檀大师开口念第一句佛时,她便觉得整个天地安静下来。天那么大,地那么阔,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她转头看桓宗,一下子清醒过来。 佛说红颜枯骨,她此生怕是参不透了。 可见,她与佛无缘。 93.往生 “怎么回事?”阵法师发现怨灵的力量越来越小,推开跪在面前倒酒的美艳女子,大步走到山崖边向外眺望,只见天空祥云与黑雾缠斗在一起,不相上下。 “凡尘界的那个前朝公主,是拜入云华门门下,还是佛修门下?”阵法师咬牙恨道,“那群秃驴从不管事,怎么这里会有佛光?”凡尘界出身的修士,在凌忧界不受人欺负凌辱已是幸事,又怎能在短短几年内,与佛修搭上关系? 坏事的佛修绝对不是普通人,看这漫天的佛光,恐怕这个佛修早已经得证罗汉果位,修出了法相。 “尊者,这下我们要怎么办?”邪修见有秃驴来坏事,心中暗叫不妙。 “怎么办?”阵法师回头看身后众邪修,“这些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你们就去城里杀人,看这些和尚是继续念经,还是来阻拦你。” “尊者,这些和尚……” “怎么,你们这些邪修界的高手,还怕几个秃驴不成?”阵法师冷笑,“还是说,你们只敢对邪修耍横?” “小的们明白了。”问话的邪修知道这位尊者喜怒不定,怕耽搁下去,他们还没死在秃驴手上,已经先死在这位尊者手上了。 “好。”阵法师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我年纪大了,就喜欢乖巧一些的后辈。”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还站在原地不动的邪修,长长叹息一声,“孩子,你这是在害怕吗?” “尊者恕罪。”这个邪修吓得连连摇头,“请尊者恕罪。” “瞧你吓得,我是个十分爱护后辈的人。”阵法师笑了笑,挥手用灵力把这个邪修抓到面前来,忽然五指用力,掐断了此人的脖子。 “这样,你永远都不用害怕了。”他掏出手帕擦干净五指,转头对其他邪修温柔笑道,“怎么,还不动身?” 话音一落,其他邪修便飞身离开悬崖,朝城内方向飞去。 阵法师脸上的笑意消失,他一脚把脚边的尸体踢下悬崖:“废物。” 伺候他的女邪修早已经吓得全身发抖,他瞥了眼缩成一团的女邪修,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化作一掉白光消失在天际。 “死者生,六道轮回……” 法檀睁开眼,看着城门方向,皱了皱眉。 “大师请继续,其余的交给我。”桓宗手持龙吟剑跳下云头,看着城外朝这边飞来的邪修们,挥剑一扫,飞在最前面 的几个邪修,被剑气划过喉咙,纷纷坠下云头。 “怎么会有剑修?”剩下的邪修见在眨眼的时间内,他们就损失了好几位同伴,忙停下脚步,互相围站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城门。 紧闭的城门大开,一个穿着白衣,青丝如黛的男人不疾不徐走了出来。 “剑修!” “不对,是仲玺真人!”修为最高的邪修额头渗出冷汗,一百年前,他的师父就死在此人剑下。此人的剑无情,人比剑更无情,这个本应该在琉光宗修行的剑修,为什么会在凡尘界。 “快逃。”在仲玺真人面前,谁堪一战?他往空中发了一个信号弹,希望阵法师能来救他们。 “既已来,又何必走?”城门处弥漫着难闻的尸臭,不远处的大坑里,还堆积着没有来得及焚化的尸体。桓宗手中的龙吟剑散发出夺目的金光,他的眼神很冷,飞身拦住了邪修们的去路。 “仲玺,我们这么多人,不一定怕你……”为首的邪修声音有些发抖,捏紧手中的法器,一边吆喝着让其他人去对付桓宗,一边找机会逃走。 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邪修,在桓宗的剑下,就像是萝卜土豆,很快便被他杀得七零八落,他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 为首的邪修转身就逃,然而他刚飞出去没多远,只听耳边一道风吹过,他的左臂从身上掉落,跌进埋尸首的大坑。 “仲玺真人,身为凌忧界的剑修,你太多管闲事了。”邪修频频望向远处的山头,希冀阵法师能够早点赶过来,“这些凡人寿命短暂,你何必管这种事,难道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桓宗一脚把他踹进坑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坑里的百姓,每一个都死得不甘又无辜,从今日起,你的灵魂就在此处守着,直到所有百姓都投胎转世,你的魂魄才能离开此地。” “不不不……”邪修连连摇头,转身就想踩着尸首往坑外爬,一道剑气划过,他瞪大眼睛与这些被他们害死的百姓倒在一起,而他一直等待的阵法师,仍旧不见踪影。 桓宗虚空一抓,抓住一道青色的魂影,咬破手指在魂影上下了几道符咒,然后把魂影扔回了尸坑中:“此地怨魂不散,你永世不得超生。” 挥袖把尸坑中所有尸首焚烧干净,桓宗收起龙吟剑,看着燃烧的火苗,转身朝邪修方才频频张望的方向飞去。 悬崖之上,有没有来得及撤走的桌椅宫殿,一个容貌 美艳的女修跪在玉桌旁,抬头见到桓宗忽然从天而降,看着他手中的龙吟剑,吓得往后缩了缩,随即把身上的衣服往下一拉,露出白皙的肩膀,流着泪站起身朝桓宗跑去:“仙长救命。” “退后。”龙吟剑出鞘,桓宗面无表情地指着女修,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眼,“人呢?” “仙长,您说的可是绑走我的那个坏蛋?”女修抿着红唇,样子格外魅惑,“或许他察觉到仙长的仙气儿,心中害怕,已经提前逃走了。” 她想,不知这位仙长是哪个宗门的人,竟长得如此好看,世间大概再也没有男人能把白衣穿得如此诱惑人了。 “幸而有仙长前来,不然奴家就要被邪修……”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剑已经穿透了她的灵台,她弯腰捂住腹部,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连魅惑术都用上了,竟然会有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轻易的对她动杀心? “这不可能……”临死前,女修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这一定不是个男人…… 桓宗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一眼,转身往回赶。这些邪修浑身煞气冲天,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像这样的邪修,他从不多说废话,让他们在世上多活一刻,都是对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百姓的无情。 法檀带领弟子坐在云间,把往生咒念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朝阳即将升起时,法檀睁开眼,看着已经失去大半效力的万骨枯阵,起身叹息道:“怨魂虽已经得到超度,但是被锁在纳魂阵的魂魄,还需要有人去放出来。” “我去。”林斛站了出来。 法檀摇头:“不可,纳魂阵中全是此处百姓的魂魄,现在他们的魂体虚弱,灵智大失,禁不起半点变故。你对他们而言,只是不知来历的陌生人,你若是靠近那里,会受到他们的攻击。” 这个阵法实在太过阴损,纳魂阵里的魂魄,就像是油灯中的油,油灯上的火虽然熄灭,油却不能随随便便往外倒。 “林前辈,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箜篌手持凤首,走到林斛面前,对他福了福身,转身看着已经有了一丝光亮的天际,“我从出生那一日,便享受着百姓赋予的一切。当年我帮不了他们,今日我不能让他们就连死也不能安宁。” “箜篌姑娘……” “注意安全。”桓宗深深看了箜篌一眼,扶了扶她鬓边的发钗,“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箜篌笑弯了眉眼: “好。” “公子!”林斛皱眉,虽然怨气与煞气已经被压下去,可是危机并没有真正解除,公子怎么放心箜篌姑娘单独前去? 桓宗没有理他,收回放在箜篌鬓边的手,微微往上翘了翘嘴角,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温泉:“去吧,我就在这里。” 箜篌点了点头,从云头跳出,朝阵眼飞去。 桓宗往前跟了两步,直到法檀念了一声佛号,才停了下来。 云上的风大,把桓宗的袍角吹得猎猎作响,他回头看了眼盘腿坐着的法檀,抛出飞剑,跳上去朝箜篌追去。在离阵眼不远处,他停了下来,把龙吟剑握在了手中。 来到阵眼旁,箜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无数哀嚎的灵魂,他们伸着手臂,试图朝外面爬,却一次又一次被拉了回去。头颅、手臂交缠挤压在一起,所有人都无法解脱。 箜篌走到阵边,一只乌青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这只手干瘪,但还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手。她弯下腰,轻轻在这只手臂上拍了怕,毫不犹豫跳进了进去。 “先有天地,水泽万物,清气祛浊。天地生阴阳,阴阳汇两仪,两仪生四象……” 灵魂试图撕扯她,想要踩在她肩膀上,离开了这片禁锢他们之地。箜篌闭上眼,抱着凤首盘腿坐下,手指搭在了凤首弦上。 这些百姓生于此处,葬于此地,却不该束缚于这里。 乐声悠扬,就像是一曲最祥和最温柔的安魂曲,一点点安抚着这些失去理智的魂魄。发髻已乱,衣衫已旧,耳边皆是痛苦与不甘的嘶吼。 她身上所有都是凌忧界的,但是她自己,还有她创造出的声音却不是。 城里的百姓看着箜篌跳进怨魂累累的阵中,有人在阵中看到了自己的亲人,有人在阵中看到了自己的友人,也看到了箜篌公主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 他们沉默了。 “下雨了……” 一滴滴细雨落下,不再是苦涩的雨,而是甘甜可口的甘霖。 随着细雨的冲刷,阵中愤怒嘶吼的怨魂渐渐安静下来,他们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渐渐变得完整鲜亮,身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 乐声未歇,雨仍旧在下。 雨水淋湿了桓宗的发梢,顺着他的下巴掉落在地,他眼也不眨地看着阵中的少女,长长的睫毛被水汽染得润泽起来。 “阿弥陀佛。”法檀缓缓睁 开眼,“好一曲安魂往生调,老衲已经多年未曾听过如此美好的曲调了。” “师父,这是……安魂往生曲?”弟子玄悟道,“这位箜篌姑娘,不过是心动期修为,怎能弹奏如此强大的曲子?” “仁爱不分老幼,自然也不分修为。”法檀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此女若入我佛门,悟性远高于尔等,可惜……” 一曲停,箜篌拨弦的手指已经血迹斑斑,她睁开眼,看到阵中的冤魂们化作光点朝往生路上飞去。 94.代价 怨魂们受到超度,化作白光飞出纳魂阵,箜篌靠着凤首勉励维持着坐姿,耳朵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视力模糊得只能看到朦胧的虚影,全身上下无处不疼,只要合上眼睛,她就能睡过去。 恍惚间,一个温婉的女子从无数怨魂中走出,她朝箜篌遥遥一拜,嘴里说了什么,但是箜篌听不清,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口型,这个女子对她笑了笑,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这个女子过后,无数的怨魂向她行礼,有莽夫农妇,也有文雅书生,优雅秀丽的千金,箜篌揉了揉眼睛,只恨自己现在的视线太过模糊。 一个仅有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跑到她面前,懵懂的双眼中,还不懂生死是什么,就已经成了一缕亡魂。箜篌咳嗽几声,把口中腥甜的血咽下,她怕吓到这个孩子。 小孩朝她张开了双臂,箜篌弯腰抱起了她,放在了自己膝盖上。她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索性就这么坐在泥坑里,还能省些力气。 她听到了孩子的声音,这个孩子在笑,大大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是单纯的开心。 箜篌看着她一点点在自己怀中消失,化作流光飞走,抬头看着细雨绵绵的天空:“愿来世,不遇疾苦,安平一生。” 身上的法袍早已经破烂不堪,染上了泥水,箜篌强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耳朵里、口鼻处,都痒得难受,她想伸手揉了揉痒得难受的鼻子,发现自己满手血污,只好放弃。 好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浑身都在疼痛的箜篌动作迟缓地回头,看到桓宗奔向自己,俊美无瑕的脸上满是惊恐,她疑惑的皱眉,桓宗这是怎么了,这个阵不是已经破解了么? 她想说话,但是张开嘴,便吐出几口血来。她的胃里仿佛装满了血似的,怎么都吐不完,她捂住嘴,视线越来越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箜篌!”人在最惊恐的时候,会忘记自己很多能力,仅仅能维持与生俱来的本能。桓宗忘了自己是修士,忘了一切,他狼狈地跑到箜篌身边,伸手抱住晕倒的箜篌。 箜篌的鼻子、耳朵、甚至眼角都在流血,桓宗抱着箜篌的手在剧烈颤抖,全身的灵气毫不保留的输入箜篌的身体。 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污浊的泥水浸透了他的锦鞋,总是不染纤尘的他,却再也无法估计这些,他所有的注意力,只有怀中的人。 “ 醒醒,箜篌,醒醒。”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瓶元气丹,抖着手喂到箜篌嘴边,一大半药还没到箜篌嘴里,就已经被他抖到了泥水中。 元气丹并不是入口即化的东西,桓宗把药含进嘴里,弯腰渡到了箜篌嘴里。 “阿弥陀佛。”从云头下来的法檀看到这一幕,不避也不再继续上前,转头对林斛道,“林施主,老衲懂些浅薄的医理。” 雨幕中怀抱少女的男人,没有哭泣,没有吵闹,却让人感受到了他的恐慌与悲伤。法檀是佛修,是不懂男女情爱的佛修,但是他却看过很多男女情爱,生死别离。 他想,或许近百年内,是不能说动这两人加入佛门了。 两粒元气丹进入箜篌腹中,并没有起任何反应,桓宗把手探到她的命脉,准备继续往她体内输入灵气。 “公子。”林斛走到他身边,撑伞替他与箜篌遮住天上飘下来的雨:“你先不要急,我们先请法檀大师替箜篌姑娘看看。” 桓宗眨了眨眼,眼睫毛上的雨水落下,他拦腰打横抱起箜篌,不管她此刻身上有多脏污,他都毫不在乎。脚尖一点,桓宗飞身来到法檀面前:“大师……” 法檀不用他多言,便伸手为箜篌把脉。他身后的弟子们看到箜篌此刻的模样,都有些动容。 五窍流血,十根指头血肉模糊,几可见骨。身上的细小伤口更是多不胜数,几乎没有一处好地儿。初见时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此刻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佛主曾舍身喂鹰,这位箜篌姑娘舍身救百姓,这是大仁亦是大义,难怪师父说,她比他们更有佛性。 法檀叹口气,收回手道:“箜篌姑娘灵气使用过度,又受到纳魂阵中煞气的攻击,内腹受到严重的损伤。若是其他人,怕是……” 以心动期的修为,超度这么多的怨魂,无疑是以命相搏。巧就巧在箜篌姑娘本就是此界之人,身上还有着此界百姓的信仰之力。这种信仰对于修士而言,几乎毫无用处,但是在此刻、此地,信仰却成了箜篌的保命符。 佛家讲究因果,此界百姓与箜篌姑娘之间的因,结下了一份善果。 “不必担心,箜篌姑娘并无性命之忧。”法檀见桓宗怔怔地盯着箜篌出神,“只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让箜篌姑娘修养几日。只是她现在经脉紊乱,暂时不能经历两界跨度……” “诸位仙人,菩萨。”当地刺史鼓起勇气走过来,“小人的住处已经收拾干 净,请仙人到鄙处歇息。”他担忧的看着桓宗怀中的箜篌,但是当着这么多仙人的面,他不敢多看。 刚才他们虽然看不懂箜篌公主做了什么,但是在她弹了那首曲子让天开始下雨后,那些已经染病的百姓开始渐渐好转,他们就知道,是箜篌公主救了他们。 然而在看到公主浑身浴血被仙人抱出来以后,他们开始明白,就算是仙人,拯救凡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于他们而言,箜篌公主才是真正的“自己人”,看到其他仙人都很担心箜篌公主身体以后,他们才放心下来。 “不必。”桓宗拒绝刺史的邀请,“我知道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刺史心里不放心,强撑着勇气问:“不只是……” 桓宗没有理会他,腾空飞起,消失在空中。 刺史脸上忧色更重,那位仙人要把箜篌箜篌公主带去何处? “此地疫情已解,尔等好好重建家园。”林斛看向人群中,抱着襁褓的男童,“那两个孩子,与箜篌仙子有些旧缘,还请大人好好照顾他们长大。” “请仙人放心,待此地事了,小的便收他们为义子义女,好好照料。”刺史的妻儿都在这场疫情中死去,日后的生活,有对孩子可以照顾,也能慰藉余生了。 “如此便好。”林斛见刺史是个忠良之辈,对他的话也不怀疑,从怀中取出一盒金丸,一盒药材,“有劳。” “这怎么可以。”刺史看到整整一盒金子,推辞不受,“照顾这两个孩子,小的心甘情愿,又怎能收仙人的理。” “这是箜篌姑娘给两个晚辈的见面礼,请大人代为收下。” 刺史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法檀静静站在一边,等林斛交代好杂事以后,才道:“林施主,老衲先行告辞,明年宗门交流会时再见。” “这次之事,多谢大师出手相助。”林斛行了一个大礼,“待到佩城时,在下与公子再好好向您道谢。” “林施主客气,佛渡世人,此处百姓,贫僧自然也渡得。”法檀双手合十,念佛道,“此举虽是救他们,亦是在救我们自己。” 林斛回了一礼,再抬头时,清净寺的这些僧人,已经化作祥光飞远。 “陛下!陛下!”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跑到殿内,跪到景洪帝面前,“方才空中有神光闪烁,仙人们回来了。” “当真?”景洪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多日未 曾休息的脸上带着喜意道,“我这便去拜访。”说完这话,他便匆匆往后宫跑去。 跑到宫门外,景洪帝远远就看到皇后、太子等人皆在,只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站在外面。 “陛下。”皇后看到他,虚虚行了一礼,便道,“外面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我们进不去。” 景洪帝上前伸手摸了摸,虚空中真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把他们都拦住了。他又连摸了好几下,才收起惊叹的神情,“这恐怕就是仙家手段。” “父皇,仙人设下这道看不见的墙,想必是不想我们前去打扰,不如我们稍后再来?”太子虽然也担心东南边的疫情,但是却不敢惹得仙人不悦。 “吾儿此言有礼。”景洪帝退后两步,朝主殿方向行了一礼,“所有人都回去,安排宫奴守在此处,若仙人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尽力满足。” 等皇帝与太子离开,皇后担忧地看了眼紧闭的宫门,转身默默离去。 又过了五日,宫门仍旧未开,倒是东南边几城传来了加急件,说疫情已解,有人在天上看到了神光,这是神仙保佑云云。 景洪帝大笔一挥,写下了一封告万民书。 大意便是此事非他之功,而是箜篌仙子闻此界大难,便显了仙身救难。能够在诸多造反团体中脱颖而出,最终夺得帝位的景洪帝,想要吹捧一个人的时候,连前朝最擅长拍马屁的大臣,都要自愧不如。 这封告万民书里,写了箜篌仙子为了拯救百姓,如何打破仙凡有别,付出了多大代价,才赶走了祸害百姓的瘟神,让天下得到安宁云云。 林斛看到告万民书的内容以后,表情十分微妙,把内容抄了一份带回了宫里。 “我觉得,这个人间帝王,倒是擅于写话本的人才……” 桓宗看着在床上昏睡的箜篌,面无表情道:“你退下吧。” 95.他没骗你 箜篌已经昏迷了五日,身上的污泥与衣服早已被被桓宗用术法整理干净,脸颊苍白极了。他在床边坐了整整五日,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很多。 想着箜篌日后在修行上会有何等成就,他的身体若是不能恢复,又能陪箜篌多久。她说起过幼时对自由的渴望,他想带她去看尽几界风景。 他想了很多,唯独不敢想,她若是不愿…… 给箜篌盖被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他给箜篌的那条缎带,在她进入纳魂阵时,被她收了起来。是担心弄坏缎带,还是她已经知道,缎带里有他一缕神识,不愿意连累他? 血肉模糊的十指,在因他一日无数次涂药而痊愈,身上的伤也因为他喂入箜篌口中的灵药而愈合,可是昏迷的人还没有醒来。 伸手握住箜篌的手,桓宗再一次输入灵气,为她梳理经脉灵台。林斛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幕,退到了外面院子里。凡尘界的帝后与太子每日都会隔着门朝这边行礼,却从不打扰。 林斛想,这对凡尘界的帝后,比凌忧界的帝后,更像一国之主。 一只白鹤从天际划过,落到了院子里,它扬起长长的脖颈,朝屋子里鸣叫。 身后响起开门声,林斛回身望去,公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这是五日来,公子第一次离开箜篌姑娘身边。看到公子出现,白鹤仍旧没有停止鸣叫,跳到树枝上朝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叫声。 “这是找箜篌姑娘的?”林斛想,或许是找箜篌姑娘的人,发现传讯符不能用,猜到箜篌姑娘已经不在凌忧界,所以才派了仙鹤传讯。 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包灵米,还有几条灵鱼干,用盘子装起来放在地上。仙鹤看了看,跳下树吃了起来。 “箜篌还在睡觉,你等她几日可好?”桓宗看到仙鹤戴的脚环上,有云华门的标志,又取了几条灵鱼干放到盘子里。 仙鹤吃完灵米与灵鱼干,弯下脖子用嘴叼下挂在脖子上的收纳锦囊,把锦囊放在桓宗掌心,高鸣一声拍打着翅膀飞走。 锦囊流光闪烁,上有栖月两字。 “箜篌姑娘,是云华门栖月峰峰主的亲传关门弟子,难道是栖月峰有大事发生?”林斛皱眉,如若不然,何必让仙鹤穿过凡尘界送信? 桓宗握紧手中的锦囊,没有说话。 院门外,皇后与其他的宫人看着仙鹤飞来又飞走,心里暗暗震惊。难道是姬箜 篌在凡间待得太久,仙界要召她回去了? 迷迷糊糊间,箜篌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时而哭泣,时而哼着优美的曲调,只是这个曲调十分陌生,像是千百年前传来的声音。 她这是……被鬼入魂了? “魂断红烛泪未干,思君年年复年年,奈何桥头待君还……” “你是何人?”箜篌看着坐在荷池旁的华服女子,这里的建筑规制像是皇宫,但又不是她曾经住过的皇宫。 女子的哼唱戛然而止,她回头朝箜篌看去,露出一张美丽的脸。 箜篌无法形容这张脸有多美,大约倾国倾城也莫过于此了。这个女鬼身上有浓浓的怨气,她往后退了一步:“你是何人,为何入了我的梦来?” 女子幽幽叹息一声:“竟然只是一个什么风情都不懂的毛丫头。” 箜篌:“……” 她觉得这个女人比昭晗宗的那个绫波还要可恨一些。 “好在眉目尚有几分姿色。”女子站起身,“深宫寂寥,我已经几百年不曾与活人说过话了。这些后宫女人都太过愚钝,竟是无法感知到我的存在。” “人鬼殊途,你已不是俗世之人,本就不该打扰活人的安宁。”箜篌在旁边坐下,“宫中有龙气庇佑,她们自然感知不到你。” “你既然知道我是鬼,难道不怕我?”女鬼走路的姿势好看极了,像是除开的青莲,在风中轻轻摇曳,她靠近箜篌,声音飘忽,“难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箜篌轻笑出声,她修行的日子虽然不长,但还不至于惧怕一个女鬼。她伸手推开女鬼靠得太近的脸,“抱歉,我虽然喜欢美人,但却喜欢香香软软又有温度的美人。” 女鬼脸色沉了沉,咬牙冷哼:“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你刚才说我不该打扰活人的安宁,你当真以为,住在这个地方的人,能够得到安宁?” 她冷笑出声:“我在这个宫里待了很多年,眼看朝代变幻,帝位交迭,活在这里的人,到底都不曾得到安宁。” 箜篌想说,你何尝又得到安宁,若是得到了安宁,又何必执着在这个地方,一直不愿意离去? “小丫头,你这是什么眼神?”女鬼似乎猜到了箜篌眼神里未言的意思,柳眉倒竖,“我与这些后宫女人不一样,我的王从未收纳其他女人。当年的后宫,除了我便再无其他妃嫔。什么端庄贤惠、大气仁德,都与我无干。大臣们骂我 是祸国妖妃,天下女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可那又能如何,我的王就是看不上其他女人。” 提起往日的荣光,女鬼语气里有些自得:“像你这种后宫女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不是后宫的女人。”箜篌摊开手掌,变出一壶茶,两只茶杯,给自己与女鬼倒了一杯茶,“我是从这个皇宫里走出去的人。 女鬼愣住,她推开箜篌递给她的茶杯,“你骗我!” 箜篌笑:“若我是这个宫里的人,你又怎能入得我的梦?” 女鬼沉默下来,良久以后,她望着天上的皎月,安静下来。清风吹起她的发梢,也吹起了几分愁绪。 箜篌静静看着这一幕,这真的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愤怒的时候美,哀伤的时候亦很美,即使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也美得让女人都忍不住侧目。 “我的王,答应与我生同衾,死同穴,我们约好黄泉路上一起走,我答应了他。”女鬼眼眶中落下一行血泪,“我等了他很久很久,黄泉路上的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他没有出现。墓穴中没有他,王宫里没有他。我眼看着属于他的王朝覆灭,眼看着我们曾经住过的王宫被烧毁,被重建,他仍旧没有出现。” “他骗了我!”女鬼身上的怨气大作,天空中的皎月变成了血红,“他骗了我!” 看着面目扭曲,丑陋不堪的女鬼,箜篌飞身在她头顶一点,定住她几欲发狂的身体。这是一个在等待中失去了理智的女鬼,或许再过不久,她会丢失最后一缕理智,成为无数恶鬼中的一员,最终被鬼差带走,成为厉鬼河中互相厮杀吞吃的怪物。 “他没有骗你。”箜篌用灵力帮助女鬼恢复原貌,等她一点点恢复理智以后,才道,“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千八百年前,西凤朝帝王桑羽与他王后的故事。” “桑羽王与王后夫妻情深,他的王后病逝以后,桑羽王伤心不已,四处求神,取得一种死回生的药方。从那以后,桑羽王日日以心头血灌溉药引,终于以帝王之雪,培育出一株能够起死回生的苍玉耳。可是人的生死早有定数,桑羽王此举违背了天道,于是遭受了天谴。他的发妻并没有活过来,而他也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你就是桑羽王的王后吧。”箜篌心里有些难受,她甚至不敢去看女鬼的表情,“他并不是想要骗你,只是不能再来赴约了。” 女鬼怔怔地看着她:“你骗我……” “不要再等他了, 他不能来了。”有些故事的真相很残忍,可是箜篌却觉得,宁可让这位王后知道残忍的真相,也不想让她以为,她与帝王的爱情是以欺骗为结尾。 这对桑羽王不公平,对王后也不公平,对这段流传了一千八百年的故事不公平。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女鬼连连摇头,“我的王,英明神武爱护百姓,他是世上最好的王,他不会身死魂消的,你在骗我。” 她身上的怨气开始消散,双目流血,刹那间青丝变白发:“我的王说过,会为我种满山的红花,生生世世不相离,他说过的……” 说完这句,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宫外飞去。箜篌犹豫片刻,跟着她飞了出去。不知飞了多远,她看到女鬼在一座荒山上停了下来,这座山十分偏僻,无人居住,但是山脚却开遍了红艳艳的花朵。 箜篌从未听过这样的哭声,似孤雁悲鸣,似杜鹃啼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的心间,酸涩难言。 爱情,当真是如此神奇的东西?它能让帝王逆天而行,魂消魄散?能让举世皆知的美人,在寂寞的深宫中等了一年又一年,只为了她与帝王的一句承诺? 这么可怕的东西,为何还有人如此甘之如饴? 东方升起一起亮光,女鬼停止哭泣,她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天快亮了。”摘了一朵红花,别在鬓边,女鬼转头看箜篌,“好看么?” 箜篌重重的点头。 “我的王也这么说,他说我比花还要美。”她站起身,带着箜篌来到一个隐蔽的石门前,“多谢你给我讲的故事。” 石门打开,里面是一座地底宫殿,里面装满了绫罗绸缎,珠玉珍宝,还有各种陶俑。女鬼带着箜篌走了很久,最后在一个石门停下,石门上雕刻着提灯开门的女子,女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像是活人般,站在门边迎接来人。 女鬼摸了摸石门上女子的脸,笑中带泪道:“他想我每天都等他回家,我该回去了。” “你……”箜篌伸手抓住她,她的手心冰凉,没有丝毫的温度。 “我的王会回来的,对吗?”她扭头笑看箜篌。 箜篌想起有关桑羽王的那段历史,史书上记载,桑羽王死后,由他的弟弟继承王位。新王登基以后,并没有让桑羽王与深爱的王后合葬,而是把桑羽王葬入了皇陵中。近千年来,西凤朝历任皇帝的皇陵多次遭到盗墓贼的骚扰,但并未找到真穴。 “会。”箜篌点头道,“一定会的。” 她会帮她找到桑羽王的尸骨,让他们夫妻二人,葬在一起。 “谢谢。”雕刻女子的石门打开,里面放着两樽玉棺,一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樽里躺着一个女子,尽管一千八百年过去,女子的尸骨仍旧完好无损,仿佛活着一般。 “我该睡了。”女鬼坐到玉棺上,从女尸枕头下拿出一个盒子,“这个,你带走吧。想到王为它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就无法让它安睡在我枕边。” 盒子移走后,玉棺中的女尸瞬间化为灰土,只剩下一套华丽金丝玉缕衣躺在棺中。 看着自己的尸首化为灰土,女鬼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把玉盒塞入箜篌手中:“我有名字,叫青萝。” 说完这句话,她仰头倒入棺木中,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天地间。 箜篌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喉咙里哽得难受,把渗出眼角的泪擦干,帮青萝盖好了棺盖。擦干净了上面的尘土。 嗓子有些沙哑,她道:“我去帮你找到你的王。” 合上石门,箜篌看着东边升起的朝阳,灿烂的红花,比天上的晨曦还要红,还要艳丽。 皇宫中,桓宗忽然伸手去探箜篌的命脉。 魂魄离体? 他猛地站起身:“林斛!” 好好的,怎么会魂魄离体? 96.合葬 “公子?”林斛推门进来,见桓宗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慌乱之色,心中大感不妙,他跟在公子身边几百年,很少见公子慌乱失措的模样。 “箜篌的魂魄离体了。”桓宗从收纳戒中取出一盏招魂灯,“你为我护法。” 林斛大步走到床边一探,果然出现了离魂的症状,可是箜篌姑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难道是有人施法作乱?他不由得想到摆出万骨枯阵的邪修界阵法师,但此时此刻,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转头见公子竟然用心头血点燃了招魂灯,他急道,“公子,你……” 招魂灯亮起,整座屋子升起朦胧的雾气,桓宗掐出一个指诀:“阴阳双极,听我召令、魂归!” 窗户忽然打开,狂风卷起院外的树叶,桓宗头也不抬,挥手挡住袭来的大风,招魂灯纹丝未动。 “今日我不管是谁在此作恶,待事了,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抬掌关上窗户,桓宗伸手虚握,一只由灵力形成的铃铛汇于掌心,他轻轻一摇,便发出清脆的铃声。 “哪来的铃声?”正在帮景洪帝处理事务的太子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四周,这个铃声格外怪异,仿佛不似人间应有的声音。 景洪帝站起身,刚推开窗户外面就狂风大作,风刮过宫巷,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十分可怖。一片树叶打在景洪帝脸上,他退后两步,示意伺候的小黄门赶紧关窗。 “不要出去。”景洪帝沉思良久,“传令给禁卫军统领,护在箜篌仙子居住的宫殿前,若有可疑的生物靠近,一律不得入内。” “记住,是任何生物,不仅仅是人。”身为帝王,景洪帝对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有着敏锐的判断能力。 “父皇,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有些担心。 “是我们插不上手的事。”景洪帝想得比较多,他最担心的事情是,箜篌仙子为了帮助天下百姓,违背了天条,现在惩罚要来了。 “被发现了?”隐蔽黑暗的山洞中,阵法师看着石桌上已经破裂的陶俑,沉着脸把陶俑扔到一旁,冷哼了一声,拔下一根头发,缠在了陶俑的脖颈上。 “奇怪……”箜篌看着围在四周的迷雾,减缓飞行的速度,这股突然出现的浓雾来得蹊跷,仿佛有意拦住她的去路般。 她现在是灵体状态,很多随身携带的法器不能用,唯有与她心神合一的本命法器凤首,能够随心 召唤而出。她把凤首握在手中,一步步往前走。 长长的小道仿佛看不见尽头,箜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她眼前只看到这一条路,但是这条路就是正确的么? 箜篌停下脚步,干脆不再往前走,盘腿在原地坐了下来。有桓宗与林前辈守着她的身体,以他们的修为,肯定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与其四处乱闯,可能掉入更大的陷阱,不如老老实实就地等待。 闭上眼睛,仔细用神识感悟四周,她渐渐听到了水流声,鸟鸣声,还有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嘈杂的说话声。 她离城门应该不会太远,附近还有一条河。 洞穴中,阵法师发现缠绕在陶俑脖颈上的头发不再动了,皱眉:“竟然不上钩?” 一个修行不到十年的小修士,竟然如此厉害? 清净寺那些秃驴已经离开了此界,还有谁在帮她?阵法师掐指窥算,然而什么都算不出来,一切仿佛都被天机隐藏着。 “坏我大事,就不要想活着回去。”阵法师发了狠,咬破手指,在陶俑上画了一道符,“招四方恶鬼!” 无数张牙舞爪的厉鬼靠近箜篌,她睁开眼,紧皱眉头。昨天晚上,青箩王后入了她的梦,然后引她的魂到了王后墓,她便觉得有些奇怪,凡尘界的女鬼,应该不可能做到的。 现在被这些厉鬼拦路,箜篌终于明白,不是青箩王后厉害,而是有人动了手脚。她十指搭于凤首弦上,拨弦击退最靠近她的厉鬼们,厉声道:“若不退下,便让尔等魂飞魄散。” 厉鬼哪里理会这些,密密麻麻朝箜篌扑来,箜篌不再犹豫,抬手消灭大片鬼魂,杀出了一条血路出来。可是望着前路,她没有动。 四个方向,只有其中一个方向没有厉鬼拦路,这不是明着告诉她,这条路有问题? 想趁着她慌不择路时上当? 箜篌冷哼,她可是聪明又机智的少女,怎么会上这种当? 厉鬼对于箜篌来说,并不难对付,麻烦的是,厉鬼太多了,好像怎么都灭不完,消灭了一波,又会从地里爬出来一波。 叮叮叮。 铃铛声响起,箜篌回头,看到浓雾中飞出一道虚影,虚影手握宝剑,一剑扫平无数厉鬼,风姿卓然。尽管只是一缕连面容都看不清的虚影,但是箜篌第一眼就认出,这是桓宗的一道神识。 虚影仅仅挥出两剑,大片的厉鬼便在他的剑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虚影飞身来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凌空飞去。很快他们穿过了浓雾,繁华的京城就在脚下。牵着箜篌手的虚影渐渐消失,清脆的铃声却还在回响。 箜篌加快速度,飞进了金碧辉煌的皇宫,在她即将靠近宫门时,一条漆黑如墨,足有成人腿粗的大蛇拦住她的去路,她刚抬起凤首准备动手,忽然数道箭羽飞过,全部插在了黑蛇身上。 几个穿着盔甲的禁卫军拖起黑蛇就走,几个小黄门提着水桶过来,把地板冲洗得干干净净。 箜篌:“……” “都打起精神,连一只蟋蟀都不要放进去。”禁卫军统领高声道,“若是让这些畜生扰了箜篌仙子的清休,你们良心上过不过得去,你们能不能面对天下百姓?” “不能!”禁卫军们齐齐应声。 “知道这点就好。”为表自己的决心,禁卫军统领低头看了看,见一只爬得很快的蚂蚁经过,抬脚狠狠踩了下去,还用脚底碾了碾,“看到没,本大人连蚂蚁都不会放过。” “是!” 阵法师气得砸碎了桌上的陶俑,为什么就连他用蛊术养出来的蚂蚁,也无法靠近姬箜篌的身边?他深吸一口气,用神识给蚂蚁传递命令,却没有得到蚂蚁传回来的神识。 怎么回事,难道连蛊蚁都被发现了? 见势不妙,阵法师也不再耽搁,收起洞穴里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跑路。 能狠则狠,该逃则逃,这是做邪修的原则。 箜篌的灵体进入房间门,桓宗心有所感的抬头看向门口,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公子?”林斛见桓宗忽然看向门口,跟着抬头看去,只看到在风中微微摇晃的门。 林斛转身看床上的箜篌,双眼不敢移开半分。 箜篌吃力的睁开眼,她觉得自己眼皮重逾千斤,身上仿佛被压了一堆石头,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勉强让眼睛睁开一道缝,她张开嘴想说话:“黄……” 桓宗。 “别说话。”桓宗抖着手握住箜篌的手腕,把一瓶灵液喂到她口中,“你魂魄离体,身体会暂时有些难受。” 除了修为达到出窍期以上的修士,其他修士遇到元神出窍这种事,身体都会出现不舒服的症状。 箜篌把口中的灵液艰难咽下,朝桓宗眨 了眨眼。 “疫情已经解决,此界帝王派了大臣去疫区帮助当地百姓处理灾后事务,你不用担心。”桓宗猜出她想要问什么,“一切都好,唯一不好的只有你。” 箜篌察觉到自己掌心有东西,想到这有可能是青箩王后送给她的盒子,她吃力的扬起手,把盒子递到桓宗掌心,放心的睡了过去。 “箜篌,箜篌……”见箜篌又晕了过去,桓宗急切的握住她的手,往她体内输送灵气。 眼见公子行事乱了章法,林斛看不下去,开口提醒道:“公子,箜篌姑娘只是睡过去了。她刚经历了灵体出窍,能够安安稳稳睡一觉是好事。” 桓宗这才反应过来,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桓宗怔怔地看着箜篌出神。 “不知这个盒子从何而来?”林斛觉得奇怪,箜篌姑娘灵魂出窍,怎么多了一个奇怪的盒子?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个盒子上,蕴含着浓烈的灵气。 这可是凡尘界,怎么会有灵气如此充足的东西? 桓宗把盒子递给他,起身用湿帕子擦了擦箜篌的手与脸颊:“林斛,箜篌与此界尘缘已了,待她醒来,我们就回凌忧界。” “可是……”林斛表情有些犹豫,“我们还有一味药,需要在此界寻找……” “不用了。”桓宗道,“为了这几味虚无缥缈的药材,让箜篌跟着我东奔西走,卑躬屈膝,又有什么意义?” 林斛沉默片刻:“公子,我知道你不忍箜篌姑娘受累,甚至……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哪一日你没了,就会有别的人站在箜篌姑娘身边,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若真有那一日,有很好的人陪伴在她身边,我……”桓宗顿了顿,为箜篌压好被角,“我也能放心了。” “是啊,从此以后,其他的男人牵着她的手,日夜陪伴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游玩天下,最后再一起渡劫飞升,成为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桓宗扭头看林斛,林斛无奈摇头,“既然在意,就不要故作大方了。自己在意的人,交给谁能够放心?万一那个人欺负她,欺骗她,背叛她?而你又不在她身边,不能保护她,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你帮我……” “公子,你应该知道的。”林斛缓缓摇头,“当年我承诺守护在你身边,是因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你不在了,我会回归山林,再不问红尘。” “自己的 女人自己看,交给谁都不合适。”林斛似认真似开玩笑说了这么一句,顺手打开了桓宗递给她的盒子。 不打开则已,打开后把他吓了一大跳,这里面似玉似耳的东西,不就是……不就是……苍玉耳?箜篌姑娘灵体出窍的时候,究竟干什么去了,总不能是去挖别人的墓了? 林斛愣神许久,才道:“公子,你这辈子光做牛做马是不能够了,下辈子也跑不掉。” 桓宗把箜篌的手掌,甚至指缝每一处都擦得干干净净,没有理会林斛的话。 “箜篌姑娘,替你找到了苍玉耳。” “你说什么?”桓宗回过头看林斛,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斛把已经打开的盒子递到桓宗面前:“你看。” 桓宗握住箜篌的手,许久后道:“你说得对。” “为箜篌姑娘做牛做马这事儿?” “不,是下辈子还能为她做牛做马。”看着晶莹剔透的苍玉耳,桓宗把箜篌的手放回被子里,“这样很好。” 林斛:“……” 一个陷入情劫的剑修,不管说什么话都不能让他感到奇怪。 箜篌睡得十分香甜,整个世界安宁极了,她甚至不愿意醒来。睁开眼时,她看到了纱帐上绣的祥云。勉强坐起身,箜篌看到坐在几步开外打坐的桓宗。 她刚动了几下手,桓宗便从入定状态中醒来,睁开灿若星辰的双眼,与她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全身上下还有些僵硬,甚至连脑子似乎也跟着一起不太灵活,箜篌呆呆的看着桓宗,片刻后才道:“桓宗,我睡了多久?” “不久。”桓宗大步走到箜篌身边,伸手抓住了箜篌的手腕。 “桓宗?”箜篌对他突然的动作有些茫然不解。 “我给你探探脉。”桓宗的手往上移动了些许,把灵力输入箜篌体内。经脉已经平和,只是灵台中的灵气不足。 “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桓宗收起手,“你伤得很重,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康复。” 箜篌从床上坐起身,伸了伸有些僵硬的四肢:“桓宗,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桓宗见她面色苍白的样子,有心想要阻拦,但是见箜篌态度坚决,说不出阻拦的话来。只好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套裙衫,放到她手里,“换好衣服,我陪你出去。” 箜篌这才发现,她身上还穿 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法衣,只是身上清清爽爽,没有半点脏污的痕迹。是桓宗替她收拾的? “我在外面等你。”桓宗站起身,走到了门外。 箜篌很快换好了衣服,她手臂僵得厉害,所以给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没有上妆。桓宗进来的时候,箜篌还拿着眉黛在眉峰处比划,却下不了手。 “怎么了?”桓宗见箜篌神情有些沮丧。 “手臂不太听使唤,我画不好眉。”箜篌把眉黛石放回盒子中,神情有些失落。 “我帮你。”桓宗半蹲在她面前,神情温和,“好吗?” 箜篌十分怀疑,桓宗会在她脸上画出两条蚯蚓。但是面对桓宗如此温柔的表情,箜篌……箜篌没舍得拒绝。 别说只是有可能把她的眉毛化成蚯蚓,就算给她多画出两条眉毛,她也舍不得拒绝。 桓宗取了眉黛,微微前倾靠近箜篌的脸。箜篌屏住呼吸,眨眼看着这张离自己很近的脸。皮肤光洁无瑕,唇色有些淡,五官全都长得恰到好处,完美得近乎找不到任何缺点。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间,甚至能够感知到桓宗的呼吸。箜篌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便往后仰了仰。 “别动。”桓宗轻轻捧了她一下脸颊,声音里带着笑,“你的眉毛很漂亮,我不想毁掉它们原有的美。” 箜篌眨了眨眼,这下连脸都跟着红了。 事实证明,剑修的手很稳,不仅习得一手好剑法,还能画一对漂亮的柳叶眉。箜篌接过桓宗递来的镜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桓宗,你画眉的技术真好,以前给其他人画过?” “没有。”桓宗把眉黛收回盒子里,“你是第一个。” 箜篌捧有些发烫的脸,幸好今天没有搽粉,就算用手捧来捧去,也不用担心掉粉。 原来她是第一个让桓宗画眉的女孩子,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箜篌低落的心情,却因为这件事渐渐好转起来。 放下铜镜,她站起身道:“我们走吧。” “等等。”桓宗取出一件披风搭在箜篌身后,走到箜篌面前,半蹲了下去。 “桓宗?”箜篌看着桓宗弯下的腰,迷惑不解的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完美让人觉得他不会轻易的弯下脊梁。 “你现在四肢僵硬,灵气空虚,不宜用灵气。”桓宗笑,“我背你上飞行法宝。” 箜篌有些不好意思:“这会不会有些麻烦?” 桓宗失笑:“快上来。” 箜篌搓了搓手,扑到了桓宗背上。这个后背温暖,结实,充满了安全感。箜篌把手趴在桓宗肩膀上,小声道了谢。 桓宗背着她跳上飞剑,问:“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去取一具尸骨。”箜篌无意识间,伸手环住了桓宗的脖颈,想在他身上寻求几分温暖,借以驱走桑羽王与青箩王后爱情的悲伤,“我答应了一个人,让她与爱的人合葬。” “好。”桓宗没有问箜篌去哪里找尸骨,也没有问她什么时候答应了其他人。只是陪着她一起,找到了那具尸骨。 抱着装着尸骨的盒子,再次进入青箩王后的墓穴,箜篌把桑羽王的尸骨放在了青箩王后旁边的玉棺中。 合上棺,箜篌给两人上了一炷香。 生虽不同时,但死能同穴。 她退出墓室,挥手在墓地四周立下结界,引来新的泥土与石头,把所有的道路都封死,即使有盗墓贼来,也不能再打扰他们的安宁。 他们相隔了一千八百年才再度重逢,以后的没日没夜,就让他们安静的躺在一起,无关之人,永生不能再打扰。 随着墓室与山融为一体,箜篌看着满地的红花,转身对桓宗道:“桓宗,我们走吧。” 桓宗拦腰抱她坐到飞剑上:“好。” 风起,吹起无数红花的花瓣,下起了一场浪漫的花雨。 一千八百年前,桑羽王种下那丛红花时,肯定没有想到,那丛花会开得这么艳,会占据好几个山头。 时光是最美的东西,也是最残忍的东西。 “桓宗,违背天道的人,会彻彻底底魂消魄散么?” 桓宗看了眼脚下漫山遍野的红花:“不一定。若是此人生前做过善事,身带功德,或许上天会留他一缕魂魄,经过天地温养,终有再度结魄的一日。” “那样……也挺好的。”箜篌笑了笑,“至少,还有希望在。” “对了,前几日你的宗门传了信来。”桓宗把一封未拆的信交到箜篌手里,“别误了要事。” 箜篌拆开信封,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桓宗,我大师兄前些日子结婴成功,已经是元婴修士了。”箜篌把信反复看了两遍,“半月后,宗门要给大师兄举办 结婴大典,我要给大师兄准备礼物。” 桓宗怔住,栖月峰大弟子的结婴大典,箜篌要回宗门了么? “桓宗,我们一起回雍城吧。”箜篌双眼亮极了,“我带你尝遍雍城所有的美食。” 桓宗想说,身为琉光宗弟子,他没有接到邀请便擅自上门拜访,那不合适。 “好。” 箜篌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必须要把她送回云华门,才能放心。 97.不生气 “宫门开了!” 守在宫门外好几日的禁卫军与宫仆见到宫门大开,纷纷退至两边,恭迎仙人出来。 走出殿门,箜篌见众人守在门外:“诸位近日辛苦了。” 众人没有想到箜篌仙子竟然会主动跟他们说话,情绪激动地摇头,“仙子您太客气了。” 记住今天这个好日子,他们一定要把这件事记进族谱中,这足够后人吹几百年了。 箜篌身着华丽流仙裙,发髻也特意梳过,今日要离开此界,她自然是风风光光的来,也要风风光光的离开。路过禁卫军时,箜篌停下脚步,对禁卫军统领道:“多谢大人与诸位禁卫军兄弟,帮我驱走虫蚊蚁兽。” “仙子为天下百姓付出良多,小的们能为仙子做的事却是微末。”禁卫军统领受宠若惊,他没想到箜篌仙子一直待在屋子里,竟然也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能为仙子效劳,是我等的荣幸。” 箜篌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我见你们里面,有三人身带暗疾,可是往日受过伤?” 禁卫军统领暗惊,这次能为箜篌仙子效劳的兄弟,都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陛下登基十年,遇到过好几次暗杀,禁卫军里有人送命,有人受伤,已经是常事,没想到箜篌仙子竟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箜篌挥袖带起三道灵气,疏通了三位禁卫军堵塞的经脉,笑着道:“我来凡尘界已经有些时日,今日该回去了。” “仙子……”禁卫军统领没有料到箜篌会突然提出离开,他哑然许久,不知道自己该出言挽留,还是尊重仙人的意见,恭送她离开。他偷偷看了眼箜篌仙子身后两位仙人,一位像是出鞘的寒剑,让人不敢多看。一位像是山中猛虎,让人不敢有半分不敬的心思。 “请留步。”景洪帝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皇后、太子以及六部大臣。姬家皇朝覆灭以后,箜篌虽然做了将近四年的傀儡公主,但是与景洪帝的交流并不多。 她与这位帝王,可能称得上是熟悉的陌生人。 “多谢仙子不计前嫌,救下天下百姓。”景洪帝整了整衣袍,朝箜篌深深一揖,然后掀起衣袍,朝箜篌跪了下去。他还记得,当年他夺得天下以后,曾让箜篌这样跪过。那时候他觉得姬家人罪孽深重,不仅应该跪他,更应该跪天下百姓。 但是如今箜篌救下了天下万万百姓,就算他身为帝王之尊,跪箜篌也是跪得的。 “陛下无需如此。”箜篌抬手让景洪帝站起身,并没有让他双膝碰触到地面:“我救天下百姓,因为我们老姬家欠百姓的,而我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陷入痛苦之中。待我离开此界后,陛下也不要因为我特意厚待姬家其他人。江山社稷民为重,万望陛下与太子不要忘记,当日你们推翻姬家皇朝时的初心。” 景洪再次作揖:“我记下了。” “如今我尘缘已了,不能再轻易到凡尘界。”箜篌扭头在这座豪华的宫殿看了看,记住了它的容貌,“愿天下百姓再不受战乱疫情之苦,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景洪帝看着眼前仙气袅袅的女子,忽然想,当年的姬废帝若是这般的心性与心胸,他定会做辅佐明君的贤臣,而不是引起天下大乱,夺得帝王尊位。 “今日一别,恐不会再有相见之时。诸位,保重。”箜篌笑着朝众人微微一福,笑弯的眉,灿若星辰的眼,让皇后有些恍惚,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偷偷坐在假山后啃点心的小女孩。 姬箜篌还是那个姬箜篌。 “恭送箜篌仙子。”皇后缓缓福身行礼,她看着少女与好友腾空而起,慢慢升入空中,最后在云雾中消失不见,才站直身体。 她知道,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姬箜篌了。 自此仙凡有别,永生再不复相见。 若是时光能够流转,她不会冷眼看着小女孩躲在假山后啃食点心,然后沉默离开。她想牵起她的手,给她丰盛的饭食,让她过上真正属于公主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不会重来。 犹如那些错过的时光,还有……皇后侧首,看着身边不再年轻英俊的帝王,还有她不再爱慕的男人。 “下面看不见了吧?”箜篌偷偷往云层下看。 “放心吧,看不见了。”林斛吹了一声口哨,飞天马驮着马车从云层里飞出,他扭头看了眼仙气飘飘的箜篌,跳上了马车。 “看不见就好。”箜篌瞬间化为没有骨头的懒虫,扑腾到桓宗的飞剑上,就不想动了。她灵气损耗太过严重,加上灵魄回体时,又受到了邪修的算计,能够风风光光的从景洪帝面前飞走,已经把她体内的灵气用得差不多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林斛小弧度摇头,他是在看不明白这些年轻人,路都快走不动了,还有闲心去顾忌门面子功夫。 刚嘀咕完这一句,他就看到公子朝他这边瞪了一眼 ,他默默闭上了嘴。 怎么就忘了,自家公子还患上了极其护短的毛病,惹不得。 “趴在剑上也不舒服。”桓宗弯腰抱起趴在剑上上的箜篌,飞身跳到马车上,把她放进车厢的软垫上:“难受就睡一会儿,等到了凌忧界,修炼两日或许能够缓解些许。” 箜篌打个哈欠,把毯子往身上一裹:“等我们回去,先双修一下,效果会比较好。” “好。”见她把自己裹成了一条虫子,桓宗找了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安心睡吧。” 凌忧界与外界相通的界口,并不会固定把人传到某个地方,而是选择性降落在凌忧界五个地方。这几个出入口,分别在雍城外郊、佩城外郊、茶花山、冰雪湖、百花谷五个地方。所以常年四季,都会有修士在这五个地方摆摊买东西,都是卖些修真界的稀奇玩意儿,价格奇贵无比。 一盒点心有可能卖出两灵石,一块手帕能卖出十灵石。 箜篌不知道出界口是不固定的,她刚从凡尘界来凌忧界时,就直接被传送到了雍城近郊。 等她被马车外的叫卖声吵醒,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发现外面贩卖东西的小贩口音有些不对时,还以为这个小贩是外地来的。 “仙子买朵珠花吧,我这个珠花上加持了符纹,到了晚上可以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箜篌:“……” 又不是灯笼,大晚上的干嘛要戴这种珠花在头上? 探出头往外看了好几眼,箜篌有些犹豫道:“这里……好像不是雍城外面?” “这里是茶花山附近,不过离雍城并不远,赶过去只需要两三日的时间。”林斛道,“箜篌姑娘,你可有什么想买的?” 箜篌默默摇头,她把脑袋缩回马车里,转头对桓宗道:“桓宗,我们双修吧。” “不用些东西?”桓宗问。 “不了。”箜篌道,“还有两三天就到雍城了,若是被师父他们发现我受了内伤,恐怕要把我关在洞府里好几年都不让出门,还是早点双修好。” “好。” 桓宗点燃了一支凝神香,在箜篌身边坐下,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外面已经黑了下来,箜篌正歪着头看他。 “怎么了?”桓宗有些不自在的避开箜篌的视线,他不敢让箜篌发现她的心思。想到自己三百多岁的年龄,却对 十七岁的小姑娘生了那种心思,桓宗便觉得自己内心藏着一块移不开的丑陋之地。 “没事。”箜篌不好意思跟桓宗说,就是看他好看,她低下头,“林前辈说,今夜我们可以先在城内歇一晚上,明早再继续赶路。” 桓宗想到箜篌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好,到客栈以后,你还能好好泡个热水澡。” “那倒是……”箜篌心有戚戚焉,她这几天全靠着清洁术度日,都快忘记泡热水澡是什么感觉了。她掀起帘子,对赶车的林斛道,“林前辈,桓宗决定先去客栈歇一晚上。” “好。”林斛用鞭子在马儿身上轻轻抽了一下,马儿鸣叫一声,在黑暗中飞翔得更快了。 “在吉祥阁见到大师兄时,他还是金丹期的修为,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破了心境,一跃成为了元婴老祖。”提到大师兄,箜篌眼神有些亮,“听青元师叔说,当年他看重了大师兄的资质,想收他为徒。哪知被我师兄抢了先,此事已经过去了两三百年,青元师叔仍旧不能释怀。” 常听到师门里的长辈说,大师兄很有修行的天赋,在她拜入师门前,大师兄与勿川师兄是整个宗门年轻一辈中,最有潜力弟子。 “金丹期与元婴期虽然只相隔一个境界,但却是天与地的差别。碎丹成婴,需要的不仅仅是修为,更重要的是心境。成易道友勘破心中魔障,一跃进入元婴境,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有资质又能吃苦的修士,修行至金丹期,是百里挑一的难事。可想从金丹期进入元婴期,那就是万分之一,甚至是十万分之一的几率。 除开那些靠着丹药堆砌而成的伪元婴,整个凌忧界,修为至元婴境界的修士,数量十分有限。成易能够在差一点才满三百岁的年龄里修得元婴,不仅是云华门的喜事,也是整个凌忧界的好事。 唯有高修为的年轻修士越来越多,整个修真界才能看到更多的希望。 进城以后,林斛找了一家最好的客栈停下。三人走进客栈,就听到一些修士正在高谈阔论。 “云华门近几年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先是收了一个五灵根天才弟子,又出了一个三百岁不到的元婴弟子。其他门派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靠的是拼,只有他们云华门靠的是运。” 有人笑着附和,也有人觉得这话说得过了:“云华门这些年来,何曾少过厉害的人物?不说已经仙逝的长辈,只说秋霜、谷雨、暑九三位长老,放眼整个凌忧界,谁敢不给他 们颜面?就连他们的门主以及栖月峰的峰主都是出窍期的修为。一个人修为高,靠的是运,这么多人难道还是运气?” “这话说得有道理,只有你们才会觉得云华门弟子懒散好欺负。你们好好回忆一下,十大宗门的弟子,有几个在外面说过云华门一句不是?咱们这些小宗门,遇到大事只会看热闹,那些大宗门弟子看事情可比我们看得明白,他们对云华门的态度,就足以证明一切。” 能够排入十大宗门的宗派,有哪个是简单的?不能因为云华门的弟子行事与其他大宗门弟子不同,平日也不在意别人说了什么,就当真以为人家实力最弱。行事偶尔掉链子,还能传承上千年的门派,才是最可怕的。 “云华门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们上下齐心,不过这事儿过后,平静恐怕要被打破了。”一个清须修士摇头晃脑,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此话从何说起?” “一看就是胡说八道。” 等大家七嘴八舌说得差不多了,清须修士才笑眯眯道:“据传当年云华门的门主之位,差一点就传给栖月峰的峰主忘通。但后来不知为何,门主的位置却被珩彦夺了去。这些年他们师兄弟虽然看似平静无波,但是忘通的大弟子已是元婴修为,珩彦的大弟子,也就是云华门掌派大弟子勿川的修为,却未修至元婴境界。二人日后相处,会不会尴尬?还有那个五灵根弟子,好像也是拜入了栖月峰。出尽风头的弟子,全都是忘通的弟子,又岂能不发生矛盾?” 众人听了这话,深以为然。宗门之间,宗主的弟子与峰主的弟子之间,多多少少会一争长短。更何况勿川还是掌派大师兄,修为还比不上分峰的弟子,就算他暂时没有别的心思,待下面的弟子闲言碎语说多了,也难免生出几分郁郁之意。 箜篌三人订好了房间,在楼下大厅的桌边坐下,点了几道热菜热汤。听着这些热心道友分析着云华门未来的局势,箜篌觉得有些新奇。 当年门主之位,是差点就要传给她师父,可是师父死活不愿意,其他师伯师叔也找出各种理由推辞,珩彦师伯因为排行最长,实在推无可推,才不得不掌管整个宗门。 至于勿川大师兄会不会因为成易大师兄结婴而心生妒忌…… 箜篌回忆起她筑基成功后,勿川大师兄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宝藏。潜意识告诉她,勿川大师兄不仅不会嫉妒,恐怕还会克制不住威压稳重的模样,躲在屋子里偷偷笑。 “不用把他人的话放在心上。”桓宗见箜篌发呆,以为她介意其他人的话,“十大宗门的事,是很多修士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他人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当真。” “倒不是因为这个。”箜篌摇头,“我就是有些好奇,在这些人眼里,我们云华门究竟有多不靠谱。” 桓宗:“……” 林斛:“……” 一言难尽,仅凭三言两语是说不完的。 “哈,我看你就是混小宗门的命,操大宗门的心。说这么多,收到成易老祖结婴大典的邀请函了么?” 其他人闻言哄笑起来。 “活了近三百岁,才结婴有什么了不起。”被众人嘲笑的清须修士面上有些过不去,“琉光宗的仲玺真人不过比他大上些许,已是分神期修为。跟仲玺真人相比,这位成易老祖可差得远了。” “可不是么。”角落里一个眼角上挑,细眉红唇的女修道,“放眼整个修真界,谁能比得过仲玺真人?十几岁筑基,三十岁金丹,一百岁元婴,两百岁出窍,三百岁分神。这样厉害的男修,就算让奴家做他的妾侍也使得。只可惜这些剑修一个比一个无情,再漂亮的女人在他们眼里,都不如他们手中的剑。” “快别痴心妄想了,你们欢乐门的人,别说给十大宗门弟子做妾做面首,就算能让人家睡上一晚,便是你们福气了。” 被人这么说,女修也不生气,他们宗门本就讲究你情我愿,男欢女爱之事。阴阳交合,乃是极为正常的事,她从不觉得这是可耻的事。她抬头笑骂道:“便是睡不到他们,我们也看不上你。” “仙子瞧瞧我,可配得上给你暖床?” 酒足饭饱后,人多时凑在一块儿,若是扯上荤话,就像是竹筒倒豆子,停不下来了。 “别听。”桓宗伸出手,捂住箜篌的两耳:“不是正经话。” 桓宗的手温暖宽大,把箜篌整个脸都快蒙住了,她茫然的睁大眼,只看到桓宗的嘴在动,却不知道他说什么,她的听感被桓宗封印住了? 【我们上去吃饭。】 桓宗用传音术对箜篌道:【这里人太多,乌烟瘴气。】 箜篌点头,十分熟练的把手递给了桓宗,被桓宗握在了掌心。 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笑哈哈道:“你们快别说了,这位公子都被羞得带他的小美人躲屋子里去了。” “我们讲得说得 ,他们还听不得了。” “说不定人家是被我们讲得火气高涨,回房去……” 说这话的人,一句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灵气拍到了墙上。 桓宗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开玩笑开得失了分寸的修士,神情冷漠如寒潭。 其他人被他这个举动吓得噤若寒蝉,趴在墙上的人并没有受重伤,只是磕断了门牙,又摔破了嘴唇,满嘴流血。他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才从开玩笑的兴奋中清醒过来。 人们聚在一块七嘴八舌时,很容易受到气氛的影响,变得比平时胆大,做出某些不计后果的事出来。 这人磕断了一颗牙齿,才惊觉自己刚刚从鬼门关溜了一圈。 能在挥手间把他掀到墙上的人,也能在眨眼间杀了他。他该庆幸,这个神情冷漠的男修不是嗜杀之人,不然此刻他已经没机会从地上爬起来了。 “仙长息怒。”修士反应过来,嘴巴缺了一颗牙齿,让他说话有些漏风,“小的一时忘形,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桓宗冷冷收回视线,转头见箜篌正看着自己,眼底多了几分暖意。 “桓宗,耳朵听不见有些难受。”箜篌揉了揉耳朵,眨巴着眼睛看他,希望他把术法解除。 桓宗转身看了眼众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利刃出鞘。 看到众人的反应,桓宗收回目光,伸手在箜篌柔软的耳尖点了点,箜篌听力瞬间恢复,回头看向摔断牙齿的修士:“桓宗,他刚才说什么?” “他刚才出言辱骂我们。”桓宗语气平静道,“不过他现在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敢再骂人了。” “骂人不好,人多的场合,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箜篌想,这人骂的脏话一定很难听,不然以桓宗的性格,不会对这种炼气期的修士动手。 “是……”修士这是断了牙齿活血吞,“仙子所言甚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箜篌点头,抓住桓宗的袖子摇了摇:“桓宗,我们回房间。” 修士捂着嘴暗骂,都手牵手一起回房间了,还不让人说,分明就是故作清高。 “我真是好多年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了。”欢乐门的女修抬头看清桓宗的脸,忍不住舔了舔唇角,“若是这样的男人愿意陪我一夜,我真是连心肝儿都舍得掏给他看。” 箜篌脚下一顿 ,转头看向说话的女修。 细眉,丹凤吊角眼,薄唇,虽不能美得让人失魂落魄,但别有一番风味。她皱了皱眉,又回头看了看桓宗,拉着他大步往楼上走。 “郎君,可愿意与奴家一起探讨天地阴阳?奴家愿以上品法器为赠。”欢乐门女修站起身,语气沙哑中带着几分魅惑,“以往都是男人捧着东西求我陪他,但是为了你,我愿意改变原则。” 男人喜欢好看的女人,女人也喜欢好看的男人。女修想,遇到如此极品的男人,能多看上几眼,也是好的。 其他男修闻言,对桓宗充满了嫉妒,却不敢开口。他们怕自己的牙齿,也被对方抬手摔断。 欢乐门的功法,讲究阴阳调和,不仅对他们自己有益,对与他们同乐的人,也有不少好处。他们还有个行事原则,那就是不能碰已经举办过结道大典的男女。若有违反此规的弟子,就废除功法,逐出师门。 所以尽管欢乐门在男女之事上十分不羁,也没有人觉得他们就是邪魔歪道。 “做人还是要讲原则。”箜篌想也不想,转头看向女修,绷着脸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女修笑:“为了好看的男人,原则这种东西,不要也没有关系。”她向桓宗抛了一个媚眼,“郎君,你可看出我对你的一片心意?” 箜篌深深一口气,提醒自己,这是个美人,是个风韵十足的美人,不生气。 桓宗握住箜篌的手,神情淡淡,对女修的话毫无反应,仿佛女修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 女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太尴尬了。 剑修果然如传言般寡淡无趣,白瞎了一张好脸。 她略一挑眉,看到到桓宗与箜篌交握在一起的手,瞬间从美色中惊醒。刚才只想到到这个男人有多美味,竟是忘了这一茬,她差点犯了宗门大忌。 女修赶紧朝箜篌行礼,恢复正经的语气:“对不住,方才一时忘形,行事无状,犯下了错误。多有得罪,请姑娘见谅。” 方才她见这位姑娘年岁不大,以为她是剑修的师妹,其他人起哄笑闹时,她便没有参与。现在在看,就发现了其中种种不对。 哪有师兄妹手牵手走路的? 还有那个剑修,他确实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小姑娘身上了。 箜篌 没料到女修说改口就改口,心情十分复杂,她调戏了桓宗,却向她道歉,这里面是不是有哪里存在问题? “方才没有注意到二位是恋人,是在下不对。” “啊?”箜篌茫然的瞪大眼睛。 恋人? 她与桓宗?! 98.收一收 箜篌第一次听到这种荒谬可笑的说法,她扭头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欢乐门女修,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她耳朵边不停的敲锣打鼓,乱哄哄吵作一团。 女修见箜篌不说话,以为她还在介意自己刚才的话,便道:“这位道友与姑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在下方才看走了眼。” 刚才她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位小姑娘年岁虽小,但修为与她已经不相上下。有这等天分的修士,绝对不是小门小派的弟子。 再好看的男人,都不值得她为了他得罪大宗门弟子。 箜篌摆了摆手,对方这种没谱的话,她怕自己再听下去,就真的要当着众多人的面脸红了。 她转身看桓宗,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牵着他袖子的手,食指中指慢慢的,慢慢的松开…… 注意到她这个举动,桓宗眼神微黯。 然而就在下一刻,箜篌又拽住了他的袖子。 “桓宗,我们走。”箜篌脸颊粉扑扑的,带着少女独有的天真与鲜活。 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反正她跟桓宗在一起很开心,这样相处的方式也很舒服。若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开始改变态度,那才是委屈自己。 师父说了,人生本是一场漫长的修行,若因为外人的目光,才委屈自己,委屈身边的人,就算修得长生也没有意义。 女修听到“桓宗”二字,心头微动,据说琉光宗的桓宗真人与云华门箜篌仙子携手在外游历,还帮助过不少的人。 桓宗真人虽是琉光宗的人,但是以往从未听说过他的大名,所以没有外人见过他的真容。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完美,完美得她毫不犹豫就认定他是琉光宗的桓宗真人。 原来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竟有这份情分在。想到方才那么多人,当着他们说琉光宗与云华门的闲话,她就觉得面上有些尴尬。偷偷摸摸说几句坊间流传的事情,那叫凑热闹。可是面对当事人,肆无忌惮说人家宗门如何如何,就有些自找麻烦了。 幸好这二位心胸开阔,听到了这些也没有发作,只是有人说了一些下流言语后,才惹得桓宗真人沉下了脸。 “二位可是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 “不是,你认错人了。”箜篌不想惹麻烦,直接摇头道,“我们只是路过。” 女修:“……” “哈。”楼下众人里,有人笑了一声,“看到姿色不错的人,就以为是大宗门弟子,难不成大宗门收弟子,全看一张脸?” 女修想,是谁胆子这么大,见过这位公子出手,还敢开口多话? 她回过头看去,见门外走进四名男女,他们身上穿着统一样式的袍子,袍子上皆绣着凤纹,她顿时不敢多言。放眼整个修真界,会在弟子袍上绣凤纹的宗门,除了九凤门便不再作他想。 九凤门势力极大,与昭晗宗齐名,门下的弟子各个心高气傲,非常看重宗门的名声。他们这些人敢偷偷拿云华门当茶余饭后的话题,却不太敢拿九凤门说事。 当年有人说九凤门不好,被一个九凤门弟子追在后面跑了几个城,最后追上狠揍了一顿才作罢。最可怕的是,这个宗门的人毛病还不止一点,平时说话做事十分讲究,对维护十大宗门荣耀这种事,义不容辞。 喜欢维护自家荣耀那叫人之常情,也不知道其他九个宗门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也容不得其他人说闲话。 “桓宗真人乃琉光宗高徒,箜篌仙子是云华门的天才弟子,怎会黏黏糊糊儿女情长?”四位九凤门弟子走到空桌边坐下,开口说话的弟子,在四人中年龄最小。为首的女子腰细腿长,面色十分冷漠,仿佛对外界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她并不像修真界大多女修那般,穿漂亮裙子,梳精致的发髻,打扮得十分利落,一头青丝用玉冠束起,打眼看去,倒像是个男修。只是她面容极为秀丽,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不会因为她做男人打扮,就错认她的性别。 听到师弟说到“黏黏糊糊儿女情长”几个字,她抬头往箜篌与桓宗两人看了一眼,又淡漠的收回视线。琉光宗的剑修,怎么可能与云华门的女修以这么亲密的姿态出现在他人面前? 这两人,只怕是虚荣心过重的修士。只不过这两人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也没必要表态,让他们下不来台。 像这种美丽与帅气并存的女子,箜篌往日若能遇见,定会因她的容貌感到惊艳。可是今天被女修的话惊住,她心里记挂着桓宗这个大美男,其他小美人已经无暇多顾。 “各位仙长仙子,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刚才被摔断牙的修士捂着嘴道,“这二人仗着比我修为高,一言不合便动手打人……” “请离我远一点。”帅气与美丽并重的九凤门女修伸手盖在茶杯上,用平静无波的表情展示着自己的冷漠。 捂着嘴的男修被对方如此明显的嫌弃态度,刺激得脸颊发红,半晌才道:“早闻九凤门最是见不得修真界不平事,还请仙子做主。” 九凤门女修瞥了男修一眼,扭头看向站在楼梯上箜篌,虽然不喜欢这两人冒充大宗门弟子,但是两人眉清目秀,而且修为比这个男人高出不少,若真有心对付他,他现在哪还有机会开口说话? “有口角之争,可以去告当地城主府。”九凤门女修收回视线,“我九凤门虽见不得冤屈事,但你与冤屈有什么关系?”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九凤门女修瞥了眼偷笑的人,这人立马止住了笑意。 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中翻滚着看不见的尴尬。 “师姐,不知这次成易道友的结婴大典上,仲玺真人是否会现身?”师弟小声问凌月,“仲玺真人已经好多年不曾露面了,难道已经分神期大圆满,准备冲击化虚境修为? 听到“仲玺”二字,凌月皱了皱眉,当年她刚拜入九凤门时,就听同门提起一个叫仲玺的人,刚拜入宗门几年便已达筑基修为。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听到有关仲玺真人的事情。 这个别人家的弟子,不是结丹就是斩邪妖,再不就是找到某个秘境,好像天底下最耀眼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做全了。她还以为这两年又会传出仲玺晋入化虚境的消息,哪知道仲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再无新消息传出来,倒是昭晗宗的绫波与云华门的箜篌势头正劲。 九凤门与昭晗宗关系不太好,九凤门出了一个剑修女天才凌月,他们就出一个五灵根天才绫波,看似处处巧合,又让九凤门觉得他们处处在针对。 “不会。”凌月摇头,见楼梯上的那对男女已经相携离开,察觉自己对他们太过关注了,于是收回注意力,“仲玺此人十分冷漠,不重世事。他就像是一把无情的剑,剑又怎么会去因为别人修得元婴而出现? “哦。”师弟有些失落,他还想看看传说中的仲玺真人,究竟长什么样呢。 外面有人说仲玺真人貌丑,他对这种说法一直很怀疑,修为高,相貌好,才是天之骄子的标准啊。 箜篌与桓宗上了楼,桓宗见箜篌沉默不言,开口道:“箜篌,刚才的那些话……” “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箜篌道,“也不要因为他们的话影响我们之间的情分,那不划算。” 桓宗:“……” 他内心的担 忧与忐忑,全部在此刻化作了无言以对。 见桓宗不说话,箜篌揪着他的袖子摇了摇:“那什么,虽然我们被他们当做恋人,你可能吃亏了点,不过你不是在乎这些事的人吧?” 无所不能,修为高深,容貌出众,贴心又温柔的桓宗,与她在一起后,被人当成恋人,怎么想都是她占了大便宜。 “不在乎。”桓宗愣了片刻,唇角扬了起来,“就算天下人都误会,只好箜篌你不嫌弃,我都永远不会介意。” 看着桓宗脸上的笑,箜篌觉得自己脚有些飘,像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回到自己的房间,箜篌伸手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颊,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桓宗的脸好看么?好看。 桓宗的修为高么?深不可测。 桓宗的心性好么?好得不得了。 桓宗腿长,气质优雅,法宝灵石无数,出身名门,是风度翩翩的剑修真人,放眼整个修真界,恐怕也挑不出几个比桓宗更好的年轻男修了。 所以这么好一个男修,被人误会成她的恋人,是不是太吃亏了? 双手捂脸,箜篌在椅子上坐下,砰砰跺脚。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庸俗的女人,竟然真的开始设想,桓宗与她成为道侣会是什么样的景况。 咦。 桓宗把她当朋友,她却偷偷窥视他的美色,这种想法好堕落,好不要脸。 “公子……”林斛跟着桓宗回到房间里,语重心长道,“你且把心思收一收,我怕你能上云华山,转头就下不来了。” 桓宗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紧紧绷起了嘴角。 “箜篌姑娘不过十七岁,哪会懂得男女之情。”林斛劝道,“要不,咱们慢慢来?” “咱们?”桓宗皱眉。 “我的意思是说,你慢慢来,我在旁边帮你。”林斛立刻改口。 敲门声响起,林斛转身去开门。 箜篌手捧一堆东西,站在门外笑眯眯地看他:“林前辈,桓宗在么?” 99.好特别 林斛回头看公子,就看到自家公子换了一个坐姿,随意拿起一本书靠窗坐着,衣角上的折痕也已经消失不见。他往后退了一步:“箜篌姑娘,快请进。” 箜篌溜进屋,见桓宗再看书,小声问:“我打扰到你了么?”不过桓宗临窗看书的样子,真是看一百次都不腻。 “没有。”桓宗优雅的放下书,“来,过来坐。” 箜篌走到他身边坐下,用眼神偷偷打量桓宗,见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干咳一声:“我是来找你双修的。” “好。”桓宗抬头看了眼林斛,林斛很识趣的离开,还帮他们掩好了门。 见林斛走了,箜篌小声道:“桓宗,你们剑修里,有结道侣的么?” “两百年前,我们宗门有位长老与一位药修结成了道侣。”桓宗很认真的回想,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位愿意与他人结为道侣的修士,“两人感情极好,从未有过争吵。” 一个沉迷药道,一个沉迷剑道,想要吵起来也不容易。 整个琉光宗那么多剑修,就一个人找了道侣…… 箜篌敛了敛眉:“哦。” “怎么了?”桓宗看箜篌。 箜篌沉默摇头:“没什么。” 再抬头时,她仍旧笑容灿烂,“我们来双修吧。” “好。” 桓宗盘腿坐下,侧首看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箜篌,露出温柔的笑,闭上了眼。 修行讲究的是感悟天地,感悟内心,气场相合的两人,在一起能够获得更大的修行得益。箜篌生活的环境简单,与外人接触的时间并不多,这种懵懂纯洁的心态,反而更容易感受天地五行。 一夜过去,箜篌觉得自己灵台不再枯竭,就像是原本干得快裂开的瓶子里,终于在底部有了薄薄的一层水,虽然不算多,但聊胜于无。 桓宗比她醒得早,已经换了一身同样是白色,只是上面银暗纹有些许不同的衣服。见她醒来,桓宗把一瓶灵液递到她面前:“我出去叫林斛准备马车。” 接过犹带体温的玉瓶,箜篌给自己更衣洗漱,喝完灵液捏着瓶子出门时,刚好遇到九凤门四位修士。 “琉光宗与云华门近来常有来往,关系亲近了不少。真不知道他们这两个宗门,怎么就突然亲如一家了……” 说话的小师弟正在小声念叨, 抬头见到一个穿着束腰飞仙裙的漂亮女修睁着大眼睛看他,顿时有些脸红。身为男修,在背后说其他宗门,还被年轻女修听到,总是会不好意思的。 见漂亮女修朝他微微颔首,小师弟连忙回了一礼,脸却是更红了。 凌月看了眼这个笑容灿烂的女修,这不是昨夜被误认为云华门弟子的女修? “诸位请。”箜篌往后面退了一步,请他们先走。 “仙子请。”小师弟忙道,“你先走。” 箜篌要下楼去找桓宗与林前辈,也不跟他们继续客气,福了福身,遍提起裙摆朝楼下走去。 小师弟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转头见师姐正盯着自己,顿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缩着脑袋不敢看凌月。 “敬元,身为剑修,心要静,气要和,看到漂亮小姑娘就走不动道,那不是修士,是登徒子。”凌月语气冷淡道,“回去以后,把心法背抄十遍,以便你平心静气,醉心于剑道。” 名为敬元的师弟白着脸道:“是。” “师姐,师弟刚拜入师门不到十年,心性还不够沉稳也很正常,你不要生气。”另外一位男弟子见小师弟白着脸不敢说话,有心缓解一下气氛,“回去后,我会督促他好好练剑。” “云华门的箜篌,才入门七年,已是心动期修为。”凌月对开口的师弟道,“你拜入师门近五十年,修为也不过是心动期。” 男弟子:“……” 早知道他就不开口了。 “师姐……”同行的女弟子小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启程吧。从这边儿到云华山,还有一天的路程呢。” 面对师妹,凌月的脸色好了些许。在师门里,她对师妹们总是要多两分耐心。她点了点头:“好。” 两位师弟松了口气,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箜篌走到楼下,在大厅里没有看到桓宗与前辈,往四周望了望,看到停在门外的马车,走出去一看,桓宗与林前辈站在马车旁,不知在说什么,桓宗的表情十分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箜篌走近,“桓宗,你的脸色好难看。” “没事。”桓宗转头看箜篌,“方才跟林斛商量给成易道友的贺仪,我们两人意见有些不统一。” “大师兄是剑修,你也是剑修,送礼不必太讲究。”箜篌没有说不用备 礼这种没有用处的建议,她跳上马车,“随便塞一件法器就行。” “你说得是。”桓宗跟着上马车,放下帘子前,九凤门的四名弟子走了出来,表情都同样的冷漠,十分符合九凤门平日的行事风格。 敬元想偷偷看一眼,但是想到师姐那张严肃的脸,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直到马儿嘶吼鸣一声,驮着马车冲天而去时,才惊叹道:“竟然是飞天马,还是两匹。” 飞天马十分难捉,捉到了也很难驯服,驯服以后还需要常常喂食灵草灵露,是一种从头到脚都要烧灵石的马,修真界舍得用这种马儿拉马车的修士,少之又少。 “这么奢侈浮夸,一定不是剑修。”敬元发现凌月师姐又在看自己,收起眼底的羡慕,板着脸道,“我辈修行,最重要的就是轻外物,重自身,万不可学着奢靡享受。” 凌月:“你身上的这块防御玉佩,价值五千灵石,换下来吧。” 敬元:“……” 怎么又说错了? “修士是要重于己心,但没让你艰苦朴素。”凌月跳上飞剑,“不要非左即右,非黑即白。” 九凤门弟子往前赶了一段路,时不时就要看到在云层中奔跑的两匹飞天马,敬元有些疑惑道:“师姐,这两人难道也是去云华门贺喜的?” 云华门年轻一辈的弟子里,最有名气的几位弟子就是勿川、成易、灵慧等,现在又多了一个五灵根天才弟子箜篌,算得上是后继有人。成易的结婴大典,办得甚为隆重,各大宗门也都很赏脸,派出了宗门长老、峰主或是掌派大弟子参加。 他们九凤门与云华门来往并不算多,都让凌月师姐这个掌派大弟子携礼来了,听说外面还有些宗门,还在费劲脑汁得到云华门的邀请函,就为了在这些大宗门面前露个脸。 “这两人身份不明,不可轻易招惹。”凌月往云层中看了一眼,神情凝重,“尤其是那位看起来毫无修为的男修身边,还有修为已达元婴的随从。”整个修真界,有几个元婴老祖愿意做他人的随从? 但尽管如此,凌月也不相信这两人是琉光宗跟云华门的人。她常与琉光宗的人打交道,琉光宗的那些剑修,各个无情如磐石,不可能像那个男人般,对女人露出温柔的模样。 想到临出门前,师父对她说的那些话,凌月微微皱眉。身为女弟子,她在剑道上从未懈怠过,自认并不比任何男修弱,偏偏师父…… “师姐,外面都在说,琉光宗准备与云华门结亲,这不会是真的吧?”敬元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鱼跟鸟还能在一起下崽儿? “真假与我们何干?”凌月把手背在身后,“便是真要结亲,那也是门当户对,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可惊讶的?” “说来也奇怪,琉光宗的那位桓宗真人,我们以往从未听过他的名讳,近来几个月倒是常有与他相关的消息传出。管他是谁,也比不上仲玺真人。”师妹偷偷看凌月脸色,“若是师姐要与人结为道侣,只有仲玺真人那样的男儿才配得上你。” “嗤。”凌月嗤笑出声,“我要那种只有修为,不懂情趣的男人有何用?男人么,若是长得好看又嘴甜,就留在身边逗个乐子倒还好,结道侣有什么意思?” 师妹:“……” 师姐果然还是比较喜欢香香软软的小白脸,师父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 成易的结婴大典虽还没有开始,但是雍城已经人来人往,各地的修士纷涌而来,各大食肆酒馆更是坐满了人。很多早已经辟谷的修士,进入雍城后,都会情不自禁受到美食吸引,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则。 女修们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吃一粒价格昂贵的塑体丸,美食与身材皆不辜负。 开在雍城的御霄门分店更是日日摆上新货,短短十日内,便售出了以往几个月的东西。掌柜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看着几个年轻女修挑选飞仙裙,不知怎么的,便想到了云华门那位运气极好的箜篌仙子了。 可惜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不知是在闭关,还是外出游历去了。 “掌柜。”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最近有新出的飞仙裙么?” “有有有。”看到来人,掌柜顿时来了精神,“好些日子不见,仙子可还好?”掌柜从收纳柜里取出几套飞仙裙供箜篌挑选,“楼上人多,仙子就在这里挑。” “多谢。”箜篌挑了几件,让掌柜包起来。 掌柜想,看来箜篌仙子最近手上比较宽裕,竟然舍得一次买好几条飞仙裙。心里这么想,他手上的动作却很快,把裙子叠好包起来放到箜篌手里,抬头看到门外有两个男人在等她,但却不是云华门那两位常陪她出来的师兄。 “您慢走。”掌柜把箜篌送到门口,看到了林斛挂在腰间的命牌。 这是主宗的人? 掌柜肃然起敬,朝林斛与桓宗抱拳行礼。 “回来得匆忙,都忘了给师姐她们准备礼物。”箜篌把飞仙裙放进收纳戒,“不过有了这些裙子,师姐们就不会介意了。” 林斛:“……” 他与女性的心思,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仙子,你回来啦?”一个穿着青衫的妇人看到箜篌,笑眯眯道,“前些日子遇到灵慧仙子,她说你外出游历去了,好些日子不见,又俊了不少。” “可不是,这罐蜂露你拿回去吃,对皮肤好。”旁边有人接话。 “上回忘通真人问的野菌子,近来我得了些,仙子也一并带回去。昨天有个外地人想买,我才不给他。” “多谢多谢。”箜篌接过百姓递来的东西,为了让百姓收下她的灵石,费了不少时间,最后灵石是送出去了,她手里拎的东西也多了。 林斛帮她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收纳袋里,神情有些呆滞:“贵城的百姓,都是……如此热情?” “吓到你们了?”箜篌笑了笑,“他们平日并不会这样,只是我出门了一段时间,他们久没见到我,就热情了些。” 林斛摇了摇头:“没有,挺好的。” 佩城的百姓也都很敬畏琉光宗的剑修,但却不敢像雍城百姓这样,把剑修团团围住塞野味瓜果。早听说过云华门与百姓相处十分随意,但他没想到竟随意到这个地步。 大多修士都会刻意与百姓拉开距离,普通百姓性命只有短短百年,修士们不敢投入太多感情在这些普通人身上。 可是在喧闹人群中,看着普通百姓对箜篌发自内心的亲近,林斛内心有些动容。 因为时间短暂,所以就保持冰冷的距离,真的就是百分百正确么? “师姐,又是他们。”敬元远远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笑容灿烂的箜篌,喃喃道,“他们真的是来给成易道友贺喜的啊。” 这位女道友,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像小太阳一样。 她好特别,与宗门里的师姐师妹们完全不同。 100.回家 喧闹的人群中,总有那么一个人,把所有人都衬托得暗淡无色,唯有她是唯一的光。 不近女色,甚至从未为女人动过心的敬元觉得,他心头的火苗开始跳动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看到这位笑容鲜活的姑娘,拽了下另外一个男人的袖子。尽管这个动作很轻,被她拽过的袖子,也很快被松开,但他心头刚冒出的小火苗已经熄灭了一半。 然后他看见那个男人抬起了头,与他的视线对上,眼眸中没有情绪,冰冰凉凉的慎得吓人,这个眼神让他心头的火苗彻底熄灭,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眼神……太可怕了,就像是没有化开的寒冰,随时都有可能化为寒刃,刺破别人的胸膛。 “不看了?”凌月早就注意到他的眼神,叫他被男人的眼神吓住,才似笑非笑道:“希望以后不会传出,你跟别的男人争风吃醋,还打不过人家的流言。” “师姐……”敬元面色微红,“你给我留点面子,这里人来人往的,被人听见多不好。” “你也知道人来人往不好,瞪那么大的眼珠子盯着人家姑娘瞧,就有面子了?”凌月沉下脸,“知道要脸面,就要懂得做体面的事。” 敬元脸红,朝凌月抱拳道:“师姐,我知错了。” “师姐,那边好像是清风门的人?”小师妹小声提醒,“你看他们手中的剑。” 人群中,几个男女手握宝剑,宝剑上镶满了各种华丽的宝石,宝石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远远的昭示了他们的存在感。 “还真是他们……”凌月语气很复杂,清风门在凌月看来,算不上正统的剑修,在这件事上,琉光宗的看法跟九凤门十分相似。 这几位清风门弟子正挤在一家宝石铺前,挑挑拣拣着各种繁复的宝石,凌月十分怀疑,他们买那么多宝石,剑上还有地儿可以镶嵌吗? 见他们兴致高昂,凌月没有上去打扰,迎向对面走来的箜篌,微笑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她不常笑,笑起来有些僵硬,这副模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在瞧不起人。 箜篌歪了歪头,笑着道“仙子好。” “姑娘也是去云华门?”见到箜篌脸上的笑,凌月微微松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何,每当她与其他女修互相见礼时,对方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出门前师父跟她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来还是师父说的对,她朝这位 姑娘笑一笑,这位姑娘的态度就亲切多了。 “是的。”箜篌点了点头,“仙子可与我们同行?” “不了,”凌月摇头道:“我们还有一些事需要做,姑娘请先行而去,我们稍后便来。”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一步,待到云华山上,我们再叙。”箜篌对凌月报以微笑,又朝她三个师弟师妹福了福,“告辞。” “告辞。”其他三位弟子连忙回礼。 待箜篌走远,敬元喃喃道:“如此美好的女子,怎么就看上这样……” 与那位仙子并肩前行的白衣男子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敬元立即改口道,“看上如此优秀的男子,真可谓是是天生一对。” 他转头看向师姐,她竟是神情温柔的老向那位姑娘,顿时心中一凛,这个长得倒是好看,又白又软,笑起来也甜,可……那是个女人啊。 “师姐,”他呐呐道,“那姑娘,可是名花有主……” “你知道这点就好。”凌月略有些欣慰,这位小师弟人虽傻了些,到底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挑完宝石的清风门弟子,转头看到人群中的九凤门四人,握紧手中华丽的宝剑,朝凌月等人走去,为首的叶绯:“诸位道友好。” “道友好。”凌月勾起嘴角,“诸位也是来向成易道友贺喜的?” “正是。”叶绯抿了抿唇角,勉强挤出一个笑。 虽同为剑修,但彼此对剑道的理解不同,所以并没有什么可谈的。客气一番后,大家很有默契的提出告辞,免得被尴尬的情绪围绕。 “师姐,那位九凤门的女修,是在嘲笑我们吗?”冯奇回忆起那人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得劲儿,就算是数二数三的大宗门,也不用这么瞧不起人吧。 桓宗真人是第一宗门的亲传弟子,也不曾如此高傲啊。 “你可知她是谁?”叶绯心情已经好转,虽然刚才对方露出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嘲讽笑容让她有些气闷,但有实力的人,有高傲的资本。 “谁?”冯奇问。 “她就是几乎与仲玺真人齐名的凌月仙子,九凤门的未来门主。”叶绯道,“整个修真界看不惯我们的剑修多了去了,你要习惯。” 这些舍不得打扮自己本命剑的剑修,竟然还好意思瞧不起他们打扮自己的本命剑,真是一点儿道理都不讲。 另一 边的凌月也十分迷惑不解,她明明已经笑了,为什么又变得不管用了? 云华山上终年云雾缭绕,灵气充裕,所以整座山才取名为云华。云华山初建立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但由于雍城一度被修士们认为是堕落之地,所以修士们都不太来这个地方,包括没事就爱折腾的邪修。 就这么过了几百年,直到邪修大举进攻正道修士,云华门突然挺身而出,整个修真界才知道,原来雍城出了这么厉害一个宗门。 随着云华门帮助他人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就奠定了他们十大宗门的地位。尽管……修真界已经平静了几百年,云华门弟子行事又懒散,也没人敢撼动他们的地位。 回家的激动心情,在走到云华山脚下以后,渐渐平静下来。鸟鸣山幽,整座大山都被繁复的阵法环绕。 林斛赞道:“好地方。” 背靠灵脉,活水缭绕,是生生不息之像。云华门祖上,是看风水的么? “箜篌,此处风景甚好,我们……慢慢走上去吧。”桓宗突然道,“可以么?” “啊?”箜篌愣住,随即点头道:“好呀。” 林斛闻言扭头看桓宗,神情中带着几分了然。 何必呢,人生自古谁无死,一片真心照沟渠。早晚的事,挣扎是没有用的。 云华门上下近来都很高兴,包括入门不到一年的新弟子,虽然他们没见过成易师兄几次,但是近几天膳食房的伙食越来越好,就足以让他们对成易师兄心怀感激了。 就在新弟子们想中午吃什么时,一个轮值守山的弟子跑过来道:“发生大事了,有人在山下看到,箜篌师姐把琉光宗的剑修给骗过来了!” 101.不 去云华门的山道很少有人走, 宗门里修为低的采买都配备了飞天坐骑, 修为不达筑基的弟子下山, 都必须要有筑基期以上的同门陪伴。 青石小道上长满了荒草, 自成一个无人打扰的世界, 星星点点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 在青石板上留下斑驳光印。 箜篌入门七年, 还从未走过这条小路, 这让她有种陌生的新鲜感:“潭丰师兄跟我说过这条路, 当年我们云华门初建时, 门下的弟子大多修为低微,便修了这条山道供弟子们上下山。后来宗门里弟子越来越多,修为高的同门也越来越多, 走这条道的人便越来越少。但是为了纪念当年的艰辛不易,宗门里每隔几十年便会修葺这条路,这是一条云华门从无到有的路。”箜篌回身看了眼身后陡峭的山路,千百年前的那些师叔祖们,就是靠着这条路, 打下了云华门的江山。 桓宗沉默的听着, 与云华门的白手起家相比,琉光宗的出身便要高贵不少。琉光宗建立宗门之初,是几位修为高深的剑修觉得, 自己如期精湛的剑法, 不能在他们飞升后就开始没落, 于是法器灵石不要钱的往外抛洒, 建造出巍峨的宗门。 因宗门的建筑精致讲究,如琉璃般漂亮,所以便取名为琉光宗,普通百姓见了琉光宗的弟子,都会尊称一句琉光剑仙。 琉光宗与云华门从建派之初,便是不同的际遇。琉光宗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稳坐第一宗门的交椅,看似简单,实则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云华门从不知名末流宗门,成为十大宗门之一,亦是一路艰辛。 以前他不明白,后来渐渐长大,方才明白,每个能在当年邪修冲击修真界时保全下来的宗门,都有可取之处。 “贵宗门,很了不起。”桓宗缓缓走在小道上,就像是在云雾中散步,他抬头看了眼上空,从方才到现在,恐怕已经有好几人在上面偷偷打量他们。 “那当然。”提到自己的宗门,箜篌满脸都是光彩,高兴之余,她还不忘吹捧一下琉光宗,“琉光宗也很了不起。”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琉光宗在修真界传承这么多年,在修真界的地位一直都如此崇高,这需要每代的宗主都极有自制力与能力,这对一个宗门而言,是多么大的考验。 箜篌很想知道,像琉光宗这么严肃的宗门,就没有出过一个不靠谱的剑修? 她正准备开口问,忽然从天上落下几片干果壳,她唰的一下拔出水霜剑,指着看似无人的上空道:“再看我生气了啊,都散了。” 上空的云雾翻滚了几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水霜剑再度化为发钗插回发间,箜篌对林斛与桓宗不好意思的笑笑:“宗门里的后辈不太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无碍。”桓宗笑了笑,往空中望了一眼,在箜篌说过这句话以后,躲在云后的人当真散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仗着有外人在,厚着脸皮留下来,“贵宗门的弟子,都很……活泼。” “叫你们不要去看,你们偏要去,得罪亲传弟子,有你们好受的。”归临从仙鹤背上跳下,见另外几个同门还在叽叽喳喳,满脸兴奋,就忍不住叹气。 这些人究竟长没长脑子,那是亲传弟子,是五灵根天才,她若是不高兴,一句话下来,哪还有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好日子过? “归临小师弟,你想太多了。箜篌师姐那句话明明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她人那么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李柔捂着脸,满脸崇拜道,“箜篌师姐长得真好看,声音也好听,连拐骗回来的剑修都那么好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箜篌师姐做不到的。” 归临:“……” “那可不是,还有收纳五味庄这件事,连门主亲自出手,都没有说服白案真人加入我们宗门。没想到箜篌师姐凭借她无敌的个人魅力,让五味庄依附到我们宗门,大大改善了我们的伙食水平,这简直就是功在千秋,名垂万史。”高健演摸了摸自己凸出来的小肚子,“能够加入云华门,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高师兄,你在家的时候,不太爱读书吧?”归临面无表情的问。 高健演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脸:“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归临师弟可真厉害。” 归临:“……” 这个门派要完了,收的都是什么弟子! 云华门主殿上,珩彦身为门主,正在亲自接待几位前来贺喜的门主峰主。之前他没有料到成易的结婴大典会让一些门主都亲自来拜访,忍不住有些怀疑,难道是因为琉光宗近来时不时往他们这里送礼的原因? 琉光宗近来做的事让人十分想不通,幸好他们的宗主金岳是个老头子,不然他都要忍不住怀疑,金岳是不是看上他们宗门哪位女修了,不然如此殷勤是为何? 这次成易的结婴大典请柬一发出去,琉光宗的松河峰主便带着他大徒弟携礼上门了,比那些小宗门还要积极。更可怕的是,松河跟他讲道时,还时不时对他笑一笑,顺便吹捧一下云华门弟子有多好。 这真不是被人夺舍了? “近来这些弟子越来越不争气,去年招收的新弟子里,就两个单灵根弟子,比不上以前那些弟子资质好了。”亲自前来贺喜的双清门主摇着头叹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只能多操心了。” 这话表面是在感慨,实则是在炫耀。如今修真界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元吉门不在十大宗门之列,却能收到两个单灵根弟子,拿出来吹嘘五十年都不为过。 “话也不能这么说。”以往在人多场合,总是很少开口的松河却道,“我看云华门前几年招收的箜篌姑娘就很好,天资聪颖不说,还有侠女心肠,实在是难得的修炼苗子。” “正是如此。”清风门长老立刻接话道,“我门中弟子被邪修追杀,多靠箜篌仙子与桓宗真人相助,才得以脱险。如此仁善之德,乃是我界未来之希望。” “很是很是。”吉祥阁孙阁主连忙点头,“箜篌仙子之姿,实在不俗。” 双清真人扭过自己方方正正的大脑袋,装作低头喝茶,心里暗恨,这些马屁精。他咽下口中的茶,朝松河道,“贵宗的桓宗真人,修为高深,剑法精湛,我等自愧不如。” “哪里,他不过是靠着天分吃饭,不及箜篌仙子灵秀。”松河捧了一把箜篌,又觉得自己不能在云华门面前太过打压自己的师侄,又忙道,“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踏实稳重脾气好,早年发现了几个秘境,进去闯了闯,攒下了一些家底儿。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盼着晚辈能把日子过好,也就别无他求了。” 琉光宗的这个松河峰主是不是有病?他夸琉光宗的弟子好,这峰主却转头说自家弟子不如云华门一个修行不到十年的小姑娘? 难道松河跟云华门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双清忍了忍,到底没舍得说箜篌一句不好。云华门早晚是要被他拉下马的,但那个小姑娘……算了,一码算一码,他是个有原则的人。 “终于到了。”箜篌看着云华门的大门,抹了抹额前的薄汗,转头对桓宗笑道,“走,我带你进去。” 林斛:“……” 他的存在感已经稀薄得连个“们”字都配不上了。 三人刚走到门口,空中有五人从飞剑上跳下来,箜篌回头看向来人,是那四位九凤门弟子与一个穿着青袍的老者。 难道是九凤门的峰主?可是昨日在客栈里的时候,并没有这个老者出现。 箜篌所料得没错,九凤门峰主是后面才赶过来的。之前箜篌与凌月等人在山下相遇,凌月不与他们同行,就是为了等峰主赶过来。原本九凤门是没打算安排峰主过来,后来听说琉光宗、昭晗宗都派了峰主过来,就连清净寺都派了弟子来贺喜,他们才赶忙派了名峰主,追上凌月等人。 在待人接物上面,他们输给谁,也不能输给昭晗宗。 世间最大的巧合就在与关系不太和睦的宗门,往往会不期而遇,比如说昭晗宗与九凤门。九凤门一行人刚落地,一艘飞宫也翩然而至,从飞宫中走出来的,正是昭晗宗一位峰主与他们的掌派大弟子长德。 两位峰主视线对上,九凤门峰主客气假笑:“多日不见,诸位仍旧如此风度翩翩。” 昭晗宗峰主一听,这是在嘲讽他们修为没有太多长进?他轻笑一声:“哪里哪里,不如贵宗风采依旧。” “贵宗还是如此谦虚。”九凤门峰主看了眼长德,“贤侄已经是金丹大圆满,晋升元婴在望了吧。” 昭晗宗峰主冷笑:“多谢关心,修为之事切急切躁。前些日子听闻贵宗有意给门下弟子与琉光宗的仲玺真人做媒,也不知是真是假?” 九凤门峰主面色微变:“后辈的事情,讲究缘分,我们这些长辈做什么媒。我们修真界,何时讲究凡尘界盲婚哑嫁这种事了?” “是谣言就好。”昭晗宗峰主欣慰一笑,“凌月贤侄天资出众,仲玺真人亦是天子骄子,皆是宗门的可造之材,怎能被人传这种莫须有的谣言。” 【仲玺真人与凌月仙子有意结为道侣?】箜篌没料到自己还听到如此惊天八卦,用传音术对桓宗道,【若是仲玺真人容貌不错的话,两人都是剑法非凡,倒是蛮配……】 “不配!”桓宗打断箜篌的传音术,直接道,“仲玺真人与凌月从未见过,何来配与不配之说?” 箜篌愣了愣,桓宗似乎对此事非常不高兴? 桓宗这话说得没有半点掩饰,引得两位宗门峰主齐齐看向他,尤其是九凤门峰主,面色沉了沉,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要保持微笑:“不知这位道友是?” 凌月早就注意到箜篌、桓宗、林斛三人,听到桓宗忽然开口,她甚是意外,这个冷漠的男人,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怎么会在两位峰主交谈时,有这种贸然的举动? 迎接宗门来客的青元峰主匆匆赶到,远远看到九凤门与昭晗宗的人,心中暗暗一叹,这两个宗门的人,怎么就一起到了? “致和道友、铭斋道友,多谢二位道友携弟子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请见谅,见谅。”青元笑容满面道,“怎么在此处站在,快请快请。” 他一击掌,一排仙鹤挥翅而下,温顺的立于众人面前:“请。” “恭祝贵宗又多了一位元婴老祖,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昭晗宗的铭斋峰主率先开口道,“青元道友不必如此客气,请。” “请。”青元对两人又是一礼。 余下的弟子互相向长辈见礼,青元转身看到角落里的三分,脸上多了几分喜意:“箜篌师侄?” “师叔。”箜篌笑盈盈的上前,朝青元行了一个大礼,“师叔近来可好?” “好好好。”青元连连打量箜篌,长高了些,也漂亮了些。他看向箜篌身后的两位男修,面色严肃了几分,这两人中,穿黑衣的已是元婴期修为,白衣俊秀公子初看像是普通人,但是再看却觉得十分不凡。他是元婴大圆满修为,却看不透此人究竟是什么修为,可见对方修为比他要高:“这两位道友是?” “师叔,这是我在外面结交的两位密友。琉光宗的林斛林前辈,以及琉光宗亲传弟子桓宗,我特意邀请的他们来参加师兄结婴大典。”箜篌笑着对桓宗与林斛道,“桓宗,林前辈,这是我们云华门晨霞峰峰主青元师叔。” “晚辈见过青元师叔,恭祝贵宗弟子修为大进。”桓宗拱手行礼,端得是仪态翩翩,挑不出半点错处。 “原来是琉光宗的高徒。”青元笑道,“有劳二位特意前来,请。” “有劳师叔。”桓宗站直身体,走到了箜篌身边。 修真界对男女大防之事看得并不严重,修士们广交天下好友,何时分过男女?青元也没有多想,又招来三只仙鹤,还嘱咐箜篌好好招待她的这些同辈们。 长德朝箜篌行了一礼,箜篌回了一礼,有长辈在前,他们也不好说太多客套话。 倒是九凤门几位弟子有些惊讶,这两人真是箜篌仙子与桓宗真人?桓宗真人可是琉光宗的剑修,他与箜篌仙子之间…… “原来鱼跟鸟还真能生出崽儿来。”敬元喃喃道,“这位箜篌仙子,厉害了。” 凌月忍不住多看了箜篌两眼,这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又香又甜的灵果,难怪桓宗真人这种剑修,也忍不住喜欢。若她是男人,也会忍不住喜欢这位小姑娘。 昭晗宗的铭斋峰主瞥了九凤门致和峰主一眼,桓宗真人明言说仲玺真人与九凤门弟子不合适,九凤门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了。 致和峰主狠狠回瞪他一眼,就昭晗宗这个烂德性,他们屁股撅一撅,他都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在前方领路的青元回头看了桓宗好几眼,隐隐觉得他有些眼熟。沉思良久,他想起三百年前,因为金岳掌门的弟子,成为修真界第一个仅花三四年时间便筑基的弟子,所以特意前去恭贺。对于修真界而言,任何一个有机会飞升的弟子,都是他们共同的希望。 那个叫仲玺的弟子,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举一动却满是贵气与优雅,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误。那副模样,倒是与桓宗极为相似。 看来金岳掌门选弟子的标准就是这种长得好看、仪态好、天资高的弟子。真没想到,看起来端方严肃的金岳掌门,也是个以貌取人的男人。 仙鹤驮着客人在正殿外降落,桓宗看着正殿屋顶上的法光,深深一口气。 “桓宗,你怎么了?”箜篌发现桓宗脸颊变得有些白,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连指尖也在发凉,这是怎么了? 桓宗徐徐摇头,漂亮的桃花眼看着箜篌:“箜篌,若我在一件小事上骗了你,你可会怨我?” 箜篌想了想,有些犹豫道:“你偷偷藏了妙笔客的新书,没有给我?” 那确实挺过分的。 “不是,我……”桓宗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被致和峰主的话打断。 “铭斋道友与其操心鄙宗门弟子的小事,不如多指导弟子修行。”致和皮笑肉不笑道,“结道侣之事,本是当事人说了算,仲玺真人又不在此处,愿与不愿,也要看他与鄙宗门弟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师叔。”凌月开口道,“我们该进去了。” 再闹下去,大家都难看。 铭斋峰主也不敢真的把致和惹翻脸,这是云华门的地盘,又有其他宗门的人在,不是吵架的地方。 箜篌扭头见桓宗又准备替仲玺说话,忙拉住他袖子,伸出食指放到嘴边:“嘘,咱们别说话。”九凤门与昭晗宗吵架,由着他们吵去,桓宗若是开口,琉光宗也要跟着牵扯进去,不划算。 桓宗看着箜篌欲言又止,忍了忍点头道:“好。” 青元只当没看到致和与铭斋两人之间的小摩擦,领着众人进正殿。正殿里其他宗门的客人也在,大家互相一番见礼,整个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隔着众人客套的喧嚣,桓宗与松河的视线对上,松河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这孩子胆子忒大了,竟然敢跟着箜篌仙子跑来云华门。 别说他现在的修为只能发挥出六成功力,就算他是全盛期修为,也打不过云华门那堆护短的峰主与长老。 怪只怪他们整日让这孩子练剑修炼,忘了让他了解更多的人情往来,这是送死送上门啊。 珩彦看到箜篌回来,很是高兴,不过看到她身后的白衣公子后,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茶盏。他默默擦去手背上的茶水,眨了眨眼,确认这不是自己眼花。 这不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越阶杀邪修,让整个邪修界都瑟瑟发抖,能止小儿夜啼的仲玺真人?箜篌这丫头出门干了什么,竟然把这种百年都难得现一次身的人物给带回来了? “晚辈见过宗主。”桓宗迎着珩彦惊骇的目光,上前给他行了一个晚辈礼。 “贤侄不必客气,请上座。”珩彦勉强笑了笑,扭头看松河,松河抬头朝他挤出一个笑。 珩彦:“……” 箜篌拉着桓宗在后面坐下,这里坐的皆是各宗门后辈。珩彦看不下去了,箜篌这孩子平时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就犯傻了?仲玺在琉光宗,可是一峰之主,让峰主与这些弟子坐在一起,这是轻慢。 “贤侄远道而来,请上座吧。”珩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宗主,晚辈与箜篌是至交好友,与她同坐一处便好。”桓宗起身行了一个晚辈礼,才又坐回箜篌身边。 见他自己愿意,珩彦也不再勉强,与众人寒暄后,便让弟子带新来的客人去安排好的别院休息。 待客人全都离开后,珩彦神情凝重:“勿川,琉光宗究竟是何意?难道是因为我们送出了鲛人鳞,让他们以为我们还有其他好东西?” 勿川思索片刻后摇头:“以琉光宗的风骨,不像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那他们是想干什么?”珩彦忽然眼神一亮,“难道是……” “是什么?” “据传九凤门有意与琉光宗关系进一步,难道是想让仲玺与凌月见个面,探彼此口风?” 勿川恍然:“原来如此。” 别院中,松河看着主动上门的致和峰主:“致和道友方才说有要事相商,难道是有邪修的消息?” 致和摇头:“在下并无邪修的消息,但是鄙宗却有一样贵宗需要的东西。” 松河眉梢微动:“哦?” “凤凰血。”致和峰主开门见山道,“松河道友可知,我九凤门的建宗祖师,身上有着凤凰一族的遗脉。” 松河见致和如此直白讲出这个秘密:“不知贵宗愿以何种要求,与鄙派交换?” “鄙派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遇贵宗强强联合……” 关上的房门被推开,桓宗一身白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师叔,致和峰主,请恕晚辈无状,前来打扰。” 风吹起他的袍角,袍角肆意飞舞着。 102.毛病 箜篌与桓宗分别后,扭头跑去了膳食堂。 膳食堂的师兄姐看到箜篌, 十分高兴, 纷纷热情的推荐了他们最新研制出来的食物。箜篌略过一行奇形怪状的东西, 挑了几样一看就很好吃的点心。 “师叔祖……”一个穿着干净蓝衫的男人从大炒锅旁抬起头,脸上带着被烟火熏出来的汗, 箜篌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桓宗不知哪一辈的侄孙褚季暄。他不是拜入五味庄门下了, 怎么会在云华门的膳食堂里? “季暄啊。”箜篌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你怎么在此处?” “为了提升我们在厨道上的追求, 庄内弟子都会在贵宗膳食堂轮值。”褚季暄笑了,对云华门的膳食堂十分满意, “贵宗食材丰富, 各位道友又好相处, 上下弟子对厨修都十分尊重, 庄内的弟子都喜欢来这里轮值。” 进入宗门以后,他才知道厨修的地位在修真界并不高。但是云华门的弟子却不一样,从不因为他是新进门的弟子而怠慢,不论何时,只要遇到他,都会亲切又礼貌的跟他打招呼,还常常塞各种好食材给他。 师兄师姐们常说, 依附到云华门下后, 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宾至如归, 什么叫无上的尊重。 身为厨修, 最喜欢的夸奖,无非是食客们对每一道精心做出来的饭菜都胃口大开。 “你太叔爷爷也来了,有时间你去跟他问个好。”箜篌见快到用午膳的时间,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忙起来,“我先端些点心给他尝尝。” “师叔祖,等等。”褚季暄看了眼箜篌托盘里的几道点心,又新加了几道点心放到她的托盘中,语气委婉道:“这几道也受贵宗弟子们欢迎。” 箜篌顿时心领神会,默默地把之前拿的几道点心全部放了回去。 一段时日不见,师兄师姐们在厨道上的追求,越来越放飞自我,不接地气了。 “太叔爷爷他还好吗?”褚季暄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 箜篌点头,笑着道:“他很好,你要与我一道去看他么?” “那便好。”褚季暄恍惚的点了点头,随后又很快摇头,“我就不去打扰太叔爷爷了。”加入五味庄以后,他给父皇与母后写了信回去,父皇的回信中提到了几百年前的宫廷秘事,他才知道原来当年太叔爷爷与褚家之间,相处得并不算愉快。 父皇特意强调,若是遇到太叔爷爷,不可多叨扰,更不能惹得他厌烦,当年是褚家对不起太叔爷爷。 “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我……”褚季暄摇头,“晚辈的意思是说,叔祖爷爷远道而来,晚辈不去打扰他休息了。” 箜篌没有再多问,点头表示理解。转头见几个弟子说说笑笑往里面走来,便道:“你们忙,我先告辞。” “师叔祖慢走。”褚季暄恭敬的拱手。才加入五味庄几个月,他的行事已比初见时,成熟稳重了许多。 归临等人刚走到膳食堂门口,就见一个笑容可亲,容貌秀丽的女子含笑走过来,高健演愣愣看着女子的脸,有些会不过神来。 “箜、箜篌师姐,见过师姐,师姐好。”李柔红着脸,朝箜篌乖巧行礼。 “各位师弟师妹好。”箜篌颔首回礼,黑白分明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过,笑着道,“快些去占位置,等其他人来了,可就抢不到想吃的菜了。” 李柔脸红红,声音细弱蚊蝇:“嗯,多谢师姐提醒。” 早已经习惯她大嗓门的弟子们,有些不习惯李柔突然扭扭捏捏的模样,忍不住偷偷摸了摸胳膊。 归临注意到箜篌端着几人份的点心,猜到她是带东西给别人,朝箜篌拱手道:“恭迎师姐归来。” “无需如此客套。”箜篌发现这个开口的师弟相貌精致,仪态不凡,多看了他两眼,“你们都是新入门的弟子?” “是,我叫归临。” “归临……”箜篌点了点头,“归云半入岭,临水涧霜秋……好名字。” 归临眼睑微颤,垂首行礼:“多谢师姐夸奖。” 箜篌复又笑道:“好了,你们都去用膳食吧,告辞。” “师姐慢走。”归临弓着腰,闻到了少女经过时,那股很淡很淡的馨香。 等他们几人落座以后,他发现李柔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毛病?” “你才有毛病!”李柔朝他翻白眼,“真没看出来,你竟有如此心机。” 归临捏筷子的手微抖,随后稳稳夹住菜:“你这是何意?” “你竟然抢在我面前吸引师姐注意,”李柔咬牙切齿道,“我跟你的仇,不共戴天。” 归临差点没捏稳筷子,这都是什么毛病?李柔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在一个师姐面前,抢什么注意力?! 箜篌端着点心一路直到琉光宗入住的别院中,守在门外的是那个叫孝栋的弟子,他见到箜篌,朝她行礼道:“师叔。” “孝栋,桓宗在吗?” “师叔在师祖的院子里。”孝栋指了指方向,“方才刚过去。” “多谢。”箜篌朝孝栋指的方向走过去。 孝栋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忍不住想,脾性这么好的箜篌师叔与师叔结为道侣以后,师叔的脾气会不会变温和许多? 松河的屋子里,致和看着突然出现的桓宗,感到十分莫名,素闻琉光宗弟子十分懂礼守规,怎么晚辈会忽然闯进长辈居住的院子?转头在看松河,面上竟没有怒意,这个桓宗真人,在琉光宗究竟是何等地位。 “致和啊,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师侄,鸾凤峰的峰主。”松河微微一笑,对桓宗招呼道,“站在门口作甚,进来坐。” “师叔。”桓宗朝松河拱手行礼,好一个翩翩公子。 致和却惊道:“鸾凤峰的峰主,不是仲玺真人么?” “致和兄有所不知,我这个师侄拜入宗门后,师兄虽给他取了一个道名为仲玺,但他的俗家名字却是桓宗。”松河笑容更温和,“这孩子念旧,不忘生母之恩,所以出门在外都爱用俗家的名讳。”他绝口不提九凤门想要联姻的事,想给致和再留几分颜面。 且不说师侄与箜篌姑娘已有情谊,即便他没有心系的女子,他们也不会不顾他的意愿,让他勉强与谁在一起。药材虽重要,但是剑修的一生,追求的是己心无上大道,靠着出卖身心得来的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明白九凤门为什么忽然有了这种念头,虽然从宗门角度而言,门下两个弟子强强联合是好事,但人终究是人,即便外面的人说剑修们冷得就像剑一样,但他们却不能真的把他们当做剑来看待。 哪知松河虽然不提,致和却不愿意放弃,他看向桓宗道:“原来贤侄便是仲玺峰主,不知你对此事意下如何?” “抱歉。”桓宗冷道,“贵宗女弟子天资出众,晚辈配不上。” “我看非是配不上,而是不愿。”致和被桓宗毫不犹豫就拒绝的态度弄得有些不高兴,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仲玺,我听说贵宗急需凤凰血,这种东西有多珍贵,你应该也很清楚,你当真不考虑?” “请峰主见谅,人生在世,有可以舍弃的,也有不可舍弃的。”桓宗神情平静,“凤凰血有多珍贵,晚辈十分明白。但请峰主放心,贵宗有凤凰血之事,今日你出了这个门,就再不会传到他人之耳。” 松河略诧异的看了桓宗一眼,他这个师侄,竟然还会说这句话。若是以往,他哪会考虑到这些,看来人还是需要多在外面走动,多见识,才能有长进。 在这点上致和却毫不怀疑琉光宗的品行,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辞。” “致和兄何必如此焦急,坐下来喝杯茶再走。”松河起身挽留。 “不必了。”致和有些失望,在他看来,仲玺与凌月结为道侣是百益而无一害的好事,既然对方不愿意,他也不能强求,“两日后便是成易师侄的结婴大典,我还要回去好好准备贺礼。” 这就是托词了,各大宗门代表来的时候,就早已经备好了贺礼,哪会等到现在才准备。松河也不拆穿,把致和送到门口,“致和兄慢走。” “松河兄请留步。”致和朝松河与桓宗拱手,“松河兄、仲玺贤侄,告辞。” 桓宗却没有看他,而是忽然抬起头,朝右边的垂花圆拱门望去。 箜篌端着装点心的托盘,站在门边看他。 指尖颤了颤,桓宗张开嘴:“箜篌……” 在致和口中,箜篌隐隐约约听到了“仲玺贤侄”四个字眼,她往桓宗与松河身后看了两眼,看到了两个穿弟子袍的剑修,但并没有哪一个身高九尺,相貌也都很俊秀。 来不及细辨,致和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箜篌往旁边退了一步,向致和屈膝行了一个福礼。 致和看到箜篌,对她微微颔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箜篌。 原来如此…… 原以为仲玺无心无情,并没有喜欢的女子,所以宗门才起了联姻的心思。早知道仲玺对云华门这位新进门的弟子有意,他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 好好一个剑修,谈天谈地谈剑道,谈什么不行,偏偏要谈感情。 致和在心中叹息一声,古往今来,沉迷于情爱的修士,有几个修得好下场? “松河师叔。”箜篌看到松河,就想起了当初被松河收走的话本,乖乖朝他行了一礼。 “你们两个晚辈慢慢聊,我去找忘通道友论道。”松河对箜篌勉强扯出一抹笑,转身就往外走,还不忘把其他几个弟子也一起带走。 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我……” “仲玺真人在哪?”箜篌把托盘塞到桓宗手里,探头朝他伸手看。 桓宗用一个小术法,把托盘转移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扳过箜篌的肩膀:“屋里没有仲玺真人。”他看着少女懵懂的眼神,缓缓道,“箜篌,我俗家名为桓宗,是家母为我取的名讳。后来我拜入琉光宗,师父说我命格尊贵,需要取一个贵气的道名才适合,所以我的道名为……” “仲玺。” 箜篌怔怔地看着桓宗,内心翻腾起无数情绪,良久后她问:“身高九尺?” “这是外人谬传,倒是有个被我杀死的邪修身高九尺。” “双目如电?”箜篌仰头看了眼桓宗的眼睛,默默捂脸,这双眼睛漂亮深邃,仿佛满天星辰都装在了里面,确实……确实双目如电啊。 “抱歉,非是我有意哄蛮你。只是仲玺这个名讳,常常会引起一切不必要的轰动,我此次出门,为了游历天下,彻底抛去了身为琉光宗峰主的责任。”桓宗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箜篌,你不要因此事与我生分。” 他抓住箜篌的袖子晃了晃,又强忍着羞耻心,埋头靠在箜篌的肩头,“你原谅我可好?” 肩膀上一片温热,药香缭绕在鼻尖,箜篌脑子有些犯晕。鬼使神差间,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桓宗的后背,“别害怕,我没有跟你生气,乖。” 桓宗抬起头,看着少女哄小孩子的眼神,忽然就笑了。拉着她到石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你可有什么需要问我的,我一定言无不尽。” “等等。”箜篌喝了口茶,被美色迷惑的混乱脑子终于找到一丝清明,“让我捋一捋。” “所以,你就是传说中身高九尺,双目如电,能止小儿夜啼,两百多岁就达分神期,还做了一峰之主的仲玺真人?”箜篌把一盏茶喝了大半,才再次开口,“千年第一天才?” “哪是什么千年天才,不过是世人谬赞……” “所以你今年已经三百二十八岁了?”箜篌仔细算了算,“桓宗,你比我大了整整三百岁,还有十一年的零头啊。” 桓宗扭头看箜篌,半晌后抿着唇道:“嗯。” 风刮过小院,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桓宗看着摇晃的树叶,像是看到了自己摇摆不停的内心。他低头看手里的茶杯,“你会……嫌弃我年龄大么?” 偷偷看了眼桓宗这张完美无缺的脸,这样一张脸,别说只有三百多岁,就算有一千岁,她也舍不得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男人年龄大点更成熟。”箜篌忙端起茶杯给自己喝了一口,她这话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味。 “谢谢你。”桓宗握住箜篌的手腕,“还有,对不起。”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箜篌十分大度道,“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你,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箜篌想起自己还当着桓宗的面,问过仲玺真人是不是长得不太好看,就默默捂脸,“就是……我丢人了一点。” “早知道你就是仲玺真人,我绝对不问那些蠢问题。”越回忆越尴尬,箜篌觉得自己没法正常面对桓宗了。 “没有丢人。”桓宗站起身,走到箜篌面前,蹲在她跟前,仰头看坐在石凳上的她,“我记性不好,很多事都忘了,只记得……你一直漂亮又可爱。” 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蹲在面前,用温柔多情的眼神仰头看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样呢? 箜篌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来形容,她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坐拥了整个天下。她就是女王,是世界的主宰。她想低下头,跟桓宗碰一碰额头。 不过理智制止了她的这个疯狂想法,她不想年纪轻轻,就被桓宗当成了一个登徒子。 但若是能够长长久久拥有这个眼神,拥有这个人,似乎…… “仲玺道友可在?”门外响起勿川的声音。 箜篌从沉迷美色中回过神,干咳一声,摆正坐姿,绝对不能让勿川大师兄发现她有这种邪恶心思。万一被送到地牢里待几日,她的人生会受到强大的挑战。 桓宗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走到门口:“勿川道友请进。” 勿川有些疑惑的看着桓宗,他们云华山上很热吗,为何仲玺道友不仅脸红,连耳朵也红? “多谢。”勿川走进院子,见箜篌也在,“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桓宗是我带回来的,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他。”箜篌起身朝勿川行了一礼,“勿川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想转告仲玺道友,晚上在飞鹤堂设宴,希望仲玺道友、松河峰主及贵宗门弟子能够赏脸参加。”刚才人多,勿川没能好好打量她,现在把她从头看到尾,“看来你在外面过得不错,连脸颊上都有肉了。” 箜篌:“……” 师兄,夸女孩子脸上长了肉,并不能算什么好话。 桓宗给勿川到了一杯茶:“多谢勿川道友相邀,届时我们一定准时到。” “仲玺道友还是第一次来我们云华门,也不知道在这里待得可习惯?”勿川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桓宗受委屈的。”箜篌捧着茶杯,吃了一块点心。 勿川心想,箜篌小师妹出门半年,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不说,连千年难得一见的剑修都带了回来,这份好东西都带回家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够赶得上的。 不过仲玺真人为人淡漠,又十分讲究仪态,师妹这个样子,是不是随意了些? 心里正这么想着,他就看到仲玺真人从收纳戒里取出几碟灵气四溢的果子,摆在了师妹面前。这些灵果皆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没些能耐,捧着灵石也买不着。 再看师妹,十分随意的拿起来就吃,动作熟练得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再看仲玺真人,一脸的温柔,哪有传言中的冷若冰霜? 看来谣言就是谣言,并不能当真。仲玺真人不像是开刃的利剑,更像是一块宝玉,温润又贵气,气度非凡。 “这种果子不好吃。”箜篌皱眉,“酸。” “那下次我们不买这个。”桓宗把箜篌说酸的灵果收了起来,换上了一盘灵瓜,侧首对勿川道,“勿川道友,请。” “多谢。”勿川拿眼角余光瞥箜篌,箜篌小师妹往日有这般娇气么?那可是价值近百灵石一枚的油果,酸是酸了些,但是灵气十分充足,是不太容易得来的好东西。 “嗯。”箜篌重新换了一种果子尝了尝,弯起眉眼,从盘子里挑了一颗大的递给桓宗,“这个好,你尝尝。” 桓宗眉梢染上温柔,咬了一口:“果真好吃。” 勿川:“……” 这个桌子上明明坐了三个人,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师妹是他的师妹,怎么跟外人这般亲近? “箜篌师妹,三位长老都已经出关了,等下我带你去拜访他们。”勿川道,“桓宗道友远道而来,你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不要一直打扰他。” “无妨,我并不累。”桓宗嘴角带着笑,“箜篌并没有打扰我,这些日子以来,多谢有她陪伴。” “我们俩谁跟谁啊。”箜篌站起身,把觉得好吃的灵果塞了几颗到自己的收纳戒里,“桓宗,那我去拜见长辈了,你先休息,我晚上过来接你参加宴席。” “好,我等你。”桓宗站起身,把她鬓边有些歪斜的步摇扶正。 勿川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师妹一个小姑娘,去接个大男人吃饭,这两人性别是不是对换了?当着客人的面,勿川仍是沉默稳重的模样。 桓宗送师兄妹二人出了院子,走出好长一段路后,勿川见仲玺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感慨道:“仲玺道友真是太礼道了。” “嗯,桓宗一直都这么好。”箜篌赞同的点头。 勿川笑看着她:“我们这些师兄就不好了?” “师兄们也超级好。”箜篌抱住勿川手臂摇了一下,“师兄们最好。” “我看你是想说成易师兄最好。”勿川道,“成易这两日闭关稳固心境,后日早上就会出关,你不要心急。你带回来的那份天地剑法,十分不凡,成易看过之后,就忽然大悟,勘破了心境。” “勿川师兄你也是很好的,不骗你。”箜篌笑眯眯道,“我其实也不知道那剑法究竟有多厉害,能对你们有帮助就好。” 勿川近来也察觉到自己心境有所松动,应该突破在望了。不过突破心境这种事,宜稳不宜急,所以他倒没有刻意去寻找契机:“师父与三位长老都看过那套剑法,说那是一套已经失传很久的剑法,对剑修的帮助很大。待成易结婴大典后,就会把它刊印成册,分发到各大宗门。师父的意思是,届时各宗门送来的感谢费,全都分你七成。” “这么多?”箜篌搓脸,“分我五成就够了。” “宗门不缺这些灵石,你收九成都是应该的。只是给你分得太多,传出去不太好,七成倒是刚好合适。”勿川表情虽然沉稳,说出的话倒是很实在,“灵石法宝这些东西,自己收着最实在。” 小姑娘就喜欢各种漂亮的飞仙裙,漂亮的法宝,再多的灵石,都不够花。 栖月峰上,忘通被松河拖住了脚步。他也不知道松河近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事没事就爱找他论道,他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道可以论的? 勉强耐着性子坐在蒲团上,忘通想着小徒弟什么时候能拜见完三位长老,然后回来找他。 “仲玺这孩子,虽然不太爱多话,但是性格十分沉稳,对自己面前的人,十分的维护。早些年发现了不少秘境,攒下了不少灵石法器。”松河喝了一口茶,见忘通没有反应,继续道,“而且他自己也擅于炼器与绘制符纹,掐算炼丹也有所涉猎,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仲玺真人之才,令我辈十分汗颜。”忘通换了一个坐姿,心里暗想,琉光宗什么时候也染上了昭晗宗的毛病,没事就吹嘘自家徒弟? 仲玺真人是很厉害,但是再厉害也不是他们栖月峰的人,讲与他听,又有什么意思? “忘通兄万不要这般说,仲玺那孩子十分尊师重道,对长辈十分尊敬的。”松河担心忘通误会桓宗恃才傲物,又解释道,“他是你的师侄,怎配让你汗颜?” 忘通再度换了个坐姿,听不明白松河的意思。 琉光宗究竟患上了什么毛病,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103.抢? “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忘通被松河突然的问题弄得满头雾水,他皱眉看着明明不想笑, 还死命挤出笑容的松河, “松河,我们多年交情了, 你们琉光宗有多厉害, 仲玺有多争气,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老实说,你说这么多,是嫉妒我收了一个好徒弟, 还是想让我帮你们在昭晗宗说和?” “这跟昭晗宗有什么关系?”松河不解的看着忘通,他这辈子很少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讨好人,效果……似乎不太好? “你们二宗有意联姻, 强强联合来抵抗邪修对修真界的入侵,我是能够理解的。”忘通真挚道,“只是委屈了两个孩子, 为修真界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剑修不衷于情爱之事,却因为邪修卷土重来,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 听了半天,松河才反应过来,原来忘通根本就没理解到他的意思, 这事与昭晗宗有什么关系, 还说和? “那你觉得我们两宗联姻如何?”无奈之下, 松河只好把话说得再直白一些。 “我们?”忘通用看傻子的目光看松河, “你们好好一个琉光宗,干什么跟我们联姻,图什么啊?” 十大宗门里,除了全是僧人尼姑的清净寺,其他七个宗门哪个不是联姻的上上之选,干什么想不通找他们?忘通与松河认识多年,也不跟他说客套话,直接道:“松河,非我妄自菲薄,只是贵宗门与我们怕是不太合适。贵宗的弟子皆是自律、稳重的修真界人才,剑就是你们最重要的东西。我们云华门的女弟子不同,她们喜好外物,重口欲,性格上也十分跳脱。你们琉光宗的弟子接受不了云华门的氛围,我们云华门弟子也在琉光宗待不住。时间久了,难免互相心生怨恨,反而成了怨侣。” “到时候他们小辈闹得太难看,我们云华门又是舍不得自家孩子受委屈的,届时反而影响我们两个宗门的关系。”忘通连连摇头,“不合适,不合适。” 看到忘通这个反应,松河心里凉了半截,竟是连考虑都不曾考虑,就直接拒绝,师侄的这件事,怕是不好办。 见松河还愣愣的看着自己,忘通好意道:“实不相瞒,我们云华门三代弟子里,无一人与他人结为道侣。贵宗弟子是很好,可我们这边恐怕也找不到合适的弟子与贵宗联姻。” “而且你也不用多想,就算我们没有联姻,届时邪修入侵,鄙宗门也会义不容辞,绝不在邪修面前退缩一步。”松河知道琉光宗这么多年,一直在修真界肩负着其他宗门都无法承担的责任,他们云华门虽做不到琉光宗的地步,也不会看着琉光宗孤零零的与邪修做斗争,而他们却冷眼旁观。 “我……” “这事不用再议。”忘通摆手道,“幸好这事你只是在我面前提了提,没有在门主面前说出来。以他的个性,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你,到时候大家面上都尴尬。”他给松河倒了一杯茶,“来来来,喝茶。” 松河:“……” 心里憋得慌,喝不下。 箜篌跟勿川拜见完三位长老,回栖月峰的路上,勿川问了她一些路上的所见所闻,见她在外面确实没有受什么委屈,才恢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模样:“栖月峰已经到了,师妹自去吧,我回去向师父复命。” “多谢勿川大师兄。”箜篌笑着朝勿川拱了拱手,踩着飞剑落下云头。勿川看着少女欢快的背影,微微牵起嘴角。 落下云头以后,箜篌没有直接回栖月峰,而是去了五行堂。 五行堂的管事看到箜篌,恭敬上前:“箜篌师叔。” “我是来还债的。”箜篌道,“我师父,欠了多少灵石。” “师叔稍等,我这就去清查。”管事朝箜篌拱了拱手,就开始翻找忘通的名册。整个云华门,忘通的名册比门主与掌派大弟子的名册都还好找,因为他总是欠债。 三百年前,他欠了宗门几百年的月俸,幸而后来有了成易潭丰两位师伯,替他还了不少,现在只欠五十年了。现在又有了箜篌师叔,忘通师叔祖终于要无债一身轻了。 清算好忘通欠了多少灵石,箜篌把从秘境得的灵石全部拿出来,终于补平了忘通亏空的欠。捧着一堆忘通亲手签过的借条赶回栖月峰,箜篌走到忘通洞府外,察觉到里面有其他人的气息,把欠条往收纳戒里一塞,收起自己蹦蹦跳跳的走路姿势,沉稳恭敬的朝洞府内拱手行礼:“徒儿箜篌,拜见师父。” “进来。” 箜篌进门,见坐在忘通对面的是琉光宗松河峰主:“晚辈见过松河师叔。”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松河看到箜篌,态度更加热情,招呼着她坐下,然后就开始问她一路行来累不累,渴不渴,有没有遇到不顺心的事,若是受到欺负,一定要告诉他云云。 松河在旁边咬着杯子,看松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人贩子。就知道琉光宗的人,不会突然变得这么殷勤,还没事就往他这边跑,原来是存了挖墙脚的心思。 这事做得也忒不要脸了,他们云华门好不容易收一个五灵根弟子,他们家就看得眼热。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箜篌啊。”忘通放下杯子,朝箜篌招手,“来师父这里。” 忘通在“师父”这两个字上,重重的咬音,想让松河知难而退,不然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就要往阴沟里扔了。 “忘通兄与令徒感情真好。”松河干巴巴的吹捧。 “这孩子从小就孝顺,体贴又争气,天赋好不好倒不是最重要的。”忘通把藏在收纳戒里的灵果拿出来,摆在桌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箜篌坐的方向拉了拉,“先吃点东西。” “谢谢师父。”箜篌也从收纳戒里拿出几颗灵果,“这是我在秘境中得的,师父你也尝尝看。” “好好好。”忘通接过果子,目光在果子上来回扫视,“随手”捡了一颗递给松河,“你也尝尝。” 松河捏着果子,拿眼角余光去看忘通手里剩下的灵果,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怎么觉得自己手里这颗灵果是最小的? 再看忘通与箜篌之间的相处,师徒情深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身为师父,忘通在弟子面前,永远是严肃的、正经的,从未像忘通这样,与徒弟相处得这般自然亲近,宛如父女。 知道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就是不识趣了。 “忘通兄,箜篌师侄,我先告辞。”松河捏着一颗灵果,起身与忘通客套几句,就往外走。 箜篌起身送他到门口:“松河师叔请慢走。” “师侄请留步。”松河笑了笑,转身衣袂飘飘离开洞府门口。 一路直接回了别院,松河见师侄站在门口等他,想到忘通的态度,欲言又止,对他道:“回去再说。” 桓宗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几个守在屋里的弟子见到他们进来,全都退了出去。松河指了指凳子:“坐吧。”他看了眼神情平静,十指微弯的师侄,“我跟忘通谈过了。” 桓宗立刻抬头看他。 “忘通对此事并不热衷,他甚至直言,云华门的弟子若是与琉光宗弟子在一起,极有可能成为怨侣。”松河叹息一声,“云华门的弟子,习惯了不了琉光宗的生活。” 屋子里安静下来。 “她不习惯没有关系,我可以随她待在云华门中。”桓宗道,“这里也甚好。” 松河惊讶的看着桓宗,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这个想法。之前他与宗主虽拿此事说笑,但是在他们看来,以仲玺对剑道的追求,是不可能离开琉光宗的,没想到…… “你不怕此事传出去以后,对你名声不好?”松河惊讶过后,沉下心道,“你这些年来声名在外,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嫉妒你。若你入赘到云华门,那些嫉妒你的人,就可以拿着这件事狂欢,你能够忍受这些么?” 桓宗缓缓摇头:“他人言语,与我何干。往日我不在意这些,日后自然也不会在意。” “好。”松河点头,“我琉光宗的儿郎,本该有此决心。不畏流言,不畏人心,正心正己,方是修行本意。” “你且放心,我会继续在此事上与忘通周旋。”松河想了想,“云华门最终感情,只要你与箜篌姑娘互有情谊,云华门上下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晚辈知道。”桓宗垂下眼睑,沉默良久道,“师叔,我入门三百余年,每一年每一日想的都是道与剑。那日在雍城的城门外,我看到箜篌站在雪地里,是满目纯白中唯一的颜色。” 他让林斛把马车赶到了她身边,掀开帘子便看到了她宛如春华灿烂的笑颜。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 好一个灵动的小姑娘。 松河看着师侄失神的模样,无奈摇头。这幅情根深种的模样,云华门若是不答应他入赘,恐怕他会在云华山下买套房子住下来。 忘通的洞府里,箜篌把厚厚一叠欠条交给忘通:“师父,从下个月开始,你就能领月俸啦。” “乖徒儿,出门半年,出息了。”忘通把一堆欠条扔到旁边,对箜篌道,“你好不容易攒下些灵石,怎么全部花在这上面了?” “我手里还有不少灵石呢。”箜篌把琉光宗宗主送她礼物的事情说了,“桓宗一路上对我很是照顾,我半点苦都没吃。” “半点苦没吃,你能突破心境,进入心动期?”忘通哪会信这些话,“你这孩子怎么染上了跟成易一样的毛病,报喜不报忧。” “那我不是怕你担心么。”箜篌抱着忘通的胳膊晃了晃,“师父,二师兄去哪儿了?” “他在给你大师兄护法。”忘通想了想,“徒儿啊,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留在宗门里好好修行,明年开春以后,有个修真界宗门交流大会,你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 箜篌有些犹豫:“师父,我想陪桓宗四处走走。” 忘通知道箜篌前段时间为桓宗求药的事情,他沉思良久道:“仲玺是我们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才,你陪他找药材是件大事,为师并没有阻拦你的意思,但修行一事也不可懈怠。你现在修为尚浅,又正是成长的时候,不如留仲玺在我宗门小住半年,让你青元师叔为他调理一段时间,待交流大会过后,再继续去寻找药材?” 他们琉光宗想挖走他家乖乖徒儿,他就把他们最出色的弟子给留在云华门,看谁吃亏。 “这倒是不错,也不知桓宗愿不愿意。”箜篌补充道,“师父,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跟桓宗在一起修行,能够引起天地五行的契合,所以常常事半功倍。” “你的意思是说,你与仲玺能够天地双修?”忘通眼神一亮,这是千百年都难遇到的好事,他见小徒弟对此事还懵懂无知,似乎并不知道这是何等的大事,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兴奋过后,忘通深吸了一口气:“仲玺此人,可好相处?” “无一不好。”箜篌道,“师父,若是桓宗同意的话,待大师兄结婴大典借宿,我便与他在洞府里闭关半年。” “乖徒儿,你说我们能不能让仲玺自愿加入我们门下?” 琉光宗抢得,他们便抢不得了么? 104.站错 “师父, 你想什么呢。”箜篌失笑,“桓宗都已经是琉光宗的峰主了,若是他转投到我们门下,整个修真界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忘通听到这话哈哈大笑,把这段时间收刮来的好东西塞给箜篌:“为师跟你说笑呢。”就算仲玺真的想加入他们云华门, 云华门也不敢轻易收他。想仲玺真人这样的修炼天才,只有琉光宗才适合他,云华门与他交好,便是最好的选择。 “师父, 你又去气青元师叔了?”箜篌发现好几瓶丹药, 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整个宗门,除了青元师叔与暑九师叔祖, 还没人能炼制出来。师父平日虽然有些吊儿郎当, 但是在长辈面前,还是很规矩的, 所以这些东西, 只可能出自青元师叔。 “嗯,这些丹药都是对身体没有副作用的好东西, 你现在的修为又需要这些, 怎么能不多抢些来?”忘通不高兴道, “他前段日子还抢了几样我刚炼制出来的法器, 这种事情上我可不能吃亏。” 箜篌:“……” 师父师叔这是嫌山上的日子太无聊, 给自己找点事做? 西边一所别院中, 九凤门居住在此地。凌月从致和峰主踏出院门以后,脸色就没有好过。其他三位师弟师妹知道凌月心情不好,也不敢招惹她,一个个规规矩矩的拿着剑在院子外比划。 没多久云华门一位亲传弟子过来说晚上设宴的事情,他们都答应了下来。他们早就听闻雍城的饭菜是一绝,即便不太重口腹之欲,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期待。 没多久,他们又见峰主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何事,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不过看到致和峰主这个脸色,凌月脸上的郁气却是消减了大半,一看师叔这个样子,就知道联姻的事情没有谈下来。 “凌月。”致和叫住眼底眉梢皆是愉悦的凌月,“你可知桓宗真人就是仲玺?” “什么?”凌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来沉稳的脸上,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惊骇之情,“桓宗就是仲玺真人?” 仲玺真人的大名,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甚至就是剑的化身,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在小姑娘面前神情和蔼,甚至与她牵着手并肩前行? 凌月曾见过仲玺真人一个侧影,一百年前,她追击一个杀害无辜妇人的邪修,结果刚追到一个山谷口,就见一个白衣男人从天而降,逃在前方的邪修连躲避都不能,便被仲玺真人一剑穿心。 她从未见过那么冷的男人,整个人就像是用冰雕刻出来的假人,强大得没有丝毫人气。仅仅是那么一个侧面,就让人心生寒意。 就是因为远远见过仲玺真人一次,凌月才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跟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更无法想象,冰雕也会变成活的男人。 “是的,桓宗真人自己承认了,桓宗只是他的俗家名,他的修行名字为仲玺。”想到在云华门大门外,仲玺真人还亲口他与凌月不合适,致和就觉得有些尴尬。他抬头见师侄神情有些怪异,担心她因为这事坏了心情,影响道心,便劝道:“仲玺真人性格本就孤僻,你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 “师叔,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凌月徐徐摇头,“云华门的箜篌姑娘,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致和点头:“是啊,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心动期修为,以后前途无量。” 凌月抬头看了眼致和,没有说话。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能让一把剑,变得像个人,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还联什么姻啊,看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结为道侣,然后让一堆人惊呆下巴,可比她不识趣的去联姻有意思多了。 成易的洞府外,潭丰板板正正的盘腿坐姿,已经换成了单手托腮,看着山腰间翻滚的云雾,他四根指头不停弹着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小师妹回来了没有。 “二师兄。”云层中,粉衣女子从天而降,十分准备的扑到他面前,“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 潭丰被飞起来的尘土呛得直咳嗽,用手扇着鼻子:“修为长进了,脚劲儿也跟着长进了。” 箜篌嘻嘻一笑,“我这不是急着见你么。”说完,她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把飞剑,“这可是仲玺真人亲手炼制的飞剑,送你了。” “小师妹出息了,竟然连仲玺真人都结交上了。”潭丰一直守在洞府门外,还不知道箜篌把桓宗真人带回宗门,并且桓宗真人就是仲玺真人的这件事。 潭丰对各种宝剑很感兴趣,当初箜篌得了秋霜长老送的水霜剑,让潭丰羡慕了很久。没想到箜篌师妹还记得这事,从仲玺真人那儿得了把飞剑来送给他。 这把剑外表出乎意料的华丽,上面加持了很多符纹,是一把上品神器。能够炼制出这么一把宝剑,绝对是炼器的高手,但是从剑的外形而言,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仲玺真人的手笔。 潭丰犹豫的看了看剑:“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剑,不过师妹啊,你是从其他人手里买来的,还是从仲玺真人那里得的?”他怕有人故意拿品相不错的法器来骗师妹,说是仲玺真人炼制的东西,但是制作人究竟是谁,只有天知道。 修真界赚这种钱的人可不少,他怕师妹吃亏。 “当然是他特意为你炼制的。”箜篌道,“我跟他说了你喜欢哪种样式的剑,他就陪我炼制了一把,然后让我回到宗门后,把剑送给你。”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仲玺真人特意为我做的?”潭丰拿着剑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师妹,你出去历练的时候,是不是跟着蛊师学了蛊术?仲玺真人那样的剑修,为这么有耐心,炼制这么花哨华丽的剑给我?” “什么啊。”箜篌哼了一声,“仲玺是哪样的剑修,他长得好,脾气也好,哪里不好了?” “姑奶奶,你别生气,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嘛。”潭丰忙把一个收纳袋从收纳戒里取出来,“这可是我这几个月,特意省吃俭用,为你买下的几套当下最新款飞仙裙,还有垂流苏与步摇。看在它们的面子上,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哼。”箜篌一把拿过收纳袋,抬高下巴道,“等师兄出关,你会更惊讶的。” 说完,她抱着收纳戒飞入云雾中。 看着小师妹离开的背影,潭丰摸着手里的宝剑,轻笑出声。虽然外出了大半年,幸好师妹还是以往的那个性子。 真好。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栖月峰山腰处,某扇石门发出沉闷的响声,缓缓打开。衣冠整洁的成易从洞府中缓缓走出。他看了眼东边天际的晨曦,长长呼出一口气。 修为晋升到元婴期以后,再看这个世界,又有不同的感悟。再看朝自己大步走来的师父、师弟还有箜篌师妹,成易脸上露出笑来。 不管对世界的感悟有多不一样,唯有这三个人,看他的眼神仍旧不变。 成易出关的第二日早上,红色的晨曦照亮山头上最高的一棵绿树时,宗门里响起了鼓声。 云华门以鼓声为弟子庆贺,以钟声为弟子送行。当第一声鼓响起时,云华门的弟子皆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的朝主殿后面的黎阳堂深深一拜。 “师叔,今日是成易师兄的结婴大典,为何我们要向黎阳堂所在的方位行礼?”新入门的弟子懵懵懂懂随着教导他们修行的管事行礼,等十二下鼓声停了以后,才有弟子敢问这个问题。 “我们今日能够得到这些,是因为前人为我们打造出了一条修行的康庄大道。”演武堂管事道,“黎阳堂里,摆着宗门所有已经逝去的长辈牌位,还有已经飞升的长辈神牌。心有感恩,才能走得更远。如今你们是我云华门弟子,也不能忘记这些。” “是。”有弟子深以为然,又朝黎阳堂方向行了一礼。也有少部分人不以为然,但也没做出半分不敬的表情。 管事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但却没有再反复强调这件事。 有些事,讲究的是心甘情愿,强求毫无用处。未来是好是歹,皆看这些弟子的造化。 有了各大宗门的赏脸,成易的这个结婴大典比预计中热闹很多。就连成易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修真界前辈来为他贺喜。 尤其是听说琉光宗的仲玺真人也来了时,他在大典上差点没忍住扭头往四周张望。 箜篌站在亲传弟子中间,看着大师兄身上流光溢彩的法袍,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盖不住。站在她旁边的灵慧悄悄撞了一下她的胳膊:“箜篌师妹,听说你把琉光宗的仲玺真人给骗上山了?” 箜篌:“……” 骗这个字,是不是用得有些不合适? 前天晚上的晚宴,是宗主招待各大宗门的贵客,因为这次客人实在太多,他们自家宗门的弟子,都没能坐上席位,也不知道仲玺真人是不是真的身高九尺。她目光在四处搜索了一番,也没看出哪个男修格外高。 “琉光宗到。” 听到门外弟子唱名,灵慧连忙踮起脚往门外看。 哦哟,身高九尺的男修她没看见,不过风度翩翩,容貌俊美无瑕的男修她倒是看到了一个。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偷偷拉箜篌,用传音术道:【师妹,有美人!】 美男子转过头,朝她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然后缓缓的,缓缓的,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 【好看的男人笑起来可真要命。师妹,赶紧看,好看的男人看一眼少一眼。】 箜篌扭头看灵慧,此刻的灵慧师姐,表面仍旧端庄优雅,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激动。 【师姐,他就是仲玺真人。】 灵慧扭头,瞪着箜篌。 箜篌默默朝她点头,确定自己没有撒谎。 灵慧:…… 那究竟是谁在外面瞎扯淡,说仲玺真人空有修为,相貌可怖?说这种话的,一定是个男人。因为只有男人,才会嫉妒另一个男人的容貌。 啧,嫉妒心使人丑陋。 桓宗越过层层打量的目光,直接朝灵慧与箜篌所在的方向走来。灵慧默默往后退了两步,长得太好看的男人,远观还好,近看会有心理压力。 “箜篌。”桓宗走到箜篌身边站定,对她露出微笑。 站在四周的云华门亲传弟子看着仲玺真人似乎有在这里扎根的意思:“……” “仲玺真人,”灵慧委婉提醒道,“贵客席在那边。” 您老站错地儿了。 105.陪我 桓宗听到灵慧的提醒, 扭头看箜篌, 眼神如春潭上蕴着薄雾,带着神秘的美。 “灵慧师姐, 桓宗是我好友, 我们之间不讲究那些规矩。”箜篌拉着桓宗一起站到角落里, 小声问, “你怎么没跟松河师叔他们在一起?” “师叔他们要与其他宗门的人应酬。”桓宗对箜篌道, “你是知道的, 我向来不爱与外人多言。” 一句“你是知道的”,道尽了所有的信任与亲近。箜篌哪还舍得说他什么, 两人一起找了一个视角不错的地方,看完成易行完整个大典上的礼。 成易向宾客道谢的时候, 还特意跟桓宗多说了几句,倒是没有提桓宗隐姓埋名的事情。 大礼行完, 就是丰盛又讲究的宴席。论别的云华门不一定比得上其他宗门,但若是论席面, 十大宗门剩下的九个宗门联手, 都打不过云华门。 箜篌带着桓宗与潭丰、勿川、灵慧等师兄师姐坐在一块儿, 云华门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过许多热闹,对待新事物接受能力非常高, 所以没过一会儿,他们便能正常面对桓宗了。 他们当中最震惊的莫过于潭丰, 潭丰原本的理想只做一名惊才绝艳的剑修, 让他心生这种想法的人就是桓宗, 然而他在剑道上的天分实在有限,现在虽然仍旧勉强挣扎着称自己是剑修,实际上走的却是气修的路子。尽管这么来回折腾,不到两百岁的他,也已经是金丹五阶的修为,可见被天道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的。 桓宗以为云华门的弟子会问他很多有关修行或是剑道上的问题,哪知自从他落座到宴席结束,也没有人提起这茬。倒是谈起各地的风俗美食时,各个喜笑颜开,欢声笑语不断。 “师兄师姐们都是很好相处的性格,性格随和了些,不像贵宗弟子那般稳重。”箜篌小声对桓宗道,“不过他们都是心地很好的人。” 桓宗笑着点头:“嗯。” 一百年前的他,大约会觉得云华门这些修士不务正业,不思上进。然而现在的他,只会觉得云华门弟子真挚,活得坦率。 或许人的心境不同,对待事物的看法,也会产生巨大的改变。 “师父,师弟怎么坐到云华门亲传弟子那里去了?”苍海装作低头饮茶,小声对松河道,“九凤门的人,已经往那边看了好几次了。” “由他们去。”松河往桓宗坐的那桌看去,他那十年都难得说上几句话的师侄,正垂首与云华门的箜篌姑娘说着什么,惹得人家小姑娘满脸是笑,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沉默寡言的人。 所以说哪有不爱说话的人,只是没有遇到让他开口的人。但是想到云华门几代以内都没有一人结道侣,松河就有些头疼。师侄好不容易找到个喜欢的姑娘,万一人家姑娘没这个心思,师侄又该怎么办? 身为剑修,轻易不动心,动心后就是山崩地裂,至死不渝,他怕师侄过不了情爱这个坎儿。能看着有情人相守走在一起,谁又想他们劳燕分飞? “松河兄,来,尝尝我们云华门特有的乌骨汤。”忘通招呼着松河用饭,脸上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今天是成易的结婴大典,忘通身为成易的师父,自然是春风得意。 “多谢忘通兄。”松河端起汤碗喝了一口,顿时身心舒适,云华门实在太会享受了,能把食材做得如此美味,简直就是神迹。 身为这次大典的主角,成易就坐在忘通身边,来自四面八方的夸奖几乎把他给包围住了,甚至还有人说他才比仲玺。桓宗就是仲玺真人的事情,九凤门并未外传,云华门的人也没四处宣扬,所以很多人还不知道,近来声名远扬的桓宗真人,就是传说中千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天才仲玺。 夸成易才比仲玺,既是对成易的夸奖,又是对仲玺的恭维,本是好话。可仲玺这个当事人在场,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箜篌他们这桌弟子拿眼睛偷偷瞧桓宗,桓宗只当没有听见这些话,从收纳戒里取出一碟灵果摆在桌上:“大家用了饭食,再用些灵果润润口。” 这些灵果都是极其珍贵的好东西,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的嘴软,一碟子灵果吃完,云华门弟子看桓宗的眼神更加亲切了。都怪外面的人把仲玺真人传得跟个没感情的假人似的,让他们对他误解颇多。今天看来,仲玺真人分明是个十分优雅又好相处的男人,身上并没有他们想象的孤傲与冷漠,就是话少了点。 宴席结束,箜篌要与其他弟子一起送宾客们回院子,起身对桓宗道:“桓宗,我等会儿有事想跟你商量,你在院子里等我回来。” 桓宗想到箜篌可能会留在云华山上,心里沉了沉,对她微微点头。 “让人家仲玺真人在院子里等你回去,你可真能耐。”夸出正殿大门时,灵慧在箜篌耳边小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丈夫在嘱咐小媳妇。” 箜篌伸手去拧灵慧的腰,被她灵活的躲开。箜篌拿她没办法,只好走到清风门众人面前,“叶姑娘,好久不见。” “箜篌仙子好。”看到箜篌,叶绯脸上露出笑,“前段时日听说仙子已经晋升心动期修为,恭喜恭喜。” “多谢。”箜篌在前方领路,“这次师兄的结婴大典,多谢大家不远万里赶来。” “你太客气了,成易仙长修为至元婴境,是我们整个修真界的幸事。” 清风门近来与云华门关系亲近了许多,贺礼也格外丰厚,叶绯甚至从门主口中听出,自家宗门有依附到云华门的意思。只是云华门不是正宗的剑修门派,门主现在还拿不定主。 “你剑上的这块宝石真漂亮。”箜篌注意到叶绯手中的宝剑,上面有块宝石散发着艳丽的红色,像火一样热烈,漂亮却不俗气。 “真的吗?”叶绯高兴道,“这块宝石花光了我近百年的积蓄,不过它实在太漂亮,我只能咬牙买了下来。” “漂亮的好东西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咬牙买下来也值得。”箜篌道,“总比错过,让它落于他人之手好。” “是啊。”叶绯点头,“比落于他人之手好。” 送清风门的弟子回了别院以后,箜篌缓缓走在宗门的青石路上,对叶绯刚才的话,想了很多。 好东西如果错过了,就会成为别人的? 不知道为何,这句话让她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什么事无法放下,空荡荡的难以安宁。 半路上遇到元吉门的门主双清真人,箜篌与他客气见礼,虽然对方态度如常,但是箜篌看出他的心情不太好。见他身边也没带其他徒弟,箜篌叫来一个男弟子,送双清真人回别院。 走了没多远,一个穿着浅蓝色袍子的弟子跑出来,差点没有撞到箜篌身上。箜篌往旁边避了避,才看清这是个相貌精致的美少年。 “你是……归临师弟?”箜篌见他发髻有些散乱,身上还有褶皱,仿佛被人欺负过,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云华门内,禁止同门之间互相倾轧,“发生了什么事?” 归临没有想到亲传弟子会走这条路,摇着头道:“见过箜篌师姐,我没有事,只是下午还要去学海堂听心法课,我打坐忘了时间,跑的时候慌乱了些,在山路上摔了一跤。” “心法课虽然重要,但是自己的身体也要爱惜。”箜篌见他摔得可怜,白净的小脸蛋上也被蹭掉了一层皮,在收纳戒里找了找,翻出一瓶外伤药膏递给他,“把药拿去擦一擦,若是明早上身上还不舒服,就去找晨霞峰的师兄师姐,让他们给你看看。” “多谢师姐。”归临紧紧捏着外伤药瓶,抬起头偷偷看箜篌,“师姐……你……” “嗯?”箜篌见小师弟紧张的样子,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温和,“怎么了?” “你和……”归临微微偏头,看到了远处小道上走出的男人,摇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吃了很多师姐寄回来的美食,我与其他师兄妹都很感激你。” “有什么好感激的。”箜篌失笑,“同为宗门弟子,为这些东西客气,就显得外道了。时间不早,你去上心法课吧,把摔跤的事情告诉管事,他不会责怪你的。” “是,谢谢师姐。”归临朝箜篌作揖行礼,小跑着离开。 跑过白衣男人身边时,他脚下微顿,朝他躬身行了一礼,加快速度跑远。 “桓宗,你怎么来了?”箜篌看到桓宗,走到他身边。 “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就到四周看看。”桓宗扭头看了眼已经跑远的归临,“方才那个年轻人,也是贵宗的弟子?” “嗯,是去年收的新入门弟子,天资还不错。”看到桓宗,箜篌心中那点莫名的空荡消失不见。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桓宗,“刚才在想一些事,就忘了时间,你别生气。” “不会生你的气。”桓宗低头看她,眼神越来越温柔,“我只是随意出来走走,没有想到会遇到你。” 箜篌心中微安:“桓宗,你觉得我们云华门怎么样?” 桓宗点头:“很好的地方,让人……安心。” “那……那……你能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半年?” “半年?” 看着桓宗扬起的眉梢,箜篌觉得自己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106.羞耻 “你如果有其他的安排, 这事就当我没……” “好。”桓宗看着她,“就算是一年, 两年,都是可以的。” 箜篌愣了愣, 半晌后才伸手偷偷捂了一下脸, 被桓宗这种眼神看着, 她容易产生一种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这种错觉。 “倒不用那么久。”箜篌把师父要她留在山上修炼, 而她又觉得两人在一起修炼, 会事半功倍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样很好。”桓宗道,“我本就是个无趣又寡淡的人, 若没有你同行,对于我而言,在哪儿都一样。” “你怎么会这么想。”箜篌不赞同, “你分明就是哪儿都好。” 桓宗欲言又止, 对她道:“有你陪着我一起天地双修,我灵台恢复得很快。” “那是不是不用那些药, 就能全部愈合?”箜篌眼神一亮,转头倒退着走路, 跟桓宗道, “他们都说, 你是难得一遇的天才,若是灵台全部恢复, 是不是就能突破分神期修为, 晋到化虚境?” “傻姑娘, 哪有这般容易。”桓宗失笑,见她只顾着跟他说话,连后背快要撞到树都还不知道,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这边一拉,“小心。” “啊?”箜篌回头看了眼树干,乖乖站好,不敢再倒着走路。 旁边小道上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看到这一幕,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难怪琉光宗近来有事没事就爱往云华门送东西,原来是因为两边的弟子,有了这样的男女情分。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刚才就不该走这边了,免得当事人也尴尬。 这两人在一起,真不知道该夸箜篌仙子厉害,还是该夸桓宗真人厉害。云华门三代弟子里,没有一个结道侣的,桓宗真人竟然能让云华门的女弟子动心,这是何等的本事? 琉光宗的剑修轻易不会对他人动心,他们最爱的只有自己的剑,而箜篌仙子却能让他忘记自己的剑,一心一意对她,这又是何等厉害? 这几位弟子离开以后,没过几天,私底下便传出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乃是神仙眷侣的谣言,这个谣言很多人都知道,唯有两个当事人与云华门上下不太清楚。 看来大家都深谙传流言不能传到当事人面前的道理,把心里的猜想掩饰得很好。 结婴大典的两三日后,各大宗门前来参加宴席的宾客便纷纷提出告辞,云华门知道挽留不住,便设了欢送宴,各大宗门的宾客来得很整齐,几乎没有人找借口不来,可见云华门的席面对大家很有吸引力。 酒足饭饱之后,珩彦道:“诸位远道而来,在下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做回礼的。恰好近来得了一本已经遗失的剑法,鄙宗门与琉光宗已经认真审查过,确认剑法没有问题,便重新把它们刊印成册,诸位若是不嫌弃,便带一本走吧。 他话音一落,便有一名弟子抱着厚厚一摞书进来,勿川给每个宗门的代表,都送了一本。 “天地剑法?”凌月拿到书,看到书封上的四个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尽管如此,她仍旧舍不得眨眼睛,而是缓缓的翻开了这本书。 书的内容果真言之有物,看得出创造出这套剑法的人,对剑道了解得十分通透。 《天地剑法》是千年前十分有名的一种剑法,据说最后一个会此剑法的修士,已经飞升。后人中,也有人试图复原天地剑法里的一些内容,可是最终因为了解的资料不够全面,而只能选择放弃。 这么多年以来,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有关《天地剑法》的谣言传出,今天这里发现了一本疑是《天地剑法》的秘籍,明天那里又出现了一个天地剑法的传人,最后这些谣言得出的结论就是,全是假的。 现在云华门得到了这套剑法,刊印成册分发给各大宗门,实在是称得上高义。在座诸人,即使不是剑修,也对云华门十分感激。 双清捏着《天地剑法》秘籍,心情十分复杂。身为元吉门的门主,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把元吉门推进十大宗门的排名。在他很小的时候,曾听宗门里的长辈提起过这套剑法。在长辈的口中,这套剑法强大又神秘,剑修们若是习了这套剑法,便会功力大增,甚至有可能找到飞升的机缘。 这些话,让他对《天地剑法》一直抱着某种幻想,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从小到大幻想了无数次的秘籍,竟然是从云华门手里得到的。 拿人的……手短啊。 晚宴结束,大家回到各自的院子,准备明日一早便离开。松河身为琉光宗峰主,一边安排弟子收拾行李,一边观察师侄的脸色。 面色如常,甚至连收拾行李的样子都没有,看来是舍不得箜篌姑娘? “师弟,你现在不收拾行李,等明天早上又要手忙脚乱。”苍海帮松河收好了包裹,才开始收拾自己的,“我知道你舍不得箜篌姑娘,但此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不如先跟我们回宗门,等明年他们来琉光宗参加交流会时,再慢慢商量。” “师叔,苍海师兄,我不与你们一起回去了。”桓宗坐在蒲团上,姿态优雅,手里的茶杯轻轻晃动:“我让林斛跟你们一起走。” “你不走,是打算在云华门赖一辈子?”苍海没想到师弟竟然还有这种想法,想到前两日在成易道友结婴大典上,师弟还直接站在箜篌姑娘身边,只好委婉道,“别做得太明显,云华门发起疯来……”恐怕琉光宗也顶不住。 “师兄,你误会了。”桓宗放下茶杯,对苍海微笑,“是箜篌姑娘请我这半年陪她一起天地双修,我同意了。” 苍海:“……” 他刚才是看错了么,为何师弟脸上露出了略自得的笑容? 留他天地双修,又不是留他双修,倒是不至于这般得意吧?苍海不好扫桓宗的兴,便问,“不知你要在云华山上待多久?” “明年交流大会正式开始之前,我会赶回来。”桓宗起身对松河、苍海师徒二人行了一个礼,“还请师叔与师兄帮我转告师父此事。” “暂时我怕是不能告诉你师父这件事。”松河道,“自从你与箜篌姑娘能够天地双修以后,宗主的心境很快就放开了,前些日子闭了关。也许等你回去的时候,你师父已经突破了化虚境。” 金岳在分神期修为已经停滞了三四百年,这次忽然勘破一些事情,心境上发生了改变,现在去冲击境界,倒也合适。 当年仲玺拜入宗主名下时,宗主是分神期修为,现在仲玺也已经是分神期修为,宗主却仍旧是当年的修为。有嫉妒琉光宗的人,偷偷拿此事在背后笑话宗主。好在宗主并不是在意虚名的人,别人说什么都不理,不然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恐怕还会影响师徒之间相互的信任。 “是我拖累师父了。”桓宗叹息了一声,这些年师父若不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培养他上,又怎么会在分神期修为停滞这么久? 师父教养他已是如此不容易,偏偏他心境与灵台出现了问题,又让师父为他操心不已。现在他终于能够看破,桓宗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愧疚。 “都三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会这么想。”松河道,“当年师兄并不是因为教养了你,才让修为停滞不前。而是他发现修为停滞不前,已经陷入瓶颈以后,才有时间把你领回宗门收为亲传弟子。” “你与箜篌姑娘能够天地双修的消息传回宗门,宗主十分高兴,心境就突破了。”松河拍了拍桓宗的肩膀,“既然箜篌姑娘留你做客,那你就安心留下来。宗门那边,一切有我们在。” 反正你以前做峰主的时候,也没怎么管过宗门内的杂事。 箜篌还不知道,桓宗的师门竟然对桓宗留在云华门这件事鼎力支持。她想起这几个月的月俸还没有领,便往五行堂跑了一趟,回来的路上,听到半山腰上有挥剑的声音。 她落下云头,拨开密密麻麻的树枝往下一看,竟然是那位叫归临的师弟。 她有些怀疑的摸了摸自己手臂,这是真的,她没有在做梦。整个云华门,竟然还有夜里偷偷练剑,努力奋进的同门?看着小师弟额头上的汗水,以及一下又一下,枯燥又无聊的挥剑动作,箜篌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位小师弟是不是进错了门派? 单灵根的天资,勤奋上进又能吃苦,去琉光宗、九凤门、昭晗宗哪个宗门都行,怎么就进云华门了? 她手一松,树枝发出喀嚓一声响。听到异响,归临慌忙的收起手中的剑,转头就看到站在树尖上的粉裙少女。微微愣神以后,他朝箜篌行礼道:“见过师姐。” “不必多礼,修行不急于一时。”箜篌看了眼这位小师弟的脸,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如果被身高拖了后腿,那倒是有些遗憾。 “多谢师姐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仰头看着树枝上面带关切之色的少女,归临脸颊微红,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就看到身穿白衣的桓宗真人在夜空中飞来。 “箜篌。”桓宗似没看见归临,在箜篌身边停下,翩翩如从天而降的仙人。 归临看得很清楚,这个如谪仙般的男人,神情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一切,让他羞耻得无所遁形。 107.合作? “桓宗, 你怎么过来了?”箜篌看到桓宗, 有些意外。 “前两日炼制了一支步摇,看到你在这边,就顺路拿过来了。”桓宗把装着步摇的盒子递给箜篌。箜篌接过盒子, 看着里面漂亮精致的步摇, 脸上的笑容几乎掩饰不住。 炼制步摇发钗这种事, 几乎很难让人联想到大名鼎鼎的仲玺真人。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一面,只有她知道,这让箜篌觉得自己对于桓宗而言,是特别的存在。 “喜欢吗?”桓宗见她捧着盒子发呆, 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捏在了一起, “我往日不曾炼制过女子用的发钗, 你若是不喜欢,我……我下次再重新给你炼制。” “很漂亮, 我很喜欢。”箜篌合上盖子, 笑眼弯弯,“第一次炼制就这么漂亮,桓宗你真厉害。” “你喜欢就好。”身后紧捏在一起的手指微松, 桓宗扭头垂下眼睑看站在树下的归临,“剑存于心,心诚则有道。夜已深, 这位小师弟早些回去休息。” “是。”归临握剑的手有些发抖, 他甚至不敢去看桓宗的眼睛。这就是顶级大宗门弟子的实力吗?仅仅只是眼神, 便能让人心生出退意。 “我送你回去。”桓宗收回视线,对箜篌道,“这几天宗门里的人多,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这是我们云华门的地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箜篌抱着首饰盒美滋滋的放进收纳戒中,“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我们宗门里山峰多,别院多,我怕你晚上找错地方。” 桓宗脸上的表情僵了僵,略停顿片刻后,点头道:“那就有劳箜篌了。” 归临站在原地,看着箜篌与桓宗离开,内心有些茫然。也许是他想多了?箜篌师姐与桓宗真人,也不像是互有情谊的样子。 若两人真有感情,在桓宗真人提出送师姐回去的时候,师姐肯定会顺势答应下来,哪会在直接拒绝后,还反送对方回去? 也许……云华门三代弟子都无人找到道侣,是有原因的。比如说不解风情,一定排得上所有原因中的前三名。 第二天早上,归临与其他同门出早课的时候,就看到各大宗门的客人前前后后离开,他正欲躲开这些人,一枚玉佩掉在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到了玉阶之上的双清门主,以及他带来的徒弟们。 归临俯身捡起玉佩,双手奉到双清面前。 双清伸手接过玉佩,不咸不淡道:“有劳。” “不敢。”归临转身往后退,却被双清身后的周肖抓住袖子,“你是……归临师弟?” 归临回首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云华同门们,从周肖手里拉过自己的袖子,拱手道:“周仙长,归临无缘做元吉门的弟子,当不得您一声师弟。” 周肖面上讪讪,想起当初归临刚进宗门没多久,便与亲传弟子发生冲突,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逐出了宗门。现在再见,听归临提起这些,他心中隐隐有些愧疚。当初那件事情发生后,他特意去查过,错并不在归临师弟。只是那时归临师弟已经被逐出元吉门,前段时间他与师弟师妹们远出游历,四处寻找归临,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没想到他竟拜入了云华门门下。 云华门向来待弟子如亲子,同门之间相处得也愉快,就连五灵根亲传弟子箜篌仙子,都是温和好相处的人,归临留在这里,反而是件好事。至少云华门的亲传弟子不会仗势欺人,归临也不用受不必要的委屈。 想通这一点,周肖心情好了起来:“这样也好。” 归临垂首不言。 双清语气淡淡,不知是调侃还是嘲讽道:“自然好,云华门乃十大宗门之一,他乃单灵根天资,留在这里更有前途。” “师父……”周肖听着这话觉得不太对味,刚想劝慰几句,转头见琉光宗的人往这边过来,便小声道,“师父,松河峰主过来了。” 听到松河的名字,双清就觉得心里有些不畅快,之前松河处处吹捧云华门,弄得他无话可说。 “双清门主。”琉光宗与元吉门交情泛泛,但是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松河该有的亲民姿态,还是表现了出来,“门主不在雍城多游玩几日?” “雍城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只可惜鄙宗门杂事繁多,在下是分身乏术,无奈只好辞行。”双清一脸遗憾道,“待下面的这些徒弟出息了,我也就能退居幕后,好好享受生活了。” “身为师长,不操心可不行。”松河与双清客套了几句,与双清一起往外走去。双清略落后他半步,扭头看向归临。 归临察觉到了双清的目光,却紧紧的埋着头,怎么也不愿抬头。 桓宗走在松河身后沉默不言,双清注意到他,对他点头示好。桓宗徐徐朝他颔首,送松河到了云华门的大门外:“师叔,苍海师兄,请。” “在云华门里,一切以云华门规矩为重,尊重长辈,不可有丝毫怠慢。”松河担心师侄不擅长讨好长辈,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跟朋友好好相处,琉光宗这边你不用担心,万事还有我们在。” 琉光宗不缺人手,师侄能够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道侣更重要。 “多谢师叔,晚辈记下了。”桓宗朝松河恭敬一拜,往后退了一步。 双清这才明白过来,桓宗真人竟是不打算回琉光宗,而是要留在云华门里做客。这云华门有什么好的,堂堂琉光宗亲传弟子,竟然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走了? 与琉光宗众人分开以后,双清问徒弟周肖:“你觉得箜篌仙子如何?” “箜篌姑娘冰肌玉骨,人美心善,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周肖脸颊有些发红,“师父,您问这个做什么?” “ 没什么。”双清看了几眼这个老实憨厚的徒弟,“阿肖,箜篌是云华门的五灵根弟子,身负众多长辈的期望,你静心修行,不可想其他。”虽然他很香元吉门取代云华门的地位,但有些话不能昧着良心去说。就算云华门日后不在十大宗门之列,他这个徒弟,也是配不上箜篌姑娘的。不如早些让他想明白,免得沾染上心魔。 “师父,徒儿并不敢有此妄想。”周肖面红耳赤道,“徒儿一心在于宗门与修行,绝不会有他想。” 到底是不敢,却不是没有。双清在心底叹口气:“你能明白就最好。” 回到元吉门时,是夜半时分,双清沐浴过后,正打坐静心,黑暗中忽然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云华门不过是个沉迷享受,贪图吃喝,不思上进的宗门。让这样的宗门压在贵宗头上,你忍得下这口气么?” 双清睁开眼,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影子,没有说话。 “世人都看重十大宗门的名号,就连你派出的弟子,不过在云华门待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对你心怀敷衍之意。他宁可做云华门的外门弟子,也不愿回到元吉门做掌派亲传大弟子,你心里甘愿忍下这口气?” 双清眼睑微颤,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襟,往黑影的方向靠近了几步:“你是谁,你想说什么?” “我是来帮你的人。”黑影发出低沉的笑声,似乎整个修真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到时候别说云华门,就连琉光宗的人,在你面前也会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怠慢。” “我凭什么相信你?”双清又靠近了黑影几分,眼底的贪婪与心动却掩饰不住。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黑影反问,“你一心想要元吉门进入十大宗门,而你那些徒弟却不懂你的心意。你一个人孤掌难鸣,为何不多找个帮手?” “你真的能够帮我?”双清停下脚步,看着黑暗中的男人,呼吸加重,“真能让琉光宗的人,都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当然……” 黑影话音未落,双清却忽然发难,他手中的法器流光一闪,直接穿透黑影的心脏。黑影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化作一个木制的傀儡。 “门主,发生了什么事?”随从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木傀儡,面色大变,“这是……” “邪修派出的傀儡,上面有迷魂符,能够迷惑人的心神。”双清用脚踢了踢傀儡木娃娃,“收起来,交到琉光宗去。” “什么东西,阿猫阿狗也配跟我合作。”双清冷哼一声,他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修士,十大宗门的位置要抢,邪修来了也要照砍不误。 “我们名门正派的事情,与他们邪修何干,多管闲事。”双清收起法宝,语气里满是对邪修的不屑,“痴心妄想,脸大如盆。” “门主,我们把这个交到琉光宗,岂不是让琉光宗怀疑您……” “你懂什么,事情摆在明面上,他们反而不会怀疑。”双清干咳一声,“再说了,我已经把邪修给得罪了,如果不把这事告诉琉光宗,他们偷偷来报复,我们岂不是要吃哑巴亏?”跟邪修干架这种事,还是交给第一大宗门去做比较合适。 “还是门主您想得周到。”随从道,“这样琉光宗也能早作准备。” “哼。”双清抬着下巴冷哼一声,“去,现在就给琉光宗送过去,路上不要耽搁。” 绝不能让邪修有报复元吉门的机会。 他双清有勇有谋,一定会靠着自己的实力,把云华门给拉下来,让元吉门上位的! 108.收人 “元吉门的人紧急求见?”松河听到门下弟子的话,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几日前他与元吉门门主在云华门辞别,若有什么事,当时双清就可以直接告诉他,何须等到现在又派弟子过来传话? 心里虽觉得有些奇怪,面上却没有露出情绪,松河让人把元吉门的人请上来。 很快一个穿着青袍, 外貌似中年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掏出身上的令牌:“属下是元吉门门主的随从, 奉门主之命,有重要的事情汇报贵宗。” “我家宗主近日闭关修行,不便见客。若是诸位没有要事,可以等宗主闭关出来以后再提。”松河把琉光宗现状告诉了元吉门随从。 “属下来之前, 门主已经说了,若是贵宗宗主有事不在,告诉其他峰主也是一样。”随从掏出一个木制小盒, “邪修派傀儡潜入鄙宗, 欲以利益引鄙宗弟子起贪婪之心, 幸被门主发现,邪修的计划未能得逞。这是邪修被门主击于掌下后,留下的傀儡木人。” 松河接过木盒,打开一看, 里面果真放着一个傀儡木人, 这个木人做得十分精致, 傀儡木人身上还有几道符纹,最厉害的一道符纹,是迷魂符。 迷魂符并不能完全控制人的心神,但很容易勾出人藏在心底的欲望,受制于欲望的人,往往更容易抛弃自己原本的原则与信念,做出平日不会做的事。 松河叹了口气,如今邪修手段频出,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恐怕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多谢双清门主特意告诉我们此事。”松河让元吉门随从坐下,“若是门主不介意,我欲派几名弟子,到贵宗门暂住几日,不知贵宗门意下如何?” 这个说法甚是委婉,实际上就是怕邪修对元吉门实施报复,让元吉门陷入为难之中。松河这样说,倒是给元吉门留足了面子。 “多谢峰主。”元吉门随从心头一喜,来之前门主就吩咐过他,若是琉光宗没有主动派人过来保护他们,就让他想办法暗示琉光宗。幸而琉光宗的松河峰主是厚道人,并没有让他为难。 双清所料得没错,他把邪修派来的傀儡木人毁去后没过多久的某天夜里,元吉门忽然闯入了许多行踪诡异的邪修,见人就要杀。 但是琉光宗弟子手中的剑,又岂能由着邪修滥杀无辜,不过起落之间,就有邪修死于这些剑修之手。看看这些琉光宗的弟子,再看看自家弟子,双清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巨大的鸿沟。 琉光宗弟子动起手来干净利落,他们的剑法中没有一个多余的姿势,但却极富美感。这些弟子的剑法,尚且如此精彩,不知仲玺真人又是何等风采? 邪修第一次刺杀没有成功,又派了一次人来,又全被被琉光宗弟子与元吉门弟子合力斩杀以后,便不再找上门来。或许是因为邪修已经知道有琉光宗的弟子驻守,所以把这段恩怨,暂时给压下了。 双清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反而盛邀琉光宗弟子暂住在宗门,理由就是怕那些邪修趁他们离开后,再次攻打过来。琉光宗也担心发生这种事,所以留了几名亲传弟子在元吉门中。 就在大家以为邪修不会再来的一个月后,邪修再次卷土重来,甚至还重新带了一些攻击力极其强大的法器。可惜这些邪修没有想到,双清的脸皮会这么厚,明明不是琉光宗的附属门派,干的却是附属门派的事,留下了琉光宗剑修做帮手。 邪修们死前那一刻,想的大概是,修真界为何会有琉光宗剑修这么讨厌的名门正派修士。 元吉门与邪修们斗得火热,云华门这边却是岁月静好,甚至在听说元吉门遭到邪修骚扰后,还让驿站的飞剑使者,给元吉门带去了好几样防御法器聊表心意。 对于门下弟子而言,最高兴的还是成易师兄晋为元婴境,还多了琉光宗的真人为他们指点剑法。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位桓宗真人气势太强大,只要他在,他们都不敢在练剑的时候偷懒,一时间弟子们的剑法进步神速。 每次看到师弟师妹以及师侄们在桓宗面前老老实实的样子,箜篌就躲在桓宗背后偷偷笑。 “你这个做师姐的,又去笑话他们。”桓宗对箜篌这幅模样最是没办法,他叹口气,“不如你练一套剑法,让我看看。” 箜篌连忙摇头,“我的剑法平平,在这方面可没什么建树,你饶了我吧。” “那你还敢笑其他师弟师妹?”桓宗给她倒了一杯茶,没有再提让箜篌练剑的事。 “看到他们过得不太好,我就忍不住高兴嘛。”箜篌抿了一口茶,“桓宗,明日就要开始闭关,你准备好了么?”她担心桓宗的身体受不了,这一个月来,青元师叔每日帮着调理桓宗的身体,虽无法根治,不过面色看起来比初见时好了很多。 “没有问题。”桓宗在云华门待了一个多月,在云华门年轻一辈弟子中十分有威望。水霜长老喜欢长得好看的后辈,所有看到桓宗以后,还送给他了一件亲手炼制的神器。 若不是桓宗总是穿着一身白衣,云华门上下几乎要忘记他是琉光宗的人。 “你们怎么又在这里躲懒?”成易含笑站在两人几步开外的地方,无奈摇头。好好一个琉光宗峰主,在他们云华门才待一个多月,也学会了躲懒,真怕明年琉光宗的人找他们算账。 “大师兄,我跟桓宗是在商量修行的大事。”箜篌一本正经的招呼成易,“师兄过来喝杯茶。” “别喝茶了,今日各峰要收内门弟子,师父叫你一起与我过去挑人。”内门弟子与亲传弟子不同,亲传弟子是由峰主亲自教导,内门弟子是收入各峰之下,时不时有峰主与亲传弟子指教,但其他时候仍与其他弟子一起学习。若是表现得好,就有机会被峰主或是亲传弟子收为弟子。 这也是箜篌刚入门没几年,就已经做了师叔的原因。 箜篌放下茶杯,看了眼桓宗:“师父不去么?” “师父正在绘制符纹,暂时抽不开身,潭丰入定还没醒来,所以今天这事只能我跟你操心了。”成易道,“不过师父早已经放话出去,说你是他的关门弟子,所以这次我们栖月峰可能收不到太多人。” 没有哪个内门弟子不想拜入峰主名下,现在师父不再收弟子,栖月峰的吸引力比起其他四峰就弱了很多。 “师父不收弟子,还有你嘛。”箜篌道,“大师兄你现在可是元婴老祖。” “罢了罢了。”成易想也不想便拒绝,“我整日操心你们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教导徒弟。”上有不省心的师傅,下有性格跳脱的师弟师妹,他有多想不通,才去收入室弟子? “桓宗,你跟我一起去看热闹吧。”箜篌拽了拽桓宗的袖子,“你眼光比较好,也可以帮着我们挑一挑。” 桓宗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成易:“这样,合适么?” “桓宗道友不必拘泥俗礼,你是我们栖月峰的贵客,有你帮我们参详,我们也更有底气。”成易看着师妹拽仲玺真人的袖子,心情十分纠结。虽然他们总是叫仲玺真人俗名,但也不能真的忘了他真正的身份啊。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叨扰了。”桓宗低头看了眼被箜篌捏得皱巴巴的袖子,对她包容一笑,“等下若是有什么需要问的,直接用传心术告诉我便好。” “嗯嗯。”箜篌脚下不停,“那我们快走,不能让其他四位四叔把好苗子都挑走了。” 去年云华门招了近三十名新弟子,但是有资格拜入内门的弟子,却只有十八人。箜篌赶到的时候,这些新弟子刚刚进门站好。 “门主,各位师叔,我们来晚了。”成易带着箜篌与桓宗在属于栖月峰的座位上坐下,偏头在十八名弟子身上扫了一眼,没有说话。他辈分低,率先开口也不合适。 每次到了抢弟子的时候,五峰峰主都会暗潮汹涌一番。这次忘通没来,珩彦是偷偷松了一口气,装作没有看到这些师弟之间的暗流,“这次择内门弟子,还是按照往日的规矩,各峰与弟子进行双选,皆不可强求。名额定好以后,只要踏出了这扇门,各峰都不可再因这些事起矛盾,不然按照门规处置。” 珩彦的意思说得很直白了,要抢就今天抢,还要新弟子心甘情愿被抢,出了这扇门,就是尘埃落地,彼此不能再有意见,更不能打击报复。 勿川捧出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五块玉牌,玉牌背面朝上:“四位师叔以及成易师弟,这五块玉牌代表着你们挑选的顺序,请你们自行挑选。” “成易是晚辈,请四位师叔先选。”成易知道栖月峰没什么优势,也不抢在前面。 其他四位师叔也不跟他客气,各自挑了一枚。成易拿起最后一块,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二”字,竟是他第二个选?他为难的皱眉,等下若是他选好了,对方不愿意跟他走,那就尴尬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师父不愿意来了,原来是怕丢脸。 想通这一点,成易叹了口气,然后把牌子塞到了箜篌手里,“师妹,你来。” 箜篌:“……” 成易想到了这点,箜篌也想到了,她怀疑的看了眼成易,他们以往的师兄妹情,都是假的吧? 桓宗看着这对师兄妹之间的互动,忍不住勾起嘴角,他在云华门仅待了一个多月,笑起来的次数竟比以往十年还要多。 “看来我今日的运气不错。”青元把玉牌翻过来,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他看着下面整整齐齐站着的新弟子,开始了第一轮的选择。 这十八个弟子中,有三个是单灵根资质,并且心性也不错,各位峰主早就暗暗观察了很久。 “归临,你可愿加入我晨霞峰?”归临刚收入云华门时,青元就起了收徒的心思,现在更是没有放弃。 “多谢峰主抬爱,但是弟子心中早有了想要加入的峰门。”归临跪下朝青元行了一个大礼,“请峰主见谅。” 青元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多说什么,“罢了。” 归临抬头缓缓看向箜篌,伏首便拜:“成易师兄,箜篌师姐,弟子意欲加入栖月峰,请师兄师姐成全。” 成易:“……” 这小子是要挑起他们栖月峰与晨霞峰矛盾啊? 109.开心 归临此言一出, 满堂皆静。其他三位峰主齐齐扭头,双目灼灼看向青元,看热闹的心思展露无遗。青元知道这几个师兄弟喜欢看热闹的毛病,不过他堂堂晨霞峰峰主, 就算心里很愤怒, 也绝对不会在晚辈面前显露半分。他抬起头, 微笑着看向师兄弟们。 想看热闹,没那么容易。虽然当年他想收成易为徒,却被忘通抢了先, 但这都是两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一点都没有。 三位峰主见他这样, 干咳一声, 纷纷低下了头。他们怕再看下去, 青元眼珠子会冒出火来, 万一闹起来, 在后辈面前不太好看。 归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也难怪青元有了收徒的心思。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青元最想去的竟然是栖月峰。忘通七年前收下箜篌为徒后, 就已经放话不再收亲传弟子, 归临若拜入栖月峰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拜成易为师了。 “归临, 家师早就说过, 不再收亲传弟子, 即使这样,你也要拜入栖月峰?”成易不敢抬头去看青元师叔,只好看向归临,“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弟子愿意拜入栖月峰下。”归临朝成易深深一揖。 成易没有马上回答,他转头看了箜篌一眼。箜篌面上带笑,沉默不言,内里却向桓宗用了传心术:【桓宗,你觉得如何?】 【他是个适合修行的好苗子,只是不能拜入忘通师叔名下,有些可惜了。】桓宗神情淡淡的看了站在台阶下的俊美少年,【若是成易道友收他为徒,让他成为下一代亲传弟子,倒也不算埋没他的天分。】 若是其他宗门,桓宗绝不会提这种建议。很多宗门内部不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峰主之间攀比徒弟,又或是抢徒弟引起的。但是云华门不一样,这个宗门看似行事乱无章法,但是在内部管理上,比其他宗门有脑子有手段得很多,各峰之间的关系,也都很紧密。 箜篌深以为然,归临是个修炼的好苗子,最难得的是勤奋用功。师兄已是元婴老祖,名下连个记名弟子都没有,归临这么省心,收下他不亏。 “师兄。”箜篌在成易耳边小声道,“既然归临有意拜入我们栖月峰下,不如你暂时收他为记名弟子。归临行事稳重,修炼刻苦,你收他为徒,日后也能多个帮助。” 任他天资出众还是修炼刻苦,都比不上行事稳重能帮忙这一条。成易想明白这一点,便对归临道;“既如此,你就拜入我栖月峰下,我暂时收你为我的记名弟子,你可愿意?” 归临微愣,片刻后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他抬头看向上方,与桓宗的目光对上。他胆怯的想要移开,但是浑身僵硬的他,又无法转动自己的脖子。 然后他看到赫赫有名的桓宗真人,对他微微颔首,并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笑极浅,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消。归临莫名觉得,对方是在嘲笑他,或是说那是一种胜利的微笑。 归宁入了栖月峰,其他四峰也跟着开始选人,最后几乎其他四峰都选了四位弟子,而栖月峰只选了三位弟子。归临、高健演、李柔都进入了栖月峰,成为栖月峰的内门弟子。 李柔也是主动拜入栖月峰的,理由是她也想成为箜篌师姐那么厉害的修士。对此归临没有别的看法,只是突然发现,他现在比李柔、高健演要矮一个辈分,以后看到他们,还要叫一声“师叔”,这实在很难让他高兴起来。 谁愿意自己突然就矮一个辈分呢? “他们都是新入门的弟子,一个是师叔,一个是师侄,在栖月峰抬头不见低头见,恐怕称呼上一时半会改不了口。”箜篌看了眼归宁,笑道,“不如把他们全都收为记名弟子,称呼上也方便些。” 为了称呼,收三个记名弟子? 成易略一考虑,便答应了下来。记名弟子说来也只是名头好听,事实上师父无暇管他们太多,他们学习术法,还是要跟宗门其他弟子一起。从亲疏远近而言,记名弟子只是刚刚入们,亲传弟子才是最近亲的师徒关系。 李柔与高健演没有想到,仅仅是箜篌几句话,他们便能拜在成易老祖名下,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尤其是李柔,她看箜篌的双眼几乎在发光,仿佛此刻的箜篌瑞气千丈,倾国倾城。 见事已完毕,身为门主的珩彦让这些新弟子都退下。他看了眼三位师弟与几个晚辈,“弟子都选好了,该回去带徒弟的就去带徒弟,该去修行的就去修行,都坐在我这里,难道是想我留你们吃饭?” 其他几位峰主起身离开,箜篌正准备带着桓宗离开,哪知道被珩彦叫住。 “箜篌。”珩彦站起身,看了眼正准备埋首离开的桓宗:“仲玺真人无须回避,我与箜篌说的并不是什么私密之事。” 桓宗扭头去看箜篌,箜篌朝他笑了笑,转头对珩彦道:“宗主师伯,你有什么事吩咐?” “我听忘通说,你与仲玺真人十分有缘分,能够天地双修。”他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鼎,小鼎上有着繁复的符纹,在它从收纳戒拿出来的那一刻,屋外的灵气便迫不及待地聚拢到屋子里,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浓郁的灵气。 “这是云华门祖上传下来的龙凤鼎,据传把它摆在能够天地双修的修士中间,有凝神顺气,洗经伐脉的功效。只可惜我们云华门几代以来,都没有哪个弟子有这份机缘。现在它终于派上用场了,在云华门出现下一个能与人天地双修的弟子前,这樽龙凤鼎,就暂时交由你保管吧。”珩彦也没有想到云华门的宝库中,还有这个东西,前几日整理勿川结婴大典送来的各种礼物时,他才发现了这个。 虽然不知道这樽鼎的真假,但是老祖宗办事,总不能坑后辈吧。 “多谢师伯。”箜篌也不矫情,接过龙凤鼎笑眯眯的朝珩彦道谢。这樽小鼎不知道由什么材质制成,不仅本身就带着强大的灵气,似乎还蕴带天地五行之气,触手便觉得全身舒坦。 “这是……天地和合五行龙凤阴阳鼎?”桓宗看清箜篌手中的东西,常年没有多少情绪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据传在几千年前,有位大能参透天地五行,夜观天象时忽有所感,取星火之铁、龙凤血羽,炼制出一枚小鼎。传说这枚鼎有镇山河,啸乾坤之神力,并有参透五行阴阳之效,所以被取名为天地和合五行龙凤阴阳鼎。但是这樽鼎早已经遗失许久。有人说,这樽鼎在大能飞升时,就被带走了。也有人说,这樽鼎被大能留在某个很难找到的秘境中,有缘者得之。 但是任谁也猜不到,这件神秘的神器,竟然就藏在云华门中,甚至还被门主轻轻松松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拿出来。这樽鼎有多珍贵,珩彦门主当真不知? “不过是樽其他人用不上的鼎,名气取这么长,谁能记得住?”珩彦到没有否认这樽鼎就是天地和合五行龙凤阴阳鼎,笑呵呵道,“叫龙凤鼎多好,又吉利又好记。” 桓宗沉默了,他开始有些怀疑,也许十大宗门中,底蕴最足的不是他们琉光宗,而是不显山露水的云华门。早已经绝迹的鲛人鳞说送就送,随手拿出的鼎,就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龙凤鼎,偏偏拿出来的理由是,为了让门下弟子天地双修时更顺畅。 这就像是拿着一把足以斩龙的刀,却劈一条蚯蚓,还说刀平时没啥用处,终于能拿来劈蚯蚓了。 若是龙凤鼎有灵,此刻或许会化身为人,跟珩彦打上一架。 转头看捧着龙凤鼎笑眯眯的箜篌,桓宗的神情温和起来。轻外物,重感情,幼时孤苦的箜篌,能够加入这样一个门派,是天道对她的厚爱。 “多谢门主。”桓宗心头微动,拱手朝珩彦行了一礼,“请门主放心,有关龙凤鼎的事,晚辈绝对不告诉第二个人。” 珩彦闻言点头直笑:“仲玺真人的品性,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然,他哪敢把这个东西拿出来。 他活了近千岁,一个人的品性如何,勉强还是能看出几分的。 拜别珩彦,箜篌又去见了师父师兄,马上就要闭关半年,她总不能自顾自把洞府门一关,便万事不管。从师兄洞府回来,她看到新入门的三位小师侄蹲在角落里练剑法,她没有去打扰他们,转身跳到飞剑上,直接朝自己洞府飞去。 “归临,你看什么呢?”李柔小声提醒道,“我刚来栖月峰第一天,还是要表现得勤奋些。” “没事。”归临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到了剑上。 箜篌的洞府中,摆着巨大的聚灵阵,琴棋书画样样皆有。这是桓宗第一次单独与女子处于一个洞府中,而且还是女子的洞府。他盘腿坐在蒲团上,橘色的烛火照在他的下巴上,让他脸上的轮廓都温柔起来。 箜篌披散着头发走过来,把龙凤鼎放在两人面前的祥云桌上。不施粉黛的箜篌,看起来像是还未盛开的清荷,带着少女特有的甘甜。 桓宗睁开眼,看着墙上投下的影子,眼睑微微颤动,却没有再去看箜篌。 箜篌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明明两人没有触碰到,但是桓宗却能感知到她身上的气息。箜篌挥袖灭了洞府中的烛火,洞府里顿时变得黑暗起来,唯有洞府角落里,几件当做摆件的法器散发着莹莹光芒。 布料摩擦的声音簌簌作响,桓宗感到有块冰凉的布料,划过了他的手背。他手指弯了弯,随即又飞快松开,仿佛做了坏事,急于掩藏的小贼,看似自在,实则内里慌乱成一团。 “你怕黑吗?”黑暗中,箜篌偏头问桓宗。 “不。”这个字开口,桓宗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他伸手捏了捏嗓子,“早已经习惯了。” “那我不取照明法器出来了。”箜篌把坐姿调整成标准的打坐姿势,闭上了眼睛。 桓宗偏头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后才缓缓闭上眼,丝丝灵气从他天灵处逸处,在空中打了一个圈,附在了箜篌身上。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忽然,箜篌睁开了眼,身上的灵气散得干干净净:“桓宗,你曾有过心仪的女子么?”封闭又无人打扰的空间,有时候会让人谈起一些平日不会开口,甚至有些肆无忌惮的话题。 “不曾。”桓宗睁开眼,他修为已经恢复了很多,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把少女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睛很亮,很大,似乎想极力看清黑暗中的他。 桓宗摊开手掌,光芒在他手心闪烁,也照亮了箜篌的视线。箜篌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何,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 见她这幅模样,桓宗手心一翻,无数由荧光组成的小动物从他掌心飞跃而出。这是箜篌曾给他表现的杂技,桓宗却把它用的炉火纯青。 箜篌仰头看着在洞府中奔跑的“小动物”,笑了:“桓宗,跟你在一起,好像每一天都很开心。” 桓宗手一抖,屋子里的所有小动物瞬间消失不见,洞府也再次恢复黑暗。 他嘴唇动了动,良久才道:“我亦然。” 箜篌轻轻浅浅笑出声,盘腿坐好:“来吧,一起双修。” 桓宗嘴角微绷,脸上的温柔未消。 双修啊…… 110.龙凤阴阳 洞府里闭关清修的日子是非常无聊并且考验心性的事, 与世隔绝, 清除杂念,感悟心道。然而很多事有利必有弊,安静除了能让人平心静气以外,还容易让人回想起很多曾经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催生心魔。 也正是因为如此,修行的人才更讲究修心, 心若是不正,又怎么追求长生大道? 有了龙凤鼎在,箜篌与桓宗进行天地双修, 几乎称得上一日千里。有时候不想打座, 桓宗就教她绘制符纹。炼器与绘制符纹几乎是相辅相成,不会绘制符纹的修士, 不可能成为了不起的炼器大师。 箜篌精神力十分集中,绘制出来的符纹效果也格外好,进步飞快,几乎每过几日, 都能掌握一种新的符纹, 而且还能让这些符纹完美附在法器上。 “我厉害吧。”箜篌眯着眼睛笑, 脸上还带着几分小得意, “我就知道,除了卜卦以外, 我无所不能。” “嗯。”桓宗在桌上铺开纸, “那你现在过来把心经抄写一遍。” 箜篌:“……” “不要了吧。” 桓宗看着她, 笑而不语。 箜篌悻悻地走到桌边盘腿坐下,照明法器点亮以后,让洞府亮如白昼。以前她一个人闭关打坐的时候,吃了睡觉就是打坐,哪像现在,还要抄写心法下棋学制作符纹。她用毛笔在砚台里沾了墨,扭头看桓宗:“桓宗,你比我师父还要严格。” 在她身边坐下,桓宗把她面前的纸张摆正:“我不是你师父。” 箜篌的字写得并不算漂亮,来凌忧界之前,她还不到十岁,虽然认识很多字,但是笔力却一般。来了凌忧界以后,她大多时间都在修炼,在书法上并没有太用心。 平时她的字还勉强能看,但与桓宗的字摆在一起,便生动形象显示什么叫天地之别。 抄了一会儿心法,还没抄到三成,箜篌就扔下笔,眼巴巴的看着桓宗:“桓宗……” 桓宗缓缓睁开眼,严肃道:“习字如修行,不进则退。” “好吧……”箜篌扭头继续抄写,一炷香后,一碟灵果放到她的面前。她扭头往旁边看,桓宗仍旧维持着严肃表情站在旁边,“若是累了,可以吃了灵果再写。” 每个宠溺孩子的家长,总是嘴上说着要对孩子严厉一点,转头就毫无底线的宠爱。 “谢谢桓宗,你真好。”箜篌放下笔,抱着一颗灵果啃起来。虽然在桓宗面前,她总是想尽办法偷懒,但是有他在,箜篌这几个月是进步神速,修为已经到了心动期八阶。 这么可怕的修为增长速度,若是让其他同龄修士知道,说不定会嫉妒得眼睛发红。只可惜桓宗与箜篌都是天子骄子,对“普通人”水平一无所知,所以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 “灵气进入体内后,尽量让灵气在每一个穴位流转得慢一些,这样你能更好的感知它的力量。”吃完灵果,桓宗见箜篌实在不想写字,便开始跟箜篌讲修炼心得,他与箜篌都是五灵根资质,所以能教给箜篌很多连忘通都不知道的东西。 箜篌对桓宗的话深信不疑,每次都乖乖照做,她越是如此乖巧,桓宗就越想教她更多的东西。 不知道两人完完全全与世隔离的日子过得太久,桓宗与箜篌相处的姿态越来越亲密,箜篌甚至发现,在某天打坐的时候,她想伸手去摸桓宗的喉结与下巴。 她终于要踏上女流氓的道路,并且不可救药了么? 自从箜篌与桓宗闭关以后,云华门的弟子纷纷松了口气,尤其是主修剑道的弟子。桓宗真人实力太过强大,每次他教导他们剑法的时候,他们都有种自己的资质,让桓宗真人指导都是丢人的感觉。以至于每次桓宗真人出现,他们都会做出努力练剑的样子,免得丢云华门的脸。 现在没了神秘厉害的桓宗真人,他们觉得手中的剑轻了,天也蓝了,日子也好过起来了。 灵慧看着演武场上懒懒散散的弟子,转头对勿川道:“勿川大师兄,我觉得这些弟子需要仲玺真人这样的大师来教导,才能让他们勤奋努力。” 勿川看了眼众弟子:“由着他们去,我们云华门如果各个弟子都勤奋上进,我睡着都能笑醒。” 灵慧看了眼勿川手中的剑,想到外面那些勿川师兄不如成易师兄的传言,暗恨外面那些人胡言乱语。幸好勿川师兄与成易师兄都不是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人,不然多影响兄弟间的感情。想到这,她面上不免带出了些,“外面有些人,真是太不懂规矩了。成易大师兄虽已是元婴修为,但咱们云华门掌派……” “你方才说,青元师叔要什么?”勿川打断灵慧的话,带灵慧到了宝库,宝库外有重重符阵,两人身上若不是有亲传弟子命牌,早就被符阵丢了出去。 “九转秘药鼎。”灵慧无奈苦笑,“自从归临拜入栖月峰后的这一个多月,师父心情都不好,已经炸了几个炼丹炉了。偏偏出了门,还要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勿川拿出门主令,转身看低着头的灵慧,“师妹,我突然忘了,九转秘药鼎前些日子已经被青元师叔取走了,你忘了么?” 灵慧神情惊愕道:“取走了,这怎么可能?” 向来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的勿川忽然笑了,手中剑光一闪,灵慧便被剑气逼到了一个法阵中央,浑身挣脱不得。 “当然不可能。”勿川站在法阵外,冷冷看着灵慧,“因为九转秘药鼎根本不是用来炼丹的。” 外传都传,秋霜长老炼制的九转秘药鼎如何厉害,药师用它炼制丹药,如虎添翼,更容易炼出极品天极丹。但是只有云华门亲传弟子知道,九转秘药鼎根本就不是什么炼丹炉,而是秋霜长老炼制的自煮锅,只要往里面放两枚灵石,它就能自热,煮放进锅里的菜与肉。 冬天下雪的时候,长老峰主们,就喜欢用这个锅煮暖锅子,喝点小酒。 这些关上门的小爱好不足为外人道,但只要是各峰亲传弟子,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灵慧师妹,以灵慧师妹的个性,她根本就不会在他面前提什么元婴修为,外面人说了什么,看似帮他打抱不平,实则在挑拨他与成易之间的感情。 更重要的是,灵慧是青元师叔的徒弟,青元师叔私下里发点小脾气,她不可能告诉外人。 几位峰主之间,忘通师叔修为最高,成易是忘通师叔的大弟子,他若与成易心生芥蒂,就很容易升华成主宗与栖月峰的矛盾。他们这一辈中,资质最好的箜篌师妹恰好也是栖月峰弟子,还与琉光宗的仲玺真人交好,这若是闹起来,就不可能是小事。 “说,你是谁,灵慧师妹呢?”勿川掏出一枚信号弹,往空中一扔,炸开后整个云华门都能看见。 趴在阵心的“灵慧”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为了模仿灵慧的走路姿态,与说话的声音,她在雍城待了整整五年,每次灵慧下山,她都想尽办法跟在灵慧身后观察模仿。来云华山之前,她特意喝下幻化水,想尽办法得到灵慧的心头血,就是为了今日,哪知竟功亏一篑。 见“灵慧”不说话,勿川冷了冷脸,见门外有弟子过来,马上下令道,“马上去晨霞峰,看看灵慧在不在。”他冷眼看着阵中的人,“若你只是取了灵慧的心头血,我能让你死得痛快。若是灵慧有什么……你会后悔今天做的这些。” “灵慧”不甘的瞪着勿川:“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勿川没有理她。 “灵慧”不甘心的继续追问,“你究竟怎么发现我不是灵慧的?” 几道金光从天而降,珩彦与几位峰主都赶了过来。青元看着困在阵法中的“灵慧”,面色变得不好看:“有人冒充灵慧闯了进来?” 灵慧走的是药修路子,并不擅长攻击术法,但是在宗门亲传弟子中颇有威望,所以冒充灵慧是个很好的原则。青元想明白这些,就担心起灵慧的安危来。 “报,灵慧师姐晕倒在洞府门口,心口有伤,似是被人取过心头血。”去察看灵慧的弟子很快赶了回来,语气有些焦急。 “门主,这里交由你们,我去给徒儿疗伤。”青元脚下不停,转身往晨霞峰飞去。 挺高灵慧并没有性命之忧,勿川松了口气,看来此人不敢在云华门内伤人。每个弟子在宗门里都有主命牌,若是弟子身亡,主命牌就会黯淡无光,守命牌的弟子肯定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你靠近我宗的宝库,想要得到什么?”勿川想明白这点,怀疑“灵慧”是邪修派过来的人。 “如果我告诉你想要得到什么,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伪装么?”疑似邪修的人,仍旧不甘心这个问题。 “你说。”勿川冷着脸开口。 “我要天地和合五行龙凤阴阳鼎。”邪修道,“我们家尊主要与邪修界第一美人成婚。” 勿川皱眉:“谁告诉你,龙凤鼎在我们宗门的?” 邪修道:“一本两千多年前的古籍中,曾有过龙凤鼎的记载。我家尊主根据各种线索猜测,龙凤鼎极有可能在你们这里。” “这个东西我们没有。”勿川一剑刺破邪修的灵台,收起剑道,“师父,把这个邪修关押到地牢吧。” 珩彦点头:“对对对,关到天牢。” “等等。”被毁了灵台的邪修奄奄一息,他吐出一口血,不甘地看着勿川,“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拆穿我伪装的。”身为邪修界最擅伪装的人,他输得不甘心。 “我答应告诉你了么?”勿川挑眉,眉宇间有几分讥诮,“嗤。” 邪修见他这幅模样,再也忍不住心头的不甘,哇哇吐出几口血,晕死了过去。 “就这心理素质,还混什么邪修界,有啥前途。”忘通踢了踢邪修,让弟子把邪修拖走,转头对珩彦道,“师兄,我去看看灵慧师侄。” “师父,前段时日在整理宝库时,发现了一本书上对龙凤鼎有记载,说它有助人心意相通之效,邪修界的尊主,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心意相通?”珩彦面色有些奇怪,“不是有助于双修?” “这是双修道侣最想要得到神器,您说得没错。”勿川见珩彦表情变得更加奇怪,“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珩彦看着徒弟,眼神中,带着几分对未来的彷徨。 云华门大概要败在他手里的,原因大概是师兄弟反目,栖月峰峰主弑杀宗主。 111.捂胸口 灵慧受伤后, 前来探望她的同门络绎不绝,看这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灵慧命悬一线了。事实上灵慧这几日天天被师父逼着吃各种补身的药丸, 脸色红润得发光,连腰都肥了一圈。 那日她见一位内门弟子来找她, 也就没有多想, 哪知道对方进了她的洞府以后,就突然发难,她晕过去以前,还在遗憾五味庄新研究的菜式, 她可能没机会尝了。 这几天待在云华山上的五味庄弟子,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做菜,她一边沉迷于口腹之欲,一边偷偷打算等自己痊愈以后, 就给自己炼一炉塑体丹。 好在那个被冒充的内门弟子在山脚下被人发现了, 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经过这次事件, 宗门里的守卫全都换了一遍,并且给各个出入口的守门弟子,配发了鉴定身份的法器,这样大大降低了邪修冒充的可能性。各大宗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 也都不敢怠慢, 全都加强了戒备。也有人暗自庆幸, 幸而此事发生在云华门, 他们又及时发现了冒充者的身份,若是一些小门小派,也许连掌门人被换了,还无人知晓。有了这种想法以后,大家的心里有些不踏实,看谁都觉得可疑。 修真界因这事闹得人心惶惶,几个大宗门只好联手派弟子到各宗门,帮着大家审核身份。这一查,还当真查出了一些问题,这家的弟子想拜入其他宗门,私底下偷偷与其他宗门联络。看似严肃正直的某个长辈,关上门以后最喜欢的竟是各种布偶。某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最爱的是扮女子,偏偏缩骨术学得不好,常常偷偷摸摸外出,差点被同门当做邪修的卧底抓起来。 这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是一些修士茶余饭后的笑料,但是当大家当真在一些宗门揪出邪修派过来的人后,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正义的人,永远想不到邪恶的人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但是光明不能在黑暗把自己吞噬以后,才选择反抗。这是不必要的牺牲,也是自寻烦恼。 十大宗门再度在整个修真界加强戒备,各大主城守卫加倍,百姓们发现可疑人物的眼光也犀利起来。 邪修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只不过是潜入云华门失败,为什么会引起整个修真界的轰动?他们这边派去的人,刚去某个村子待了一日,头一天还淳朴好客的村民,第二天就迎了正派修士过来,把他们的人给揪走了。 他们的人不过是去住个店,大半夜刚睡下,结果还不等天亮,他们就已经被五花大绑,吊在了城主府大门口。 还有派去挑拨正派之间关系的手下,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被一群人按头就揍,揍完还要在身上挂一个牌子,上面写什么“邪修的丑陋面孔”,被绑在木车上游街示众。 他们可是邪修,本应该毁天灭地的邪修,为什么日子过得如此凄惨?古往今来那么多邪修,他们可能是最惨的?待在邪修界的邪修们,听着从凌忧界传来的消息,忽然心酸起来。 每当上面下令,说需要派邪修去凌忧界,壮大邪修界势力时,他们就瑟瑟发抖。他们宁可被剑修一剑刺死,也不想被一群百姓按着揍,然后还游街示众。 邪修也是要尊严,要面子的。 为了不被派遣到凌忧界去,不少邪修开始贿赂上级,只想把这种丢脸的机会让给别人。因为贿赂的人太多,被正在准备婚礼的尊主知晓后,打杀了一大批邪修,这些邪修才老实起来。 邪修尊主没有想到凌忧界的修士竟如此齐心,近来发生的这些事,让他颜面大失,若不是结道大典在即,他恨不能此刻便带领大军,杀到凌忧界。 “尊主,您何必如此动怒。”一只嫩白如玉的手搭在尊主手背上,她媚眼如丝,唇红如血,笑起来的声音让人飘飘欲仙。身为邪修界第一美人,红绵有着如雪的皮肤,如星的眼睛,也有一颗最狠毒的心。 她把一片带着血的人心肉喂到尊主嘴边,声音慵懒道:“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现在正是他们团结一心的时候,您若是带手下前去攻打,妾身会担心你的。” 尊主勾了勾她的下巴,没有吃她喂过来的心头肉:“撤下去。” “好吧。”红绵有些遗憾的叹息一声,尊主什么都好,就是不吃人肉,甚至不吃生肉。她舔了舔自己的红唇,“我很期待结道大典到来的那一日。” “那你觉得,我应该先向谁下手?”尊主斜靠在椅子上,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狮子,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突然发作。 “当然是凌忧界最出名,最有机会飞升的那位剑修。”红绵笑盈盈的埋入尊主怀中,“仲玺。” “哦?”尊主看了眼怀中的女人,“你似乎对他有所了解。” 红绵食指在尊主胸口轻划:“妾身最想了解的男人,只有尊主你呀。” 尊主轻笑一声,黑色中带着暗红的眼瞳冰凉得没有丝毫感情:“那便依红绵的意思,我们先找机会除去仲玺。” 红绵娇笑出声,浑身柔弱无骨的腻在尊主身上。 门口的守卫往后挪了挪步子,差点没忍不住封闭自己的听觉。他大概是对女人这种笑声过敏,每次听到这种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尊主与红绵尊者举办结道大典以后,他们这些邪修,恐怕就要跟在尊主后面,跑去跟凌忧界那些修士拼命了。 黑暗的洞府中,桓宗睁开眼,看着身边已经靠着他膝盖睡着的箜篌。水润的唇,似乎充满了吸引力,让他想要埋首去尝一尝。 他微微弯腰,但是很快便停了下来。轻轻的把箜篌抱到玉床上躺好,桓宗深吸一口气,靠着桌案盘腿坐下,似乎这样才能压制住内心的想法。 躺在床上的箜篌翻了个身,继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她面颊微红,露出了甜美的笑意。桓宗扭头看去,看到了少女白皙的脖颈,在黑暗中白得发光,甚至还带着一副似有若无的幽香。 他站起身,弯腰捡起被少女踢到地上的被子,轻轻盖在了她身上。毫无形象的靠着玉床坐在地上,桓宗苦笑一声,不敢再看床上的人。 每一个想法,每一种欲望,都是对箜篌的亵渎。她信任他,尊敬他,他又怎能毁去这份信任? 伸手凝结出一片寒冰,桓宗把冰块含在嘴里。寒意顺着舌尖传到胸口,似乎这样就能把心口的燥意压下去。 “桓宗……” 桓宗以为箜篌醒了过来,转身看去,她仍旧在安睡,只是嘴里念到了他的名字。伸手轻轻握住箜篌的手腕,桓宗柔声道:“我在这里。” 箜篌没有再发出声音,翻身把他的手抱在了怀里,温热的唇靠着他的手臂,如烈火般炙热。桓宗的指尖轻轻颤抖,但是却没有把手从她的臂弯抽出来。 “罢了……” 她还小呢。 年幼还小的箜篌,正在做一个美梦。她梦到自己闯入了一个温泉池,温泉池中有个人背对着她安静坐着,青丝漂浮在水面,像是纠缠不清的情思。 这是一个光看背影,就很好看的男人。箜篌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温泉水漫过她的膝盖,她却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忽然,前方的男人转过头来,露出了那张如玉的容颜。 “桓宗……” 箜篌睁开眼,从玉床上坐起身,看到桓宗就在不远处打坐,忍不住有些心虚。她近来是怎么了,为何老是垂涎桓宗的肉体? “醒了?”桓宗睁开眼,倒好水让她洗漱,“今天我们先抄心法,绘制两张符纹,再继续打坐。” “好哦。”箜篌老老实实的答应。 桓宗有些惊讶,以箜篌的性格,听到抄心法肯定会想尽办法耍赖,今天为何直接就答应了? 见桓宗在看自己,箜篌扭头道:“你不要看我,这样会影响我心境的。” “好好好。”桓宗无奈失笑,“我不看。” 他站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样可以了?” 箜篌:“……” 长得好看,脾气好,还什么事都顺着她,她为什么还要这么禽兽? 她是云华门之耻,老姬家的败类啊。 因为心虚,箜篌抄写心法时格外认真,竟比平日早半个时辰抄完。她放下笔,转头看向桓宗。桓宗的坐姿很好看 ,背脊挺得直直的,无处不优雅,只是这么静静看着,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还有四个月闭关才能结束,希望这四个月里,她能控制自己禽兽不如的想法…… 忘通近来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大徒弟晋为元婴境修士,二徒弟修为也稳步上涨,小徒弟找到了能够天地双修的有缘人。更让他高兴的是,掌门师兄最近对他格外好,不对他翻白眼了,也不挑剔他坏习惯了,只要他开口借灵石,师兄就一定会给,大方得让忘通都不好意思了。 这一天又在掌门师兄这里蹭走几瓶丹药,忘通喜滋滋的往外走,对送他出门的勿川道:“自家人,不用讲究这些规矩。” 勿川见忘通满脸是笑,拱手行礼道:“师叔,箜篌师妹还有三个多月就要出关了,不知道你那儿还有什么缺的没有?” “不缺不缺,箜篌这孩子孝顺,前些日子到五行堂帮我欠下的灵石都还了。”忘通虽然喜欢在掌门师兄这里蹭点小玩意儿,但是他也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若是主宗总是把好东西给栖月峰,师兄弟之间感情再好,也有可能生嫌隙。 “箜篌师妹向来贴心又上进。”勿川沉默片刻,陪着忘通往外走,“只是没有想到箜篌师妹竟然能与仲玺真人天地双修,这真是意外之喜了。” “这都是缘分。”忘通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或许天道当真厚爱这个孩子。” “师叔说得是,箜篌师妹与仲玺真人确实很有缘分。”勿川想,希望等箜篌师妹闭关出来,忘通师叔不会把主宗给拆得一干二净。 忘通笑着李兰连点头。点完头以后,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究竟哪里奇怪,他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但想到勿川向来沉默寡言,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忘通很快便释然了。 不会说话的人,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也是正常的。 送忘通回了栖月峰,勿川转身去了地牢,几个月前伤了灵慧师妹的邪修,还被关在里面。 他每隔几天都会让这个邪修观摩一下各种行刑现场,一段时间下来,邪修把知道的事情倒得干干净净,就差没说自己几岁还在尿裤子了。 看到勿川进来,邪修恨不能给他跪下。在地牢待久了,勿川几乎成了他的噩梦。他往墙角缩了缩,伸出手臂遮住眼,仿佛这样勿川就会不存在一般。 “你们邪修界的尊主,弱点是什么?” “仙长,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十遍了。”邪修绝望的抱着头拽头发,“是红绵尊者,红绵尊者!” 尊主恋慕红绵尊者,为了她搜罗天下至宝,整个邪修界都知道的事情。他身为邪修界最擅长伪装的人,曾见过二人几面,尊主对尊者几乎是千依百顺,宠溺非常。 “邪修界有多少尊者?” 邪修崩溃道:“二十八个,你还是杀了我吧。” 每天都要回答相同的问题,只要有一个问题不满意,就不让他睡觉,不让他喝水吃饭,他被毁了灵台,身体与普通人无异,哪能不睡觉不喝水?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究竟是谁说名门正派行事厚道的,他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名门正派。 “勿川大师兄,你也在?”几个晨霞峰的弟子走了进来,看了眼趴在地上装死的邪修,“师兄可问完话了,我们手里有几粒新炼制的药丸,想让这个邪修尝尝,说不定他的灵台就恢复了呢。” “嗯。”勿川点头,“你们身为药师,本该对伤者一视同仁。” “大师兄教训得是。”一位弟子甜甜一笑,“我们定会好好治他的。” “可不是,这位邪修道友的幻化水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炼制而成,竟然能从男人变成女人。”另外一位男弟子道,“这也很值得我们研究。” 勿川看了眼面色惨白的邪修,点头道:“那你们好好治,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是!” 邪修听到这段对话,忍不住浑身发抖。这些话看似温柔和善,实际就是变着法子折腾他,可怜他在邪修界风光几百年,最后却败在这些正派修士手上。 勿川走出地牢,听到里面传来邪修的惨叫声,长长叹息一声。他们云华门向来不招惹外人,可若是外人前来招惹是非,他们又怎能逆来顺受。 年后的修真界交流大会,恐怕要变成讨伐邪修的大会了。修真界安宁了这么多年,他们谁也不想再度乱起来。 时间眨眼既过,当大雪铺满整座云华山的山头时,云华山迎来了新的一年。 山门里挂上了漂亮的灯笼,女同门换上了漂亮的裙衫,提着精致的小灯,结伴下山去抢御霄门发的红锦囊。归临在洞府中打坐,听到外面传来高健演的欢呼声。被这个声音吵得无法静心,他起身走到洞府外,高健演与李柔跟在潭丰师叔身后,穿上了新衣服,看样子是准备下山。 “归临,来。”潭丰看到归临,朝他招了招手,“走,去山下转一转。” “可是我……” “大过年的,还打什么座。”潭丰把一盏兔子提灯塞到他手里,“走走走,等会儿御霄门就要发锦囊了,可不能错过。” 李柔瞪大眼:“师叔,你也会去抢御霄门的锦囊?” “当然。”潭丰跳上飞舟,把三个小崽子全都拎了上去,“以前过年的时候,只要你们箜篌师叔没有闭关,我们两个就会一起去抢锦囊。她运气好,每年都会得几百枚的灵石兑换券。” “这么多。”李柔又是羡慕又是惊讶,“我父亲说,运气好的修士,是得到天道厚爱的人。箜篌师叔,真的太厉害了。” 归临别扭的捏着兔子灯,他都十五岁了,提着小孩子才会玩的兔子灯,像什么样子?听到潭丰提起箜篌,他偷偷偏过头,认真听了起来。 “我活了快两百岁,还没见过比你们箜篌师叔运气更好的人。”潭丰说笑道,“日后你们若是遇到了危险,躲在她身后,准不会出事。” 归临:“……” 既然是大过年的,怎么又说这些不太吉利的话了? 洞府外热闹非凡,甚至还有烟火闪烁,但是箜篌的洞府中,却异常的安静。 箜篌的修为增长飞速,短短五个月里,她已是心动期十阶的修为。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有爆竹声传进来,箜篌睁开眼,起身扭了扭手臂。这次入定打坐,不知道用了多少的时间,效果却非常好。她感觉自己的心境提升了,视力也好了很多,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看到桓宗隐隐约约的轮廓。 走到桓宗身边就地坐下,她单手托着腮,凝神看着桓宗的侧颜,微微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她跟桓宗单独待得太久,所以才会有越看越觉得桓宗好看的想法。 在追求长生大道的修真界,彼此间并不太注重男女大防。踏上修行大道,连生死都能看开,还有什么不能看开的? 也许,只是因为桓宗太好看,所以她才会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就在这时,桓宗忽然睁开了眼睛,侧首看向了箜篌。 两人四目相对,箜篌觉得桓宗的眼睛就像是深深的旋涡,让她的头晕了一下。远处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传入两人耳中,桓宗嘴角微微上扬,“看什么?” “看你好看。”箜篌脱口而道,“桓宗,你日后与他人结为道侣后,我会遗憾许久的。” 双瞳微颤,桓宗声音沙哑:“为何?” “因为我不能看其他女人的男人。”箜篌歪头想了想,“那是冒犯。” 桓宗看着她的双眼,这双眼睛很亮,很美,比天上所有星辰还要漂亮。但是这双眼睛仍旧懵懂着,还带着少女独有的天真。 “那我不跟别人结为道侣。”桓宗认真的看着她,“我陪你走遍天下河山,看尽所有美景,可好?” 箜篌伸手捂住胸口,奇怪,她的心口怎么了,是修炼出了岔子么,为何跳得这么快? “那……那是不是不太好?”箜篌红着脸,眼神却变得更亮,嘴角的笑意也更加明显,“好像这样有点自私,不够朋友。” “这都是我自愿的,怎么会是你自私?”桓宗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箜篌的头发柔顺如绸缎,摸起来很舒适。桓宗唯恐伤了她的头发,抚头的动作很温柔,就像是春风拂过,“你是我最重要的……友人,还有什么比你开心更重要?” 箜篌深深吸了几口气,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喘不过气了,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也混沌成一片。 她脸上的表情一垮,捂住左胸,泫然欲泣道:“桓宗,我的修炼好像出了问题……” 一直跳,一直跳,这是要经脉寸断吗? 她可是要飞升成仙女的人啊,怎么能倒在这里?! 112.试试 听箜篌说自己修炼出了问题, 桓宗情急之下伸手把她揽进怀中, 把灵气输入她的体内,探寻她的经脉。人的体内有气海百穴, 任何地方都马虎不得。 但是他把箜篌的经脉细细理了一遍, 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他怕自己忽略了某些地方, 又从头到脚梳理了一遍,仍旧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趴在桓宗的怀里, 他身上的温度隔着布料, 传到了她的脸上, 这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灵气在箜篌身上运转了好几圈,怎么都找不到问题的桓宗只好打横抱起她:“我带你去找青元峰主。” “等等。”箜篌拽紧桓宗的衣服, 小声道:“要不再缓缓,也许没什么事呢?”到时候她肯定要被晨霞峰的师兄师姐笑死。 “身体的问题不可马虎,乖。”桓宗拍了拍她的头,“当初我心境出了问题, 觉得那是小毛病,谁知道……” 听到桓宗讲起他身体的问题, 箜篌忽然觉得自己心跳没有那么快了, 就连呼吸也顺畅起来, 她咬了咬唇:“桓宗, 你放我下来,我真的没事了。” 桓宗犹不放心, 但是见箜篌除了脸特别红以外, 周身的灵气十分顺畅, 并没有出现任何特别的状况,只好把她抱到玉床上:“你盘腿坐好,我再给你梳理一次经脉。” 箜篌乖乖坐好,闭上眼后,脑子里全是贴在后背上的那双手。 “凝神静气。”桓宗注意到箜篌精力不集中,小声提醒道,“别岔了气。” 箜篌不敢再想,任由桓宗操控着灵气,一次又一次帮她梳理灵脉。 凝神静气后,她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桓宗收回手,掏出手帕擦了擦她额头上的细汗:“你先休息一会儿。” 箜篌伸手抓住了他腰间的镶玉扣腰带,不让他起身走人:“你就在床边陪着我吧。” 低头看了眼抓着他束腰带的手,桓宗又坐了回去:“好,你安心休息。” 迷迷糊糊间,箜篌睡得并不好。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嫁给散修,却被背叛的黑袍女,还有因不甘化身为厉鬼,误会了帝王一千多年的青箩王后。 漫山遍野的红花虽然漂亮,可青箩王后与她的王,注定生生世世不复再相见,这样的感情,就是一些话本中主人翁向往的情爱吗? 她睁开眼,桓宗还坐在她旁边,洞府里没有点灯,他没有看书,只是静静的坐在那,让箜篌有一种,他果然还在的感慨。 “醒了?”桓宗低头看她,脸上是化不开的温柔,低头把一瓶灵液喂到她嘴边,“今天不制作符纹,好好休息一天。” “桓宗……”箜篌从床上爬起来,把玩着手里装灵液的瓶子,“你还记得黑袍女吗?” “记得。”桓宗点头。 “你说,她后悔了么?”她垂下眼睑,“抛下宗门与同门,跟着爱的人浪迹天涯,得到的却是背叛。”她同情黑袍女,却无法理解她。 男人当真那么重要,重要得让她抛弃自己一切? 箜篌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师父师兄还有师姐,若是她,就算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也不能让她放弃这一切。 “或许。”桓宗把她手里的空瓶取走,塞了一枚灵果给她,“只是当年她离开宗门的态度太过决绝,如今想要再回去,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既然想,那就应该去做啊。”箜篌道,“她连背叛她的散修,都敢杀了,为何还不敢向宗门认错,回去自己的宗门?” 桓宗笑:“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的勇敢。” 因为太过在意,太过小心翼翼,反而害怕被拒绝。 “桓宗,你有害怕的时候吗?”箜篌问。 “有。”桓宗微微移开视线,不看她的眼睛。 “别怕别怕。”箜篌拍了拍他的手背,“我陪着你。”拍着拍着,她觉得桓宗的手温润得如玉石般,忍不住又多捏了捏。 “箜篌,你……”桓宗被箜篌的举动弄得有些惊讶,他看着箜篌的手,神情间有些惊慌。 箜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闪电般的把手收了回去:“我……我就是手痒。” 天啊,三清爷爷在上,她究竟该怎么让桓宗相信,她真的不是流氓?偷偷看了眼桓宗,俊美的脸上带着震惊之色,似乎想不到她会这么做。 完了,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桓宗无奈叹息一声,“真是越来越调皮了。”看过云华门师长们对箜篌的态度,真是溺爱得毫无底线。 “其实也不是调皮。”见桓宗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还不懂事的小孩子,箜篌小声道,“都怪你手太好摸了。” 洞府里瞬间寂静,箜篌觉得无言的尴尬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正在她准备耍赖,把这件事揭过去时,一只白皙如玉,指节修长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箜篌抬头看桓宗,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喜欢……”桓宗耳垂艳红如血,“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玩吧。” 箜篌:“……”这是一只手,不是玩具。她从收纳戒里取出照明法器,法器照亮了桓宗红如晚霞的脸。看清桓宗的样子,箜篌顿时笑出声来,所有的尴尬与拘谨不翼而飞,她把照明法器扔到一边,一把抓住桓宗的手,“说好拿给我玩,那就是我的了。” “好。”他比箜篌大三百多岁,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 箜篌捏着他的食指与中指吃吃的笑,浑然不知自己的脸跟桓宗一样红,她歪了歪头,像是偷到小鱼干的奶猫:“我觉得我好像好了,你陪我一起双修吧。” 桓宗无奈再次提醒:“是天地双修,若是让外人听见,会对你产生误会的。” “这里只有你跟我,哪来的外人?”箜篌从床上下来,松开桓宗的手,走到龙凤鼎旁边坐下:“桓宗,你快来。” 桓宗食指与中指互相摩挲了两下,没有了那只温软的手掌,手指似乎都跟着凉了起来。他起身走到箜篌身边坐下,静静的看着她。 箜篌对他眨了眨眼,勾了勾他的小手指:“我听说天地双修时,双掌对接,效果会更好,我们要不要试试?” 桓宗看着她白嫩的脸,欲言又止,这种双修方法确实效果更好,但由于两人在这个时候心意相通,很容易互相产生感情。他之前一直没有告诉箜篌这个方法,就是不想让箜篌在这么小的年纪,因为外物影响了心中的想法。 见桓宗不说话,箜篌抓住他的手臂摇来摇去:“来嘛,来嘛,试试。” “好。”桓宗喉咙干涉,微微点头。 就这一次,就这么自私不要脸一次。他伸出双掌,与箜篌的手心合在了一起。 箜篌笑眯眯的看着桓宗闭上眼的模样,也跟着闭上了眼睛。有些事,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究竟适不适合自己呢? 所以,她想试试。 这么好看,这么能干,这么体贴的男人,她真是一点都不想他跟其他女人跑了。 天下之下,哪个女人不喜欢好看的男人呢? “勿川啊,箜篌还有多久出关?”珩彦在屋子里踱着步,这一个月来,他以闭关打坐的名义,躲在主殿不见外人,就连几个师弟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勿川翻着手中的宗门资料,头也不抬道:“师父,你这几日已经问过五六遍了,箜篌师妹三日后就会出关。” 珩彦脸色衰败道,“早知道那个龙凤鼎还有其他功效,我就不多事给箜篌了。” “师父,你也不用多想。若是仲玺真人与箜篌师妹之间没有情谊,龙凤鼎也不会引出他们内心潜藏的欲望。”勿川合上单子,抬头看坐立不安的珩彦,“若是他们两人因为此物心灵相通,说明他们本身就互有情谊,这也是件好事。” “可你箜篌师妹才十八岁不到,两人若是在洞府里有什么……”珩彦叹口气,忘通那个狗脾气,若是知道了这事,肯定要把半个正殿都给他拆了。 “就算师妹小,不太懂事,但是仲玺真人的品性,还是值得让人相信的。”勿川道,“他不可能做对师妹不利的事。” 仲玺真人虽然不爱说话,但绝对称得上是正人君子。元阴对于女修而言有多重要,仲玺真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虽是君子,可也是个男人。”珩彦喃喃道,“我们家箜篌多可爱,多讨喜,哪有男人见到她会不喜欢。” 勿川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师父都听不进去,只好道:“请师父放心,三日后一早我就去箜篌师妹洞府外等着。”忘通师叔对后辈向来爱护,若是有他在场,就算真闹起来,忘通师叔也能看在他的面上,隐忍两分。 珩彦此刻的心里是又愧又担心,嘴上虽然念叨着忘通如何,实际上最害怕的是因自己一时疏忽,影响了箜篌的修行。 三日后一大早,箜篌洞府外就站了不少人。栖月峰的弟子几乎都在,其他峰与箜篌交好的亲传弟子也在,大家看了彼此一眼,纷纷找好位置,开始掏瓜子慢慢磕。 大约半个时辰后,洞府门大开,大家看到箜篌牵着仲玺真人的手,走了出来。 晨雾缭绕在他们身边,两人美得像是一幅画。 不对,他们怎么牵手? 忘通看着箜篌牵着桓宗食指的手,张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他神情复杂的对箜篌使用了传心术。 【乖徒儿,仲玺真人可是琉光宗最有前途的剑修,承载着整个修真界的希望,你……要对他做什么?】 113.皆不如 箜篌飞快地扭头看向忘通, 就看到忘通神情虽然仍旧如常, 但是眼神里有化不开的忧虑。 注意到箜篌的小动作,桓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忘通。他低头看着自己与箜篌相握的手,不舍而又缓慢的松开:“过去吧。” 箜篌的修行速度很快,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他犹记得当年闭关结束时, 有同门隐隐约约对他露出羡慕或是嫉妒的情绪,那时师父告诉他,人们羡慕别人的好,自卑自己的不足,乃是人之常情,只要能够好好控制心理状态, 就是某种解脱或是成功。 但是在云华门的这些亲传弟子眼中, 桓宗看到的是欢喜甚至是兴高采烈, 仿佛箜篌修为越高,对他们就越是好事。 “仲玺真人。”勿川上前作揖, “这段时间辛苦, 请随在下去喝杯清茶。” 半年多时间不见,仲玺真人身上的气息更加返璞归真,以他的修为,竟是半点都看不出对方是个修行者。年轻轻轻就达到分神期的人,果真让人惊叹, 难怪会被修真界所有人当成千年来飞升的希望。 勿川抬头望了望天, 天道无常, 他们凌忧界究竟是因何得到惩罚,所以这么多年无一人飞升? “多谢,有劳了。”桓宗回头看箜篌,对她小声道,“我先去勿川道友那里。” 箜篌被忘通拆穿了心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听到桓宗这么说,朝站在旁边的勿川行了一礼,对桓宗道:“好。我与师父师兄师姐们多日不见,也有些话要说,你先跟勿川师兄喝茶去。” 勿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面上的神情不变:“请。” 珩彦与勿川带着桓宗离开后,忘通脸上的云淡风轻再也维持不住,打手朝箜篌一挥,“走走走,跟我回去。” 其他峰的亲传弟子见忘通表情有些不对,想到箜篌方才与仲玺真人牵着手出来,都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对,纷纷把礼物塞给箜篌就跑。人家关上门教弟子的时候,他们才不要去惹人嫌。 其他人一跑而光,忘通沉着脸看箜篌:“你跟仲玺真人,是怎么回事?” “师父,徒儿一时色迷心窍……”箜篌小声道,“请师父息怒。” “你知不知道仲玺真人在修真界的地位?”忘通深吸一口气,“你若是引他陷入情劫,败坏了他的心境,整个琉光宗的人,都饶不了你。” 箜篌小声道:“可你不是说过,九凤门曾经有意让门下弟子与仲玺结为道侣吗?” “那你可看到琉光宗同意?”忘通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你可知九凤门连凤凰血都拿了出来,就是想让琉光宗点头?” 凤凰血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宝物,何等的珍贵,偏偏琉光宗拒绝得毫不犹豫,可见琉光宗对桓宗抱着多大的希望,甚至舍不得他为了上古珍贵宝物委屈半分。 “小小年纪,眼光倒是不错,整个修真界男修这么多,你就瞧上了仲玺真人。”忘通又好气又好笑,还担忧箜篌这份爱恋之心无疾而终后,会郁郁寡欢,“整个菜园子那么多白菜,你偏偏要挑最水灵,最珍贵的那颗来拱。” “师父,我可是你亲徒弟。”箜篌小声道,“哪有说自家徒弟是猪的。” “在为师眼里,你当然是一颗世间最珍贵的玉白菜,所有靠近你的男人,都是最丑陋的肥猪。”忘通叹息,“可是世人心都是偏的,仲玺真人年少成名,斩杀无数作恶的邪修,在修真界威望甚高。你的心思若是被世人知晓,在他们的眼里,仲玺真人才是那颗珍贵无比的玉白菜。” 箜篌一时间不知道该反驳什么才好,但她也知道,师父说的这些,并不是为了故意打击她,而是让她明白当下修真界的现实。 “唉,早知道当初我们给琉光宗鲛人鳞的时候,就应该趁机让琉光宗多欠一些人情,说不定仲玺真人见你长得好看,又是五灵根资质,就愿意以身相许了呢。”忘通摸着胡须连连摇头,“你说你看上谁不好,偏偏要看上他。” 若是看上其他男修士,尚有威逼利诱的余地,然而仲玺真人从头到脚都让人无处下嘴。 箜篌默默想,若是几样珍贵的药材就能让桓宗以身相许,那桓宗可能几辈子都要卖身给她还债。 可她没敢跟师父说,而且她虽年幼,但却已经觉得,靠着恩情让人就范的感情,并不会长久。 云华门主殿中,珩彦微笑着看坐在客座的仲玺:“仲玺真人,这些日子来在鄙派可还习惯?箜篌年幼,有不足之处,还请真人多多包涵。” “门主言重了,箜篌处处皆好。您也知道,晚辈的灵台出了问题,这些日子以来,幸而有箜篌,才让我修为慢慢恢复,是她包涵我才是。”仲玺对珩彦施了一礼,“还请前辈不要叫晚辈真人,叫晚辈仲玺或是桓宗都好。” “桓宗是你的俗家名字?”珩彦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这个名字好。承天立地则为桓,受众人尊敬则为宗,给你的取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能够顶天立地,受众人尊崇。” 桓宗道:“门主过誉了。” 珩彦仍旧与他说笑,又坐了半个时辰,才让勿川把桓宗送回了院子里。 等勿川回来,珩彦对他轻轻摇头道:“仲玺真人,元阳未失。”这等私密之事,珩彦无法问出口,只能靠着面相慢慢观察,他担心自己看错了,所以又多看了一会儿。 “这下您可放心了?” “放心什么啊放心。”珩彦长长叹息一声,“这个没问题,不代表那个没有问题。”方才他分明看得很清楚,箜篌师侄勾着人家仲玺真人的手指,这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 桓宗刚才别院里坐了没多久,忘通又上门了。在忘通面前,桓宗拘谨了许多。 “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仲玺真人对劣徒的照顾。”忘通看着桓宗行云流水的泡茶动作,摸着下巴感慨,小徒弟挑男人的眼光,当真不错。 “前辈客气,按照我们几大宗门的辈分,晚辈应该叫您一声师叔才对。”桓宗双手把茶杯奉上,“这样一来,箜篌便是晚辈的小师妹,我照顾她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管是哪个宗门,都是无法接受天分极好的弟子沉湎于情爱之事,更何况他的心意,箜篌还不知晓,他如何敢泄露半分心意,让忘通真人回去以后责罚箜篌? 忘通活了九百余岁,自然知道修真界有拒绝别人心意时的万能用语,那便是“我把她当师姐师妹”“我把他当师兄师弟”,这种说法极其委婉,但是师兄妹如同亲兄妹,谁会对自己兄妹产生其他意思呢? 听到“师妹”二字,忘通心里咯噔一下,自家小徒儿的那点心思,怕是要破灭了。他看着桓宗欲言又止,半晌后才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好茶。” “这茶叶是晚辈在一个秘境中得到的,师叔若是喜欢,晚辈这里还有。”仲玺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大包灵茶。不懂讨好长辈的他,只会大方的朝外掏东西。 看着桌上那包灵气四溢的灵茶,忘通语重心长道:“仲玺真人,老朽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咱们修行之人,讲究的不在乎外物,但你这……” 这么珍贵的灵茶,他不过是说了一句,他便全部拿了出来,这孩子耿直得让忍不住替金岳操心。这是怎么教的徒弟,把好东西一个劲儿往外扔,也不见他心疼的。 桓宗不解的看着忘通,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忘通叹气,从一大包灵茶中,取了一小罐:“老朽平日并不常喝茶,这些便够了。” “那晚辈便把这些留着,待师叔喝完了,晚辈再给您送来。”桓宗依言把灵茶收了起来。 忘通:“……” 主修剑道的孩子,真是实诚得让人没话说。尽管人家没看上自家徒弟,忘通也不好昧着良心在他身上挑出一大堆错。辞别桓宗,忘通回到栖月峰,见箜篌正在教几个徒孙心法,他长叹一声:“箜篌,跟为师来。” 箜篌见忘通神情凝重,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便对归临等三人道:“你们先慢慢感悟。” 归临、李柔与高健演见师祖找箜篌,不敢耽搁她:“师叔请,我等必会好好修行。” 过了一把教晚辈的瘾,箜篌十分满足,挥别师兄妹三人,走到忘通身后,“师父,怎么了?” “进来再说。”忘通见三个徒孙偷偷朝这边张望,带着箜篌回了自己的洞府。师徒二人盘腿在玉桌旁桌下,忘通看箜篌,箜篌看忘通,师徒二人陷入了一种神秘的安静之中。 “乖徒儿啊。”忘通干咳了一声,打破了难言的寂静,“为师方才想了很久,把我们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男修都挑拣了一遍。” 箜篌迷惑不解的看他。 “昭晗宗的长德仪表堂堂,又是掌派大弟子,未来的前途无量。九凤门门主家的那个二徒弟,好像是叫敬元的,相貌也十分出众,虽然资质只是单灵根,但也风度翩翩。兽王宗的宗主年轻有为,相貌堂堂,至今没传出与哪位女修有过关系。丹霞楼的广角真人被誉为丹修界最有前途的弟子,长得也好看。还有两仪宗的掌派大弟子,叫什么来着,一百多年前为师见过,可谓是风采斐然,顾盼神飞。还有碧羽门二年前收的弟子里,有一个已经筑基的弟子长得格外好看,被誉为修真界第二公子……” “那第一公子是谁?”箜篌感兴趣的问。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忘通怎么能告诉她,第一公子就是仲玺真人? “你不是觉得自己卜卦术不够好吗,月星门的少门主在卜卦术上堪称天资卓绝,最重要的是,他长得也十分好看,犹如出尘的仙人。 ”忘通想了想,“对了,还有那个依附在琉光宗之下的宗门,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和风斋的斋主安和,他剑法出众,与你勿川师兄还有九凤门掌派大弟子凌月相比,也差不了什么。对了,还有清净寺的悟游和尚,就算剃了光头,也有如春花之貌……” “等等,师父,悟游是出家人啊。”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他们如何?”忘通眼神灼灼的看着箜篌。 箜篌沉思许久,诚实道:“皆不如桓宗。” 114.偷偷 忘通看着小徒弟坚定的眼神, 不忍心告诉她,桓宗对她并无男女之意。他宁可让徒弟觉得他是棒打鸳鸯的讨厌师父, 也不想让她觉得,她喜欢的男人对她并无情意。 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才十八岁,朦胧的情怀是美好的,就算日后情意淡去,她想到的也只会是当年错过的遗憾, 而不是被男人拒绝的不甘与愤怒。 “仲玺真人是很厉害, 不是还有普通百姓说他身高九尺么?这种连宗门都不爱出的男人, 有什么意思?”忘通扭头淡淡道, “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外面的话本这么写,怎么能当真?”箜篌道,“那是因为他太厉害,所以才会让人产生这样的猜测。除了他的相貌在外面传得纷纷扬扬,真假不知以外, 谁还能挑出他半点不是?话本上的内容不尽不实, 怎么能信这个?”想到自己曾对话本深信不疑,箜篌觉得这句话打在自己脸上,啪啪作响。 忘通自然知道仲玺有多优秀,即使外面有他貌丑的传言,最后修真界给年轻一辈男修排名的时候, 仲玺仍旧坐了第一宝座, 被人笑称一句第一公子。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 在绝对实力面前,容貌就不再重要了:“反正……我不同意。” 箜篌捧脸,并没有因为忘通这么说而大吼大叫,她幽幽念叨一句:“真没看出来,师父你也是棒打鸳鸯的人。” 忘通:…… 他倒是想打热闹呢,只可惜自己徒弟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上哪儿打去? “说吧,我跟仲玺两个,你选谁?”忘通昂着脖子,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儿。 箜篌塞了几颗灵果在他手里,无奈叹息:“你你你,选你。” “那还差不多。”忘通怕自己再说下去,自己就要露馅儿了,于是摆手道,“自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你现在还小,最重要的是修行,情爱皆是身外物。等你飞升以后,仙界还能缺好看的男人?” “你说得对。”箜篌点头啊点头,又往忘通手里塞了几颗灵果,“那我回去反省了。”都说老人就想孩子一样,不讲理时说什么都行,只能哄着来,她现在深有感触。 出了师父的洞府,往山下走的时候,她见三位师侄在练剑,虽然她在剑术方面造诣不高,但是与桓宗、林前辈他们相处久了,对剑法也有几分见识,于是开口道:“高师侄,刚才那招剑指清风,手要往下低两寸,不然你的下盘很容易受到对手的攻击。” “小师叔。”高健演见说话的是箜篌,朝她行了一礼,照着箜篌的意思又做了一遍,动作果然流畅了许多。 “很好。”箜篌点了点头,对三人道,“你们师父呢?” “师父去晨霞峰取丹药了。”归临对箜篌拱手行礼,“小师叔,晚辈近来刚学会一套剑法,请师叔帮我看一看。” “看看倒是可以,不过我与你们师父不同,我修的是内息道,在剑道上面并不算精通,只怕教不了你们太多的东西。”箜篌笑了笑,“你们先练给我看看。” 三位师侄闻言一字排开,齐齐朝箜篌施以一礼,开始比划起来。 同样一套剑法,却被三位师侄练出不同的气势。高健演的浑厚,李柔的灵活,归临的凌厉。 最难得的是,李柔与归临的剑法中,竟隐隐有了几分剑气。 等他们练完,箜篌鼓掌道:“你们练得很好,入门两年的时间,有这样的成果,真可谓是进步神速。” 李柔被箜篌夸奖得两颊绯红,她抱着剑,小声道:“师叔,你明日还能来看我们练剑吗?” “明日你们师父难道还不在?”箜篌笑了,“当年你们师父劳心劳力教我习剑修炼心法,看来我要还到你们身上了。” 听到箜篌的笑声,李柔的脸更红了。 “明天我找个高手来指导你。”箜篌笑容更加温和,“我不精于剑法,怕引你们上了歧途。” “小师叔,您说的高手,可是琉光宗的桓宗真人?”高健演想到了八个月前,被桓宗真人支配的恐惧。 箜篌点头:“正是。” 高健演张口结舌,偷偷扭头瞪了眼李柔,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李柔只当没有看见,归临低着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儿:“师叔与桓宗真人感情真好。” “你这半大的孩子,知道什么叫感情好?”箜篌戳了戳他脑门,“我看你们练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先休息一会儿,下午再练。” 归临抬头看面前的少女,小声道:“师叔,我只比你小三岁。” “小三岁也是小,我还是你师叔呢。”箜篌把手背在身后,笑眯眯道,“不许顶嘴,不然我让你师父罚你。” 归临沉默的看了她一眼。 “刚出关,就跟小辈闹到一起。”成易从飞剑上跳下,落在箜篌身边,“你今天怎么没去找桓宗真人玩?” “师兄。”箜篌转头看成易,“难道我非得找他玩?” 成易挑眉:“来者是客,他是你邀请到我们云华门的客人,难道你让他单独待在院子里?” 箜篌低头不语。 “几日后,我们宗门就要出发去佩城参加交流大会,从雍城到佩城,需要几日的时间。邪修界蠢蠢欲动,我怕他们会半路伏击,你身上多带一些法宝。”成易道,“不过这次有两位峰主一位长老陪行,你也不用太害怕。” 因为邪修闹出的事,各宗门都带上了能打的长辈,又留足了能打的长辈守在宗门里,就怕邪修半路上伏击不了弟子,转头就偷袭宗门。 一些实力不足的小宗门,不是让大宗门派了人帮着驻守,就是让宗门里的小辈全部借住在大宗门山下。在邪修的阴谋诡计前,他们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箜篌点了点头:“这次我们宗门要去多少人?” “除开领队的长老峰主恩外,总共有二十名弟子同行。”成易转头看了眼三名弟子,“我要留在宗门内看守山门,你与潭丰师弟把归临带去见见世面。” “师父?”归临惊讶的看着成易,这种机会何其难得,师父竟然这么轻易的给了他?他们三人拜入栖月峰后,师父并没有因为他是单灵根资质,就对他特别照顾,甚至在教导剑法上,对实力最弱的高健演更加用心。 “李柔与高健演心性与实力还不够,你去最合适。”成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输赢皆不重要,重要的是自身安危,明白吗?” “徒儿定不让师父失望。”归临行礼道,“请师父放心。” 成易叹气,这孩子究竟明不明白他这话的重点? “师兄你放心吧。”箜篌道,“还有我跟二师兄在呢。” 成易看着她欲言又止,就因为她跟潭丰两个人在,他才更加不放心。这两人凑在一块儿,几块泥巴都能玩出一堆的花样出来,他真怕徒弟跟他们两出去一两个月,回来就大变样了。 从师兄的眼神中,看出了浓浓的不信任,箜篌扭头轻哼:“就算你不相信我跟二师兄,总能相信桓宗吧。” 这一次成易的眼神中,再也不见半点怀疑。 看着这样的眼神,箜篌扭头下了山。 李柔担忧的看着箜篌的背影:“师父,师叔……” “不必担心。”成易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早就猜到,她想去找仲玺真人了。 箜篌一步不停的来到桓宗院门外,踏上台阶的时候,脚下一顿,扭头看着廊下伸出伸出枝丫的桃树,枝丫上挂着花苞,含苞待放。 又是一年花开时节了。 她伸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院门徐徐打开,桓宗一袭白衫站在院中石榴树下,长身玉立,如烟如雾。 箜篌眼睑轻颤,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了?”桓宗见箜篌呆呆站在门口,走到门边,“站在外面发什么呆?” 箜篌沉默的摇头。 “来。”桓宗把手递到她面前,“你前段时间不是想看妙笔客的新书?我方才收到了林斛让飞剑使者带过来的包裹,里面正好有两本。” 把手递到桓宗的掌心,箜篌跟着桓宗走到石桌旁桌下,桓宗取了一本书放到她手上。 箜篌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的念头全部压了下来,才有精力去看妙笔客新出的话本上写了什么。” 蓝色线订风封皮上,话本的名字竟然是《相生相许》,她惊诧地瞪大眼,妙笔客的书里,主人翁几乎不涉及男女情爱,怎么今天这本书的名字,有点情爱之意? 翻开书的第一页,仍旧是熟悉的文笔,笔者就像是无关的观景者,用冷淡的文笔,写出了看到的一切。一字一句重,看不出笔者对角色的半点感情。 但是几页后,主人翁开始鲜活起来,他遇到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子,他心悦她,恋慕着她,却不敢宣之于口。然而最鲜活的并不是主人翁,而是他恋慕的那名女子。妙笔客用了很多美好的词汇来描绘这名女子,仿佛她是世间最美好的人,他如同主人翁一般,深深看着笔下的这个女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偷偷想,若是能与她长相厮守,该是何等的美妙……” 看到这句,箜篌恍惚间有些失神,抬头看桓宗,桓宗也正看着他。 若是能与他长相厮守…… 她舔了舔唇角,心中的念头再也压不住:“桓宗,交流大会结束以后,我们再一起去找灵药好不好。” “好。”桓宗点头。 “那……”箜篌眨了眨眼,眼波如水,“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喜欢的人,若是不先下手为强,被人抢走可怎么是好? 桓宗怔怔地看着箜篌,似乎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箜篌指了指他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轻牵住他的手,“就这样在一起。”她连桓宗的肉体都敢图谋不轨,还有什么不敢的? 春风徐徐,吹得桓宗的睫毛似乎都颤抖起来。 在这种时刻,桓宗乱哄哄的脑子里,竟然有一种荒唐的想法,她大概是修真界里,第一个敢向传说中仲玺真人告白的女修士。 “箜篌,这句话……”桓宗笑了起来,笑得宛如百花盛开,好看得让天地一切都失色,“这句话应该我来说,你可愿意与我在一起?” 箜篌猛点头,你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好的。 不过,她想起了师父方才说的话,有些心虚道:“在交流大会结束前,我们可不可以小心一点,不让其他人发现?” 桓宗看着她的双目中带着忧郁:“你……不打算给我一个名分么?” 115.误会 “名、名分?” 当桓宗答应与自己在一起后, 箜篌的大脑就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在说出自己心意时, 她没有考虑桓宗拒绝她会如何。她现在的脑子,甚至来不及等装满喜悦, 就把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 她与桓宗在一起相处了一年多时间,早已经养成了有什么就告诉他的习惯,所以到了这一刻,她的习惯比大脑反应更迅速。 “偷偷在一起, 可是让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意思?”桓宗眼神幽幽的看着箜篌, 他没有说太多的话, 但是这个眼神, 便抵了千言万语。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箜篌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就像是玩弄感情却不想负责的人渣,“我的意思是说,让长辈接受我们在一起, 总要有循序渐进的过程。若是贸然让他们知道我们有了男女之情, 他们出言反对,岂不是伤了彼此的感情?” “我的师父很喜欢你,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桓宗看箜篌,“你不要有此顾虑。” 箜篌有些心虚的舔了舔唇角:“我的意思是,我这边的长辈。我拜入师门不到十年, 师门三代以内都无人找道侣, 我需要找个时间, 让他们接受你。” “我明白了。”桓宗点头,温柔的摸了摸箜篌的发顶,“我怎舍得你为难?” 头顶的手温暖宽大,身为一个刚告白就让对方受委屈的人渣,箜篌又是愧疚又是难过,抱住桓宗的手臂,发誓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这话出口,怎么更像二三流话本中,骗女主人翁的无情郎? “好。”桓宗伸手把箜篌拥进怀中,这个动作有些小心翼翼,仿佛久旱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绿洲,既喜悦,又怕这只是一场幻境。 “桓宗,你的心口跳得好快。” 桓宗耳尖绯红,拥着箜篌的手却没有松开:“你听错了。” “真的?”箜篌下巴搁在他胸口,仰头看他。她看到桓宗的脖子白里透着粉,看起来格外好摸,格外……好吃。 “真的。” 箜篌吃吃的笑,伸出魔爪迅速摸了两下桓宗的脖子,手感很好。 桓宗忙用手捂着脖子,单手抱着箜篌:“不要调皮。” “你都答应与我在一起了,我摸摸你的脖子,怎么就是调皮了?”箜篌本来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看着桓宗的脖子变得越来越红,她内心的窘迫感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伸出双手,揽住了桓宗的脖颈,“还是说,你答应与我在一起是骗我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听到这话,桓宗顿时手忙脚乱的揽住箜篌的腰:“并不是,你……你要摸便摸吧。” 他抬高下巴,就像是即将慷慨赴义的勇士。 箜篌一边笑,一边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指,勾了勾桓宗的喉结。桓宗被箜篌的动作痒得往后仰了仰,可是想到箜篌方才的话,又把头伸了回来。 这活脱脱就是良家民男被恶霸女调戏却不敢反抗的现场。 “箜篌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勿川手里提着一篮子灵果,见仲玺真人的的院门没关,便直接踏上了台阶,正准备在门口叫一声仲玺真人时,他就看到仲玺真人面色纠结,面红耳赤的被箜篌师妹压在身下。好好的一个翩翩公子,缩手缩脚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一心只想调戏桓宗,两耳不闻院门外的事,箜篌压根儿不知道勿川就站在院门口。所以听到勿川的声音后,她扭头看了眼神情凝重的勿川,松开手从桓宗身上跳了下来。 勿川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以为龙凤鼎会让仲玺真人对小师妹有图谋不轨之心,结果人家仲玺真人是个正人君子,反而是箜篌师妹,竟然做出了这种令人震惊的事。看仲玺真人那一脸别扭又为难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被师妹强逼的。 琉光宗最有前途的弟子,最年轻的峰主,修真界无数修士敬仰的仲玺真人,竟然被师妹如此对待,是他教师妹无方啊。当着仲玺真人的面,勿川不好说箜篌什么,只好陪着笑道:“仲玺真人,这是山上新出的灵果,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还请真人不要嫌弃。” “勿川兄客气了。”桓宗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没有想到自己跟箜篌打闹的一幕会被勿川发现,他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外袍,接过勿川递过来的篮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颈,那里酥酥麻麻的,他想摸一摸。 注意到仲玺真人这个动作,勿川趁他不注意,扭头瞪了箜篌一眼。简直无法无天了,连仲玺真人也敢调戏! 箜篌默默捂脸,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勿川无奈叹气,跟桓宗客气了几句,但是看仲玺真人欲言又止,心里越加的发虚,再也坐不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 “箜篌师妹,你也跟我一起来。”勿川起身看了眼还有心情喝茶的箜篌,朝桓宗作揖行礼道,“真人,在下教妹不严,对不住了。” “勿川兄不必如此,我与箜篌……”他想说他与箜篌是两情相悦的,就突然想起箜篌说过,暂时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于是只好模棱两可道,“勿川兄不必动怒,我与箜篌乃是至交好友,私下里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听到这话,勿川更加汗颜。仲玺真人不愧是琉光宗高徒,行事有风度,连这种时候,都还顾忌箜篌师妹的颜面。勿川忍不住又想瞪箜篌了,人家把她当好朋友,她却对人图谋不轨,亏心不亏心?! 箜篌跟在勿川伸手,临出门的时候,她悄悄给桓宗比了一个飞吻的姿势,桓宗的脸再次红如晚霞。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然后小小的,轻轻的,朝箜篌做了一个几乎看不出是飞吻的飞吻。 看到他这个动作,箜篌笑得眉眼弯弯,等勿川回身望过来时,她又恢复乖乖听话的模样。 见她这样,勿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是这种事可大可小,他不能让师妹总是照着性子行事,那不是爱护她,而是害她。 “师兄……”箜篌见勿川脸色难看,跟在他身后不敢随便乱说。 “你啊你……”勿川叹口气,想要斥责箜篌几句,可是看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又舍不得说她几句重话。细论起来,这事还要怪师父,若非他把天地和合阴阳龙凤鼎给了箜篌,又怎么会让箜篌生出这等心思? 之前师妹还没出关的时候,他担心仲玺真人对师妹做些什么,现在他首先要担心的,是师妹有可能对仲玺真人做什么。 “师兄……”箜篌朝勿川眨着眼,满脸的无辜。 勿川沉默片刻:“你行事委婉些,我们修真界虽然不像凡尘界注重男女大防,但你这样也太过明显了。”到时外界传什么小师妹对仲玺真人图谋不轨,面上该有多难堪? 箜篌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勿川会说一大堆道理,没想到是这个,“师兄……” “不要委屈了自己。”勿川语重心长道,“世间万物都可强求,唯有感情不行。若你们不合适,就不要死缠烂打。顺应心意,不要自己受委屈,更不要以爱为名,做伤害其他人的事。” 勿川看过很多情爱的悲剧,有人求而不得,死缠烂打把自己弄得万分狼狈;有人把喜欢的人视为所有物,打着爱的旗号,伤害所有靠近道侣的异性;还有人爱得毫无底线,迷失了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悔事。 他怕箜篌步入这些人的后尘,所有这些话可能并不讨喜,他仍旧要说出来。 箜篌微怔,她以为勿川大师兄会说她丢了宗门的颜面,没想到竟是提醒她,不要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见她愣愣看着自己,勿川叹气道:“我并不是反对你心悦仲玺真人,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对待自己。若是有用得上师兄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对不起,勿川大师兄,其实我跟桓宗他……” “勿川师伯,箜篌师叔。”几个内门弟子过来,见到他们在,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箜篌对他们笑了笑,待他们走远了,勿川拍了拍她的肩:“谁人不曾年少过,有喜欢的人并没有错。但是要注意分寸与手段,不要让人看低了你。” 拍在肩上的手,温暖而又坚定,箜篌低着头,小声道了谢。 勿川笑了:“我们家箜篌这么好,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若是仲玺真人敢不喜欢,那就是他眼招子有问题。 佩城的琉光宗类,亲传弟子们都在做迎接各宗门宾客的准备工作,宗门内的长老们,却守在了主宗正殿大门外。正殿的上空,乌云密布,雷电闪烁,整个天空黑压压一片,仿佛眨眼间就要塌下来。 第一道劫雷劈下后,很快又劈下了七道。 正殿的建筑材质称得上水天才地宝,在劫雷的力量下,已经变得焦黑,众人只隐隐约约看到空地上盘腿而坐的人。 轰! 第九道劫雷劈下,粗大如龙身的紫雷,让几位护法的长老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整个琉光宗,被雷光包裹了。 最后一道劫雷把主宗正殿劈成了一个坑,最终消失在天地间。 佩城的城门口,九凤门的一位长老脚下一停,仰头看着从天上忽然飘下来的雨。 “有人渡劫成功?” 这场雨蕴含着紫气与灵气,渡劫成功的人,修为至少达到了化虚境。整个琉光宗,最有可能渡劫的就是宗主金岳,可是金岳的修为已经四五百年停滞不前,怎么忽然就开了窍? 116.露馅儿 金岳中废墟中走出, 他身上的法衣已经破破烂烂,但是浑身的气势, 却让所有人忽略他身上的衣物。 “恭喜门主出关,晋化虚境修为。” 琉光宗上下喜笑颜开, 金岳收徒弟的时候的是分神期,他徒弟到分神期的时候, 他还在分神期, 大家都担心他心境难破,没想到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突破了。 “恭贺宗主。”剑修们平日虽严谨自制,但此时此刻仍旧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愿宗主早日成就飞升大道。” “化虚境难, 飞升更难。”金岳在抬手间,就让自己身上的衣服恢复了原貌。他的神情和缓, 身上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的他是平凡的船夫, 是闲散的农人, 再无半点剑修的模样。 修真修行,最终修的,不过是返璞归真罢了。 “这些年我总是顾虑太多,一直故步自封。在徒弟身上, 忽然感悟到了一个道理。”金岳对几位长老与峰主道,“身为人师, 在他幼小的时候, 不能放手让他自己的走。但是在他长大以后, 就要学会放手。我自以为豁达,然而在教导仲玺的时候,却犯了很多错误,所以他不懂待人接物,不懂情感,甚至不懂什么叫活着。我养出了一把锋利的剑,不是一个徒弟。” 自从仲玺灵台出了问题以后,金岳就内疚万分,这是他这个师父的错。 “宗主,这并非全是你的错。”松河明白金岳的意思,微愣后劝道:“仲玺生来便是那样的性子……” “他是这样的性子,我应该更加注意才对。”金岳释然一笑,“幸好他遇到了云华门的箜篌姑娘,于是有了人情味,有了喜怒,甚至还能与她天地双修。”这位箜篌姑娘不仅是桓宗的救赎,同样也是他的救赎。 她让他放下了最后的顾虑,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曾经犯了多少错误。好在一切还有弥补的机会…… 听到金岳提到箜篌,松河想起了云华门并不想让箜篌姑娘与师侄结为道侣的事,他看了眼宗主,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好不容易想通了,看透了,修为大进,他怕自己一句话,又把宗主气得晕过去。 “各宗门的人应该要到了?”金岳把手背在身后,就像是不染尘世的仙长,“让门下弟子小心接待,不要让邪修混入其中。” “是。”松河看了眼金岳身后被雷劈得几乎变为废墟的主殿,小声道,“宗主,我们还需要安排人手尽快把主殿修好。” 金岳:“……” 早知道他会这么快渡劫,怎么也不会把闭关的地方选在主殿,现在宾客快要来了,主殿却没了。 见金岳沉默不语,松河瞬间明白过来:“请宗主放心,我马上安排人修缮,尽量赶在所有人到达佩城前,把主殿修好。” “宗主,昭晗宗长老、峰主携弟子拜访。” 松河:“……” 金岳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带他们去前殿。” 说完,他挥手在身后织造了一片幻影,看上去就像主殿还在一般。 当然,那只能是看上去而已。 昭晗宗的人已经到了琉光宗,而云华门的人还在准备出门。 “辣椒带了没?” “带了。” “秘境香酱?” “有。” 这是负责饮食的弟子。 “玉毫笔?” “玉毫笔带了,不过缺了二十支狼毫笔。” 这是负责书墨类的弟子。 箜篌身为栖月峰亲传弟子,倒不用亲手掌管这些,但也要帮着其他弟子清点物品,然后分类别装在收纳袋中,每个收纳袋上都绣着金纹,里面装着什么,该由谁管都一目了然。 跟在箜篌身边的桓宗发现,云华门除了给每个弟子散发了不少符篆意外,还带了不少的食材调料,躺椅软垫,在衣食住行上显然格外上心。 眼见负责饮食的弟子把物品清点了一次又又一次,他有些明白箜篌为什么喜欢吃东西了,这与云华门乃是一脉相承。 这次带队的长老是秋霜长老,她已经多年未出山门,这次出门特意盛装打扮一番,一千多岁的她,看起来就是箜篌的姐姐,美艳如高贵的牡丹。 她懒洋洋的斜靠在飞宫柱子旁,手里把玩着一柄绣花团扇,也不催促弟子,懒散得像是美艳的蛇。 同行的两名峰主是午阳峰裴怀与晨霞峰青元,原本宗门打算让忘通同行,但是青元与忘通不对付,珩彦把怕这两人闹到外面丢人,干脆把他们两个分开。 忘通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临出发时,却赶了多来,给箜篌与两个徒孙塞了不少的法宝与符篆,念念叨叨说了不少叮嘱的话。 “出门在外,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挑拨之言,若是遇到热闹可看,也不要单独出行,与同门在一起更安全。”说到这,忘通又把三块拇指大小的鉴魂石给了弟子,“这三块鉴魂石你们要收好,若是石头变色,就说明靠近你们的人,并不是他本来的相貌。” 归临捏着石头,扭头看其他峰的弟子,其他峰主果然也都偷偷摸摸的给自家徒子徒孙塞东西,护短护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握紧手里中的鉴魂石,朝忘通行礼道:“请师祖放心,我们一定会多加留心。” “嗯。”忘通满意的点头,“你行事稳重,把你师妹与师叔看管好。” “是。”归临偷偷看了眼箜篌,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身为晚辈,去看惯长辈,从某种角度而言,是长幼不分,在很多人眼里与侮辱无异,好在云华门内并不在意这些…… 他想到了很多,眼神渐渐柔软起来。 李柔默默叹气,还没拜入栖月峰前,归临要乖乖教她一声师姐。现在她比归临晚拜在师父名下,反而成了师妹了。她在栖月峰待得很开心,说话做事不像成易,更像是潭丰:“师祖,我们还有桓宗真人陪行,你不用担心。” 听到“桓宗”这两个字,忘通就忍不住皱了皱眉,修为再高又如何,身为男人不能没有眼光。他徒弟这么好,桓宗竟然说把她当做师妹,啧。 忘通抬头看了眼桓宗,桓宗朝他作揖行礼,忘通淡淡道:“桓宗真人到了佩城以后,就要操心琉光宗的事,难道还能一直护着你们?与其想着如何依靠别人,不如自己多用脑子。” 李柔听着着这话有些不对,但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什么,便低头小声应是。 “请忘通师叔放心,晚辈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桓宗对忘通道,“就算是到了佩城,也一样。” “这倒也是。”忘通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家箜篌也算是你师妹嘛。” 桓宗:“……” 他觉得,忘通师叔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师父,你在宗门里也要多注意,最近尽量少出门。”箜篌偷偷塞了一包灵石给箜篌,把他拉到一边,“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下山了。想吃什么,就拜托五味庄的道友们做,他们的手艺可以藏着道法,比酒庄饭馆的东西更讲究。” “为师知晓。”忘通收下了徒弟塞给他的灵石,扭头看了眼静静望向他们这边的桓宗,“记住师父的话,任何男人都不值得你卑微渺小,整个修真界男人那么多,好看的男人满地找。若是让为师知道,你敢为了那个谁抛弃自尊,你就别认我这个师父。不对,为师是不喜欢那个桓宗,你离他远点。” “放心吧,师父。”箜篌笑了笑,伸手抱了抱他,“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不过,如果桓宗不让我抛弃自尊,对我很好,你会不会赞同我们在一起?” 忘通沉默片刻,扭头道:“到时候再说。”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家小徒弟不能受委屈。 “我知道。”箜篌再次抱了抱忘通,“你在宗门里好好保重。”松开忘通,箜篌转身跃至飞宫上,趴在围栏上对下面送行的弟子长辈们挥手。 秋霜长老挥袖,飞宫拔地而起,飞宫上的符纹结界立时生效,顿时华光闪烁,金碧辉煌。 云华门私下里并不讲究,但是在人多的场合,还是讲究个体面。这座飞宫雕廊画栋,符纹法阵结界无数,由无数珍稀材料制成,没有强大人力财力物力,不可能拥有如此珍贵的飞行法器。 飞宫里有无数院子与房间,而勿川、桓宗、箜篌、灵慧分配在一个院子里 。 天色已晚,灵慧与勿川已经睡下,箜篌偷偷摸摸打开门,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桓宗。快步小跑到桓宗身边,箜篌捏了捏他的手,“还有两天才能到佩城。” 到了琉光宗,桓宗身为峰主,一定忙得脚不沾地,她就不能时时与他在一起了。 “两天很快。”桓宗回握住她的手,“回到琉光宗以后,我把云华门弟子的住处,都安排在我管辖的峰内可好?” “好呀。”箜篌点头,笑眯眯道,“这样我们又能每天都见面了。” “你们……”勿川拉开房门,看着双手交握,十指相扣的箜篌与桓宗,脸上的惊讶怎么都掩饰不住。他们两个,竟然偷偷在一起了? “勿川大师兄?!”箜篌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自己与桓宗握在一起的手,把食指放到唇边:“嘘,你小声点。” 勿川神情恍惚地走到两人身边。所以他两天前见到的那一幕,不是恶女欺负良家民男,而是两人之间的小情趣? 龙凤鼎的威力,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117.一别多年 勿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压低声音问:“你们两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几天前。”箜篌老老实实道,“就是被你碰见的那次。” 勿川:“……” “忘通师叔知道吗?”想起栖月峰上下对箜篌师妹的看重, 若是让忘通师叔知道她与仲玺真人有了男女之情,恐怕……只要打起来。 万一忘通师叔发现龙凤鼎的事情, 事情就更复杂了。顶着一张严肃板正的脸,勿川脑子里闪过许多的念头, 转头看向仲玺真人,神情认真道:“仲玺真人, 我们家箜篌年幼, 若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仲玺对他抱了一拳。 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什么海誓山盟都能说,勿川也不想听对方说一些未来无法保证的承诺,起身道:“你们早些休息, 在其他弟子面前略收敛些。” 大家单身惯了, 突然看到有人腻腻歪歪,这不是惹得大家心浮气躁么? “勿川大师兄请放心,我会以大局为重的。”箜篌笑眯眯的摆手,“你回去睡吧。” 这是嫌他留在这碍着她欣赏美色了? 勿川伸手虚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起身道:“行了,你们两个慢慢甜蜜, 我回房打坐。” 箜篌笑着扎进桓宗的怀里, 桓宗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小心。” “在飞宫上看星星, 好像格外美。”箜篌仰头看着天空,飞宫的速度很快,但是月亮与星星仍旧高挂,仿佛一直跟在他们身边。 “世间万千美色,都不及你。”桓宗低下头,眼底眉梢尽是化不开的情意与温柔。 箜篌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看那些红袖添香的话本了?” “没有。”桓宗眼神往旁边飘了飘。 “真的没有?”箜篌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口,胸膛里面,一颗心脏正在快速跳动着。她抬起头,半眯着眼摇头“算了,你说没有便没有吧。” 桓宗脸红:“昨夜……是看了些许几本。” 些许几本是什么意思?这种形容词听起来怎么有些怪怪的? “所以些许几本,是几本?”箜篌轻笑出声。 “就是三四本……五六本的样子。”桓宗声音越来越小。 “你一夜都没睡?”看这么多书,哪还有时间休息?她趁机摸了一把桓宗的脸,“虽然我们修士不需要每天吃饭睡觉,但早睡早起是好习惯,下次别这样了。” 把手伸到桓宗面前:“拿来。” “什么?”桓宗抱着箜篌的手,微微一僵。 “话本啊。”箜篌手指勾了勾。 “有几篇不太好,我已经扔了。”桓宗单手取了两本书放到箜篌手中,这两本书都是簇新的,像是刚买不久,看来桓宗趁着她不注意,还偷偷下山买过书? 出照明法器放到桌上,箜篌翻开话本看了几眼,里面的主人翁油嘴滑舌,什么狐妖、仙女、魔女都喜欢他,仿佛全天下其他男人都不存在了。 合上书,箜篌扭头看桓宗。 “不是我买的,是林斛寄过来的。”桓宗一脸正经,“我平日不会买这些书看,这几日我都待在云华山上,怎么去书铺买书?” “真没下山?” “没。”桓宗坚定摇头。 “这里面的细修士很厉害嘛,修为高深,还有这么多女修喜欢。” “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一个女子。” “嗯。”箜篌慢慢点头,指着其中一本书道,“这本里面的主人翁也说过这种话,转头就救了一只狐妖,与她暧昧不清。” 桓宗:“……” 这些写话本的,写主人翁三心二意时,就不能不糟蹋好词汇么? “哈哈哈。”箜篌见桓宗呆住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逗你玩呢,你跟话本里的主人翁,当然是不同的。”话本里的那些主人翁,根本不及桓宗半成。 见箜篌笑得开心,桓宗很认真道:“你放心,我不会像他们一样。” 箜篌并不怀疑桓宗这句话,长得这么好看,修为又这么高的男修,若真是好色多情的男人,身边早就有了无数的女人,哪还能属于她? “我相信你这句话。”箜篌把话本收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男人,就要属于我管了。所以这些书……统统没收。” “嗯。”桓宗抱住她,两人额头相抵,他低声道,“我把整个人都给你。” 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是拂面而过的轻风,挠得箜篌心头发痒。她蹭了蹭桓宗的额头,正准备说话时,空中划过一道亮光,那是传讯符。 桓宗伸手接住,用意识接通了传讯符。 箜篌看到桓宗的神情似喜似感慨,忍不住问:“怎么了?” “是我师父传来的飞讯符。”桓宗脸上露出笑容,“他突破了心境,现在已经到了化虚境的修为。” “化虚境?!”箜篌不禁偷偷计算自己的修为离化虚境有多远,算清楚以后,她忍不住崇拜道,“金岳宗主真厉害。” “师父这些年修为一直停滞不前,现在终于能够突破心境,真是太好了。”桓宗跟在金岳身边多年,就如同金岳担心他修行一样,他也担心着金岳。 看着神情略显激动的桓宗,箜篌轻拍着他的后背:“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所以桓宗需要的药材,他们也会慢慢找到。从此她坐拥修真界第一美男,游遍大好山河,想到别人有可能嫉妒得眼睛发红,她就觉得自己心情更好了。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美?”桓宗从喜悦中回过神来,见箜篌笑得神情恍惚,伸手把她耳垂边的碎发理到耳后,任何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耳垂。 嫩嫩的,很滑。 “痒。”箜篌笑呵呵的抓住桓宗的手,“我是在笑,等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知道,仲玺真人成了我的男人,一定会有不少人嫉妒我。” “他们要嫉妒的是我。”桓宗垂下眼睑,“修真界最漂亮,最可爱最厉害的箜篌仙子,愿意与我在一起,不知世间有多少儿郎会嫉妒?” “男人们都羡慕你,女人们羡慕我,这说明我们俩是天生一对呀。”箜篌两眼亮晶晶的,已经畅想到了美好的未来,“这样就太好了。” 桓宗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发现贵宗的弟子与你都有同样一个优点。” “什么?” “对未来抱着美好的希望与自信。” 箜篌:“……” 这话,似乎又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刚刚确认感情的两人,在人多时候不好靠得太近,私下里腻腻歪歪,说什么都觉得有意思。一直到月上中天,桓宗与箜篌才恋恋不舍分开,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箜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推开窗户发现飞宫已经停滞不前,她赶到外面的围栏上,才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巨大的飞舟,飞舟上雕刻着元吉门特有的纹饰。 “在下双清,见过秋霜长老。”双清立于舟首,玄色的立领长袍,遮住了他的大腮帮子,让他的脸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方,但是打远看去,又像是一块砖搭在了一团黑布上。 成易结婴大殿上宾客如云,秋霜身为宗门长老,只在大典上露了个面,就回去了,根本不知道来了哪些宾客。现在看到双清方方正正的脸,让她想到了五百多年前,一个想要拜入云华门的小孩子。 那个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龄,皮肤白皙,就是一颗脑袋方方正正的,让人看了一眼后就很难再忘记。当时她发现那个孩子心思略狭隘,喜欢记仇,便不同意让他拜入云华门下。伺候的五百多年里,这个孩子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渐渐也就忘了这件事。 现在看到元吉门的门主,她忽然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孩子。 “一别多年,秋霜长老一如以往。”双清一拜再拜,“不知这些年来,您可还好?” “多谢门主挂念,一切都好。”自从珩彦继位为门主以后,秋霜就很少出云华门,更是不与其他宗门的宗主或是长老打交道,现在听双清用如此语气说话,秋霜长老几乎可以认定,他就是当年那个想要拜入云华门,却被她拒绝的孩子。 “相逢便是有缘,不知晚辈与门下弟子,可有荣幸到贵宗飞宫上参观一番?” “请。”秋霜看了他一眼,挥手用灵力在飞舟与飞宫上搭了一座云桥。双清也不犹豫,跳上云桥便走了过来。他身后十余名弟子见状,只好跟了上来。 箜篌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伸手拉了拉离她不远的勿川:“勿川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双清宗主有点奇怪?”哪有人自请去别人地盘上做客的? “约莫……脸皮与我们不太相同。”勿川见不远处桓宗正看着他,把袖子从箜篌手里扯出来,往旁边退了两步,“好奇的话,我带你过去凑个热闹。” “好啊好啊。”箜篌连连点头,大师兄果然是个明白人。 师兄妹二人端了灵茶灵果靠了过去,正好听到双清道:“当年无缘拜于长老门下,如今再次相见,仍旧十分遗憾。”他故作姿态叹息一声,从袖子里拿出几份价值千枚灵石一颗的灵果,摆放在桌上,“请。” 双清真人,曾经竟然差点拜在云华门下? 箜篌心中暗惊,端着灵果上前道:“来者是客,哪能让门主您来招待。” 红艳艳的灵果摆在了桌上,散发出幽幽的清香,衬得双清拿出的灵果也不过如此了。 118.女妖 秋霜见箜篌过来,笑着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这孩子向来被我们娇惯着, 越大越不像个样子了。” 五灵根天资, 十四岁筑基, 这还叫不像样子? 双清咬着牙槽, 硬撑着笑脸道:“箜篌仙子的天资, 整个修真界,也不见几人能及,是长老您要求太过严苛了。” 严苛这个词,比严厉多了几分讥诮,看来双清真人对当年未能拜入云华门的事十分介意, 不然也不会用这个词。她偷偷看秋霜长老, 仍旧是高冷懒散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乎双清说了什么。 当然,身为整个修真界修为排名前十的大能, 秋霜长老也有这样的底气。 陪坐在双清身边的周肖还没有听出双清话中的情绪,对箜篌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箜篌朝他微微点头,起身给秋霜与双清续了茶。 双清预想过秋霜会有各种反应, 但是却没有料到秋霜根本毫无反应, 仿佛他这些年的努力奋斗都是镜中花, 水中月,毫无用处。他气得端起茶杯就往嘴里灌, 哪知道茶烫得舌尖发疼, 但是为了自己不丢脸, 他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着秋霜的面,他也不好意思用小术法来治疗,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秋霜看了他一眼,染着丹蔻的手翻了过来,掌心多了一瓶碧绿色丹药。她把丹药放到双清面前,“别忍了,煮茶的水取自云华山的灵泉,与普通的水不同,烫伤以后若没有我们云华山的特制药,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 看到这瓶药,双清的脸顿时变得涨红,他抖着唇,好半天道:“秋霜长老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看得出来。”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不愿意让你入云华门?”秋霜长老见他不拿药瓶,也不介意,继续道,“你勤奋上进,资质也不错,做我云华门的弟子绰绰有余。但是云华门的弟子大多性格跳脱,打笑怒骂不拘小节,这样的氛围不适合你。当年我若是出于私心把你留下,就是埋没了你的天分。” 不仅仅是双清不适合云华门,云华门同样不适合双清。对于一个看重礼教又自制的人来说,在云华门待上一段时间还好,待久了对方可能会疯。 “难道你不是嫌弃我配不上云华门么?”盘亘在心头多年的心结,被秋霜如此轻飘飘的说出来,仿佛他这么多年的坚持都变得可笑起来。 他推开面前的茶杯与药瓶,转身就走。 “勤奋上进,不拘小节,善于谋略,心胸宽大都是优点,并没有高低之分。”秋霜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没有挽留双清,“我从未低看过你一分,如今你是元吉门的门主,放眼整个修真界,别人也只会说我们云华门没眼光,不会说你半分不是。当年的那些事,你放下吧。” 双清脚下一顿,半晌后转头看秋霜,冷笑道:“秋霜长老想多了,我如今乃是宗门之主,当年的事情没有精力放在心上。” 秋霜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道:“如此便好。箜篌,去送一送双清门主。” “是。”箜篌走到双清身后,躬身抬手,“门主,请。” “箜篌仙子乃贵宗五灵根天才,在下人卑言轻,当不得仙子一个请字。”双清拂袖而去,连秋霜用灵气造的灵桥都没有踩,直接凌空飞回了元吉门的飞舟上。 周肖神情略尴尬,他朝箜篌拱手行了一个礼:“请仙子不要介意,师父他并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在下告辞。” “慢走。”箜篌笑了笑,并没有把双清的所作所为放到心上。 转身欲走时,周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青衫的男人,那不是……琉光宗的桓宗真人,为何会在云华门的飞宫上?他早就听闻近一两年云华门与琉光宗关系亲密,但没有想到这么重要的交流会,琉光宗的亲传弟子,也还留在云华门。 无暇多想,他朝远处的桓宗拱了拱手,又转身朝秋霜行了一礼,才回到飞舟上:“师父……” “闭嘴!”双清瞪了他一眼,“走!” “这里可真热闹。”风中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这个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让人找不到头绪。 双清往四周看了一眼,对四周的徒弟道:“都回屋子里去。” “我刚来,你们怎么就要躲了?难道我的声音不好听,长得不够美?”女人的声音笑得更加娇媚,带着一股魅惑的味道,“就这种胆色,也能做好宗主之主?看来修真界是没落了,找不出几个能用的人。” “行了,不过是只活了千年的狐狸,装模作样的给谁看?”秋霜一拍桌子,手中的茶杯投掷而出,左前方的密云忽然散开,露出云后斜躺在莲花坐垫上的妖媚女人。 莲花座本是佛教喜用的飞行法器,代表着高洁、出尘、怜悯,偏偏狐妖炼制出这样的法器,也不知是故意让佛修难堪,还是单纯觉得这种飞行法器好看。 “我就说谁的话这么尖酸,原来是个女人。”妖媚女人从莲花座上坐起身,撩了撩鬓边的头发,“你们这些正派女修,明明嫉妒我的美貌,偏偏要做出义正言辞的模样,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这位姑娘。”箜篌干咳一声道,“自信是优点,但是太过自负就不好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我们家秋霜长老比你好看。不过我们正派向来大度包容,如果你觉得长老嫉妒你会让你高兴一点,那我们也可以成全你的。” “哪来的小丫头,本座说话,也该插嘴。”妖媚女妖翻手隔空一掌,巨大的妖气急袭而来,秋霜手中的团扇一扇,便把妖气摧毁得一干二净,她慢悠悠的站起身,“箜篌小徒孙,你可喜欢狐毛披风,我给你做一个?” “长老,狐皮味儿有些大,晚辈不喜欢。”箜篌笑眯眯道,“您老人家宽宏大量,何必跟一只畜生计较。” 秋霜摇着团扇,似笑非笑:“你说得有道理。”说完,她看了眼方才闪身来到箜篌身边的桓宗,眉梢微微一挑,没有多问。 她能活到这么大年纪,修为这么高,容貌仍是双十年华的模样,就是因为她不爱多管闲事。 周肖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看了双清一眼,小声道:“师父,秋霜长老与箜篌仙子,方才对我们挺客气的。”这骂人不带脏的一唱一和,若是用在师父身上,说不定师父已经被气得从飞宫上跳下去了。 双清脸色变来变去,瞪了周肖一眼后没有说话。 妖媚女人被秋霜一扇子打得形容狼狈,钗环散乱,慵懒性感的姿态再也摆不出来了。她拿起自己的法宝站起身,正欲催动,目光落到了箜篌身边的桓宗身上。 “是你。”她眼神似怨似恨的看着桓宗,忽然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里。仲玺,百年前你送我的耻辱,我今日要加倍还给你。” 仲玺?! 还不知道桓宗真实身份的修士们惊讶的看向桓宗,他竟然是仲玺真人? “哎呀我的亲娘啊。”躲在角落里一直没有现身的金玲听到仲玺二字,忍不住伸出脑袋偷偷看了桓宗几眼,连连叹息几声。早知道他是仲玺真人,就算他不会过日子,拿价值几百灵石一根的灵草喂马,她也不会嫌弃他啊。 这身段,这腿,这气质,就是与普通剑修不同,不愧是仲玺真人。 箜篌却从女妖语气里听出些不同味道出来,她扭头看了桓宗一眼,桓宗连忙解释道:“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女妖笑容更冷,“当年在秘境中,我跟了你一路。后来你是怎么做的,眼见我掉进寒潭,竟然转身就走,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无情的男人。” 桓宗对女妖说的事毫无印象,他面无表情道:“在下对此事并无印象,当你有如此修为,即便掉入寒潭,自己爬起来便是,何须他人帮忙?” “啧。”在旁边听热闹的灵慧忍不住对勿川道,“勿川师兄,我终于知道仲玺真人长得这么好看,修为这么高,为什么还没有道侣了。看到美人落水,也能毫不犹豫离开,这种定力,我辈不如。” 勿川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 不,其实仲玺真人已经不是单身一人,拯救他的就是我们小师妹。 “好好好。”女妖气得连说三个好字,“一百年前,西山秘境,你当真不记得了?” 桓宗皱眉:“你就是当年那个尾随我,企图夺走秘宝的妖物?我怜你修行不易,饶你性命,你竟然心生怨恨?”他摊开手,龙吟剑瞬入掌心。 这邪妖身上煞气腾腾,不知染了多少人命,还是早些斩杀了好。 众修士:…… 一时间,他们不知该怜悯女妖,还是怜悯仲玺真人了。 蹲在角落里的金玲闻言摇头,不行不行,就算是仲玺真人,如此不解风情,也让人受不了。 “也许人家看上的不是秘宝,而是你这个人。”箜篌在桓宗耳边轻声道,“谁叫桓宗你长得如此好看?” “你说得对,这妖修身上血气浓郁,定有食人的习惯。”桓宗冷着脸道,“当年不该放她走。” “当年你一个仅仅两百年修为的修士,还想杀我?”女妖冷笑,“仲玺,今天我就要挖出你的心,看看它长什么样……” “等等!”箜篌打断女妖的话,“姑娘,你觉得你一个人,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笑话,谁说我是一个人。”女妖微微一抬手,身后浓雾中,冒出无数的邪修来,“有我在,你们别想到琉光宗。” 箜篌忍不住扭头捂脸,她终于知道妖女们为什么容易对名门正派弟子动心了。 这些邪修,长得可真够随意的。 119.兽化 伏击的邪修并不少, 可见是有备而来, 他们并不想这些宗门的精锐弟子到达琉光宗。 秋霜放眼望去,这些邪修大多修为高深, 煞气沸腾,都是手染鲜血的狠手。她生来脾气不太好, 就算修为已经到了化虚境, 脾气也不比年轻的时候好多少。她对长得好看的后辈, 确实十分宽容,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容忍作恶多端的小辈。 身为云华门修为最高的长辈,秋霜大多时候都只是云华门的一个标志,很少有晚辈见过她真正动手的样子。 “不知天高地厚。”秋霜冷笑, 面前的玉桌应声而裂,“一群歪瓜裂枣也敢在我名门正派面前叫嚣,是什么给了你们勇气?” 话音落, 她手中的团扇金光大作,云层深处雷光闪烁,似乎整个天空都要倒过来。 女妖面色凝重起来,她掏出一只招魂铃, 渐渐有无数亡灵围拢过来。她把玩着鬓边的青丝:“知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有些许本事,你们不是信奉投胎转世么,不如就让这些亡灵陪你们玩玩?” 这些名门正派,最喜欢做这些保护无能百姓的事情, 这些亡灵都是百姓死后的魂魄, 他们保还是不保? 所以说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 最畅快的还是掌握他人生死,为所欲为,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魂灵,秋霜长老手中的团扇金光稍弱,她眯眼看着躲在亡灵后面骂骂咧咧的邪修们,忽然飞身而起,直接越过魂灵们,挥散把无数邪修打落云头。转身对云华门的弟子道:“筑基期修为以上的剑修结阵,道修敛气控制魂灵。” “是。”云华门弟子纷纷掏出本命法器,凌空飞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李柔与归临也想跟着过去,被箜篌拦了回去:“你们两个炼气期修为的小屁孩,就不要凑热闹了。” “师叔……”归临与李柔看着在空中与魂灵缠斗在一起的同门们,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箜篌一掌把两人送到青元身边,朝他拱手道:“师叔,这两个孩子就暂时交给你了。” 青元点了点头,他身后还站着三个修为不到筑基期的弟子。归临沉默的站在青元身后,看到空中一位十分爱美的师叔,被魂灵抓散了发髻,却顾不上心疼头发,而是用法器把这个魂灵收了起来。其他的同门也是如此,明明这些魂灵脆弱无比,他们只需一剑,便能斩杀无数,偏偏他们选了最麻烦的方法。 他捏紧了剑柄,心里又酸又涩,心情复杂至极。 “拔剑。”双清看着箜篌与邪修、魂灵缠斗在一起的云华门弟子,转身对元吉门弟子道,“筑基期以上的弟子,全都拔剑。”现在有云华门拖住邪修,元吉还有逃跑的机会,但是双清看着那些没有丝毫退缩的云华门弟子,抬起了手。 他是看不顺眼云华门,但……但他也是要脸面的,临阵脱逃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躲在角落里的金玲白着脸站出来,握着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却没有往后退缩。 “在宗门里学的星宿剑阵可还记得?”双清道,“我知你们修为不如云华门弟子,也不要你们去对付魂灵,你们就专盯着落单的邪修。只要是被云华门冲散的邪修,就过去围杀。记住,不要单独行动。杀死一个赚一个,杀死两个赚一双。” “是。”周肖气沉丹田,大声道,“所以筑基期以上修为的师弟师妹随我来。” “结阵!” “嗡。” 忽然有乐声响起,听到乐声的名门正派弟子只觉得神心清明,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然而在邪修听来,这曲子就像是催命曲,无数人头晕呕吐,但凡有掉下云头的,都被伺机等待的元吉门弟子围上去斩杀。 一时间,云华门就是分肉的人,而元吉门就是把肉剁碎的助手,两个门派虽然没有预先商量,但是配合得却很默契。 见到手下的邪修被斩杀,女妖脸上没有半点心疼,反而看向帮着秋霜的双清道:“我给了你逃命的机会,你为何不珍惜呢?要知道,云华门当年对你可不客气,难道你不想报仇,不想看着当年瞧不起你的人,形容狼狈躺在地上?” “闭嘴。”双清拿出一块面巾捂在脸上,“一股狐骚味儿,老子闻不得。” 女妖气得脸色大变,从莲台上飞身而起,食指化作利刃,直取双清灵台。双清堪堪躲过,还抽空用剑戳死了两个邪修:“别离老子太近,老子就算死,也不是被你杀死,是被你臭死的。”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就只有嘴皮子功夫厉害了么?” 女妖怒极反笑,忽然一个转身,巨大的狐尾暴涨,一尾巴把双清抽出老远。 “脑袋长得跟块砖头似的,也敢在本座面前废话。”她妖娆的扭头,看向站在飞剑上奏乐的箜篌,双眸化为兽眼,舔着唇角道,“竟然是音修,本座很多年没看音修现世了。身上竟然还有功德与龙气,心脏一定很可口。” “你说吃便吃么?”箜篌把手中的凤首一转,曲子变得凌厉肃杀,无数邪修捂着头痛苦嚎叫,就连那些受女妖控制的魂灵,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 “连元婴修为都没有的无能小辈,也敢在本座面前叫嚣。”女妖最讨厌的不是相貌丑陋的男人,而是长得比自己好看,比自己更加鲜活的女人。见箜篌挑衅自己,她想也不想便朝箜篌飞去。 然而她还没靠近箜篌,就见一把剑朝自己飞来,若不是她躲得快,这把剑就要穿透她的胸膛。她捂着受伤的手臂,警惕地往后连退一丈,就看到白衣胜雪的俊美男人出现在箜篌身后。 “仲玺?”女妖咬紧牙关,眼中满是恨意与不甘。 “啧啧啧。”箜篌摇头感慨,扭头对桓宗道,“你说他更恨你,还是更恨我?” 桓宗道:“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她伤你一分。” “我就知道,桓宗最好了。”箜篌故意笑得甜蜜又做作,拿眼睛斜着看女妖,“这位奶奶,晚辈还小,你别欺负我。” “小贱人,本座今天就让你活不到被人叫奶奶的年岁。”年龄、魅力对于人的伤害是巨大的,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女妖被箜篌的话气得妖态毕露,脸颊旁涌出无数的绒毛。 “哎呀,看妖女奶奶您这毛色,不像是血统高贵玄狐或是雪狐,倒像是……”箜篌躲在桓宗身后,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后宫挑拨是非的奸妃,十分可恨,“倒像是生活在沙漠草地中的藏狐,脸方眼小皮毛黄。幸好我不喜欢穿狐皮衣服,不然师叔祖把你的皮给我,我都不好意思嫌丑不穿呢。” “小贱人,我杀了你。”女妖妖气大作,张嘴咆哮一声,朝箜篌袭来。 “啊呀,人家好怕。”箜篌飞身躲到另一旁,看女妖被桓宗压制得前进不得,一副心有余悸地模样拍着胸口,“幸好人家有仲玺哥哥在,能够保护我呢。” “仲玺哥哥,你可要保护好人家,人家好害怕的。” 被女妖一尾巴扫落云头,又飞了上来的双清听到这几句,差点灵气一泄,又摔了回去。他几剑斩杀了企图偷袭云华门弟子的邪修,表情纠结又痛苦。没想到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私下的相处方式,竟然是这样的。 摸了摸胳膊,修行之人,还是单身比较好,长寿。 箜篌越是这样,女妖就越是怒气冲冲,偏偏仲玺要死死护着这个又贱又作的小贱人,一时间之间,她还真奈何不得此女。在邪修界,她因容貌艳丽,加上有尊主撑腰,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女妖被桓宗与箜篌拖住了脚步,便无瑕多顾那些魂灵。魂灵失去了主人的掌控,便开始变得呆滞起来,甚至很多已经失去了攻击力,呆愣愣的任由名门正派弟子把他们收了起来。 “师兄,左边掉了两个下来。” “那个不行,元婴期修为,我们打不过,挑右边那个金丹期修为的。” “上上上!” “打不过的往后躲,别逞能。再不行就扔符篆,刚才有个云华门的弟子送了我一大把符篆。” “退退退,有帮手过来了。” 元吉门弟子在敌追我退,敌退我也不追,专挑软柿子捏的作战风格,得到极大的成功,一时间打得热火朝天。两个时辰后,两个宗门的弟子,竟然把女妖营造的敌强我弱的氛围,给破灭了。 这厢箜篌为了不让女妖把注意力放在控制魂灵上,仍旧不断的拿言语挑衅女妖。 “原来你就是那个邪修界第一美人?”箜篌摇头感慨,“看来你们邪修界长得好看的人真不多,幸好你没有加入我们名门正派,不然第一美人这种名头,你做梦都不敢想。” “难怪你看到我们名门正派的一个男修就走不动道,怪只怪他们长得太好看,真是太罪过了。”箜篌翻身躲过女妖的狐尾攻击,然后看到桓宗一剑斩去她半条尾巴,鼓掌道,“仲玺哥哥干得好,你说没有尾巴的狐狸,变成原形以后,远远看去像不像一颗球?” 仲玺还从来不知道,箜篌这么能气人,他挥着剑,不仅把女妖压制得不能靠近箜篌,甚至还斩杀了两个过来帮忙的元婴期邪修。 女妖气得眼睛已经变成了兽瞳,身上也开始妖变。妖为何要修成人形,就是因为人形能让他们更加冷静思考,变得理智稳重。兽态会让他们更加遵从本心,不计后果,只凭借着一股兽性行事。 已经半兽化的女妖,早已经顾不得什么大局,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箜篌这个小贱人,一刻都不能等。 “吼!”她怒吼一声,“仲玺,你给我滚开。不要以为你有几分姿色,我便舍不得杀你。” “一个邪妖,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箜篌一拨凤首,“仲玺哥哥最爱的人就是我,为了我,他什么都愿意做,对不对,仲玺哥哥?” 桓宗……桓宗红着脸点头:“对。” “我要杀了你们两个贱人!”女妖彻底失去理智,咆哮一声变成原形,这是一只巨大的黄皮狐狸,眼中带着凶光,一口足以把箜篌整个人都吞下。 见女妖完全兽化,箜篌立刻飞身来到桓宗身边,大声朝天上道:“快倒药。” 躲在云层中好一会儿的灵慧,与另外一位同样是是药修的师弟闻言,立刻打开收纳袋,把里面装着的绿色药粉撒了出来。 药粉很多,很快落满了狐妖的全身。 “这是……”双清低头闻了一下袖子上药粉,“狐笑草?” 这种药材虽名为狐笑草,实际上是一种狐狸闻了以后,就会不自觉张大嘴晕过去的药,因为晕过去的样子很像是微笑,才取了这个名字。 之前邪修冒充灵慧,接近勿川被抓住以后,在云华门“礼貌客气”的问询下,这个邪修招除了不少的东西,比如说邪修界第一美人原形是个狐狸的事。 云华门预想过邪修来偷袭的可能,但对手会是谁,会有哪些手段,他们都无法预测,所以准备了很多东西,尤其是经过青元精心培育,专门用来对付狐狸的药草。 他们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女妖红绵与普通狐狸不同,虽已经被药效影响,但仍有妖力抵抗,但是早就起了活捉之心的云华门上下,哪会让她逃走。秋霜手中的法宝一出,便把妖结结实实捆住了。 就在大家欢呼时,一个元婴期的邪修,选择了自爆。 就在这个时候,龙啸声响起,巨大的金龙幻影突现,把众人包裹其中。 120.真爱? 在场所有修士中, 与邪修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秋霜与桓宗, 秋霜正在突破三个邪修的围攻, 察觉到邪修即将自爆元婴时, 已经来不及阻拦。 在巨大的邪气爆炸开的那一瞬, 秋霜手中的动作停滞,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几乎难以站稳身形, 围攻她的三个邪修更惨,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凌厉的气流冲击得皮肉翻滚, 惨叫着捂着眼睛落下云头。 秋霜已经顾不上看这些邪修的惨状,她甚至顾不上自己狼狈的模样, 疯了一般奔向云华门的弟子们。当她看到所有弟子都好好的被一道已有龙形的剑意护住时, 她才收起脸上惊慌的表情,盘腿坐在云头,拿出一把小铜镜照自己的脸。 然而只是眨眼的时间, 她把铜镜一扔, 忽然大笑着飞到弟子们面前, 伸手抱住了还没从邪修自爆中回过神的箜篌。 “你们没事,实在太好了……” 箜篌察觉到, 秋霜长老的手在发抖, 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庆幸。她愣了愣,反手抱了抱秋霜:“长老, 我们没事的, 你别担心。” “你们一个个跟臭皮猴子似的闹腾, 整日没个清静,身上还带着防护符,我担心你们做什么?”秋霜松开箜篌,用术法给自己换了一套新的裙衫,转身朝桓宗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仲玺真人出手相助。” “不敢。”桓宗侧身避开,又还了一礼道,“晚辈宗门与云华门同气连枝,共同消灭邪修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当不起长老的一声谢。”他辈分比秋霜矮,就连修为也比秋霜矮一阶,哪里能担秋霜长老一句“真人”,更何况刚才那种紧急情况,他想到箜篌有可能会受伤,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道剑意,他以前从未领悟到真谛,也用不出来,没想到在此时此刻,他终于领悟了。 他修炼的主剑法,共有九道剑意,但是不管他斩杀了多少作恶的邪修,与多少剑修高手套招,他都领悟不了第九式。 每当他问师父,第九道剑意究竟是什么时,师父总是神情平静的看着他说,懂的时候自然会懂,若是领悟不了,那么他一生都不可能明白过来。 那时他不懂,只以为是师父对他的磨炼。到了此时才明白,原来这道剑意,只有在懂的时候,才会参悟。因为最后这道剑意,名为无畏的守护。 当想要守护某个人或事某个物品的心,超越了所有的恐惧与自身,剑与他便能心意相通,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他想要守护箜篌,舍不得她有半分的难过,所以也想守护她在意的人。 收回龙吟剑,巨大的金龙幻影消失不见,云华门与元吉门的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方才竟然在鬼门关走了一道。 “桓宗。”箜篌大步跑到桓宗身边,不顾众人的眼光,抓住他的命脉,便输入灵气勘察他的体内。确认他体内并没有受到伤害以后,她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些许,“幸好你没事,方才……是邪修自爆了?” 以邪修那种能逃命就逃命,不能逃命就求饶的天性,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血性,一言不合就自爆?有这样的毅力与干劲,做什么不能成功,何必去做连天道都嫌弃的邪修? “我猜测那个邪修身上,被人偷偷下了术法,自爆非他所愿,但是背后的人,却想趁此机会,让我们名门正派元气大伤。”桓宗伸手摸了摸箜篌皱起的眉头,“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微凉的指尖与额头相触,箜篌抬起头看向桓宗,朝他咧嘴一笑。 “傻乎乎的。”桓宗握住她的手,两人交握的手掩藏在宽大的袖子下面,生动活泼的演绎着何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箜篌捏了一下他的手指:“谁傻?说谁傻?” “我傻。”桓宗立即改口道,“我最傻。” “哼。”箜篌轻哼,看了眼被秋霜长老关进特制兽笼里的狐妖,对桓宗道,“这只狐妖是邪修界第一美人,又是邪修界尊主的未婚妻,活捉她比杀了她有用。” 桓宗点头:“让此妖领会一下修真界的山水,说不定她就能一心向善,让邪修头子改邪归正。” 邪修头子的未婚妻在他们手上,日后总会有几分顾忌,不敢在修真界明目张胆的乱来,这才是女妖最大的作用。改邪归正这种事,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箜篌与桓宗心知肚明,只是选择了一种最为委婉的说法。 毕竟,他们可是严肃正经的名门正派。 “可若是控制邪修自爆的人,就是邪修界的尊主,这是不是代表着……他根本没有邪修界传闻中那么痴恋第一美人?”箜篌摸着下巴所有所思,“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她立于危险之境?” 比如说她家桓宗,随时随地护着她,就算她故意在女妖面前装模作样,桓宗也都会认真的配合。堂堂修真界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愿意配合她玩一些在其他长辈看来可能荒唐的小手段,整个修真界有几个人能相信? 在邪修自爆元婴的那一刻,桓宗不仅用剑意拦住了强大的气流,人也遮在了她的面前。其他师兄师妹还有师侄们,虽然没有受伤,但头发也被吹歪了些。唯有她在桓宗密不透风的保护下,几乎连头发丝儿都没有动一下。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那个传闻中的尊主,可能根本就是故意让他们以为,他对第一美人是有感情的。 但……真的有吗? “宗门里的小师妹与仲玺真人是好友,行事间向来没有什么顾忌。”勿川对站在旁边,表情略怪异的双清道,“让双清门主见笑了。” 双清:“……” 他倒是很想让自己相信,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之间没什么,但是想到方才箜篌一口一个“仲玺哥哥”,他就觉得手臂上鸡皮疙瘩直冒。 大宗门弟子之间的相处方式,他们这些小门小派不懂。 “多谢桓宗……多谢仲玺真人救命大恩。”周肖带着师弟师妹们飞到桓宗身边,朝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不必多礼。”桓宗捏了捏箜篌的手指,有些不舍的松开她的手,风度翩翩地看向周肖,“应该的。” 看着完美如谪仙的仲玺真人,周肖微微侧首看了眼箜篌,心底有些微的失落。当初密林一遇,他便把少女灿烂的笑容记在了心头。但若说这是男女之情,似乎还没到那一步。可若是对箜篌仙子没有些许心思,他心里又不会如此的失落。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自己长相只能算周正,性格也木讷无趣,就连天分也只能勉强称得上一个好字,与箜篌仙子站在一处根本不般配,更别提与仲玺真人相比。 修真界关于仲玺真人的传言有很多,又说他相貌十分丑陋,也有说他俊美如仙,但是尽管他行踪成迷,他仍旧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公子。 不知是哪些无聊的人,每过五年都会排一次什么公子榜,仙子榜之类。每个榜上都有五十人,他靠着元吉门掌派大弟子的身份,成为了五十分之一,但是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真正受女修关注的,只有排名前十的那些男修们。 排名前十的男修们,几乎各个容貌俊美,天资出众。唯有仲玺真人,凭借实力稳坐第一高位,就算有人说他丑陋不堪,他的地位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更何况,真实的仲玺真人,分明就是面如冠玉的翩翩佳公子。 出身名门,天资出众,容貌俊美,箜篌姑娘与仲玺真人在一起,再般配不过了。 忍住心头的那点涩意,周肖带着师弟师妹们退回了飞宫上。 为了避免邪修再次偷袭,秋霜邀请元吉门的弟子都住到飞宫上。箜篌原本以为双清不会同意,哪知他竟然别别扭扭的点头默认了。 看来在双清真人的心里,面色还是比不上弟子的性命。 难怪元吉门这些年发展得这么快,凭着双清这变脸的水平,元吉门在修真界就不可能混得太差。 邪修界,第一尊主半躺半靠着玄金王座饮酒,听完手下的汇报,他把手中的酒壶往地上一扔:“你的意思是说,红绵带着我们邪修界的精锐前去伏击云华门,结果反受制于他们。不仅精锐们被杀,红绵自己也被擒?” 传话的邪修吓得全身发抖,尊主与红绵尊者感情深厚,结道大典举行在即,谁知道新娘被抓了,这是何等的耻辱与愤怒? “其他伏击的精锐呢?”尊主继续问。 “不知为何,那些宗门似乎都有备而来。所以我们的人……损失惨重。” “那修真界的人呢?” 邪修以头磕地:“属下等无能。” 尊主冷笑一声:“不是你们无能,而是修真界比本座想象得还要团结。”他站起身,修真暗红血纹的法袍,闪烁着紫黑两色的光芒。 云华门与元吉门一行人,直到到达佩城城门外,也没有再遇到邪修的突袭。佩城的城门外十分热闹,无数的修士等着入城,排着长长的队伍。 一些百姓趁着这个机会,在城门外摆着小摊儿,有卖茶果点心的,有卖首饰布匹的,甚至鸡鸭鹅鱼都有,倒像是城外的街道。 琉光宗的弟子似乎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不过箜篌看到有几个穿着琉光宗弟子袍的剑修,在人群中来回走动,维持着现场的安全与秩序。 “好多人。”箜篌趴在飞宫围栏上,看着城门口外排着的长长队伍,眼神闪亮,“这是我见过的,最热闹的城了。”就连常有外地人来游玩的雍城,都比不上佩城的热闹。 “平日里人要少一些,最近因为交流大会即将开始,所以人就更多了。”桓宗见箜篌眼神亮得像两盏小灯笼,温声笑道,“明日我就带你在城里转一转。” “好呀好呀。”箜篌连连点头。 勿川站在不远处很是为难,箜篌师妹让他帮着掩饰她与仲玺真人之间的恋情,但这两个人无时无刻都弥漫着一股“我的眼里只有你”的味道,他要怎么帮着掩饰? 就知道这些师弟师妹没一个省心的,乖巧的小师妹也一样。 等飞宫在指定降落区落地,桓宗对秋霜道:“长老,请随晚辈入城,我们无需在此等待。” 秋霜微微点头:“有劳。” “等等。”箜篌叫住他们,指了指远处一个卖野兽的小摊,“那里好像有狐狸,桓宗,你陪我去看一看。” 桓宗对秋霜长老歉然一笑,转身对箜篌道:“好。” 秋霜长老干咳一声,只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 双清看着似乎还一无所觉的云华门众人,忍不住心生疑惑,难道箜篌仙子与仲玺真人之间,真的只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不然的话,以云华门那破脾气,能够忍受仲玺真人与自家资质最好的女弟子在一起? 别说是仲玺真人,就算是仲玺真人他师父,金岳掌门在这里,云华门也不可能委曲求全才对。 “请问,这只狐狸怎么卖?”箜篌指着角落里,用竹篓装着的狐狸。这只狐狸眼睛小如绿豆,脸方如钻,毛色也不好看,十分的难看。 卖野兽的猎户不敢哄瞒,老老实实道:“仙子,这狐狸不值钱,是拿来做添头用的。”因为除了拿来做添头,他也送不出去了。 “就这个,这个好。”箜篌付灵石后拎起笼子,放在了被禁锢在法器兽笼里的红绵原形旁边。 红绵看着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又丑又没开灵智的狐狸,朝箜篌怒吼一声。 这什么意思? 121.可爱 “我看这狐狸跟你长得挺像, 应该是你的同族。你虽作恶多端,但念你修行不易, 我们也不好苛待你。这只狐狸,就留在这与你作伴。” 被禁锢在法器中的红绵,已经渐渐恢复了灵智,看了眼旁边竹篓里的杂毛狐狸, 她从未见过这么丑的狐。说她与这只狐狸长得像? 这个小贱人分明在骂她丑。 红绵气得用身体去撞禁锢她的笼子,但是刚碰到金笼,她就被上面强大的灵力弹了回来, 就连皮毛也被烧伤, 斑驳难看。 “这只笼子, 可是特意为你定制的, 笼身精美, 自带金光,低调中带着奢华, 可不算委屈你这个邪修界第一美人了。”箜篌虽然笑着, 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看到这些以人命为食的恶妖邪修,箜篌就想起了凡尘界那些因为染上瘟疫而死亡的百姓。 在这些恶妖邪修眼中,普通凡人或许不如猪狗, 想杀就杀,想吃就吃, 任他们屈辱。要了他们的性命还不算, 连他们的魂魄都不放过。做下这等恶事, 还自诩行事光明正大, 瞧不起名门正派满口仁义道德。 毫不掩饰的害人性命,仿佛比循规蹈矩更光明正大,也不知是何道理。 她弯下腰,眼中的嘲讽与冷漠毫不掩饰:“畜生就是畜生。” 红绵龇牙咧嘴叫着扑向她,但再度被弹了回去。 身上的皮毛再次缺了一大块。 “箜篌仙子……”站在旁边的周肖看到这一幕,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您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箜篌站直身,扭头看向他。 周肖不太敢看她,他低着头,小声道:“这女妖已经变为阶下囚,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你何必还如此折辱她,这似乎……似乎有违道义。” 箜篌嗤笑一声,半晌后才缓缓拱手道:“周道友说得是。”这话出口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疏淡,并不是真正的赞同周肖的说法,只是懒得与他争辩而已。 不知道为何,看到箜篌这个表情,周肖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可是对方没有与他辩解,甚至连不开心的表情都没有,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让这个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箜篌。”桓宗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他瞥了眼笼子里的狐狸,“狐狸身上味重,我带你去旁边洗手。” 笼子里的狐狸惨叫一声,怒恨交织。 桓宗回头看了它一眼,眼神冷得像是淬毒的箭:“残暴嗜血的畜生,杀了便杀了。” 狐妖全身一僵,不大的眼睛看着桓宗,看不出里面是何等情绪。 等她回过神时,桓宗已经带着那个小贱人离开。身为狐妖,她喜欢长得好看,精气旺盛的男人,她修行多年,见过无数的男人,仲玺是最让她惊艳的一个。但是这个男人面如冠玉,心也仿似玉石雕琢而成,尽管她用尽了手段,这个男人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有着让无数女人嫉妒的妙曼身姿,还有最完美的五官。为了得到世间最漂亮的五官,她积攒了无数的美人,把她们身上最美好的部分换到了自己身上。这些女人也是愚蠢,明明拥有美丽的容貌,偏被一些不怎么样的男人欺骗。而她只需要帮她们报复一下那些人渣,她们便自愿奉献所有。 人类男人愚蠢贪婪,人类女人懦弱蠢笨,这种生物活该被她玩弄鼓掌之间。他们几乎没有可取之处,唯有鲜嫩的心脏吃起来鲜嫩可口,比任何动物的心脏都要美味。 世上没有她得不到的男人,若是她得不到,那便干脆毁了他。 看了眼还站着的男人,红绵不屑,又是一个愚蠢如猪的东西。 周肖看着不远处仲玺真人当真拿出一只玉葫芦倒水给箜篌仙子洗手,脸颊有些发烧,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觉得难堪。 “师兄,我觉得吧,做人虽然不能长袖善舞,但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要明白的。”金玲双手环胸,走到周肖旁边,用脚踢了一下关着狐妖的笼子:“你现在看这只狐妖弱小,便觉得她可怜。可是你想一想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人,还有之前那些被控制的魂灵,他们更可怜。” “我……”周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之前邪修自爆,若不是仲玺真人,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些邪修手里。”金玲哼一声,“还轮得上你来同情她?” 周肖垂下头,神情有些落寞。 “师兄,你对箜篌仙子有几分好感吧?”金玲靠近周肖,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放心吧,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周肖:“……” “入城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周肖回过神来,就看到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跟在秋霜长老身后,两人并肩前行,衣袖相合,不知道有没有偷偷牵手,但是任谁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缭绕着一股分不开,拆不乱的美好氛围。 排队的人群见一行锦衣华府的男女从城门正中进入,不仅没有排队,连守卫都恭恭敬敬的行礼,没有人脑子进水,吵嚷着问这些人为什么不用排队的话,只是小声讨论这些人,是哪个大宗门的宾客。 这次交流大会不仅有各大宗门参加,就连散修盟也都派了人来。各地修士慕名而来,就连修真界皇室都派了大臣前来凑热闹,以示他们对这次交流大会的看重。 当然,事实上修真界并没有谁在乎皇室是不是看重交流会,就连他们派了大臣过来,也没人放在心上。 “大哥,方才进去的那些仙子仙子不知来自哪个高门?”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女修笑着问旁边维持秩序的琉光宗护卫,“瞧着真是气势不凡。” “那是云华门与元吉门派来的代表。”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护卫虽然神情严肃,但还没有到冷若冰霜的程度,“诸位排队的道友,请注意身边的财物,把命牌拿在手中,携命牌入城。” “原来是云华门,他们今年竟然提前到了。” “哈哈哈。” 看来云华门看热闹,结果错过比拼大会的事情,至少在一百年内,都会不断被提起了。 箜篌听到城门外的笑声,以她的修为,隐隐约约能听到那些修士在说什么。她干咳一声,再看其他神情如常的师兄师姐们,深觉自己的修为还不足。 “归临,我发现你这两天都不太说话,是晕飞宫吗?”李柔用手肘撞了一下归临,归临被她撞得一个踉跄,他沉着脸道:“温柔可爱的柔柔师妹,你下次撞我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 “这种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李柔干咳一声,“你如果晕飞宫的话,去青元师叔祖那里求两粒丹药,保证药到病除。” “你想多了,我好得很。”归临说了这句话,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离跟在后面的元吉门弟子远了些。 李柔摇头叹息:“晕就晕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死要面子活受罪,什么毛病。” 佩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穿着各种宗门服饰的修士穿梭其中,御霄门的店铺外,挤满了客人,仿佛是在抢东西一般。 箜篌咽了咽口水,退后两步,与灵慧并肩前行:“师姐,为什么佩城的御霄门这么多人?” “御霄门的店铺虽然各大主城都有,但是只有御霄门所在的主城与佩城的店铺价格最便宜,样式也最齐全。”说完,她掏出厚厚一叠的单子,“这是师姐师妹们让我帮她们买的东西……” “灵慧师姐,桓宗那里好像有事找我,再见。”看到灵慧手里的购物单,箜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暗自庆幸临出门前,她与桓宗闭关了,不然这些购物单子她也会有一份。 灵慧:“……” 要这样的师妹有何用? 桓宗刚因为箜篌跑去找小姐妹而失落,哪知没一会儿她又跑回来了,强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觉得……还是你身边的气息比较清新。”箜篌伸出食指勾出桓宗的食指,她的食指有些凉,像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但是桓宗却觉得有些不对,箜篌平日的手都是暖暖的,怎么突然变凉了? “桓宗,你觉得我今天的发髻好看么?”箜篌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好看。”桓宗想也不想的回答,与其说是好看,不如说是可爱,娇俏的白合髻上带着垂流苏步摇,如墨的青丝上,点缀着白绒毛球钗,衬着白嫩嫰的脸,可爱得让人舍不得说一句不好。 白粉色流仙裙,配着嫰翠色披帛,就像是娇俏可人的花骨朵,让人看一眼便心生怜意。 桓宗不懂女人的穿衣打扮,但是今天的箜篌好像确实格外可爱,笑起来弯弯的眉眼,让人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掏给她,无条件的宠着她。 箜篌松了口气:“那你说,上了年纪的长辈,应该比较喜欢这样的打扮吧?”为了搭配好这一身,她可是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桓宗微微一愣,随后便明白了箜篌的用意。他张开手掌,把箜篌整只手都包裹到掌心:“他们都会很喜欢你。” 指尖在桓宗的渐渐回暖,箜篌脸上的笑容再度变得灿烂,而不是浮夸的笑容。 “我也觉得,毕竟我那么可爱。” 走在前面的秋霜:“……” 年纪大了,还是装作耳朵不太好使吧。 122.贵客 云华门与琉光宗的距离不算近, 按照云华门以前走走停停顺便吃吃喝喝的习惯, 琉光宗的人以为云华门大概要等到交流会正式开始前两天才会赶到。 哪知道现在就有弟子来通报, 说云华门与元吉门到了。 金岳知道自己的徒弟与云华门的在一起, 脸上浮出几分笑意:“快快有请。” 松河忍不住,这次云华门的人如此积极, 难道是因为有仲玺师侄在,他们不好意思太过拖延?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 便有了点其他意思。金岳修为精进, 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不少,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时常把笑挂在脸上。看来传闻是真的, 云华门与琉光宗近两年,突然变得亲密了起来。 这就像学堂里最认真努力的学子与懒散纨绔做了好友, 让他们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第一次来到琉光宗,她坐在仙鹤的背上, 看着下面晶莹剔透,华光闪烁的建筑, 终于明白这个宗门为什么取名为琉光了。这里修得实在是太漂亮, 太梦幻, 像极了她想象中的天宫仙府。 主殿外的留仙台上,琉光宗弟子早已经列队等候, 待一行人落地, 这些弟子齐齐拱手行礼:“恭迎云华门道友, 恭迎元吉门道友。” 在接待礼仪上, 琉光宗无可挑剔,元吉门虽然地位不如云华门,但是丝毫没有觉得被差别对待。这种气氛让双清的心情很好。出门在外,谁不要个面子呢? “诸位请往这边走。”桓宗在前面领路,其他琉光宗弟子看到桓宗出现,都露出惊喜之色,在外客面前不好显得太激动,只能纷纷给他拱手行礼。 还没到正殿,桓宗就停下了脚步。 箜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殿门口站着一位白袍绣金纹的道人,他白须白发,就连眉毛也是白的,银发被九莲金冠束着,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让人仅一眼,便忍不住心生尊崇之意。 “徒儿拜见师父。”桓宗深深一揖,准备掀起袍子跪下时,被白袍道人挥手拦住,“不讲这些俗礼,人好好的回来便好。” 金岳见徒弟面色比离开宗门时好了很多,就连周身的灵气也变得凝实,就知道他这次出去收获很大。再看站在他身后,笑起来十分娇俏的小姑娘,金岳不用问就猜到这就是云华门备受宠爱的小徒弟箜篌,心中对她的七分喜欢变成了十分。 好个灵秀的小姑娘,双目清亮,面有福相,那股子灵动的鲜活劲儿,把他这个木讷的徒弟衬得跟个木桩子似的。金岳未语先笑,朝秋霜行礼道,“秋霜前辈远道而来,辛苦了。” “金岳道友言重了,前些日子听闻道友修为精进,鄙宗门上下皆很高兴,在此我就代宗门上下说一声恭喜了。”秋霜辈分比金岳高,整个大殿上的人见了她,几乎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前辈。 “幸得天道庇佑。”金岳亲自迎着秋霜进门,琉光宗其他峰主招呼着双清,大家都一团和气的进了大殿。 殿内等待的其他人,见金岳竟亲自到殿门接待,差点以为琉光宗欠了云华门一屁股债,才如此的殷勤小心。但是当他们看到走在金岳身边的人是谁以后,纷纷起身行礼。 还是琉光宗面子大,举办交流会的时候,竟然能让秋霜真人亲自带队。秋霜真人的尊名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甚至很多小辈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只知道这位是十分厉害的炼器大师,修为深不可测,是云华门的依仗之一。 小辈们虽不认识秋霜,但是上了年岁的修士却见过秋霜当年的风采,仅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都不要多礼,我这次来是送小辈来参加交流大会的,这些孩子性格跳脱,做事不够稳重,实在难以让人省心。”秋霜与这些修士客套几句后,便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她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到了琉光宗,就更加不会抢主人的风头。 听秋霜提到小辈,大家都明白过来,云华门这是担心晚辈们在路上出事,才特意安排秋霜真人来护送。幸好之前邪修冒充门中弟子的事情被云华门及时发现,并且把消息传到了各大宗门,让他们这次出门的时候,早做了打算,不然这次还真会有不同宗门被邪修伏击成功。 有好奇心比较重的人,已经把目光投向云华门一行人,据传云华门这次把他们收的那个五灵根天才女弟子也带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小姑娘? 云华门近百年来收的徒弟资质都不太好,私下里甚至有人再传,云华门这么多年被天道偏爱的好运气,终于要到头了。不仅收不到好弟子,就连曾经在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忘通峰主,也因为怎么都破不了心劫,陨落在即。 虽有幸灾乐祸之人,但是大多人还是暗暗可惜,云华门除了懒散这个毛病,其他方面真挑不出什么错来。这样一个宗门渐渐变得没落,总是让人同情的。 哪知道他们的同情心才敢冒出一个苗头,人家就再次发达了。不仅忘通越阶晋升修为,还带回来一个五灵根天才弟子。四年筑基,两年心动,照着样的速度,恐怕明年就能晋金丹修为了。 看来天道仍旧愿意做云华门的亲爹,所以继续偏爱着他们。 一番寒暄以后,便有亲传弟子带云华门与元吉门弟子到院子休息。在殿上众人纷纷离开之时,箜篌与桓宗偷偷躲在角落里拉小手。 “我先去拜见师父与各位长辈,等下晚膳的时候,我过来找你。”桓宗帮着箜篌扶了一下鬓边的垂流苏步摇,“在这里不要拘束,当成自己的家就好。” “嗯嗯。”箜篌点头,小声道,“那你等会儿早点过来。” “好。”不舍的走了两步,桓宗又走了回去,“我还是先送你回院子。” “仲……”金岳见宾客已经散去大半,准备唤一声徒弟,哪知转头见他跟那位箜篌小姑娘躲在角落里咬耳朵说悄悄话。顿时也不急了,扭头捋着胡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你可别,我跟师兄师姐们一起过去便是。”箜篌趁着周围的人没注意,伸手快速勾了勾桓宗的腰带,“你与同门们多日不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小跑着追上已经走出大殿的同门,背影看起来十分欢快。 桓宗摸了摸有些隐隐酥麻的腰,忍不住露出笑来。 “仲玺。”见小姑娘跑走了,自家徒弟还呆呆站着,金岳装傻是装不下去了。他摇了摇头,这可真是老房子着火,来势汹汹啊。 “师父。”桓宗转身面相金岳,沉稳挺拔,仍旧是当年的模样。 “看来师父这张老脸,到底不如小姑娘有意思。”金岳摸了摸脸,心情很好的跟桓宗说笑,“你说是不是?” 桓宗:“……” 看来师父修为大进,连心态也跟着年轻了起来。 见徒弟红着脸不反驳,金岳就猜到,自家徒儿跟云华门的小徒弟有点什么,他起身走到桓宗身边,拍着他的肩道:“为师很高兴,你终于有了迫切想要拥有的。”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活得太寡淡了。方才与箜篌小姑娘偷偷拉手的模样,倒有几分快活的样子。 “师父……”桓宗朝金岳拜道,“徒儿让您失望了。” “不,师父很高兴。”金岳摇头,“我不会因为你对小姑娘产生了情愫而不高兴。除非你对人家小姑娘坑蒙拐骗,巧取豪夺,那你就算再有天分,为师也只能把你逐出师门。” “舍不得……”桓宗小声喃喃道,“那般好的姑娘,哪里舍得她受半分委屈。” “什么?”金岳装作没听清,免得徒弟面皮薄,等下缓过劲儿来脸上过不去。 “没什么。”桓宗反应过来,这话不适合在金岳面前说,“师父,我学会第九道剑意了。” 听到这话,金岳沉默许久很久,他扭头看向殿门外翻滚的天空,长叹一声:“为师既希望你早些明白,又不想你明白得太早。” 心有所护,便会变得强大,强大都会付出代价。 为师为父,既希望孩子站得高,望得远,又怕孩子在攀登的途中吃苦受累。 “但是,为师终究是欣慰的。”金岳对桓宗露出了笑意。 “秋霜长老,诸位云华门道友,请往这边走。”引路的弟子穿着白袍,对云华门上下十分恭敬。他带着云华门众人来到了一座灵气四溢,云雾飘渺的山峰。山峰很高,峰顶的建筑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琉璃瓦反射着太阳的金光。 “这座山峰的峰主是仲玺师叔,因他名下没有弟子,所以山峰上的内务是由晚辈与几名管事负责。贵客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只需告诉殿内的随仆一声便是。”引路的弟子介绍着峰上的建筑,半路上见一个人过来,忙停下脚步行礼。 “林前辈。”箜篌见到来人,脸上露出笑,行礼道,“好久不见。” “箜篌姑娘。”林斛回礼,跟云华门众人寒暄一番,与引路弟子一起送他们去安排好的宫殿里,“我们峰里的弟子并不多,真人与诸位道友在此处不要拘束,只当做自己家里便是。” 说完这话,宫殿中门打开,殿后整整齐齐站着一排男女仆从,垂首行礼:“见过诸位仙长、仙子。” 殿上仙乐飘飘,霞光闪烁,红霞缎铺地,给足了云华门的排场与颜面。 秋霜回头瞧去,箜篌还在无知无觉的打量宫殿屋檐上挂着的琉璃灯。 她也曾来琉光宗做过好几次客,还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热情,难道她以前算不得琉光宗的贵客? 123.抱抱 “诸位请。” 云华门众人踏进殿内, 发现里面有很多雍城风格的摆件, 仆从们温言软语, 温柔得都不像是琉光宗的修士了。 后殿林斛没有进去, 他站在九曲回廊的入口处道:“请诸位贵客好好休息,在下就不进去打扰了。” “有劳。”秋霜不得不承认, 在接待方面琉光宗十分热情认真,甚至考虑到了每棵花草树木,所谓“宾至如归”也就是这般了。 箜篌朝林斛眨眼笑了笑,跟在秋霜后面进了内殿, 林斛站在回廊上,目送着他们走远。 也不知公子与箜篌姑娘在一起单独相处这么久,有没有互明心意?现在人这么多,他就算有心想问, 也不好开这个口。 主殿这边, 桓宗与金岳简略说起这一年多以来, 在外面的所见所闻,提到云华门时,他神情温柔了起来:“这个宗门看似懒散,行事也无章法,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金岳见他仅仅提到云华门,都会露出温柔的模样, 忍不住在心里直叹气, 所谓爱屋及乌, 他徒弟是爱上一个人, 就爱上了一整个门派。 “他们教弟子是宽松却不纵容,护短却不胡搅蛮缠,是一个……懒散中带着清醒的宗门。”桓宗道,“最可怕的是,世人总会觉得这个门派最好说话,最好欺负。但是事实上,得罪云华门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么多年,云华门从来这幅样子,没有再上进一步,但也没有倒下。” 金岳缓缓点头,他从不敢看清云华门这个宗门,这么多年以来,总有大宗门异军突起,但又会在短短两百年内陨落,云华门却不一样,看似没有哪样拍在顶尖之位,但偏偏不容忍小觑。 这是一个看似邪门,被天道庇佑的宗门,实际一切好运,都来源于他们自身。若把云华门得到的一切,归功于天道,只能说明这个人眼界与心境还不够。 这是一个聪明而又理智的宗门,同样有着博大的胸怀。 金岳到现在还记得,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拿云华门开玩笑说事,与他同坐的云华门弟子却跟着诸多百姓一起笑,拍着大腿讲一些无足轻重的宗门笑话。 那时候他不懂,问那位云华门道友为何要这么做。 那位道友说,普通凡人寿命只有短短几十载,修行在他们心中是一个遥远又无法触及的梦,私下里拿他们开个玩笑,寻些开心,并不是大事。又不是说他们云华门坏事做尽,人品败坏,其他的就随他们去吧。 当年的他,只觉得那位道友太过随意,连宗门的名誉都不在乎。后来他也常听到百姓说云华门的事情,虽然拿他们调侃,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亲近,若是云华门与哪个宗门发生冲突,那些普通百姓不自觉就偏向了云华门。 云华门对百姓的纵容与尊重,让寿命短暂的百姓对他们多了几分天然的维护。 从那以后,他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云华门其实没有错,做错的是他,他太“高傲”了,因为自己能够修行,能够拥有漫长的寿命,所以不自觉便把百姓放在了低等的位置上,而且毫无怜悯。 想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他突破金丹大圆满修为,一跃成为了元婴修士。所以尽管他后来做了琉光宗宗主,琉光宗与云华门相隔甚远,他对云华门还抱着天然的好感。 听闻徒弟与云华门的弟子有男女之情时,金岳从未担心过,甚至为他感到高兴,云华门弟子的身上,有着琉光宗弟子身上不能拥有的一股精气神。 “你与箜篌姑娘,如何了?”金岳道,“身为儿郎,你又比她年长三百来岁,行事上要宽厚,要懂得哄女孩子开心。” 桓宗用戏谑的眼神看金岳,师父一生不近女色,在这事上竟然还有经验? “这是什么眼神?”金岳瞪大眼睛,“出去一段时间,竟然也学会了跟为师开玩笑?” 桓宗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师父,您看错了,徒儿这是仰慕的眼神。” 金岳一脸惊骇,他这个连话都不爱说的徒弟,竟然能说出这种俏皮的话?看来以前的传闻没有错,雍城是个有着神奇魔咒的地方,进去的人就不想再出来,就算出来了,也会染上一些雍城的习惯。 “没大没小。”金岳笑骂一句,“知道你跟小姑娘约好等会见面,去吧去吧,为师这张老脸,可比不上小姑娘鲜嫩。” 桓宗淡笑,后退两步,朝金岳跪了下来:“徒儿祝师父修为大涨,这些年徒儿不争气,让您担心了。” 光芒撒进大门,投在桓宗的背上,拉出一条黑色的影子。 金岳背着手站着,神情一点点温和起来:“起来吧。” “是。”桓宗拱手退出大殿,衣袍轻轻晃动,踏上一只仙鹤的后背,穿云而去。金岳仰头看着厚厚的云层,突然笑出了声。 来得比较早的昭晗宗,听说云华门的弟子已经到了,并且被安排在仲玺真人管辖的山峰上时,有些弟子忍不住感慨,看来琉光宗与云华门的关系是真的很亲密,听说以前仲玺真人住的山峰,是从不安排外客进入的。 剑修们喜静,仲玺真人沉迷修行,所以不喜外人打扰。这次竟然把喜欢玩乐的云华门安排在此峰,可见其中的亲近味道。 “师兄,你说会不会是琉光宗与云华门要联姻?”绫波小声对长德道,“上次九凤门想与琉光宗搭上关系,结果惨被拒绝,丢了不大不小的脸。说不定是因为琉光宗没有看上他们,看上云华门了?” 九凤门想与琉光宗联姻的事情,外面那些人只当是流言,但她却知道那是真的,只是九凤门未能愿望成真而已。 “不知九凤门什么时候来,我都想亲自去迎接他们了。”绫波端着茶杯笑得十分得意,知道他们过得不太顺心,她就高兴了。 “不要胡闹。”长德失笑,“我们是来交流大会的,不是来参加比斗大会的。” 绫波站起身:“我去拜访一下箜篌。” “你去找她作甚?”长德跟着站起来,怕绫波又与箜篌吵起来。 “去问好。”必须要打听清楚,箜篌最近的穿衣风格是什么,她不能被比下去。长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追了出去。 桓宗出了主殿,就踩着仙鹤直接往峰里赶,半路上有弟子遇到他,还没来得及激动行礼,就看到他一阵风的消失在云层里。 “仲玺师叔看起来好像很着急……” “听说这次师叔的鸣剑锋里有客人,他可能赶着回去待客。” “师叔的鸣剑锋进了外客?!” 穿过云层,桓宗看到了坐在一块巨石上的粉衣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粉衣女子仰头看向他,露出大大的笑,原地站起在石头上蹦了两下:“桓宗,这里。” 桓宗从仙鹤后背上飞落在巨石上,摸了摸她的手:“此处风大,你怎么在这里?” “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所以干脆在这里等你了。”箜篌牵住他的手,眼睛弯成了月牙,“贵宗的建筑,都好漂亮。” “是吗?”桓宗早看惯了琉光宗的建筑,并不觉得它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听到箜篌这么说,便问:“那你闲暇时,可愿随我在琉光宗住上些时日?” 箜篌假装咳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桓宗,就是脸颊白里透着分红,就像是晶莹剔透的灵果,还散发着香甜的味道。桓宗低下头,快速地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偷吻了一下。随后飞快地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云海,一张脸红到了耳后根。 “有个人哦,偷偷占了便宜,就不理人了哦。” “欺负小姑娘,亲了就不想认帐……” “你啊。”桓宗无奈笑着转向箜篌,见她眼眸里亮闪闪一片,哪里有难过或是生气,全是恶作剧成功后的喜悦。他弯下腰,把红得似晚霞的脸凑到箜篌面前,“给,让你讨回来。” 箜篌眨了眨眼,慢慢靠近桓宗的脸,在他漂亮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这个动作很轻,轻得就像是春风拂面。桓宗眼睑轻颤,与箜篌的双目相对。 “桓宗,你的眼睛里有星星。”箜篌小声道,“很美。” 桓宗缓缓笑开,伸手把箜篌拥进了怀里。她的身躯柔软又娇小,抱在怀里舒适极了,他整个心都被她填满,一点缝隙都不留。 箜篌搂住桓宗的脖颈,趴在他的肩膀上开心的笑声笑。 忽然,桓宗打横抱起了她。 “我们去哪儿?”箜篌抱紧桓宗的脖颈,觉得被人打横抱着挺舒服,所以她决定不要脸的赖在桓宗身上了。 “带你去看我们的宝库。”桓宗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们的宝库?”箜篌愣住,她什么时候有宝库了? “是,我们的宝库。”桓宗轻笑出声,连笑声里都是满满的柔情,“我的就是你的,所以这是我们的。” 角落里,被林斛摁在草丛里,动弹不得的琉光宗弟子艰难开口道:“林前辈,师叔他们去宝库了……” 您就让晚辈从地上爬起来吧。 林斛松开摁着年轻弟子的手,从地上站起身,缓缓道:“打扰别人谈情说爱,会被雷劈,我这是为了你好。”而且以公子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躲着,也不可能不知道,云层里还有两个人在偷偷看着。 他抬头看了眼云层,不知道来者是何人? 124.赚钱了 绫波缩在云里, 屏气凝神不敢出声,等到桓宗与箜篌离开,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师、师兄,你还说他们不可能, 我就说他们之间, 不是简单的男女朋友关系。” 幸好刚才她没有大咧咧地直接冲出去就唤人, 不然真是要尴尬死了。跟箜篌比美比打扮可以, 但是打扰人家甜蜜蜜是不行的。 长德没有想到桓宗与箜篌当真走在了一起,修真界对情爱之事看得十分随意, 随意得不看重的地步, 像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这样的相处方式,他只在凡人身上看到过。 “我们还是回去吧。”绫波偷偷转身, 今晚琉光宗要设宴,她没法打探箜篌的穿着打扮, 只能靠自己发挥了。都是五灵根天才女修, 她绝对不能输给箜篌。 “好。”长德注意到角落里的林斛已经发现了他们, 他朝林斛拱了一声, 调转飞剑, 飞回了自己所在的院子。 鸣剑锋的望云殿是桓宗的私人居住场所, 整座宫殿就像是巨大的灵气场,里面每一件摆设,每一根柱子, 都带着特有的气场, 五灵根修士居住其中, 十分有益处。 与琉光宗的财大气粗相比,箜篌突然觉得,云华门其实很穷了。 “这些大都是我在各个秘境中得到的东西。”桓宗推开宝库的洞门,里面流光溢彩,比某些宗门的宝库还要丰富。 箜篌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宝库,这是大型炫富现场吗? “抱歉,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桓宗牵着箜篌的手,“你喜欢什么,就自己挑好不好。”说完,他把一枚玉简放到箜篌手里,“用这枚玉简,可以打开这座洞府的门。” 玉简触手冰凉,箜篌愣了愣,把玉简塞回桓宗手里:“我这么丢三落四,才不要当管家婆。反正你人都是我的了,还要个玉简作甚?日后我要什么,你就给我取过来,不是更好?” 桓宗捏着玉简,有些茫然:“那我们先去看看里面有什么,日后你想要我就给你取?” 箜篌笑盈盈的看着桓宗,又好笑又无奈:“明明平日冷静又聪明,怎么这会儿就傻乎乎了?” 桓宗更加茫然,他哪里做得不太好么? “走吧。”箜篌勾住桓宗的手,走进了宝库。宝库里摆着无数排藏宝架,上面挤满了各种法器宝石,随意得像是不值钱的石头。 “这个。”箜篌顺手挑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步摇,这个步摇上加了一个小法阵,拿在手里会散发着莹莹光芒,“今晚有宴会,肯定有很多女修要来,我不能让人说你眼瞎,挑上个不好看的黄毛丫头。” 桓宗听到她的话,走到最角落里的一扇门前,拉开小门,里面是个耳房,摆的全是各种首饰珠宝,男男女女都有,屋子里的珠光闪得箜篌眼睛发疼。 “若是你能喜欢这些就太好了。”桓宗无奈笑道,“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呀!”箜篌看着小房间里的钗环珠翠,蹦到桓宗身上抱了抱他,“桓宗,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有钱人了。” 她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与自己相恋的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厉害。 长得好看,修为高,还拥有无数法器宝藏…… “我上辈子拯救了整个修真界,才遇到了你吧。”箜篌转头看桓宗,再闪耀的宝石与法器,都比不上身边这个男人闪耀。 “什么?”桓宗有些不解。 箜篌摇了摇头,替桓宗关上了门:“送我回去,我要去梳洗打扮了。” 桓宗看了看已经关上的门,又看了眼准备离开宝库的箜篌,明明刚才她看到里面的首饰那么高兴,为何却没有进去挑选? “我已经挑选了这个宝库中,最值钱最珍贵的宝贝了。”箜篌歪着头看他,“再不走,我怕别人会来抢。” “不过是个步摇,哪里就是宝贝……” “这里。”箜篌与桓宗走出宝库,然后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整个琉光宗最珍稀最昂贵的宝贝,我带走了。” 威风吹开天空中的云,天蓝得晶莹剔透,美得让人愉悦得忘乎所以。 “这个珍稀的宝贝愿意一辈子都跟着你,就算别人来抢也不走,你不要丢了他,好不好。”桓宗垂首轻轻靠近箜篌,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味,箜篌情不自禁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只要瑰宝不长腿跑掉,我一辈子都舍不得丢掉它,我会把它捧在手心,藏在口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属于我的宝藏。” “所以……”桓宗轻声笑,“你是打算给我一个名分了么?” 箜篌:“……” 所以做了这么多,还是为了得到一个名分吗? 她干咳一声,偷偷用手指挠桓宗的掌心:“会、会的,这次交流大会回去,我就告诉师父……”说到一半,她捂住自己的嘴,摇头道,“不能说。” “为何?”桓宗见她睁大眼的样子,垂眸道,“是我让你为难了。” “并不是这样的。”箜篌解释道,“你看话本里那些人,只要说等做完什么,就去做某件重要的事,一般这么说了的人,下场都不太好。我是要与你一起飞升成仙的人,可不能说这种话。” 桓宗失笑,越看越觉得箜篌可爱,点头道:“只要你记得会给我名分就好。” 箜篌心虚地往四周望了望,幸好四周没有其他琉光宗弟子经过,不然这话让他们听去,岂不会被他们误会成她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人渣? “我送你回去。”看箜篌心虚的小模样,桓宗伸手牵住她,“等下让秋霜真人走前面,你与我一道去宴席上好不好?” 箜篌:“……” 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她与桓宗之间,关系亲密得不一般? “不可以吗?”桓宗对箜篌温柔一笑,“是我让你为难了,你跟秋霜真人一起去,倒也合适些。” 长得好看,却不常笑的男人,笑得包容又苦涩时,几乎没有几个女人能够抵挡这份美。箜篌是个女人,她是一个审美正常的女人,当自己的男人露出这种表情时,她无法抑制的心疼了。 “好。”箜篌点头,“跟你一起。” 美色惑人,她……她也没办法,这是正常女人都忍不住犯的错误啊。 “箜篌,我很开心。”桓宗脸上的笑越加温柔,就像是甜蜜的糖衣,把箜篌整颗心都包裹了起来。 能让自己男人露出这样的笑,别说只是陪他一起出现在宴席上,就算陪他一起爬刀山,她也舍不得拒绝啊。自己的男人,除了宠着,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见过仲玺师叔,箜篌仙子。”一名琉光宗弟子过来。 “嗯。”桓宗脸上的笑意顿消,又恢复淡漠的样子,只是牵着箜篌的手却不愿意松开,“箜篌姑娘乃是我们鸣剑锋的贵客,按照辈分,你唤她师叔便好。” “是。”年轻剑修看到桓宗与箜篌交握的手,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对箜篌恭敬行礼,“晚辈见过箜篌师叔。” “不必多礼。”箜篌照例塞了一个锦囊给这名弟子,“见面礼。” 弟子偷偷看桓宗,见他没有反对,伸手接过:“多谢师叔。” 等这名弟子走开后,桓宗忽然道:“我是不是应该给你的师侄们补一份礼?” 箜篌笑:“你如果愿意给,我就先代他们谢过你了。” 被她的样子逗笑,短短一段路,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箜篌居住的宫殿。站在门口的勿川看着手牵手,你偷看我我偷瞧你的两人,再回头看身后的师弟师妹们,这要他怎么帮着掩饰? 云华门几个同门看得津津有味,还激动得互相用传心术说话。 【我就知道,整个修真界没有箜篌师妹做不到的事。四年筑基了,五味庄给拉拢了,连琉光宗的仲玺真人也能拐到手,我辈之俊杰。】 【真想不到,平时冷艳高贵的仲玺真人,跟箜篌师妹在一起是这幅模样。】 【男人嘛,总是有很多副面孔的。】 【师姐,我也是男人……】 【不够好看的男人,就算有很多副面孔,也无人欣赏。小师弟,人生很残酷,你要尽早明白。】 【……】 桓宗与箜篌告别,见殿门口站着几位云华门的道友,朝他们略一拱手,才转身离开。回到望云殿,桓宗就道,“林斛,书都找回来了么?” “都在这里。”林斛掏出厚厚一叠话本递给桓宗,“市面上评价最高,人气最旺的讨好女子的话本,全在这里了。” 桓宗点头接过,没有马上就翻阅,而是道:“今日我带她去宝库,把开宝库的玉简给她,她却不要,这是为何?” “公子。”林斛失笑,“箜篌姑娘并不是贪婪之人,你这玉简,现在恐怕还送不出去。” “那怎样才能送出去?”桓宗皱紧了眉头。 “也许等到箜篌姑娘愿意与你结为道侣的时候?”林斛挑眉,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公子,你继续努力。” 桓宗沉默着没有说话。 若是真的能与箜篌结为道侣…… 不对,现在主要的问题,还是要得到一个名分。 “对了,公子,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林斛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几百枚灵石。 “为何给我这个?”桓宗看着林斛手里的灵石,他又不缺这些东西,林斛这是做什么? “公子,你写的话本赚钱了。” 写话本多年,倒贴钱无数,终于赚钱了,真的可以感动整个修真界书铺了。 125.命格 看着这袋灵石,桓宗有些恍然, 他几乎忘了这件事。 灵石并不多, 大约只有几百枚,对于桓宗而言可有可无。这些年, 他创造出一本又一本故事,却没什么人喜欢。一开始林斛还骗他说,书卖得很好,但是他并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哪会分辨不出林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见林斛与师父对他写话本的事情很高兴,他就当做不知道,借着话本里主人翁的故事, 编造一些天马行空的故事,顺便把自己一些修行心德汇入其中。 书没人喜欢,那便是没有缘分,他也不是太在意。 所以这一次他仍旧当林斛是在骗自己。 “你拿着用吧。”桓宗没有伸手去接, 抱着一摞书就准备进殿。 “公子, 你最近写的那本《相生相许》卖得很好,很多人都说, 这是一篇旷世奇作, 世间若有一位叫做飞凤的女子, 一定能够引得无数儿郎动心。”林斛连忙跟上,“书铺老板还希望跟你约下一本……” “就算世间有飞凤那样的女子, 也与其他儿郎无关。”他伸手夺过林斛手里装灵石的钱袋, “这样的书我只写一本, 日后不会再写了。” “可是箜篌姑娘喜欢看,你若是不写了,她会难过。”林斛摸了摸鼻子,“你若是私下给她一个人写,是准备让箜篌姑娘知道,创作多年卖不出书的妙笔客,就是你?” 桓宗:“……” “还有就是,这灵石你不是说拿给我自己花么?”林斛伸手去够灵石袋,被桓宗闪身避开。 “我又决定不给你了。”桓宗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殿。 侍剑随从见仲玺真人回殿,躬身上前准备接过他手里的书。 “不用了。”桓宗语气淡淡,“我去后院沐浴,若是云华门的箜篌仙子来找,让她直接进门,不可让她在外等候。” “是。”侍剑随从已经从其他人听到自家真人与箜篌仙子之间的事,本还是半信半疑的态度,现在听真人这么说,他哪还有不明白的? 各大宗门代表已经陆陆续续到了琉光宗,就连平日里很少出门的清净寺僧侣们,也出现在了佩城的城门外。清净寺领头的是脾气和蔼的圆尘大师,他对谁都是一脸笑意,犹如寺庙中的笑面佛,可以包容世间一切。 行人见到他们,也无人前来冒犯,有信佛的人,远远站着双手合十念佛,没有上前。 佩城的百姓冷静自持,与雍城的热情像是两个世界。这两个城市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唯一的相同处就是他们被掌管城池的宗门守护得很好。 “圆尘大师。”一名女子过来,她穿着红缎束腰裙,裙衫上绣着的不是花草树木鸟雀,而是星辰河川,穿这种颜色裙衫的女子,本该是热情如火的性子,但她的神情却十分冷淡,显然是严肃惯了的人。 “红言门主。”圆尘念了一声佛,眼神中带着几分对尘世的悲悯,连月星门的门主都出现了,只怕邪修界的动静不小。月星门是整个修真界,最擅长卜卦的门派,若不是算出什么重要的东西,红言门主何至于亲自走这一趟? 红言也没想到清净寺竟然会安排圆尘大师过来,略愣了片刻才道,“大师请。”两人对当下的境况都有些心知肚明,只是此处乃是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他们不好多说。 “门主客气,请。”圆尘并没有往前走,等红言移动脚步后,才开始继续前行。 守城的琉光宗弟子不敢怠慢,用法器确认他们不是邪修伪装以后,便隆重的迎了他们进城。 城内弟子有弟子接应,引着他们上飞行法器。 飞行法器是十分精致的廊舟,红言站在甲板上,看着不远处已经隐隐约约看到山峰的琉光宗所在山脉,对守在她旁边的琉光宗弟子道:“不知仲玺真人这次可在闭关?” “回真人,仲玺师叔并未闭关。” 红言门主微微颔首,她身上的披帛被风吹得肆意飞舞,犹如蜿蜒的河流,永远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宁静,除非河水枯竭,风不再吹起。 见红言忽然问及仲玺真人,坐在甲板上打坐的圆尘微微睁开眼,看了眼红言,沉默的再度闭上眼。 红言若有所觉的回头,见圆尘仍旧是不染世俗的样子,缓缓开口道:“大师,红言心中有一事不解。” “门主请讲。”圆尘站起身,穿着布衣僧袍的他与满身华光的红言站在一起,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红言静静看着他,良久后轻轻叹息一声:“罢了。” 圆尘摸了摸佛珠,念佛道:“门主能算过去,能卜未来,若是不能看透,岂不是徒惹烦恼?” “五十年前,我曾为仲玺真人卜过一卦。”红言转过身,不再看圆尘,“仲玺真人有一生死大劫,就在这十年之中。” 修真界已经太久没有人飞升了,久得让人开始怀疑,是不是从此以后再不能飞升,他们追求的飞升大道,其实是错误的。 “门主有破解之法?”圆尘知道红言为何会如此忧虑,仲玺真人在修真界能有如此地位,不仅仅是因为他天赋出众,还因为他代表着修真界的希望。 若是仲玺真人这样的天才都无法飞升,其他人还会有希望吗? “无破解之法,却有助益之法。”红言道,“除非有一命格与他相合的女子,能与他行双修大道,或能助他一臂之力。” 圆尘念着佛号,没有再说其他。他是出家之人,不宜谈男女阴阳之事。 “天理循环,阴阳调和。仲玺真人再强大,也只是一个有缺口的杯子,他需要有人来补足他的缺陷。”红言转身看向一个白衣轻纱的女修,“我这个徒弟名连翘,命格与仲玺真人很是契合。” 身着白衣轻纱的女修带着面纱,露在面纱外的眼睛不喜不怒,她屈膝向圆尘行了一礼,仿佛没有自身的感情:“圆尘大师好。” “门主,你乃是能够聆听天道之人,为何还不明白,有些已经注定的事,就算你用尽心思也无法改变?”圆尘不忍这个年轻姑娘被当做修补仲玺真人命格的工具,“上天有好生之德,有些事强求不得,但不见得没有转圜的余地。强求无益,也不要执着,你放下吧。” “放下……”红言看着他,缓缓道,“大师说笑了。” 她这一生,想要看到的就是有修士成功飞升,否则她当年的牺牲与放下,又算什么呢? 玉舟降落在留仙台上,等候多时的孝栋见状,带着几名弟子上前行礼:“晚辈孝栋见过诸位长辈、诸位道友。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鄙派在正殿设了宴,请诸位赏脸移步。” “有劳。”红言颔首。 孝栋在心中暗惊,月星门的门主怎么亲自来了?月星门的门主不轻易出现在重要场合,这若是出现了,肯定代表着有大事发生了。 一行人来到正殿,红言神情疏淡坐在椅子上,其他宗门的人见到她,也不敢随意上前打扰,内心却早已经惊涛骇浪。 月星门的门主怎么出现了?难道是天道降下了某些暗示? 众人心中忐忑,只要红言往旁边看一眼,大家都忍不住猜测,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别样的含义? 怪异的气氛直到九凤门与昭晗宗两个宗门前后到场后,才勉强有所缓解。只可惜九凤门与昭晗宗虽然私下有些不合,人多的场合偏偏一团和气,让他们假装劝架缓解气氛都找不到借口。 不多时,又有一行人进门,大家认出是云华门的人,顿时松了口气,这下好了,有云华门的人在,一定不用担心气氛不够热闹。但是看清为首的人乃是秋霜真人以后,众人连忙站起身行礼,原本想要开玩笑的人,纷纷歇了这个心思。 “诸位不必讲究这些俗礼,都请坐,请坐。”秋霜抬手让众人坐下,自己挑好位置坐了,端着一杯茶慢慢喝着,下定决心做一个不多话不多事的长辈。云华门其他弟子见长老不说话,也不敢随便开口,坐得一个比一个端正,不知道还让人以为他们是琉光宗弟子伪装假扮的。 于是气氛更加凝重了。 红言见仲玺真人不在,侧首对坐在主座的金岳道:“金岳宗主,为何不见仲玺真人?” “让诸位见笑,劣徒外出游历,近日才回来,我让他回峰好好修整一番,才来见外客。”金岳不明白红言为何特意问及桓宗,礼貌客气道,“想来稍候便到。” 红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坐在她身后的白衣女弟子静静坐着,听到仲玺真人四个字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又无奈的松开。 以她的资质本不能进入月星门,因命格好,才被师父收为亲传弟子,其他的……或许就不重要了。 “到了。” “仲玺真人身边好像有位仙子?” 连翘抬头看去,只看到殿门外一个白衣束冠的俊美男人从飞鹤上下来,飞鹤背上还有一位姑娘。这位姑娘穿着华丽的流仙裙,飞仙髻上的发钗如云如烟,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这般张扬的钗环,她是从来不用的。 仲玺真人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但是当她看到这个男人转身伸手,扶了一下少女的手,让她从飞鹤背上下来的时候,她竟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位真人有了心悦之人,师父就不会让她去弥补他的命格了吧?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到师父并未注意到她,而是盯着刚进门的仲玺真人与他身边的姑娘。 【桓宗。】箜篌放开桓宗的手,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用传心术道,【那位穿着红裙的大美人,看我的眼神好热情,我好害羞。】 桓宗再度伸手,牵着她的手迈过门槛,又往殿内走了几步,才松开箜篌的手。 【那位是月星门的门主红言真人,此人性格十分冷漠倔强,脾气略有些怪异。】 【整日看星象算天道,脾气再正常的人,也会渐渐变得怪异起来。】箜篌行了福礼,向众人示好,朝红言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转身准备走到同门身边坐下。 “等等。”桓宗握住她的手腕,“你就这么过去?” “嗯?”箜篌不解看他。 桓宗面色有些不自然,不太习惯说这种话的他小声道,“别忘了把你最值钱的宝物带上。” 箜篌瞬间明白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把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带到了云华门弟子中间。 琉光宗众弟子:?? 126.执念 桓宗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是在座大多修为高深, 又怎会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有思绪比较复杂的人, 甚至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金岳,应该没有邪修胆子大得在金岳眼皮子底下冒充仲玺真人吧? 可这若是真的仲玺真人, 为何会说出……如此轻浮的话? 最可怜的还是琉光宗弟子,他们对仲玺师叔抱着无上的崇拜,这次好不容易能坐在一起用宴,哪知师叔根本就不坐他们这边,跟着箜篌仙子走了。 云华门弟子是所有人中表情最自在的,见箜篌与桓宗过来,纷纷起身让座, 好像这样的事他们已经经历千遍万遍,熟练得不用多说一句话。 【箜篌师妹这次真是赚尽了颜面,我看对面昭晗宗的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都冷静一点,不要露出惊讶的表情。】 【师姐放心, 我们绝对不露怯!】 【交流大会虽然还没开始, 但我觉得,我们已经赚尽了风头……】 归临与李柔坐在角落里, 作为小辈, 他不知道师叔师伯们在偷偷用传心术说话。他看着仲玺真人与箜篌师叔众星拱月般坐下, 再看四周那些或好奇或震惊的眼神,低头喝了一口茶。 徒弟跟其他女人跑了, 金岳不仅不生气, 反而笑容灿烂。其他人见到这一幕, 心中更加怪异,难道琉光宗打算与云华门联姻。云华门势力虽不如琉光宗,但是箜篌仙子天资过人,与仲玺真人在一起也算是相配。 大家心中即便有无数想法,但是在这种场合,也不好谈论儿女之情,宴席开始后,就说起了邪修的事。 来琉光宗的路上,有好几个宗门都受到伏击,说明邪修已经蠢蠢欲动,修真界与邪修界的平静,坚持不了多久了。近千年来修真界虽无人飞升,实力也不及以往,但幸而还有几位大能能够撑腰。 “邪修界来势汹汹,不知那几位已经不出世的真人,可否愿意出山?”修真界最厉害的那位大能,便是那位渡劫失败,早已经消失不见的散仙大能。修真界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言,有人说他因道侣的死去而后悔,所以自绝经脉,投胎转世去了。 也有人说他早已经陨落,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出现在人前。 真相已无人得知,但是在如今为难时刻,他们还是希望这位大能还好好活着。 邪修界的那位尊主已经沉睡多年,近些年突然醒了过来,他的修为究竟有多高,修真界无法度量。若是两边光明正大的打斗一场,他们还不至于这般担心。怕就怕邪修脏手段不断,总是拿普通百姓开刀,他们修真界的修士再多,但总有看不住的时候。 “邪修阴谋不断,在彻底击退邪修前,还要劳各位道友严加戒备。我辈皆是修行之人,不能眼睁睁看着普通百姓死于邪修之手。虽求长生,但也不能忘记正义。”金岳端起酒樽,里面装着的不是酒,而是灵液,“诸位,请。” “理应如此。”众人神情凝重,但还是仰头喝下了这杯灵液。 他们喝的不是灵液,而是一道守护普通百姓的誓言。 箜篌仰头喝下灵液,把玉樽放到桌上,转头与桓宗四目相对。两人相似而笑,箜篌心中的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在对面的圆尘大师看着相视而笑的年轻男女,脸上的笑容温和,转向红言真人时,却带上些许感慨,她还要如此坚持吗? 红言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她面无表情地摩挲着玉樽,像是高不可攀的山间白雪,不染尘土,寒冷刺骨。 昭晗宗这边,绫波看着箜篌身上的法衣,莫名觉得对方身上的衣服比自己好看。她抓过坐在身边低头用点心的师弟,用传心术问:【今天是我好看,还是箜篌仙子好看?】 师弟连忙表示:“当然是师姐你。” 绫波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们男人说话,总是虚伪又不诚实。” 师弟:“……”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宴席结束,金岳起身亲自送众人出殿,桓宗作为金岳的亲传弟子,也要陪在金岳身边。不过趁着人多的时候,他把一个钱袋塞在了箜篌手里。 “这是什么?”箜篌接过钱袋,不明白桓宗为什么送她这个。 “灵石。”桓宗伸手护在箜篌四周,送她出了殿门,“一日后交流会正式开始,不要紧张,只是论道比拼一番,大家都是点到即止。” 箜篌点头,见月星门的红言真人往这边看,猜到她可能有事找桓宗,便道:“那我先回去。”她踮起脚,在桓宗耳边小声道,“回来的时候,给我传音。” “好。”桓宗伸手摸了一下箜篌鬓边的步摇。 箜篌笑着跑开,把桓宗留在原地又无奈又好笑。 灵慧与几个云华门女修站在不远处等箜篌,见她跑过来,都露出促狭的笑:“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咱们的小师妹,要留在琉光宗了。” “咳。”箜篌干咳一声,扭头道,“你们别打趣我,走了走了。” “嘴上虽然谦虚,内心却很快乐嘛。”灵慧道,“来,告诉师姐,坐拥如此了不起的男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当然是有了心肝宝贝的感觉。”箜篌脸有些红,用神识扫了一下桓宗给她的钱袋,心里疑惑更甚。桓宗给她几百枚灵石干什么,难道这些灵石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趁着师姐们不注意,她把钱袋放进了收纳戒里。灵慧注意到她这个动作:“仲玺真人送了什么小礼物,竟然偷偷的不让我们看。” “不给不给。”箜篌捂着手指上的戒指,笑眯眯的往前面蹦了几步,“这是我心肝宝贝儿给我的,谁看都不行。” “见色忘师姐,小师妹这是欠收拾了。”灵慧单手叉腰,一手揽住箜篌的腰,“小美人,你竟然敢背叛我,与其他男人在一起,十分的愤怒,我要惩罚你。” 其他师姐一拥而上,摁住箜篌就开始……挠痒痒。 连翘与其他师姐走在一起,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笑声,忍不住停下脚步往笑声处望了望。几位漂亮的女笑闹在一处,脸上的笑容美极了,让连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师妹?”一位师姐见连翘还站在原地,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没有。”连翘赶紧跟上,眼中的愉悦消失无踪。 正殿的宾客几乎已经散尽,金岳转身看着还未离开的红言:“红言道友?” “金岳道友,我有一事要告知于你。”红言看了眼金岳身后的桓宗,“仲玺真人命中大劫已到,可找到了破解之法?” 金岳面上的笑意渐消,他请红言坐下:“红言道友可算出了什么?” 红言摇头,神情凝重:“九死一生。” 金岳回头看心爱的徒弟,他神情平静,仿佛对红言说的话全无反应。 “不仅是我,就连望宿师兄算出来的结果,也是同样如此。”红言提到了最擅长推演的望宿。月星门与其他宗门不同,因为宗门里讲究天地阴阳,所以宗门中有两位门主,一为男,一为女。在推演某些涉及大气运的事件时,必须男女两盟主共同出手,才能聆听天道的声音。 做门主的人,必须轻情爱,轻喜怒,虽可结道侣,但又不能沉湎男女情爱。所以尽管月星门并不禁男女情爱之事,但是历代做门主的男女,从未有一人结过道侣。 “三百年前,我与师兄为仲玺真人起过卦,他是我们修真界的希望。五十年前,我与师兄又为他起卦,得到的卦象却是九死一生。”当着桓宗的面,红言也没有掩饰,“仲玺真人对我们修真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想金岳宗主应该也明白。” 桓宗盘腿在桌边桌下,徐徐地为自己还有两位长辈倒了茶,他把茶杯奉到红言面前:“真人今日特意提起此事,难道是有破解之法??” “十几年前,我在凡尘界偶遇一女,发现她命格十分奇特,对仲玺真人命格助益之相,所以我把她带回了宗门。虽不能帮着仲玺真人完全破解命格,但却能助你命格有所好转,如今她已经学会卜卦之术,所以这次我特意把她带了过来。仲玺真人收她做侍剑女使也好,让她做你的女眷也罢,皆由真人自己做主。” “真人……”桓宗微微皱眉,“晚辈不过是修真界芸芸修士中的一人,生死已由天定,又怎能让一位女子成为改变命格的工具?” “那是她生来的命运。”红言语气淡淡,“就如同仲玺真人你一样,修真界的命运,也肩负在你身上。” “劣徒不过三百余岁,修真界的未来如何,他又如何承担得起?”金岳脸上的表情稍淡,“红言门主,你抬举了。” 红言抬头看着金岳,她听出了金岳对仲玺的维护之意,她眼瞳微闪,随后讽笑道:“身在其中,谁又能独善其身。难道你想我们修真界从此再也没有人飞升,直到所有人都陨落,世间再无修士?” 金岳沉默。 “若是再无人能够飞升,那也是天道注定。”桓宗道,“红言真人,请恕晚辈不能答应。” “为何?”红言不明白,“我那个弟子并无不愿。” “因为晚辈不愿意。”桓宗站起身,神情冷淡,“晚辈做晚辈该做的,生死天定,却不能冷眼看着一名无辜的女子陷入我命格的泥潭。” “更何况……”他神情温柔下来,“我已有心悦之人,又怎会留他人在身边。” 红言知道他说的是谁,眉峰更冷:“难道你不怕死?” “以前不怕,现在怕。”桓宗把手背在身后,背脊挺直,骄傲如松柏,“但有所为,有所不为,请红言真人理解。” “你为了一己私情,弃整个修真界不顾,实在是……实在是……”红言真人把手中的茶杯捏成粉末,“实在是让人失望至极,没想到你们琉光宗,尽是如此。” “琉光宗几千年来,尽心保护天下道友与百姓,问心无愧。”金岳知道红言并没有恶意,他摇头叹息道,“可是红言道友,弟子不是我们手中斩妖除魔的剑,你可明白?” 红言不言,脸上的神情更加的冷漠。 金岳长叹一声:“红言道友,你心有执念,已成心魔,放下吧。” 127.明珠 “金岳宗主若是不愿便罢。”红言站起身,冷笑道, “其他的就不用金岳宗主关心了。” 她走过桓宗身边时, 停下了脚步:“如果与喜欢的姑娘在一起,有可能损你修为, 无法飞升,你也愿意?” “与她在一起,快活剩飞升。若是没有她,飞升与否又有何意义?”桓宗拱手行礼:“真人的好意晚辈心领,但恕晚辈无法接受。” 红言看他的眼神变幻数次,似怒似憾又似感慨,她转过头, 淡淡道:“你再想想吧,若是后悔了再来找我。” “晚辈不会后悔。”桓宗回答得不疾不徐,不像毛头小伙子急于立誓,更像是三思而后行的选择。 红言没有理会他, 走出了大殿。大殿外, 银色的月光洒满遍地,一个人站在外面, 不知站了多久, 锃光瓦亮的脑门, 反射着幽幽月光。 见到红言出来,他抬起头:“红言真人。” “更深露重, 大师为何还在此处?”红言拾级而下, 红色的披帛在夜风中飞舞, 灿烂得寂寞。 “贫僧在等真人出来。”圆尘大师不在意红言的冷淡,他跟在红言身后,“真人,命格虽有天命注定,但也有生变之时,或许仲玺真人命格早已偏移也说不定。” 红言真人慢慢往前走,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在圆尘以为她不会出声时,红言道:“仲玺真人的命格涉及天道,当年推演他的命格,我与师兄足足闭关了十余年才恢复元气。这样的人,命格又岂能轻易改变。” “也许有问题的不是仲玺,是我们整个修真界。”红言抬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天道不让我们修真界再有飞升的机会,我们挣扎也无用。”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与仲玺真人命格相似的人出生?”圆尘垂眸,仍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且不说这样的人千年难得一遇,就说天命之人幼时命格薄弱,易夭折,若是真有这样的人,我们整个修真界不可能没有察觉。”红言嘴角微垂,显得格外冷漠,“天命如果这么容易更改,还叫什么天命?” 圆尘欲言又止,他看着红尘良久:“红尘真人,当初……” “夜深了。”红尘有一双清冷的眼睛,她看着圆尘的眼神是化不开的寒冰,“大师,告辞。” 圆尘双手合十:“请。” 红言回到客院,见几个徒弟都还在院子里等她:“日后我若是晚归,你们不必等我,早些休息。” “是。”几位徒弟见状,敛息退了下去。 走在最后面的连翘看着面若冰霜的师父,鼓足勇气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红言,对她道:“师父,徒儿有一事想要禀告师父。”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红言微微皱眉,“退下。” “是……”鼓足的勇气,在红言冷淡的眼神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垂首退下,手心满是寒意。 鸣剑锋上,箜篌坐在巨石时,低头数着袋子里的灵石,但是不管怎么数,里面就只有几百枚。所以浑身都是宝的桓宗,为什么会特意送她这么小一笔灵石? 桓宗回来的时候,看到箜篌正在低头数灵石,那认真的小模样,实在可爱得让桓宗心都软了。 “你回来啦?”箜篌抬起头,笑眯眯的看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过来坐。” 桓宗从飞剑上下来,学着箜篌的样子坐下,“交流会后天才正式开始,明日我带你去佩城走一走。” “好啊。”箜篌点头,把手中的钱袋拿到桓宗面前晃了晃,“你为何给我这些灵石。” “这些灵石……”桓宗笑,“对我而言,也算是有比较特别的意义。” 听到有特别的意义,箜篌想也不想便把袋子收了起来:“那我要好好收着。” 见她这样,桓宗失笑,俯身在她脸上偷了一个吻。 箜篌捂着脸,脸颊微微发红,把脑袋埋入桓宗的怀中。 夜色正好,美男伴身,真是千金不换的美事啊。 把困得迷迷糊糊的箜篌送回屋子,出来的时候,他遇到了勿川。 勿川看了眼箜篌所在的院子,又看了看从院子里出来的桓宗,默默扭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转身便走。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桓宗的视线里。 桓宗:“……” 他回到自己院子里,等候多时的林斛把一叠纸递给他:“公子,佩城所有的店铺街道资料都在这里,你拿去慢慢看。”这份资料详尽到哪家的菜好吃,哪家的首饰最有新意,都归纳了出来。 “多谢。”桓宗接过带着墨香的纸,进了房间。 看着桓宗的背影,林斛终于明白,跟在公子身边的前面几百年为何如此省心,因为这都是为了日后能够更好的折腾他。 这些年省下来的折腾,全用在这一两年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箜篌还有些迷惑,昨天晚上她什么时候睡的?洗漱打扮好出去,见几个师兄师姐缩在门后,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忍不住加快脚步,门外果然站着桓宗。 今天的桓宗与往日有些许不同,往日桓宗总是穿一身素白,今天虽然仍旧穿着浅色外袍,但是衣服上有华丽的绣纹,就算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会格外显眼。 箜篌小跑上前走到他身边,小声道:“等了很久吗?” “并未,我也是刚刚出来。”桓宗牵住她的手,“时间还早,不急。” 箜篌小声笑,在桓宗耳边轻声道:“你今天穿的衣服很好看。” 桓宗眸色渐暖:“你喜欢便好。” 躲在门后的云华门弟子心情复杂。 “两人都这样了,师妹还坚持说他们是好朋友,真是……”灵慧啧啧出声,“仲玺真人这么出众的容貌,又穿得华丽,今天到城里这么一逛,谁还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意?” “对哦。”李柔点头道,“灵慧师叔,我也觉得仲玺真人今天特意打扮过。” “男人嘛。”灵慧摇头感慨,“修为再高,性格再冷的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也会开始打扮,人之常情。” “您懂得真多。”李柔崇拜的看着灵慧。 灵慧:“哪里哪里。” 都是话本教的好。 佩城,灵气浓郁之地,一些富裕的散修,都会想尽办法在佩城置办房产,拿到佩城的户籍。这里是修炼的圣地,也是身份的象征。 散修们聚在一块儿,说自己来自哪里时,提到佩城时仿佛底气都要足几分。 佩城的繁华不用描述,箜篌与桓宗并肩走在街上,听着四周的说话声,叫卖声,忍不住道,“桓宗,我们找个地方先坐一坐?” “好。”桓宗握住她的手,在四周望了望,林斛给他的资料上说,附近有家茶楼,说书人能把很简单的故事说得妙趣横生,不知在何处? 走了没两步,他看到旁边书斋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相许相生》已售完,请等待下一批。” “妙笔客的书,终于受到很多人的喜欢。”箜篌欢快的声音道,“真是太好了。”她来了修真界以后,妙笔客的书给了她很多启发,只可惜他写的话本总是卖得不好。现在见他终于受到了欢迎,箜篌心情难言的愉快。 对于她而言,妙笔客就是不曾见过的朋友,陪伴着她成长,陪伴着她刚来修真界时,慌乱不安的心。 “娘亲,我想要那个。”不远处有个木雕摊儿,上面雕刻着不少的小娃娃,一个个憨态可掬,围了不少小孩子在四周。 箜篌忍不住往小摊上看了好几眼,她记得景洪帝的某个女儿有很多这般精致的娃娃,小时候的她羡慕了很久,用泥巴偷偷捏了好几个娃娃放在窗台上。 可惜那些娃娃不仅难看,太阳晒过以后就会干裂,不能在脸上画上好看的五官,更不能给它穿上漂亮的小衣服。 桓宗松开箜篌的手,走到货摊前,在一群小孩中弯下腰,选了几个最精致的娃娃,又买了好多套小衣服。 摊主见桓宗穿着不凡,收了钱讨好道:“公子也是为掌上明珠买的?您请放心,这些衣服都是最上好的布料缝制而成,令媛肯定十分喜欢。” “掌上明珠……”桓宗回头看了眼还在街头等待自己的箜篌,眼中满是温柔,“确实是我的掌上明珠。” 捧着买好的娃娃走到箜篌身边,把装着娃娃的盒子放到她手里:“走吧,我的掌上明珠。” 箜篌捧着盒子,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取笑道:“爹爹,我的娘亲在哪儿?”桓宗与小摊贩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掌上明珠,难道还是他生下来的? “你的娘亲,就在我眼睛里。”桓宗温柔的看她。 箜篌看到他的眼瞳中,有着自己清晰的身影。她轻哼一声:“占我便宜。” “箜篌于我,是明珠,是心上人。”桓宗眼眸中染上星星点点笑意,“你不是我的明珠,谁是?” 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箜篌抱紧木盒,她仿佛回到了年幼之时,一个人挽着袖子,偷偷躲在院子里捏着泥娃娃,突然泥里窜出一个金娃娃,对她说,他要跟她回家。 “我明白了。”她闭了闭眼,笑颜如花,“桓宗爹爹,你的明珠还要抱抱背背举高高,不然不走了。” 她本是说笑,哪知道桓宗当真弯下腰,对她道:“来,上来。” 这里有嘈杂的人群,还有带着尘土的街道。但是俊美男人弯下的腰,让她忘记了一切。 128.嘲笑? “连翘师妹,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他们。”茶室里, 连翘临窗而坐, 看着楼下弯着腰,等着年轻少女跳上背的男人,“师姐, 我若是告诉师父,不愿意做仲玺真人的身边人, 师父会同意吗?” 茶室安静下来, 师姐妹们担心的看着连翘:“连翘, 师父会责罚你的。” “可是他们现在过得很好。”连翘脸上露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看着箜篌仙子无忧无虑的露出笑,我就觉得若是去破坏这样的笑容, 良心会不安的。” 其他几位师姐起身走到窗户边,楼下街道上, 箜篌仙子伸手在仲玺真人后背上拍了几下, 扯着他的袖子小声说着“不背,开玩笑”之类的话, 仲玺真人脸上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仲玺真人今日出门特意打扮过,看箜篌仙子的眼神里面,满满都是恋慕。 “我也觉得……他们这样挺好的。”一个年岁稍幼的师妹小声道, “可是师父近些年的性格越来越冷, 你若是违背她的意愿, 逐出师门或许还算小的, 就怕师父一怒之下,废你修为,毁你灵台,把你送回凡尘界。”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连翘搭在窗棂上的手微微颤抖,脸色白了几分。 “我跟你闹着玩,你真的背啊。”箜篌笑出声来,她仰起头,看到了倚窗而坐的女子,这位女子柳眉星眼,如杏花半开,美得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箜篌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倚窗而坐的女子脸颊微红,朝她挤出一个笑。这个笑有些怪异,就像是不常笑的人,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友善。 见到这样的笑,箜篌没有让自己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笑得更加温柔,朝对方挥了挥手,才拉着桓宗往前走。 看着少女欢快的背影,连翘轻笑出声。 “连翘?!”离她最近的师姐惊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连翘从小就被师父养成了不悲不喜的性格,她们几乎从未见过她畅快笑过,现在她突然笑出了声,她们几乎掩饰心中的惊讶。 “我……”连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没什么。” 那双眼睛真好看,比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还要明亮。 桓宗带着箜篌找着资料里记载的茶馆,准备带她上去时,旁边传来哄笑声。 “几条臭咸鱼干,也要卖五十灵石,就算是佩城脚下,也不能像你这么乱喊价。真当我们外地来的修士,一点儿行情都不懂?” “这位兄弟,你该庆幸这里是佩城,不然像你这么乱喊价,早被人揍了。” “咦?”箜篌停下脚步,看着被几个修士围着的摊贩。这个摊贩用一根木簪束着头发,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灰袍,正盘腿坐在一堆咸鱼旁边。 “买不起就不要买。”摊贩摆了摆手,“走走走。” “嘿!”见摊贩这种态度,有个修士差点没忍住脾气,被他同伴拖走了。琉光宗脚下,动手打人会惹麻烦的。 “大叔,你怎么在这里?”箜篌捧脸蹲在摊位前,“你不是在雁城开铺子么?” 摊主抬起眼皮看箜篌,对箜篌这个买了一对咸鱼干的“大主顾”还有印象,挑眉道:“佩城人多,我来凑个热闹。哪知道人虽然多,有钱又有眼光的人少。” 箜篌见他身上的衣袍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脸上的皮肤也干得开裂,掏出一把灵石递给他:“我买。” 接过灵石数了数,摊主从咸鱼堆里捡出五条鱼:“拿去。” “就五条?”箜篌瞪大眼,“这么点?” “我这已经是看在老顾客的面子上,给了你最低成本价。”摊主把地上的布一拉,把所有咸鱼都捆在了布包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姑娘,如今人多嘴杂,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不要乱走为妙。” “哎,大叔等一等。”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一枚灵果扔给摊主,“你脸开裂了,吃了这个好。” 顺手接过灵果,摊主低头看了一眼,在身上掏了掏,又多给了箜篌一条咸鱼:“拿去,我不占人便宜。” 咸鱼味道不太好闻,箜篌伸手接住,把鱼塞进收纳袋,笑眯眯道:“谢啦。” 摆了摆手,摊主往人群中走去。站在箜篌身后的桓宗静静看着他离去,等他汇入人流,再也看不见以后,对箜篌道:“我们走吧。” 刚才那个摊贩扔给箜篌的咸鱼干,是藏于深海底部的一种鱼,食之使人长寿,就连晋升修为失败,寿命已到尽头的修士食用后,也能增加一甲子的寿命,被称为“寿仙鱼”,是极其珍贵的食材。他不知道此人是何身份,但他对箜篌没有恶意,他便只当做不知。 “做生意人也不容易。”箜篌给自己的掌心用了两个清洁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卖得贵了还要被人骂。” 桓宗:“……” “桓宗,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箜篌发现桓宗一直没有出声。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在默认你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箜篌莫名觉得,桓宗与她在一起后,就像是神仙落在了地上,越来越像凡人,连这种调侃的话都会说了。 茶馆里客人很多,桓宗花钱定了一个小茶室,两人边喝茶边听说书人讲恩怨情仇的爱情故事。大约是大魔头爱上正道女修的故事太过老套,茶客们兴致并不高,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往台子上扔赏钱。 “我再给大家讲一个修真界趣闻,仲玺真人越阶杀五邪的故事。” “诸君请听言,且说仲玺真人,天资出众,犹如神仙下凡……” 普通人最喜欢的,还是名门正派如果大败邪修的故事,很快大家情绪都被调动起来。眼见台上赏钱越来越多,说书先生又连说了好几种邪修被打败后的丑态,引得茶客们哈哈大笑,整个茶馆都热闹起来。 “这都是真的么?”箜篌剥着手里的干果,“你一百岁的时候,就越阶杀了五个邪修?” 桓宗摇头:“时间太久远,不记得了。” 箜篌闻言一愣,随后趴在桌上小声笑起来,以桓宗的性格,不记得才是正常的。 见她笑得开心,桓宗无奈摇头叹息,却惹得箜篌笑声更大。 “说书先生讲仲玺真人事迹,旁边的道友若是不赞同便罢,为何还要取笑?”隔壁茶室传来一男人的声音,箜篌凝神探去,发现隔壁应该有三个人。 临近交流大会开始,箜篌不想惹麻烦,便道:“道友误会,在下只是与友人说笑,并没有取笑仲玺真人的意思。”她瞥了桓宗一眼,又是你惹出来的。 桓宗学着她平时的模样无辜眨眼,偏偏他长得好看,这种表情做起来也没有丝毫的违和。 “道友方才笑得无所顾忌,现在有人问询的时候,便说与仲玺真人无关了么?”然而隔壁的男人并不想放过箜篌,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姑娘想来也是修道之人,难道不明白何为尊重?” “在下很是明白,就是不知道友明不明白?”箜篌语气不变,“道友多想了。” 隔壁没有说话,箜篌以为对方放弃了,哪知敲门声起。她看了眼门,没有说话。桓宗冷着脸挥袖,门自动打开,门外站在三位年轻的修士,两男一女,修为并不算高,不过穿着华丽,应该是有些脸面的门派弟子。 三人的骨龄看起来不超过五十岁,为首的小公子贵气不凡,像是娇宠着长大的孩子,面上带着明显的不悦。他看向坐在桌边的箜篌,似乎没料到是如此好看的姑娘,脸上的怒意虽然还未消散,但总算没有那般明显:“在下碧羽门弟子半午,道友有礼了。” 碧羽门? 十大宗门里面,碧羽门虽然位列其中,但是与云华门一样,他们的存在感并不太高,加上偏居在常年积雪的西边山脉,与其他九个宗门来往并不多。 “原来是碧羽门道友。”箜篌起身回了一礼。 “见仙子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大宗门出身,为何对仲玺真人如此无礼?”站在半午身后的女修迫不及待开口道,“仲玺真人之能,又岂是尔等可以取笑的?” 箜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三人都是桓宗的崇拜者。她似笑非笑的看了桓宗一眼:“这位仙子说的是。” 对方这个态度,反而让碧羽门三位弟子不好再发作,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总觉得这事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既无力又尴尬。 “诸位想多了,仲玺真人并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我们二人在此处饮茶,并不想受人打扰,三位请回。”桓宗给箜篌续了热茶,不再看碧羽门三位弟子。 “对不住,是我等鲁莽了。”半午无心招惹他们,厚着脸皮过来查探,也是想知道,敢在佩城嘲笑仲玺真人的究竟是修士,还是邪修扮演的修士,在他的认知里,整个修真界除了邪修,肯定不会有人去嘲笑仲玺真人。 可惜他显然猜错了,这个对仲玺真人态度不够尊敬的人,还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修。 “你又不是仲玺真人,凭什么替他说不在意?”半午的小师妹有些不高兴,他们是听仲玺真人传说长大的,仲玺真人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非常崇高,所以在说书人讲仲玺真人英勇事迹时,他们才格外不能忍受别人的嘲笑声。 “在下便是琉光宗弟子仲玺。” 129.交流 沉默, 是最无言的尴尬。 在这短短的瞬间,碧羽门三位弟子已经无数次后悔, 他们为什么要贸然过来敲门。 “原来您便是仲玺真人, 失敬失敬。”半午脸颊红得不敢看桓宗与箜篌两个人。箜篌见他们三人分明已经尴尬得无地自容, 偏偏还偷看桓宗, 忍不住笑道, “三位道友也是担心有邪修冒充正派修士混入佩城, 并不是有意为之, 方才的事情请不用放在心上。” “是我等鲁莽,不该毫无证据便随意怀疑他人。”半午有些疑惑, 仲玺真人身边怎么会有女修?据传仲玺真人在剑道上的造诣十分高深, 并且不近女色, 但是此时他却与这些女修言行亲昵…… 是传言有误,还是面前之人, 根本就不是仲玺真人?但这里是琉光宗脚下, 谁敢在这里冒充仲玺真人? 刹那间心中涌出无限的想法, 半午抬头仔细看了箜篌好几眼,还是冒着让仲玺真人不悦的风险开口:“不知仙子是?” “在下乃云华门弟子箜篌,诸位若是不介意,请坐下一起用茶。”箜篌邀请这三位修士坐下。 “原来是云华门高徒。”即便是远在西北之地,半午也听过箜篌的大名, 云华门年轻一辈最有天分的弟子, 宗门的希望, 有侠义之心, 曾多次在邪修手中救下正派修士。难怪仲玺真人与之亲近,便是他也想与这样的女子交好。 不再怀疑两人的身份,半午虽然很想留下来喝一杯,但也知道刚才自己不请自来已经非常无礼,若是现在还厚着脸皮留下来喝茶,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不嫌弃,他自己也要嫌弃。 “师兄,那两人会不会骗我们?”离开茶馆,小师妹有些不甘心道,“仲玺真人好像与传闻中有些不一样……” 在她想象中,仲玺真人应该有她两个这么高,身穿金丝甲,手持利剑,浑身都是闲人莫近的威武之气。但是今天见到的这个仲玺真人……不像是冷冰冰的剑修,更像是清风出尘的道修。 “当修士达到返璞归真之境时,其他人无法凭借肉眼分辨其修的什么道。”半午摇头,肯定道,“这必是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无误。” “这个箜篌仙子不是跟桓宗真人关系极近,怎么又与仲玺真人交好了?”小师妹的语气似抱怨,似不满,但是却不敢说得太过。 半午皱眉看了她一眼:“无礼,按照辈分,你应称呼箜篌仙子为师叔,身为晚辈,岂可置喙长辈之事?我们等下就要到琉光宗,你若是说话再这般无礼,我就只能请大师兄派人把你送回去了。” 小师妹咬着嘴角不敢说话,到了琉光宗再被赶出去,其他师兄妹怎么看她? “道友不必如此严厉,何必为了外人训斥自家人,岂不是伤了自己人的和气?” 半午侧首看去,几步开外站着一个身着锦衣的男人,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目,面容温和,看起来极好相处的样子。半午眉梢微皱,真正的君子,又怎会偷听别人说话,甚至还肆意插嘴。 “在下散修盟池司,金丹大圆满修为,见过诸位道友。”名为池司的散修把手中的扇子转了一个圈,风度翩翩地拱手作揖,“道友好。” “池司道友好。”半午回礼,“门下师弟师妹不懂事,让道友看笑话了。” “哪里,贵宗师弟师妹天真可爱,道友不必太过严厉。”池司笑了笑,察觉到了半午对他的戒备,恰巧此时有同伴叫他,他拱手告辞:“诸位道友,在下先走一步。” “道友慢走。”半午见这个叫池司的散修,帮着几位同行的散修拿了几代零嘴,与他们说说笑笑走远,心中的疑惑全消。可能是因为路上遇到了邪修的伏击,让他过于紧张,看到谁都怀疑是邪修。 方才箜篌仙子笑了几声,他怀疑是邪修故意嘲笑仲玺真人。现在这个散修多说了几句,他又怀疑是邪修故意挑拨,他这是怎么了? 在交流会正式开始的当天,几乎各大宗门派来的代表都已经赶到。第一天交流的内容是道心,各大宗门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先是彼此客气吹嘘一番,才慢慢进入正题。刚才还友好和谐的场面,很快就因为道心不同,变得火气冲天。 有两个修士因为观念不同,差点当场打起来,最后被各自宗门的长辈押了下去。还有人辩着辩着,就开始往外砸各种典籍,来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 箜篌与另外九个心动期修为的修士坐在一起,抱着茶杯听同桌的九凤门与昭晗宗弟子吵架。也不知琉光宗怎么想的,明明这两个宗门内里有些不合,还把他们安排在一块儿。这是嫌现场的讨论不够热烈,增加一点气氛么? 他们隔壁屋子里,似乎已经有人开始拍桌子打板凳,箜篌听到砰砰声传过来。好在她坐的这一桌还算克制,九凤门与昭晗宗弟子也只是积极讨论,坚决不动手。 “箜篌仙子,你觉得呢?”昭晗宗与九凤门弟子争执不下,齐齐扭头看向箜篌。 箜篌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眯眯地鼓掌:“我觉得二位说得很有道理,让我们大家受益匪浅,请继续,请继续。” 其他几个宗门的弟子也反应过来,跟着箜篌噼里啪啦鼓掌:“对对对,继续继续。” 九凤门与昭晗宗弟子:“……” 面对这些看热闹的眼神,忽然觉得再吵下去没意思了。 交流院外,各大宗门长辈坐在一起喝茶,彼此礼貌的夸奖对方弟子,克制的埋汰自家不成器晚辈。 “报,九凤门高徒与昭晗宗高徒打起来了。” 九凤门长老与昭晗宗长老彼此对望一眼,露出和蔼的微笑,齐齐表示一定好好教训自家弟子。 “报,御兽宗高徒与两仪宗高徒在讨论白绒兽能不能吃时,把五味庄高徒打了。” 众人不解,这两个宗门弟子吵架,怎么把五味庄弟子打了?他们齐齐看向秋霜,五味庄可是刚依附到云华门的宗派,莫名其妙打人,这也太不给云华门面子了。 秋霜没有说话,青元身为峰主,不得不开口道:“不知五味庄弟子为何挨打?” “因为五味庄高徒说,白绒兽虽然能吃,但是肉质柴,浊气重,讨论这种问题是对厨修的侮辱……” 众人:…… “报,昭晗宗与九凤门的高徒,又打起来了。” “这次是为何?” “九凤门高徒说昭晗宗绫波仙子穿的法衣丑……” “是谁说的?”一位男性长辈神情复杂的问。 “是九凤门的敬元仙长。” 几位男性长辈齐齐摇头叹息,果然还是太年轻,什么话都敢说。再过些年,他会明白什么叫后悔的。几百年前,有个男修不知天高地厚,喝醉酒后说一位女修长得丑,穿衣服难看,从那以后被这位女修的同门追杀,最后负荆请罪,才勉强在修真界混下来。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得罪女人,图什么呢? 桓宗虽与很多参加交流大会的弟子是同辈,但是他修为高出这些同辈太多,便以琉光宗峰主的身份,与各大宗门长辈坐在一起。 这些长辈在晚辈面前,尚还能维持几分长辈的风范,私下里聚在一起,也会讲一些修真界的荒唐过往。桓宗这种不管事的性格,能知道那么多修真界传闻,就是因为他常在这种场合与长辈坐在一起。 “这都打了几场架了,十大宗门里,除了清净寺、月星门以外,还有哪个宗门的弟子没有动手?” “还有云华门。” “嗬,真是难得。”昭晗宗一位峰主道,“看来云华门这些弟子,都十分沉得住气。” 清净寺弟子是出家人,忌易怒。月星门弟子从入门开始,行的就是无情道。这两个宗门不与其他人动手很正常,可是要云华门不动手就很不容易了。就连琉光宗的某个弟子,都因为身边坐的弟子太聒噪,忍不住朝对方拔了剑,云华门这么能忍? 事实上不是云华门弟子能忍,而是在他们出门前,秋霜跟他们说“想要好好看热闹,就不能让自己成为热闹中的一员”,所以云华门弟子很低调,也很克制,尽管大家被分到各个不同的讨论室,也都保持着看热闹的最高水平。 箜篌所在的这个讨论室里,昭晗宗与九凤门这两个弟子,因为越吵越激烈,动起了手,所以被法阵传送了出去。箜篌与剩下的年轻修士们对视几眼,放下茶杯缓缓道:“来,我们正式开始论道?” 剩下的修士:“……” 在座的七八个人里,大都是小宗门弟子或是大宗门的附属门派弟子,在昭晗宗与九凤门弟子吵架时,不敢轻易插嘴,现在听到箜篌这么说,他们又想笑,又不敢笑。 “前些日子偶入一秘境,习得一部心法,我把心法内容背诵出来,诸位与我一起参详参详。”自从把秘境中的那部心法倒背如流以后,箜篌发现自己不仅修行快了很多,而且还能感应到百姓们祈福的声音。 她把这部心法内容默写给宗门后,长辈们研究了许久才确定这部心法没有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修炼这部心法。 更重要的是,修行后能够听见凡人祭拜时的心音,这不像是修真界的修炼手段,更像是……仙家之法。 因为只有仙人在享受凡人香火祭拜时,才能聆听到他们的心音。 130.讨论 箜篌说与大家一起讨论心法的时候, 大家很高兴。 但现实很快就告诉大家,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因为他们有可怕的理解能力, 这个心法他们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很快箜篌就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看向众人,犹豫片刻:“大家好像对这个心法不感兴趣,那我们重新换个话题?” “好好,重新换个话题。”龙虎门的弟子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松开拧大腿的手,总算打起了精神,“不知箜篌仙子在剑道上有什么看法?” 其他几人扭头, 这龙虎门的道友是不是没长脑子,箜篌仙子是道术内修, 又不是剑修。他们这个小组最精通剑修的两个, 已经因为打架被传送出去了。 “我并不主修剑道, 但因宗门注重弟子全面发展, 所以也修习了一些剑法口诀。”箜篌对剑道的理解来源于成易与桓宗, 但是两人都是剑修中的佼佼者, 箜篌了解的这些, 对于小宗门弟子来说, 是十分实用的好东西。 “原来如此。”一位在心动期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寸进的修士恍然大悟, 起身向箜篌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箜篌仙子传道授惑, 在下茅塞顿开。” “你客气了, 我所说的这些剑道领悟,并非来源于自身,而是来自于大师兄成易与好友仲玺真人。”箜篌还了一礼。 当天交流大会结束的晚上,那位修为多年没有寸进的修士忽然心境大开,竟是一举突破心动期修为,晋为金丹期修为。对于一个小宗门而言,金丹修为弟子已经十分难得,他们整个宗门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 第二天早上,箜篌推开窗户,发现昨夜下了雨,灵气凝结成了雾。她深吸一口气,洗漱后与同门们一起用早餐。这是云华门大多人的习惯,只要不闭关,就要坚持一日三餐的好习惯。鸣剑锋为了招待好云华门的人,在食材上精心挑选,还特意从佩城聘请了几位擅长烹饪的普通人。 “昨晚有人晋升修为吗,昨晚下了一场灵雨。”从随仆手里接过茶水漱口,箜篌擦了擦嘴角,一应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仪态万千。 尽管已经看过好多次箜篌被人伺候的场面,灵慧仍旧忍不住感慨:“你这个样子,真是生来被人伺候的命。” 箜篌摇头:“习惯了。”成为景洪帝义女那些年,为了让她在人前的仪态好看,让前朝人觉得她没有受到苛待,后宫中的女官一次又一次教她仪态。这些动作都刻在了骨子里,只要有仆人伺候的时候,她就不自觉带出了以前的习惯。 为了养成这些习惯,她被罚过抄书,被女官明褒实贬过,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记忆。 其他人想起箜篌在凡尘界的身份,都不在提及这个话题。灵慧倒是看出箜篌自从历练回来后,已经从凡尘界那些过往中走出来了。她笑了笑,“重要的是好看就好。” 坐在邻桌的归临忍不住偷偷看了箜篌一眼,他听其他人说过,箜篌师叔是凡尘界出身,似乎身份不低? 用完早餐,云华门刚下鸣剑锋,就看到峰门外站着几个喜笑颜开的陌生人。一见到他们出来,这些人笑容更加灿烂,朝着箜篌一拥而上。 “箜篌仙子功德无量啊。” “劣徒多年无寸进,幸而箜篌仙子助他勘破心境,这点薄礼请您收下。” “请你万万不要推辞,这是我们些许心意。” 飞剑上,桓宗看着箜篌被一群修士围着送礼,脸上露出了笑。 “公子,你不下去帮忙?”林斛看着浑身挂满礼物的箜篌,一时间既觉得好笑,又觉得一脸茫然的箜篌姑娘有些可怜。 “不用了。”桓宗摇头,“我此刻出去有些不好。” 林斛略想一想,便明白了。 云华门行事向来温和,与各宗门的关系也融洽,虽然这种感谢场面太过热情让人有些吃不消,但公子贸然现身,不仅让现场气氛变得尴尬,也容易让人产生云华门与琉光宗是一体的感觉。 琉光宗势大于云华门,这种固定的印象若是形成,对云华门并不太好。 林斛欣慰地点头,公子是真的长大了。喜欢一个人,也学会了为她考虑,这代表着成长。 再看云华门其他人,竟也是笑眯眯地看着箜篌姑娘应付前来感谢的人,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见到这一幕,林斛再也忍不住笑出声,“这些云华门的修士,还真是有意思。” 箜篌把前来道谢的修士们送走,整理好衣服钗环后,匆匆赶去参加第二场交流会。交流会总共有三场,为了让大家彼此多沟通多了解,每场分到讨论室的人都不同。院子里有一个巨大的传送阵,每个站到院子里的弟子,都会随即传送到不同的讨论室。室内有监测灵气的法器,一旦使用灵气超过某个标准,使用灵气的人,就会被自从传送出院子,由各自宗门的长辈带走。 这次箜篌被传送到讨论室,刚盘腿在蒲团上坐下,其余九人便陆陆续续传送了进来。 清净寺的和尚,昭晗宗的掌派大弟子长德,月星门的女弟子,碧羽门男弟子,兽王宗弟子,剩下的四人都是小宗门弟子与散修。十人围桌而坐,几位小宗门弟子看箜篌的眼神在发光。 听说昨天与箜篌仙子讨论的某个修士,回去后就晋升了修为,不知他们今天是否有这个好运呢? 被这四人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里发虚,箜篌在收纳戒里掏了掏,掏出一碟饼干,一筐灵果,一碟干果:“大家……边吃边聊?” 今天在座的这些人,应该吵不起来打不起来吧? 月星门、碧羽门、兽王宗弟子看着桌上的吃食:“……” 他们是来参加茶话会的么? “多谢箜篌姑娘。”光头和尚伸手拿了一颗灵果,用僧袍袖子擦了擦,便捧着啃了起来,“箜篌姑娘身有佛性,可要入我佛门?” “谢谢,不用了。”箜篌礼貌而又坚定的拒绝。 “那可真是可惜。”光头和尚遗憾的叹息一声,低头安静的啃起灵果来。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这场交流大会,应该怎么开场。听说昨天在交流会上打架的弟子名单,已经传到了各宗长老手上。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们可不想做。 与昨天的热烈讨论相比,今天的交流会客气得过分,可以被称之为大型互捧现场。见桌上的瓜果点心被吃瓜,箜篌赶紧续上。 清净寺的和尚掏出了一套茶具,用术法给大家煮了一壶茶,整个讨论室里茶香四溢。 “有茶有灵果,好像还差了些什么。”清净寺和尚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从收纳佛珠中掏出一支短笛,“不如贫僧为大家吹奏一曲?” 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已经不想互相吹捧的众人连连点头:“好好好,聆听佛音,也是修行。” “那贫僧献丑了。”和尚羞涩一笑,把玉笛放到了嘴边。 玉笛声一出,众人的笑容有些凝滞。原来这个和尚不是谦虚,是真的在“献丑”,偏偏对方还吹得十分投入,让他们不得不面带微笑,露出欣赏又沉醉的眼神。 这还不如刚才互相吹捧呢。 一曲完毕,兽王宗弟子哈哈干笑几声,鼓掌道:“大师真是修行高深,连笛声中都带着佛意,让我等心灵得到安静。” “既然大家喜欢,不如我再来……” “听说箜篌仙子是音修,不知我等可否有这个荣幸,听仙子弹奏一曲。”兽王宗弟子立马扭头,神情期待地看向箜篌。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啊,里面有忐忑,有恐惧,还有乞求。 身为兽王宗弟子,他们从小就要修习乐律,这是控制灵兽的一种手段。和尚的笛声是对他心灵的摧残,他怕自己再听下去,连心魔都要跑出来了。他听闻箜篌仙子是音修,在乐律上应该不会像这个和尚般惨不忍睹吧? “这怎么好意思,在下觉得大师的曲子就很好听。”箜篌眯眼一笑。 众人:“……” 身为修道之人,说这种虚伪的话,不怕天打雷劈吗? “箜篌仙子莫要自谦,还请你弹奏一曲,让我们共同进步。”清净寺和尚十分实诚,他扬了扬手中的玉笛,“更何况,贫僧还能与仙子合奏一曲。” 众人:“……” 好好一个和尚,不老老实实吃斋念经,吹什么笛子,瞎胡闹!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几双充满求生欲的眼神实在太可怜,终于唤醒了箜篌的同情心,她拔下发间的凤首钗,凤首钗落地化为流光溢彩的凤首箜篌,曲还未起,已经美得让众人移不开视线。 素手拨弦,音起的那一刻,众人被笛声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心灵,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他们飞过了山,飞过了河,看到盛放的鲜花,翩跹的蝴蝶,还有广阔的蓝天。 若是不曾听过清净寺和尚的笛声,他们或许并不会觉得箜篌的曲子有如此神奇,但是经过清净寺和尚的一番折磨后,再听箜篌弹奏的音律,那便是天籁。 眼见清净寺和尚要拿出玉笛合奏,兽王宗弟子赶忙一个飞扑,抓住和尚的手,死死摁住了他。 “大师的笛声清脆有力,箜篌仙子的乐声幽远宁静,还是不要合奏比较好。”兽王宗弟子勉强一笑,“还是让我们安静的聆听,乐声中的美妙吧。” 一曲停,众人还没从乐声中走出来。箜篌收起凤首,见兽王宗弟子与清净寺和尚抱在一起,眉梢挑了挑,真没看出来,这两个宗门的弟子感情这么好。 讨论室响起噼里啪啦的鼓掌声,众人纷纷夸奖箜篌弹奏的曲子有多好听,有多美好。若不是箜篌有自知之明,差点就要被他们吹嘘得信以为真。 但是不管怎么吹嘘,直到这场讨论结束,清净寺的和尚也没有机会再弹奏一曲。大家在这件事上,竟然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当天下午,经受过清净寺和尚笛声摧残与箜篌乐声安抚的兽王宗弟子,忽然心有所悟,进入了冥想状态,当天夜里,天空雷声阵阵,他的修为一跃到了金丹期。 整个修真界沸腾了,接连两个弟子在参加交流会后修为晋升,这是何等的大事? 天还未亮,金岳就听到弟子传报,说好几位宗主给他送了厚礼。 “厚礼?”金岳不解。 “几位宗主说,这次交流大会举办得非常好,他们心中十分感激。听闻箜篌仙子在修行上十分有造诣,他们希望弟子在交流会上,能与箜篌仙子畅谈一番。” 金岳:嗯? 131.越狱 修士相信运,也相信命。即便一切都只是巧合, 但是陷入瓶颈太久的修士, 仍旧会抱着微弱的希望, 寻找着突破的希望。 金岳终于明白这些前来送礼的宗主, 抱着什么样的企图。他们希望琉光宗在传送阵上做手脚, 把他们的弟子与箜篌分在一个讨论室中。 “你们去请各位宗主门主回去。”金岳叹口气,“就说我此时不在。” 为了宗门里晚辈的修行那点机缘,各宗门长辈也真是想尽了办法。想到修真界的现状, 金岳摇了摇头, 若总是无人能够飞升, 机缘再多又有何用? 最后一场交流会在第三日举行, 箜篌还没进小院,就遇到不少上前与她寒暄的修士,人多得连门都挤不进去。 “诸位,交流会即将开始, 请大家不要在门外停留太久。”桓宗走了过来,伸手把箜篌护在身后,“再过两刻钟传送阵就要停止运转,请诸位道友不要错过时机。” 桓宗以往很少在人前露面, 最近几天他常出现在观赏台上,不少人才知道, 原来传说中的仲玺真人长这个样子。 见仲玺真人过来, 其他人不好意思再继续围着箜篌, 只是见仲玺真人维护箜篌仙子的姿态, 让他们忍不住怀疑起两人的关系。平时不露面的人,突然天天都出现在观赏台上,让人很难不多想。 牵着箜篌的手踏上台阶:“小心脚下台阶。” 箜篌扭头看了眼四周,朝他偷偷笑道:“那我进去啦。” “嗯。”桓宗点头,“我就在院子外的观赏台上。”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别让自己受委屈。” 箜篌想了一下才明白桓宗这话的意思,他是担心讨论室里发生矛盾让她受委屈:“放心吧,不会的。” 桓宗看了眼院门口挂着的计时法器,对箜篌道:“我在外面等你。” 走在箜篌身后的云华门弟子:“……” 他们这是去参加讨论,还是去斩妖除魔? 桓宗目送箜篌与云华门弟子进了内院,转身往观赏台走。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身穿浅色法衣的男修。 在一众打扮各异的男修中,这个男人不像是修士,更像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 对方也看到了桓宗,拱手作揖。 桓宗还了一礼,闪身到了观赏台坐下。 “池司,没想到你这么崇拜仲玺真人,连穿衣风格都这么相似。”同行的散修拍了拍池司的肩,“只可惜你不是剑修,不然有更多的女修喜欢你。” 池司温和一笑,抚着扇柄处的玉坠儿:“能有仲玺真人三分风姿,我已经知足了。” “我们散修讲究的就是自由自在,你可别学他们宗门弟子老气横秋的样子。”散修拿开自己放在池司肩上的手,“你也是心动期修为,若是运气好与箜篌仙子分在一个讨论室,说不定也能像前面那两个,一跃晋升到金丹期修为了。” 池司仍旧笑而不语,他跨进院门,手中的扇子转了一个圈,被传送到了一个讨论室。他侧首看向身边的少女,拱手笑道:“在下散修盟池司,箜篌仙子好。” 来人锦衣玉冠,手持折扇,带笑的脸俊美无比。这是一个相貌出众的男人,她认识的所有男修中,唯有桓宗比他更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发现对方身上有几分桓宗的影子。 “池司道友好。”箜篌把自己面前的干果往池司面前推了推,“要来点么?” “谢谢,不用了。”池司脸上的笑容不变,看了眼箜篌面前那堆干果壳,摩挲扇柄的动作加重了几分力道。 很快又有新的修士接二连三被传送进来,一炷香的时间内,讨论室的人就齐了。 “池司道友?”半午看到池司,语气似惊似疑,“你不是金丹大圆满修为,为何也被传送到此处?” 池司面上露出羞愧之色:“前几日撒了个不大不小谎,没想到今日被拆穿,惭愧惭愧,让道友见笑了。” “嗤。”旁边以一个穿红衣的女修忍不住嘲笑道,“连修为都要冒充,身为修道之人,虚荣心可不要这么重。” “道友说得是。”池司抬头对女修温和一笑,女修看着他这张俊美的脸,神情变了变,再也说不出嘲讽的话。其他人见状,都不多言,好不容易与箜篌仙子分到一个屋子,若是因为发生矛盾被传送出去,那多不划算。 彼此寒暄一番,自报了家门,所有人都眼神灼灼地看着箜篌,等着她开口。 箜篌……箜篌给每人分了一碟果子,抬手示意众人继续。 众人见她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都有些失落。碧羽门的半午见状,开口道:“在下不才,愿做抛砖引玉之人。” 箜篌偏头静静听着半午的修炼心得,这个碧羽门的弟子除了行事有些古板外,在修行上的造诣倒是不俗,她听了以后,倒是有所领悟。 都说金丹修为以后,就需要渡过心劫大关,不知她的心劫,会是什么呢? 她没有立誓娶天下第一美人,也没有立誓做什么手艺人,自从到了云华门以后,称得上是顺风顺水,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样的心劫。 “箜篌仙子,在下心中有一疑惑不明,不知仙子可否为在下解惑。”池司道,“情爱于修行而言,是益还是害?” 正在互相讨论的众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止了话头,扭头看向箜篌。关于箜篌仙子与仲玺真人的传言,他们这几日有所耳闻,但是琉光宗与云华门都没有透出消息,他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见有人提到了情爱之事,他们哪还有心情论道? 好奇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众修士自带如此美德。 “不知道友年岁几何?”箜篌没有立刻回答。 “在下一百四十七岁。”池司笑着回答。 “道友看尽世间繁华一百多年,尚且没有参透这个问题。在下年仅十八,又如何能够看透?”箜篌与池司的眼神对上,这是一双充满了包容与温柔的眼睛,仿佛在鼓励她说出心中所想,幼稚也好,深沉也罢,他都不会因此而嘲笑她。 箜篌移开视线:“不知池司道友有何高见。” “情之一物,无则无味,有则多恼。”池司把玩着折扇,“负了情债要还,玩弄感情也会付出代价,你说是还是不是?” 箜篌歪头看池司,眨了眨眼后突然笑道:“池司道友相貌如此出众,不知欠下了多少情债?” 池司闻言轻笑出声,用折扇轻敲了几下下巴,风流无比。连同坐的几位女修,都忍不住红着脸颊多看了好几眼。 讨论会结束,当天晚上什么动静都没有,众人松了口气,看来前两天突破修为的修士只是碰巧,箜篌仙子如果真有那么厉害,云华门还舍得让她出来? 结果第二天早上,雷声再度响起,这是又有人突破了。 箜篌正在与同门用早餐,听到外面雷声响起,忍不住道:“这些修士是特意跑到琉光宗渡劫?被雷劈坏的建筑,是照价赔偿,还是想办法修好?” 灵慧伸手戳她的额头:“你现在就开始替琉光宗心疼了?与其担忧琉光宗,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箜篌抿了抿嘴,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凑巧的事,如果她真有这么好的气运,最先晋升到金丹期的应该是她才对,为何全是不相干的人? 主殿屋檐上,金岳负手而立,看着被雷劈的方向,问身后的松河:“那边住的哪个宗门弟子。” “散修盟。”松河干咳一声,“已经有弟子传讯过来,正在突破修为的修士名为池司,是几年前加入散修盟的。昨日……他与箜篌仙子在一个讨论室里。” 金岳皱了皱眉,掐指算了一番,未来的命格混乱,根本算不出什么来。 前来参加交流会的修士沸腾了,前面两个弟子修为突升可以勉强称之为巧合,但是当第三个散修也跟着修为晋升以后,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的修士,也都禁不住怀疑箜篌身上有什么不能说的气运。 幸而云华门这边有秋霜坐阵,不然其他宗门的人早就坐不住了。但即便如此,云华门弟子也不敢随意走出鸣剑锋,他们怕被其他宗门的人给围拢起来。 琉光宗地牢中,关押着为祸世间的恶妖,杀人如麻的邪修。这些邪物因为所犯的罪恶太过严重,所以日日受着针刺火烧之苦,生不如死。 红绵以原形之身被关押在牢狱中,狐毛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每当她靠近门口时,就会有强大的灵力把她挡回原地,浑身骨头也仿似被碾压了一遍。她隔壁是一只嗜血妖,时许恶妖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别白费力气了,这座牢房修建的时候,用的是仙家手段,你逃不出去的。” “闭嘴!”红绵龇牙咆哮一声。 正在此时,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红绵不自觉抬起头来。 嗜血妖把头尾藏在腹部之下,仿佛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直到脚步声远去,身边的牢房空空,狐狸精已经不止何踪时,他忽然大吼:“来人啊,狐狸精越狱了。” 希望琉光宗看在他积极揭发,认真改造的份上,能让他少受些刑罚。 这些名门正派,收拾妖精的手段太多了,惹不起。 132.不过日此 走到地牢门口的男人停下脚步, 他回首看了眼身后, 脸上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真不愧是琉光宗, 连嗜血如命的嗜血妖, 都能通风报信。” 被他抱在怀里的狐狸不敢动弹,身上的毛颤动着,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被风吹的。 “尊驾来我琉光宗做客, 何须藏头露尾。”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正是琉光宗的宗主金岳。 男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狐狸脖颈间的软毛, 闲适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堂堂琉光宗, 想要与本座见面, 竟然也用这种手段。” “邪修尊主神出鬼没, 我们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恭候大驾了。”金岳看着眼前这个叫池司的散修, 或者说是邪修尊主伪装出来的邪修, 抬手招出自己的本命剑, “尊主既然来了,就在鄙宗多住一段日子, 不知尊主意下如何?” “本座事务繁忙, 金宗主恐怕留不住本座。”池司单手抱着狐狸,另外一只手懒洋洋的摇着扇子,漂亮的眉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我们家小辈说得对, 自称本座本尊的人,不仅坏, 而且最后下场还不会太好。”空中有流光闪烁, 一位红衣美人腾空而来, 她姿态慵懒,手中的团扇华光闪烁,“多年不见,邪尊风采依旧,只是这张脸……” 修为到了大乘期以后的修士,可以随意变幻自己的容貌。穿着红衣的秋霜脸上虽然仍旧笑着,眼神却变得严肃认真起来,“看来,我该祝邪尊神功大成了?” 来参加交流会的修士,身份并不存在任何问题,包括邪尊伪装出来的池司。或许世间并不存在“池司”这个人,从一开始他就是邪尊在修真界行走的身份。 就连早上那场引起无数人讨论的渡劫,也是他伪装出来的。 “你们比我想象中聪明。”池司轻轻一跺脚,强大的灵气四处流窜,居住在琉光宗里的低修为弟子,连反应都不及,便吐血晕了过去。 琉光宗的每座山峰有防护大阵,前来参加交流会的弟子身上也都有防护符,但是这些准备,都抵抗不了邪尊的随意一击。 大乘期的修士,是差一步就能飞升成仙的大能。能够毁天灭地,移山换水,也能视人命如草芥。 金岳与秋霜修为高深,并没有受到池司这一击影响,但是两人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以池司现在的修为,想要取走修真界某个人的性命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故意用这么多手段,惹得整个修真界人心惶惶? 池司嗤笑出声,手中的扇子在手中挽出一道扇花:“你们知道我最想看到什么吗?” 秋霜与金岳没有开口。 “看到你们在飞升的希望中痛苦挣扎,最终却只能走向绝望。”他冷笑,脸上尽是嘲讽,“天道又怎么可能让你们这样的人飞升成仙?” 他话音刚落,一把带着肃杀剑意的飞剑直直朝他袭来。这把剑凌厉无比,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懒洋洋把玩着折扇的池司挥扇挡住这把剑,脸上的轻松之色不见。 嗡嗡嗡。 剑发出嗡鸣声,剑与扇互不相让,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还有金岳与秋霜在旁,池司不能让这两人抓住偷袭的机会,侧身往旁边一避,借用灵气把剑逼退。这样一来,他刚才营造的高高在上之势便毁于一旦,这让他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师父,秋霜真人。”桓宗收回飞剑,站在两人身边。秋霜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把箜篌带过来了?” 桓宗也没料到箜篌赶了过来,他微怔后道:“邪尊修为已达大乘期,若是他想作恶,藏在哪里都躲不过。她在我们身边,或许还能放心一些。” “师叔祖,是我自己赶过来的。”刚才见李柔与归临两个师侄昏迷,箜篌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发间的凤首也不停的颤抖,似乎在催促着她做些什么。 凤首虽是她的本命法器,但是箜篌很少在它身上感受到某种强烈的情绪。 宗门长辈跟她说过,她的本命法器是十分难得的神器,在危机来临时,有强大的感应能力。 把凤首握在手里,箜篌把两位师侄交给灵慧师姐后,就踩着飞剑赶了过来。看到与桓宗等人对峙的池司,箜篌竟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她跳到桓宗身边站定,朝金岳与秋霜行了一礼,手中的凤首钗化为最大的凤首箜篌,上面的凤凰符纹在流光中浮动,仿佛活了一般。 池司怀中的狐狸看到箜篌,忽然龇牙怒吼几声。 “红绵,本座不喜欢太过吵闹的女人,你可明白,嗯?”池司低头拍了一下狐狸的头,狐狸全身一僵,安安静静盘好腿,尽管她看向箜篌的眼神满是恨意,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真是鲜嫩的灵魂,本座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生气的女修了。”池司微笑着看向箜篌,“虽然你侮辱了本座的未婚妻,本座也舍不得与你计较。” “那可真是你未婚妻的不幸。”箜篌手心渗出汗意,面上却仍旧平静,“我的男人就与你不一样了,但凡有人对我不好,他就会为我讨回公道。” 秋霜与金岳齐齐扭头看了眼桓宗,桓宗……桓宗红着脸,极力板着脸朝两人拱了拱手,但是那上翘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你的意思是,本座应该杀了你,替她报仇了?”池司转着手中的折扇,翩翩无双,“这让本座怎么是好呢?”他语气温柔得仿佛在与情人呢喃,但是眼中却毫无情意,里面是满满的冷意与杀意。 “阿弥陀佛,池司施主,可不要妄动杀念。”圆尘在一片佛光中现身,他看着池司,“修行不易,施主何必造下这些杀孽,请回吧。”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满口是佛。”看到圆尘,池司眼中的杀意更重,“你满口仁义慈悲,也不过如此而已。” 圆尘垂眸念了一声佛,没有反驳池司的话。 箜篌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有过旧怨,因为池司方才看他们的眼神是碍事的石头,看圆尘的眼神确实必须铲除的垃圾。 “你这个和尚想渡世人,却渡不了自己,也渡不了一个女人。”池司把狐狸扔到地上,“现在这些修真界后辈,谁还知道高僧圆尘,曾为一个女人动了凡心?” “前尘往事,何必再提。”圆尘看向池司,眼里平静无波,“若能渡他人,贫僧愿入苦海。” 池司反问:“为何不渡她呢?” 圆尘静静看着他,这个眼神跨越了很多年,那时候的他还是佛门最有前途最俊秀的后辈,被人称为佛陀转世。 脚步声传来,很慢,很轻。箜篌回头看去,看到了青石路上的女人。 她穿着暗红的裙衫,裙衫上是日月山河,是天道命轨。箜篌与她的眼神对上,她的容貌仍旧年轻,但是眼神却已如沉暮,无喜无悲,无爱无恨。 不知为何,箜篌觉得池司口中的“她”,就是这位月星门的女门主红言真人。 红言迎着箜篌的双眼,不闪不避。她推开地牢院子外的门,夜风卷起她身上的披帛,披帛缠绕在她的脖颈,有一种冷漠无情的美。 秋霜看到她出现,叹了一口气,盘腿坐下。年纪大了,最不喜欢看这些已经褪了色的陈年旧事。 趴在地上的狐狸看到红言,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整只狐狸都趴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活力。” 红言看着院子里这个叫池司的陌生男人,召出星盘握在手中,语气冷漠道:“你是九宿?” “真难得,几百年不见,红言真人还记得这个名字。就连本座自己,都快不记得这两个字了。”池司看着红言手中的星盘,“真人今日来,是为了还债吗?” “债?”红言无意识勾了勾嘴角,“我的小师妹,是不是你杀的?” 池司冷笑:“若不是她怀疑我的身份,我又怎么会向她动手?我对你一片真心,被你弃如敝履。红言,你当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会一如当年?” “你隐瞒身份,害了那么多修士,还跟我提爱?”红言冷眼看着他,“别拿着情爱当做万能的借口,你的爱了不起么,比他人生命还重要?” “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没有心,我送你珍贵的药材,送你最珍惜的法器,我的一颗真心,被你当做顽石丢弃。”池司忽然笑了,“你想护着这些修士,我便让他们活在恐惧之中。我要让他们知道,因为你,他们才会有这么多苦难。” “虽然我杀你同门,杀你道友,但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所以你要与我双宿双飞,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箜篌躲在金岳、桓宗、秋霜身后,小声道,“你有爱情了不起哦,别人就活该当你爱情的垫脚石?” “小辈如此胆大,何必躲在他人身后说话。”池司扭头看箜篌,“你出来,本座不杀你。” “她说得对,你的真心算个屁。”红言冷笑,“哪有什么山盟海誓的真情,不过是各有打算而已。你这次来修真界,想要讨的也不是情债,而是飞升的契机,对吗?” 池司眯眼看着红言不说话。 “佛也好,魔也好,不过如此。”红言把手中的星盘抛向空中,星盘与空中星辰交相呼应,产生了强大的气场,把他们所有人都囚禁在了结界之中。 “谁稀罕你们男人这种恶心又廉价的感情,还想要飞升成佛?!” 133.果然是你 巨大的星盘笼罩了整座院子, 投下来的星光带着奇怪的力量,把身在这个院子里的人与外界隔开。 “这是月星门的传承法宝, 窥天星盘。”桓宗察觉到红言不对劲, 顾不上秋霜真人会怎么看他,伸手牵住箜篌的手,“窥天一出,天地变幻。” 敢取名为“窥天”,本身就代表着它的不凡。 “红言。”圆尘看到红言竟然催动了窥天星盘, 脸上悲悯与慈和化作震惊:“不要!” 然而红言没有理会他, 划破掌心, 鲜血与空中巨大的星盘融合在一起。星空般漂亮的命盘变成了血红色, 这不是星空,而是一片血海。 箜篌皱起眉, 星盘的突然变化, 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红言真人……在做什么?”开口的时候, 箜篌才发现自己说话十分艰难,她的身体仿佛被什么禁锢,每个动作做起来都很艰难。她吃力的扭头看师叔祖与桓宗,他们神情如常,仿佛并不受这个星盘的影响。 “她以心头血催发带有天道轨迹的星盘, 把邪修尊主禁锢在了此处。”桓宗低头看她, “别怕, 我会让你平安走出这里的。” 箜篌默默摇头:“我不怕。” 她终于明白红言真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她看透了世间一切, 不惧生死苦难,也不需要任何情感。 “你不是爱我爱到要杀死我的师妹么,不如与我一起去死?”红言笑出声来,红衣翻飞,她的笑容看起来疯狂至极。 “你疯了!”对外化名为池司的九宿面色沉了下来,他想靠近红言,哪知道星盘仿佛有意识般,红雾拦住了他的脚步。他低头看向脚下,这哪里是雾,分明是无数没有实体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脚。 “她修炼了禁术。”看着被红雾笼罩的小院,桓宗没有收起龙吟剑,整个人都陷入了高度戒备中,“修炼这种禁术要抛却七情六欲,每日以心头血温养星盘,让星盘为她所用。” 箜篌皱眉,这种术法听起来不太像名门正派的手段,红言身为月星门的女门主,怎么会修习这种功法。 “我十八岁与你相遇,是最天真无知的年龄。”青丝瞬间变雪发,红言毫不在乎的摸了摸银白的头发,提起过往毫无感情,“我的师妹,师叔死得不明不白,所以选择了回到宗门,成为月星门下一任的少门主。也许你不杀他们,我就跟你走了吧。” 九宿看着眼前的白发女人,听到她轻飘飘说着“我就跟你走了吧”,神情微微一变。 “当年我没有跟你走,今天你跟我一起可好?”红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疯狂,她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箜篌,这个小姑娘就像当年的她。为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住到了寂寞清冷的月寰宫,自以为的救赎,选择了救赎世人,唯独放弃了她。 “红言,你把星盘收起来,我可以饶了这些人一命。”九宿脸上的动容只有片刻,他手中的折扇变成了带着死气与煞气的剑,“修真界的飞升契机,不就是在仲玺身上吗?你想与我同归于尽,不就是想要护住他?” 红言但笑不语,她转头看向圆尘:“大师,你想要渡世人,现在修士的飞升希望需要你来渡,你怎能坐视不理。” “阿弥陀佛。”圆尘念了一声佛,他脱下身上的袈裟,露出身上那件青色僧袍,缓缓走到了红言身边。他步伐优雅,肥胖的身躯掩饰不了他曾经的俊秀。 星盘北位有一个阵位,那里是星盘唯一的漏洞。这件事红言知道,圆尘也知道。他静静看着红言:“贫僧渡人无数,却始终不得佛法。”今日他脱下了袈裟,为自己渡一个人。 红言与他视线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美得惊人,但是里面却没有圆尘。 圆尘垂下眼眸,往北位走了七步,双手合十,缓缓念了一声佛,盘腿坐了下来。 在圆尘坐下来的瞬间,星盘陡然一震,星盘上的星宿轨迹被点亮,狂风大作,雷声阵阵。 箜篌觉得身边所有东西都已经被撕裂,她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桓宗不见了,师叔祖与金岳宗主也不见了。她的脚下不是泥土,而是深蓝的水,头顶是无尽的星空。 “星盘未破,你永远也出不去。”红雾中,穿着红裙的红言出现,她的头发更白了,白得透明。箜篌以为红言真人不太喜欢她,但是此刻站在她不远处的红言真人仿佛消去所有疯狂与坚持,看她的眼神平静如水。 “七星为斗,我们所有人都为星斗,唯有你是例外。”红言抬起素白的手,指着星空中的北斗星,“天道不容修士飞升,又为我们留了一线希望。” “我不明白。”箜篌看着红言,“为什么我是例外?” 红言、池司、桓宗、金岳宗主、师叔祖、红绵、圆尘大师,确实刚好是七人,她的到来,难道是意外? 红言露出了一个笑,她笑起来非常好看,犹如春雨降临,带着温柔与甘甜。与之前的疯狂与判若两人。 “因为你本身就是修真界的例外。”红言面色苍白,看箜篌的眼神却在发亮,“情爱乃是身外之物,你可愿意参透?” 箜篌摇头:“真人,我与真人不一样。”她已经猜到红言真人与池司、圆尘大师之间有过感情纠葛,但是世间万物千变万化,很多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是甜是苦。 “若是抛情绝爱能让你飞升成仙,你可还会坚持?”红言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神是清澈的,她的笑容是天真的,她身上没有时光的沧桑,没有生离死别的悲戚。 这样的小姑娘太过美好,美好得让红言忍不住回忆从前。 “真人,情爱并不是修行的弱点。”箜篌察觉到红言情绪又有些不对劲,但是此时此刻,她仍旧选择了拒绝,“晚辈修炼的随心之道,爱便是爱,喜便是喜,并不想放弃。” 红言静静看了她很久:“我明白了。” 箜篌松了口气,看来这位红言真人也不是不能好好说话的人。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心头,她就看到红言真人忽然张开双手,把天空中的所有星辰召唤在了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星光大门。红言伸手抓起她,把她一掌推进了门内。 星门后强大的力量让箜篌不断的往下坠,她张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道是星门后的风太大,还是她因为害怕产生了错觉,她看到红言真人站在门口,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银白的头发与绯红的袍子缠绕在一起,似光似血。箜篌胸口一闷,昏迷了过去。 红言看着在门口消失的箜篌,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挥手收起星门,转身看向来人。 “真人,请问你把箜篌送去了何处?”桓宗曾经送给箜篌一条手带,上面有他的神识,但是此刻他发现这缕神识不见了。 红言看了他一眼,捂住嘴角轻笑出声:“仲玺真人可知道,我们月星门有一种秘法,借用星辰之力,营造出一个小世界。在你跟我说话时,也许小世界已经过去了一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桓宗手中的龙吟剑举了起来,剑身上的龙几乎凝结成了实体,他动了杀念。 以红言的修为,自然能够感受到桓宗的杀意,她轻笑出声道:“到底是剑修,行事与佛修不同。” “我不是佛,不渡万人,我想要的仅一人而已。”强大的剑意迸发,桓宗神情冷漠,“把门打开,我要去找她。” “仲玺真人说笑了,星宿之门若是那么容易开,我们月星门又何必每次在推演天道时,都要小心翼翼。”红言忽然大笑起来,“什么情爱,什么至死不渝,这些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好?不如修为大进,飞升成仙。” 从红言的话中判断处箜篌没有危险,桓宗的脸色好了很多:“你准备把徒弟送到我跟前,根本不是为了助我避开命劫,可对?” “你错了,我培养她,本是为了助你避开命中大劫。”红言摇头,“只是我后来发现,根本不用了。” 仲玺看着她。 红言疯狂大笑,消失在桓宗面前。 桓宗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没有去追红言,而是盘腿坐了下来,试图联络上箜篌的神识。 箜篌觉得,红言真人可能真的不待见爱情这种东西。自从她苏醒过来以后,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女人。被毒死、被暗算、被休弃、被冷待。这些男人或有权势,或有俊美的容貌,或是有谋夺天下的心计。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对身边的女人都弃如敝履。 在又一次被推下马车以后,箜篌从地上爬起来,看向身后追上来的铁蹄,叹口气:“这些男人真不是东西。” 这句话仿佛是解开幻境的钥匙,箜篌再也没有变成被男人背弃的可怜女人,她站在了一座宝塔前。宝塔前空无一人,蹲着两排模样怪异的兽类。这些异兽箜篌曾在书籍中看过,都是消失已久的神兽。 四周都漆黑一片,唯有一条通往宝塔的路,她别无选择。 推开宝塔第一层大门,墙上雕刻着摇光二字。 虽然箜篌对星象占卜并不擅长,也知道摇光就是破军。 这层塔看起来很普通,但是箜篌刚踏进去,就落入了一个奇怪的阵中。阵里有弑杀的铜人,有俊美的男人,还有各种修炼秘法丹药。 天下阵法各异,破阵的方法也各不相同。为了能够成功破阵,箜篌差点累成了一只狗,就连穿什么裙衫,梳什么发髻都顾不上了。 刚出一个阵,又掉入一个阵,箜篌终于知道,月星门弟子为什么如此听话了。如果让她遇上红言真人这样的师父,也会变得乖乖听话的。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实在是杀人不见血。 不知道破了多少阵法,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箜篌晕乎乎的从阵法中爬出来,听到开门声。 她抬头看向一层与二层想通的门被打开,心中没有丝毫的高兴,而是绝望的躺在了阶梯上。 身为云华门弟子,怎么能坚持不懈不吃不喝的修炼,她不想抛弃宗门美德。然而这座塔并不能像宗门长辈那般惯着她,她不过是躺在地上照了一下镜子,啃了两颗灵果,就被一股风像圆球般刮进了二楼。 捂着被撞疼的脑袋,箜篌晕晕乎乎的站起身,掏出镜子照了照脸,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摔破相。 把镜子塞进收纳戒,箜篌朝空荡荡四周道:“下次摔的时候,我们可不可以温柔一点,别摔脸。” 空寂的塔没有任何反应。 “嘶。”箜篌揉了揉脑袋上的淤青,看着墙上的两个字:开阳。 开阳在七星宿中,被称为武曲星。箜篌刚想到这点,就见四周景色一变,她面前站了一排穿着金甲的将军。这些人手持不同的武器,修为远高于箜篌之上。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有一位将军朝她攻来。她连忙用水霜剑去挡,强大的力量撞得她连连后退几步,差点直接就跪下了。在这一刻,她无比后悔自己仗着自己是音修,没有好好修习剑法。在这种单人近战的时候,音修简直脆弱无比,恐怕她的凤首刚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弹奏,就被对方的狼牙棒锤死了。 眼见狼牙棒又要捶过来,箜篌连忙闪躲,脑子里闪过桓宗修习天地剑法的某个剑招,再次堪堪躲过,脚尖一点,飞到狼牙棒将军背后,一剑戳去。 水霜剑竟然刺不破对方的金甲。 砰! 狼牙棒敲在了箜篌身上,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掐了一个手诀,水霜剑光芒大作,凌空飞到狼牙棒将军眼前,花哨的剑法影响了将军的动作。 “我敢拿老姬祖宗十八辈发誓,这个将军生前肯定不解风情。”趁着这个机会,箜篌取下凤首,快速拨弦,无数道金光把狼牙棒将军束缚在一个光牢中。这一招是她向秋霜师叔祖学的,本来只打算用来关小动物之类,没想到用在了这上面。 由此可见,学无止境,再小的知识都有大用处。 “我去!”刚解决狼牙棒将军,一位手持九节鞭的将军忽然动了,一鞭子朝箜篌抽来。若不是箜篌反应及时,她会被结结实实打一鞭。 与鞭子对战,凤首与水霜剑都没有优势,箜篌再机灵,也挨了好几下。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为了躲避九节鞭攻击,她的飞行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还能抽空用术法给九节鞭将军添麻烦。与这个九节鞭将军打了一天一夜,她用灵术幻化出弓箭,夹带着灵气的箭穿透对方的心脏,对方终于停了下来。 长这么大,箜篌从没挨这么多大。好在这些将军似乎并没有要她的命的意思,每次攻击都避开了要害攻击,当她终于赢过里面所有人后。 奄奄一息的扶着墙站起来,往嘴里塞了两颗元气丹,箜篌发现墙面有些凹凸不平。她转身看去,墙面上雕刻着这些将军的生平。 他们为守卫百姓奉献了一生,有些到老荣归乡里,有些战死沙场,还有些因为帝王猜忌,死得凄惨。但是这上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卫国守家的名将。这层塔里的将军傀儡,也是复制了这些名将的能力制作出来的。 箜篌给自己换了一件完整干净的衣服,后退几步,朝刻着石壁的名单行了一礼,也朝这些傀儡行了大礼。虽然这些将军的傀儡揍她毫不手软,但是守护国民的英灵,不管在何处,都值得尊敬。 在箜篌行完礼后,这些傀儡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竟然回了她一礼。马蹄声响起,狂风袭来,箜篌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哪里还有傀儡人,在她面前的是二层与三层交界的门。 推开雕刻着星辰的门,箜篌看到了墙壁上的字。 玉衡。 玉衡,廉贞星。 箜篌以为自己又要挨揍,但是这层塔里什么都没有。她在这里坐了很久,发过怒,抱怨过红言,思念过桓宗与云华门的同门们,等门打开时,她已经心如止水。 传言廉贞星暴躁易怒,性格亦正亦邪,极难掌控。她被关在这里这么久,是为了磨她的脾气? 想明白这点,箜篌心如止水,只想等出去以后,拉着桓宗把红言真人打一顿。 再上面一层是天权,文曲星。 文曲星在凡尘界名声很大,文人拜他,墨客拜他,百姓也爱用文曲星来夸奖有文采的官员。 箜篌在这一层没有挨打,也没有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但是她却要抄书。这里不知积攒了几千年的书,不仅有修炼心法道术,竟然还有话本。 再好看的话本也有看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以后只要听到“文曲星”这三个字,恐怕都要瑟瑟发抖。 但是不管是哪一层,都没有要箜篌的性命,等她终于通过每一层,从天枢层走出来时,塔消失了,她脚下是七星宿的星轨,面前的高台上,放着一个红色木盒。 木盒雕刻得很精致,浑身上下似乎都写着“快打开我”的字眼。 但是箜篌不仅没有去拿,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师父师兄都跟她说过,来源不明浑身都充满诱惑力的东西不能拿。 她往后退一步,高台往她这边移一步。箜篌继续退,高台继续移。尽管这里没有外人,箜篌仍旧觉得,气氛好像有些尴尬。 “你为什么不拿?”红言忽然出现,看着箜篌不断后退的步伐,“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箜篌虽然不敢拿这个奇怪的盒子,但是云华门弟子根深蒂固的好奇心,还是让她问出了口。 “星宿之门后的空间,是我月星门历代门主用灵力制造而出。师祖早已经算出,修真界会出现无人可飞升的危机,所以留下了这个。”红言垂下眼睑,语气里带着感慨与丝丝悲伤,“我们月星门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修真界的指路人。如今修真界已经千年无一人飞升,若再无人飞升,我们凌忧界便会被天道遗弃,从此再无飞升的机会。” 她神情悲伤的看向箜篌:“我们每个人出生之时,都有着自己的命运与责任,谁也无法例外。” 箜篌咬了咬下唇:“无法反抗吗?” “可以。”红言垂下眼睑,“只要你能够舍弃一切。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同门……” “真人的命运是什么?”箜篌问。 “指引修真界的路,找到凌忧界的机缘。”红言身影变得模糊,“我曾经不甘,怨恨,反抗。” 可是她现在仍旧做了月星门的女门主,箜篌知道,她最终选择了属于她的命运与责任。 “打开它吧。”红言看着箜篌,露出了笑,“这是我们月星门唯一能为凌忧界做的事了。” 箜篌注意到红言的身影变得模糊,属于红言的意识变淡了。她抬头看向星辰,不知这个窥天星盘,还能支撑多久? 她低头看着飘在她面前的盒子,缓缓打开。 里面是七团银色的光芒,箜篌愣了一下,发间的凤首忽然发出凤鸣声,幻化成一只虚无的凤凰光影,仰头把这些光团全部咽了下去。 完蛋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本命武器这么贪吃,她要怎么向红言真人交代? 心虚的扭头看红言:“对不住……” “果然是你。”红言笑了,笑得十分畅快,她的身影只剩下一道残影,“真的是你……” “真人?”看着红言真人笑着消失,箜篌取下发间的凤首钗,上面华光更甚,甚至带着几缕仙气。 忽然她全身一沉,再次睁开眼时,脚下仍旧是看不到底的水,桓宗就盘腿坐在离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她还没开口,桓宗已经先睁开了眼。 “箜篌。”桓宗闪身来到箜篌面前,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样?” 箜篌怔怔看着桓宗,不知外面的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十余年没有见到他,那份思念终于在他握住自己的手时,落在了实处。 整个人扑进桓宗的怀中:“桓宗,我被折腾得好惨啊。” 不管了,先撒娇为敬。 在箜篌扑进桓宗怀里那一刻,幻境全部消失。桓宗抱着箜篌,与秋霜真人的眼神对上,夜风轻轻吹着。 唰唰唰。 桓宗抱着箜篌后退一步,手里的龙吟剑也乖乖收了回去。 134.袈裟 箜篌从桓宗怀里抬起头, 发现幻阵已经解开,金岳宗主与秋霜师叔祖就站在不远处。她推开桓宗,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小跑着来到秋霜面前,脆生生的撒娇:“师叔祖。” 秋霜见她眼神仍旧清明,只是身上的修为凝实了许多, 装作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道:“星盘还未解开,你不要单独行事。” 话音刚落, 就见他们身前最后一道屏障解开,圆尘真人仍旧坐在北位, 面色惨白, 气若游丝。红言站在阵心, 九宿与她对峙而立,嘴角还挂着血丝。 见到箜篌等人出来,九宿竟毫不犹豫地向红言下杀手, 红言用全身的灵气催动星盘, 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闪躲。 箜篌想也不想,召出水霜剑挡在了红言面前,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她修为不及九宿, 虽挡下了一部分攻击, 但红言仍旧被强大的气流撞得往后翻滚了一段距离, 躺在了圆尘大师身边。 不知红言对九宿做了什么, 见到箜篌对自己动手, 九宿也没有报复她,反而抽身准备逃走。似乎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行为,桓宗掐了一个手诀,龙吟剑夹着凌厉之势,直取九宿的灵台。 九宿堪堪躲过致命伤害,龙吟剑穿透他的腹部,剑气四溢,九宿周身的皮肤爆裂开来,浑身血肉模糊。作为大乘期修士,竟然躲不过分神期修士的一击,不知他受了多重的伤。 “看见了吗?”红言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着血,却开始畅快又疯狂的笑,她扭头看向箜篌,“男人的情爱永远都是充满甜言蜜语的华丽,一旦涉及自身,华丽下面满是自私的肮脏。” 箜篌嘴唇动了动,桓宗上前两步,挡在了她面前。 九宿一掌拍在自己腹间,龙吟剑发出嗡嗡的声响,最终还是被逼出了九宿的身体。仲玺收回龙吟剑时,龙吟在他手中不断的颤抖,他往剑身输入一股灵力后,才恢复原本的平静。 金岳与秋霜抛出手中的法器,把准备逃走的九宿拦下来。九宿冷笑一声,无视身上不停往下流淌的鲜血,“就凭你们这点本事,也想拦住我。” 他这话说得太过倨傲,金岳与秋霜提高了警惕。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九宿竟然抓过躺在地上的红言,一掌拍在她身上,把她当做法器般丢给了金岳与秋霜。 秋霜飞身接住红言,九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黑夜中。 “吱?”趴在地上的小眼杂毛狐狸往后退了一步,扭头看了眼已经消失不见的九宿,转身就准备跑。 一道金光缠住它的腰,它在原地扑腾两下,装死般趴在了地上。箜篌把杂毛狐狸扔进笼子里,快步走到红言身边。 红言面色蜡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能证明她还活着。 秋霜把灵气输入她的身体,却被给她伸手拦住:“不必了……” 秋霜手顿住,她也知道红言如今已经灯尽油枯,她擦去红言脸上的血:“你这又是何必?”当年那些恩恩怨怨,对于外人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当事人而言,却是一辈子的回忆。 红言真人却是笑了,她把手探到秋霜心口,片刻后,秋霜的面色变了。在后面轻轻托着红言真人脑袋的箜篌,隐隐觉得红言似乎对秋霜说了什么,只是对方用了传心术,她无法听见。 “我这辈子,犯过两次傻。第一次以为自己能够挣脱命运,却遇人不淑,让他害了我的同门。第二次以为能有人伴我走出既定的命运,哪知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佛,不是我。”红言微笑,不再疯狂的她,就像是抓不住的春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盘腿坐着的圆尘睁开眼,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走到红言面前,眼瞳颤抖,沉默了良久,仍旧只是念了一声佛。 红言靠着箜篌的胸口,神情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和尚,那年与这个小和尚相遇时,他还是个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灵动的大眼睛,偷偷看她一眼,脸都会红成诱人的水蜜桃。 她坐在枯寂的星寰宫与他论佛,论人生,这个小和尚跟她说,他要回师门褪去袈裟,陪伴到她身边。 后来她等啊等,等到星轨变幻,等到小和尚被清净寺方丈收为入室弟子的消息。她就知道,那个小和尚不回再回来了。 捧着小和尚给她的信,信中没有一个佛字,但是每一句都在说着佛。她不过是他历练佛性中的一场情劫,情劫过了,自然要皈依在佛主的慈悲之下。 “圆尘大师。”她轻声唤着他的称号,眼神开始涣散,“小和尚,我快要死了,你的心终于获得自由了。” 箜篌抬头看向圆尘,想在他眼中看到悲伤或是遗憾,可是这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慈和。红尘在他眼中,与所有修士没有不同。他是佛,而她是需要超度,即将迈向死亡的女修。 她心里哽得有些难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连说一句话的立场都没有。 “我让你用百年修为替我打开星辰大阵,你我之间,互不相欠了。”红言再度睁开眼,眼睛亮得惊人,就像是星盘上被点亮的星辰,箜篌却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弱。 “若是当年我能乖乖听从师父命令,不随意下山就好了。”红言温温柔柔一笑,“好在我终于完成了师门遗训,有脸再见他们。” 圆尘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没有说话,也不再看红言。不知是心如止水,还是不敢看她。 就在他闭上眼那一刻,红言忽然一章拍在圆尘的胸口,离她很近的箜篌察觉到有一股灵气从红言身上流入圆尘体内。红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她收回手,冷漠道,“我不想欠别人的债,尤其是负我之人。圆尘,祝你早登极乐,得见真佛。” 她死死拽住箜篌的手腕:“记住,不要轻易相信男人。人生一生,心意可贵,不要轻易交付了。” 说完这句话,红言手一松,仿佛完成了人生中所有的事,闭上了眼睛。 “她陨落了。”寂静中,秋霜开口道,“通知月星门的人吧。”若是红言方才不把身上最后些许修为传给圆尘,她还能拖延一会儿,至少能看到她的弟子,能够维持着年轻漂亮的样子陨落。 看着怀中苍老的女人,箜篌从收纳戒中取出一条华丽的琉锦缎盖了红言全身,扭头看了看闭眼的圆尘,又看了眼身边陪伴着她的桓宗,心中忽然涌出无数想法,四周的灵气都朝她涌来。 “箜篌要晋升修为了。”秋霜刚才就察觉到箜篌身上的灵气浓郁得让她心惊,现在察觉到四周的灵气窜动,她弯腰抱起红言的尸首,“全都退开。” 修士晋升修为时,最忌讳他人打扰。 金岳一把拖走徒弟,把他丢在院门口:“若是不放心,就留在此处护法。” 仲玺想也不想,盘腿坐了下来。金岳叹了口气,今夜出了这么多事,等到天亮以后,谁也不能安心下来。昨日箜篌还只是心动期修为,怎么会忽然晋升了修为,红言究竟在幻境中做了什么? “红言她打开了星宿之门。”秋霜弯腰替红言整理好头发,仿佛她只是优雅的老去,然后静静的安睡。 金岳闻言大震,身为琉光宗的宗主,他自然知道星宿之门是什么。那是历代月星门修士创造出来的小世界,轻易不能打开。若是在危机之时,可以把命格奇特的弟子送入星宿之门后,提升修为与心境,但是每开一次门的代价极大。每一代门主都是守门人,也是打开门的祭品,幸而近千年来这道门从未打开过。 他转身看了眼桓宗,红言口口声声说仲玺是拯救修真界的命运之子,但是被她送进星宿之门的人却是箜篌,难道…… 空中的劫云滚滚,根本不像是心动期晋升金丹期的动静,倒是更像碎丹成婴,越阶晋升。 星宿之门后面究竟有什么,月星门的人从未对外明言,记载中也从未这方面的描写。箜篌姑娘从幻境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太多怪异之处,没想到竟然有这番际遇。 想明白这点,金岳没有不满或是艳羡,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担负整个修真界命运对于修士而言,太沉重太难熬,自己的徒弟不用承担这样的重担,他又怎能不高兴。 月星门历代门主过着深居浅出的日子,也不敢与其他人产生太过亲近的感情,不就是怕感情影响了自身的判断? “师父……”月星门的弟子匆匆赶来,目光在众人扫过,最后落在了地上。 为首的女修面上露出悲戚之色,很快又恢复正常。她走到红言的遗体前,跪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她身后的其他弟子也如她一般,明明悲痛至极,面上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秋霜看着这些面色惨白的弟子,把已经收起来的星盘交到为首的弟子手上。 为首的女弟子看了眼星盘,面色微微一变,星盘启动了,师父打开了星宿之门?她抬头看了眼秋霜真人,强忍着心头的悲痛,朝秋霜拜了拜:“多谢真人。” 她没有问秋霜,为什么师父会突然大开星盘,她甚至没有问师父为何会死? 月星门的人能够算到他人的命格,唯独看不透自己的命格。但是在入门之时,他们就要明白一个道理,生死有天定,强求无益。 “请诸位节哀。”面对这些弟子,秋霜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劝慰的话,“若是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 “昨天早上师父曾对我说过,若是有什么困难,向云华门长老求助,定不会被拒绝。”为首的女弟子弯腰抱起红言,“也许师父早就算到有今日,我等虽不舍师父离开,却要尊重她的选择。” 她抬头看了眼空中汇集的劫云,朝秋霜拜了拜:“请恕晚辈们先行告退。” 她们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站在旁边的圆尘一眼,或许她们不知道红言与圆尘之间的那些过往,又或许知道。 然而人已死,往事不再重要了。 圆尘朝月星门弟子离开的方向踏了一步,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 那是一件染上了尘土的袈裟。 135.她 圆尘弯下腰, 捡起了这件袈裟,把它挂在手臂上。艳红的袈裟在他手臂上飞舞,发出簌簌声响。 “师叔。”听到这边出了事的僧人赶过来,见师叔站在台阶上, 身上的僧袍染着血迹, 袈裟松松垮垮挂在手臂上, 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刮走。 听到他们的呼唤声, 圆尘沉默的看了他们一眼, 对修为最高的僧人道:“留在此处护法。” “是。”僧人双手合十, 盘腿在西位坐下。 忽然风起, 把圆尘手臂上的袈裟刮走, 它飞过院墙, 消失在黑夜中。 “师叔,我去替你寻回来。” “不用了。”圆尘双手缓缓合十,仰头看着空中的劫云,又重复了一遍, “不用了。” 僧人愣愣看着圆尘, 片刻后才点头道:“是、是的。” 圆尘没再说话, 他转身走入黑夜之中, 微胖的身躯似乎已经被黑夜吞噬。僧人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追过去, 可是看到天上的滚滚劫云, 他还是盘腿坐下, 为正在渡劫的修士护法。 身为出家僧人, 便抱着一颗慈悲的心,看到别人落入困难,很难心安理得的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劫云渐多,整个天空似乎都要倾倒下来。 桓宗睁开眼,他心烦意乱得无法安坐。秋霜静静站在一旁,观察着他一举一动。见他向来平静稳重的脸上露出惊慌,秋霜脸上露出了笑意。云华门的弟子不一定需要一个完美无缺道侣,但做云华门弟子道侣的人,就算完美无缺,心中无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选。 第一道劫雷落到身上时,箜篌疑惑地抬头看天,雷劫这么温柔吗?这可比在幻境塔中那些将军傀儡打她时,温柔多了。 然而接二连三的雷落下,箜篌就明白这不是温柔,而是在先礼后兵。用剑挡下几道雷劫,她摸了摸搭在脑门上凌乱的头发,一般雷劫只有九道,为何她都被劈了十几下了? 仰头看着如同巨龙一般的雷光,箜篌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劈死她啊。不敢再拿水霜剑来挡,箜篌抛出手中凤首钗,凤首钗飞至空中,幻化成漂亮的七色彩凤,仰头畅鸣一声,直直朝巨雷迎了上去。 “凤凰……”琉光宗的众人看着空中与雷劫撞在一起的凤凰,怔忪许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管是在修真界还是凡尘界,龙凤都有很特殊的含义,大多修士的本命法器,就算开了灵智,也大多以气体或是看不见的意识存在,像这样凝结出幻影的法器并不多。 前有仲玺真人,现在这个……又是谁? 云华门弟子排排坐在屋檐上,看着远处飞舞的凤凰与巨大的雷光,一起沉默了。 “我觉得……这种雷劫有些眼熟。”灵慧小声道,“勿川师兄,你觉得呢?” 勿川盯着渐渐消失的凤凰虚影:“箜篌她还不到心动期大圆满。”又怎么可能渡劫。 灵慧再次沉默,这种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不太常见。但若是箜篌师妹,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两位同行的峰主想得更多,劫雷连劈了十八道,这不是普通的晋升修为劫雷。秋霜长老一直未归,地牢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邪修的尊主究竟有没有现身? “你们在这边等一会儿,我过去看看。”青元放心不下秋霜与箜篌,对同是峰主的裴怀道:“裴师弟,你……一切小心。” 几个时辰前的动静,让修为低的弟子直接晕了过去,邪修的修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性格就算再洒脱,也忍不住生出担忧之意。 裴怀点头:“你也要多加留意。” 云华门其他弟子从两位峰主的脸色上,猜出事态有些严重,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勿川看了眼师弟师妹们,叹气道:“都随我下去吧。” 弟子们乖乖点头,跟在勿川身后跳下了屋顶。 青元一路飞了过去,半路上遇到了圆尘大师,从空中飞了下来:“圆尘大师,地牢那边如何了?” “请青元仙长不要担心,魔尊九宿受了重伤逃走,短时间内不敢来骚扰修真界了。”圆尘愣愣看了青元片刻,仿佛才认出他是谁,双手合十,“箜篌姑娘正在晋升修为。” “多谢大师告知。”青元隐隐察觉到圆尘不太对劲,便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僧袍上染着血迹,袖袍也被刮破,似是经过了一场激战。 “大师的伤可要紧?”青元取出一瓶丹药递到圆尘大师面前,“大师先吃两粒丹药缓一缓。” “多谢青元仙长,贫僧无事。”圆尘没有接丹药,念了佛号后转身往前走,胸前的佛珠发出轻响。 青元紧皱眉头,清净寺的这位大师是怎么了? 最后一道雷劈下来以后,箜篌只觉得自己全身酥麻,内脏都被劈碎了,灵台处的气团凝结成了金色的丹体,很快这枚金丹在汹涌的灵气冲击下溃不成军,碎成一片又一片。 箜篌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处都在痛,身上的经脉与骨骼被强行折来弯去,还有灵气源源不断朝她身体里涌来,恨不得把她全身塞得不剩一丝缝隙。 若是以往,她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但是自从被红言真人扔进星宿之门,经受了各种考验后,箜篌发现自己不仅伸手快了,连承受痛苦的能力都增强了。 金丹碎片越来越碎,甚至变成了金色的粉末,箜篌往地上一躺,这下好了,内丹都被劈成了渣。 然而当金丹变成粉末以后,又再次凝聚在了一起,慢慢幻化了蜷缩在一起的人形,箜篌的神识与这个人形内丹相联,她看到了人形内丹睁开了眼,这双眼睛……就是她自己的眼。 猛地睁开眼,一滴雨落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摸了一下脸颊,这是……灵雨?她修为晋升成功了? 抬头看天,她能够看清每一滴雨的轨迹,甚至能够判断处它们降落的地点。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不少,她甚至能够借用神识,判断出琉光宗地牢里关押了多少活物。 拍了拍身上已经被雷劈得破破烂烂的衣衫,箜篌给自己用了几个清洁术,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套干净裙衫换上。起身走到角落,看着浑身漆黑的狐妖红绵,她嫌弃狐妖身上太脏,用一根棍子戳了戳。狐狸尾巴抖了一下,没敢逃走。 “原来还活着……”箜篌扔掉小棍,拍了拍手,“你的未婚夫,扔下你独自逃走了。” 方才还没反应的狐妖忽然扭头朝她凶狠的咧嘴。 “本来就丑,没了毛还做这种动作,就更丑了。”箜篌用特制的笼子把狐狸关了起来,起身走到院子门口,与桓宗抬起来的双眼对上。 桓宗眼瞳微颤,起身牵住她的手,没有提修为的事:“人没事就好。” “箜篌结婴了?”匆匆赶过来的青元看到完好无缺的箜篌松了口气,但是察觉到箜篌身上浓郁的灵气后,他忍不住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霜摇了摇头,她看了眼旁边帮着护法的清净寺弟子:“先回去再说。” 青元见状点头。箜篌结婴都不能让秋霜师叔心情好起来,看来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红绵趴在笼子里,安静得仿佛她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而不是狐狸精。她看着院门口的这些修士,眼神有些黯淡。 身为尊主的未婚妻,邪修界第一美人,红绵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被抛弃。尊主走得那么决绝,没有犹豫,没有为难,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以往的宠溺似乎化为了泡影,她终于明白尊主为何喜欢叫她的名字,还说她的嘴巴最小巧可爱。原来红绵与红言的读音相近,她还长着与红言真人相似的嘴唇。 他从未喜欢过她,他喜欢的是她的名字,还有她的这张嘴。 可是尊主的喜欢,又能有多深情呢?逃命时,可以把曾经爱过的女人当做武器。口口声声说着爱,生死关头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所以他们混邪修界的人或者妖,从来不轻易相信情爱。平日里说着的情啊爱,豆是淬毒的蜜糖,若是有人信了,那就是无可救药的傻子。 她甩了甩尾巴,把头埋了下去。 因月星门红言门主的陨落,交流会没有继续下去。箜篌结婴的消息,也暂时被瞒了下来。为了掩盖这个消息,云华门甚至放出消息说,箜篌修行出了些问题,需要暂时闭关修真。 至于那天晚上晋升修为的人,自然是琉光宗某位弟子。 三日后,月星门另一位门主望宿到了琉光宗。 他已经得知了红言的死讯,脸上无悲无喜,但是却穿了一身素白,连束发的发冠也是最简单的素银冠。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月星门两位少主,他们跟在望宿身后,就像是另外一个望宿与红言,浑身上下都是没有活气的冷意。 琉光宗的宾客已经走了大半,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云华门、九凤门、昭晗宗、清净寺四个宗门的弟子。迎接望宿时,他们也都来了。 看着浑身素白的月星门人,众修士沉默着朝望宿弯腰行礼。 “请望宿道友节哀。”金岳有些愧疚,红言真人死在琉光宗,他无颜面对望宿。 “死亡是生的开始,金宗主不要担心,我明白。”望宿给众人回了一个大礼,“在下今日便迎师妹回家。” “请。”金岳侧身迎望宿进正殿。 “她在哪儿?”望宿没有移步,而是看着金岳道,“在下想见她。” 金岳知道,望宿口中的“她”,指的并不是红言真人。 136.道侣 金岳回身后望, 看到了与自己徒弟站在一起的箜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望宿就先取消了这个打算:“算了。”邪修界小动作频频, 他要小心为上。 猜到望宿可能不打算暴露箜篌身上的机缘,金岳松了一口气, 名声太过, 对那个小姑娘不是什么好事。 红言真人的陨落, 对于整个修真界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平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修们,纷纷换下了五颜六色的流仙裙,穿上了素色裙衫,珠翠首饰也都收了起来。 望宿看着这些神色悲伤,安静立在堂外的修士, 神情略有些动容。 红言的遗体放在琉光宗英灵殿上, 这里是琉光宗历代先祖陨落后的灵堂,红言在此处安睡,足显琉光宗的敬意与诚意。 月星门弟子身着素衣跪在灵堂外,没有哭泣声,只有无言的寂寞。 望宿的到来, 并没有让她们情绪转变很多,她们换了一个跪拜的方向, 无声朝望宿行礼。 “我来……接红言门主回家。”望宿抬脚走进灵台, 看着躺在玉棺中的红言, 把手搭在棺盖上。 箜篌看到望宿的手在微微颤抖, 尽管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连语气也淡漠无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涌出无言的难过,不知道是在为月星门的命运难过,还是在为红言真人一生的难过。 她扭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清净寺僧人,这些僧人双手合十,默默念着往生咒,脸上满是虔诚与慈悲。 圆尘真人今日也没有穿他的袈裟,他站在所有僧人的最前面,手捻佛珠,眼神像是浩瀚的大海,似平静,似藏着无限的情绪。 箜篌想,也许圆尘真人心里是难过的。 棺盖一点点合拢,红言真人终于获得了她的安宁。望宿点燃一炷香,朝玉棺拜了三次:“八仙起棺。” 四男四女,都是月星门杰出的弟子,他们弯腰抬起玉棺,齐声大吼:“请门主归宗。” “请门主贵宗!” 香火的青烟在大殿上盘旋,绕着玉棺转圈,最后消散在空中。仿佛红言的魂灵听到了他们的呼唤,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一踩乾坤。” 八名弟子抬脚踏出了第一步。 “二踩阴阳。” 第二步。 “三生万物。” …… 十步后,玉棺被抬出了殿,望宿召出一艘玉舟,上面扎着素白的花,但是每一朵花都栩栩如生,晃眼看去这不是一艘迎灵的玉舟,更像是一艘花船。 玉棺缓缓漂浮到玉舟上,望宿回身看着众人:“多谢诸位道友相送,告辞。” “恭送红言真人回宗。”箜篌一揖到底,与她并肩站立的桓宗,也同样弯腰揖礼。 望宿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变幻,最终只是沉默的回了一礼,然后跳上了飞舟,站在了玉棺旁边。 “箜篌仙子。”一位年轻的女修走到箜篌面前,朝她福了福身,“请仙子多多保重。” 箜篌认出这位姑娘她见过,那天与桓宗一起逛佩城,她看到这位姑娘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看她。对方长着柳眉星眼,非常漂亮,所以再见她,箜篌一眼便认出了她:“也请仙子多多保重。” 见她对自己还有印象,连翘脸上露出笑:“在下名连翘,月星门弟子。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与仙子再相遇,请仙子多多保重。” 来到琉光宗以后,她总是偷偷观察着这位箜篌仙子,每次看到她笑得开心,自己也仿佛有了好心情。临行前,当着众多修士的面主动与箜篌说话,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或许还是唯一出格的事。 “山高路远,也请连翘仙子多多保重。修真岁长,我们必会有再相见的时候。”箜篌见这位月星门弟子脸颊微红,手足无措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主动与自己说话,还是含笑着目送她登上了飞舟。 “告辞。”连翘朝箜篌拜了拜,飞舟升入云霄,她低头看着层层白云,脸上的笑容淡去。 她们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了。她的命格特殊,单独在外行走,就等于是邪修炼器的上好材料。师父陨落仙逝,而她又不愿意做仲玺真人的剑侍,唯一的选择就是留在宗门,成为一名守灵者。 轻轻抚着玉棺,连翘怔怔地出神。 “后悔了?”望宿看着师妹特意从人间界带回来的小徒弟。 连翘缓缓摇头:“这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 望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负手于身后,看着云层后的太阳,良久开口道:“回宗门以后,月星门闭门一百年,百年内不再接见任何外客。” 月星门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剩下的他们无能为力。 送走红言真人的琉光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各宗门相继告辞,最后只剩下了还暂住在鸣剑锋的云华门。在外人看来,这是云华门与琉光宗感情好,所以琉光宗想多留他们一段时间。实际上是因为箜篌越阶晋升修为,秋霜长老担心她心境不稳,让她先修整一段时日,再启程回云华门。 桓宗以他能与箜篌天地双修的理由,陪着箜篌一起闭关了。 身为不爱多管闲事的长辈,秋霜对小辈的情感问题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她显然低估了金岳的热情,没过两天就被金岳以品茶论道的理由,把她请了过去。 见到秋霜真人以后,金岳态度十分客气,谈天谈地,半天也没进入正题。秋霜忍不住了,直接道:“你们剑修什么时候也染上了吞吞吐吐的毛病,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我能够接受。” 见秋霜这个态度,金岳无奈一笑:“让秋霜真人见笑了。” 秋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邪尊身体受了创,暂时不敢来修真界我们捣乱。箜篌仙子命格非凡,虽能掩盖一时,但是却不能掩盖一世。真人还是早做打算,若真的被修真界夺走飞升的机缘,我们整个修真界就……”他苦笑一下,“真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金宗主,你不会不知道,我们云华门讲究一切都顺其自然。”秋霜沉默片刻,摇头道,“早年月星门算出来的机缘一直在仲玺身上,为何最后真正的天命之人却是我的徒孙?” “天道无常,瞬息万变。”金岳脸上的苦意更甚,“我们所有人都在天道中随波逐流,又能多少人能够自主。”仲玺小的时候,修为进步得飞快,他看得心惊。带着他去拜访了月星门两位门主,两位门主为他卜卦,算出他与天道机缘有关,是整个修真界的希望。 想在想来,月星门推演的卦象也许没有错,仲玺的命格确实与飞升机缘有关,但是真正的机缘却不在他身上。因为他能与天道之人天地双修,能够与她相逢,能够在她的帮助下,寻到好几味珍贵的药材。 如今真相出来,他既担心会影响仲玺心态,又担心箜篌小小年纪,会因为这份命运产生压力,生出心魔。 “箜篌在修行上就算再有天分,也不过是元婴期修为而已。”秋霜放下茶杯,语气平静道,“你老实告诉我,仲玺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是她早就发现,仲玺与邪尊交手时,灵气运行有些不畅,只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而已。 “仲玺他……”若是坐在他面前的是别人,金岳不一定敢说出全部的真相。但是坐在他面前的是秋霜,修真界第一炼器大师,云华门的长老之一。 “仲玺他滋生了心魔,灵台不稳,跌了不少修为。”金岳伸手捂住眼睛,“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好。”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金宗主,你活了一千岁,还看不透吗?”秋霜垂下眼睑,语气稀疏平常得仿佛在吃饭穿衣,“我看仲玺身上的问题也不严重,你无须太过担心。” “若不是箜篌仙子,仲玺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金岳也不觉得丢脸,老老实实承认了,“在他出门历练前,不仅沉默寡言,甚至因为心魔严重,不能轻易动剑,一动剑就心脉逆行,浑身灵气乱窜。” 秋霜渐渐咂摸出金岳的用意,这哪是在说天命之人的事,分明是想谈两位小辈儿的事。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岳,当年规规矩矩的小剑修,如今也学会了拐弯抹角的说话,时间当真是把杀猪刀。 只当自己没有看懂秋霜真人的眼神,为了徒弟,金岳牙一咬,厚着脸皮道:“不知真人觉得,让两位小辈结为道侣如何?” “道侣?”秋霜道,“金宗主可知道,我们云华门三辈以内没有任何弟子找了道侣。上一位找道侣的师祖,还是在一千年前,最后两人因为口味不同矛盾重重,打了一架分开了。” 金岳:“……” 在吃东西的问题上,云华门的原则真是寸步不让,其他方面倒是随和得不像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口味上没问题,我们家仲玺很好养,什么都吃。” “箜篌年虽小,若与仲玺结为道侣……”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她年龄大一些再举办结道大典,只要我们过了明路就行。” “虽说如此,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也舍不得她外出居住……” “这也没关系,两个小辈想住哪儿就住哪儿。两人修为高深,在两个宗门之间往来,也花不了几日的时间。” 秋霜知道金岳的态度很坚决,心态很迫切,诚实很足,但仍旧不得不提醒他:“这事就算两位小辈没有意见,也不是我能做主的。金宗主你也知道,箜篌是忘通的关门弟子。” 她怕琉光宗会被忘通给拆了。 137.心魔 秋霜在云华门地位尊崇, 但凡她同意的事情, 几乎无人会反对。金岳心里明白, 秋霜也明白,但是秋霜这话出口, 金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金岳忽然有些明白,云华门的关系为何如此融洽了。 看似一群糊涂人, 做的却是清醒事。 黑暗中, 桓宗缓缓睁开眼睛。若是灵气有实体, 那么此刻的箜篌就像是巨大的旋涡,把四周所有的灵气都汇聚到她身上, 这些灵气凝实又凶猛, 若是一般人被这么多的灵气同时涌入,早已经爆体身亡。然而箜篌的面色却很好, 白皙的脸颊带着些许粉润, 整个人处于一种十分舒适的状态中。 她与灵气混为一体,所有的灵气就像是她养的乖巧宠物, 全都围在她身边,一次又一次梳洗着她的经脉。 然而即使如此,在她身上运转一圈的灵气,还会分出一半缠绕他的身边,进入他的灵台中。从箜篌身上分出来的灵气更加温和,一点点温养着他的灵台, 修复着他早已经破碎不堪的灵脉。 摊开手掌, 把这些灵气握在手中, 桓宗眼中露出了担忧之色。这种担忧,从红言真人宁死也要打开星宿之门,重伤邪尊就有了。 前辈们的恩怨情仇他不了解,但是红言就这么陨落在琉光宗,月星门的望宿门主却没有多问一句话,让他不得不多想。 自从进入琉光宗以后,他听过很多夸奖他的话,天才,天生剑体,修真界飞升的契机。各宗门长辈都用期盼的眼神看他,所有的师兄妹尊崇他,他甚至在两百多岁的时候成为了鸣剑峰的峰主,整个宗门竟然无一反对。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成为修真界的希望,只是日复一日的修行练剑,成为他人眼中合格的天才。 世人都说有情生心魔,而他却因为无情生了心魔。 他为何练剑,能为谁举剑,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生活,直到飞升成仙也没有改变,这样的生活,漫长与短暂又有什么区别? 师兄妹们面对他时,总是不自觉压低声音,注意每一句说出口的话,只是因为担心自己一句话说得不够妥当,影响他修炼的心境。 所有人都说,不能影响他修炼,不能扰他心境,不能打扰他飞升。 飞升,飞升。 飞升当真那么有意思,所以那么多人期盼?名门正派为了寻得一丝机缘,死伤无数。邪修为了抢到这份机缘,杀害许多无辜的百姓,那些不能飞升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成为了这场争端中的无辜牺牲者? 他或许有过不甘,或许有过不解,心魔滋生时,才无力抵抗。他不懂情爱,不懂人情交际,甚至不懂怎么与人交流。他是人,却是他人眼中的剑,是修士们眼中的那微弱却坚持的希望。 若他不是呢? 真正的机缘另有其人,那个人是谁? 桓宗怔怔看着箜篌,胸口忽然隐隐作痛,体内灵气翻涌,几乎冲断他接连灵台的经脉。忽然,从箜篌身上分出无数的灵气包裹住了他的灵台,这些灵气就像是最强大的捍卫者,把他断掉的经脉一点点连接起来,钻入他已经有了裂缝的灵台,一点点填补着那些仿佛无底洞的缝隙。 箜篌还没有从入定中醒来,但是她身上的灵气已经开始无意识的保护他。 捂着已经没有痛意的胸口,桓宗静静看着箜篌,忽然轻声笑开。 他这一生,已经得到天道馈赠的礼物,这份礼物珍贵无比,世间万物再无任何可与之相比。所有人都觉得他强大无比,唯有她连入定的时候,还留有一分保护他的意识。 待她飞升那一日,他就只能留在凌忧界,日日以剑为伴,再无人能够陪伴在他身边。 分离…… 他们终究是要分离的。 金岳与秋霜交谈结束,秋霜起身准备离开时,脚步一顿,看向门口忽然落下几片绿叶的树。金岳扭头看向鸣剑峰,神情有些怪异:“灵气涌入了鸣剑峰。” 高速运转的灵气,引起了灵植的不适,所以才会绿树落叶。 他担忧的看向秋霜,之前箜篌仙子结婴的消息还能掩盖,若是在短短一个月内,从元婴晋升到出窍期修为,这么大的动静,还能用什么借口掩盖? “不是箜篌。”秋霜很肯定的摇头,天空碧蓝无云,不似有人渡劫,倒更像是大能经脉紊乱,引起了四周灵气暴动。 两人面色微变,都想到了同一个人,想也不想便化作流光飞往鸣剑峰。 鸣剑峰飞沙走石,琉璃瓦四处乱飞,云华门抱着大殿的柱子,还不忘睁开眼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斛飞速把所有弟子拎在一块,在殿内设了一个结界,不让灵气与大风伤到鸣剑峰上的人。 “林前辈,发生什么事了?”替自家师父过来送东西的孝栋抬头看了眼大典上方被风吹走的琉璃瓦,眼中满是担忧与震惊。 “我还不清楚,你们好好待在结界里不要出去。”林斛召出本命剑,“我去看看。” 林斛出去以后,殿内的云华门弟子与琉光宗弟子面面相觑。琉光宗弟子大多不爱说话,云华门弟子在鸣剑峰住了一段时间,但是为了绷住宗门的颜面,他们十分克制,除了平时吃得比较多以外,都表现得十分淡定高冷。 现在外面狂风呼啸,他们一个个被吹得发髻散乱,满面尘土,也不知道谁比谁更狼狈了。 勿川给自己用了几个清洁术,见琉光宗弟子端端正正站着,身上的枯叶尘土还没拍下去,他忍无可忍道:“诸位不整理一下?”他们如果不动手,他都想替他们把树叶摘走了。 孝栋弟子勉强一笑,学着勿川的样子给自己用了两个清洁术。他们琉光宗亲传弟子,都有剑侍或是随侍,清洁这些小事,平日根本不需要他们自己来做。 这种高修为低生活能力的修士生活,让他们在处理自身小问题时,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有位筑基不久的弟子甚至在用清洁术的时候,不小心把袍角弄出了一个洞。 呜~ 呜~ 风声更加凛冽,结界里的气氛也更加尴尬了。 闭关洞府外飞沙走石,秋霜与金岳神情凝重的站在洞外,飞石还没靠近他们的身体,便已经自动落地,无法靠近他们半分。 眼见金岳想要毁去洞府大门闯进去,秋霜挥了挥手中的团扇,拦住了他的行为:“等等,你现在强行闯入,恐怕会火上浇油。” 金岳深吸两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等。”秋霜看着洞府石门上独属于琉光宗的符纹,神情凝重,“我们任何人靠近,都有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金岳苦笑:“秋霜真人说得是。” “里面还有箜篌仙子在。”一道金光闪过,林斛出现在两人面前,“公子对箜篌仙子情深似海,有她在,应该不会发生意外的。” 走火入魔,最怕的不是修为减退,最怕的是入了魔。 其实早在邪修界白邪尊无苦偷袭,害得箜篌姑娘落入水潭那一天,林斛就发现公子有入魔的迹象,但是那天后,公子并无出现任何异常,甚至与箜篌仙子双修以后,灵台一直被温养着,修为渐渐恢复不说,就连灵台也有稳固之相,所以他只当那次是公子太过担忧箜篌仙子,才会有那样的状态。 难道那个让人滋生心魔的牵心醉,究竟对公子产生了什么影响? 金岳心中微苦,他这辈子就只收了仲玺这一个弟子。早知道如此,当初他不该对他如此严格。 “金宗主,你的心乱了。”秋霜见金岳如此,不得不提醒道:“你此刻若是不能冷静下来,还有谁能护住他?” “多谢真人提醒,是在下浮躁了。”金岳猛地警醒过来,他拱手向秋霜行了一个大礼。 秋霜没有再理会他,盯着洞府的大门没有再开口。 箜篌是被风刮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洞府里的东西四处翻飞,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纠缠在一团,隐隐觉得不妙。转身朝桓宗望去,才发现他浑身灵气逆行,双目赤红,有走火入魔之相。 “桓宗。”箜篌站起身,还没朝桓宗踏出一步,就被巨大的灵气撞到了玉壁上,差点没喷出一口血出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入定了一段时日,为何她的男人就要走火入魔了? 掐了一个指诀,在周身凝结出结界,箜篌强撑着力气往前走。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分神期修为跟元婴期修为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还差一点点,就能抓住桓宗衣角了。 差一点点…… 抓住了! 箜篌咬紧牙关,伸手揽住了桓宗的脖子,桓宗睁着赤红的眼睛看她,没有回抱她,也没有推开她。 但是箜篌却有些不高兴了,平时把她当做宝贝一样的捧着宠着,一走火入魔就不认识她了?看看人家话本里的男主角,就算失忆了,入魔了,都还能把女主角捧在第一位。 啪! 一巴掌打在桓宗功德脸上,箜篌咬牙道:“桓宗,你再不清醒一点,我就跟师叔祖回云华门啦!” “不能走!”双目赤红的桓宗忽然有了反应,他双手紧紧抓着箜篌,“箜篌不能走,哪里都不能去,陪着……陪着我。” “乖啦,我不走。”箜篌见他浑身颤抖着抓住自己,仿佛她就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心里顿时软作一团,巴掌再也抽不下去了。伸手揉了揉他脸上被她打红的地方,箜篌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同时撤去了周身的结界,只是护在脸边的结界被她加了几道。 强大的灵气刮破了她的衣衫,刮乱了她的头发,甚至手臂也被挂出了一道道细浅的血痕。 “桓宗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环着腰的手一点点收紧,箜篌声音微颤道,“可是你若是入了魔,我们便再也不能一起双修,不能结为道侣了。也许你会忘了我,我会像红言真人那样郁郁一生。在外面历练被人欺负了也没人知道,也没人陪我走遍山川湖海。又或许我会忘记你,爱上别的男修……” 桓宗眼中的红色变得越来越浓,最后这些红色凝聚在了一起,深深潜入了暗黑的眼瞳中,眼神再次变得清明。 “这辈子,你不会再找到比我修为高,比我还好看的男修。” 138.回宗 “这么有自信?”箜篌见四周翻涌的灵气停了下来, 松开抱着桓宗胳膊的手, 哪知下一刻又被桓宗拉回去,牢牢锁在了怀中。 “我会对你很好, 好到世上其他男人都比不上。”桓宗抱着怀中的人,声音温柔似水。 “你们男人就喜欢说好听的话。”箜篌仰头看桓宗,可惜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你刚才怎么了?” 桓宗低头看到她身上的伤口,眼神微黯:“你先别动, 我给你上药。” 他抹药的动作很轻, 手指颤抖个不停, 仿佛压抑着千万种情绪。箜篌握住他的手腕,叹口气道:“桓宗,你抬头看着我。” 桓宗抬起头, 黑白分明的眼中里,满是愧疚与难过。这让箜篌想到了云华门养的金丝犬, 明明看起来威风凛凛, 但是犯了错以后, 总是会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人,可怜巴巴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都是皮外伤,没事的。”她这个受伤的反而要去安慰这个罪魁祸首,可这是自家的男人,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是我不好。”桓宗的声音沙哑暗沉, 如大海上的层层乌云, 云层后面躲着汹涌的雷雨, “以后不会了。” “桓宗……”箜篌观察着桓宗的神情,伸手把灵气探入他的身体,灵台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她暗松一口气,“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金宗主一定很担心,等下我们就出去吧。” 给她上药的手微微一顿,桓宗看了眼紧闭的洞门,这里面只有他们两人,属于他们的世界,安静、无人打扰。 “好。”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套新的流仙裙交给箜篌,“衣服都破了,换上吧。” “你的收纳戒里,怎么有这么多适合女孩子用的东西?”箜篌用术法换上衣服,尺寸刚好合身,应该是桓宗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 “前些日子你与同门们住在一个殿里,我夜里没有什么事,就为你炼制了几套法衣。”桓宗见箜篌换上后刚好合身,脸上露出了笑意,“你喜欢吗?” “很好看。”箜篌取出一把玉骨梳放到桓宗手里,“你刚才灵气失控,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现在罚你帮我扎好。” 几乎无所不能的仲玺真人,人生中的第一次失败,竟然是在女人的头发上。 箜篌的头发顺滑如丝,他好不容易捏住了左边的头发,右边又偷偷掉了几缕。挽发髻的时候,更是整只手都别扭着,不知往左边转还是右边转,没过一会儿连汗水都急出来了。 箜篌也不催他,懒洋洋的坐在软榻上,手里捏着镜子看桓宗梳得怎么样了。 最后折腾了半个时辰,箜篌觉得她此刻的头发,比刚才还要乱。 “看来以后对镜梳妆这种事,你是做不好了。”箜篌忍不住笑出声,拿过桓宗手里的玉骨梳,十分熟练地给自己挽了一个髻。 “我以后会好好练习。”桓宗委屈巴巴地看着箜篌的侧脸,整个人都有些没精神。 “乖,我相信你。”箜篌取下他的发冠,帮他把散乱的头发梳好,理了理他身上洁白无尘的衣服,“走吧。” 桓宗伸手牵住她的手,没有起身:“箜篌。” “嗯?”箜篌转身看他,见他还盘腿坐在地上,弯腰蹲在他面前,“怎么啦,难道山洞里比外面还有意思?” “有你在,住在任何地方都有意思。”桓宗看着她的双眼,眼神认真无比。 箜篌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桓宗,你这是忽然领悟到甜言蜜语的诀窍了吗?” 拿下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我说的都是真话。” 箜篌:“……” 好看的男人,说着好听的话,哪个女人把持得住? 金岳看到混乱的灵气忽然就停下以后,大大松了一口气。秋霜看似镇定,内心也偷偷抹了一把汗,只是她是长辈,在后辈面前,怎么都要拿出冷静的姿态。 洞府门忽然打开,桓宗与箜篌相携走了出来。金岳盯着桓宗看了好几眼,心里暗暗有些疑惑,徒弟滋生心魔的时候,把嘴唇也咬了么,怎么看起来有些红肿? “秋霜真人,师父。”桓宗没有立刻松开箜篌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到金岳面前后,才松手朝两人行礼,“晚辈无用,让你们担心了。” “人没事就好。”金岳心里本有千言万语,但是看到徒弟完好无缺站在自己面前,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拍了拍桓宗的肩,对站在桓宗旁边,一脸乖巧甜美的箜篌道:“辛苦箜篌姑娘了,请你好好休息。” “金宗主言重了,不辛苦。”箜篌偷偷扭头看了眼桓宗的嘴唇,脸上的笑容更加乖巧羞涩。 桓宗耳尖微微发红,一言不发。 金岳在旁边看着暗暗心急,人家小姑娘都主动向他笑了,为什么自己的徒弟还像个闷葫芦似的,就知道低头。做男人,怎么能这样呢? 他扭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林斛,看来只能让林斛多找一些讨好女孩子的书籍让徒弟多看一看,读一读,最好是记在心里。 “箜篌,你跟我回房间,我帮你探一探经脉。”秋霜看着两个小辈眉来眼去的模样,心知金岳肯定有话跟仲玺这个徒弟说,所以只好当一个恶人。 “哦。”箜篌眼巴巴看了眼桓宗,跟在秋霜身后走了。 桓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见师父看着自己,他垂首行礼:“师父。” “云华门弟子三日后就要回去了,你有什么打算?”金岳知道徒弟对箜篌有意,但是却没有想到,他对箜篌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养了仲玺三百多年,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外露。在他的记忆力,还是小孩子的仲玺,已经是冷冰冰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论是长辈逗弄他或是送给他珍稀的法器,都不见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是在刚才箜篌姑娘离开的时候,仲玺眼中的不舍是如此的明显,明显得让他心惊。同时他又感到庆幸,至少箜篌姑娘对他的徒弟并非无意,不然…… 剑修不轻易动了情,若是动情,便是此生唯一。 “师父。”桓宗愧疚地弯腰行礼,“徒儿想随箜篌一起去。” “即使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嘲笑你,你也不会后悔?” “不悔。” “若是云华门处处为难你,你也不后悔?” “不悔。”桓宗摇头,“云华门是她的家,我舍不得让她为难。” 金岳听着又心疼又无奈,从小被当做天子骄子般养大,如今却愿意受这样的委屈。他自己不心疼,他这个做师父的都舍不得:“箜篌姑娘当真这般好,值得你放下修真界的名声,放下高傲与尊严?” “师父,在遇见她之前,我从没有在意的东西。名声也好,尊严也罢,对于我而言,都是不存在的。”他的生命中,只有剑与修行,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欲1望,“而且,箜篌定是舍不得我受委屈的。” 嫉妒、渴求、贪婪,这些情绪对他是陌生的,直到与箜篌相遇。他开始嫉妒箜篌把炼制出的第一个扳指送给了成易,他渴求跟箜篌更加亲近,贪婪者箜篌所有的情感。 这样的心境见不得光,但他却觉得新奇又不愿意舍弃。 “我明白了。”金岳把手探到桓宗的命脉上,桓宗的食指微颤了一下,手却没有动,任由金岳探寻。 “灵台稳固了很多,看来与箜篌姑娘天地双修对你助益很大。”金岳收回手,“关于灵药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了无妄海与听风谷,你不用太过担心。” “徒儿让师父费心了。”桓宗垂下了眼睑。 “只要你好好的,为师就放心了。”金岳见桓宗又恢复了平时淡漠的样子,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还是去找箜篌姑娘吧。” 这张木头似的脸,他看着别扭。 “徒儿告退。”桓宗听话的走开,林斛看了一眼,准备跟上去的时候,被金岳叫住了,只好停下脚步。 “林斛,仲玺那孩子不愿意其他人靠近,你与其他人不同……”金岳长长叹息,“日后还是劳烦你跟在他身边吧。” “请宗主放心,在下明白的。” 金岳勉强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其他的。 三日后,在琉光宗门人的送别下,秋霜祭出了他们来时乘坐的华丽飞宫。云华门弟子登上飞宫,转头见仲玺真人跟在箜篌身后飞了上来,心里感慨,仲玺真人与箜篌师妹感情真是好,送别都送到飞宫上了。 眼见琉光宗宗主亲自来给他们送别,飞宫已经起飞,仲玺真人也没有从飞宫上下去,云华门众人才明白过来,仲玺真人这是要与他们一起回云华门? “勿川师兄,你说仲玺真人这态度,该不会是想入赘到我们云华门吧?”灵慧坐在屋子里,与勿川等几位师兄妹喝茶,扭头看了眼窗外,箜篌与仲玺真人还趴在栏杆上看风景。箜篌师妹一直有这个爱好,喜欢飞在高高的地方看云下的景色,说这有做仙人的感觉。 她是不太明白箜篌这个小爱好的,不过看仲玺真人心甘情愿陪着小师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她也是很高兴的,谁会嫌弃自家师弟师妹魅力大呢? “嗯?”勿川一口茶含在嘴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仲玺真人就算真的想入赘,忘通师叔那里也不一定同意啊。 反正龙凤鼎那个事,是绝对不能让忘通师叔知道。 139.浮华喧闹 宗门里两位峰主外出, 忘通这个留守山门的峰主就要三不五时下山巡逻, 免得邪修冒充普通百姓,混迹于人群,让普通百姓受害。 一些回宗门需要从雍城上空经过的修士, 会下来在雍城玩耍两日。不是他们没有自制力,实在是雍城好吃好玩的东西太多,总觉得都从上面飞过去了,还不下来吃点喝点,就像是亏了什么。 有跟忘通相熟,辈分又相同的修士看到他带着弟子出来巡逻, 都会笑着上前说两声恭喜, 嘴里说着好事将近云云。忘通心中暗暗生疑,箜篌晋升元婴期修为的事情,他虽收到了秋霜师叔的飞讯符,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外面的人应该不清楚才对,为何都跑来跟他说恭喜? 心中暗暗生疑,忘通向来是个混不吝的模样, 嘻嘻哈哈应付了几句,回到宗门后找到门主珩彦,说起了这事。 “或许是因为我们云华门这次的表现很好?”珩彦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吹着眼睑不看忘通, “这次有秋霜师叔亲自带队, 还有裴怀与青元助阵, 勿川也跟着去了,下面的弟子肯定不敢像以往那般懒散……” “可这次的术法比试不是取消了么?”忘通心中的疑云不散,就算他们云华门的弟子不懒散了,在论道大会上能有多精彩的表现。 “咳,谁知道呢,等他们回来才能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珩彦放下茶杯,试探性的看向忘通,“既然所有人都在向你说恭喜,说明发生的是好事,你说是不是?” 忘通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说完,他眉头一皱,“红言真人身亡,箜篌修为忽然大幅度晋升……” “师兄,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珩彦只能捧起茶杯大大喝了一口水,以沉默表示自己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 “琉光宗行事真是厚道,帮我们把箜篌的事情掩藏得严严实实。”忘通想起自家徒弟对仲玺真人有几分儿女心意,仲玺真人却把她当师妹,忍不住心疼自家徒弟,“虽然我不太喜欢那位仲玺真人。” 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打翻,珩彦忍不住问:“仲玺真人有哪里不好?” “没哪里不好,可能是八字不太合。”忘通哪里会把自家徒弟那点小心思说出来,摆了摆手,“但不管如何,此人品性是毋容置疑的。” 珩彦松了口气,看来师弟对仲玺真人的印象还有没有跌落到谷底。 在飞宫上待了两天一夜,桓宗发现除了勿川以外,没有其他弟子早起练剑,倒是路过某些极有特色的城镇时,云华门弟子纷纷跑去尝美食,买东西,仿佛出来旅游一般。 “箜篌,贵宗同行的这些弟子里,只有勿川道友一人修剑道?”桓宗见飞宫又落到了一个陌生城镇上,就知道云华门弟子又要去买东西了。他跟在众人身后下飞舟,忍不住问出了心里这个疑问。 “不是啊,同行的好几位都是剑修。”箜篌怀里揣着几枚灵果,选了两颗分给桓宗与林斛。 桓宗:“……” 身为剑修,竟然能不练剑,这也太过随性了。 “大家辛苦了这么长的时间,放松放松也好。”箜篌猜出桓宗在疑惑什么,她扭头看了眼桓宗与林斛,“你们琉光宗的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走,我带你们进城玩玩,听说这个城里好玩的东西特别多,我们可别错过。” 酒会,画展,歌会,乐舞团,还有各种在普通百姓间流行的赛马、斗鸡,在这座城市里被发挥到极致。 带着桓宗与林斛体验了一下普通百姓的娱乐方式,箜篌准备带他们去参加晚上的乐舞团。 “桓宗,你这身仙气飘飘的衣服太不合适了。”箜篌找了一家客栈,进了房间后抓住桓宗的手,把神识扫入桓宗的收纳戒。收纳戒认主,但是主人却可以在收纳戒上留下命令,让其他人能够打开自己的收纳戒。早在很久以前,桓宗就取了一道箜篌的神识附着在收纳戒上,所以箜篌相当于他收纳戒的另一个主人。 “这套!”箜篌找出一套广袖鎏金袍,把桓宗头上规规矩矩的白玉冠取了下来,换上了红玉莲花垂珠冠,看着桓宗脸颊两边垂下来的血红流珠,箜篌捂住胸口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美人!” 若说之间的桓宗是高贵不可侵犯的仙人,那么此刻的他,就是世间难得见的冷美人,偏偏垂珠冠让他的美带上了一分妖,两分邪。 “不行,不行。”箜篌拆下桓宗头上的垂珠冠,“你这么好看的一面,留给我就足够了,绝对不能便宜其他女人。” 倚墙而站的林斛默默叹息,若是以往的他还能有些许存在感,现在的他站在这跟不在这已经没有任何差别。转身走出房门,替两人关上房门,林斛看着院子里微微摇晃的树木出神,他跟着公子出来的意义,只能是赶马车了。 “不给别人看,只给你看。”桓宗换上了一顶玄金法冠,身上那股招摇感总算是没了,带着桓宗出门走了没两步,她愣住了。 桓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林斛穿着紫袍,上面还绣着鹤纹,他眉梢抖了一下,勉强没让自己笑出来。 “那……我们现在过去?”箜篌咳嗽一声,拉了拉桓宗的手,提醒他千万不要露馅儿,免得林斛前辈不好意思。乐舞团,听起来像是有曲子听又有舞蹈欣赏的地方,实际却是能够跳舞能够唱歌的地方,只不过跳舞唱歌的都是宾客们自己。 一进门,桓宗就听到激昂的鼓声,肃杀的琴声,男女们或笑或闹,也有捧着酒盏哭泣的人,不过倒是没有预想的不堪场面。 十多个戴着面具的人在中间的舞台上跳着舞,大堂上坐着普通客人,他们鼓掌欢笑,但是桓宗能够感觉到,这座圆形的大楼房间里,有很多的宾客。 “天号房。”箜篌取了三个面具,扔给堂倌一把灵石。她今天特意穿上了红摇琉光裙,与桓宗身上的鎏金袍看起来很是登对。发髻梳成颇为招摇的惊鸿髻,面具戴下来,遮住了半张姣好的脸,只露出了红唇与眼睛。 由法阵传送到了天号房,虽然四周无人打量,但是仍旧能够听到笑闹声,还有热血沸腾的乐声。 林斛见箜篌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忍不住问道:“箜篌姑娘以前常来这里?” “咳咳,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林斛拿过一看,上面写着“如何让别人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去乐舞团”,上面字体不一,应该是云华门不少师兄师姐们的经验总结。 林斛:“……” 他觉得整个修真界,再也找不出比云华门更奇葩的宗门了。 “咳。”箜篌干咳一声,“你们放心,我已经把小册子倒背如流,保证带你们见世面。” 林斛不明白箜篌姑娘怎么忽然带他们来这种地方,忽然想到临行前一天晚上,宗主与箜篌姑娘好像见过一面,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扭头看了眼来到这种热闹场合,仍旧没有喜怒反应的公子,林斛彻底明白过来。 箜篌姑娘想让公子染上烟火味儿,想让他接触更多的“生活”。不然这个平日里只喜欢吃喝打扮的小姑娘,何须找师兄姐记下这么多玩乐经验? 圆形大舞台上,戴着面具的碧裙女子肆无忌惮张开双臂,毫无章法的跳跃着,四周有人起哄,还有人跟着她一起跳上台。 舞台上人越来越多,但是舞台上或许加了空间阵法,尽管跳上舞台上的人越来越多,但却半点不显拥挤。林斛甚至发现某几个戴着面具的宾客,是他认识的熟人,这些人平日里看起来正经的人,竟然也会躲在人群中跳舞? “修士寿命长,若是整日打坐练剑,能有什么乐趣?”箜篌单手托腮看着舞台上笑闹的人,“人活着,就要给自己找一些无伤大雅的乐趣。” 林斛眼尖的发现,某个穿着银红裙衫的女人,看上去有些像……秋霜真人?他眼瞳一颤,转头看向箜篌,她认出那是秋霜真人了么? 箜篌笑了笑:“林前辈,进了这里就要抛去平日的身份,我们只是一群唱歌跳舞的作乐人。”她站起身,把面具戴在桓宗脸上,还用了一个术法避免面具掉下来,“桓宗,我们也去吧。” 桓宗罕见的局促了:“我不会。” 虽然皇室的贵族子弟在诗社酒后闻乐起舞,但是桓宗很小就拜入琉光宗,从未接触过这些。见箜篌要带他下去跳舞,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在箜篌面前无所不能的形象,恐怕从此就要破灭了。 “没关系,我也不太会。”箜篌弯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反正我们都戴着面具,瞎跳别人也认不出来。” 台上的照明法器不断闪烁,营造出一个热闹又虚假的独立空间,进入这个空间的人,抛去了平日的繁重与体面,遵从着舞动带来的快乐。 “走啦。”箜篌拉着桓宗从窗户飞出去,落到了舞台上。有女修见桓宗身姿挺拔,伸手要拉桓宗与她一起跳,箜篌一个旋转,落入桓宗怀里,桓宗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 “这位姐姐。”箜篌对女修扬唇一笑,“这个男人是我的。” 女修也不恼,拉过一个戴着面具的玄衣男人过来:“我拿这个跟你换。”玄衣男人虽然带着面具,但是玉冠带着法光,身上的衣袍也绣着层层符纹,气质不俗,应该是修真界里佼佼者。 被女修当做交换对象,他冷静地看了女修一眼,女修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乐过头的脑子终于有了几分冷静。 “不换。”箜篌拉着桓宗的手冲入人群,带着桓宗配合鼓点踩出舞步。她并不擅舞,六岁以前见过母后跳舞,隐隐约约还记得一些步调,算不上多美,只能说是没有胡乱蹦跳而已。 母后擅舞,父皇痴迷乐律,但是这两人却不能成为天作之合。 乐声越来越激烈,箜篌拉着桓宗旋转,起跃,下腰,拥抱。桓宗环着她的腰,不让其他人撞到她,眼神里是看不见的纵容与爱意。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声:“快要到子时了。” 箜篌靠在桓宗怀里喘息两声,拉着他的手跳下舞台,与他掩去身形,匆匆走出乐舞团,才取下面具,把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对桓宗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玩?” 桓宗仔细回想方才的氛围,算不上多好玩,但也不算无聊,最动人的还是箜篌想要带着他玩,却又护着他不让其他女子碰触他的模样。 “好玩。” “那我下次带你去其他有意思的地方玩。”箜篌决定回去后,就去宗门讨教一些玩乐小手段。 “小心。”桓宗快步上前揽住箜篌的腰。 “仲玺真人,箜篌仙子。”长德与几位师弟妹停下脚步,注意到箜篌梳成惊鸿髻的头发还有桓宗身上那华丽的鎏金色锦袍,面色有些微妙,“真巧。” 箜篌与昭晗宗弟子寒暄几句后,便出言告辞。 长德看着箜篌与桓宗匆匆离去的背影,想起了箜篌仙子抱着仲玺真人不愿意换人的模样,心情有些微妙。 他要眼睁睁看着云华门弟子把琉光宗最出色的剑修带歪吗? 闭了闭眼。算了吧,闭了眼就等于什么也没看见。 140.缺心眼 夜风清凉, 天已入初夏,虫鸣声时有时无, 箜篌见林斛远远跟在后面,拉着桓宗蹲进小树林中。 “嘘。”箜篌把手放到唇边, “不要出声。” 桓宗眼睑颤动, 耳朵与脸颊红得发烫, 轻轻点了一下头。当他察觉到箜篌伸手扯他衣服时, 他声音微微颤抖:“在、在这里吗?” “不在这里在哪儿?”箜篌理直气壮道,“不在这里在哪儿?趁着林前辈还没过来,我们快点。” 桓宗:“……” 他不可能这么快。 小道上的林斛脚步一顿, 他看着自己的脚感觉有些为难。身上有妖兽血脉的他,不仅速度极快,听力也非常好。箜篌姑娘跟公子说的话, 他听得一清二楚。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公子竟然是这样的人,荒田野地的, 忒不讲究了。 没过一会儿,他看到换了一身白袍的公子从树丛后走出来, 表情更加难看了。 这才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公子就…… “方才那套衣服太招摇了,我的那些师姐们最喜欢看美人, 不能白给她们看。”箜篌踮起脚帮桓宗整理了一下白玉冠, 随后叹了口气, “不过你长得这么好看, 穿什么都会被人看。” 桓宗脸上的血色还未全消,听到箜篌的话,笑了笑:“那我戴个面具?” “戴什么面具,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嘛。”箜篌牵住桓宗的手,蹦跳着扑到他背上,“走走走,我们回去啦。” 桓宗小心托住她,转身看向小道尽头,示意隐藏身形的林斛不要跟上来,才背着箜篌慢慢往前走。 林斛:“……” 他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宗主陪同公子一同出行,这里完全不需要他的存在。 远远看到秋霜师叔祖等人,箜篌从桓宗背上跳下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若无其事的走到他们面前。云华门众人脸上带着笑意,像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一般。见箜篌与桓宗这么晚回来,他们也不多问,倒是灵慧玩笑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城里好玩的东西那么多,这两人心意相通,不趁机多玩一会儿,像什么样子。 “以后再来。”箜篌看了眼众人,人几乎都回来了。 不对,还少了一人。 “归临呢?”箜篌看向正在跟人坐在角落里吃零嘴的李柔,“柔柔,你可看到归临了?” “师叔,我跟其他师伯师叔一起去买东西了,没跟归临一道走。”李柔有些疑惑,“归临平日不爱出去玩,就算出去玩,也会很快回来。” 箜篌眉头皱得更紧,归临是大师兄的徒弟,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拿什么向大师兄交代?更何况归临这个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本性很好,又刻苦上进,说不定是他们栖月峰最勤快的弟子,以后栖月峰的未来就放在他身上了。 “师叔祖,我带几个人去找一找吧。”箜篌眉头皱得更紧,“我担心出了什么事。” 秋霜点头:“勿川、箜篌,你们带几个修为高的弟子分头出去找,找到后就马上传讯过来。” 桓宗见状,想跟着箜篌一起过去,秋霜却叫住了他:“仲玺真人,这是宗门的小事,哪能劳烦真人。” “没事的,这座城里四处都是名门正派的修士,邪修不敢在这里面作恶。师侄应该是玩得忘了时间,不是什么大事。”箜篌知道师叔祖是为了桓宗与琉光宗的名声着想。 这次交流会上,桓宗在无数修士面前露了脸,参加过交流会的修士肯定都已经认识了他。云华门一个晚辈走丢了,却累得琉光宗仲玺真人亲自去寻找,这种话传出去,难免会有人觉得琉光宗卑躬屈膝讨好云华门之类。有时候谣言传得多了,宗门长辈之间没什么,晚辈之间没准会起嫌隙,影响以后的感情。 秋霜在小事上不愿意多管,在涉及宗门长久利益方面,却看得很清楚。 桓宗也想明白了这点,他看了眼箜篌,微微点头道:“好。” 秋霜脸上露出笑意:“近来得了一种新茶,仲玺真人若是不介意,就与我同饮一杯。” “多谢秋霜长老招待。”桓宗见箜篌跳上飞剑,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跟在秋霜长老身后进了飞宫中。 “这种茶虽清冽,但是余味却悠长。”秋霜把茶杯推到桓宗面前,“仲玺真人请尝尝。” 桓宗双手执杯,品了一口,确如秋霜长老所言,余味悠长。他放下茶杯,恭敬道:“真人唤晚辈桓宗就好。” 秋霜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便托大这么称呼了。桓宗,修士的情感与这杯茶一样,唯有适当的克制,才能更加久远。修士的寿命太长,长得让很多浓烈的感情都变得疏淡,当年的魁赢真人与他的道侣分开,就是因为感情淡了。后来他飞升失败,下落不明,也是因为道侣的死,让他留下了心结,无法立地成仙。” 魁赢真人,修真界近千年来唯一有可能活着的散仙,也是修真界无数修士想要结道侣时的警醒利器。据不完全统计,魁赢真人飞升失败以后,整个修真界结为道侣的修士大幅度下降,到了近百年来,结为道侣的修士几乎与五灵根修士一样少。 “多谢真人提醒,但晚辈与魁赢真人不同。”桓宗迎着秋霜真人的视线,不闪不避。 秋霜微微一怔,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冷静下藏着翻涌的情绪,他没有骗她。这个眼神让秋霜几乎要相信桓宗与其他修士不同,但是修真岁月这么长,现在感情是真的,以后没感情也是真的,多少立誓的人,在说下誓言那一刻,也不相信自己会违背誓言。 可是世间总会有与众不同的人,她从不会因为别人的不幸,便会觉得所有人都会不幸。秋霜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便好。” 城内的某座小院中,归临看着周身的结界,在这个结界中,他被掩去了所有气息,寻人的法器也无法探寻到他的踪迹。 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握紧了手中的剑。这把剑是箜篌师叔送他的,虽然他只是炼气期修为,但却能发挥出筑基期的威力。 包里还有各种攻击与护身符篆,是师祖、师父、二师叔塞给他的,靠着这些东西他能撑好一会儿。 “看来拜入云华门以后,日子过得很不错,连上品法衣与法器都用上了。”中年男人神情有些冷,“若是让云华门的人知道,你是元吉门派去的卧底,你觉得云华门还能容得下你吗?” “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双清真人派你来的?”归临认出此人是双清真人身边的随从,十分受双清真人的信任。 随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笑出声来:“不知让你死在这里,然后又让云华门查出你是元吉门卧底,修真界会不会变得热闹起来。” 归临额头渗出汗,厉声道:“你不是双清真人派来的!”双清此人虽然心眼小,还总在私底下做些小动作试图把云华门踩下去,但绝对不会随意杀人。 当初双清让他来云华门做卧底,也是以元吉门掌派大弟子来诱惑他,而不是以杀了他来做威胁。这种人有坏心眼,但绝对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所以忽然把他掳到后院里这种事,双清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看来确实有脑子,难怪双清起了让你做掌派大弟子的心思。”随从掏出天蚕丝手套戴在手上,他握了握五指,“可惜你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见随从攻了过来,归临连忙扔出宝剑抵挡,但是他没想到看起来貌不惊人的随从竟然轻而易举捏断了宝剑,直接震碎了他身上所有的护身符篆。 这人、这人的修为难道已经到了元婴之上?归临浑身发冷,掏出所有攻击符篆,暂时抵挡着随从攻击过来的灵气。 当他握紧最后一张符篆,看着气定神闲的随从,心中一阵绝望。在这瞬间,他想了很多。那些没脑子又贪玩的云华门师弟师妹,栖月峰漂亮的月色,师父、二师叔温和的眼神,还有……箜篌师叔踏着飞剑从云层中飞来的模样。 来云华门前,双清告诉他,云华门收的那位五灵根弟子很喜欢好看的男人,他有一张好看的脸,若是能引得这位女弟子动心就更好了。 如今他放弃了做元吉门掌派大弟子的计划,只想安安静静待在栖月峰上,努力修习剑法,让脑子不太好的师弟师妹们多长点心,成为让云华门骄傲的弟子。 只可惜他本就抱着不干净的心思拜入云华门,落到现在的下场,或许真的是因果报应。 扔出最后一张符篆,他闭上了眼。可惜日后不能再去云华门膳食堂尝一尝最新的菜色,也没有来得及多嘱咐师弟师妹们几句,还有…… 他摸了摸腰间,还有……这支没有送出去的凤钗。 预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归临睁开眼,看到了挡在他面前的箜篌师叔。 “小师叔……”归临心里有些着急,“师叔你快走,此人隐瞒了修为,十分的危险。”云华门的这些小辈,还不知道箜篌修为已到了元婴期,只知道箜篌忽然有所领悟,所以需要闭关一段时日。 “大人打架的时候,小辈不要插话。”箜篌回首看了眼蹲坐在地上的归临一眼,朝对面的灰袍男人抬了抬下巴,冷笑道,“道友身为元婴大能,欺负我云华门的小辈,岂不是以大欺小?” “云华门的五灵根箜篌仙子。”灰袍男人讽笑一声,“没想到仙子竟然能穿透我的结界,名门弟子身上的法宝多得让我们这些人嫉妒。”话音一落,他扔出一件法宝,竟是加厚了院子四周的结界。 小院彻底安静下来,仿佛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让你见笑了,我们大宗门的人,别的没有,就是财大气粗。您若是看不过去,就忍忍吧。”箜篌手持凤首,手指放在了弦上,“看不惯我们财大气粗的人多了去了,您老暂且到后面排队。” 归临心头一凉,到了这种关头,箜篌师叔还要故意气对方,是觉得反正打不过,所以想求一个痛快吗? 在这个瞬间,归临终于领悟,缺心眼不是师弟师妹们独有的毛病,是整个云华门共有的问题。 141.误会 被箜篌如此奚落, 灰袍男修哪还能忍得住气,挥袖控制四周的灵气,空中瞬间出现很多无形的小刀,若是箜篌与归临敢乱动祸水乱说,这些刀子能在他们身上留下无数的血窟窿。 归临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被无形的利刃割出无数道细小的血痕。眨了眨眼, 把恐惧藏在心底, 他看向灰袍男修:“你现在还是元吉门的人, 若是箜篌仙子出了事, 你不怕琉光宗与云华门不会放过元吉门?到时候不仅是元吉门, 就算是你也躲不开两大宗门的怒火。” 灰袍闻言讽笑一声:“小小年纪, 就不要试图用这种话来恐吓我。就算琉光宗与云华门一起向元吉门发难,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随仆。”他脸上浮起笑意, 这个笑中带着嘲讽与不屑,“这些大宗门最讲究冤有头债有主, 不会迁怒无辜的人。” 归临面色微变,他知道灰袍男修说得没错,灭人满门确实不是琉光宗与云华门行事风格,像灰袍男修这种不起眼的修士, 最后甚至还能因为“正义感”说出一些小秘密,比如说双清真人做下的一些错事, 成为他人眼中无奈而又无辜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明白这点, 归临的面色更加苍白, “这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我要什么好处?”灰袍男修大笑一声,“只要看着你们这些正人君子痛苦不堪,我就心满意足了。” 归临看着灰袍男修疯狂又嗜血的样子,心中暗惊,此人脑子似乎出了问题,以他人的恐惧与悲痛为乐。这与某些书籍中记录的“杀人狂魔”有什么差别? 双清不是想让元吉门成为十大宗门之一吗,身边留着这么一个随仆都没有发现。就这种脑子,就不要有太大的野心了,想得太多,能做到的太少,丢人。 这种以他人痛苦为乐的疯子,是不会有太多同理心的。他咬了咬下唇,扭头看了眼箜篌:“小师叔,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小孩子脑子里不要想太多,容易老得快。”箜篌拍了拍归临的脑袋,她举手抬足间,四周无形的刀刃仿佛有意识避开了她,无法伤她分毫。 她摇了摇手中可以收录一段虚影的法器:“道友爱好如此特别,我只能记录下一段给整个修真界的修士欣赏了。” 灰袍男人冷笑:“仙子好手段,只可惜这录影石你是没有机会拿给别人看了。” 箜篌的言行早已经激怒灰袍男修,他伪装多年,就是为了这种隐秘的爱好。他欣赏别人在他手中恐惧、无助的模样,却不喜欢俘虏违背他的意愿。 见灰袍男人袭来,箜篌不闪不避,反而把凤首在手中转了一圈,直接对了上去。 巨大的气流冲击得归临几乎站不稳脚,他举起手用袍子遮住眼前不断纷飞的沙石,半眯着眼看空中对战的箜篌与灰袍男修,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惊,箜篌师叔竟然与元婴修士打成平手。 “我当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能,原来也就这点本事。”箜篌右手轻轻放在凤首的弦上,原本还嗡嗡作响的弦顿时停了下来。惊鸿髻这种发型,本就容易让女人多几分高傲之感,偏偏她还偏头看灰袍男修,仿佛他是污泥里见不得光的蟑螂,让人多看几眼就觉得恶心,“难怪只能偷偷摸摸做这种事,平时做一个卑躬屈膝的随从。我若是你这样窝囊无用的男人,早就一掌拍碎灵台,早死早超生了。” “伶牙俐齿!”灰袍男人双目赤红,摊开双手,灵气汇聚成一头张嘴嘶吼的毒蛇,朝箜篌咬去。 箜篌冷笑一声,凤首上的凤纹忽然凌空化作凤凰虚影,张嘴咬住了扑过来的大蛇。大蛇在凤凰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很快消失无形。 灰袍男修捂住胸口吐出艳丽的鲜血,连连后退几步。 这种趁胜追击的好机会箜篌不会放过,更不会多话,十指拨弦,乐律夹带着凌厉的杀人之势穿透灰袍男修的胸口,他踉跄几步,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上。 “你……你不是心动期修为!”灰袍男修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他看箜篌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这不可能,不可能。” 不过十八岁的年龄,怎么可能会有元婴期修为?他想起这段时间琉光宗发生的时,忽然眼神一亮,“难道你才是真正的……” “啪!”凌空一巴掌打在灰袍男修身上,箜篌眼露厌恶之色:“把他人的生命当做取乐的手段,你这种人与阴沟中的臭虫老鼠有什么区别。” 凤首变回发钗回到她的发间,取而代之的是秋霜真人亲手炼制的水霜剑,箜篌掐了一个手诀,水霜剑在空中带了一个转,直取灰袍男修的灵台。杀这种人还用不上她的凤首,她嫌恶心。 活了七八百岁,却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逼到这个地步,灰袍男修又恨又怕,他狼狈躲过水霜剑的一击,见水霜剑又追了上来,忙道:“箜篌仙子明鉴,我不是与云华门过不去,而是来清除我们元吉门的叛徒。” 站在箜篌身后的归临听到这话,顿时面色惨白,他看着朝他望来的箜篌,嘴唇无力的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元吉门有叛徒是你们的事,为何来冒犯我云华门的弟子?”箜篌冷笑,“当我们云华门的人好欺负么?”她手中不停,水霜剑刺穿灰袍男修的手臂,灵台却被他躲过了。她也不急,修为进入元婴期以后,她还没有跟人好好动过手,很多以前用起来有些吃力的术法,现在反而想吃饭喝水简单。 见水霜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他躲到哪儿就追到哪儿。灰袍男修顶着身上不断冒着血的窟窿,堪堪避过一剑:“因为我们元吉门的叛徒就是归临,他是我们元吉门的弟子,领了门主的命令潜入云华门做卧底,探听云华门的秘密。” 原本即将插入灰袍男修灵台的剑歪了歪,扎穿了他的手臂。 箜篌回头看归临,发现他面色苍白,双眼更是不敢看她,就知道灰袍男人没有撒谎。她收回自己的视线,似笑非笑道:“你说他是叛徒的意思,是指他不再给你们传递消息了?” 灰袍男修看了眼空中直指他眉间的水霜剑,反问道:“这种居心叵测之人,仙子还要护着他?” 听到灰袍男修这句话,归临全身发冷,忍不住抱紧了双臂。明明他嫌弃云华门那些人吵吵嚷嚷,嫌弃他们不务正业,嫌弃他们行事不长心眼,但是到了此刻,想到他即将失去这些东西,他心中没有轻松没有解脱,只有无尽的恐惧。 同门们毫不犹豫的信任,一张张毫无防备的笑脸,都是他来到云华门后才得到的。 “我们云华门如何处置弟子,不需要你这种人来操心。”箜篌眼神冷下来,手诀一变,水霜剑忽然分离出无数把剑,带着势如破竹之势,把灰袍男修扎成了刺猬。 眼见元婴从灰袍男修身上逃了出来,箜篌飞身上前一把捏住元婴,手中一个用力,把这个元婴捏碎在掌心。 灰袍男修一死,四周的结界也消失不见,箜篌召回水霜剑,转头看向归临。 俊秀纤长的少年静静站在月色之下,身下有一道长长的影子,清冷又孤寂。箜篌整理了一下身上因为打斗乱了的衣衫,淡淡道:“还站着哪里作甚,还不跟上来。” “师叔……”归临抬起头,眼中有水光流转,他走到箜篌面前,跪了下来,“师叔,我错了,你别……” 别什么呢? 不要赶走他,还是不要嫌弃他? 归临说不出口,也无颜说出口。他怀着不好的心思进入云华门,现在被云华门发现,就算被云华门毁去灵台,取了性命也是活该。 箜篌看着少年吧微微颤抖的双肩,弯腰伸手拍了拍他单薄的后背:“起来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师叔,你还愿意让我回去?”归临怔怔地看着箜篌。 “我答应了你师父,要完完整整把你跟柔柔带回去,若是现在把你给弄丢了,我拿什么赔给你师父?”箜篌笑了笑,“还是说,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归临摇头,他又怎么会不愿意。箜篌师叔愿意带他回去,说明她并没有彻底的厌弃他。等回到栖月峰,他就算跪死在师父面前,也不会离开云华门。 没有等到温暖之前,并不觉得它有多么美好。只有得到过,拥有过,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承担失去它的痛哭。 忽然察觉到箜篌与归临气息的勿川赶了过来,跳上围墙就看到归临跪在箜篌面前,箜篌弯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看到这样一幕,勿川忍不住往四周看了看,这要是让其他人看到,岂不是要怀疑箜篌脚踩两只船,连自己的师侄也不放过? “勿川大师兄。”箜篌早已经察觉到勿川的靠近,见他站在围墙上不下来,扭头不解地看他,“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赏月色么?” 院子里还有一具尸体,血腥味漫天,再美的月色也要打折扣。 勿川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归临,面无表情地跳下围墙,走到全身都是血洞的灰袍男修身边站定:“死了?” “死了的恶人才不会乱说话。”箜篌把手伸到归临面前,“起来。” 归临看着面前白皙细嫩的手掌,把手掌在身上擦了两下,才伸出颤抖的手,放到了箜篌手里。手掌温暖柔软,犹如春日最美好的阳光。 箜篌用力拽住归临的手,把他像小鸡仔一样从地上拎了起来。 勿川静静看着箜篌与归临,等归临站稳以后,他才道:“这人身上有乐律造成的伤口,还有剑伤,被我们合力斩杀也不冤枉。” “勿川师兄说得对。”箜篌知道勿川的用意,对勿川笑了笑,“请师兄放心,我这里有此人作恶的留影。我们该发飞讯符给元吉门,请他们上门来领尸首了。” “此人是元吉门的人?”勿川看了眼地上被箜篌打得面目全非的男修,此刻就算有男修相熟的人在场,恐怕也认不出他来。 “是。”箜篌点头,把事情的经过跟勿川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勿川道,“那现在把此人的尸首收起来吧。”他看向箜篌,箜篌扭头看归临。 归临……归临默默弯腰屈收拾血肉模糊的尸首。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出去寻找归临的弟子还没回来。茶水早已经没滋没味,桓宗垂眸坐着,旁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是秋霜发现他往窗外看了好几眼。 “外面月色正好,仲玺若是不嫌弃,就陪我去赏一赏月。”秋霜没有为难后辈的爱好,她站起身推开门,走到外面的围栏旁边站定。 桓宗跟在她身后走出来,他把手放在扶栏上,目光悠悠,夜风吹拂起他的衣袍,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即将踏月而去的仙人。 箜篌从密林中走出来,看到的就是月色下神情淡漠的美男子,她在地上跳了跳,挥手道:“桓宗。” 即将踏月而去的仙人露出笑意,他被红尘诱惑,弃月从飞宫上跳了下来。 看着两个小辈分离一个时辰,便兴高采烈的牵在了一起,秋霜懒洋洋的靠着栏杆,露出了笑意。就算有些情爱结局不太好看,但是在情深意浓时,却又如此的美好。 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些甜蜜蜜的美好东西,甚至还希望这些美好永远不破碎。 “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桓宗见箜篌身上的衣衫多了些许褶皱,发钗也歪了些许,伸手帮她扶了扶发钗,“跟人动手了?” “遇到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箜篌小声道,“不过已经被解决了。” 桓宗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侧首看了眼走在勿川身后的归临,对两人微微颔首,什么都没有问,转头对箜篌温声道:“回去休息吧。” 目送箜篌与仲玺真人飞身离去,归临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站了泥土的鞋面。 勿川走了几步,见归临还站在原地,以为他被刚才的事情吓住了。向来严肃脸上的挤出一个有些别扭的笑容:“没事了,这里全是我们宗门的人,你不用再害怕。” 抬起头看着掌派大师伯的笑脸,归临小幅度点头:“多谢勿川师伯。” “小孩子这么严肃做什么?”勿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回到宗门后你就能领月俸了,到时候约几个同门,到山下吃喝一顿。” 归临面色微微一僵,回到宗门以后,栖月峰还愿意要他吗? 箜篌回到飞宫上沐浴更衣后,就躺到了床上。她入睡的速度很快,只是睡着以后,总是梦到星宿门的事。她梦到自己不断地与将军傀儡们比斗,赢得一次比一次快,对法器的使用也越来越熟练,她就是凤首,凤首就是她。 再睁开眼时,她看到自己床边站着好几个人。 “师叔祖、桓宗、灵慧师姐……”箜篌从床上站起身,发现房间角落里还站着勿川师兄等人,可能因为她在睡觉,所以他们没有靠得太近。她有些疑惑,“你们怎么都在我屋里?” 秋霜伸手探了一下她的命脉:“经脉浑厚有力,灵台清明,应该是梦中入了修行,没什么事。” 箜篌抱紧自己的小被子,对众人眨了眨眼,显得极其无辜。 “你啊……”秋霜看了眼桓宗,起身道,“我们先出去,让箜篌好好休息一下。一个时辰后,就到宗门了。” 一个时辰后就到宗门?不是还要两天才能到,难道她睡了两天? 很快屋子里其他人都走得干净,桓宗静静看着抱着被子的箜篌,连人带被拥进自己怀中,声音暗沉:“你没事就好。” 箜篌知道自己忽然昏睡不醒,肯定让桓宗担心了。她乖乖趴在桓宗怀里,小声道:“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还在星宿门后的世界,无数次登塔,一次比一次快速容易。” 桓宗没有想到红言真人打开的星宿之门威力有这么巨大,到现在对箜篌都还有影响。他轻轻抚着箜篌的青丝:“这是好事,整个修真界,能够在睡着后自行修行的人寥寥可数。” 箜篌想起她从星宿之门出来以后,红言真人让她打开的盒子,盒子里面的东西后来附在凤首上面。难道……是那些东西的影响? 她召出凤首,抚着上面的凤纹。丝丝灵气涌入她的指尖,像是温柔的手掌,轻轻梳理着她的经脉。 月星门历代门主创造出来的小世界,威力果然比箜篌预想中还要强大。她看了一眼桓宗,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桓宗,过一段时日,我想去月星门拜访。” 桓宗笑了笑:“我陪你一起。” 箜篌笑出声:“望宿门主已经发话,不再见外客,你不怕跟我一起被拒之门外丢脸?” “两个人一起丢脸,就没那么丢脸了。”桓宗从收纳戒挑了一套法衣给箜篌,“前两日你不是说要漂漂亮亮的回到宗门,再不起来梳妆打扮,就来不及了。” 箜篌连忙掀开被子坐到梳妆镜前:“幸好有你提醒我。” 箜篌站在后面,看着她背影轻轻浅浅的笑,眼里心里都是温暖的笑意。 云华门演武场上,忘通抬头看着即将降落的飞宫,眯了眯眼,站在他徒弟身边的人,好像是仲玺真人? 不是说把他徒儿当做小师妹么,怎么又厚着脸皮跟过来了,这是什么毛病? 他用传音术对珩彦道:【师兄,这个仲玺真人是什么毛病,把我们云华门当成第二个家了?】 珩彦想起勿川穿回来的消息,干咳一声,心虚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珩彦不回答,忘通也不介意。这段时间师兄总是偷偷塞给他灵石法器,大方得让忘通都不好意思在外面乱花灵石了。 眼见飞宫已落地,忘通也没有心思再多问,快步走到飞宫前,向秋霜行了一个礼后,就朝箜篌招手:“箜篌,到师父这里来。” 箜篌看了桓宗一眼,拎起裙摆小跑到忘通面前:“师父。” “嗯。”当着“外人”桓宗的面,忘通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对箜篌与两个徒孙道,“走,回栖月峰。” “等等。”箜篌转身把桓宗拉了过来,“师父,桓宗也跟我一起住在栖月峰上,可以吗?” 忘通盯着桓宗看了半晌,才板着脸道:“你安排就好。” 不能因为“外人”让徒儿不高兴,他才不愿意做那个恶人。 见忘通这个神情,箜篌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看来让师父接受桓宗,还需要一些努力啊。 她把手背在身后,偷偷朝桓宗勾了勾手指。桓宗伸手握住了这根勾来勾去的手指,嘴角微微上扬。 “交流会上可有人故意为难你们?”忘通扭头看徒子徒孙们。李柔闪身挡在箜篌与桓宗面前,她担心自己身躯不够庞大,还把归临也拉了过来,“师祖,仲玺真人很照顾我们,无人敢故意刁难。” 忘通心里更加难受了,这个仲玺浑身上下挑不出什么毛病,他该怎么让徒弟变心喜欢上其他男修? 李柔见师祖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对箜篌师叔与仲玺真人担心不已。 单单听到仲玺真人名字,师祖脸色就这么难看,若是让师祖知道师叔与仲玺真人互许了心意,岂不是要当场与仲玺真人斗法? 142.我想给他名分 “多谢仲玺真人照顾我这几个不肖徒子徒孙。”忘通虽然不太痛快, 但也知道感情之事无法强求, 所以开始出言感谢了桓宗。 只是这两个徒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与仲玺真人说话的时候, 竟然拦在他们面前。他们云华门虽然讲究自在随心,但也没让晚辈无礼到这个地步。他皱起眉头, 挥袖运起灵力,把两个徒孙扫到旁边。 两只偷偷勾在一起的手指,如闪电般分开,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两人之间足足有两步远的距离,忘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对小跑着赶过来的二徒弟潭丰道:“潭丰, 仲玺真人去客院。”说完, 他又看了看箜篌等三人,“你们跟我来。” 还没来得及跟小师妹跟小师侄们说一句话的潭丰:“……” 朝桓宗拱手行礼, 潭丰带着笑容道:“仲玺真人,请往这边走。” 看着忘通离去的背影,桓宗漆黑如墨的眼瞳对上潭丰的双眼:“有劳。” “真人不必与我客气。”潭丰仰头朝空中发出一声奇怪的鸣叫声, 三只仙鹤从云层中飞出,落在他们面前:“仲玺真人请。” 林斛看了眼仙鹤的数量, 幸好在潭丰道友眼中, 他还有些许的存在感。 桓宗踏上仙鹤的背脊, 待仙鹤飞到空中时, 他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青石路上, 忘通、箜篌等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潭丰回头见到桓宗在看地上的师父师妹, 笑着解释道:“真人不要介意,师父对师妹向来很好,他们许久未见,定有很多话想说,一起走走路挺好。” 桓宗微微点了一下头。 箜篌随忘通回了洞府,大师兄已经在那里等他们。 成易对两个徒弟温言几句,便道:“你们先回去休息,我与你们师祖与师叔有话要说。” “等等。”箜篌叫住归临,“柔柔先回去休息,归临留下。” 归临垂首走到三人面前,想也不想便跪了下来。 忘通没有替徒弟教徒弟的心思,把玩着一个玉雕件不说话。 见归临忽然跪了下来,成易表情微变:“发生了什么事?” “徒儿不孝,犯下滔天大错,徒儿愿意承受一切惩罚,只求师父不要赶徒儿离开云华门。”归临弯下腰,把头抵在了地上。 洞府里安静下来,成易看着跪得规规矩矩的徒弟,扭头看向箜篌。 箜篌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成易。 “你有什么想说的?”成易听完事情经过,脸上不见喜怒,再度看向归临。 “徒儿拜入云华门时,确实心思不纯。但是……但是我后悔了。”归临觉得自己这种话既苍白又无力,然而内心仍旧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可做过有损云华门的事?” 归临摇头。 “你可后悔加入云华门?” 归临继续摇头。 “双清门主送你来给我做徒弟,我应该感谢他才对。”成易脸上不见半点怒意,“但是你犯了错,我也不能罚你。就罚……” “就罚他三年内,在没有要事时,上下山峰都用步行,不能用坐骑。”箜篌干咳一声,“小孩子不听话,就该让他做长长记性。” 成易转头看了眼箜篌,失笑道:“既然你师叔为你求情,我就饶你这一次。” 归临没有想到此事竟然轻易就揭过了,他看了看成易,又扭头看箜篌,眼眶里好像起了风,酸涩得厉害。 “多谢师父,多谢师叔。”归临磕了一个头,“徒儿必会好好修行,把云华门发扬光大。”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能够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成易弯腰拍了拍跪在他面前,眼眶泛红的少年,“希望你日后的行为,不会让我后悔今日的选择。” “徒儿定不会让师父失望。”肩膀上的手掌坚定有力,归临这颗飘荡如浮萍的心脏,在这个瞬间忽然安定无比。他抬头看着面容温和的师父,微笑的师祖与师叔,终于明白,这就是温暖的感觉。 “好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忘通对归临道,“我有些事要与你箜篌师叔说。” “晚辈告退。”归临行了一个大礼,沉默着退了下去。 待归临退下,忘通脸上的笑意淡去,他沉着脸看向箜篌:“箜篌,你可有事没有告诉我?” “没……没事……吧?”箜篌见忘通脸上笑意皆无,有些紧张有些心虚,“师父,徒儿这次出门,真没惹什么祸。” “那你跟我说说,你跟仲玺真人是怎么回事?”忘通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不要告诉我,你跟他刚才躲在后面,是在玩勾手指的游戏。” “既然师父已经发现了……”箜篌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跪在了忘通面前。这一跪,她跪得干脆利落,跪得无怨无悔,“请师父答应让徒儿给桓宗一个名分。” “给、给什么?”忘通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给名分。” “给谁名分?” “桓宗。” 忘通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好像哪里都不对劲。 箜篌与仲玺真人究竟什么时候产生的感情,还有名分这种东西…… “是徒儿的错,师父不太想我与桓宗在一起,我却偷偷与他互许了心意。与桓宗在一起后,又担心会惹师父不高兴,所以委屈他一直没名名分跟着我,甚至不能明着告诉其他人,我们互有情谊。”箜篌朝忘通磕头道,“是徒儿不好,请师父原谅徒儿这一次。只是桓宗对我情深一片,我实在不能负他。” 忘通目瞪口呆地看着徒弟,半天都找不回正常的言语。 为什么他这个乖巧的小徒弟,说出的话就像是戏曲里负心薄幸的儿郎,而仲玺真人就是受尽委屈的痴心人? 见忘通许久不说话,箜篌又磕了一个头:“请师父保重身体,万不要因为徒儿的事情而生气。” 忘通觉得,他不是被气出毛病的,而是被吓出毛病的。既然敢让仲玺真人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这个徒弟当真是修真界难得一寻的奇人了。 成易见师父不说话,忙出来打圆场,“师妹,师父又不是喜欢棒打鸳鸯的人,你先回去休息,这件事稍后再说。”说完,他朝箜篌偷偷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先走,他会好好劝导师父。 箜篌朝他感激地抱了一拳,起身对忘通道:“师父,徒儿告退。” 洞府里一片死静,忘通看了两眼空荡荡的洞府大门,扭头看向成易:“方才箜篌说,仲玺真人已经跟她在一起了?” 成易点头。 “她还想我答应,让她给仲玺真人一个名分?!” 成易再度点头。 忘通沉默良久后忽然道:“成易,咱们家箜篌当真是女修中的豪杰。不仅修为高,魅力还大,连仲玺真人这样的男修,也甘愿没名没分的跟在她身边。所以说不管男修还是女修,只要有一身本事,就不用担心身边没有美色相伴。” 成易没有料到忘通会是这个反应:“你不反对他们在一起?” “反对?”忘通反问,“我为什么要反对?” 仲玺是修真界男修排行榜上的第一美人,又能与箜篌天地双修,这样的男人陪在箜篌身边,又不是箜篌吃亏,他为什么要反对? 成易:“……” 总觉得师父与箜篌师妹之间,好像有什么不能跨越的误会。 箜篌从忘通的洞府出来,见归临站在不远处,正双眼放光的看着她,忍不住笑道:“不是让你去休息?” 归临快步跑到箜篌面前,脸颊有些红:“晚辈……有事想要跟师叔说。” “嗯?”箜篌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归临。 “多谢师叔的救命之恩。”归临低头看着鞋尖,“那天晚上若不是师叔你出手相救,晚辈早就没命了。” “师叔救师侄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谢的。”好看的少年红着脸,羞羞怯怯的站着,实在很容易让人心软。见他这个模样,箜篌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以前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放在心上。现在你是栖月峰的弟子,一言一行就代表着我们栖月峰的颜面。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也不要忍着,打不过就叫我们,我们打不过还有你师祖,总归不会让你们吃亏就是。” 归临忍不住笑:“是。” 早就听说云华门非常护短,当这个被护的“短”是自己时,归临只觉得自己通体舒泰。 他从收纳戒里掏出一个木雕宝盒:“这个是晚辈进城时买的,希望师叔不要嫌弃。” 箜篌接过木盒:“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归临点头。 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支做工很精致的凤钗,钗柄处还有御霄门的标志。这……好像是御霄门新出的发钗? 箜篌想起前几日在飞舟上时,与几位师姐谈起御霄门新出的凤钗时,归临曾从她们身边经过。她没有想到归临竟然把这个记下,还花钱买了下来。 御霄门的东西不便宜,这孩子刚进云华门不到两年,攒下来的灵石买了这支凤钗以后,恐怕就不剩什么了。 “凤钗很漂亮。”箜篌没有让他不要买这么贵的东西,反而珍而重之道谢,“谢谢,我很喜欢。” “箜篌。”桓宗微笑着从仙鹤背上跳下,走到了箜篌身边。 他看了眼她手中的木盒,侧首对归临微微一笑。 归临差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是他胆子太小,而是仲玺真人看他的眼神冷静得有些可怕。 明明笑着,却毫无笑意。 143.等你回来 “师叔, 仲玺真人,晚辈告退。”凉意从脚底蹿到后颈,归临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桓宗牵着箜篌的手往山下走, 山路两旁花草郁郁葱葱,彩蝶飞舞, 垂在草叶上的露珠反射着灿烂的光芒。他低头看着箜篌手中的木盒, 嘴角微扬:“还是你们云华门的晚辈好, 这么小酒懂得给长辈送礼物了。” “这孩子性格太闷,需要跟同门在一起多玩一玩。”箜篌打开木盒,拿着凤钗在发髻旁比了比,“好看么?” “发钗倒是不错。”桓宗仔细看了两眼,“不过有些老气,把你衬的老了几岁。” “会吗?”箜篌把凤钗放回盒子里, 这是御霄门出的最新款, 上面的纹路精致, 十分受女修欢迎。 “庸俗的东西配不上你。”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支珠钗,“你的男人可是擅长炼器,你何须用这些平凡的东西。” 听到“你的男人”四个字,箜篌脸颊染上一丝粉红, 跟她在一起待久了, 桓宗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桓宗看着她发间的朱钗, 温柔一笑。 “我把我们的事, 告诉师父了。”箜篌把木盒收进收纳戒里, 虽然桓宗说凤钗不好看,但是晚辈的一片心意,却是要珍惜的。 桓宗微微一怔,声音有些暗哑:“你不是说,要暂且瞒着?” “我改变主意啦。”箜篌小声笑着,晃了晃桓宗的胳膊,“你那么好,我怎么舍得委屈你。”说到这,她脸上的笑容变得促狭,“总不能让堂堂仲玺真人没名名分跟着我呀。” 桓宗愣了愣,弯下挺拔的腰,把头搁在箜篌肩膀上:“名分都给了,你以后可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箜篌拍了他的腰一下:“负责,负责,一定负责。” 带着徒弟准备找忘通的珩彦缩回云层里,扭头看向徒弟勿川:“仲玺真人与箜篌平日相处……是这样的?” 勿川垂着眼睑:“师父,徒儿是正人君子,怎么会有事没事盯着人家恋人之间做了什么?” 珩彦叹息一声,没想到眉清目秀的仲玺真人,私下里竟然是这个样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再厉害的剑修,也有……温柔的一面? 云华门的人很快发现,箜篌与仲玺真人总是一起出现,一起爬上赏月,箜篌去膳食堂抢好吃的菜时,也拿的两份。多年一日沉迷八卦的门人哪还不明白,这肯定是两人凑成一对儿了。 那可是仲玺真人啊,传言中心如磐石,不染纤尘的仲玺真人,就这么被他们宗门的女修拿下了。 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众人发现仲玺真人比想象中好相处多了,就是在帮着箜篌师叔指导他们修行时严格了些,但若是弟子有修行上的问题想要去问他,他都会解答。 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想找到仲玺真人,就必须先找到箜篌师叔。这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没有分开过。 栖月峰上,忘通抬头瞥了眼坐在他对面的珩彦,给他倒了一杯茶:“掌门师兄,你找我有事?” “我想跟你谈谈箜篌与仲玺真人的事。”珩彦抿了一口茶,忍不住挑眉,师弟兜里没几块灵石,竟然有这么好的灵茶。 “这个茶是仲玺跟箜篌给我的,味道还凑合。”忘通懒洋洋的换了一个坐姿。 听他提到仲玺时没有恶感,珩彦心中大定,“近几日琉光宗的金宗主接连发了几道飞讯符,有意让两个孩子举行结道大典,你以为如何?” 忘通摩挲着茶杯没有说话,这几日他也收到了好几个金岳传来的飞讯符玉简,里面言辞恳切,诚意十足。他敛眉轻叹,“还能如何,我家徒弟把人都拐到了云华门里,难道让她玩弄别人的感情,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修真界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谁修为高谁就厉害。有男修好美色,养不少美姬在身边。也有女修好美色,养一屋子面首逗乐。 仲玺真人对箜篌的感情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箜篌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己当做宝贝一样的徒弟就这么跟其他男修在一起了,洒脱如他,也有些舍不得。 珩彦听到忘通这话,忍不住愣了愣,这话的意思怎么听着像箜篌占了便宜似的? “举办结道大典我并没有什么意见,这事主要看两个孩子的意见。”忘通叹了一口气,彻底把这件事放下了,“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有的感情。”当初他去试探仲玺时,他还说当箜篌是师妹呢。 听到这话,珩彦的手微微一抖。不过身为云华门门主的他,经常为这些不省心的师弟师侄们收拾烂摊子,早已经见过大风大浪,所以很快就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或许是缘分吧。” “或许是吧。”忘通点了点头,没有深究。 箜篌与桓宗在云华门待了几个月,待山上的树叶泛黄,秋风愈寒时,箜篌向宗门辞行。 忘通得知她要去拜访月星门,沉默了良久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师父。”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包灵石,笑眯眯地递给忘通,“这是徒儿孝敬您的。” “行了,为师现在又不欠宗门的灵石,不缺灵石花。”忘通不要。 “那也要收着。”箜篌把灵石强行塞入忘通怀里,“徒儿此去……还打算陪桓宗到听风谷走一走,我想要帮他找齐其他的药材。” “去吧。”忘通收下了灵石,拍了拍箜篌的发顶。当年被人欺负得眼眶泛红的小姑娘,终于是长大了。 “他是你的心上人,身为云华门弟子,轻易不要动心,若是动了心,就要对他负责。”忘通笑了笑,“早些回来。” “是。”箜篌又磕了一个头。 “去吧去吧。”忘通笑着摆手,看着小徒弟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消失。 每一个徒弟就像是雏燕,终有离开的一日。做师父的要学着放手,学着等他们回来。 “叮铃叮铃。” 箜篌踏出云华门山门时,身后又响起了送行的铃声。她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宗门,躬身行了一礼。 她跳上飞行法器,飞离了雍城,再也听不到云华门为弟子送行的铃声。 月星门离云华门很远,此处常年积雪,犹如被冰封的世界。离月星门最近的大宗门是碧羽门,但是这两个宗门一直相安无事,从不互相干扰。 箜篌与桓宗赶到月星门山下时,发现山门外站了很多人,她刚想上前问一问这是在干什么,就被一个青袍女修拦住了:“哎,这位道友,月星门闭宗门一百年,你现在是见不了他们的。如果想请他们算卦,先排队领号,等一百年后再来,你如果敢插队,会被其他道友揍的。” 青袍女修看了眼箜篌身后看起来毫无灵气的仲玺,眼露惊艳之色:“道友,你这男宠可真是绝色。” 箜篌扭头看身后的桓宗,失笑道:“多谢道友告知,不过他不是我的男宠,而是道侣。”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眼神儿不好。”青袍女修笑着致歉,心里却暗暗叹息。身为修士,却沉迷男色,找个毫无灵气的道侣,这不是耽搁自己修行么? 美色害人啊。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传来惊呼声,青袍女修抬头一看,竟是从山上飞下来两位青衣使者。 “这是月星门亲传弟子!”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出现了?” 众人脸上的神情竟是惊恐居多,不见多少喜悦。月星门行事神秘,说定的事情几乎从不更改。他们前些日子说好闭宗门一百年,现在却忽然有两个亲传弟子现身,难道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 青衣使者从天而降,疾行到箜篌与桓宗面前,拱手相迎道:“见过仲玺真人、箜篌仙子。得知二位降临鄙门,门主特让在下等前来相迎。” “在下贸然打扰,失敬了。”箜篌回了一礼。 “请。”青衣使者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箜篌与桓宗对望一眼,跟着跳上了飞剑。 “仲玺真人?” “那个箜篌仙子,可是云华门的五灵根天才?” 听着四周的议论声,青袍女修面色惨白,觉得自己好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竟然说仲玺真人是箜篌仙子的男宠,仲玺真人没有一剑戳死她,真是心胸宽广了。 她以后一定不能再嘴贱,嘴贱会死人的。 “真人,仙子,门主在星宿殿上恭候两位大驾,请。”青衣使者推开雕刻着日月星辰的大门,恭立在一旁。 箜篌走入殿中,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致,殿内灯火辉煌,但是每一个照明法器都按照星辰轨迹放置。墙上雕刻着许多精美的壁画,有仙人宴乐图,有女仙飞天图,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壁画,只看一眼,便觉得画中有很多不能明言的故事。 “这些画上,都是凌忧界历代飞升的仙人。”好听的男声响起,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咫尺。 箜篌回过神,看到了坐在蒲团上的望宿。 望宿一身白衣,青丝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美得惊人,也美得让人无法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晚辈箜篌见过门主。”箜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她身边的桓宗也没有例外。 “两位请坐。”望宿请两人坐下,倒了两杯茶递到两人面前,“二位红鸾星动,看来好事将近,恭喜。” “多谢。”箜篌抿嘴笑了笑。 桓宗看着望宿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望宿嘴上虽然说这恭喜,但是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恭喜的意思。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望宿倒茶的声音。望宿的手很白,白得几乎没有纹路,仿若玉雕,好看得没有半丝人味儿。 “短短一段时间,箜篌姑娘修为又有所长进。”望宿黑黝黝的眼瞳对上箜篌,“不知姑娘这次来,所为何事?” “门主真是料事如神,算出来找您的是我,而不是桓宗。”箜篌笑了笑,她侧首看了眼不发一语的桓宗,“晚辈确有一些事想要找门主您问个明白。” “姑娘请说。”望宿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自从进入星宿之门以后,我在里面渡过了十年的时间,修为大进。不仅如此,我现在几乎每晚都会在睡梦中重复星宿之门后的经历,这是星宿之门的余威吗?” “你通过了星宿之门的考验,就得到了它全部的力量,所以才会在睡梦中不断修炼。”望宿脸上露出赞赏之色,几乎每夜都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锻炼,心境与精神却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当真天生适合修炼的苗子. “星宿门里的东西,是我们月星门历代宗主的灵气积攒,带有无上的威力。”望宿道,“请箜篌姑娘不要担心,它没有害你之心。” “但是门主却没有说,这种高速的锻炼,有可能影响修士的心境。”桓宗放下茶杯,神情有些冷,“贵宗当箜篌是什么,修炼的机器?” “真人言重,星宿门不会选择平庸之主,只有通过它考验的人,才能得到它的力量传承。”望宿神情平静,“箜篌姑娘身为天命之子,承担着凌忧界飞升的希望。我月星门上下,身为凌忧界运道守护者,又怎么会做出伤害箜篌姑娘的事。” “什、什么天命之子?”箜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 “对。”面对少女惊讶的眼神,望宿点头道,“箜篌姑娘是凌忧界运道中唯一的意外,也是凌忧界唯一的希望,你的飞升,是我们整个凌忧界最期待的事。” 箜篌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个荒谬的故事,她以为自己是无关的旁观者,到了最后才知道,她是整个故事结局的主角:“门主,您是在说笑吗?” “箜篌姑娘,在下从不说笑。” 箜篌扭头看桓宗,咬着下唇不说话。 “没有哪个修士不想飞升成仙。”望宿道,“知道箜篌姑娘会来,所以在下为姑娘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箜篌抬头看。 “是一方小世界。”望宿朝东面的玉壁拂袖,整个大殿的照明法器开始变换位置,灵气涌动,玉璧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小世界里灵气充裕,无人打扰,你在里面待一百年,对于外面而言也不过十年。”望宿站起身,好看又无情的眼睛看着箜篌,“红言以命相搏,虽重伤邪尊,但十年后他必卷土重来,若是姑娘不愿,在下也不强求。” 十年后邪尊带着恨意卷土重来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整个修真界都会陷入正邪大战中,无数普通百姓会因此丧命,低阶修士,散修也会丧命无数。 箜篌知道望宿没有骗她,她扭头看向桓宗:“桓宗能与我一起进去吗?” 望宿摇头:“这个小世界,只有得到星宿门承认的人,才能进入。更何况修行之人,忌情动,忌心浮气躁,若是仲玺真人与你一同进去,你无法参悟到真正的道。” “我与桓宗能够天地双修……” “仲玺真人灵台破碎,心魔未消,你此刻与他天地双修,只能延缓你修行的速度,对你毫无助益。”望宿毫不留情道,“他只会拖累你。” “桓宗不是我的拖累。”箜篌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悦,“真人,你言重了。” “抱歉。”望宿不懂男女之情,他看到箜篌脸上的不悦之色,立刻抱歉道,“是在下用词不当。” 箜篌牵住桓宗的手:“抱歉,我只是云华门普通的女弟子,无法承担整个修真界的未来。”她拉着桓宗站起身,“告辞。” “箜篌姑娘,我的灵力只能打开一次小世界,今日你若是离开,便再无机会了。”望宿看着箜篌的背影,冷静道,“若是姑娘不来月星门,这方小世界就永不会打开,我也永不会再你面前提起此事,但是你来了。” “这是命运……” 箜篌脚步一顿,邪尊的修为有多高,她是见识过的,那日若不是红言真人,恐怕整个琉光宗的人,都会命丧他手。 若正道失败,凌忧界的百姓,凡尘界的百姓,都可能被这些邪修当做鱼肉,肆意杀戮。 “去吧。”桓宗松开箜篌的手,对她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出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他不愿意离开箜篌,一刻钟都不愿意。但他心里清楚,今日若是陪箜篌出了月星门,这件事会成为箜篌的心结,无法可解。 “可是……”箜篌看着桓宗,眼中的忧虑未解。桓宗的灵台不稳,若她进入小世界修炼,桓宗忽然入了魔,谁能帮助他? “在下虽不通医术,却能助仲玺真人一二。”望宿看着两两相望的年轻修士,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软”,“我帮仲玺真人疏通经脉,甚至能够让九凤门把凤凰血送过来,保证等你出来的时候,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完整无缺的。” “你当真能……”箜篌诧异的看着望宿。 “我不敢保证。”望宿不屑于说假话骗人,“但我会尽力。” “多谢门主。”箜篌扬起头,对桓宗勉强一笑,“桓宗,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最重要的是,不能看其他女修。” “好。不看其他人,不去任何地方,”桓宗在她眉间轻轻一吻,“我就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出来。” 144.成亲吧 望宿送给了箜篌几样有助于修行的法器, 箜篌沉默的接过。 “在我打开小世界的门时,你内心其实已经意动,故意装作不愿答应, 是为了让我承诺医治仲玺真人?”望宿用灵气点亮小世界门上的星辰。 箜篌把法器装进自己收纳戒中,转头看了眼传送阵外的桓宗, 笑着没有说话。 望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是他情急之下忘记了,云华门弟子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但在危难之时,他们从未退缩过。凌忧界生灵无数, 云华门向来讲究从心、从德、从善,让他们完完全全视万万生灵于不顾,只求片刻欢愉,那就不是云华门人。 最后一颗星辰点亮,望宿退后几步,走出阵外,朝箜篌深深揖了一礼。 箜篌回过头, 视线穿过望宿,看向了他身后的桓宗。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 一言未说, 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望宿回过头去,看到了微笑的仲玺真人, 原本立刻要启动传送阵的他, 停留了片刻, 启动了周身的灵气。 在这瞬间,阵法光芒大作,耀眼如午间烈日,望宿忍不住闭了闭眼。 桓宗看着箜篌的身影在光芒中消失,光芒一点点黯淡下来,传送阵消失,阵中的箜篌也消失无踪,大殿恢复了一片死寂。 桓宗看了眼望宿,转身准备往外走。 “仲玺真人,请留步。”望宿叫住桓宗,“不知真人可否愿意陪在下手谈一局?” 桓宗面无表情地看着望宿:“不用了。” “真人是怨我让箜篌姑娘进了小世界修炼?”望宿道,“我们修士寿命长,短短十年在我们漫长的寿命中,又算什么?” “对我而言只是十年,对她而言却是孤单的百年。”桓宗把手背在身后,声音冷淡,“望宿门主心系整个修真界,在下十分佩服。可是整个修真界的希望,不该让箜篌一人背负。” 望宿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道:“真人若是不嫌弃,陪我走一走吧。” 桓宗看了眼已经变成普通玉璧的小世界入口,没有拒绝的望宿的邀请。 月星门建造山巅之上,因为山高,所以山顶终年积雪,永远都看不到大片的花草。这里的弟子与他们脚下冻僵的土地一样,冷硬得几乎没有情感。 月星门有七栋主建筑,每一栋都按照七星宿的轨迹分布。 “这里是我们宗门的藏书阁,这里记载着凌忧界历年的事件,风波起伏。”望宿推开门,里面是望不到尽头的玉简,层层叠叠放在阴沉木架上,“每一块玉简,都是一年的故事。很多事或许你们当事人已经不再记得,然而还记录在我们月星门的玉简中。” 阴沉木架旁,穿梭着几十名弟子,他们整理着玉简,不知疲倦,不知枯燥。 望宿招了招手,几枚玉简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把玉简递到桓宗面前:“几年前,贵宗的金宗主曾写信求药,因我在闭关,所以没有回信。这里面是有关药材的记载,你拿去吧。” 桓宗看着玉简没有接:“你不想我与箜篌在一起,又何必违背天意救我?” “在没有见到你们之前,我确实想过拆开你们。”望宿直言不讳道,“我认为世间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不能冲淡的。” 桓宗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看到了箜篌姑娘看你的眼神。”望宿面上露出迷惘之色,“我不懂感情,但是这个眼神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东西,那像是希望或是生机,若是拆开你们,她眼中的这种东西,是否会消失不见?” 桓宗拿过了望宿手中的玉简,没有说话。 见桓宗接过了东西,望宿点了点头,带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大殿十分宽大,但是格外简约朴素,里面摆着一排排命牌,这些命牌全都黯淡无光,说明这些命牌的主人全都已经陨落。 望宿点燃一炷香,放在了香炉中,转身见桓宗也点燃了一枝香,朝名牌们躬身行礼,神情间温和了些许:“百年前一别,真人较之往日更加温和了。” 若是那时的仲玺真人,只会面无表情站在旁边,怎么会主动点香拜祭。 “人都是会变的。”桓宗把香插1入香炉中,退到了望宿身后。 “我们月星门历代宗主,不少人都冠上了无情无义的称号。”望宿仰头望着这些命牌,“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桓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于我们月星门来说,别人厌恶也好,喜欢也罢,都没有干系,我们生来的责任就是护卫修真界和平,尽量减少生灵的伤亡。”望宿表情平静,“若是牺牲十个恶人能够救十个善人,我们会做。若是牺牲一个善人,能够拯救一万个善人,我们也会去做。而若是能够牺牲一千个恶人去拯救一个善人,我们仍旧会做。” 桓宗道:“那个牺牲的善人,做错了什么呢?” “他没有错,错的是冷血无情的我们。”望宿淡淡道,“就算被救的一万善人怨我们,被牺牲的那个善人怨我们,我们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行事准则。” “就算那个被牺牲的善人是我们自己,我们仍旧坚持这个选择。”望宿走出大殿,大风刮起他的长袍,“仲玺真人,我答应了箜篌姑娘尽力医治你的身体,就不会食言,请你随我来。” “邪尊本名为九宿,门主的名字为望宿,这是巧合?”仲玺走出大殿,语气平静地问出了这一句。 “不是。”望宿冰冷的脸上没有情绪起伏,“他曾是月星门第二十三代掌派男弟子,但是却不甘住在冰冷的月星门中,意图夺取宗门秘宝失败,便逃往邪修界,不仅成为了邪尊,还挑起了名门正派与邪修之间的战争。” 当年的正邪大战死伤无数,邪尊生死不知,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他要夺取的宗门秘宝就是历代宗主灵气铸就的星盘,或许连他都没有想到,这个他没有机会得到的秘宝,会成为红言重伤他的法器。”望宿仰头望着飘落的雪花,“当年他因盗星盘失败露出狼子野心,如今他又因为星盘元气大伤,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贵宗身为天下第一神算宗门,为何算不出他的命运轨迹?” “被天道厚爱的人,我们这些聆听天道的人,是算不出他的轨迹的。”望宿转身看向桓宗,眼神中藏着无限情绪,“九宿的命运如此,箜篌姑娘的命运亦是如此,就连你的命格,也似是而非模糊不清。” 天道没有正邪之分,在他眼中万物都是平等的。若是邪修夺得飞升机缘,从此修真界生灵涂炭,除非等到下一个天命之子为正道夺回机缘。 所以他们现在要跟邪修夺的不仅仅是飞升机缘,更是为普通百姓争下生机。 他们别无选择,唯有如此。 这次交谈过后,桓宗与望宿再也没有提过天命机缘之类的话。 在月星门住下的第一年,桓宗收到了师父传来的飞讯符,问他什么时候与箜篌结为道侣。他拿着飞讯符看了很久,写下了十年。 在月星门住下的第二年,桓宗开始给云华门的人写信,他以为云华门的人会怪他没有拦住箜篌,哪知道他收到了云华门给他寄来的各色点心。云华门的人说,月星门的人在吃食上十分不讲究,以后每月都会给他寄好吃又新鲜的玩意儿过来。他们没有骗他,此后的每个月都会有新鲜的东西给他寄过来,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肉干,还有一些是用保温保鲜法器装着的肉菜。 大概是云华门与他来往最多,就连没有多少情感的望宿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已经判出琉光宗,拜在了云华门门下。 在月星门住下的第三年,九凤门忽然派人送上了一个小玉瓶,里面装着两滴十分珍贵的凤凰血。但还是缺了四味药,火莲蕊,千年化蝶草,寻云枝,龙血。 无妄海南边曾有人自称见过神龙现身,火莲蕊与千年化蝶草都在听风谷,唯有寻云枝无迹可寻。琉光宗派去的人在无妄海找了三年,也没有见到龙的踪迹。 在月星门住下的第五年,望宿请来了两位修真界最有名的药师,无名老人与云华门青云峰主。两个年近千岁的老头子为了这个古方,常常争吵得面红耳赤,举起药鼎互砸。 无名老人瞧不上青元炼丹还要焚香沐浴,青元也烦无名老人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模样,两人争来吵去,却在第六年等到了千年化蝶草,这不是琉光宗找到的,而是清风门派人送过来的。 千年化蝶草珍贵无比,清风门与琉光宗之间,因为在剑上要不要镶嵌华丽宝石的问题,产生了强大的矛盾,清风门愿意把化蝶草交给云华门,让云华门转交给桓宗,自觉大度非常,从此看到琉光宗弟子,都恨不得拿着华丽的剑在他们面前转悠三圈。 随后不久,就传出清风门依附到了云华门之下,两个宗门的女弟子经常亲热的凑在一起讨论哪种宝石好看,哪套裙子更配手中的剑,亲如一家人,让修真界看了不少的热闹。 也有人好奇箜篌仙子与仲玺真人去哪儿了,为何这几年都不见他们的踪迹。不过修士们有时候闭关一次,会花数十年的时间,所以也无人深究。 “又在这儿呢?”青元走到大殿门口,看到桓宗盘腿坐在蒲团上饮茶,把手里的瓷瓶扔给他,“一日一粒,不要间断。” “多谢青元师叔。”桓宗接过瓷瓶,当着青元的面,取了一粒药放入口中。 见他这么信任自己炼制的丹药,青元也不介意他厚着脸皮称自己为师叔的事。他走到桓宗身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这么日日年年的守在这里,箜篌又看不见,这是何必呢?” “她虽看不见,或许能够感觉到。”桓宗看着玉璧上的星辰纹路,“我只是在外面等十年罢了,而她却要独自一人在里面待一百年。” 青元摸了摸鼻子,从修行这个角度而言,其实是箜篌捡便宜了。在灵气浓郁的小世界修炼,那是事半功倍。月星门这么大手笔打开小世界大门,却是让他们云华门弟子占便宜,这事他都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至于天命之子这种事,青元的想法很光棍。反正箜篌已经是天命之子了,不管修不修练都会与邪修对上,还不如抓紧机会修炼,说不定赢面会大一点。 见桓宗如此,他叹口气道:“还有四年箜篌才能出来,你就在这里坐四年?” 桓宗没有说话,但是看他的表情,青元就知道,对方可能真的想在这里再等四年。他喝了一口茶,转移话题道:“火莲蕊已经有了消息,我们云华门与琉光宗的人一起去听风谷寻找踪迹了,应该没问题。” “多谢贵宗。”桓宗起身朝青元行了一礼,“晚辈无能,让大家操心了。” “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分神期修为,这如果是无能,那老头子我应该去自裁了。”修为刚晋为出窍期的青元摆了摆手,“客气话不用说,你是箜篌未来的道侣,那就是我们云华门的后辈,给自家后辈找几味药材那是我们长辈该做的事情,道什么谢。” 他只担心一件事,就是仲玺真人日后常住在云华门,外面的人会不会误以为他们云华门用了美人计,把琉光宗最有前途的弟子给拐带了? 桓宗住在月星门的第八年,在云华门与琉光宗的合作下,终于在听风谷找到了火莲蕊。但是龙血与寻云树枝怎么都找不到,仿佛世间再无这两味药。 药材虽然没有找齐,但是在望宿、无名老人、青元的调理下,桓宗已经恢复了全部的修为,灵台也坚固了许多,唯有中间的那道裂缝,怎么都无法痊愈。 面对三人越来越担忧的神情,桓宗却释然了。 “我已是分神期修为,就算修为不能再进步,也还能活上七八百年,以箜篌的天资,七百年后她早已经能够飞升成仙了。”桓宗笑了,“能够陪她踏上成仙路,这样已经很好了。” 望宿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八百年已经够普通人投胎转世很多次了。” 无名老人偏头看了眼望宿,这种没有感情的门主,哪会明白恋人就算相守一万年仍旧会嫌短的心情。 倒是桓宗闻言笑了笑:“是啊。” 只是这个笑有些疏淡,未到眼底。他不甘于跟箜篌分开,有太多的不甘,可是在箜篌愿意为了天下生灵忍受百年孤独时,他忽然有所感悟。若是他看不穿,看不透,心生魔障,那么他与箜篌在一起的时间连八百年都没有。 此生得遇箜篌,已经是他最美好的意外。 青元看着桓宗,良久后道:“等箜篌出来,我就去催二师兄早点给你们举行结道大典。你觉得结道大典在云华门举办好,还是琉光宗举办比较好?” 桓宗笑了,这一笑如百花盛放:“修真界道友们都喜欢云华门的吃食,结道大典恐怕要麻烦诸位长辈了。” 青元摸了摸胡须,点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只是我们云华门几百年都不曾办过结道大典,还是要请贵宗一起操心才行。” 无名老人挑了挑眉,没想到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仲玺真人,竟然愿意为了箜篌仙子把结道大典办在云华门。不过听云华门这意思,似乎并不打算把仲玺真人留在宗门,而是让两个晚辈同属于两个宗门。 不愧是吃喝玩乐样样不落,却能屹立修真界多年的云华门。既不让小辈离心,又不会让琉光宗生出嫌隙,谁说这个宗门行事随便了? 分明是随便中暗藏深意,不可小觑。 桓宗住在月星门的第十年,龙血与寻云枝仍旧没有找到。琉光宗与云华门已经准备好了结道大典需要的所有物件。金岳甚至厚着脸皮传了一个飞讯符给望宿,请他算一个良辰吉日。 望宿面无表情地用神识看完金岳传来的飞讯符,脸板得更严肃。金岳不知道他只关心箜篌姑娘的修为吗?这种良辰吉日,竟然也让他算? 望宿把飞讯符盯了一个时辰,起身走到星宿殿看了眼安坐的桓宗,召出了他的本命法器。 他并不是心软的人,只是此时无事,顺手帮着算一卦而已。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卦落,望宿盯着卦象看了很久,今年最好的吉日,竟然是下月初八?可是箜篌姑娘尚在小世界中,不知何时才能出来,这个日子是用不上了。 他捡起卦,准备重新再算个日子时,忽然星宿殿一阵地动山摇,山巅上的大雪纷飞,这是有大能现世了。 把卦收了起来,望宿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看来他不用再算一卦了。这种俗事,也实在不值得他多算一次。 星宿殿上,桓宗站起身,看向忽然光芒大作的玉璧。 没一会儿,玉璧上的星辰纹路开始飞快的转动,随着灵气越来越充裕,玉璧慢慢出现裂纹,最后终于不堪重负,碎裂成块。 在玉璧碎裂的瞬间,身着红衣的少女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 桓宗连忙伸手把人接入怀中,牢牢的抱住了她。 “桓宗。”少女揽住他的脖颈,笑容璀璨,“我回来了,我们回宗门成亲吧。” “好。”在桓宗的眼中,除了怀中的人,世间一切都黯淡无光。 145.真有缘分 箜篌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所以她常常会去逛街,会跟师姐们一起买东西,也喜欢跟同门们一起玩闹。没有在凡尘界皇宫里待过的人, 永远不知道冷清有多可怕。 重重宫闱之下,没有人主动陪你说话, 更没有人陪着一起玩闹, 宫人们看她的眼神,不是在看活人, 而是看一件能够移动的工具。长久处于这种环境的人,脱离以后就很害怕重新回到这种环境中。 落入小世界以后,箜篌以为自己会害怕, 但是看着望不到边际的蓝天, 还有茂盛的草地, 竟没有恐惧的心态。或许是星宿门后的十年让她越来越耐得住寂寞, 也或许是她知道门外有桓宗在等他,虽然两人不在同一方世界, 但她相信, 若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桓宗一定会打开小世界的通道,冲进来救她。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在桓宗面前,箜篌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 待在小世界的前二十年, 箜篌无数次回忆自己的这一生, 遇到的所有人, 最终想到的就是师父把她从皇宫中带出来的那一幕,还有桓宗笑着放开手,让她来小世界的一幕。 师父救赎了她没有自由的人生。 桓宗救赎了她想要为百姓做些什么的心。 师父给予的她是爱,桓宗给予的也是爱,师兄师姐们给予她的是爱,就连雍城百姓给她的蔬菜水果还有微笑都是爱。她这一生,几乎所有的美好都来源于修真界,她并不想让他们受到邪修的伤害,甚至因此丧命。 她爱桓宗,爱师门所有人,也爱雍城那些可爱的百姓。 这种感情不应该是狭隘的,不是选择了某一个人,就要抛弃某个人。 她不是红袍女,不是青箩王后,不是红言,每个人遇到的人不同,得到的感情不同,结局也不同。她不想用别人感情的结局套用在自己身上,那是对自己情感、命运、甚至是心灵的束缚。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人,也没有一步都不变的道路。 从元婴到出窍期,箜篌花了二十年。从出窍期到分神期,箜篌花了足足六十年时间。这六十年里,她开始思念桓宗、师门,还有师门膳食堂里的各色膳食,不知道等她出去的时候,膳食堂与五味庄在一起研究了多少新鲜的菜式出来? 越是思念,箜篌就越清醒,想要美好一直持续不断,就只能不断的变强,才能守护拥有的一切。 坚强、勇敢、小爱、大爱、坚持、守护,这是箜篌修行路上渐渐领悟到的东西,这是云华门想要弟子明白的道理。 后面二十年,她的身体疯狂吸收着小世界的灵气,她的身体就像是永远吃不饱的饕餮,最终在九十五年的时候,就被小世界嫌弃地提前扔出来了。 见到桓宗的那一刻,箜篌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漂亮,头发没梳是不是没有想象,就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她在小世界里,已经想过一百次自己与桓宗结为道侣的排场,见到真人以后哪还忍得住。 “下月初八就是好日子,你们可以去成亲了。”望宿看着已经碎裂成块的玉璧,本来就冰冷的脸变得更冷了,“月星门偏僻苦寒,就不留二位了。” 箜篌偷偷用灵气探了一下桓宗的经脉,经脉浑厚有力,灵台也修复得只剩下中间一道小小的缝隙,她若无其事的从桓宗怀里跳下来,躬身行礼,“多谢门主。” “不用。”望宿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移开视线走出殿外,一句话隐隐约约传了进来:“日后不要怨我便好。” “他是在赶人吗?”箜篌把飘在脸颊旁的头发别到耳后,扭头笑眯眯地看桓宗,“想我了没有?” “想。”桓宗嘴角露出笑意,箜篌身上的灵气已经能够收放自如,乍眼看上去,身上的修为还没有进入小世界前高,但是桓宗知道,这是进入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我也想,小世界太无聊了,不仅没有人,除了花草树木,连个活物都没有。”箜篌比了一个十的手势,“后面几十年,我每天至少要想你十遍。甚至连我们如果举行结道大典,我要穿什么样的法衣,戴什么样的头饰都想了无数遍。” “你想穿什么法衣,戴什么头饰,我给你炼制。”桓宗轻笑出声,箜篌的眼清灵生动,小世界里一百年的时光,并没有让她改变多少。 两人多年未见,仿佛从未离开过,情意正浓。箜篌踮脚在他脸颊上偷偷亲了一下,笑容像是占了大便宜:“望宿门主说下个月初八是好日子,肯定不会骗我们。那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初一。” “啊……”箜篌失望道,“岂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能举办结道大典?” “咳咳。”殿外的青元干咳几声走进来:“一个月刚刚好,我们两个宗门也来得及准备以及下帖邀请宾客。” “青元师叔,你怎么在这里?”看到青元,箜篌有些意外。 青元把这几年待在月星门的事说了一遍,包括还有两味药没有找到的事。箜篌听完以后,抓过桓宗的手,从他收纳戒里取出云华门给他寄来的美食,盘腿坐下开吃:“可馋死我了。” 喜好美食的人,为了修炼一百年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是什么样的精神,是为了美好修真界无私奉献的大无畏精神。 看着箜篌的吃相,青元默默扭过头,看来仲玺真人对箜篌是真爱,不然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能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连他这个师父都不想多看两眼。 桓宗蹲在她身边,用手帕帮她擦着嘴角,眼神温柔得像是要把箜篌揣进心口。 “既然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那我们去一趟无妄海吧。”箜篌扭头看桓宗,“我运气这么好,琉光宗找不到的东西,说不定有我在就能找到了呢?” 青元:“……” 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心,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不……”桓宗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箜篌打断了。 “桓宗,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依着我,现在只是去一趟无妄海,你就不同意。”箜篌趁机摸了摸桓宗的脸,故作严肃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青元:“……” 他真是看不懂现在谈恋爱的年轻人,他果然是老了。 “没有。”桓宗失笑,“只是结道大典在即,你不是想要漂亮的法衣跟首饰吗?” “还有秋霜师叔祖在呢,她肯定会炼制最漂亮的衣服给我们。”箜篌牵住桓宗的手,“等我们成为道侣,你还要给我炼制无数法衣呢。这次难得机会,你就大度一点,让给长辈嘛。” “好。”听了箜篌的歪理桓宗是哭笑不得,但是箜篌说得对,他对她总是忍不住千依百顺。 见两个小年轻已经决定好去无妄海,青元没有阻拦他们,只是塞给了他们很多丹药,这些丹药价值连城,丹纹清晰,是难得的极品。 “早去早回。”青元道,“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喜堂与喜服肯定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用担心。去海边多带点海产品回来,宗门上下都喜欢吃这些,在海边买便宜。” “好。”箜篌点头,“我一定多买些回来。” 离别的情绪在海产品哪里买更便宜,更正宗中消失无形,桓宗忍不住想,这大概是云华门最神奇的能力,不管是什么话题,最后都能转移到吃喝玩乐上。 离开月星门,山下还有不少人在排队领号,林斛驾着马车等在路旁,看到他们以后,朝他们挥了一下手。 “公子,箜篌姑娘。”林斛注意到箜篌的修为已经返璞归真,但是没有多问,他跳下马车,“回云华门还是琉光宗?” “不,去无妄海之南。”桓宗拉着箜篌的手登上马车。 林斛面色微变,点了点头:“好。” 琉光宗的弟子在无妄海找了十年,都没有找到半点龙的影子,倒是听了当地渔民讲的有关龙的神话故事。偏偏这些渔民讲的故事各不相同,有人说龙是金色,有人说是青色,还有人说是赤红,简直就像是臆想出来的一般。 马儿嘶鸣着驮起马车凌空飞起,箜篌捧起放在台子上的小树苗,自从她把这几株小苗从秘境中带出来,种在花盆里以后,好像就没见它们长多少,最多就是刚开始忽然冒出来的嫩芽,已经长成了小树枝。 给它们浇了半瓶灵液,箜篌就把它们放到台子上不管了。她与桓宗多年不见,有太多的话想说了。 “也不知道这十年修真界流行什么裙子?” “请箜篌姑娘放心,我已经奉公子的命令,把每年都流行的裙子买了下来。” 箜篌闻言把头扎进桓宗怀里,乐呵呵道:“桓宗,你真是世上第一好男人。” 单手搂着她的腰,桓宗道:“不是天下第一好男人,怎么配得上第一好的你。” “所以我们是绝配嘛。”箜篌指了指天,“天设一对。”又指了指地,“地造一双。” 坐在外面的林斛摇头,暗自感慨道,从不要脸的角度来说,这两人确实是绝配。谁说只有女人的心才丰富多彩,明明男人也一样嘛?在公子认识箜篌姑娘之前,谁能想到他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一面呢? “那妙笔客这十年出新书了吗,林前辈有没有帮我买?” “没有。”桓宗眨了眨眼,“或许妙笔客这些年在闭关,所以没有新书出来。你不要担心,等他的话本出来,我就陪你一起去买。” “好吧。”箜篌有些可惜,不过桓宗的怀抱温暖又舒适,她扎进去就不想出来了,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些年没日没夜修行,无法彻底放松心神,她现在才算彻彻底底放下一切,让身心都处于最轻松的状态。 风吹起马车上挂着的金铃,铃铛叮咚作响,桓宗看着怀中睡得无知无觉的少女,笑着摇头叹息一声,挥手用灵气让铃声停了下来。 见马车再无声音传出,林斛靠着车壁没有出声。这十年一直留在月星门,再下山的时候,身上的灵气已经完全运转如常,连修为都完全修复了。 作为能够聆听天道的人,望宿几乎没有常人的感情。但是为了医治公子,望宿竟然亲自去了九凤门一趟,让他们答应交出了两滴凤凰血。放眼整个修真界,除了月星门门主,大概无人能让九凤门心甘情愿交出如此珍贵的东西了。 拿灵草做食物的飞天马速度非常快,不到两天的时间就飞到了无妄海南边一个小城镇,而箜篌也睡了两天两夜。她撩开车窗的帘子,趴在窗棂上往外看。海面上十分平静,沙滩上还有赤着脚捡螃蟹或是其他东西的孩子。 再远一点的平地上,有人在晾晒鱼干跟渔网,箜篌甚至闻到了海的腥咸味。 马车降落在这座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城门外,能飞的马儿很少见,引来了很多小孩子的围观。大人们似乎怕小孩子惹怒他们,点头哈腰脚步飞快地把小孩子抱走。 “这些普通百姓好像很怕我们?”箜篌看着四周百姓恐惧畏缩的眼神,心里隐隐有些奇怪。在她去过的城镇,百姓虽对修真界有敬畏之意,但没有害怕成这样子的。 眼前的小镇破败不堪,城墙上四处都是坑洼,有些地方甚至还缺了一块。林斛意识到不对劲,用术法隐去了马车,三人步行到了城门口。 与破败的城门相比,守门的护卫倒是很神气,他身上没有穿甲胄,而是一套绣着奇怪纹路的青袍,看到箜篌等三人过来,眼神都亮了,伸手拦住他们的去路,伸出手来。 “男人五灵石,女人三灵石。” 守门人态度傲慢,眼神轻浮的在箜篌脸上转了两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无知小夫妻,半点修为也无都敢跑到这里来。此处灵气稀薄,生活条件艰苦,几十年都不见一个修士路过。他们金龙堂就是这里唯一的修行门派,在这里他们就是王,就是天。 这对小夫妻虽然没有什么修为,但是身上穿戴的好东西可不少,放过这样的肥鱼简直就是对他良心的谴责。 “只怕那命里有钱,无命花……”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哼着歌过来,样子悠闲极了。 守门人不悦地瞪了男人一眼,满脸狠厉。 “咸鱼大叔?”箜篌觉得自己跟这位卖咸鱼的大叔可能真有缘分,不然怎么走到这种偏僻破败的小镇,都能跟他遇到? 146.龙? 男人把斗笠摘下来, 斜着眼看箜篌:“你这小姑娘可真不会说话, ” “对不住, 对不住。”箜篌乖巧一笑, 道歉道, “卖咸鱼的大叔,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个打渔买鱼的,不再海边转悠,能去哪儿?”咸鱼大叔把斗笠挂在腰间, 一迈步子, 斗笠就在他膝盖旁撞来撞去。他拿眼角余光扫视了一遍桓宗与箜篌,“先说说你们怎么在此处?” “我们听说无妄海这边有龙的传说, 所以就来看看。”箜篌眼神灼灼地看着咸鱼大叔, “大叔, 你常在海上打渔,见过龙吗?” “龙?”咸鱼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没见过。” “你们几个站在门口干什么,要进去就进去,进去就别挡着, 好狗不挡道。”守门人不耐地呵斥道,“我们堂主可是金丹老祖,你们若是再在这里磨磨蹭蹭,小心我们老祖收拾你们。” “金丹……老祖?”箜篌似笑非笑看着满脸戾气的守门人, “什么时候区区金丹也好意思让人称做老祖了?” 守门人大怒, 认为箜篌此言是对堂主最大的冒犯, 当场拔出系在腰间的刀:“我看你是找死。” 城门四周的百姓见状,纷纷惊恐地躲避,胆子小的甚至跪了下来。 箜篌原本还抱着玩乐的心态,但是看当地普通百姓竟然吓成这样子,就猜到当地修真门派对普通百姓打压得一定非常厉害,不然百姓们不会是这个反应。 想他们雍城的那些百姓,不仅敢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就连有修士热闹看的时候,也毫不退缩,熟练找到看热闹的理想位置,几乎是雍城百姓的本能。 仗着有几分修为,就肆无忌惮的拿普通老百姓不当人看,这种修士修道有何用?! 箜篌想也不想就抬脚踹到守门人身上,守门人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大铁锤打中,整个人凌空飞了出去,把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修士砸趴在地上。 两个修为仅是炼气期的修士哪里受得了分神期修士的一脚踹,两人趴在地上动也不动,昏死了过去。 “姑、姑娘。”一个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人佝偻着腰走过来,“你快些跑吧,金龙堂的堂主十分残暴,又喜好美色,你长得这么俊,若是被他发现,可怎生是好?”说完这句,她远远看到有金龙门的人朝这边赶过来,忙捂着脸跑远,不敢再留。 “真是池浅王八多,庙小妖风大。”箜篌挽起袖子,单手叉腰道,“管他金龙银龙,姐姐好事将近,不好见血,只能把他们打个半死,捆起来交给十大宗门处理了。” 咸鱼大叔看了眼箜篌露出来的细嫩胳膊,又看了眼她身后退后几步,准备把场地让给她打架的两个男人,靠着墙根一坐,掏出一根水萝卜有气无力地啃了起来。 桓宗侧首看了他一眼,脚往旁边移了五步。这个位置刚好可以预防咸鱼大叔忽然向箜篌动手,他的步伐迈得随意,仿佛只是随意走动了几步。 林斛注意到桓宗的动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坐在墙根下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脚步虽然结实有力,但更像是身体强壮的普通人,而不是修士。但是普通人看到修士打架的时候,就算不害怕,也不该像他这么平静。不怕被术法灵气波及,也不怕被迁怒,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似普通,实则处处诡异。 金龙堂的人赶到城门口,看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同门,怒不可遏:“何人如此无礼,竟然伤我金龙堂弟子?” 金龙堂在此处驻扎了上百年,小镇上几乎没有其他修真者出现,他们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也忘了其他地方有很多强大的修士,强大到翻手就可以让整个金龙堂毁灭。 “身为修士,应该守卫一方百姓,而不是以百姓为鱼肉。”箜篌看着这些耀武扬威的金龙堂修士,“十大宗门弟子修为比你们高,宗门比你们实力强大,行事反而比你们温和。” 金龙堂修士听到箜篌的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哪家养的千金大小姐,竟然拿十大宗门来吓我们。十大宗门全都在土地肥沃灵气充足的地方,又怎么知道我们这种苦寒之地?拿十大宗门来吓我们是没用的。我们苦修多年,为的就是绫罗绸缎,美色佳肴。这些普通百姓生来低贱,能做我们的仆从是他们命不好,怪只怪他们没有开灵窍,无法踏上修真路。人活在世上,讲究的就是弱肉强食,小美人与其同情这些贱命一条的普通人,还不如跟着爷,保你青春永驻,美貌常在。你身边这个小白脸好看是好看,但是十年二十年以后,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 “你错了,就算二十年以后,他也是个好看的老头子。不像你们这些废物,就算活几百年,也从来没好看过。”箜篌取下发钗,发钗在手中化为水霜剑,她抬了抬下巴,“不过你们刚才有句话说得好,弱肉强食。” 一堆炼气期修士,与分神期修士对上,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 这些修士穿着锦缎,但都是普通的衣服,没有任何防御作用。箜篌三招之内便把这些人揍趴在了地上,她踢了踢刚才骂桓宗是小白脸的丑脸修士,“倚强凌弱好玩吗?” 丑脸修士吐着血摇头。 箜篌微微侧首,笑得一脸甜美:“我倒是觉得挺好玩。” 她转身看桓宗:“桓宗,我们去踢馆吧。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干过这种事呢,你陪我一起去。” “好。”桓宗点头走到了箜篌身边,与她牵起了手。 林斛:“……” 这种事有什么好干的?他扭头看了眼城门外挤在一块儿看热闹的百姓,目光扫向城墙下,那个啃水萝卜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看着前面手牵手的桓宗与箜篌,他叹了口气,这哪里是去踢馆,分明是手牵着手去找乐子。 他掏出一件捆人的法器,把这些金龙堂弟子全部捆在了一起。惧怕无比的百姓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惊惧未消。他们不知道打败金龙堂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跟金龙堂一样坏,或者更坏。 金龙堂非常好找,因为在一群低矮的屋子里,高大又富贵的房子就格外显眼了。这个门派对龙可能存在着狂热的崇拜,不仅墙上雕着龙,柱子上盘着龙纹,就连朱红大门上也雕刻着二龙戏珠。 箜篌被这铺天盖地的龙纹弄得眼晕,扭头问林斛:“林前辈,你见多识广,踢馆怎么做比较有气势,一脚踢破大门吗?” 林斛深吸一口气:“箜篌姑娘,我对踢馆这种事也不熟练。”话音刚落,就听到“轰”的一声,金龙堂的大门应声而倒。林斛扭头看去,看到公子缓缓收回龙吟剑,云淡风轻地对箜篌姑娘道:“踢门脚会痛。”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林斛觉得快要窒息了。 “林前辈?”箜篌走进门,扭头见林后还站在原地发呆,“踢馆很好玩的,你也来嘛。” 看着箜篌一脸“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好东西要大家分享的表情,林斛默默把目光移向桓宗,真不知道公子与箜篌姑娘之间,究竟是谁带坏了谁? 他抹了抹脸,板着脸跟了进去。 身为修真门派,金龙堂虽然小得连地头蛇都算不上,但是门上也有一些防御法阵,就这么被桓宗一剑劈开,无数弟子都赶了过来。 弟子们看着三个锦衣华服的人走了进来,自家的门被砍成了两段,切口整齐,防御法阵有跟没有一样。他们咽了咽口水,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众弟子中,一个穿着低阶法袍的老人站出来,拱手道:“不知高人从何而来,到鄙派有何指教?” “来恃强凌弱啊。”箜篌拔出水霜剑,挑了挑下巴。 老人脸色一变,把本命法器握在了手中:“姑娘说笑吧,你我同为修士,何必咄咄逼人?” “你们这些修士与外面百姓同为人,为何要欺压他们?”箜篌瞥了眼这个老人,筑基大圆满修为,其他的弟子身上的灵气微弱,皆是炼气期修为。 呵,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原来仙子是为城里那些百姓而来。”方才还叫“姑娘”,仙子便改口叫“仙子”,这个老头倒是比刚才那些弟子识趣。他看不出箜篌的修为,但是却能认出对方手中的剑乃是极品神器,单单这么一把剑,就比他们整个宗门都值钱。也不知是哪个大能的弟子忽然跑到了这里,只盼这些公子小姐心思单纯些,他们能把这事掩盖过去。 “这些刁民的话又岂能相信?”老人道,“冬天他们要我们帮着出海,夏天要我们帮着晾晒渔具,稍有不满意的地方,就撒泼打滚说我们修士欺负人。此处灵气稀薄,若不是我们宗门在此处建堂上千年,早就搬走了。俗话说,穷山恶水多刁民,仙子可万万不要相信刁民的一面之词。” “你的意思是我误会了?”箜篌转头看桓宗,桓宗五指一抓,说话的老头便不由自主飞到了他们面前。桓宗把手放在此人天灵盖上,用神识扫了一遍他脑子里的记忆,嫌恶的把人扔了出去。 老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晕死了过去。 “作恶之人,花言巧语,死有余辜。”桓宗用手帕擦干净手,眼如寒冰,“让你们的堂主滚出来。” 见长老在这三人面前毫无还击之力,余下的弟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站立不稳。平日他们作恶多端,欺压百姓无数,在死亡面前,却毫无仪态。 “来者是客,不过三位恐怕是不受欢迎的恶客。”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金龙堂祖上有金龙血脉,就算现在不济,也容不得几个黄毛小儿如此侮辱,三位这是要与老夫过不去么?” 话音落,说话之人已经现身。此人发须白中带着黄色,身上穿着绣金龙纹锦袍,头戴九龙戏珠冠,隐隐有法光闪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人间帝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黑袍的矮胖男人,这个男人剃着光头,脑门油光发亮,浑身煞气。 不过他这浑身的煞气,在看到桓宗的瞬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连连后退几步,飞身欲逃。哪知他刚他出去一步,龙吟剑就飞到了他的面前,冰寒的剑气指在他的眉间,皮肉撕裂般的疼痛。 “仙长,仙长。”黑袍男人把脚缩了回来,向桓宗连连作揖,“多年不见,仙长风采依旧,光芒照人……” 桓宗皱眉:“闭嘴。” 黑袍男人顿时不敢出声,抱住胖胖的肚子,缩成了一团。 “林前辈,此人是谁?”箜篌有些惊讶,为何此人看到桓宗这么害怕。 “还记得当初为了徒弟,来找我们报仇的白尊者吗?”林斛双手环胸,“他就是白尊者的兄弟黑尊者。” “那他们两个可真没有兄弟相。”箜篌干笑一声,“之前这位黑尊者不是叫嚣着要领邪修攻打修真界,为白尊者报仇吗?”难怪这么小一个金龙堂,都敢把普通人不当人,态度嚣张至极,原来宗门里还藏着一个邪修。 “邪修的话若是能当真,早就天下太平了。”林斛冷笑一声,“这些邪修不重感情,更重利益。别说只是死了兄弟,就算是死了爹妈,也不值得他们去拼命。他嘴里吼着要报仇,却躲在这种地方过日子,不就是怕公子杀了白尊者以后,还会来杀他?” “真是碎冰一样的兄弟情,太阳一晒就化了。”箜篌摇头叹息,见黑尊者在桓宗的剑下大气都不敢出,有些嫌弃道,“就这么点胆量,竟然还想推翻修真界,是谁给他的自信?” 林斛沉默的看了箜篌一言,没有说话。 箜篌姑娘不知道,当年公子追着作恶的邪修大杀特杀,整座山谷的土地都被邪修的鲜血染红了。从此公子在邪修界威名大起,是很多邪修不敢惹的存在。 往事如风无需再提,更何况在箜篌姑娘心中,公子浑身上下都是完美的,这种凶残的过往,他如果去多嘴,说不定下一个被公子凶残的人就是他自己。 金龙堂主没有想到神秘强大的前辈,在看到桓宗以后,竟然吓得比狗还老实。他心生一计,把目光投向了箜篌。这个女修脚步虚浮,看起来修为十分不济,若是他拿捏住这个女修,说不定还能保住一命。 心中有了这种打算,金龙堂主手上也有了动作。身为金丹大圆满修士,他身上也有几样过得去的法器,当下便掏了出来,朝箜篌扔了过去。 哪知道法器刚碰到对方的衣角,就像是折断了翅膀的小年,蒙头掉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金龙堂主以为是法器太久不用出了问题,咬了咬牙,忍着心疼把剩下的法器也扔了出去。哪知道这些法器的命运与之前那个法器一样,有气无力掉了下来。 “哎呀,这是中下阶的法器吗?”箜篌用脚踢了踢法器,扭头对林斛道,“在修真界待了这么多年,我还没用过中下阶的法器呢。”她两脚踩碎地上的法器,朝金龙堂主无辜地眨了眨眼:“真不好意思,我身上穿着极品法衣,这种中下阶的法器,对我没有用处。” 金龙堂主只觉得心如刀割,浑身上下都疼。看着被踩碎的法器,他还要忍着心中的不舍与怒火,面色惨白道:“诸位究竟是何人?” “身为修真界宗门,竟然暗中收留邪修,你们金龙堂究竟是邪修门派,还是名门正派?”箜篌神情严肃起来,她盯着金龙堂主,“身为十大宗门的弟子,我只能把你们交给宗门处理。” “十大宗门?!”金龙堂主惊骇地看着箜篌,不敢相信十大宗门的弟子竟然会来他们这个苦寒之地。这些大宗门弟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那么多灵山灵湖不去,跑来他们这里干什么? “仲玺真人,仲玺真人,我只是在这里住着,没有杀害人,真的。”黑尊者面色惨白,双手抱着头道,“念在修行不易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桓宗没有理会他,拿出捆仙绳把他捆成了一团圆圆的肥肉。 仲、仲玺真人?这个持剑的白衣男人竟然是仲玺真人? 就算这里十分偏僻,仲玺真人的大名他还是听过的。金龙堂主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他就在这种小角落里当个恶霸,怎么就遇上了仲玺真人?真是天亡他金龙堂啊。 箜篌用脚踢了踢瘫软成一团的金龙堂主:“你说你们金龙堂有金龙遗血,是真的吗?” “求、求仙子饶命。”金龙堂主带着哭腔道,“鄙派是个小宗门,哪能有什么金龙遗血。祖师爷建立宗派时,怕宗门没有威望,才装了几滴鲤鱼血在瓶子里,假称是龙血。其、其实鲤鱼血也算是半龙血嘛,只要它跳过龙门,不就是龙了?” “闭嘴,不要跟我扯这种歪理。”箜篌封住金龙堂主的经脉,对桓宗道:“我们现在这里留一天,等人来把这些犯错的修士带走再离开吧。” “箜篌姑娘不要担心,我已经给宗门传了讯,靠近无妄海这边有琉光宗的弟子,他们明天就能赶过来。”林斛道,“现在到城里看一看也好,也不知这些人把百姓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箜篌厌恶地低头看了眼金龙堂主,良久后叹息一声:“一生就为了恃强凌弱活着,活一千岁与活一百岁有什么差别?” 可惜她这些话金龙堂的人不懂,懂的人也做不出这种事。 把金龙堂犯过大错的人都捆了起来,这些人互相指责,互相揭短,最后真正干净的反而没有几个人。 听着这些人互相叫骂,箜篌只觉得脑仁疼,把这些人交给了林斛,转头拉着桓宗出了金龙堂。 金龙堂大门被毁,向来嚣张无比的弟子也没有出来叫骂,当地一些胆子大的百姓偷偷躲在角落里观望,心里又是痛快又是担忧。痛快的是这些毒瘤终于被人铲除,担忧的是铲除金龙堂的人,比金龙堂修士们还要坏。 箜篌走在大街上,看到这里大多百姓面露苦色,看到衣服华丽的她跟桓宗,更是害怕得连连避让,连眼都不敢抬。傍晚已经有了凉意,但是在街边奔跑的孩子却衣不蔽体,赤着脚捡掉落在地上的菜叶儿,箜篌甚至看到两个孩子因为一片菜叶子打了起来。 雕梁画栋的金龙堂与这条街上的百姓,仿佛是两个世界。 “回去了。”桓宗见她眉头越皱越紧,停下脚步道,“天快黑了。” “嗯。”箜篌点了点头,看着这些佝偻着背的普通百姓,任由桓宗牵着手,回到了金龙堂。 第二天早上,天刚刚放亮,琉光宗的弟子就赶了过来。担心这些弟子修为不足,会让黑尊者逃走,桓宗毁去了对方的灵台,把人交给了神情恭敬的几位弟子。 “留下两个人来处理当地事务,尽快让百姓过上正常日子,其他弟子把这些人带回宗门。”桓宗道,“我不与你们同行,一路多加小心。” “是。”弟子们恭敬行礼,还特意向箜篌行了一礼,“请仲玺师叔、箜篌师叔,林前辈多多保重。” 于是这些弟子又收获了箜篌赠送的见面礼一份。 琉光宗弟子的办事能力,箜篌是半点都不会怀疑。看着初晨的朝阳,她心情好了过来,笑容满面走出了金龙堂大门。 走出城门,准备召出飞剑时,她看到了帮着其他人晾晒鱼干的咸鱼大叔,心中一动,朝他跑了过去。 “大叔。” 咸鱼大叔耷拉着眼皮,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挂在腰间的斗笠不见了。听到箜篌叫他,他头也不回道:“小姑娘,我今天不卖咸鱼干。” “我今天不买咸鱼。”箜篌弯腰把带着腥臭味的半干死鱼拿起来,学着咸鱼大叔的样子把它们摆放好,“大叔经常出海?” 咸鱼大叔看到箜篌白皙干净的手掌沾上了盐渍,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嗯。” “那能不能请大叔你跟我们一起出海?”大海无边无际,充满了危险,就算是修为极高的修士,也要顾忌两分。有经常出海的人同行,会方便很多。 晾鱼的动作顿住,咸鱼大叔挑眉看向箜篌,哪还有没睡醒的样子:“你们想去找龙?” 147.风一般 “嗯。”箜篌点着头, 把剩下的鱼也摆上了,见鱼之间拜访的距离太过密集, 她又往旁边挪了挪。 “你们找龙干什么?”咸鱼大叔把另一筐鱼摆在箜篌脚边, 示意她继续, “取龙丹炼妖,还是取龙筋炼制法器?” 继续捡鱼摆,箜篌道:“如果真有龙的话, 它都是珍稀动物了, 谁还舍得取丹抽筋?我就是想取两滴龙血, 不想伤害它。” 咸鱼大叔扭头看了眼朝这边走过来的桓宗, 面无表情:“哦。” 桓宗看出咸鱼大叔在有意为难箜篌, 弯腰帮着箜篌一起晾臭咸鱼干, 刺鼻的臭味让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平日飘逸的宽大袖袍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大叔, 你住在这个城镇?”箜篌继续问。 “这种又穷又破的地方,谁来买我的咸鱼?我也只是凑巧把船靠岸在此处,就上岸来看看, 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鱼手, 再转手卖给冤大头。”咸鱼大叔拍了拍身上的灰,十分放荡不羁。 箜篌:“……” 冤大头这三个字, 是在骂她吗? 修真界跟凡尘界生活条件不一样, 即使是苦寒的小渔村, 也不缺盐。为了不让鱼坏掉, 村妇们会在鱼身上抹很多的盐,半干的鱼与盐混合在一起,十分黏腻。箜篌知道桓宗向来喜欢干净,用手肘撞了撞他,“这些鱼干很脏的,我跟咸鱼大叔来晒就行了。” “没事,跟你一起做事,什么都不脏。”桓宗对箜篌露出笑容。 咸鱼大叔:“……” 这两年轻人可能脑子不太好,既然是修士,为什么不用术法把鱼干摆上?不过见这两人浓情蜜意的样子,咸鱼大叔眼神微黯,没有再故意刁难他们。 “仲玺师叔!”一个留在城里处理事务的琉光宗弟子匆忙间赶了出来,见桓宗他们还没有离开,松了一口气,飞身从飞剑上跳下。当他看清桓宗在干什么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师、师叔?” “什么事?”桓宗把筐子里最后几条鱼都摆上,声音不疾不徐,这优雅万千的模样,不像是在晒鱼干,倒是像在绘制符纹般。 “我们在清算金龙资产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琉光宗弟子把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拿到桓宗面前。 小瓷瓶非常不起眼,上面还沾着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污渍,但是让桓宗与箜篌惊讶的是,上面竟然有微弱的龙气。 “这是……龙血?”箜篌心跳快了几拍,盯着瓷瓶眼也未眨。 “没用的。”咸鱼大叔瞥了眼瓷瓶,“这种瓶子根本锁不住灵气,放了这么多年,龙血早就干涸了。” 箜篌拿过瓷瓶,小心揭开盖子,顿时心如冰窟。卖咸鱼的大叔说得对,这些龙血已经干涸,黑漆漆一层,如肮脏的污泥。 可……万一能用呢? 箜篌还是把瓶子收了起来。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咸鱼大叔问:“你们琉光宗的弟子在海边找了这么久的龙血,就没有来过此地?” 琉光宗弟子不知道咸鱼大叔是什么人,对方穿着随意,看着像普通渔民。他行了一礼:“让您见笑,我们这些弟子都带着能够检测到龙气的法器,大多时候都在海上。询问的渔民也都是有名的出海人,此地贫瘠,占地面积又不大,所以即使路过,也是来去匆匆,不曾进过城,确实是我们疏忽了。” 咸鱼大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们这些大宗门弟子说话做事怎么一板一眼的,小姑娘,要我陪你出海可以,不过我出海价格很高,你给得起么?” “给给给。”箜篌连连点头,按照话本定律,行事与普通人不同的人,总是有几分特别的本事,所以她对咸鱼大叔有种莫名的信任。 “那行,走吧。”咸鱼大叔把沾着盐霜的手在外褂上擦了擦,抬脚就往海边走。 林斛有些犹豫,看向桓宗道:“公子……” 桓宗抬手阻止了林斛下面的话:“走。” 箜篌挽着桓宗的手臂,小声道:“林前辈不用担心,我们三个在一起,就算对方真有什么坏心思,我们逃跑还是来得及的。” 林斛失笑,这话说得也没错,两个分神期大圆满修士,他是元婴大圆满修士,这种修为几乎走遍整个修真界,也不用担心有生命危险。不过箜篌姑娘就不能想得有出息一点,能够逃出来就满足了? 到了海边,箜篌看着海面上那艘看起来有些旧的渔船:“大叔,我听说海面上风大浪大,你这艘船挡得住吗?” “挡不住啊,不是还有你们吗?”咸鱼大叔解开系船的绳子,把船锚扔到船上,跳上船道:“都上来吧。大海无边无际,靠你们修士那些飞行法器,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东西。” 三人上了船,这个船不大不小,比江河湖泊上的渔船大多了,也更加坚固。箜篌见船里挂着风干的腊肉,还有米面以及能够存放很久的蔬菜,她从收纳戒掏几个蒲团,在甲板上坐下,海风刮得她头发四处飞舞,“大叔,你不是有收纳袋吗,为何要把这些东西放在船上?” “生活,就是要慢慢享受生活,才叫活着。”船上的帆被风吹起,咸鱼大叔头也不回道,“你们习惯了修士的生活方式,哪还能体会到普通百姓的乐趣?” 箜篌若有所思,起身走到咸鱼大叔身边,冲他讨好一笑:“大叔,你是不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 咸鱼大叔朝她翻个白眼:“小丫头,你平时是不是在私下看过话本?” 箜篌眼神一亮:“对啊,大叔你真是料事如神。” 咸鱼大叔面无表情扭头:“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正常人脑子没你这么奇怪。” 箜篌:“……” 渔船顺风而行,很快就离海岸越来越远,渐渐再也看不见陆地,只能看到深蓝一片,无边无际。 咸鱼大叔找出一口锅,架在炉子上炖腊肉,箜篌看到他偷偷从收纳袋里取出了一缸水,扭头装作没有看见。刚才这位大叔才说什么不用收纳袋,要体会普通百姓的生活,她怎么能去拆台。 就在腊肉已经炖熟就要出锅的时候,船身忽然开始晃动,四周海水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旋涡,眼见着就要把这艘船给吸进去。 桓宗用了一个术法,让整艘船都腾空而起,离开了这股强大的吸力。 “这是什么?!”箜篌看着海下巨大无比又丑陋的鱼,这条鱼长者三只眼,身上的鱼鳞凹凸不平,像是腐烂的肉。箜篌倒吸一口凉气,她从未见过这么丑的鱼。 “这是海怪。”咸鱼大叔扭头看箜篌,“恭喜你们,百年难得一遇的海怪,竟然被你们遇上了。” 他话音刚落,海面的动静更大了,又有两只巨大无比的海怪现身,这两只海怪相貌不同,一只像是长了两颗头的海鳝,另外一只像是变异的章鱼,因为它长着几十条腿,软黏黏的腿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被它们丑得生出鸡皮疙瘩的箜篌,忍不住摸了摸手臂。 “恭喜你们,这是五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了。” 巨大得像海鳝的两头怪忽然张嘴大吼一声,听到这个尖利的叫声,箜篌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召出飞剑,跳到了飞剑上。 在两头怪的声音攻击下,咸鱼大叔的碎裂成块,落在海面上被多足海怪一拍,便沉入了海水中。在这些巨大的海怪面前,人类显得十分的渺小。 咸鱼大叔似乎也有几分修为,歪歪斜斜站在一个像是斗笠的飞行法器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多足海怪的一条腿忽然变长,把咸鱼大叔卷了下去。 桓宗见势不妙,龙吟剑一挥,斩断这条腿,把咸鱼大叔拎到了自己的飞剑上。 被斩断了腿的多足怪被激怒了,他的脚开始在海中疯狂搅动,顿时狂风大作,似乎要把箜篌等人刮到天上去。 桓宗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举起剑,飞身准备划开多足怪的头时,忽然两头怪再度尖叫出声,巨大的海浪袭来,把站在他飞剑上的咸鱼大叔拍了下去。 “大叔!”箜篌把咸鱼大叔拎了起来,对桓宗道,“桓宗,我们快走。” “走不了的。”咸鱼大叔神情凝重,“这些海怪应该是来向我报仇的。” “你对它们做了什么?”箜篌看着正在与海怪激战的桓宗,神情怪异看向咸鱼大叔,“难道……” “这些年我捕了不少两头怪喜欢吃的鱼,它记住了我的气味,所以来找我报仇了。”咸鱼大叔叹息道,“我知道你们修为高深,但是在这茫茫深海中,有很多你们从未见过的生物,你们可能不是它们的对手。只要你们放下我,它们就不会再追你们。” “大叔,你可真够厉害,连海怪的食物都敢抢。”箜篌面露崇拜之色,“晚辈佩服。” 咸鱼大叔:“……” 这孩子脑子真的有问题,听不出重点吗? 箜篌朝桓宗挥手:“桓宗,风紧扯呼!林前辈,你来带队,我们要逃命啦!” “我说了,只要把我……” “年轻人做事,大叔你不要插嘴,这样不礼貌。”箜篌拎着咸鱼大叔跳上林斛的飞剑上,“你是为了我们才出海的,我们又怎么会把你单独扔下。” “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林前辈这位风一般的男子,是何等的风采。” 咸鱼大叔:“……” 这小丫头打断年长者的话,就很礼貌咯? 148.龙气 在巨大的海怪面前, 人类是渺小的。 就算是能在邪修界止小二夜啼的桓宗, 在三只海怪面前也要处处留心,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听到箜篌叫他回去, 他一剑斩断迎面袭来的巨足,返身跳到了林斛的飞剑上。 “海怪身上有奇怪的灵力气场, 虽然不能化成人形,但已经有了灵智。”他浑身上下整洁极了,实在很难让人看出他刚刚跟巨怪进行了一场恶战。 “这些海怪如此巨大,仙长你修为高深, 在他们之间游刃有余,为何不把他们就地斩杀?”咸鱼大叔裹紧身上的破旧的袍子, 面色惨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他们生于大海,长于大海,从未到海岸边去祸害过人类,能够开灵智更是难得, 我们因为路过就要斩杀它们,对他们而言, 何其的不公?”桓宗收起龙吟剑,见两头怪又要张嘴嘶鸣, 已经有经验的他忙用灵力结下了一个结界,把巨大的声音攻击挡在结界外。 听到这席话, 最意外的不是咸鱼大叔, 是林斛。以前的公子不会在意这些, 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早在海怪招惹他的时候,说不定就毫不留情一剑劈了下去。 “仙长不是戒荤食的人,斩杀一头动物,与斩杀十头又有何差别。”咸鱼大叔抹了一把脸上腥咸的海水,轻声嘀咕道,“不过是说着好听而已。” “我们人类在做出选择的时候,自然以人类利益为尊,以其他动物为食,是我们活着的本能。尽量不去杀害已经开启灵智并且没有作恶的生灵,是我们人类独有的慈悲心。”箜篌笑了笑,“这片大地上所有生物都依附于大地,所有生灵都在抢夺属于天地的东西。活下去是本能,兽类吞吃人类的时候,从不会去分辨这个人是好还是坏,是老还是幼,它们永远依从内心对食物的渴求。” “我们人类不一样。”箜篌摸了摸脸,“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要脸,但我仍然认为,我们人是特别的。” 咸鱼大叔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与上次相见时,有些不同了。” “那当然。”箜篌点了点头,嬉笑道,“我升华了。”她低头看了眼在结界外企图攻击他们的海怪,“林前辈,我们走!” 好像是是一阵风,又好像是一道闪电,箜篌第一次扭头往后看时,海怪还远远跟在后面,再扭头的时候,茫茫大海上哪还有海怪的身影。 天色渐晚,海面升起了薄雾。海风呼呼刮着,海水漆黑如墨,仿佛张开大嘴的巨兽,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们吞噬。 “林前辈,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箜篌皱了皱眉,灵气紊乱,海底深处似乎有股奇怪的力道,想要把他们给吸进去。她抬头看了眼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浓雾已经遮天蔽日,让她无法借着天上的星辰位置来判定他们所处在何方。 “海上有很多奇怪的传说,据说当旅人在海面迷路,被浓雾环绕时,厄运就会降临。”咸鱼大叔幽幽看了箜篌一眼,“再强大的修士,都躲不开大海的诅咒。” 气氛变得诡异的安静,这种安静的氛围让大叔有了讲传说的兴致,他长叹一声:“据说……” “这个有用么?”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来的东西,让咸鱼大叔闭上了嘴。因为箜篌手中拿着的是可以指明方向的司南,而且还是由修真界三大炼器师之一的秋霜长老亲手炼制。 这是秋霜长老得知箜篌与桓宗要出海,当天以巨额价格请飞剑使者加快加急送到箜篌手上的。 司南到箜篌手中时,她跟桓宗已经快要到海边了。 咸鱼大叔没了讲传说的兴致,扭头看着四周的浓雾:“司南在海上确实有指明方向的作用,但是大海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有时候就算是司南,与无法正常使用。” 话音刚落,司南地盘上的磁勺开始疯狂转动,根本不受半点控制。 箜篌:“……” “大叔,你能在海上抓那么多鱼,靠的是这张嘴吗?说什么就灵什么……”箜篌见司南忽然失去了效用,只好把它收了起来,扭头问桓宗:“桓宗,要不让我驾驭飞剑试一试?” 咸鱼大叔:“……” 年轻人可真有用处,这么诡异危险的情况下,还敢提出试一试? “好。”桓宗对林斛道,“林斛,让箜篌试试。” 咸鱼大叔总算明白,当男人沉迷美色时,真是百无一用。 黑漆漆的大海上,浓雾仿佛不要钱一般,凝实得宛如布幔。箜篌试图飞高一些,以便躲开这些浓雾,哪知道她刚超出某个高度,海底那股莫名的力量就把飞剑挤压得东倒西歪,让她不得不维持原本的高度睁眼瞎转悠。 天色越来越暗,眼看着一时半会儿飞不出去,箜篌干脆让飞剑变大,四人盘腿坐下吃起晚膳来。 人生在世,唯有美食华服还有自家美人不可辜负。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吃完手中的肉干,箜篌喝了几口灵液,“你们说那位忽然消失的魁赢散仙,会不会因为情绪低落,来到海上散心,然后不小心在海上迷路了?” 修士们总以为自己修得大道,就能够争天赢地,自称能够移山换海。然而真正到了茫茫大海上,才知道“移山换海”中的海,可能是名为海的湖泊。真正的大海足以让天下所有修士生出敬畏之心。 “魁赢散修是整个凌忧界修为最高的修士,若是他都在海上迷路,那我们可能要在海上转悠上百年。”林斛把脑海中散仙仓皇找路的画面扔出去,“魁赢真人这么多年不曾现身,或许早就陨落了。” 箜篌拍了拍手,站起身道:“林前辈,你不要害怕,我一定把你们带出去。” 林斛面无表情道:“多谢箜篌姑娘,我不害怕,你慢慢找。” 不知箜篌在海面上找了多久,桓宗与林斛表情越来越凝重,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按理说天色早就该亮起来,然而此刻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他们恐怕不是迷路,而是掉入了某种环境之中。 “你们看下面。”箜篌指着下方漂浮在水面,肚皮翻白的鱼,“这鱼是死了吗?” 她从收纳戒里找了找,找出几块咸鱼干扔了下去,原本肚皮翻白的鱼忽然鸣叫一声,张开嘴把鱼干吞入腹中,鱼尾一摆,在水中打起转来。 “这是……懒妇鱼?”林斛看着海中那条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微笑的鱼,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 终于在海面上看到了其他活物,诡异的气氛也被打断。 “我们跟着它走,说不定运气好,就能冲出迷障了。”箜篌乐呵呵跟在懒妇鱼身后。这条懒妇鱼游得并不快,时不时还要吐出几口血,来引起箜篌的注意。为了鼓励懒妇鱼继续往前游,箜篌扔了不少好吃的下去。 “姑娘,这是一条鱼,不是陆地上的狗。你是想让它带路,还是闲得无聊,想逗一条鱼来玩。靠着懒妇鱼,怎么可能走出这……” 咸鱼大叔语气一顿,看着迷雾外露出的小岛。这座岛很小,小到徒步走完这座岛用不了两刻钟。他看了看荒无人烟的小岛,又看了看身后的迷障,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刚才那条一路讨吃的懒妇鱼已经消失不见,咸鱼大叔沉默的跳到岛上,默默看着箜篌发现了一个洞口。 “小岛上竟然有这么大一个洞口,而且里面还有没有海水倒灌。”箜篌扔出一个法器往里面探了探,法器飞回来时,上面没有沾上半点水气,“按照话本规律,里面说不定有某位大能的遗体,或是引起众人哄抢的法器或是修炼秘法。” 林斛唇角动了动,在箜篌雀跃的眼神中,还有公子冷淡的眼神下,他选择了不说话。 “我们进去看看。”桓宗若有其事道,“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林斛:“……” 男人为了让喜欢的女人高兴,真是什么无聊的事都能干出来,真是太可怕了。 四人进入洞穴,洞穴里没有镶嵌宝石,也没有什么暗器或是法阵,只有一些残缺不全的鱼骨,里面连一条虫子都找不到。洞穴以斜坡的样式慢慢往下延伸,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箜篌竟然在头顶上方看到了亮光。 她抬头一看,洞穴上方是蔚蓝的海水,海水中有颜色艳丽的鱼儿游来游去。不知道有什么阵法加持,海水竟然没有倒灌进这个洞中。 他们已经走到了底,里面没有宝藏,没有秘籍,更没有高人遗骨,只有一张破烂的石船,还有布满灰尘的石桌,石桌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看来也不能完全相信话本。”箜篌眯眼看着头顶上方,那里有阳光透过海水照射了进来。借着这缕微弱的光芒,她终于找到了这个洞府中最值钱的东西,一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贝壳。 “这是雾隐贝?”林斛有些不敢相信,连音量都抬高了,“价值连城的雾隐贝?!” 雾隐贝是十分稀罕的东西,不仅在阳光下能折射出漂亮的光芒,并且佩戴此物有驱散浓雾的功效,甚至一些结界与阵法都对佩戴雾隐贝的人无效。 此物虽然神奇,但是十分难得,所以仅存在于传说中。 现在传说中的神奇之物像烂泥一样堆放在角落里,林斛顿时觉得,神奇的动物似乎也不够神奇了。 “这么稀罕?”箜篌看了看没有多少灰尘的石床:“这里该不是哪个海怪,或是鱼精的洞府吧?” “这里海味很重,没有其他妖类的气息。”林斛在四周望了望,“洞府外连一个结界都没有,或许是无主之处?” “算了,我们还是走吧。上面的结界还在,说明主人的魂体还没有消失。”箜篌想象了一下小鱼精回来,发现洞府有其他人类的气息,自己积攒的漂亮贝壳也消失了,肯定会趴在地上哭个不停。 在阳光照射下的雾隐贝虽然珍贵又漂亮,但箜篌的良心不允许她不问自取。 “走了。”桓宗见箜篌往外走,握住了她的手。 “嗯。”箜篌笑眯眯点头,“宝藏洞探险活动结束,多谢林前辈、咸鱼大叔鼎力相助。” “哎哟!”跟在后面的咸鱼大叔摔了一跤,撞坏了屋子里的石桌,从里面滚出一个婴儿手臂粗的玉瓶。 “龙气。”箜篌停下脚步,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咸鱼大叔,弯腰捡起滚到了脚边的玉瓶。 149.绝望? 玉瓶乍眼一看并不起眼,实际上却是用一种能够锁住灵气的玉料制成, 装在里面的东西即使千年也不会腐坏。 箜篌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 在确定瓶子里装的就是龙血后,就变为了狂喜。箜篌是个喜欢微笑的人, 遇到有意思的食物,漂亮的花草, 以及熟悉的人, 都会露出笑容。但她很少笑得如此傻气, 笑得毫无保留,即使咧着嘴不太好看, 也无法让她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 “桓宗, 我们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箜篌扭头抱住桓宗,原地蹦跳了几下, “太好了!” 桓宗伸出手轻轻拍着箜篌的后背,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林斛站在旁边, 看着这对恋人相拥, 拽起还趴在地上看热闹的咸鱼大叔, 掰过他的身体,让他维持着背对箜篌与桓宗的姿势。 瘪了瘪嘴, 咸鱼大叔就地一坐, 不想搭理林斛。 把龙血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箜篌从桓宗的收纳戒里取出几块上好的玉料, 拿出水霜家唰唰几剑,做了一张新的石桌放到洞府中,又用能够保鲜很久的收纳袋装了很多好吃的灵果放在桌上。 “听说龙喜欢漂亮的东西……”箜篌在自己收纳戒里找出一箱珍贵的宝石放到地上,才起身拍了拍裙摆沾上的灰尘,“桓宗,我们走。“ 四人走出洞府,发现海上不知何时已经涨了潮,原本就不大的小岛,已经被海水淹没了一大半。箜篌看着四周的海水,转身对咸鱼大叔道:“大叔,这次多谢有你相助,我们才能找到珍贵的龙血……” “不用谢我,虽然我什么忙都没帮上,但这瓶龙血确实是我撞出来的。你如果要谢,就送我一套雍城的小院与一家店铺,我走遍整个修真界,发现雍城的氛围最适合我。” 箜篌闻言笑了:“既然大叔打算在雍城定居,不如与我们一同赶往雍城。若是您不嫌弃的话,还请您来喝一杯我与桓宗的结道大典的喜酒。” “结道大典?”咸鱼大叔目光在箜篌与桓宗两人身上扫过,不咸不淡道:“恭喜,结道大典我就不来了。” 箜篌也不强求,她从收纳戒里掏出一艘飞玉舟,四人踏入玉舟中,玉舟拔地而起,很快便把上涨的海水抛在了下方。 往身后看了一眼,箜篌看到远方有很多懒妇在蔚蓝的海水中嬉戏,阳光洒在海面上,反射着烁烁金光。 “大海很美。”或许是因为心情好,箜篌看什么都是美的,就连咸鱼大叔脸上乱糟糟的胡渣,也带着粗犷的美。 “你这话确实没错。”咸鱼大叔点头道,“海的波澜壮阔与神秘,是你们……小修士不能体会的。” 箜篌笑着点头。 四人一路往回走,没有遇到海怪,更没有遇到迷障,甚至连海上常出现的狂风暴雨都不曾有,风平浪静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昨晚林斛一路疾行赶了多远的路,箜篌等人花了三天三夜,才乘坐着飞玉舟赶到陆地。 从飞玉舟上下来,箜篌发现这个破旧的城镇已经有了变化,原本破旧得摇摇欲坠的城墙已经全部翻新,城门外的百姓看到他们,眼中虽仍有惧怕,但还带着几分感谢与犹疑。 飞天马驮着马车从空中跑来,箜篌没有进城,转头问咸鱼大叔:“大叔,你需要进城吗?” “进去干什么,吃没吃的,住没住的。”咸鱼大叔扭头,满脸嫌弃。 箜篌:“……” 所以你之前突然赶到这里来图什么,难不成想为民除害? 马车看起来不大,但是里面的空间很大,就算在里面横躺几个壮年大汉都没有问题。不过咸鱼大叔不想跟两个正在谈恋爱的小年轻挤在一块儿,所以跟林斛坐在了马车外面。 他来历神秘,但是桓宗等人从未开口询问过,就像他也不会问箜篌为什么要找龙血,彼此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夜里他们四人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停了下来。咸鱼大叔看着桓宗手中的法器落地变成华丽的宫殿,搓手道,“现在的炼器师越来越厉害,什么东西都能做出来。” “人类总会不断进步的。”箜篌仰头看天,“今天夜色这么美,我们来做烧烤吧。” 林斛扭头看桓宗,桓宗对箜篌微笑:“好。” 咸鱼大叔:“……” 现在的年轻人爱好也很不一般。 烤签烤架都是现成的,林斛的收纳戒中装着各种食材调料,凑热闹的咸鱼大叔贡献了一块腊肉,几条鲜鱼。 箜篌看到腊肉眼神都亮了,之前在甲板上炖好的腊肉,还没吃进肚子就被海怪打翻,是她心中不能言说的痛。 在洗菜切肉的时候,修士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洗得干净还不伤手。宝剑锋利,每片肉都能削得薄厚匀称,不偏不倚。 桓宗熟练地在肉片上刷调料,翻烤,任谁都无法相信,他曾经做出拿别人烤的东西当自己作品的行为。身为千年难得一见的修真天才,他自然懂得,人在撒过一次谎以后,不是让谎言变得越来越多,而是让谎言成真。 鸣剑锋上被烤坏的东西,足以证明桓宗的努力。 “小心烫。”桓宗把烤好的腊肉递给箜篌,箜篌鼓起腮帮子呼呼吹着,吃了一片想起桓宗还没吃,又呼呼吹凉一片,喂到桓宗嘴边。 咸鱼大叔看着这两人肉麻的样子,扭头把烤焦的肉塞进自己嘴里,滚烫的肉在他嘴里滋滋作响。林斛偷偷扭头看他一眼,这人是什么体制,吃这么滚烫的东西,也全无感觉? 吃饱以后,箜篌抬头看着皎洁的弯月:“等找到寻云枝,我们的药材就凑齐了。” 听到这话,咸鱼大叔表情怪异地看了箜篌一眼。 “不急,我们慢慢找。”桓宗取了一件绣着华丽纹饰的披风搭在箜篌身上,“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嗯。”箜篌点头,握住了桓宗的手。 “不是,”咸鱼大叔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们的马车里不是养着两棵寻云树,还要去哪儿找?” “我们马车里?”箜篌大脑空白了很久,良久才不敢置信地尖叫道,“大叔,你说的不会是花盆里那几棵长了十几年,也没长高多少的草?” “寻云树开花难,结果更难,十年能长高一点,已经是长势喜人。”咸鱼大叔神情惊讶地看箜篌,“难不成你们养的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随便从一个秘境里挖出来顺手种下的……”箜篌神情有些恍惚,起身跑到马车里,搬了一个花盆出来,闪身来到咸鱼大叔面前,仍旧不敢相信的问,“这个,真的是寻云树?” “寻云树不能靠外表来判断,而是它身上有种独有的灵气,我不用看就可以肯定它就是寻云树。”咸鱼大叔伸出手指弹了两下寻云树的叶子,“这棵树还在幼苗期,不过你说的寻云枝,可能不是树的树枝,而是寻云树在初长时,会长出一条十分细嫩的枝丫,那条枝丫在七日内就会变成寻云树的枝干,只要细嫩枝丫长成枝干,就代表着这棵树能够存活下来。” 说到这,咸鱼大叔眼中带出了怜悯之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需要的是那根柔嫩得风一吹都有可能断掉的枝丫。可是寻云树已经长成,寻云枝……也就没有了。” 世间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得到希望后,才知道机会已经在自己无意间弄丢,在想得到时,或许比登天还要困难。 林斛几乎无法接受咸鱼大叔的说法,他怔怔地摇头:“怎么会这样……” 咸鱼大叔神情平静看着他近乎崩溃的情绪,没有出言劝解。他侧首看桓宗,倒是这个需要用药的当事人比谁都平静,仿佛对未来任何有可能发生的事,都不会产生惧怕之心。 “风一吹就有可能断掉的嫩枝……”箜篌扭头看了眼桓宗,又看了看神情有些痛苦的林斛:“我这里有啊。” 林斛脑子一片混沌,听到箜篌说她那里有,便下意识转头看向了箜篌。 箜篌被林前辈如此炙热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退到桓宗身后,伸出脑袋解释道:“我们刚种下寻云树后不久,就发现它们长出了奇怪的嫩枝,后来你掀起帘子的时候,有风吹了进来,靠门的那棵寻云树嫩枝就被吹断了。我见那条小枝翠绿晶莹,觉得它好看又可爱,鬼使神差地把它捡了起来,还放进了一个能够保鲜锁灵的玉盒里……” “所以……公子需要的药就这么齐了?”林斛恍恍惚惚地看着箜篌,这辈子公子就乖乖以身相许顺便做牛做马吧,不然这么多巧合,好处都让公子给占了? 咸鱼大叔神情微妙地看了眼箜篌,正常人谁会把一根吹断的草枝捡起来,还放进玉盒里?这丫头不仅脑子不太正常,行为也异于常人。 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傻人有傻福? “今晚我们别睡了,去找无名真人与青元师叔。”箜篌把寻云树放回马车上,“林前辈,按照话本定律,重要的事情不能拖,必须要马上办,不然肯定会出岔子。” 说完,她把宫殿法器一收:“林前辈,又要麻烦你赶路了。” 咸鱼大叔:“……” 话本定律是什么,为什么会出岔子? 邪修界中,闭关许久的九宿在属下们的期盼中,终于走了出来。 “尊主!” “恭贺尊主出关!” “恭贺尊主修为登至大圆满。” “尊主,云华门女弟子箜篌与琉光宗仲玺真……”汇报的邪修差点把尊称脱口而出,但是看着尊主阴沉的脸色,顿时改口道,“这对狗男女下个月初八就要举办结道大典。” “结道大典?”九宿冷笑,“本座要让他们喜事变丧事。” 拜过天地的新人,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幸福永生时,他让整个云华门都被鲜血染红,一定会是最美好的大礼。 “尊主,结道大典当日高手云集,我们何不现在就斩杀二人,让名门正派后继无人?” “仲玺灵台未愈,云华门的那个女弟子修为不济,若是现在就杀了他们,本尊又何须闭关十年?”九宿双目赤红,他如何能忘记当日仲玺送他的一剑之耻? 什么才是最痛苦? 把已经拥有的完美彻底打碎,才能让人感受到真正的绝望。 150.天黑了 箜篌等人又一次被无名老人关在了门外。 咸鱼大叔不想陪着他们丢人,坐在马车的赶车板儿上, 懒洋洋地磕着松子儿。见无名真人当着他们的面, 把箜篌真人关在外面时, 他还幸灾乐祸笑出声。 就在他以为这些名门正派弟子受不了这个侮辱时, 他就看到箜篌趴在门上, 拍着门, 似乎在与无名真人用传心术。 【真人,药材我们已经找齐了, 您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我们云华门与青元师叔合作。】 门从里面狠狠拉开,无名真人面色不豫:“凭什么是我去你们云华门,而不是青元来我这里?”去了云华门, 万一他跟青元打起来, 云华门还不帮着青元? “真人。”箜篌拱手行了一礼, “我知道真人此处并无二心之人, 但邪修手段阴邪, 若是前来此处偷袭, 对你我都不是好事。”她向来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邪修的行为。找齐这些药材不易, 若是在炼制途中受到邪修破坏,只怕连她的心魔都要被逼出来了。 “鄙宗建立多年, 虽不及琉光宗、九凤门等家底丰厚, 但也有护山大阵以及守山的弟子, 邪修就算贸然前来, 想要突破宗门的守山大阵,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箜篌从收纳戒里拿出两只玉盒,“这里是一些药材与灵石,请真人收下。” 无名真人顺手接过玉盒,扭头看了眼箜篌身后的桓宗,斜着眼睛道:“男人宠不得,你什么事都帮他做了,他是会恃宠而骄的。” 箜篌见无名真人收下了礼物,笑嘻嘻道:“没办法,自己的男人不宠,难道去宠其他男人?” 被宠爱着的男人,修真界最有名的仲玺真人,对箜篌温柔一笑,安心被宠着。 见两人这样,无名扭头往屋子走:“你们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去收拾东西。” 人多了起来,再让林斛用飞剑赶路或是乘坐马车都不合适,箜篌从桓宗收纳戒里找了一件防御最强的飞行法器,以确保此行无误。君不见各种话本中,正派人士找到重要的人后,总会因为各种意外横生枝节,她可不想这件事上出现半点意外。 找齐药材的事情,已经发了飞讯符给琉光宗的宗主,与云华门这边的宗主与青元师叔,两个宗门早有准备,琉光宗甚至安排了一些弟子乔装成游客,在雍城住下了。 防御性最强的法器,速度并不是所有飞行法器中最快的,赶回雍城花了几天时间。箜篌知道咸鱼大叔不会跟他们一起去云华门,就把云华门已经准备好的地契房契交给了他。 咸鱼大叔跟着箜篌来到小院,见小院地段好,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被褥都是新铺上的,还带着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弯着嘴角点头道:“我很满意。” “您满意就好了,大叔,我们现在赶着回宗门,招待不周还请你见谅。”箜篌是真心感谢咸鱼大叔,所以写信回宗门时,特意拜托勿川大师兄把小院找好,就连铺面也是临街旺铺。 掏出几块玉简放到咸鱼大叔手上:“您若是有事需要找我,可以捏碎一枚玉简,如果我有事不能及时赶到,也会请其他人过来的。” 把玉简拿在手里把玩着,咸鱼大叔点头:“我知道,你们自己忙去,不要打扰我睡觉。” 他语气不算太好,箜篌也不介意,转身与桓宗、林斛退出了小院。 “此人性格阴晴不定,行踪成迷,不知是敌是友。”林斛看了眼身后关上的院门,从他们在破旧的城镇与此人相遇,到取得龙血,此人的言行都令人生疑。 “是不是朋友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敌人。”箜篌摇头,“哪有敌人把龙血送给我们,世间没有这么大方无私的敌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秘密,这位大叔住进了雍城,私下里要有什么小动作也很难。”箜篌微笑着看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我们雍城,本地百姓都有一双慧眼。” 多少邪修在进入雍城后被捕杀,多少作恶的修士逃到雍城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 雍城,这是一个坏蛋来了,就别想走的城市。 回到云华门,箜篌发现云华门多了几个生面孔,是近来新招的弟子。这些弟子没有见过箜篌桓宗,见其他师兄师姐都在给两人见礼,也不敢多问,只好懵懵懂懂跟着大家一起行礼。 等两人走了,新弟子才敢问两人的身份。 “竟然是仲玺真人与箜篌师姐?” 仲玺真人的大名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就算不在修真界行走,也依旧有他的传说。他们想象中的仲玺真人,应该是不苟言笑,高冷严肃的大能,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与箜篌师姐站在一起,如玉般温润,不见凌厉之气。 被仲玺真人指导过剑术的师兄师姐们知道新弟子们的想法以后,忍不住摇头感慨,这些新弟子还是太年轻,不知道男人都有两幅面孔。 现在的仲玺真人温和如春风,并不是因为他本身温柔,而是身边有让他温柔的人。 在座诸人,谁有箜篌师妹的本事,能让琉光宗的无情剑都化为绕指柔? 把无名真人安排以后,箜篌带着桓宗、林斛去了云华门主殿。主殿中不仅有珩彦、忘通在,还坐着一个箜篌没有想到的人,琉光宗金岳宗主。 她侧首看身边的桓宗,回到云华门之前,他们并不知道金岳宗主在这里的事,难道是这件事不能对外说? “桓宗见过师父、见过珩彦师叔、见过忘通师叔。”桓宗上前一步行礼,姿态优雅,从容有礼。 忘通微微点头,这个徒婿,勉强还是不错的。 等箜篌也见过礼后,林斛朝众人行礼道:“我先告退。”几个长辈坐在这里相看晚辈,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这段时间,每天看公子与箜篌姑娘之间的甜蜜,已经足够他心神疲惫。 寒暄过后,珩彦直奔主题:“你们的结道大典日期定在下个月初八,请帖全都发了出去。但是我与金宗主商议了一下,九宿十年前在琉光宗被仲玺与红言真人重伤。红言真人身死,九宿的满腔恨意只能报复在仲玺身上。十年的时间足够九宿养伤,我们怀疑他会在你们结道大典的时候忽然来袭。” 闻言,箜篌不高兴道:“这确实很符合他们死也不让人顺心的行事风格。”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在你们结道大典前,我们会派人乔装成普通百姓混迹于城中,城外方圆五里也会设下各种防护阵法,只要邪修们的邪功外泄,就会被阵法察觉。”珩彦捋着胡须道,“这件事我们十大宗门会共同出力,会在城中安排好伏击的人手,虽然不知道我们谁会赢,至少让你们结道大典顺利完成是没有问题的。” 猜到邪修可能想借着箜篌与仲玺的结道大典,把他们正派修士一网打尽,十大宗门不会蠢到一堆人凑在山上喝喜酒,结果什么都不准备。如果真是这样,这不是名门正派,是脑子不太好的蠢货。 邪修想把他们一网打尽,他们也想借着这次机会,把邪修打得屁滚尿流,让他们再也不敢肖想修真界。 “这些事不用你们小辈操心,我们这些长辈心中有数。”忘通道,“箜篌带仲玺去晨霞峰找青元,闲暇的时候就去试试秋霜长老给你们炼制的喜服,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来得及再改一改。” “好。”箜篌点头,抓住桓宗手朝忘通笑,“多谢师父。” 看着两个年轻人欢欢喜喜的样子,忘通叹口气,摆手道:“自家人,不用这般客套。” 等两个小辈退出去,金岳朝忘通露出笑意。传言说忘通不太喜欢他家徒弟,今天一看,好像并不是传言那般。有此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忘通只当没看见金岳的眼神,扭头看墙角里的落地花瓶。 无名真人与青元在一些药理上有不同的见解,炼制这份药材珍稀得近乎绝种的药时,配合却很默契。两人制作得很谨慎,担心炼制失败,只取了一部分药材练手。 五日后,药丹出炉,丹炉散发着紫色浓雾,丹药上更是有紫金二色丹纹,灵气浓郁得整个屋子都溢满了灵气。 “无名真人,师叔,怎么样了?”箜篌推门而入。 这一炉总共只炼制出了两丸药,青元捏着其中一枚,神情凝重地摇头:“根据古方上描述,丹成之时不仅有紫气缭绕,还有龙凤和鸣之声。我们炼成之后,只见紫气,不见龙凤。” 箜篌咬了咬唇角:“怎会如此?” “你先拿这两枚丹药去给仲玺试试,我们再好好想想,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青元把两枚丹药放在箜篌手里,有些不敢去看师侄的眼睛,他怕自己辜负这份信任。 “多谢师叔与真人,你们辛苦了。”箜篌捏紧丹药,对两人笑了笑。 看到这个笑,青元心里轻松了些许,他拍了一下箜篌的头顶:“不要担心,我们一定能成功炼制出来的。” 箜篌点头,退出炼丹房,见林斛在外面等她,沉默的摇了摇头。 林斛眼神一黯,他们只想到了找齐药材,却没有想到现在炼制丹药的方法与几千年前早已有所不同,丹药能不能炼制成功,竟也是一大问题。 回到洞府里,箜篌见桓宗坐在桌旁看书,揉了揉脸,让自己露出灿烂的笑意,步伐轻快地走到桓宗面前:“桓宗,青元师叔让你先试试这个丹药的药效。” 桓宗放下书,接过箜篌手里的丹药放入口中。 “怎么样?”箜篌睁大眼看着桓宗,期待着这个丹药能有奇效。 “灵气很足,五脏六腑都很舒服,连灵台里的灵气都充裕了不少。”桓宗闭眼用神识跟着周身的灵气转了一个小周天,“是极其难得的好药。” 意思就是说,灵台并未痊愈? 箜篌内心有些失望,她把头趴在桓宗的膝盖上,絮絮叨叨讲着一些宗门的趣事,对炼丹的事只字不提。 轻轻抚摸着箜篌的发顶,桓宗神情温柔,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站在洞府外的林斛看到这一幕,沉默着退到一旁,心里不知是释然还是难受,只觉得五味陈杂。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至少公子此生遇到了让他学会微笑,学会了真正活着的女子。 即便是身死道消那一刻,这一生的记忆也不是空白冰冷。 可是既然已经拥有了美好,为何不让这份美好的时间更长一些,更完美一些? 箜篌与桓宗在洞府里待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又去了炼丹房。无名真人与青元长老围着古药方争论不休,箜篌闲得无聊,就拿着布擦丹炉上的灰尘,这样会让她的心安宁下来。 无名真人与青元越吵越厉害,把神思不属的箜篌从失神中唤醒过来,转身时手甩到了丹炉的炉耳上,被上面雕刻的龙角划破了食指,顿时血流如注。 炼丹的人对血腥味很敏感,青元见小师侄手受了伤,哪还顾得上跟无名吵架,从收纳戒里拿出几瓶丹药,什么止血的,美白的,祛疤的,这么严肃的阵势,吓得箜篌差点以为自己毁容了。 “上次按照你的想法,结果炼制的丹药失败了。”青元低头给箜篌处理伤口,头也不回道,“这次就按照我的想法来。” 无名想剩下的药材,还能炼制两次丹药,只好咬牙道:“行,这里就按你的想法来。” 箜篌抓了抓青元的袖子,小声道:“师叔,桓宗可是我们云华门的女婿。”你可别因为跟无名真人置气,把自己师侄婿给坑了。 “去去去。”青元故作恼怒道,“别在这儿碍事,师叔我要开始炼丹了。” 被青元师叔无情赶出门的箜篌抱腿蹲在门外的石阶上,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 桓宗找到她的时候,就看到平日活力满满的箜篌,神情茫然地蹲在角落,像是受到惊吓的奶狗。他走到她身边,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天黑了,我来接你回去。” 箜篌伸手紧紧揽住了桓宗的脖颈,把头搁在他肩上:“桓宗,你要陪着我。” 桓宗把她抱起得更紧了一些:“好。” “要一直一直陪着。” “嗯……” 151.邪门儿 丹药还没炼制出来, 忘通看出箜篌的心不静, 干脆赶她去教新入门的弟子术法, 理由是免得新入门弟子还不认识她这个同门。 箜篌也想让自己心态平和下来, 免得影响到桓宗。云华门这次总共只招了十余名弟子,资质都还不错,行事说话的风格,一看就特别符合云华门。 这些年沉迷修炼, 箜篌擅长的大多是斗法时用得上的手段,卜算、炼丹仅算得上懂得皮毛,炼器还好一些,零零碎碎跟桓宗学了不少炼器的手段。好在新入门的弟子都不用学这些,不然她这个宗门“老人”的颜面荡然无存。 大部分新弟子之前虽没见过箜篌, 但是早已经听过她的传说。什么四五年时间就炼气筑基, 外出游历两年就到了心动期, 还把修真界最有名的剑修仲玺真人给迷得神魂颠倒,让琉光宗上赶着想与云华门结亲。还有五味庄与清风门,也是因为箜篌才会选择云华门依附。 几个已经凑巧见到过箜篌的新弟子听着四周小声的讨论, 正想说箜篌师姐并不是艳丽无比的长相, 殿外走廊就响起了脚步声。 他们赶紧正襟危坐, 不敢再发出声音。 穿着流仙裙的华服少女踏阶而来, 脸上还带着两分笑意,姣好的容貌让大家想到了半开半放的桃花, 沾着露水的梨花, 美中带娇, 却又不咄咄逼人。 “拜见箜篌师姐。” “不必多礼,大家都坐下吧。”箜篌目光从众弟子身上扫过,认真的样子仿佛把每一个人的容貌都记在了自己的心中,“我不曾教过别人什么东西,今天就按照我平日的修炼习惯,给大家讲一讲,如何花最少的时间,引更多的灵气入体。不过讲这些之前,我必须告诫大家,修炼并没有便宜可捡。若是有人告诉你们,他能让你们一夜修为飞速增长,你们如果打得过他,就狠狠的揍,千万不要手软。如果打不过,就回来叫同门帮着你们一起打。这种不要脸的骗子,缺的就是挨打。” 箜篌这些话逗得新入门弟子笑出声来,箜篌再讲什么时,他们也全都听了进去。 上午的课结束,箜篌在弟子们不舍的目光下走出授课的大殿,遇上了往这边走的勿川。 “勿川师兄。”箜篌在月星门小世界的这些年,勿川修为已达元婴境。她停下脚步,歉然一笑,“没能参加勿川师兄的结婴大典,我很抱歉。” “没关系,仲玺道友已经代你送了很珍贵的贺礼。”勿川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两分笑,“你可以经常看到,但是仲玺道友送出手的贺礼却不常见。” 箜篌:“……” 两人说笑一阵,勿川想问箜篌丹药的事,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天上的云变了……” 箜篌的话让勿川抬头朝天空中望去,那里的云人红中带紫,像极了有极品珍宝现身的阵势,那里是晨霞峰,难道…… 在他愣神间,箜篌已经化作一道急光,朝晨霞峰飞了过去。 “箜篌师妹!”勿川赶忙跟上,追到了晨霞峰的炼丹房外。 天上的紫雾越来越浓,甚至还有起雷之势。勿川拔出剑道:“师妹,你小心,这是丹劫。” 有些丹药太过贵重,会引起丹劫,云华门的炼丹房每过几十年,都会被雷劈一劈,勿川早已经有了不少的应对经验。 “ 丹也有劫?”箜篌把凤首拿在手里,神情间有些担忧,“这要怎么办?” “不让雷劫破坏丹炉,不然炉子里的丹药就废了。”风停云却在不停翻滚,勿川神情有些凝重,“这次的雷劫看起来不轻松,我们要小心一些。” 语毕,一道雷就直直劈了下来。勿川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箜篌腾空而起,拂袖硬生生把这道雷打了回去。 勿川默默把剑收回剑鞘中,他觉得自己好像不用出手了。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每道雷在半途时都被挡了回去,勿川仰头望着在雷云中傲立的少女,伸手摸了摸手臂,天才的世界,是他不能触摸的。 身后有了其他人的气息,勿川回首望去,桓宗不知何时站在了炼丹房外,身上的锦袍披在身上,没有束冠,看着像是匆匆赶过来的。 勿川再看他,他却没有看勿川,眼神直直看着空中的少女,踏步就想飞到少女身边。 “你可别去。”无名真人拉开门把他拦了下来,“在食用丹药的前五日,你不能妄动灵气。箜篌姑娘修为比我想象中还要高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算她一时间撑不住,云华门这么多人,也不会让她出事的。” 说到这,他看了眼桓宗:“她费尽心力想让你好,是男人就要安心承受这份好。” 桓宗把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就这么一会儿,金岳、忘通、珩彦都赶了过来,金岳想也不想便飞到了箜篌身边,挥剑挡下一道雷劫。 箜篌身上染着雷劈后的黑灰,见修为比自己高的金岳过来了,毫不犹豫收起凤首,朝金岳拱手道:“多谢金宗主,晚辈告退。” 她不能把自己弄得太狼狈,不然桓宗会担心难过的。 金岳:“……” 见箜篌回来,桓宗拿出手帕擦干净她脸上的黑灰:“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前面几道雷的威力不大。”箜篌仰头看用本命剑挡最后一道雷劫的金岳,“金宗主对你可真好。” 桓宗擦干净她的嘴角,声音温和道:“我从小由师父亲手教养,师父对我而言亦师亦父,师父待我如亲子。”他换了一条新手帕给了箜篌,看着空中的金岳不再出声。 第九道劫雷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朝丹房劈来,金岳靠着一把剑,竟硬生生把雷劈断,让劫雷的力量消失于无形,这就是化虚境修士的能力。 炼丹房四周紫气缭绕,在这紫气中,隐隐有龙凤交鸣,霞光频现。 “丹成了!” “成了!” 本应该最激动的箜篌,此刻却茫然地看着炼丹房大门,成了? 她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青元小心翼翼捧着一粒丹药出来,这几天他们眼睛都没眨,终于是炼出了这枚丹药。 丹药呈金紫二色,丹纹清晰,隐隐像是龙凤缠绕在一起的样子。天地乾坤,龙凤呈祥,这枚丹药里的药材有些来自天空,有些来自海洋,也有些来自山川陆地,看似毫无章法,组合在一起,却是生机。 生存之机,何其难得,难怪会引来丹劫。 青元把丹药放到桓宗手里:“趁此刻药效最好,快点吃。” 桓宗握住丹药,没有马上咽下,而是笑着看神情恍惚的箜篌:“箜篌。” “啊?”箜篌睁大眼睛,看着桓宗。 桓宗拉过她的手,把丹药放到她的掌心:“你喂我吃好不好?” 这份机缘是她赋予他的,他的人,他的心,自然也是属于她的。 圆滚滚的丹药躺在掌心,箜篌终于有了真实感,她眨了眨眼,眼眶发红。又哭又笑道:“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怕吃药。” “因为有人跟我说过,向最重要的人撒娇,并不丢人。” “是啊,我说过。”箜篌把丹药喂到桓宗嘴里,“你可以向我撒一辈子的娇。” 丹药入腹,五脏六腑的经脉开始重组,无数灵气涌向灵台,灵台的缝隙开始渐渐融合。灵台对于修士而言,是最重要的地方,稍微受到攻击都会痛苦无比,更别提把破裂许久的缝隙,硬生生用灵气愈合。 桓宗痛得浑身是汗,可是这种痛又让他高兴,他知道自己可以陪箜篌更久,陪她走得更远了。 痛的是桓宗,箜篌却跟桓宗一样白,她紧紧拽着桓宗的袖子,指甲掐破了手掌也毫无感觉。 “仲玺,熬过这会儿就好了。”金岳脸上挂着薄汗,勉强维持着一宗之主的稳重与淡定,“盘腿坐好,梳理体内灵气,让灵台与经脉之间的灵气运转毫无阻碍。” 箜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桓宗的袖子,盘腿在桓宗身边坐下,与他一起运转体内的灵气。 随后大家就看到,天地间的灵气在箜篌与桓宗身上形成了一个圆,灵气不断在他们两人之间运转,此刻的他们像是一体,不分彼此。 整个修真界,千年也难得找到一对能够天地双修的人。因为气场符合的人,不一定能够互相毫无保留的信任。能够彼此信任的人,又没有这个契机。 完完全全相信彼此,这种事太难,太难。 珩彦与忘通站在一起,他对忘通道:“忘通师弟,这两个年轻人真是天生一对。” 眼神可以骗人,语言可以骗人,但是天地双修时灵气的流转却无法骗人。这两人若不是心灵相通,毫无保留,灵气不可能流转得这么顺畅。 外界的交谈,箜篌与桓宗已经听不见了,他们此刻处于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尤其是桓宗,这些年他因为灵台的困扰,修为不得寸进,但是心境却因为这些磨难变得更加坚韧。他学会了爱,也学会了被爱,懂得了欣赏世间的美,还有生活的乐趣。 当灵台完全恢复时,天空中原本消散的劫云与雷劫,又再度聚拢了过来。 “渡劫?!”忘通瞪大眼睛,“仲玺修为要晋升了?” 箜篌与桓宗同时睁开眼,箜篌在桓宗脸颊上快速亲了一下:“我为你护法。” 桓宗点头:“等我。” “好。”箜篌站起身,退到了雷劫范围外。 云华山下,五味庄弟子趴在房顶看山上时不时出现的劫云,议论纷纷。 “云华门是准备劈山吗?” 半个时辰前才被劈了一场,现在又来? “也许是嫌房子太久,准备重新修?” 不仅是五味庄的弟子在看,雍城百姓也纷纷挤到大街上,看这幅盛况。甚至还有百姓已经把锅碗瓢盆拿了出来,就等渡劫成功后的那场灵雨。 有外地人挤过来,带着讨好的笑问:“云华门这是又有哪个大能在渡劫了?” 周围几个百姓偏头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好奇问问,好奇问问。”外地人道,“听说箜篌现在与仲玺真人大婚在即,我就过来凑个热闹。” “哦。”几位雍城百姓点了点头,继续扭头看热闹。 外地人:“……” 不是说雍城人喜欢看热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么,为什么就不说了? “雷来了,来了!” “这雷可真亮,上次勿川仙长晋升修为时,看起来有这么吓人吗?” “不能比不能比,看来这次是云华门的哪位长老在渡劫。” “我瞧着也像是这样。” 外地人静静听着,瞧着天空中的劫云,脸色变来变去。 “宗门的长老怎么突然渡修为劫了?” 外地人眼皮抖了抖:“你们没听说邪修入侵的事吗,也许这位长老是因为邪修作乱,才不得不晋升修为。” 匆忙之下晋升修为,就算靠着丹药勉强晋升,也比不上靠着自身实力与心境晋升踏实,而且从此以后,修为就再也不能晋升,等于放弃了飞升的希望。 看来云华门是破罐子破摔了。 外地人转身外人群外走,匆匆往城门外走去。 还没走到城门口,就突然被几个百姓打倒在地,捆成了一个人肉粽子。 外地人骂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么大的热闹都不看,不是瞎子就是别有用心的人。”捆他的几位壮汉冷笑,“你也不用对我们叫骂,反正你骂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帮你。我们只管把你交给宗门仙长,自然能分清是非黑白。” 外地人:“……” 去你爷爷个腿儿,雍城这个地方真是邪门儿! 152.炫富 雷劫过后, 晨霞峰炼丹房被夷为平地, 青元捧着自己的宝贝炼丹炉, 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炼丹炉跟珍贵药草都装在收纳袋带了出来。 被雷劈过的地方一片焦黑, 风吹云动间, 天上降下甘霖。 箜篌提起裙摆朝桓宗所在的地方跑去, 见他浑身漆黑如墨, 连发冠都不知道去了哪,整个人从未如此狼狈过, 捂着嘴笑起来。 桓宗收起龙吟剑, 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箜篌面前:“你竟然笑我,嗯?” “没有。”箜篌摇头,眼睛灿若星辰,“我怎么会嘲笑自己的男人。” “真的?” “真的。” 桓宗伸出双臂,把箜篌揽入了怀中。他不会告诉箜篌,在自己意识中出现了很多人很多事,最后是她的脸, 让他跨过了心魔的那一关。 害怕别离, 期待永相随,一切恐惧与期待,都抵不上她的一个笑, 一句软软娇娇的“桓宗。” 剑修为何持剑? 护天下, 护宗门, 护自己, 护……心爱的人。 心有守护之人,才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曾经的他不懂,现在他终于明白。有恐惧、担忧、欢喜、伤心并没有错。人生来被赋予了这些感情,为何要强行放弃这些情感? 以前他以为无情便是无敌,现在他终于明白,懂得情感才是真正的强大。 “啊啊啊,这是我最喜欢的飞仙裙!” 箜篌趴在桓宗胸口,伸手拧他的腰,被桓宗这么一蹭,身上的衣服是脏得彻底不能看了。 “是我重要还是衣服重要?”桓宗语带委屈。 箜篌心口一颤,伸手拍了拍桓宗的后背:“当然是你重要,你重要。” 桓宗满意的笑了:“我就知道在箜篌心中,我是最重要的。” 几位听力很好的长辈再也听不下去,很识趣地换身往外走。无名真人抚着雪白的胡须,感慨道,“真想不到,仲玺真人在恋侣面前是这般……” “年轻人感情好,是好事。”青元干咳一声,“是好事。” 无名真人笑了笑,没有再拿小辈的感情说笑。 与雍城相邻的小镇上,九宿斜坐在雕花木椅上,懒洋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下属:“你是说,我们派去的人,刚入城就被雍城的普通人发现了?” 下属牙齿打着颤,小心翼翼地点头:“是的,尊主。” “呵。”九宿冷笑一声,“连普通人都骗不过,留你们还有何用?” 满室皆静,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离九宿最近的一位尊者深吸一口,强撑着勇气道:“尊主,雍城这个地方,十分的邪门。” “再邪门也不过是些无法修行的低贱下层人而已。”九宿嗤笑,“你们一个个活了成百上千年,拿这些人还没办法。” 众人再次沉默,不敢当着尊主的面反驳,他们内心对雍城这个地方,已经有了一丝淡淡的心理阴影。 没心思跟这些废物下属谈论这种小问题:“派人继续打探消息,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到了雍城没有,可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自从我们上次派去云华门的人被发现以后,各大宗门出门时,就带上了甄别幻化术的法器,我们的人无法再伪装成名门正派弟子靠近他们。而且他们警惕心极高,小宗门的弟子出门,还有大宗门安排弟子陪同,我们的人就算想尽办法靠近他们,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现在的正派修士越来越团结,他们邪修做坏事都不方便了。 “十大宗门的人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九宿沉着脸,“无须顾虑,现在修真界修为高的人就那么几个,通通不适合本座的对手,待到初八那日,我要让他们修真界血流成河。” “尊主,我的属下探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用。” “说。” “传言九凤门有意让门下弟子与仲玺成为道侣,仲玺迷恋云华门箜篌,拒绝了九凤门联姻的想法。但是仲玺与箜篌的结道大典,是云华门珩彦与琉光宗金岳一手促成,箜篌的师父忘通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 “有意思。”九宿挑眉,“不过知道这些儿女情长,有什么意思?” 众人:“……” 九宿嘲讽一笑,感情这种东西,似有似无,感天动地也只能感动自己。当年他一心宠爱着红言,最后她还不是拼死伤他? 若不是她,十年前他就能踏平整个修真界,何必等到今日? 雍城里人来人往,四海八方的修士携礼前来参加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的结道大典。雍城的店铺也趁着这个机会,推出了很多新品,据说仲玺真人同款飞剑卖得很好,很多年轻修士都买了一把挂在腰间。 还有什么云华门女修都喜欢的发钗、流仙裙,琉光宗宗主吃了都说好的肉干,十分受各地修士欢迎。 雍城守门的修士看似普通,却都是金丹修为以上,为首的都是各峰亲传弟子。各宗见云华门如此严阵以待,多了几分安全感。 九凤门致和峰主与掌派大弟子凌月刚一进城,就被里面热闹的气氛,还有四处都能看到的红花红绫吸引住了。街沿有不少的摊贩,让她意外的是,没有一个摊贩缠着她推销产品,也没有跑到她面前乞讨的小孩。 叫卖声此起彼伏,整座城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为庆祝箜篌仙子与仲玺真人结道大典,本店一律八折。” “不离不弃面,吃了一碗还想来一碗,箜篌仙子与仲玺真人吃过的面。男修吃了会找到如花似玉的女修,女修吃了会找到面如冠玉痴心不改的男修。” 凌月忍不住笑了,十年前她来雍城时,已经觉得雍城百姓与他处百姓不同,今日再看,更是觉得这些百姓有意思。 她走到那个卖不离不弃面的面馆前,问招揽客人的堂倌:“仲玺真人与箜篌真人当真来此处吃过?” “那是自然,小的哪敢拿这事说谎。”堂倌笑眯眯招呼着致和与凌月坐下,“仙长、仙子,不知二位可有忌口的?” “没有。”凌月在面馆里打量了一下,里面不少都是外地来的修士,口音更是五花八门,倒是让这个面馆很热闹。 雍城这个满地美食的地方,做出的面也不会让人失望。凌月与致和吃完,出来以后往前走了没多远,又见一个卖汤圆的铺子在招客,嘴里说着什么“仲玺真人吃了多说好。” 凌月、致和:“……” 莫名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一路走来,十家铺子有九家都自称是箜篌与仲玺吃了说好的店,剩下那家因为客人太多,来不及叫卖。 “雍城的百姓胆子真不小,竟然敢拿箜篌仙子与仲玺真人招揽客人。”致和哭笑不得,“云华门对这些人也是宽容。” 正说着,云华门派来接待两人的弟子赶了过来,这两天宾客太多,琉光宗与云华门弟子都山上山下的跑,忙得不可开交。 见云华门的弟子赶到山门外来接待他们,致和峰主笑道:“有劳道友远迎。” “晚辈云华门弟子归临,峰主与仙子远道而来,辛苦了,请。”云华门弟子招来仙鹤,请两人上山。 凌月见这位弟子容貌出众,骨龄不过二十余岁,已是筑基期修为:“道友是何宗的弟子?” “晚辈是栖月峰成易真人的大弟子,十年前交流大会上,曾有缘见过峰主与仙子。”归临身穿青衫,玉冠束发,风雅中带着几分肃然。 十年前他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就算参加过交流大会,也十分不起眼,所以凌月不认识他,他半点也不意外。 凌月暗暗心惊,原来这就是归临。云华门收了一个修行不到十年就筑基的弟子,早就传到了各大宗门。这种修行速度虽然比不上箜篌、仲玺、凌月等人,但放眼整个修真界,已是十分可怕修行速度。 运道这种东西,真是让人羡慕不来。 云华门最老一辈有秋霜等三位长老撑腰,长辈有忘通、青元立着,平辈有箜篌、勿川、成易、潭丰、灵慧等弟子,小辈也开始有了归临等弟子冒头,未来一千年都不用担心宗门实力了。 “方才在山下,有很多食铺都自称是箜篌仙子与仲玺真人尝过的美食……”凌月委婉提醒了一句。 归临表情有些微妙,朝凌月拱手道:“多谢仙子告知,不过那些店家并没有骗人,箜篌师叔与仲玺师叔……确实在这些食铺尝过。”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箜篌师叔带着仲玺真人尝美食,从城头尝到了城尾,连小吃摊都没有放过。 真不知道,仲玺真人是以何种心情,陪着箜篌师叔做完这些事。年少慕艾时,他曾对箜篌师叔隐隐有过好感,不过这份好感,在看到仲玺真人如何对待箜篌师叔后,就化为烟云。 无他,因为他无法像仲玺真人那样,收放自如的撒娇。 堂堂仲玺真人,在箜篌师叔面前竟然是那副模样,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结道大典前七天,按照老规矩,箜篌与桓宗不能见面了,桓宗甚至不能住在云华门上。 没桓宗陪着一起玩,箜篌闲得无聊,就跑去教弟子术法,一来二去竟成了新弟子中最受欢迎的师姐之一。 结道大典的前一夜,箜篌以为自己会打坐一整夜,根本就睡不着。哪知道她刚沾着床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这个梦有些奇怪,她没有看到自己,也没有看到师父,只看到两位师兄与青元师叔不太和睦。后来归宁拜入宗门,被青元师叔收到了门下,宗门里频频闹出矛盾。 桓宗在哪儿呢? 箜篌刚有了这个意识,四周的风景就变了,变成了漂亮的琉光宗。 桓宗静静坐在巨石上,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咳嗽时,竟然吐出不少鲜血。 “桓宗!”箜篌发现自己是一缕风,一团透明的气,所有人都看不到她,她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她看着桓宗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看着邪修忽然偷袭修真界,十大宗门死伤无数,桓宗拖着病体与九宿缠斗在一起,头上青丝变白雪,灵台破裂。 整个修真界化作汪洋血海,九宿最终虽被打败,但是整个月星门弟子无一存活,清净寺十不存一,几大剑修宗门死伤大半,云华门三位长老身死道消,五峰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最终分道扬镳。 从梦中惊醒,箜篌抱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还未亮起来的窗外,有些恍惚。好半晌后,她起身推开窗户,初八的凌晨看不到月亮,她看到的只有漫天星辰。 “大喜的日子,就不能让我做个好梦么?”箜篌朝天作揖道,“梦是反的,梦是反的。天道爷爷,你可要保佑整个修真界好好的,谢谢啦。” 作揖过后,她把桌上的点心与水果摆在窗台上:“给你的贡品,咱们这就算是说好了。” 天上的星星闪啊闪,有几颗流行划过天空,美极了。 望了一会儿天,箜篌终于从梦境中的惨像走出来,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喜服与喜冠戴上,对着镜子描起妆来。 修真界不讲究请什么喜嬷嬷,也不会让女修戴盖头。据传一千年前,有个从凡尘界出身的男修想让与他结为道侣的女修戴盖头,被这位女修一顿狠揍。 揍完以后,女修说,什么破毛病,女人的脸在喜宴上不能让其他男人看,男人的脸就能让其他女人看了? 两人的结道大典因为此事被取消,这位男修以自身悲惨的真实经历,促成了整个修真界男女平等的速度,至少再也没有几个男修敢让女修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天亮了,箜篌听到整个宗门传来了乐声,师姐们围在她身边,把她把头夸到了脚。 “灵慧师姐。”箜篌抓住灵慧的手,在她的梦里,灵慧被一个伪装成潭丰师兄的邪修杀害,新换上的流仙裙被鲜血染红。 “别紧张。”灵慧拍了拍她的手背,“反正都是走过场,你跟仲玺都那么熟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新郎来了!” 雍城百姓仰头看着在天空中奔腾而过的飞天马队,还有从天而降的红包与鲜花,激动得连连鼓掌。 飞天马过后,是两排华丽的飞舟,飞舟上坐着奏乐的乐师,仙乐阵阵。 后面还有起舞的飞天女修,华丽飞宫,红包雨一直没有停过。 低调的琉光宗炫起富来,没哪个宗门比得上。 153.终于 结道大典前, 琉光宗的管事特意传飞讯符给桓宗,问他结道大典是准备低调奢华还是奢侈得令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心生羡慕? 本来这个问题管事是不打算多嘴问上一句的,反正以仲玺师叔的性格,自然不可能像那些浮夸男修,办个结道大典恨不得向整个修真界炫耀他的财力。 哪知道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得到的答案与他预想中完全不一样。仲玺师叔不仅要求大办,还要风风光光的大办。就连他身边的随侍林斛前辈也特意赶了回来,取了不少仲玺师叔私库的好东西, 把整个庆贺结道大典的喜仪队, 弄得金碧辉煌,声势赫赫, 近千年几乎无人能及。 “真没想到, 总是一副清高样的琉光宗炫起富来这么可怕。”清风门弟子躲在云华门角落里伸手接飘落下来的红包。这些红包里可不像是御霄门除夕夜发的那些,总是什么优惠券,打折券,而是真正的灵石、宝石、符篆或是药材。 “低调的人,高调起来才更有震慑力。” 抢到红包的清风门弟子满脸都是笑, 不仅是他们,就连一些大宗门弟子,也偷偷摸摸用术法捡起掉在地上的红包, 没有了平日的稳重。 听着四周有女修说仲玺真人与箜篌姑娘多配之类的话, 凌月仰头看着天空中翩翩起舞的飞天女修, 露出了一个笑意。此后五百年, 甚至是一千年, 看到过这场结道大典的人,恐怕都不会忘记今天这个场景。 摊开掌心,接住飘落的红色锦囊,锦囊上绣着“不离不弃”四个字,打开锦囊,里面装着九枚灵石。 寓意长长久久么? 她把九枚灵石放进自己收纳戒里,转头看到不远处昭晗宗的绫波正在弯腰捡红包,动作比几个男修快多了。她愣了愣,记忆里那个出门要婢女撒花开路,无时无刻都喜欢讲排场,跟女人比美的绫波,竟然拎着裙角在这里跟人抢红包? 注意到凌月的注意,绫波转身背对着凌月,用眼神逼退敢跟她抢红包的男修,弯腰把红包捡了起来。 不是她喜欢贪小便宜,只是箜篌这个人的运道太神奇,与她有关的红包多抢几个,肯定不吃亏。 喜仪队飞过正门,飞过前殿,跨过其他山峰,来到了栖月峰上。 桓宗身着喜服,骑在为首的飞天马上,站在石阶上的箜篌抬起头,与他的视线缠绕在了一起。 桓宗对箜篌笑了笑,挥袖用出了箜篌曾经给他用过的小术法。 闪烁的光芒在空中变成无数鲜花,这些花瓣慢慢飘落,整座栖月峰美得恍如在梦中。 那时候的箜篌走在街道道,笑着对他说,给他变一个戏法。 现在的他,每天都可以给她变很多很多的戏法。 “好漂亮……”陪在箜篌身边的师姐们仰头看着空中飘落的“花瓣”,眼中露出艳羡。灵慧扭头对箜篌笑道:“我原本还担心仲玺真人性格闷了些,你这种跳脱的性格与他在一起,会受委屈。到了今日,我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这么多日子。” 再沉闷的人,在心爱的人面前,也会变得不同。让自己喜欢的人开心,这是不需要的本能。这种本能印在骨子里,印在血脉中,只要遇到那个对的人,就无师自通。 “怎么会受委屈,桓宗除了生孩子不会,基本上所有的事都会。”箜篌带上带着幸福的笑,“他会炼制漂亮的流仙裙与发钗,会陪我四处游玩。” “我小时候幻想过的东西,在他那里都一一得到了实现。”箜篌轻笑出声,扭头看灵慧,“所以师姐你不用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我原本还想,你修为与仲玺真人一样,仲玺真人若是让你不开心,你也能跟他打个平手。哪知道他修为忽然嗖的一下上去,你现在已经不是他对手了。”灵慧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不过你不要担心,他如果敢对你不好,我们可以叫三位长老帮忙。” “好。”箜篌点头:“我可是有后台的人。” 桓宗从飞天马背上下来,凌空一步一步走到箜篌面前,他与箜篌之间,只隔着几个台阶。 箜篌在台阶上,他在台阶之下。 他的身后,是穿戴整齐的琉光宗弟子,箜篌的身边,是云华门的师姐们。 明明此处有无数人,他们的眼中却只有彼此。 桓宗把手递到了箜篌面前,箜篌把手递到他掌心,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刚才外面撒了那么多红包,我一个都没有捡到。”箜篌想起刚来云华门那几年,每到除夕都会跟二师兄跑到山下接红包,然后两人在一起愉快的平分。 “我把最大的留给了你。”桓宗掏出九个锦囊,这九个锦囊与撒下去的锦囊不同,这是绘制了符纹的收纳精囊,看似小巧,实际上能装很多东西。 箜篌笑眯眯接过:“我就喜欢大红包。” “你喜欢的,我怎么会给别人。”桓宗看着箜篌头顶上的凤冠,“这样的结道大典,你满意吗?” “满意。”箜篌看着天空中还没有消散的花瓣,“很喜欢。” 什么低调简单,她才不要。她要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她喜欢的男人为她举办了千年以来最豪华的结道大典,为她付出了很多心力。 结道大典人生只有一次,简单低调有什么意思? 谁说她爱美,还有些小虚荣,但她还是一个好女修。 “你喜欢就好。”桓宗有些遗憾,“只可惜宗门里一些弟子去了其他宗门驻守,不然我能让大典更加热闹的。” “没关系,这样的排场,已经足以让很多男女恨死我们了。”箜篌牵着桓宗的手,眉目如画,“日后只要有人举办结道大典,就会想起我们的结道大典。想一想……就很开心呀。” “你啊。”桓宗笑了笑,与箜篌走到了山峰边。 “请鸾凤和鸣车。” 琉光宗弟子齐齐祭出飞剑,飞剑在两人面前搭成了一座华光闪烁的桥。云华门的师姐们见状,也都祭出了自己的飞行法宝。 云层中,八匹飞天马驮着一辆华丽无比的鸾凤车停在了剑桥那头。 桓宗率先踏上用飞剑搭成的桥上,转身看箜篌。箜篌对他笑了笑,跟着踏了上去。 风起,箜篌身上的披帛猎猎飞舞,她脚步微顿,转身看着身后的云华门师姐们。师姐们笑看着她,甚是还有师姐用术法在剑桥四周,营造出龙凤飞舞的虚影。 “往前走,不要回头。”灵慧微笑着道,“我们就在你身后,你不要害怕。” 箜篌对她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小声道:“我不怕。” 这一生,她遇到了最好的师父,最好的师兄,最好的同门,还有最好的……桓宗。所以,她无所畏惧。 云华门正殿,宾客们都在大门外等着这对有情人出现,有人远远瞧着飞天马拉着一辆马车过来,忍不住惊呼道:“那可是鸾凤和鸣车?” 鸾凤和鸣车不仅是名字吉祥,而且这辆马车是琉光宗某位已经飞升的前辈所有物,据说只要坐过这辆马车,就会给人带来好运。自从这位前辈飞升以后,他们以为鸾凤和鸣车已经被前辈带去了仙界,没有想到竟然还在琉光宗,并且被他们藏了这么久。 为了办好这场结道大典,琉光宗把这种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看来金岳对徒弟的这门婚事很满意。 琉光宗拿出来的东西,几乎每一样都能让修真界看傻眼。而云华门似乎也不想自家弟子被看轻,摆放在正殿上的东西,都是不多见的好东西。 两个大宗门齐齐给后辈长脸的行为,让在场的宾客们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琉光宗好东西多他们是知道的,没想到平日不显山露水的云华门也如此有底蕴,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以为,云华门在十大宗门里只能排倒数? 鸾凤和鸣车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降落,穿着华丽喜服的新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什么叫天作之合,容貌出众?他们总是用这种话来夸奖别人,但是到了今天,这两句话只能算是实话。 总是一袭白衣的仲玺穿上艳红的喜服,整个人都染上了喜气,那张好看的脸,让不少女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头戴凤冠,长裙曳地的箜篌更是人比花娇,两人站在一起,实在再相配不过。 有心人发现,某些宗门平日不露面的长老也出现在人群中,琉光宗与云华门几位长老倒是不见踪迹,不知去了哪儿。 “拜天道,得天道庇佑,愿二位携手飞升,早登仙界。” 箜篌与桓宗站在殿门外,朝着天空深揖到底。 “入殿门,拜先祖。” 殿内的贡桌上,摆着代表云华门与琉光宗的徽章。这一拜,是为了感谢历任先辈的付出与对后辈的教导。 “夫妻对拜。一叩首,与天地同游。二叩首,恩爱到白头。三叩首,相伴到永久。” 叩首结束,箜篌与桓宗从指尖逼出一滴心头血,这是结道大典上最重要的是,结同心契。 只有结了同心契,才能算是天道承认的道侣。 两人的心头血交汇在一起,最后一分为二,飞入两人的眉间。天上红云阵阵,灵气翻涌,这是天道承认了他们道侣的意思。 “礼成。” 嘭! 云华门的暑九长老从地上爬起来,怕了拍身上的灰:“结道礼成了?” 众人:“……” 暑九长老干咳一声:“邪修终于打过来了。”没让邪修破坏徒孙的结道大典,他们已经很努力。 众人:“……” 终于? 154.可笑 邪修默默隐忍了几百近千年, 这些年因为实力不济,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甚至连毫无修行天分的低贱普通人, 也开始穿起绫罗绸缎,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反而是他们这些曾经显赫一时的邪修们,仿佛成了阴沟里的苍蝇臭虫,只能隐姓埋名,过着食不知味的日子。 低贱的普通人类算什么呢, 生得多, 给口吃的就能活下去, 割了一茬又会长出一茬,邪修实在不明白,那些名门正派为什么要费劲儿照顾这些低贱的普通人。 更可笑是, 不少正派修士竟然跟普通人混居在一起, 丢尽了修士的颜面。 苦修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高高在上, 为了体验所有人都匍匐在脚下的得意? 邪修看不惯名门正派的行为, 眼见名门正派在整个修真界占了主导,他们心里是又急又气。名门正派多了, 那么天下的灵脉资源也大多被名门正派拿走,他们邪修势单力孤, 还能得到什么好东西? 近几百年来, 正派隔三差五就出现几个惊才绝艳的弟子, 尤其是琉光宗的那个仲玺, 简直就是人形杀器,有他在的地方,就没有他们邪修好日子过。 好不容易等到尊主醒来,并且还有了整个修真界无人能及的大乘期修为,扳倒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有望,他们自然高兴万分。 初八这一日早上,天还没亮邪修们就在各个尊者的带领下,四面八方涌入雍城,准备在城内大杀特杀。 但是他们还没进城,就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跑了这么久还没靠近城门? 一炷香前,他们刚从某一棵树旁边跑过,怎么现在又看到它了? 不对,不对,雍城不是内陆地区吗?怎么前面忽然出现了汪洋大海,海的四周还是几丈高的焰火? 冲到东门的邪修们不敢往前走,带头的尊者冷笑:“这些伪君子尽用这些藏头露尾的手段,不用怕,都跟着我走,这都是幻境。” 他手中的法器一挥,四周的幻境顿时全消,前方哪还有大海火焰,只有连守门人都跑走的城门。 “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都是些缩卵蛋,还没打进去就自己先躲了。”为首的尊者更加得意,“嘴上说要保护百姓,遇到危险比谁都跑得快。” 领先他半步的青衫修士看着空荡荡的东门不语,见语气狂妄的尊者带着其他属下往前冲,他眼神微微一变,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木樨尊者。”方才还十分狂妄的尊者忽然转过头盯着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木樨尊者冷眼不答,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哼,什么玩意儿。”当着这么多属下的面,被木樨尊者甩脸,领队尊者有些不高兴,朝地上唾了一口,“若不是他信誓旦旦说什么能用凡尘界普通人的怨气来影响名门正派修士的心境,弄得声势震天,结果被琉光宗与云华门的弟子发现,名门正派也不会如此防备我们。” 为了启动凡尘界的那个阵法,不仅往里面填了好几万百姓的性命,他们还抓了几个散修与不讨喜的邪修献祭,耗费了几年的时间,说失败就失败,派去凡尘界那么多人,就他一个人逃回来,还有脸跟他摆脸色?! “尊者您说得对,那个木樨就是仗着尊主的信任,才如此目中无人。他若真有如此本事,当时在凡尘界待了那么久,就该发现拜入云华门的那个五灵根女弟子,结果白白让他们正派捡了便宜。”跟在尊者身后的亲信接话道,“这么好的修炼苗子,若是拜入我们邪修门下,该有多好。” 尊者冷笑:“这种好资质女弟子,再难得又能如何,这才不到二十年时间,难道还能指望她推翻整个修真界的伪君子?” 那个叫箜篌的女弟子,坏了他们不少好事,领队尊者很难对她有什么好感。听亲信拿她说话,神情有些不高兴:“走,先去城里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们一行人冲进城,本以为街上会是哭叫声沸天,哪知道整条街道上都没人,地上洒满了喜仪队飞过上空后留下的花瓣,整个街道上盈满了花香味。 领队尊者隐隐觉得这个场景有些邪门,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救了他,因为一道剑气不知从哪儿飞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亲信就死了大半。 尊者暗道不好,转身欲逃,但是他的上方、后方、前方都出现了元婴期修为以上的修士。 这个三个修士身后还带着不少手拿本命法器的弟子,这些弟子穿着各大门派的服装,分明是来自各门各派。 “我等再此恭候各位多时。”和风斋的斋主安和执剑于手,挽了一朵剑花,翩翩如玉,“各位这是想去哪儿?” 领队尊者看着名门正派的人把四周守得密不透风,面色如霜:“你们早就有所准备?” 安和嗤笑一声,这些邪修动作频频,整个修真界谁想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今日有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谁不想出几分力? “你们当真以为,杀了我们,就能保证你们风光如旧?”领队尊者眼神扫过这里,这里面没有琉光宗的人,“琉光宗的人没有告诉你们,我们的尊主已经是大乘期大圆满的修士?” “大乘期圆满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当着我们的面立地飞升?”安和嗤笑道,“若他真能立地飞升,留下你们这些败类让我们收拾,那就更好。” 领队尊者脸上的狂妄之色顿消,他祭出本命法器:“你们堂堂名门正派,这么多人围堵我们,恐怕有以多欺少之嫌。” “没有这种嫌疑,我们本来就是以多欺少。”翘着二郎腿坐在飞剑上的潭丰拍干净身上的干果壳,起身朝天拱手道,“尔等犯下诸多杀孽,作恶多端。今日我等即使被世人骂以多欺少,也要护卫天下百姓不受你们这些手狠手辣之辈欺辱。天道在上,想必他也是能够理解我们的。” 领队尊者:“……” 怕打不过就靠人多取胜,这么不要脸的事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名门正派真是一代比一代厚颜无耻。 战争一触即发,所有人都没有动,两边人马对峙着,仿佛谁先动手,谁就输了。 安和理了理身上今天才换上的新锦袍,对身后的师弟道:“真不愧是同门师兄妹,那个潭丰跟箜篌仙子说话一样气人。” 难道这是云华门对敌手段,还没打就先把人气个半死,等真正开始动手时,对方已经被气得头晕脑胀,就很容易被找到攻击的弱点。 没想到啊没想到,云华门行事竟如此不拘小节。 安和的师弟尴尬笑了笑,往四周看了几眼,见没人注意到这头,才偷偷松了口气。这里都是修士,说话很容易被人偷听到的。 半柱香过去,领队尊者再也受不了四周压抑的气氛,准备跟这些人血战到底,等尊主来救他们时,他身边的属下却接二连三往地上倒,不多时已经晕倒大半。 “看来无名真人与师叔研究的药很有效果。”城门外的阵法,确实是不起眼的迷幻阵,但那个阵法并不是真的让这些邪修无法靠近城门,而是让他们无知无觉吸入与海水味道相近的毒药。 但凡有修为的人,都不会轻易中毒,因为他们会敛息许久。唯有让他们以为海水的味道是幻境影响了他们,才能让他们无知无觉中毒。 至于进入城门以后闻到的花香,那是毒上加毒,他们云华门做事,向来讲究稳中取胜,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你们、你们无耻!”领队尊者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属下们,双目赤红如血,对潭丰嘶吼道:“我要杀了你。” 潭丰当下毫不犹豫掏出一件防御法宝挡在身前,闪身躲在修为高深的谷雨长老身后。 谷雨长老身为云华门三位长老中话最少的人,出剑却很利落,与他同时出手的还有昭晗宗、碧羽门两位长老,这位邪修尊者在邪修里是排名前五,挥手就能地动山摇的高手。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名门正派做事会这么不要脸,没打就先用毒,声势赫赫围了一大堆人,出手的确是三个跟他修为相近的修士。 “若不是为了等你们毒性发作,我们何必演这么一场戏,还陪你说这么多废话?”潭丰跳下飞剑,招呼四周其他修士,“各位道友,除魔卫道乃是我辈责任,如今邪修们在此,我们岂可无动于衷?” 说完这些话以后,他一剑挥去,地上昏迷不醒的邪修们,有好几个已经人头落地。 “潭丰道友说得很是,除魔卫道我们理当义不容辞。” “今日决不能放走一个作恶的邪修。” 大家热血沸腾地抡起自己的法器,砸的砸,砍的砍,把昏迷不醒的邪修全都斩杀于此。 “阿弥陀佛。”一位清净寺和尚把身边躺着的几个邪修超度了,转头悲悯的念着佛号,“邪修虽恶,但我等仍旧不忍他们在痛苦中死去。如此无知无觉轻松的往生,也是一份功德。” “大师说得是。” “天道仁德,我们又怎忍心让这么多人痛苦?” “哭着来到这世上,平静地让他们离开,生死轮回,莫不是如此。”和尚抖了抖手上的袈裟,披在身上,“善哉善哉。” “你们……”尊者吐出一口鲜血,不知是气的,还是受了内伤。他看着满地的尸首,而正派却没有一人伤亡,只觉得荒诞可笑,气息不匀。 可惜他再也无法叫卖出声,就在下一刻,他被云华门谷雨长老击碎了灵台,仰头到底,再无声息。 谷雨长老用手帕擦干净手,对众人拱手道:“来者是客,此处不敢劳动诸位收拾,交给鄙门便好。”说完,他转身看向潭丰,“你带弟子把此处收干净,后天就是雍城的大集会,不要让老百姓闻到血腥味。” “是。”潭丰敢当着邪修嬉皮笑脸,在宗门长老面前,却规矩得挑不出半分毛病。当下便掏出十几个一次性收纳袋,分给身后的云华门弟子,开始处理起现场。 东门这边所有邪修被一网打尽,南门北门的邪修也不太好过。他们还没闯进城门,就掉进了阵法中。这些阵法是大宗门合力布出的大杀阵,等他们从阵里出来的时候,人数已经折损了三成,还有不少人受伤,耗了不少灵气。 等他们好不容易爬上来,等待他们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地的百姓,而是琉光宗、昭晗宗、九凤门、兽王宗四大宗门的精锐弟子、峰主以及长老。 这不是激战,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邪修们临死前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计划好的突击,会变成守株待兔,他们就是那只蠢兔子。 十大宗门早有准备,所以才整个修真界集体出动,全部隐藏在繁华的雍城中。 他们是在利用仲玺与箜篌的结道大典,故意引他们上钩。 已经想明白了这点,然而他们却已经来不及逃走,只能眼睁睁让自己丧于剑修们的剑下,或是被兽王宗弟子操纵的凶兽杀死。 一位邪修尊者被捏碎灵台前,喃喃看着他眼前的秋霜:“我们究竟谁才是邪修……” 秋霜一脚踢开这个尊者的尸首,漂亮的华裙上不染半点鲜血:“天下本没有正邪之分,只有能不能做的底线。你们以普通人为鱼肉,我们不以普通人为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错在不该来抢我们的道,为了走我们这条道的后来人能有安宁的好日子,唯有麻烦你们死一死。” 转头看着满地的尸首,秋霜对所有的晚辈弟子道:“所有修为低于出窍期的修士,通通回云华门中,不得耽搁。” “是!”正在收拾尸首的云华门弟子闻言,扔下干了一半的活儿就跑,没有半点犹豫。 其他宗门的人见云华门弟子跑这么快,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云华门跑得有多快,他们就跟着跑多快。很快整座雍城街道上,就只剩下寥寥数位出窍期以上的修士。 大风起,穿着白袍的男人在城门口出现,他步伐不疾不徐,仿佛自己只是偶然入城的游客。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青衫修士,这位修士长得眉清目秀,宛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 “九宿尊主与……阵法大师木樨。今日宗门小辈举办结道大典,没有精力接待二位,两位还是请回吧。”秋霜把玩着手中的团扇,笑容美艳如花。 “早闻秋霜仙子有牡丹之貌,今日一见,才知道牡丹不如仙子半分。”木樨作揖行礼,“今日既是箜篌仙子大婚,我与我家尊主想厚颜讨杯喜酒喝,不知仙子可愿意?” “你夸我长得好看,我听了确实很高兴。”秋霜用团扇轻轻摇着风,“可惜我耳根子硬,二位美貌小郎君说再多好听的话,我也不会让你们进去。” “仙子不愿,那么在下只能冒犯了。”木樨笑了笑,眼中冰冷一片,“得罪了。” 秋霜不敢托大,这个木樨修为虽低于她,但他身边还有个九宿,九宿此人喜怒不定,十分难以捉摸。好在其他宗门长老赶来得很快,大家一起……挨九宿的揍。 都是老胳膊老腿儿,还都是宗门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已经几百年没这么狼狈过。不过大家都被揍得惨,谁也不笑谁,反而心生同命相连的友谊之情。 被十大宗门所有的高修为长老拖住了脚步,九宿脸色十分难看,偏偏这些老家伙十分齐心,他一时半会竟也要不了他们的命。 “今日你们若是愿意选一个受死的人,我愿意饶其他人一命。”九宿把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这些浑身是伤的长老,“还是说,你们想留下来一起送死?” 众长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九凤门与昭晗宗的长老趁着这个空隙,互相狠狠瞪了一眼。 “应该差不多了。”秋霜长老抬头看了眼天,把手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还等什么,都逃!” 她的话音一落,众长老齐齐扔出好几样攻击法器,趁着这个机会,飞身往半空中跳,隐身在半空中的林斛接到他们,催动飞剑就往云华门方向赶。 “想逃?” 九宿轻笑一声,转身看向躬身站在自己身后的木樨:“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几位尊者的遗体。”木樨脸上的笑容消失,“几位尊者与我共事百年,是不是……” “你先留下来收拾他们的尸首,反正以你的修为,跟我去云华门也没什么用。”九宿冷漠地看了眼地上的邪修尸首,在他眼里,这些死去的邪修,毫无用处。 “不妥!”木樨急道,“这些正派都是伪君子,手段残忍邪恶,尊主你独自前去,属下如何能放心。至于这些尸首,待尊主你夺得整个修真界以后,又何愁无人受你差遣?” 九宿冷哼道:“诡计多端又如何,本座如今大乘圆满修为,只差一步便可夺得飞升机缘,又怎么会怕这种跳梁小丑手段。” “可是……” “不必再多言,你就留在此地,带领剩下的属下等待本座归来。” “是,属下领命。”木樨站在原地,目送九宿身影消失在云后,直到再也看不见以后,才转身往外走,他越走越快,几乎要离地飞出城门。 一把剑拦在了他的面前。 长老们被九宿追杀得很狼狈,好不容易逃回云华门正殿,见桓宗与箜篌结道大典已经完成,便让修为低的弟子全部藏了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秋霜喘着气,团扇猛摇,鬓边的步摇动来动去,“我们几个老家伙扛不住了,我们要去殿内缓缓,你们来。” 说完,也不等金岳、珩彦、箜篌、桓宗等人反应,这几个十分狼狈的长老就躲回了殿门后。 “我也去躲躲,我炼丹厉害,打架却不太行。”青元取出一大包丹药塞给箜篌,“等下如果还需要什么丹药,再来问我取。”说完,快步溜进殿内,长袖一挥,把箜篌等人关在了门外。 “珩彦掌门师伯,箜篌仙子尚且年幼,不如让她也进去?”凌月见箜篌被关在门外,心有不忍。邪修出手无情,箜篌年岁还不到在场诸位年龄的零头,她的寿命还长,怎能丧命于今日? “多谢凌月仙子。”箜篌没有想到凌月在这个关头,还想着让她留住命,“我与桓宗是一体的,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凌月想说,九宿修为高深,修真界无人是他的对手。但是看到箜篌与桓宗交握在一起的手,她沉默了下来。若是他们今日不能战胜九宿,不管躲在哪里,最终都逃不过九宿的魔爪。 不如携手在一起,生也好,死也罢,至少不会孤单。 想明白这点,凌月朝两人笑了笑,召出本命剑,站在了九凤门门主的身后。 身为名门正派弟子,踏上修真路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当天下危矣,我辈应义不容辞。 琉光宗、九凤门、昭晗宗、清净寺、兽王宗、两仪门、丹霞楼、碧羽门、云华门、月星门十大宗门的宗主、掌派弟子、修为高深的峰主与弟子,此时此刻全都站在正殿大门外,半步不退。 风起云涌,穿着白袍的锦衣男人从天而降。 他冷眼看着十大宗门的人,讽笑道:“你们以为,凭借你们这点本事,能够拦得住我?” “阿弥陀佛。”清净寺住持法檀大师道,“九宿施主,你已大乘期修为,离渡劫飞升仅一步之遥,为何要与整个修真界生灵为敌?” “一步之遥?”九宿冷笑,“修真界多年无人飞升,你们当真不知道缘由?” 众人皆不作声。 “修行本就是一个争字,争机缘,争灵气,争一切资源。可是你们这些年倒好,不仅把各种修行功法公布,还把整个修真界弄成你好我好大家好。”九宿冷笑,“连争也不愿意争,整个修真界越来越平和,也越来越壮大,却把飞升的机缘给丢了。” “你们喜欢修真界一团和气,不愿意为了飞升的机缘伤害他人,那么这种事,只好由我来代劳了。”九宿冷笑,“真是可笑,几千年那些前辈,恐怕到死都不会想到。他们拼死拼活得机缘,想尽办法飞升,而他们的后辈却傻得把宗门各种修行功法共享了。” 155.虎蛟兽 “若是让天下修士百姓总是活在你争我斗, 整日不得安宁的日子中,就算无人飞升又如何。”桓宗站在众人前, 九宿的狂傲并没有分走他的风采,“凡人寿命短短几十年, 高寿者也不过百年。我们这些人有幸踏上修行路, 炼气期可岁两百,筑基岁五百, 心动、金丹修士更是能活近八百岁,若是结婴成功, 更是有千年的寿命。比之普通人, 我们已经幸运许多, 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如果问仙路只能用尸骨、鲜血堆积而成, 这条路就算不走, 又有什么关系?”箜篌站在桓宗身边,她回身看向各宗门宗主、长老、掌派弟子,这里面有她认识的人,也有不认识的。掌门师伯会偷偷塞给她一些法器, 勿川师兄不爱说话, 但会默默关心宗门师弟师妹们,还有她的师父, 整个宗门都知道他身上没有多少灵石, 但是她出门游历的时候, 师父总会想尽办法给她攒一些灵石。因为在他的心目中, 她这个徒弟是个爱漂亮, 喜欢美食的小姑娘,所以他要尽量满足她。 金岳宗主为人严肃,把整个琉光宗管理得很好,为整个修真界付出了不少精力。还有九凤门门主、昭晗宗宗主,这些修为高深的修士,从未因为修为高深,就高高在上,看到上进的晚辈,会出言勉励。 还有在场所有比较年轻的掌派弟子们,他们恪守门规,为人正直,就算各有性格,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也都是值得称赞的后起之秀。他们所有人都是鲜活的,活生生的,飞升成仙固然充满了诱惑,可是若让她为了成仙的机缘,让这些人命丧黄泉,她做不到。 “你们名门正派没人了吗,竟然让你一个黄毛丫头说话?”九宿看到箜篌,就想起了十年前红言暗算他的事。当下挥袖,身后沙石汇聚成一条巨大的恶龙,张开大嘴朝箜篌呼啸而去。 他喜欢有姿色的女人,但却不喜欢敢冒犯他的女人。 沙石堆砌而成的恶龙还未靠近箜篌,便被桓宗一剑斩断,尘土飞扬,满地狼藉。 珩彦看着被砸碎的石板,心口暗暗抽疼,这些石板可都是上好的玉石制成,一下子砸碎这么多,都是要花灵石重新买的。 等把九宿打败,他应该跟大家商量一下云华门建筑重建的问题。 “嗯?”九宿没有料到桓宗竟然不动声色挡下了他这一击,冷笑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敢妄动灵气,就不怕你本来就破败不堪的灵台,彻底被毁?” 桓宗不言,龙吟剑发出嗡嗡声。 “知道我为什么敢跟你过不去了吧。”箜篌想起梦中,桓宗在与九宿的对战中灵台破碎,渐渐老去的事,看九宿就格外不顺眼,“因为我男人厉害,愿意在什么时候都保护我。” “仲玺你空有盛名,眼光却不怎么样。”九宿一边说,一边再次攻向箜篌,当然这一次他仍旧没有成功,挡下他的还是桓宗。 “爱一个人,护住她就是应该的。”桓宗一身红衣在灵气中翻涌,大家这才看清,喜服上竟然用暗线绣着龙纹。 九宿隐隐觉得不对,仲玺虽是可以越阶杀人的剑修,但他是大乘大圆满修为,一个分神期的剑修,怎么丝毫不受他灵压的影响,甚至脸上都看不出半点颓色? “仲玺,退下。” 金岳突然出声,他与琉光宗几位长老飞升拦在九宿面前,与之激斗起来。 九宿眼中嘲讽之意更浓,这些名门正派想用车轮战来耗他体内的灵气?真是可笑,这些人不曾触摸到大乘期是何等厉害的境界,竟然妄图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 真是不自量力! 想到这,他不再客气,当下用了六成的实力,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把金岳与几位长老拍在了地上。 “不过如此。”九宿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把手帕往地上一扔,冷笑着看向众人,“就凭这点本事,还想拦住我?”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落在了月星门门主望宿身上。 “听说月星门封山门百年,这才过去十年,你怎么出来了?”九宿把手背在身后,“按照规矩,你似乎应该唤我一声师叔祖。” “你叛出师门,早被宗门除名,我月星门上下与你并无干系。”望宿面若冰霜,“又何来师叔祖一说?” 望宿是月星门第二十五代男掌门,而九宿曾是二十三代掌派弟子,受红尘诱惑叛入魔门,杀害不少无辜修士与百姓,月星门早已把他除名。现在月星门的二十七、二十八代弟子,甚至都不知道邪修界尊主与自家宗门还有这段渊源。 “既然如此,我也不用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你一命。”九宿的动作很快,几位出窍期修为的大能在他手中,犹如五岁幼儿,根本挡不住他十招攻击。 很快他就来到了望宿面前,他手一伸,用灵力封住望宿的灵台,再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问:“天命之子是谁?” 望宿偏头看了眼穿着西服的桓宗:“修真界的天命之子是谁,所有人都知道,你何须再来问我。” “呵。”九宿轻笑出声,“所有人都相信仲玺是天命之子,但是我却知道,以月星门行事风格,绝对不会大张旗鼓把真正的天命之子身份泄露出来。真正的天命之子不在这里,对吗?”他看向望宿身后的正殿大门,“他在这里面?” 被揍得头晕目眩的宗主长老们听到望宿的话,皆震惊万分,仲玺真人不是天命之子,那谁才是? “她。”望宿随手指向箜篌,“她是。” 箜篌:“……” 没想到望宿门主这么清高的人,卖起队友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九宿一掌拍在望宿身上,望宿整个人被打飞,倒在了箜篌脚边。 箜篌弯腰扶起望宿,望宿神情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擦去挂在嘴边的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仍旧是清高无尘的模样。 “她若是天命之子,你们会让她站在这里?月星门的门主,宁可死也要维护修真界繁荣,你会这么轻易说出她的身份?”九宿拂袖,“男为天,女为地,什么时候修真界的天命之子,会是一个女人。” 在场的女宗主与女长老表情有些不好看了。 什么毛病,做事不正派便算了,还瞧不起女人。 “看来你跟我们不同,你是从男人肚子里出来的。”箜篌解开望宿灵台上的封印,不情不愿地拔下发间的凤钗,“我今天戴的凤冠很美,喜裙也很漂亮,是真的不想动手。”解下凤冠放进收纳袋,这玩意儿戴着好看,打架却不太方便,“不过幸好你实力不够,没能趁着我跟桓宗结道大典结束前打上来。” 凤首落地变成巨大的凤纹箜篌,法光闪烁。 九宿回身望来,才发现这些人全都按照奇怪的方位站着,把他包围在正殿与人圈中。 叛出宗门以后,九宿一直潜心修炼邪功,对阵法了解甚少。但即便如此,他也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故意引他走进预计好的地方。 不自量力。 他冷笑一声,手中法器在空中转了一圈,朝一位长老砍去,哪知道地上忽然有灵气涌来,挡住了他的攻击。 正殿大门忽然打开,几位修为最高深的长老手持本命法器,身上的灵气翻涌,没有丝毫的掩饰。大殿的屋檐墙壁经受不住这样的灵气冲压,瞬间碎裂成灰,大风起,狂沙漫舞。 “二十四星宿阵?”九宿终于认出了这是什么阵法,这种阵法多是以法器为阵心与阵点。为了对付他,这些修士竟然以肉身为阵点,这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再看向阵心的两人,竟是那个拜入师门没多少年的黄毛丫头,跟灵台摇摇欲坠的仲玺真人,修真界当真没人了,竟然让这两个人来对付他? 箜篌与桓宗当然不会好心给九宿讲解这是什么阵,或者有什么厉害之处,两人交换一个眼神,便动起手来。 道侣之间心意相通,就连法器之间,也多了默契。箜篌平日不常用凤首出来与人斗法,因为无冤无仇的,这东西杀伤力太大。 与其他法器不同,声音攻击的角度是无形的。无处不在,看不见摸不着,让人无从阻拦。 箜篌拨动丝弦之时,九宿察觉到了不对。这个黄毛丫头拜入师门不到二十年,为何却有这么高深的修为? 元婴期?心动期? 不对! 九宿躲过龙吟剑,这是分神期修为。 一个分神期修为的音修,比剑修更加可怕。就因为这种修士太过可怕,所以想要修得元婴已是艰难无比,更别说在短短二十年里,达到分神期修为。 “你把月星门小世界的门打开了?!”九宿看向望宿,望宿垂眸不言。 九宿心中疑虑不定,难道望宿没有骗他,天命之子真的是箜篌? 他一失神,龙吟剑便划破了他的手腕,血在空中绽开,落了满地。 再次伤在同一个小辈手里,九宿怒不可遏:“你们想要去黄泉下做鸳鸯,我成全你们!” “吼!”云层中一只漆黑如墨的巨兽从天而降,涎液顺着他的齿缝流出,散发着阵阵恶臭。 “这是……”兽王宗的宗主道,“这是虎蛟兽。” 这种凶兽极为罕见,传说是龙与老虎交合后生下的后代,具有强大的威力,能吞山咽海。 156.勿扰飞升 虎蛟兽是九宿养的宠兽,此刻把它召唤来,是为了破二十四星宿阵。 他口上说着在座众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实际上心里却很清楚,此阵不破,他根本不能在仲玺与箜篌的夹击下讨到便宜。 虎蛟兽一出,吼声震天,诸大能都变了脸色。二十四星宿阵一旦启动,他们这些守在阵点上的人就不能轻易移动,九宿莫不是想到了这点,才把凶残狠毒的虎蛟兽召唤了出来? 箜篌与桓宗背对背站着,见虎蛟兽冲向以为前辈,她抡起凤首,飞身砸了过去:“虎蛟给我,剩下的交给你。” 剩下的九宿懒得再多言,与桓宗缠斗在一起。 高手之间的过招,堪称是日月无光,飞沙走石,雷劈电闪。 藏身在屋子里的雍城百姓偷偷推开窗户缝,听着山上轰隆作响的动静,忍不住双手合十开始求神。他们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受宗门修士庇佑才过上安宁的日子。邪修作恶,引得天下人不安,若云华门之上的众修士败于邪修之手,整个修真界便完了。 “上面的战争还没结束,你想去哪儿?” 木樨戒备地看着用剑指着他的男人,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你再往后退一步,我这把剑就要往前进两步。”男人抖了抖手中的剑,“多年不握剑,有些手生。” “你是何人?”木樨直觉此人不简单,这个男人身上没有半分修士气息,手中的剑也普通得没有一丝灵气。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把剑,逼得他动也不敢动。 “死之前知道我的名字,会让你死得瞑目?”男人挑眉,浓眉轻挑,十分放荡不羁。 木樨手心渗出汗来:“若是前辈能告诉晚辈高姓大名,晚辈感激不尽。” “那便罢了,能让你死不瞑目,也算功德一件。”男人话音落,手中的剑快得像是一道残影,刺穿了木樨的灵台。 木樨躺在地上,惊恐地睁大眼睛,他虽是不擅长战斗的阵法师,却也是出窍期大能,不应该连避开的能力都没有。 “你你究竟”木樨嘴里不断地吐着血,他一生谋算,行事谨慎,没想到却命丧于此。在看到名门正派早有御敌之计时,他就预感到不妙,所以才想趁机离开雍城。 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他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拜入一个小宗门,门下的弟子为了不多的资源争相讨好长辈们,他因天分太好,处处受掌派大师兄刁难,后来甚至被逐出了师门。 被逐出师门那一日,他愤怒又不甘。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想成为修真界最厉害的阵法师,让整个师门都为曾经做下的事情而后悔。 曾经的愿望,竟然只是这样吗? 他慢慢合上眼睛,朦胧中忽然有很多满是背上与愤怒的魂体朝他扑了过来,这些人的脸很多都是陌生的,还有死在他手中的那些修士。 不不不,不要过来。 死之前的那一刻,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云华山上的轰隆声响了整整一天一夜,仍旧没有停下来。 箜篌被蛟虎兽一头撞在肚子上,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离她仅一步之遥的法檀大师顺手扔出一串佛珠,蛟虎兽冲过来时,佛珠发出金色佛光,虎蛟兽痛吼一声,往后连退好几步。 见蛟虎兽碰到佛珠的地方毛发焦黑,箜篌趁机往嘴里塞了两粒回元丹,扭头对法檀大师道:“法檀大师,您有这个,应该早点拿出来啊。” 至少她也不用被一头恶兽累得姿态全无,连吃回元丹的时间都没有。 “阿弥陀佛。”法檀大师双手合十,“箜篌小友,这串佛珠乃我寺先辈们舍利子所做。” 箜篌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舍利子,用袖子小心擦了擦上面的灰,塞回法檀大师的手里,转身汇灵气于十指,拨动琴弦。 乐声化作无形的风刃削在蛟虎兽身上,蛟虎兽怒吼一声,放弃阵点上的大能,朝箜篌撞来。 “蠢货就是蠢货,主人是个猪脑子,养出来的兽宠也蠢丑臭,物似主人形。”抡起凤首砸在蛟虎兽的脖子上,蛟虎兽身子一歪,扭头要张嘴去咬站在他背上的箜篌。 箜篌足尖一点,抽出水霜剑插在虎蛟兽的腹部。虎蛟兽与箜篌激战一天,体力已是不足,没想到低贱的人类竟然让它流了血,这让它怒不可遏,再也顾不上九宿的命令,只顾追杀箜篌。 箜篌把它引出了二十四星宿阵,两人缠斗在一起,灰尘漫天。 这厢与桓宗打斗在一起的九宿已经无暇顾及蛟虎兽,他怎么也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仲玺还能与他战个平局。 “你灵台已经好了?!”九宿几乎不敢承认这个事实,仲玺究竟是怎么把药材找齐的? 桓宗不理会他的话,凌厉的剑意缭绕在他四周,招招狠厉,不留半点情面。 九宿一时不查,竟是让一道剑意划伤了他的脖颈。 摸着脖颈上的血,九宿冷笑一声:“没想到你们竟然能走到这一步,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拿出全力了。”说完这些话,他咬破食指,在额头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纹路。 “以我心头血,召四方邪神。这种虚伪正义的世界,留着有何用。” 刹那间,地动山摇,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见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九宿狂妄一笑:“这个天下,并不是你们正道说了就算!” “凝神!”金岳汇灵气于喉咙,“不能移动位置。” 大地颤动得越来越厉害,整座云华山仿佛快要被撕成两半。九宿的头发渐渐变白,双瞳染上赤红,“你们想要为天下苍生奉献,今天我就给你们机会。” 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眼看着离裂缝最近的大能就要掉入缝隙中,桓宗飞身落地,“定山河!” 龙吟剑发出一声龙啸,整座云华山的灵气汇聚在一起,在空中缠绕成一条金龙,用身体紧紧缠住整座云华山,地动山摇慢慢停下来,就连裂开的缝隙也开始合拢。 九宿脸上的笑意淡去:“你的修为已是化虚境大圆满?”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桓宗周身的灵气泄出,也让九宿看清了他的修为。 化虚境过后便是大乘期,他比仲玺高一个修为,但是像仲玺这样的剑修不同,他虽是化虚境的修为,却能使出大乘期的实力。 尽管如此,一招定山河仍旧耗去了桓宗三成灵气。 桓宗双手握住龙吟剑,身上的灵气源源不断被龙吟剑吸走。 九宿见他为了别人,宁可在对阵时耗去灵力,嗤笑一声,灵气呼啸着朝桓宗袭去。 “嗡。” 巨大的凤首箜篌拦在了桓宗面前,一声凤鸣从凤首箜篌上传出,空中隐隐有一只七彩凤凰出现,张开巨大的双翅,把整座云华山护在了羽翼之下。 云华山倒,死的不仅仅是山上的修士,还有山下的数万百姓。雍城陨落,整个修真界灵气紊乱,妖魔横生,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只能成为他们腹中食物。 桓宗赌不起,箜篌赌不起,山上的这些修士也赌不起。 召唤出七彩凤凰对于箜篌而来,还是太过吃力,若不是有二十四星宿阵中的大能们助力,她根本无法使用这么强大的功法。面色惨白着吐出两口血,把水霜剑从奄奄一息地蛟虎兽喉咙中。刚才趁着地动,箜篌抓住了蛟虎兽的弱点,终于把它放倒在了地上。 拔出水霜剑以后,她怕蛟虎兽还能爬起来,又撑着最后几口气在它身上补了好几剑,甚至还挑断了它的脚筋。据说有些野兽能够装死,她分辨不出这头蛟虎兽是真死还是假死,只有不能动弹的凶兽才是安全的。 凤首与龙吟剑在一起,仿佛有了一种神奇的感应,它们彼此牢牢护住云华山,并没有因为主人灵气即将耗尽而黯淡,反而自动吸取着天地灵气,把云华山护得纹丝不动。 弯腰朝地上吐出几口血,箜篌用手背抹了抹嘴角,飞身来到桓宗身边:“桓宗,看来我们两个真要做苦命鸳鸯了。” 桓宗松开龙吟剑,任由它插在地上。握住箜篌微凉的手,桓宗笑了笑:“我们是天道承认的道侣,若是此生不能长相守,来生我们一定还会在一起。” 九宿懒得听两人互诉衷肠,他看了眼护在两人身前的凤首,正准备挥袖把它扫开,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不快不慢,但是每一步都很稳,稳得让九宿都忍不住怀疑,这种时候究竟还有谁敢上来。他扭头看去,一个穿着青灰短打的男人朝这边走来,脸上还挂着笑。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男人摆了摆手:“我就是来送个祝福的,送完我就走,你们可以继续打。” 众大能:“” 山下有护山大阵,这人怎么上来的?还来送祝福,他们都要被打死了,新人的结道大典也早就结束,这个时候来送哪门子祝福。 男人仿佛看不懂他们脸上的表情,迈着八字步懒洋洋走入二十四星宿阵中,对箜篌道:“不好意思,雍城好吃好玩的地方太多,我忘了昨日是你们两个结道大典了,今天来不算晚吧?” 箜篌愣愣摇头:“大叔,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是嫌日子太好过,现在跑来一起送死么? “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邪尊是什么样子,就过来瞅瞅。”咸鱼大叔摸了摸乱糟糟的胡子,“白头发,红眼睛。这不是杂剧中坏人发疯时的样子?你放心,一般坏蛋露出这副模样,就活不了多久了,你们放心打,让我也在旁边看个热闹。” 说完,他一个闪身避过九宿的攻击,站在了二十四星宿阵外,在身上掏啊掏,掏出一块厚布往地上铺去:“来来来,继续。” 箜篌:“” 在这种严肃场合,忽然来这么一出,好像连肃杀气氛都消减了不少呢。 九宿被咸鱼大叔这种狂妄的态度激怒,但他已经落入二十四星宿阵中,轻易无法脱身。他咬牙冷冷瞪了一眼咸鱼大叔:“看我的热闹,是会付出代价的!” 咸鱼大叔不理会他,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悠悠闲闲地喝酒。 箜篌心中一动:“大叔,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不帮不帮。”咸鱼大叔摆手,却刚好放出一道灵气,把准备攻击箜篌的九宿击退,“老胳膊老腿儿的,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身子骨,打架已经打不动了。” 众大能见他谈笑间便让九宿近不了箜篌的身,心中大为惊骇,此人究竟是谁,修为竟如此高深莫测? “您要是不帮忙,我跟桓宗可撑不住。若是让这个邪修毁了雍城与整个修真界,你上哪儿吃美食,谁还买你的咸鱼?”箜篌趁着这个机会,往自己跟桓宗嘴里塞了两颗平复灵力的丹药,“而且若是我们云华门被毁,你在雍城的小院铺面都不值钱了。” “这倒也是。”咸鱼大叔摸了摸下巴,“那你们两个去打他,我在这里替你们助阵。” “多谢大叔。”箜篌拔起凤首,就与九宿缠斗起来。 桓宗的龙吟剑要护住云华山的灵脉,所以不能动,他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把神品灵剑。 “等等。”咸鱼大叔抛出一把剑,“用这把。” 桓宗接住剑,剑上一股龙息流淌,与龙吟剑的气息十分相近。他看了咸鱼大叔一眼,作揖道:“多谢。”道完谢,他上前与九宿战在了一起。 多了一个奇怪的帮手以后,九宿发现自己处处受制,只要他能够伤害到桓宗与箜篌时,那个神秘男人就会出手相助。此刻的他,就像是被困在水缸中的鱼,进退不能。 桓宗从筑基后,就时常与人对战,死在他手中的作恶邪修更是不少。他每一招每一式都毫不留情,与箜篌配合默契,不到两个时辰,九宿身上便已经鲜血淋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唉。”咸鱼大叔在旁边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实战经验还是太少,这都两个时辰了,还没把这种祸害给弄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修真界真是没落了。 九宿被箜篌与桓宗逼到了绝路,他忽然怪笑道:“天道不公,既然注定让我不能飞升,那么你们这些伪君子也不要想好过。” 他伸手朝胸口一拍,逼出了自己的内婴。 “他要自爆!”金岳惊骇大喊。 一个大乘圆满的修士,内婴自爆足以毁了整座雍城! “阿弥陀佛!”天空中忽然升起佛陀法相,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穿着僧袍却没有披袈裟的僧人忽然把九宿逼出来的内婴吸入了自己体内。 “圆尘法师?!” 箜篌认出,这位微胖的法师正是与红言真人曾经有过纠葛的圆尘,她往前走了一步,却被桓宗拉了回来。 圆尘法师双手合十,对箜篌微微一笑:“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诸位,请多多保佑。” 此言一落,他整个人便被强大的内婴爆炸,化作了灰烬。 箜篌怔怔看着这一幕,伸手想要抓住在空中飞舞的青烟,却只握住了一把空无。 失去内婴的九宿萎顿在地,他想不到这种时候,竟然会有人敢把他的内婴是纳入身体里,用浑身灵气包裹住内婴,把伤害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 这些伪君子,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当年他误入星宿殿,窥得天机,说他此生无飞升机缘,身败名裂。他不信天命,只信自己,为什么他最终的结局,仍旧如天机预言中的一般? 一把剑插入他的胸膛,杀他的人不是早有盛名的仲玺,而是那个黄毛丫头。 “望宿门主没有骗你,真正的天命之子是我。”箜篌拔出水霜剑,看着九宿不甘地倒了下去,身体晃了晃,转身看向咸鱼大叔所在的方向。 咸鱼大叔早已经不在,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去。 她再也撑不住,两眼一黑,朝地上倒了下去。 让一个只有分神期修为的音修,拼出了大乘期的力气,她连在娘胎里吃奶劲儿都拿出来了。现在危机解除,她哪还能够强撑,闭上眼就恨不得睡个十年八年。 “箜篌!” “箜篌姑娘!” “箜篌仙子!” 云华门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城中的尸首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几日前的厮杀不曾出现过。 街头巷尾的雍城百姓讲着箜篌仙子结道大典的奢华与大排场,小孩子们扎堆凑在一块儿,比谁抢的红包更多。大人们扯着嗓子叫孩子不要乱跑,孩子们一阵叽哩哇啦的闹腾,整个城市充满了烟火的鲜活劲儿。 “卖咸鱼,卖咸鱼。上好的咸鱼,一条一块半灵石,三条五灵石。” “老板,你这咸鱼三条怎么还比一条卖得贵?” “老子今天心情好,想要卖贵一点。” 从云华门下来的大能们听到这段对话,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往旁边看过去。 “诸位仙长要买咸鱼么?”咸鱼大叔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招呼。 不爱吃咸鱼的大能们咬咬牙点头:“买。” 这种神秘人物,得罪不起。 “十灵石一条,一百灵石五条。” 大能们:“为何卖给我们的咸鱼会贵,因为鱼更好?” “不是。”咸鱼大叔站起身,用蒲扇赶着店里的苍蝇,“我比较喜欢宰冤大头。” 冤大头们:“” 买! 几位宗主带着弟子买了一堆臭咸鱼,走在最后面的九凤门门主忍不住停下脚步道:“前辈,您可是魁赢真人?” 咸鱼大叔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盐霜,头也不抬道:“魁赢真人是谁?不认识。” 九凤门门主愣了愣,拱手道:“是晚辈打扰了。” 咸鱼大叔没有理会他。 “龙哥。”等这些大能离开以后,隔壁书斋老板探头道,“你又要关店出去玩耍了?” 咸鱼大叔得意一笑:“宰了几个冤大头,老子要出去好好享受。”他看书斋门口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妙笔客新书有货,料想是哪个有名的写书人,便道,“这个什么妙笔客的话本给我拿一本。” “好嘞。”书斋老板点头道,“幸好你开口早,不然到了晚上,就要卖光了。” 咸鱼大叔随口答道:“看来这妙笔客的书挺受欢迎。” 书斋老板嘿嘿一笑,转身取了几本妙笔客的书塞给咸鱼大叔:“这些都拿去。” 咸鱼大叔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最上面一本名为永世相随,他抽了抽眉,什么玩意儿。他一个没了道侣的鳏夫,看什么永世相随? 云华门的弟子发现,自家主殿虽然被砸得粉碎,但是宗主心情好像不受丝毫的影响,整日里美滋滋的,好像捡了天大便宜一般。 弟子们有心想问,但是长辈们谁都不多说。他们只能偃旗息鼓,不过想到邪尊已除,他们又高兴起来,日后又能平静安全地过悠闲日子了。 栖月峰上,刚从美梦中醒来的箜篌靠在桓宗怀中,看着山中翻涌的云层:“桓宗,你说圆尘大师,有没有真正的放下红言真人?” 桓宗摇头:“我不知道。”他低头吻了吻箜篌的额头,“我只知道,永远都不能放下你。” 箜篌笑了笑,伸手揽住桓宗的脖颈:“天气正好,我们去双修吧。” “不是去天地双修?”桓宗拇指轻轻划过箜篌的红唇。 箜篌眨了眨眼,“两不误?” 李柔发现,箜篌师叔与仲玺真人成为道侣的第一年,仲玺真人没有回琉光宗。琉光宗弟子前来探望时,见箜篌师叔洞府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努力修行飞升中,请勿扰”。 琉光宗弟子回去了。 箜篌师叔与仲玺真人成为道侣的第三年,仲玺真人还是没有回琉光宗。琉光宗弟子又来探望,箜篌师叔洞府门口的牌子已经落了灰,上面的“努力修行飞升中,请勿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箜篌师叔与仲玺真人成为道侣的第五年,仲玺真人带箜篌师叔去琉光宗住了一年,两人没有飞升。 两人成为道侣的第五十年,箜篌师叔修为晋升到大乘期,两人在栖月峰的洞府上,又挂上了“飞升勿扰”的牌子,但他们还是没有飞升。 这个牌子的意思,究竟是飞升这种事不要打扰他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去飞升? 157.番外:咸鱼大叔讲故事 邪修界的尊主身亡以后,邪修们全都消声灭迹,不敢再冒头。 有说书人把十宗门大战邪修尊主的事情,编得险象环生,离奇生动,在茶馆酒馆赚了不少的说书钱。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成为救苦救难的转世仙人,不少百姓坚定的认为,等两人功德圆满,就会重回天宫,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仙侣。 咸鱼大叔用破烂蒲扇拍着店里的苍蝇,看了眼天空的烈日,干脆把店门一关,回了小院。走到小院门口,看着守在那里的两个年轻人,嫌弃地扭头就走。 “大叔,大叔。”箜篌笑眯眯地拦在大叔面前,“今天的天气这么热,我带来了新鲜的灵果,加点糖与冰,吃着正好。” “说吧,你又有什么事?”咸鱼大叔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衣袍,已经没了脾气,把袖子从箜篌手里拉出来,推开院门让两人进屋。 外面艳阳高照,院子里却凉爽无比,院子里原本种花草的地方,被挖成了一个大池子,里面灌满了水。池子里没有养水植,看起来空荡荡的。 三人走到石桌旁坐下,箜篌捣鼓出三碗水果冰,分了咸鱼大叔一碗。 “你们两个没地方可去了么?”大叔捧着碗,把冰嚼得咔嚓作响,“每年都要往我这里跑一趟。” 箜篌笑眯眯地不反驳,把收纳戒里的美食一件件往外拿。像咸鱼大叔这样的人,身体比嘴巴诚实多了。 “这池子空荡荡的,要不要养几条鱼?”箜篌见水清澈见底,让人有种跳进去游几圈的冲动。 “不养。”大叔吃着箜篌带来的美食,“我一个卖鱼干的,不养活鱼。”这是他的职业尊严。 “哦。”箜篌有些可惜的收回自己目光,“今天晚上有美食活动,我们一起去尝美食。” 大叔看着箜篌不说话。 “我请客。”箜篌连忙补充了一句。 “走。”咸鱼大叔对箜篌的识趣很满意。 作为吃友,箜篌与咸鱼大叔在美食品尝长十分有造诣,这个时候的桓宗,最大的用处往往就是帮箜篌与咸鱼大叔付账。 为了吸引来自修真界各地的游客,雍城每年都会举办美食活动。每到这个时候,雍城就格外热闹,整座城市都挤满来自各地的人。 有些飞剑使者为了多赚一笔外快,在送包裹的时候,会在飞剑上捎带一两位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只要普通人付得起价钱,他们甚至可以专程送人,不送包裹。 有人的地方,就有赚钱的路子,这几天的雍城,不仅人多飞行法宝多,就连飞剑使者也特别多。城内的客栈、民宿等能够住宿的地方,挤满了人。有些跟云华门交好的门派,甚至以论道的名义,跑来云华门借住了。 箜篌等三人在街上一直转悠到天黑,最后找了一家茶馆铺子坐了下来。为了避免引起轰动,箜篌与桓宗还特意戴了一堆情侣面具,遮住了他们上面半边脸颊。好在美食街上戴面具的男男女女并不少,他们两人也不显突兀。 茶馆里很热闹,说书先生在台上讲修真界的奇闻异事,当他说到修真界最厉害的修士是仲玺真人时,有人站出来反驳。 “你这老头儿分明是胡说,修真界最厉害的修士可不是仲玺真人,而是魁赢真人。”说话的中年汉子身强体壮,腰间配着一把弯月刀,看起来十分凶悍。箜篌看了眼此人,骨龄应该已经超过了六七十,气息起伏有力,是个炼器五阶的修士。 “魁赢真人是谁?”搭话的是个穿着藕色束腰裙女修,女修长得烂漫可爱,不过双九年龄,修为倒是与大汉相仿。 大汉见问话的是个漂亮姑娘,顿时来了精神:“据传魁赢真人乃是历劫失败的地仙,当年与道侣感情不和而分开。后来他的道侣陨落,他便留下了心结,未能飞升成仙。他已经多年不曾出现在修真界,年纪小的修士不曾听说过他的大名,倒也正常。” “魁赢真人这般厉害,为何五十年前邪修九宿攻打修真界时,他没有站出来?”少女不屑道,“空有盛名,倒不如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以及十宗门修士有情有义。” 听到少女此言,汉子笑得咧开了嘴,没有反驳少女这种说法:“姑娘说得是,在下只是说修为,其他方面,魁赢真人自然是比不得仲玺真人的。” “仲玺真人与箜篌仙子感情和睦,互相尊重,是人人称羡的一对仙侣。魁赢真人当年与道侣在一起没有多久,便因感情不和举办和离大典,在天道前解除了契约。”角落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冷冷道,“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如何与仲玺真人相提并论。” 箜篌看向说话的黑衣女人,竟是她当年刚出门历练时遇到过的黑袍女。这么多年过去,黑袍女仍穿着一身黑衣,脸上的愤恨之色倒是消减不少,至少在面对一些看不顺眼的男女时,没有动手打人。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黑袍女侧首朝箜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眼神冷冷淡淡,像是初冬的湖水,虽没有结冰,但仍旧寒冷刺骨。 箜篌弯起唇角朝她笑了笑。 黑袍女愣了一下,她恶名在外,不仅男修不喜欢她,女修对她也不太友好,现在突然有个戴着面具的女修朝她微笑,她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匆匆离开。 走出茶馆的时候,她忍不住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女修身边的男修剥着松子喂到她嘴边。不知女修说了什么,惹得男修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 曾经的她,非常讨厌看到恋侣之间这种亲热的举动。这会让她想到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想到当年那个愚蠢可笑的自己。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当年的恨与不甘也渐渐淡去,她开始明白,不仅当年的她错了,后来满是恨意与不甘的自己,也错了。 “谁说是魁赢真人对感情不忠的?”咸鱼大叔一口喝下半盏茶,看得箜篌目瞪口呆,“大、大叔,这茶水还滚烫” “没事,我体质好,这点温度不怕。”咸鱼大叔转头对箜篌道,“现在修真界的年轻人,真是喜欢听谣言。当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除了当事人,谁知道事情的真相?事情没弄清楚,就出来胡说八道,也不怕魁赢真人听见以后,把他打得内婴成灰。” “魁赢真人已是地仙修为,又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与小辈过不去。”箜篌摆手,肯定道,“肯定不可能。” “啧。”咸鱼大叔把剩下半盏滚茶也喝了,“这些小辈儿能够依仗的,也就只有这点了。” “那个大叔啊”箜篌扯了扯咸鱼大叔的粗布袖子,“你知道当年的事?” 对上箜篌那双满是好奇的闪亮双眸,咸鱼大叔:“” 桓宗提起桌上的水壶,给他续上水,似笑非笑看着咸鱼大叔:“大叔走南闯北,知道的事情肯定不少。” “讲讲呗,讲讲呗。”箜篌把凳子往咸鱼大叔方向拖了拖,满脸的求知欲,“大叔,看在我们几十年交情的份上,你就跟我讲讲当年的事情嘛。” “讲就讲。”咸鱼大叔把桓宗倒的水喝光,起身道,“走,回去跟你们两个慢慢讲,这里太吵。” “好啊好啊。”箜篌连忙起身,在追求热闹的道路上,云华门弟子从不停歇。 “魁赢真人的道侣,叫云梅。” 夏日的小院,本该有虫鸣声,但是此刻咸鱼大叔的院子里,却格外安静。 “两人相识上百年,因两情相悦结为道侣。”咸鱼大叔与箜篌各捧着一个大西瓜,盘腿坐在凉席上,边吃边讲过去的故事。 “可惜好景不长,云梅发现魁赢真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箜篌瞪大眼睛,连瓜都不吃了,她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一个生死阴谋。 “云梅发现魁赢真人不是人,而是一头龙。她无法接受自己男人竟然不是人类的事实,与他和离了” 箜篌:“” 难道不是因为各种误会,各种伤害,最后相忘于修真界,老死不相往来? “当年修士对妖修不像现在这般宽容,云梅仙子不愿意与魁赢在一起,也不是一件特别难以理解的事。”咸鱼大叔捧起另外半个西瓜,用勺子把中间最甜的果肉挖走,然后飞速塞进自己嘴里。 箜篌见状,连忙把另外还没动的半块西瓜塞到桓宗手里:“大叔,你编这种故事出来,就是为了抢中间最甜的果肉?” “嘿。”魁赢看了眼桓宗,桓宗默默把西瓜藏在了背后。他咬了咬牙,“是你要问我的,我讲给你听,你又不信,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这么难伺候?” “既然是云梅仙子提出的和离,为何魁赢真人最后飞升失败?”箜篌哼哼道,“你还骗我魁赢真人是龙,为什么整个修真界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这话问得有没有脑子?如果被修真界这些人知道,魁赢真人还能活到历劫飞升的时候?”咸鱼大叔翻白眼,“没准人家魁赢真人根本就不想飞升呢?都说仙界好,可是修真界几万年的记载中,从未有过仙界的真正记载。那上面没亲人,没朋友,说不定还没有美食,飞升上去作甚?” 箜篌:“” 说得跟真的似的,她差点就信了。 桓宗用木勺把西瓜最中间的果肉挖出来,喂到了箜篌嘴边。箜篌一口吃下,摇头叹息道:“大叔,你编故事的水平太差,还比不上妙笔客的一半。” 咸鱼大叔:“” “还吃吗?”桓宗温柔笑问。 箜篌摇头:“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了。” “滚滚滚。”咸鱼大叔嫌弃地摆手,“下次别再让我给你编故事了。” “看吧,连你自己都承认是编的了。”箜篌笑嘻嘻道,“那我下回再来找你。” 咸鱼大叔:“别来了,你来了我也不开门。” 箜篌:“你上次也这么说的。” 咸鱼大叔:“” 桓宗用手帕擦干净箜篌的手,还有她的嘴角,拉着她从凉席上站起来:“大叔,你早点休息,我跟箜篌一个月后再来探望你。” 咸鱼大叔看了桓宗一眼:“哼。”不过到底没有再说,让他们不要再来的话。 两人走出咸鱼大叔的小院,往前走了一段后,箜篌回头看了一眼,小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影绰绰有些像咸鱼大叔。她跳起来挥手道,“大叔,下次我再给你带好吃的来。” 人影飞速消失在大门后,然后嘭的一声,院门也被无情地关上了。 “大叔总是这样,嘴硬心软。”箜篌牵着桓宗的手,闻着街道上烤肉的香味,“不过大叔编故事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肯定连五岁小孩子都骗不过。” “嗯。”桓宗笑着点头。 “那么轰轰烈烈的故事,被大叔讲出来,一点趣味都没有。”箜篌停下脚步,扭头看桓宗。 “怎么了?”桓宗也停下脚步看她。 “我累了。”箜篌可怜巴巴看他。 桓宗失笑,松开箜篌的手往前走了一步,蹲下1身道:“上来。” “桓宗,你真好。”说完,一下子跳上桓宗的背,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初夏的夜晚,热闹的人群,还有依偎在一起的他们。 “桓宗,你说魁赢真人还活着吗?” 桓宗脚步不停:“活着。” “那他一个人,没有宗门,没有宗门,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会寂寞吗?” “也许他有朋友,不会寂寞。” “那就好。”箜篌抱紧桓宗的脖子,“反正我要跟你在一起,到哪儿都要在一起。” “嗯。”桓宗微微一笑,“永远。” “就算你不是人,我也不嫌弃。” 桓宗:“” “谢谢?” “不客气。” 158.番外:幸福 无论在什么地方,天才,总是容易得到更多的关注。 延寿曾是一个体弱多病,不知何时就会夭折的平凡孩子,直到他六岁那年,被路过的仙长发现,把他带入一个神奇的地方,他才知道世间竟然还有“修仙”这种事。 师兄师姐们听到他的来历以后,摇着头感慨:“原来是凡尘界的人,那位当年也是凡尘界来的呢。” 凡尘界?那位? 年幼的延寿听不明白,但是由于他资质好,师兄师姐们担心他年幼,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影响心性,所以并不常跟他说外面的事。 他只知道师门叫元吉门,是修真界第十一大门派。身为元吉门唯一的五灵根弟子,掌派大师兄很照顾他,有些同门对他却颇有微词,言语间对凡尘界十分不屑。 “尔等不可胡言!”掌派大师兄神情严厉道,“凡尘界出身又如何,我们凌忧界的大能也有来自凡尘界的,你们这些话若是传到云华门耳中,岂不是惹来麻烦?” 说闲话的同门闻言变了脸色,延寿见同门们吓成这样,好奇道:“掌派师兄,云华门很厉害吗?” “云华门在十大宗门中排名第八,十分厉害。”掌派大师兄周肖对他温和一笑,“这些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带你回洞府。” “排名第八?”延寿想了想,“我们宗门排名十一,比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怎么几位同门看起来好像很怕云华门似的。 “你不懂。”周肖叹息一声,高深莫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再大一点就知道了。” 延寿见掌派大师兄这么说,也不好再多问,把这股好奇压在心底,花了十二年时间,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变成了筑基修士。 他听一位师姐说过,很多修士到死都不能筑基,能在五十年内筑基成功的修士,都是修真界的佼佼者,所以他对自己十二年就筑基的速度,十分的满意。 二十五岁那年,他的修为已经是筑基大圆满,只缺个契机,就能一跃成为心动期修士,这么快的修行速度,让他成为师父最看重的亲传弟子,就连掌派大师兄,都要让他两分,宗门里无人敢再嘲笑他出身。 师父说修真界有一场交流大会,要他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 延寿六岁拜入元吉门,到现在都还没出过城,听到师父说带他去凑热闹,当下便答应了。 “到了交流大会上好好表现,不要给其他宗门留面子,全力以赴,懂吗?”师父拍着他的肩,神情格外严肃,“尤其是云华门的弟子,若是遇到他们,千万不要客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延寿:“” 听师父这语气,他们宗门跟云华门关系不太好? 出门前,宗门拿出了最豪华的飞行法器,给所有参加交流大会的弟子,重新定制了两套宗门法袍,法袍上有几个防御符纹。 他看出师父既不想输人,也不想输阵的决心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不少同去佩城琉光宗的。 琉光宗的大名如雷贯耳,即便是没出过城的延寿,也经常听人提起这个宗门。 “一百多年前,琉光宗举行的那场交流大会,在半途中就取消了,实在是可惜。” “唉,一晃一百多年过去了,我这修为还是没能突破。” “你已是元婴期修为,一百多年没能突破不足为奇。咱们修真界,又不是人人都是仲玺与箜篌两位真人。” 延寿安静的听着,心里隐隐有些好奇,仲玺与箜篌两位真人,究竟是何等厉害人物,为何这些修为已是元婴期的前辈们,提起这两人时,竟如此尊崇? “听说近几年两位真人住在云华门,希望这次交流大会上,能有缘得见二人。” 云华门? 延寿忙扭头偷偷打量师父,师父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甚至还顺势夸了箜篌真人几句。难道师父对云华门并没有反感之意,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 一路上陆陆续续又遇到不少修士同行,到了佩城那一日,整座城市人山人海,不少人主动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临走前都不忘夸耀他一番。 五灵根天才弟子 在众人的夸耀中,他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快看,云华门的飞金宫,直接从城门上飞过去了。” “他们竟然不从城门下经过?” “人家是琉光宗的姻亲,更何况仲玺真人肯定在飞船上,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四周的修士提到云华门与琉光宗,语气里满满都是向往与崇拜。延寿想,他是五灵根天才,日后一定会比这两位真人更厉害,更受修士尊敬。 进了琉光宗,他听到最多的消息就是有关十宗门的。哪个弟子结婴了,哪个弟子结丹了,九凤门与昭晗宗又闹矛盾了,月星门来消息说不参加交流会了云云。 真没想到,这些活了不少年的修士,也喜欢讨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延寿隐隐觉得,心目中神秘高贵的修真界,似乎也没有这么神秘了。 交流会开始以后,延寿表现得很优秀,受到无数人敬仰的目光。最后一场论道会上,他分到的讨论室里,竟然有一个云华门的弟子。 这个云华门弟子是双灵根资质,这种资质在大宗门里并不算好,真不明白云华门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交流机会,让一个资质不好的弟子来参加,这不是浪费一个名额么? 想起师父的嘱咐,他丝毫不藏拙,在其他九位修士面前侃侃而谈。 “延寿道友说得是!” “说得太好了!” 云华门的那位修士连连点头,眼露惊叹,最后甚至抚掌夸起来。对方没有嫉妒,没有不满,夸得真心实意,这让延寿毫无成就感。 大宗门的好胜心呢?大宗门弟子的体面呢? 一个骨龄五六十的筑基修士,论道输给他一个骨龄只有二十五的年轻人,他就不会觉得面上过不去吗?! 论道会结束以后,就是武斗会。延寿实战经验不足,但是由于资质在那,倒是赢多输少,进了决赛。 然后他又遇到那个在论道会上,给他呱唧呱唧鼓掌的云华门弟子。 “真巧,我们又遇上了。延寿道友,请。”这位云华门弟子笑得一脸灿烂,身上穿着宗门袍,上面的符纹层层叠叠,比他这个门主亲传弟子的法袍还要讲究,但为了比赛公平,他腰间佩戴了一块抑制符纹防御效果的玉佩。 “请。”延寿朝观看席上看了一眼,师父坐在那里,他要打败云华门的弟子,为师父夺得颜面。 夺得颜面 看着离自己灵台只差三寸的剑,延寿有些恍惚,他输了? 输给了这个资质普通,论道时毫无亮点的云华门弟子? “承让了。”云华门弟子收起剑,朝他作揖行礼,转身下了决斗台。 延寿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的决斗台,他向来骄傲,没想到会输给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他没脸去看师父,也没脸去面对同门,恍恍惚惚往偏僻安静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处悬崖峭壁间停了下来。 山涧的风,让他脑子慢慢变得清醒。越清醒,他就越觉得难堪,觉得自己对不起师父的期望,让宗门丢了脸。 “哎,你蹲在这儿做什么呢?”云层中一少女御剑而来,她梳着飞仙髻,身上的流仙裙发光闪烁,不知加持了多少符纹在上面。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她身上的法衣,而是那双灵动的眼睛,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延寿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此人能在琉光宗随意御剑飞行,穿的法衣又如此珍贵,或许是琉光宗的某个身份比较高的亲传弟子? “你是元吉门的延寿小师侄?”少女从飞剑上跳下,鬓边的凤首钗微微晃动,延寿看着她白皙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偷偷往后退了一步。 “再往后退,你就要掉下去了。”少女从收纳戒里掏出几颗灵果,塞到延寿的手里,“我听说你是从凡尘界来的?” 延寿绷着嘴角点了点头,他知道修真界很多人瞧不起凡尘界出身的修士,但是对方他得罪不起,他不敢隐瞒。 “真好。”少女往巨石上一坐,这么随意的动作,让她做起来,偏偏好看得不行。延寿看不透对方的修为,但是对方的容貌不过双九年华,想来是个比他还要厉害的修真天才。 被云华门弟子打击之下,他心中的孤傲消散大半,再不觉得自己这点天分独一无二了。听到对方说“真好”,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凡尘界出身有什么好的? “现在的凡尘界如何?”少女扭头问他。 延寿愣了愣:“我离开凡尘界时,还不满七岁,有关凡尘界的记忆并不多。只依稀记得大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母亲曾说圣上是个难得的明君。” 少女点了点头:“那便好。” 延寿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不明白这位少女为何特意问起凡尘界,听到百姓日子过得不错时,还露出微笑。 他仔细打量着少女,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她。正欲开口问,他听到空中传来一声鹤鸣。 “箜篌。”仙鹤背上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延寿仰头看向男人,若是世间有仙人,最好看也莫过于此了。 男人看到他,朝他微微颔首。 延寿忙拱手行礼。 “你不是在观看席上看弟子之间的比赛?”少女从石头上爬起来,伸出双臂张开。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延寿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下一刻,他就见男人从仙鹤背上飞下,拦腰抱起少女:“越发懒散了。” “还不都是你惯得。”少女伸手拉男人的耳朵,“惯坏了就要负责,知不知道,我的仲玺真人?” 仲玺真人箜篌真人?! 延寿瞪大眼睛,见仲玺真人已经抱着箜篌真人飞身离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得见传闻中的真人,延寿才知道自己与二人差别有多大。 当天晚上,他回到别院向师父请罪,哪知道师父并没有怪罪他,说那个赢了他的云华门弟子,仗着有仲玺真人指导他剑法,才能赢了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延寿终于可以肯定,师父对箜篌仙子虽然颇为欣赏,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云华门的讨厌。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可真复杂。 那天晚上,延寿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还是六岁的小孩子,那是他离开凡尘界的最后一夜。父亲眼眶泛着红,牵着他的手来到祠堂,让他给列祖列宗磕头行礼。 祠堂正中间,挂着一幅飞天仙女的画,画纸已经泛黄,不知修补过多少次。 “父亲,画上的人是谁?” “那是老祖宗的救命恩人。”父亲看着画上的人,神情有些茫然,“族谱上说,一百多年前,大半国土遭遇疫病之灾。我们家的祖先带着年幼的妹妹命悬一线,是这位仙人的出现,才救了我们的祖先,还有天下百姓。” “她就是仙女庙中的仙子吗?”他问。 “或许是吧。”父亲半蹲在他面前,“延寿,此去一别,你我父子恐永不能再相见。为父只盼你病魔尽消,安平一世。” “父亲” 延寿睁开眼,看着头顶的绣花帐,他终于想起,是在何处见过箜篌真人了。 那个救下无数百姓的仙子,分明就是箜篌仙子。 可是师父曾说过,凡事有天定,凌忧界的修士更是不能轻易插手凡间之事,箜篌真人究竟是抱着何等心态,去救的天下百姓? 他终于明白,箜篌真人为何要说“那便好”了。 他比不上箜篌真人的,不是资质,而是心。 从那以后,他就常常打听与箜篌真人有关的消息。 有人说,箜篌真人与她的道侣又发现了什么秘境。有人说,箜篌真人与她的道侣感情很好,整合了很多修道的经验,分发到了各大门派。 还有人说,箜篌真人与她道侣一直没有飞升,是因为舍不得凌忧界的人。也有人说,修真界飞升的条件十分苛刻,但是两位真人把修行的经验与心得告诉了天下修士,这违背了天道,所以不让二人飞升。 后来的后来,掌派大师兄因为修为不得寸进,辞去了掌派大师兄一职,他做了掌派大师兄。 有一天,箜篌真人忽然来找他,说他们管辖的城市里,有一处秘境就要开了,她要去秘境赴一个约。 再后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箜篌真人与她的道侣,也许两人已经飞升了,也许两人还在游览天下。 但是无论这两人在何处,延寿想,只要这两人在一起,就快活胜神仙。 人生修行,修的是心,修的是身,修的是自己的道。 道是什么? 无非是一条通往幸福的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