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意录》 第一章雪中送炭 青色的石板砖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道路两旁残存的枝叶上挂了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雾凇。空气凛冽,街道上少了往日的热闹,就连平日里风雨无阻的商贩,都全然不见身影,显得冷冷清清。 豪华的双辕马车上,象征身份的玉雕微微晃动着,与木质的马车棱角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穿着讲究的车夫微微勒了勒缰绳,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冻得通红的耳朵几不可察的动了动,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须臾,隔着厚厚的车帘,里面传来一声关切的声音:“袁叔……怎么了?” 袁嘉靖瞳孔微缩,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隐隐约约传来动静的方向,屏气凝神,并没有回答马车内传来的疑问。带着薄茧的手指握着缰绳的动作一下子收紧,将心里的紧张一下子泄露了出来。 马车内的男子许是良久没有听见回复,心下不禁疑惑,不由得再次开口问道:“袁叔?为何停了下来?” 看着出现在街头,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被官兵驱赶着的犯人,袁嘉靖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悬着心终究是放了下来。这才微微的扭头,神色闪烁了几分,朝着厚厚的车帘缓缓地开口,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公子,没事……”顿了顿,莫名其妙的加了句:“不知道从哪里押来了一批犯人……” “哦……?”闻言,厚重的车帘被缓缓的撩了起来,褐色的竖纹锦缎中隐藏着一双白皙的指尖,袖口的白色貂毛露了出来,显得雍容华贵。 袁嘉靖拨转马缰,准备离开,就听见一声急切的阻止声。好奇的回过头去,就透过缝隙瞥见车内的男子动作优雅的撩起帘子,趴在车窗上,若有所思的盯着外面。 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见被官兵推搡着的瘫倒在地囚犯,眉头不觉得蹙了蹙,心中冷冷的闪过一丝不满,暗骂了一声:“狗仗人势……” “袁叔,过去看看吧……”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袁嘉靖脸上的表情一怔,虽然心中不解为何公子会有此举,疑惑掠过心头,便被压了下去。体态轻盈的跳了下去,稳当的落在了地上。 步伐矫健的走了过去,语气凌厉:“住手……” 张扬跋扈的官兵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浑身散发着孤傲气息的男子,反应过来,挑了挑浓密的眉毛,不屑的瞥了瞥嘴,报复性的再次伸脚揣着躺在地上,被脏乱的头发遮挡着看不清面容,显得奄奄一息的囚犯。 看见他肆无忌惮的动作,袁嘉靖隐忍着怒气,长剑一挥,落在了那双腿上。 “你……你是何人?竟敢殴打官兵?好大的胆子……知道古越这是要判多大的罪?” 小腿肚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官兵弯腰紧紧地抱着,脸色阴沉,朝着袁嘉靖大声呵斥着, “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对本官如此无礼……”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拔起腰间的佩刀,怒道:“兄弟们……上……” 众人纷纷响应,不顾脚下扎堆的人犯,一哄而起的涌了过来。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被束缚着的、精神有些涣散的囚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只有 他,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透过细小的缝隙,雍容华贵的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马车外激烈的斗争,深邃的目光像是极为感兴趣的落在了躺在骚乱的现场的男子身上。看不清被发丝遮挡住的面容,相反的,那双眼睛却极为清晰地映入眼帘。 浓郁的求生欲望,还有……那种探寻不出来的感觉。他微微的歪了歪头,俊逸的脸上掩藏不住的流露出了浓浓的兴趣。 随意地敲打着桌面的指尖微顿,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漫了上来。缓缓地放下掀起一角的轿帘,挑了挑剑眉,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垂下的眼睑,遮挡住了瞳孔中的神色。 袁嘉靖看着涌上来的士兵,神色平静,毫无惧色。微微扭头看着有些畏畏缩缩的影子,不屑的嗤笑一声。感觉着散发出来凌冽气息的男子,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中的恐惧之感蔓延了上来。 动作快速的令人来不及反应,手法极为怪异,一层层围着的官兵纷纷倒了下去,捂着胸口哀嚎着,脸皱成了一团,像是受到了极大地创伤。 凛冽的寒风袭了过来,带起了他玄色的衣襟,发出了瑟瑟的声音。 微微垂眸,袁嘉靖瞥了一眼发怔的、不肯相信眼前与自己来说算是相当糟糕的一幕的官兵,温怒道:“还不快滚?” 片刻,像是被霜打了的番茄,神态显得蔫蔫的官兵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头也不回的朝着狭窄的巷道跑去。 即使是处在剑口上,还是不忘逞口舌之快:“你等着,若是再碰见定是要你好看……” 听着随风飘散过来的带着不甘与威胁的声音,袁嘉靖薄唇轻轻一挑,眼中的神色带着浓浓的讽刺。 “袁叔……” 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袁嘉靖转身走了过去,在距马车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握拳微微躬身,薄唇中溢出来的声音异常的恭敬:“公子?” 男子并没有立即回答,动作从容优雅的紧了紧衣衫,才缓缓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将他带回去吧!” 闻言,袁嘉靖有些捉摸不透的怔愣了片刻。随后,嘴角竟挂起了一丝笑意,微微侧头,心领神会的朝着躺在雪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看了过去,应道:“是……” 不用提醒,他也知道袁嘉靖是不会选错人的,自己有这个自信。 这场混乱到底是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了。 双辕马车重新颠簸了起来,木制的轮子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白色的雪花飒飒的落了下来,打在马车的拱形棚顶上。 宽敞的马车中央摆放着红泥小火炉,温度相比外面而言暖和了许多,一身囚服的男子冰冷僵硬的身体慢慢回温。许久,他挣扎着抬起眼睑,一道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眼前。微微的扭动了下,牵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痛的闷哼一声。 察觉到异样,原本双目紧闭的男子一下子睁开眼来,直勾勾的盯着侧身躺在软榻上的人。一身囚服已经看不到了本来的颜色,甚至带着霉味,充斥在整个马车内。 眉目之间依旧是一副温润的神态,没有一丝嫌弃之姿。轻轻地咳了一声,试探的意味十足,须臾,发觉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动作优雅的伸手撩起摆放在一旁的毯子,倾身缓缓地覆盖他脏乱的身上。 原本狭窄的街道渐渐变得宽敞了起来,前方巍峨的宫墙映入眼前,缓缓地抬起头,就能看见镶嵌在坚硬的石砖中的大字“正武门”,笔锋如苍松般的刚劲有力,线条流畅。身着铠甲的官兵手持长矛,即使是在这种寒冷的冬天,依旧身姿挺的笔直,打眼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 袁嘉靖伸手弹了弹飘落在衣衫上的雪花,收了收马缰,熟练地朝着宫墙的左方走起。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缓缓的停下,袁嘉靖动作利索的跳了下来,上前轻轻地敲了敲沾染着湿气的门扉。 很快,吱呀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身着单薄的士兵稍稍弯身准备施礼,就被马车内传来的清朗的声音打断:“好了,那些虚礼就不必做了。”士兵半躬的身子微顿,缓缓地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的朝着马车的方向望了望,转瞬又将目光落在了袁嘉靖身上,带着探寻的神色。 “天冷了,多加件衣服,小高……”看着他哆哆嗦嗦的身子,袁嘉靖伸手攀上他的肩头,轻轻地拍了几下,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温和。 小高下意识的搓了搓动的通红的手掌,干裂的嘴唇微微的蠕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小高终于收回了目光,探出头去小心翼翼的刺探着外面是否有异常,除了双辕马车留下的已经被刚飘散下来的雪花遮挡住的,变得不大明显的痕迹,这才放心的将门重新关上。 “这就是嘉靖说的那个人?”苍老的声音从褐色的绣着精致滚云边的帐幔里传了过来。 慵懒的靠在软榻边的年轻人淡淡的哼了一声,微微起身拿起一旁的铁铲,小心翼翼的来回翻动着盆中被烧得通红的炭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几点星火漂浮了起来。 一只长满斑纹的指尖撩起轻柔的垂到地上的帐幔,萧牧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白发苍苍、脊背有些微微的弯曲,那双眼睛却如鹰眼般,神采奕奕。 听见脚步声,端坐在软榻之上的年轻人手中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的抬起眼睑看了一眼手持拐杖的萧牧步履蹒跚的缓缓走了过来。立即起身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将他搀扶着坐在了烧的正旺的炭火旁边坐下,姿态谦恭。 “王上怎还是这样子,一国之君怎可连尊卑都分不清楚?”萧牧枯瘦的指尖附在他的华贵的衣衫上,轻轻地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着。 年轻的君王凝视着萧牧灰白的、枯干的发丝,薄薄的嘴唇轻佻,流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老师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那些圣贤之道孤王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闻言,萧牧一下子笑出了声,脸上的表情既是无奈又似欣慰:“你呀……”爽朗的笑声夹杂着炭火的吱吱声流荡在温暖的空气中。“不过,王上当真是要重用于此人?”谈及,一脸严肃。 架在红泥火炉上的白瓷水壶冒起了气泡,咕噜咕噜的声音遮掩了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蒙蒙雾气升腾了起来,氤氲在了两人中间。萧牧目光如炬的望着容貌变得越来越模糊的君王,不动声色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怀疑的坚持,萧牧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有些担忧的道:“可是他的来历……?” “这个老师放心吧!孤王会派人去查的……”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微微浮动的帐幔上,细长的眸子微微的眯着,隐藏的心思令人难以捉摸。 “当你能够收买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的心的时候,他才会不遗余力的忠诚于你,也是最好拿捏得,不是吗?” 萧牧的瞳孔中闪烁着不可置信,方才放心的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案几上方块的白色衬布,将微微发烫的白瓷水壶拿了起来,分别给两人续满了茶水,盯着不断打着圈的嫩绿色的,逐渐舒展开来的茶叶微微的叹了口气,适才端了起来,放在鼻子下方轻轻地嗅了嗅。 入口的茶香萦绕在唇齿之间,令人心烦意乱如一团缠在一起的麻绳的朝堂之事才渐渐地被冲淡。 昏昏沉沉中便觉得身子被人翻转了过来,动作仔细地清洗着身上污垢,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露了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血粼粼的翻出来的皮肉上那种灼热的刺痛感变得清凉了不少,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柔软的被子覆盖在身上,温柔的暖意抚摸着他粗裂的肌肤。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雪中送炭了吧! 一碗热水,一床暖被…… “将药端过来吧……” 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却若有若无的拂过他的心头,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那个年轻的手执瓷勺的少年就出现在了眼前。此时此刻,迷迷糊糊的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依稀觉得他小心翼翼的吹药的样子很是温柔好看。 干裂的嘴唇上传来一丝丝甘苦的味道,冲淡了口中粘稠的味道,渐渐地,他记不清什么时候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章丞相谏言 “王上……?” 悠悠的声音传了过来,坐在案几前批阅奏章的年轻君王手上的动作一顿,笔尖上的朱砂凝聚在一起低落了下来,在黄色的纸张上慢慢的晕染着,开出一朵艳丽的花朵,像是孤傲的寒梅。 许久,他才像是反应过来,随意的将笔放在砚台上,缓缓地抬起头,嘴角咧开,一脸的天真诚挚。 “丞相刚才说的什么?孤王刚刚想着这些案件有些入神,还没有抽身出来……” 赵礼的目光变得有些凌厉,怒声道:“老夫还以为现在王上已经能够在这朝堂之上能够独当一面,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薄唇微微的抿了抿,垂放在案几下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握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怎么会?” “那就好,王上当初登上这个位子实属不易,老臣希望王上……” 楚伊泽棱角分明的脸上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却仍旧面不改色,维持着表面一副恭敬地神态,轻笑了一声,掩藏了眼中凌厉的神色,打断赵礼还没有说完的话:“孤王定当对丞相的恩情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赵礼满意的哼笑了一声,继续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王上好好考虑考虑老臣刚才所言之事?” 看着空旷的大殿中央,楚伊泽满脸怨愤,双手一甩,将案几上摆放整齐的奏章笔墨一下子挥了出去,砚台打在了灰色的坐垫上,鲜红艳丽的颜料流了出来,沿着坐痕滚了一段的距离,悄无声息的被吸了进去。身后的安奴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小跑过去,垂头收拾着,又似好生安慰:“王上别生气,当心身子!” 面前的案几乱成了一团,顿时心情更加的糟糕,抚了抚额头,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咬了咬下唇,有气无力的说了句:“收拾完了,将这些奏章都搬到易文阁……” “诺。” 隐藏在阴暗处的身影收回目光,似是嘲讽的笑了下,鬼鬼祟祟的离开。 内侍田恭躬身站在厅内,腰上的酸楚已经让他在心中微有不满,面上却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微微的掀起眼睑,看着高坐上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赵礼。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人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羡慕,嫉妒,不甘…… 权利,只有拥有至尊无上的地位才能够活的这般痛快。 “说说……这次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田恭闻言,稍稍挺直了身子,道:“丞相走后王上差点将桌子掀了,看那个样子……”在这诡谲的环境中久了,对于事情拿捏的程度已经相当的熟稔。 “发脾气了?”许久,赵礼挑了挑眉,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呷了一口,这才语气缓缓地说了句:“发就发吧!只要他能答应那个条件,哪怕他将王宫掀了都不用管了。” 田恭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姿态,嘴唇微微的蠕动了几下,垂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动。 余光瞥见依旧木讷的站在厅内的田恭,心情颇好的问道:“怎么了?还有何事?” “小的……小的可不可以去看看我的母亲?” 赵礼将茶水续满,语气轻松:“哦?下次吧,下次等你拿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再来跟我谈条件吧!” 田恭垂在腰际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拇指抠着指尖上的薄茧,薄薄的皮屑掉了下来,鲜红的血液渗透了出来,他强忍着怒气,脸上竟然扬起了笑意:“那就听丞相的,小的告退!” 雪,一连下了几天,天空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丝毫没有放晴的征兆。狂风大作,卷起地上的雪花,吹打在随风而扬的旗帜上,发出瑟瑟的声响,就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士,不断挥舞着指挥战事。 厅外沉重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楚伊泽连忙放下手中的奏章,起身相迎。 “老师怎么不让人通知一声,孤王过去就可以了,怎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伸出双手,动作亲密的搀扶着他颤颤巍巍的身躯。 萧牧喘了口气,平定了急促的喘息着的胸腔,安慰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把老骨头还是能撑几年的。” 楚伊泽扶着他的指尖微微的收紧,语气颇为无奈:“老师……” “好好好……以后不再提这件事。”萧牧看着他有些赌气的模样,失笑的摇了摇头。他其实都明白,这幅身子骨恐怕真的拖不了多久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想着,萧牧柔和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凉了起来,看来有些麻烦要尽快解决了…… “今日赵礼来找过王上了?” 楚伊泽整理棋盘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嘴唇,脸上挂起了一抹牵强的笑容,冲着安坐在对面的萧牧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关于立后的事情。” “立后?”萧牧疑惑的蹙起眉头,不解的道:“人选呢?” “万家的小女儿,万碧君。” 适才,萧牧的思绪方清醒了过来,恍然大悟。 “方才我还在疑惑,赵家并没有适合婚龄年纪的女子,原来是外孙女。”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黑子,深思了片刻这才落子,眼中竟隐隐的流出一丝的惋惜之色:“若是老夫记得清没错,那孩子过了这个年节才八岁吧!” “老师可有办法?”楚伊泽执着棋子的指尖蓦然攥紧,若有所思的问道。 饶是萧牧再聪明绝顶,也被问的怔了片刻,试探的开口:“王上的意思是……推了这门婚事?” 楚伊泽掀了掀眼皮,看着萧牧的神色坚定,缓缓地点了点头。 萧牧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不免上下重新审视了一番,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拇指情不自禁的抚摸着夹在指尖的棋子,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楚伊泽:“王上觉得这件事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看着他怔然的神色,萧牧这才缓缓地落子,凛然道:“老夫知晓王上的难处,可是再难都要走下去的,若是往后王上得以独掌大权,能够善待那个孩子也是极好的。至少留条性命,一顿温餐。” “难道丝毫的办法都没有了吗?”他声音哽咽,一手紧紧地攥着棋笥,一手抱头神情痛苦、懊恼,让人看着竟不免生出怜惜之情。 “王上也知道,现在的局势根本就除不掉赵礼……”说着,他摇头叹气:“傻孩子,难道你还没有学会虚与委蛇吗?” 说罢,定眼仔细瞧着棋盘上黑白棋子,“呀”的惊喝一声:“赢了?哎呀,这盘棋赢得算是侥幸……” 楚伊泽好奇的抬起头来,就看见被黑子团团困死在其中的白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强忍不住的轻咳了几声,似是冷风从门缝中钻了进来,浑身打了个寒噤。那些缠绕着的黑子,像是无数条生猛的藤蔓一般,勒着他的脖颈,仿佛要将他吞噬。 萧牧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隐隐约约觉得又暗下去了几分,轻哼了一声,扶着案几准备起身。 “老师留下来吃完晚饭再走吧!”他急切地挽留着,却又下意识的起身相扶。 “不了,家里十几口人等着我哦,不回去老婆子又会唠叨个没玩……”萧牧笑呵呵的说着,脸上尽是温柔祥和之色。 看着那顶像是被遗落在雪国的孤零零的步撵,楚伊泽忽然间觉得心头变得空落落的。 家人?为何自己始终都是一个人? 孤独? 是啊!孤独,想着他微微的抬起头,看着徐徐飘散下来的鹅毛白雪,缓缓地闭上眼睛。 “王上,外面冷,当心些……” 恍惚间,楚伊泽睁开双目,微微扭头凝视着帮自己整理衣衫的人:“安奴,你说明天天会晴吗?” “看这个样子,这雪怕是还得下些时日吧。” “哦?是吗?” 看着楚伊泽失落的样子,安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王上要不出去走走?听说今儿个梅苑的花都开了,宫里都传遍了。” 楚伊泽沉默不语的站了片刻,紧蹙在一起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安奴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赌对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没有走出大殿,楚伊泽忽然转身,眸中尽是温润之色:“将伞拿过来吧,孤王一个人出去走走……” “可是……” 看着楚伊泽眉宇间的温润之色微微的收敛,安奴岂会不懂察言观色,将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吞了回去,讪讪的将伞递了过去。 安奴回身,挑了挑眉,叮嘱着面前的内侍:“小心跟着王上,别出什么叉子了。” “诺。”两人俯首作揖,连忙跟了上去。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忽然间竟觉得疲惫不堪,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披风的褶皱之间散落了一些雪花,他也并没有在意那些细节,只是凭着感觉悠悠的向前走去。 等再次回过神来,对于眼前的场景却是有些发怔。 微微仰着头,透过伞身,神情复杂的凝视着被厚厚积雪压弯的枝头,嘴唇抿的紧紧的,执着伞柄的指尖被冻的通红,他却好像丝毫都没有察觉。 狂风袭来,将他的衣角卷了起来,吹得瑟瑟作响。 “什么人在那里?”远处传来内侍的尖喝声。 楚伊泽扭过头去,便看见一脸凶相的内侍,眉头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淡漠。那人跑到跟前,仔细辨别着从白色貂裘露出来的半张脸,吓得向后连连退了几步,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目光呆滞的凝视着眼前的人,衣内的汗渍直挺挺的冒了出来,他吞了吞口水,动作慌乱的跪拜着行礼:“王上恕罪,小的不知是王上……” 看着他惶恐的姿态,楚伊泽轻哼一声,握着伞柄的指尖莫名的紧了紧:“那人可有醒的迹象?” “啊?”内侍被问的一怔,抬起头仰视着像是要融入皑皑白雪中的男子,干燥的手掌上早已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渍,湿润黏腻。须臾,好似想起什么,稳了稳狂跳的心脏,道:“回禀王上,那人方才已经醒了。” 楚伊泽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声音中竟带着些清爽:“你下去吧,命人不要去房内打扰。” 内侍垂下头,低声道:“诺。” 男子跪坐在案几前,一边拨弄着烧得通红的炭火,一边伸手去拿架在火炉上的白瓷水壶,过度的动作扯到背上的伤口,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扉发出‘吱吱’的声音,男子动作一怔,维持着那个姿势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低垂的眼眸眨了眨,掩饰着瞳孔中纠结复杂的神色。缓缓地抬起头来,狂风也像是怕冷般,趁着大门敞开之际,竟歇斯底里的钻了进来,连带着卷进了数朵雪花,吹得帐幔漂浮在半空中。那个看起来十四五岁,一袭白衣若雪的男子就那样站在那里,伸手将斗篷上的帽子掀了下来,略显稚嫩的脸庞被冻的发红,却也掩藏不住那股贵气。 男子看着眼前竟比自己还小上五六岁的人,许久,他才艰难的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行礼。 “醒了?” 楚伊泽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男子点头,轻轻地吐了口气,应了一声,双手握拳:“在下多谢王上的救命之恩。” 中气十足的语气令楚伊泽挑了挑眉,心下不由道:“看来恢复的还是不错的。”不由得多看了此人几眼:“王上?你怎么就能确定?” 男子低低嗤笑几声,两手一摊,举止优雅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拘谨扭捏之态,却又让人挑不出一丝的毛病:“难道这满院的宫人鄙人岂会看不出?” 两人如同多年的故友一般,相视一笑。 “孤王觉得你不像是寻常人……”楚伊泽黑瞳转了几下,一边解着斗篷,一边试探的问着。 男子心脏猛地一跳,努力维持着平静,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那王上认为我应该是什么人?” 楚伊泽轻哼一声,一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的眯了起来:“倒像是那个王公贵族……” “哦?是吗?”男子仔细的琢磨着楚伊泽的表情:“王公贵族?若是我真的如王上所言,怎会落入如此田地?” 是怀疑吗?男子此刻并拿捏不准他的想法,只在心中暗暗揣测。 两人坐下来,沉默不语,像是都在思索如何应付对方。 第三章朝堂之争 楚伊泽修长的指尖敲击着桌面,偷偷的瞄了一眼正在喝茶的男子,大抵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丝,经过茶水浸润的嘴唇还是起了些许死皮。 他眨了眨眼睛,搓了搓微微回温的指尖:“说了这么多,孤王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呐。” “名字?”男子一怔,借着吃茶的动作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偏头看着目光如炬的楚伊泽,薄唇淡淡的吐出几个字来:“慕存安。” “慕存安……”楚伊泽收回目光,嘴唇嚅嗫着,絮絮叨叨的反复琢磨着,总是觉得韵味无穷。 一个人,要是什么样的心态下,才能用此等凄厉的名字。 看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变得柔和了许多…… “怎么样?”楚伊泽揉捏着衣角,手肘搭在案几上,整个身子慵懒的向后倚去,漫不经心的说着:“对于孤王刚才提的意见,现在想听听你的选择。” 慕存安垂着的眼皮微微的抬了下,将含在口中的茶水缓缓地吞了下去,棱角分明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同的与寻常的神态,如星辰般的眸子凝视着一脸闲适的,像是毫不在乎,强装镇定的楚伊泽:“我选择……留在王城,留在王上身边。” 苍白的脸上像是没有丝毫的惧意。 他坚定的语气令楚伊泽浑身一震,沉默半响,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是何种意思,薄唇紧抿,竟不知如何如何作答。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二人一般,四目相撞,两人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神情都有些尴尬。 “老臣对于王上的做法实在不敢苟同。” 华英殿上,赵礼怒视着高坐上的楚伊泽,对于他的想法嗤之以鼻:“此人来历不明,若是让此人担当朝中要职,日后出了岔子,岂不是让王上为此蒙羞?” 听着赵礼如此不顾臣道的言辞,众官员皆是吓得一身冷汗,就怕自己牵连其中,下一刻人头不保。位置靠后的几个人纷纷交换眼色,觉得丞相真是越发的过分,众人当前这点面子都没有留有丝毫的余地。 楚伊泽脸上扬起了淡薄的笑意:“丞相这是何意?孤王刚才不都解释清楚了吗?何况年轻人哪里有不犯错的,若是因为一些对于未来空无的事情的担忧,就让朝中失去一位可造之才,难道不令人痛惜?” 赵礼眼神朝着大殿中央的慕存安瞪去,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嗤笑一声:“王上说你是安息郡人?” 听着赵礼挑衅的语气,慕存安微微颔首,态度恭谨:“诺。” “安息郡?安息郡何处?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 面对咄咄逼人的疑问,慕存安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缓缓地抬起眼睑,眼神凌厉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安息郡柳池镇。” 赵礼被他的眼神里凛冽的目光一下子刺到,惊讶过后,却又不甘心如此放弃:“哦?那不是与阙如只有一墙之隔吗?怎么听着口音这口音倒像是阙如的呐。” “哦?难不成丞相去过此处,要不怎会如此熟悉?” 这朝堂上都是些八面玲珑之人,如此隐晦的表达着的意思,大概没有人不懂。 “满口胡言……”赵礼一脸怒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狠狠伸出去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了,反弹回来的力道足以让自己重伤。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又无法反驳,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眸子猩红,像是被点着的熊熊烈火。 楚伊泽看着赵礼满面愤怒不甘,微微眯了眯凤眸,轻声开口,当起了和事老:“好了,千万别为了些小事伤了和气。”他轻轻地掩嘴咳了一声:“孤王觉得,就先将慕存安安置在内史,其他的以后再谈吧。” “什么?王上……”赵礼说着,用眼神狠狠地扫视了一下身旁杵着的凌峰:“慕存安适合来历尚且不谈,王上亲信这等大事岂可胡来?” “是啊,王上,请王上三思……” 凌峰讪讪的附和着。 “那就先在内史挂个虚职,等日后再详谈。”楚伊泽缓缓地站了起来,像是猛然间想了起来:“哦……对了,让钦天监找个日子,看看哪天是个黄道吉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赵礼也是个聪明之人,当即明白了楚伊泽的言外之意,满腔的怒火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大殿上的人流逐渐的散去,浑浊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看着转身准备离开的慕存安,赵礼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少侠留步。” “丞相还有何事?” 赵礼挑了挑眉,觉得被一个后辈如此无视很是愤懑,耸了耸肩,让自己看上去在气势上更胜一筹:“恐怕你的来历不小吧?” “丞相这是何话?刚刚朝堂之上不是都已经弄清楚了,何况丞相认为,王上用人之前不会亲自调查?”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赵礼咬牙切齿,眯起的眼中溢出狠毒的神色。垂在腰际的拳头握紧,微微突出的指尖刺破了皮肤,渗出了淡淡的血渍。 慕存安? 想着,他不懈的嗤笑一声,拂袖而去。 走了不远,就看见不断搓手哈气的凌峰,轻哼一声,走了过去。 扭头小心翼翼的四处望了望:“丞相,那慕存安怎么解决?” 赵礼双眸一沉,有些不耐的说着:“今晚过来府里。”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凌峰凝视着赵礼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眼睛微眯,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这慕存安不好解决呀! “王上……” 慕存安躬身施礼,语气谦逊。 楚伊泽的眼神从奏章上缓缓地移开,看着身形挺拔如松,站在空旷的厅内的人,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意:“你来了?以后私下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诺。” 看着他依旧改不过来的神态,楚伊泽无奈的摇头失笑:“你过来看看,对于泾河河道崩塌这件事情……孤王该作何处理?” 慕存安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叫让自己参与,怔愣了片刻,将信将疑,看着他坚定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徐徐走了过去。 撩起衣摆缓缓地跪坐在软垫上,伸手接过奏章,认真的审阅着,目光清明透彻,动作优雅从容,令人不禁想起了苍穹之上那颗最璀璨的星辰。 “存安可有何想法?”温柔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慕存安缓缓地抬起眼睑,镇定道:“恐怕王上心中早有定夺吧?” “哦?存安这话是何意?”闻言,楚伊泽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强忍着心中的愉悦,挑了挑眉,悠哉的问道。 “这些奏章,都是赵氏集团经过层层的筛选,呈给王上他们想让王上看到的,最后经过丞相,有些事情的原委就变的面目全非。”说到此处,慕存安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的看着神色认真地楚伊泽:“泾河的修筑工程本就是个肥差,若是担此重任必定能够从中捞上一笔。想必王上当初早已看穿了一切了吧?” 虽说是疑问的口气,言语之间肯定的措辞难以忽视。 楚伊泽轻笑一声,紧接着道:“那你认为派谁去最为合适?” “楚文清,楚大人。”慕存安道。 楚文清,慕存安口中的楚大人,身世极为传奇。据说此人本是屠睢人,受命刺杀先王未果,便被扣押在了王城,一年半载过后,竟改头换面,被赐国姓,留在了古越。 众人皆是感到奇怪,先王是如何将将一个死士收于麾下的。 心甘情愿…… 楚伊泽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嘴角竟隐隐带着笑意。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说着:“好,那就依存安之言。” “快要入春了,这件事情还是的尽快处理好,否则来年汛期的时候,遭殃的可不止泾河临近的百姓了。耽搁了春灌,那这一年的粮食就成了问题。” 听着他的凿凿之词,楚伊泽赞同的点了点头,即刻命人去办。 相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细听之下,不断传来窃窃之声。 凌峰看了看身边神色凝重的二人,又将视线落在了赵礼身上,想了片刻,才缓缓地道:“丞相怎么就同意王上让那什么慕存安做了内史?以后怕是不好对付。” 灯芯微长,烛光摇曳。赵礼拿起案几一角的剪刀,探了出去,望着长长的被烧黑的灯芯,眼神冰冷的好似锋利的刀刃,微微眯了眯眼睛,毫不犹豫的将那一截剪段。烛光暗下去了半分,他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关林与安丰交头接耳。 “可是我们怎么能够任由慕存安嚣张跋扈,出尽风头?” “可不是吗?这件事请绝对得赶紧处理。” 听着他们义愤填膺的各抒己见,赵礼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悠悠的放下手中的剪刀,这才从烛光上挪开视线。 “处理?你们倒是给老夫一个处理的方法,王上的坚持尔等又不是第一次才见识到。” “难道我们就任由这件事情这样发展?”凌峰说。 赵礼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鸷:“既然王上这般的不听话,那就休要怪老夫了。现在我们要稳住气,切莫让一些小事坏了所有的计划。” “如此局势之下,我们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丞相……”旁边的关林愤恨、焦躁的锤了下桌子,狠狠道。 “是啊,赵老,我们总得一个稳得住的理由。”凌风附和道。 闻言,赵礼嗤笑一声,不屑的挑了挑眉:“他不是已经答应立后了嘛,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一个孩子。” 傀儡…… 一个可以被自己控制的孩子。 他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这样的人,若是他起了反心,那就再也用不得了。 众人听了,不约而同的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早已读懂了赵礼的意思。是啊,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只是需要一个孩子,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而他们这些人,是需要跟着赵礼,保持队形不变即可。 “不过,那个慕存安确实不能放过……”赵礼咬牙切齿的说着。 正当他们沉思着,忽闻阴鸷的声音,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凌峰微微的抬起眼睑,若有所思的看着跪坐在案几后方的那个人影,恍惚间深思变得朦朦胧胧,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虚幻的身影像是一把锋利的斧头,朝着自己毫不犹豫的劈了过来,头脑中原本坚定的信念裂开了一条缝隙。 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这种有悖臣伦之法。 瞬间,他狠狠地摇了摇头,暗自懊恼,眉头微锁,这一切的动作都是情不自禁的。偷偷的瞄了一眼赵礼,将刚才的心慌意乱悄悄地压了下去。 凌峰微微欠身,声音却带着些许惊慌未定:“既然如此,赵老,我们就先走了。”说完,余光瞟了关林和安丰一眼,向着门口走去。 那二人会意,纷纷起身告辞。 伸手将门打开,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凌峰吸了口冷气,打了个哆嗦,昏昏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嘴角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已经选择的路是没有办法再回头的,只有一直向前冲着,硬着头皮。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第四章阁殿密谋 安奴四下张望,终于看见拿着铁铲奋力清理路面的田恭,面上一喜,仰着脖子喊了句:“田恭……田恭……” 田恭狐疑的抬起头来,就看见不断挥手的安奴,心中隐隐的产生一股不安的情绪,放下手中的铁铲,缓缓地走了过去。微微欠身,笑了笑,道:“怎么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什么唱的哪出,王上命我来找你,这都半天了,没成想你在这里。”安奴搓了搓手,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朝着朝阳阁的方向走去,丝毫不给他缓冲的机会。 田恭微微的抬头看着房屋的瓦当,须臾又缓缓的垂了下来,扭头看着站在身后,没有打算进去的安奴,不死心的试图再从他那里打探到一点消息,却是一无所获。缩在袖筒中的手稍微探出来一点,朝着犹豫不决的田恭示意,像是怕被别人刺探到什么秘密一般,低声道:“快进去……王上不让人打扰。” 回过头来,垂眸想了想,粗糙的指尖习惯性的相互摩挲着,片刻,终究是慢慢的将腿抬了起来,踏上台阶,走了进去。 “王上,小的田恭前来拜见……”目光紧紧地盯着紧闭的门扉,他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长长的叹了口气,朗声说道。 许久,内室才传来楚伊泽幽幽的声音:“进来。” 田恭的身躯在宽敞的衣内活动活动,这才推门而入,抬起头来,就看见正襟危坐在案几后面,神色平静的让人猜测不透的楚伊泽,怔了片刻,才情装镇定的躬身行礼。 “王上……” “嗯……”楚伊泽冷清的哼了一声,似是并不在意他的动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田恭看,让人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起来吧。” 顿了顿,楚伊泽像是斟酌着词句,缓缓地开口:“今天孤王叫你前来,是有件事情想让你帮一下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田恭刚站了起来,就听见这令人极为不舒服的话,来不及仔细辨别,微微欠身,姿态恭谨的没有任何可以的挑剔之处:“帮忙谈不上,王上要小的做什么,小的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语调,楚伊泽垂下眼睑,掩嘴低低的笑了一声,不断地点着头,口中连连称赞:“好……好……”说着,猛然间站了起来,语气及是平淡,像是在唠家常般:“你和丞相是什么关系?” 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指尖,小心翼翼的抠着,像是毫不在乎。 即使已经隐隐的猜到,却在听到那句质疑的时候,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心湿黏的感觉极为的不舒服,绞尽脑汁的想着回应的语言:“王上,丞相乃是百官之首,我只是区区的一届婢子,哪会与丞相扯上什么关系。” 楚伊泽挑了挑眉,看着他垂眸的动作,嘴角向上轻挑,带着嘲讽的意味:“哦?是吗?”沉吟了片刻,继续不轻不重的说着:“莫不是要将证据摆在你面前,你才会承认?” 田恭虽说智勇不够,却也并非毫无观察与脑力之人,听闻此言,便觉得再做口舌之争都只是徒劳无功,他微微掀起眼帘,目光毫无畏惧,直勾勾的盯着站在高坐之上,高贵的年轻男子。他抿了抿唇瓣,俯身跪拜:“王上恕罪!” 楚伊泽走到大殿中央,站在田恭的面前,久久都没有开口。 他的模糊的影子暗暗的撒了下来。田恭的额头虚虚的枕在相叠的指尖之上,隐藏在阴暗处脸上面如表情。“先起来吧!”说完,楚伊泽忍不住一阵唏嘘。 “诺。”半响,田恭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凝神望着远处的楚伊泽。 “现在有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去做?” “……愿意。”沉默了许久,久到楚伊泽觉得自己都等不到回答声了,这才听见田恭低沉却又坚决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伊泽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黑白分明的瞳孔变得晦暗不明:“可是,这件事是以性命换的,这你还愿意吗?” 田恭嗤笑一声,反问道:“难道王上对我这个丞相安插在身边的奸细,能够网开一面?”看着他凝滞的表情,田恭又道:“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结果,为何不选择对自己有力的一种?我也不是傻子。” “说说你的条件。”楚伊泽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直截了当的道。 田恭凝神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心中佩服之意油然而生,这么快就能够将自己看穿。 条件? “若是我配合王上,王上能不能将我的母亲从赵礼手中救出来?” 楚伊泽皱了皱眉,虽说这个条件一点都不难,可是,现在自己还是不适合跟赵礼起冲突,心中仔细的掂量了片刻,点头同意。 田恭心头一喜,他知道,若是眼前的这个人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的。 啊…… 来回踱步的安奴梗着脖子朝着紧紧关闭的大门探去,皱眉挠了挠耳朵:“难不成我刚才听错了?”疑惑的抬起脚尖,准备前去打探打探。蓦然,大门缓缓地敞开一条裂缝,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这是…… 安奴大惊,身体变得僵硬了起来,单脚站立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慕存安脸上隐隐带着愤怒与焦急,脚步有些踉跄,看见站在台阶下方的安奴,大喝道:“传太医,快……” 只见楚伊泽奄奄一息,脸色苍白的像是天山之巅的雪莲,毫无血色,腹部涌出大片的鲜血,将白色的衣衫早已染成了一片血红。 “怎……怎么回事?”安奴这才找回了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道。 慕存安风一阵的从他身边掠过,寒冷的冬天,额头竟出现了细密的汗渍。 “太医,太医,对,太医……”安奴失魂落魄的敞开的大殿跑去,恍惚间发现自己走错了路线,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落华殿暖阁的庭院内,挤满了朝中大臣,侍卫宫女。所有的人一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时又担忧的张望着房内,每个人都神情不一、若有所思。有些实在是被冻的受不住了,便呼着白气,搓着已经麻木通红的手指。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丞相来了。”这才纷纷回头,不约而同的辟出了一条缝隙。 “怎么样?情况如何?” “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医官进去也有个把时辰了吧!”凌峰从拥簇的人群挤了过去,回答道。 赵礼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紧闭的门扉之上,带着些许焦急与担忧。凌峰状似不经意间的撇头,余光中审视着赵礼的神态,不解、猜测,还是搞不明白他此刻的神色到底是真情流露多一些,还是伪装的多一些。 “伤的怎么样?” 想起从内侍那里得知的消息,凌峰心头不禁笼罩上了一层阴霾,踌躇了片刻,简要的回答了,只是出口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听说挺严重的,具体的我也没有看见。” 这时,门扉应声而开,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医官宣布结果,凌风却借此松了口气,当真只怕赵礼又来追问,自己将那场景说漏了出去。 站在台阶上的医官不明所以的望着门庭中黑压压的人群,感受着如火焰般袭来的目光,他尴尬的咧了咧嘴:“各位大人放心吧,王上已无大碍,现在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需静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那就好……”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面面相觑。 “众位大人还是散了吧,王上这个身子现在也是见不了人的,有什么是等王上醒来再谈也不迟。”医官低声劝慰着,言语中意思委婉明确,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应声离去。 医官朝着赵礼微微欠身,拂面走了过去。 “李医官,老夫想进去看看王上,不知道情况允不允许?”赵礼半道喊住医官,征询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带着探究。 凌峰沉默不语,侧耳听着赵礼的询问声,不难猜测出他的意思。 他怀疑了,不,应该说他对于任何事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承认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医官笑了笑,并没有阻止,他的神色相当坦诚:“丞相进去的时候还是万事小心,不要带上寒气,若是发烧引起了炎症这就麻烦了。”说完,微微施礼,转身离开。 赵礼掀门而入,想着医官的话,还是脱掉风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才向里走去。室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开水声,赵礼凝了凝神,缓缓地撩开垂在地上的帐幔,一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面容映入眼帘,细看之下,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赵礼只怕会觉得自己老眼昏花了吧。 呆了片刻,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摇头离开。 看着赵礼离开的背影,帐幔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个黑影。 “丞相?” 出了落华殿暖阁庭院,凌峰出口喊住了赵礼,他若有所思,挑了挑眉毛,想要探寻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好摆脱掉心中的不断打鼓的疑问。 听见他带着探究又犹豫的声音,赵礼疾步的动作一顿,脚下厚厚的白雪被踢出去了一截,终于顿住了身形,他动作僵硬的回头,声音淡淡的说着:“确实如他们所说的。”他缓缓的眨了眨眼睛,这才忧心忡忡的道:“不过,田恭为什么突然间刺杀王上?你不觉得这着实奇怪?” 凌峰大惊。 依他之言,这件事情定是不会这般简单。只是,想着,他情不自禁的眉头紧锁,那这件事的究竟谁是主谋? “看样子,这段时间怕是连早朝都上不用上了,这婚事恐怕又得往后放放了……”赵礼捋了捋胡须,摇头叹息道。 凌峰眯了眯眼,心中不断思索着,这件事情看似对于王上的好处最大,不过,依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怕是的好好琢磨琢磨了。他烦闷的长长叹了口气,微微的扬起头来,看着头顶飘散下来的雪花,心中感慨万分,勾心斗角真累啊…… 暖阁内,楚伊泽眉头轻轻蹙了下,紧闭的眸子缓缓地睁开。 慕存安听见传来若有若无窸窸窣窣的声音,脸上闪过一抹惊喜,探过身去,声音不自觉带着些许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音:“王上醒了?” 虽说对于那场刺杀自己是心知肚明的,却看着那不断涌出来的,鲜红的血液,只觉得深深地恐惧感席上心头,怎么都挥之不去。 “水……”楚伊泽看着头顶放大的面孔,恍惚的神情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担忧的目光,苍白干裂的嘴唇缓缓地勾了起来,笑着重新道:“有水吗?” 慕存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了点头,起身到了外间匆匆忙忙的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了起来,将旁边多余的绣着牡丹花的缎被放在他的身后:“有没有好受一点?”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楚伊泽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紧张,我不过就只是装装样子,哪有那么严重?” “王上千金之躯,微臣当然还是一切都得小心。”慕存安被他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抠了抠鼻子,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脸色有些苍白的楚伊泽身上。 楚伊泽摩挲着茶盏的指尖微微的收紧,轻轻地呷了口水,干涩的咽喉变得好受了许多,抿了抿嘴唇,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朝着慕存安笑了笑,有些尴尬的说:“丞相走了?” 慕存安点了点头,伸手将他递过来的茶盏接了过去,抬了抬眼皮,视线重新落在了楚伊泽身上,犹豫了片刻,道:“丞相会相信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房内,只有彼此间的呼吸声流荡在空气中。 静静地。 沉默了许久,楚伊泽才嗤笑一声,低低的沉吟道:“丞相本就多疑,他刚才肯定是来了吧?这件事情他定是会查的,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由不得他不信,这件事情定时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抬头凝视着慕存安,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幽幽的说着:“你这段时间密切注视丞相的动作,将田恭的母亲救出来。” “诺。”慕存安颔首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