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芳华》 第一章 一个馊馒头 一间庙。 一间破庙。 一间没有香火没人供奉的破庙。 庙里光线昏昏沉沉的,四周残破不堪,庙中间一墩大佛满身灰尘,虽然破碎却依然尊严。这个破庙是挡不住风雨的,却仍有流离失所的人将它当作唯一的藏身场所。 庙里没有燃篝火,有些清冷。 几个穿着破烂,乞丐模样的人,搂抱着枯草蜷缩在一旁,身强力壮的已经把干燥潮阳位置比较好的地方给占了。 我, 用袖子擦了擦脸,啐了一口。 一边朝四周望了一下,一边解着裤腰带,蹲在庙前的林里,作势上茅厕却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在土里刨着…… 这个时辰这么做,必须冒很大的风险,动作也要快精准且迅速。 长且旧的袍子穿在身上一点也不合身,我知道现在这一身打扮很滑稽……这套灰青布袍子还是在一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庙里的老乞丐说,我是被我娘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送来的,那是一个眼角有泪痣的女人,芳华绝代,美得不似凡人。每当这个时候那又老又臭叫花子,就会睁着混浊的眼望着我,一脸失望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又会说,你连你娘亲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呸, 这个老乞丐,临死了,都还这么色。 可话虽这么说,他却是这破庙里唯一护着我的人,在最饿的时候也不忘份一口羹给我这小叫花子。 “兵荒马乱的年代,终究是要妻离子散,饿殍浮尸。”这是老人死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觉得最有学问的一句话,因为我一个字都没能听懂。 可作为一个小乞丐,不需要内涵与修养,字认得再多也找不来吃的。 我好死歹活在这块破土地上呆了五年,没被饿死,也算是个奇迹了。 一场大病把我烧糊涂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上下瞅一瞅,瞧自己这身形约莫也就七八岁,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我想自己应该不止那么大,因为我懂得很多事情,或许只是发育不良。 老乞丐直到死前还一直坚信,我不是孤儿,他说那时候庙还没这么破,而我似乎穿得很好,一身行头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他告诉我,我还有娘,她说以后会回来接我。 但,我对他说的 一切却全然没了印象…… 这老乞丐曾经是个说书的,谁知道他整日与我叨唠的这一切是不是在胡诌。 这是个逼不得已,也会出现人吃人的世道。 而我,要做的,就是怎么好好活下去…… 如今,现实摆在我的眼前,破庙里唯一待我好的人死了,我的前途一片堪忧,但好在,老乞儿在死前还给我留了些吃的。 冗长的袖子拖在地上沾染了灰尘,我的手早已脏兮兮了,指甲里满是灰土,只要将潮湿的土刨开,便能见一个油纸包,里面还剩有半个馒头。 这年头,吃食很少了。 观音土都有人吃…… 偷、藏、抢是必不可少的求生技能。 可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一遭乱世里存活。 我贼头贼脑的,一两秒的时间,打开油纸包,里包着老面馒头,偷偷咬一口,含在嘴里,不舍得嚼,低头手指发抖的把吃食拿纸裹好,有依依不舍地闻了一闻那味儿,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回了土里,立马伏低身子趴在地上,展着袖子,抚来几把土,又把它给埋了,末了顺手就抓着一把观音土,塞进嘴里……嚼了嚼,忍不住皱着眉头,味道有些不大好,能饱肚子就行。 “你个臭小子,偷偷摸摸的在吃什么,也不孝敬爷儿们。” 我一惊,立马在地上抚了几把,一阵狗刨式,极力想把挖乱的痕迹给遮掩住了。 “看这样子,定是那老乞丐什么留了他什么好吃的。”突然一股力道袭来,谁的脚便猛然踹在了我的背上,身上火辣辣的疼,身子往前趴,憋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喉咙一哽,一嘴合着馒头的泥还来不及入肚,便喷涌而出…… 白白的观音土,夹着白且糯的老面馒。 真可惜。 “靠!他有馒头。” 几只脏兮兮的的手便一阵乱摸,竟掏出了地里的纸包。 “有些馊了。” “还能吃,给我留一点。” “他奶奶的……死贱种,居然学会了偷着自个儿吃,看我不踹死你个贼小子。” 拳头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五脏六腑都在疼……灼烧一般,这感觉竟比几日没东西吃时的胃绞痛还要来得剧烈。 横竖都是死…… “几个老要饭的欺负我一个,娘的,我跟你拼了!”我趴在一 个人身上,抱着腿,在那臭醺醺的裤管上狠狠咬…… “疼死了,狗娘养的。” 尘土扬起,一时间眯了眼,那拳头像一阵狂风暴玉般袭来,我那残破不堪的小身子板一点点往前挪,手指发颤地向前伸,拾起跌落在地上的馒头,在一阵抢夺中,一把塞入嘴里,大口的嚼着……潮湿的土混着腥味,又是个馊馒头,真是憋屈。 眼里满是湿气。 这叫啥…… 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我觉得这几个壮汉乞丐被我这英雄之举给气得不轻,一个个竟杵在那儿,只知道拽着我衣袍的后领子一个劲儿的晃。 晃也不吐鸟, 馒头虽馊,倒也是个馒头啊,稀罕物。 正当我闭眼,准备接受再一轮的蹂躏时,突然周围静悄悄的了,气氛诡异得令人心生不安。 我躬了躬身子,匍匐着向前,探手撸着那馊馒头准备又咬一口时,一双白得不该出现在这破庙的上等靴子便呈现在了我眼皮底下。 那双靴子,很精准的踩在了我唯一的口粮上面,这叫一个白……比我那馒头还要雪白。 我傻了眼。 一席白月牙袍子慢慢垂在了地上,身上衣裳的质料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很上等。 那人不知道扔了一个什么东西出去,那些揍我的乞丐们一哄而散,群而抢之。 我还是死死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护着那只馊馒头。 “这玩艺儿还能吃?”琅琅如玉的声音,却有着绵绵之力,温雅的语调,仿若清泉凉水注入我的全身,连带着身子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不吃就会饿死。”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 一只玉手修长而美,像是怕弄疼我似的轻轻将我撑起,我诧异的抬头看向那个人,事隔多年我都无法完整阐述初见他时,那惊心动魄的美。 那一年,是我在破庙里呆的第五季早春。 我,初遇芳华。 第二章 相遇归宅 芳华兽皆为雄兽,性安,独居,身形与凡人无异,尤善植奇花异草珍药,濯然而名,花同华,故名芳华兽。——《异志谈》 ------------------------------------------------------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男人与生俱来的倾醉轻语,明显带着诱拐的口吻。 他的手很温暖, 从来就只有人骂我臭乞儿,却没有一个人这么牵过我。 于是小小不懂事的我,沦陷在一己口腹与他的美色中,为了区区一个温饱,点了点头,任由着他牵着,乖顺又扮着小腼腆,内心犹如一江水,澎湃。 大街上比较清冷,偶尔有两三个衣衫褴褛的人气息微弱,半阖着眼,倚在石阶上,有一个小乞儿披着一麻布褂子,伸着手挡在他面前。 呦……干嘛乜, 不会想拦路打劫吧。 我仰着脑袋,掀着眼皮望了一眼美人。 他像是没了兴趣,不闻不问的。 这孩子虽然脸蛋脏兮兮,那股机灵劲儿没法说了,一双黝黑的眼睛直往我们相牵的手上瞅,甚至还一路小跑着跟上来,试着用手来拉,却被美人他挥着袖子推开了。 我以为他脾气很好, 结果,似乎不是…… “记住,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枝上柳绵狂飞,徐徐的风吹鼓着他的袖袍,阳光下他的那张脸美得让人看不大真切,似乎有中淡淡的皎洁的光在周身笼罩着,竟用这种柔态说这么病态的话,何况他的手以一种执着的意味拎着我的。 一脸的清淡表情。 我沉默了。 他亦不多言,就这么不声不吭带我穿过俗香扑鼻的花巷,直往那偏僻人烟荒芜的林地深处带去。 我惧了,抽着手想跑,却被美人拉得更紧了。 听说,有些人就喜欢拐小叫花子做娈童,还往那偏僻地方带。 也听闻,穷人没东西吃,可有些富贵人平常的东西吃腻烦了,就喜欢把五六岁的小孩洗干净,清蒸了吃,当然……这也得往偏僻地方去。 这一路跟着,抖得慌,身子虚得很。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跟不上他的步子几欲摔跤时,他旋身轻轻将我搂着,抱起来,我这叫 一个受宠若惊。 呆了。 “别乱动。” 美人的身上有股异香让人安心,闻这香乏了,那温软的语调继续在我耳边响起,“家,快到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 似乎很重要。 我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倦意竟像潮水一般突然袭来,靠在他暖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 在最寒冷饥饿交迫的日子,老乞丐抱着我说,命苦的孩子,你本该大福大贵的,忍着咬牙挺过来……你的娘会来接你。 这个梦做了多久,我并不知情,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木雕的床上,房梁似乎在晃……不,是床在晃,温软的被褥,就像是某人的怀抱,一股子异香袭来,浑身都有这种说不出的畅快,很熟悉的感觉。 琢磨琢磨…… 热乎乎的气息拂上了脖颈,一时缓一时疾,却有绵绵不断,痒得没法说了。我一翻身,正巧跌入一个人的怀里,那脸便映入我眼前,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美人如玉兮隔云端,近看兮…… 一双丹凤眼便似瑜玉,澄亮清澈,眼尾略弯,左眼下方一粒精致的朱砂缀在白皙的肌肤上,仿若皑皑白雪中的冷梅,红得让人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小心肝一阵乱跳。 没来由的……就直怔怔的发呆了。 俺活了这小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看一次,入迷一次。 “醒了么?”他的声音如清泉般温柔清脆,有些低沉但煞是好听。 “嗯。”我恍惚出神,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他,如今再一瞧,真有些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 老乞丐说,我的娘眼下有一颗泪痣。 终有一天,会回来接我。 望着他一张脸,我又呆傻乐了。 “屋后面有清泉,换洗的衣服在床头,净身后就来前庭吃饭。”他直起身子,撑着手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前顿了一顿,“你身上那股什么味儿,不洗干净别进家门。” 我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那身白衣飘逸脱俗,身形纤秀却竟有些仙风道骨。 垂下头,小心肝儿颤呢。 乖乖……莫不是遇到了神仙。 说来也怪, 为什么在这么多人中他偏偏选了我。 难道他生了一副菩萨心肠,看不得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孩? 可他却分明对街上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不闻不问,也没见施舍半个子儿。 难道…… 他真想养娈童或是吃小孩? 可是,在路上拦着他的那个小乞丐,更机灵,五官也比我更好看,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没道理……选我,不选他啊。 我一脸狐疑。 换洗之后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席瘦弱发育不良的身子裹在略偏大的衣袍里,一张脸无论怎么洗还是有些脏,头发像草一样枯且黄。 怎么看都像个毛头小子。 也难怪,他会给我一个男式的袍子,不过无论怎么样……都有新衣裳了,知足了…… 到了前庭,美人已经坐着等我了,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一碟青葱白豆腐,一大碗红烧肉摆在我面前。 “吃罢。”他抬手指指桌上的菜。 肉…… 肉肉肉肉肉。 我也顾不得其他,夹着箸横扫了过来,右手抖簌簌地做着扒的姿势,狼吞虎咽却也含糊着说,“你……不吃么。” 他只是笑望着我,并不动箸。 “我不习惯吃这些。”说完便起身接了一盆清水,将手泡在里面,徐徐离去。 奇怪的人。 哪有人吃不惯饭的,难道这些都是……特意做来给我吃的? 我笑眯了眼。 看来住在这儿也不坏。 第三章 义父芳华 仙人都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么? 我抱着这个疑问,活了整整三天,直想拿拳头砸胸,太憋闷了。 这几日,美人都是看着我吃,然后就束手出去,过了大半会儿才一脸心满意足的回了宅子,然后一整个下午就躺在竹席上假寐。 他也不给我安排活儿做, 也很少与我说话。 像是彻头彻尾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哪怕我为了提高知名度,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也不正眼瞧我一下。 虽然他这么在精神上虐待我,却每日按时做好了三餐,伺候得我舒舒服服的。 就好像,我不是被他领来使唤的,而是原本就是让我享福…… 真是,诡异的一个人…… 晌午。 他照例又做了一些汤菜,摆在桌上,筷子也不动一下,直接无视我,撩起袍子出门了。 我紧张的扒了几口饭,用袖子一擦嘴,躬着身子,摒住呼吸,小贼似的尾随其后。 他这宅子建得很偏僻。 周围都没有邻里,宅后头一片草药。 绿树阴浓夏日长,一池水泛碧波,也让人感到无限的凉意。 一席白色的身影隐没在古树林里。 咦…… 奇怪了,这个人怎么一声不响地溜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顶着炎炎烈日,我一路小跑。 趴在一株古树后头,悄然探头望去。 乖乖…… 我看到那美人腾空一跃,碧池上倒映着身影,白袍翩跹,足尖在池面上轻轻一点,涟漪都没泛一个,只见他玉手一探,我还没瞧个清楚,他便身形一晃又缓缓落到了地上,那身姿美得仿若仙子,只是手上多了一株莲花。 啊……看不出来,这么有情调。 大热天的,飘着轻功到池面上采莲,够小资啊。 正当我欲抒发内心的澎湃。 美人如画, 长发纷飞,缤纷落英。 他动作极美的将一片片水灵的莲瓣扯了下来……请记住,他是用扯的……然后拈起来,放入嘴角含着,嚼了起来。 他这表情…… 似乎是正在尝试人间美味。 我忙死死趴着古树,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神仙似的 人飞上,一瞬间的工夫,采撷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手一拧,斜躺在树杈上,全数塞入了嘴里。 看完他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后,我完全呆若木鸡了。 他吃相很雅致,微抿着的唇型,弧度有些张扬却很是性感。 倘若他吃的是五谷杂粮, 我会觉得,此时的他会更迷人。 哪有好好的饭菜不吃,偏吃这人不吃的…… 等等, 俗话说,很多世外高人都不按常理出牌,他武功这么高……一定和他吃的有关系,莫非这些花能提升内力? 对,一定错不了。 于是, 我一脸的贪馋模样,跑到他树下,蹲着,仰头,只差没摇个尾巴了。 他低头望着我,也不动声色,那眼神却分明在说,你怎么跑来了。 我装傻充愣。 他偏头,嚼了嚼。 我直勾勾的盯着,激动又崇拜的望着。 “……要吃么?”终于,他开了口。 我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他真的好大方,我这手还没伸出来……他就给了我一大把,我低头闻着。 香…… 可是闻不出什么特别的。 这年头没东西吃,树皮我都啃过……可是花却不吃的,因为分不清毒和不毒的,重要的是口感不好。 这个…… 或许,不一样。 我学着他的样子,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地嚼了一下。 一时间苦不堪言。 难吃极了,又苦又涩,唯有一股花香在唇舌间蔓延。 这根本就是很寻常的花么,他这不整人么……啐……舌根都是麻的…… 他眼弯弯的。 tnnd欺负人。 “好吃么?” “他妈的,压根就不是人吃的。” “没错。”他一手徐徐的撑在头,半躺在树上,那姿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望着我,水杏凤眼,一粒泪痣,别有种说不出的风韵,“这不是人吃的。” 那他吃…… 岂不是,自己骂自己了? 他似乎是在阐述一种事实。 总之,说不上来,一本正经儿的,脸上也没有 什么情绪,倾身望我一会儿,倏地一下跳下了树,溅落了一地的残花红杏。 他的表情冷冷的。 啊…… 大爷,您不是就生气了吧。 我的长期饭票哇,白花花的米饭就岂能看它这样遛走鸟…… 想到得罪了他,以后或许又要回去过着那生不如死,饥饿难耐的日子。 于是恶从胆边生。 撩起袍子,急疾追上前去,一把就从后面搂住了他。 很温软, 又很香…… 这感觉,就像是每夜温习了很多变,回味了许久的滋味,于是我喊出了让我们二人日后回忆起来,都抖个不停的一声,“娘……” 他身子一抖,像是被我吓着了,想拉开我。 我愣住了,知道闯祸了。 哎,真丢人啊。 于是,索性小胳膊用力,把他楼得更紧了。 他像是被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无奈又挣不脱,随即只好轻轻拍着我,等我抽噎着平息了才拉远我,单膝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脸与我平视,眼中带着点无奈、恼怒与一丝心疼。“听着,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但我不是你的娘……而且……”他声音低沉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努力不让人察觉的什么“而且我是男子,我和你们世人不一样,我是兽,你可以叫我芳华,不要叫我娘。” 我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着他,一瞬间观察到他眉间极力掩藏的忧伤。 可惜当时,却懂得太少。 许多年后我都很后悔, 因为在那之后,我喊了他一声,“义父。” 第四章 宅里趣事二三 义父每天重复做的事情有三件: 一、睡觉。对此他深谙此道,一旦和衣躺下来,几乎可以睡上大半天,不起床。 二、种草药,睡觉余下的小半天,他用来种小草,摸小花。 三、吃花,这一步骤用去的时间很短,只是,在这之前为我做饭的时间会要用得比较长。所以可想而知,我还是占在了义父心里三分之一的地位。 叼着笔,琢磨了一下, 将这些用小楷字工整的写下来后,把宣纸折了三折,塞进床底下的小木匣子里。这里面已经半满了,都收着一些我平日里练书法的小字条。 真无聊…… 我长吁一口气,趴在桌上,低着头拽着宽大的袖口……发呆。 这是件男式的袍子, 浅紫色,布料凉且柔软,大夏天穿在身上只觉得浑身舒爽无比,这怕是上等的料子,义父平日里也穿过这件料子做的袍子。 可是…… 为什么又是男款,而且尺寸也不对。 跪在椅子上,撑着手,撩起袍子一把抓过案上的铜镜,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眼是眼,鼻是鼻的, 揪起头上的小毛发拉到眼前,眯起,打量了一番……嗯,还是那么枯黄。 但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脸圆润了不少, 只是皮肤依旧那么黑, 以前当乞儿的时候,也没功夫洗澡,一个个都是脏兮兮的,也不觉得什么……可如今跟芳华住在一起,他整天香气袭人,那皮肤也如一池的霜雪,对比之下我就有些自惭形秽。 其实这也没什么, 只是他美得像女子。 而我脏得像小子而已……只是也不知道为何,无论怎么搓澡。 这浑身上下还是干净不了,低头嗅一嗅…… 似乎还有股味儿。 ——||难道是我多疑了么。 “勺儿……”一旁的床上那一裹被褥动了动。 我继续拧着小胳膊上的皮,发呆,独自琢磨着。 “勺儿,给我一口水。”那床被褥那掀开了,一头乱发以极诱人的姿势,散乱了一枕头,他的睫毛长长的,有些抖动,眼角下的朱砂妖艳得有些惊心。 我点头, 啪的一声,摔倒,趴到了地上, 一抬头,正对上他撑着手,望向我的眼,那眸子如月色般缱绻,竟有几分怜惜之情。 心怦怦乱跳。 我胡乱的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利索的倒了一杯水,双手捧过去。 “不待你这么不讲究的,”芳华笑了,摇着头有些无奈,“哪有直接把手抹身上的,新买的袍子又脏了。” “不敢了。”我老老实实的承认鸟错误,半懒地掀着眼皮望着他,“我下回儿一定擦干净了再抹身上。” 他气竭。 不再理我,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我搬着小板凳,坐在他面前,双手撑着下巴痴痴呆呆的看着。 话说他饮水的姿势真是好看得不行了,一手托着,另一只拿袖子遮住了半张脸,举手投足都像是很有气质的高贵人物…… 我有模有样的学着, 却被他瞟了一眼,喷了我一脸。 ……介,感情好,凉快。 我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 他低头咳嗽着,肩不住的抖。 “义父,”我拿着袖子擦着脸,却被他斜乜一眼后,很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了小绢子,抖一抖,继续擦……嗯,深吸一口气,不愧是被他含过的,那水都泛着一股儿动人的花香,啧啧。“你为何总叫我勺儿。” 他一愣,“你以前有名字么?” “没有。” 他们叫我小弃儿,叫花子,乞丐,但这都不算是名字…… “那就对了。”他睇眄一眼,斜靠在床上慢悠悠的说,“你那后面的髻抓得跟那小揪一样,就像一勺柄。你不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这下换我气竭了。 他徒然笑了,一把搂着我, “你叫勺嬅。” 就这么抱着没了动静,待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抬头望着他,却发现他阖着眼,正很安心的睡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气死我了。 这个义父,看起来神仙似的,其实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除了会做那三件事外,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而且像是以前就过着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又得到了一件新做的袍子……这次竟比以往还要大,那袖子就要拖到地上了……简直是忍无可忍。 “义父,这衣服大了。” “我也这么跟老板说的,他说小孩长得快,以后还能穿。” ——||你也不用买够我穿五年的款式啊……我泪…… “义父,下回而可以不买这个款式么?” 他挑眉望着我。 我挺着还没发育的小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女的……” 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然后呢?” ——|| 没法沟通。 我以为他只是装糊涂……后来才发现,他压根就对女人没有概念。 这取决于这事过后的第三天。 我一路小憋着,跑到林间,低头簌簌地解了腰带,立马蹲着,灌溉了小花小草后,极舒爽的站了起来,却正对上芳华,他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 “你是不是身有隐疾。” “啊?” “为何蹲着,不会尿湿衣袍么?” “义父,我站着才会淋湿裤子。” “怎么会这样……我来给你瞧瞧。” 他说完当真就要来撩我的袍子。 我一激灵,大感不妙,也不跟他多言,转身就想溜。 结果……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了。 他有内功。 肩头一酸,一粒石子咔擦一声,蹦落了几下,直跌在我脚下。一时间浑身僵硬住了,动弹不得…… 只觉得身后有一双手就抚上了我的裤腰带,拉着裤子往下一扒…… 我内心哭鸟。 他还真探手检查了一下,手指这叫一个灵巧,末了,鉴定完毕,顺道在我肩上擦了擦,解了我的穴道。 我倏地一下跳开了。 他却凑了过来,眼里的同情泛滥成灾,“你什么时候自宫的?” 我这个憋屈。 他见我不答,也很是理解的点点头,束手走开了,暗自轻语,“原来这就是书里说的太监啊……果然和常人不太一样。 都少了那玩意儿。” 我惊愕,气得浑身发抖。 娘的,有待这么污辱人的么。 我是女的!!!!!!!!!!!! 第五章 醉酒 我从来都不知道兽与人的差别在哪儿。 难道只在于,人吃五谷杂粮而芳华兽却懂得尝花瓣? 义父他比世上任何人都待我更好,他是一只芳华兽,却比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来的美丽。 每年的十月十日,义父都要会独自去一个地方,回来后他都免不了一身疲倦,雪白的靴子上沾染了黄色的泥土以及一股浓浓化不开的香木味。 然后一整天都会待在宅子里喝闷酒。 活脱脱一副思春的怨男形象。 可我就喜欢看他喝,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与凡人一样,肆意放纵。 义父,长得真得很俊美, 一盏灯,昏黄且泛着柔和的光, 芳华眼角下的朱砂痣红似乎火,他睫毛长长,一片阴影遮住了眸,眉间极力掩藏忧愁,他就这么斟酒自酌,举手投足中数不尽的风流。 记得有人曾跟我说过,眼下的痣,皆为泪痣,此人一生命途多舛,情路坎坷。 芳华的酒量不好。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醉后他的话才更多。 “世人不是有一句话么,一醉解千愁。为何我却千杯不醉。” 他摇摇晃晃的想指着我,却发现定位不对,于是挥了袖子,不做无谓的坚持,继续捧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去。 衣衫都湿透了。 ——||他这还有脸称自己不醉,我呸。 我拿筷子夹着一块腌萝卜,拿馒头包着,塞进嘴里,掀着眼皮望了他一眼,反手叩指敲了一下桌子,“义父,别这么浪费酒,好容易才酿了这么小半坛。” 他愣呆滞了,半晌才懂,护着那坛子酒坐下了,一双眸子直往我身上扫,这叫一个销魂,“你个臭小子,我养了你两年,难道还都不及这一坛酒。” 得, 您喝。 养了我两年,还都不知道我是一女的。 我摇摇头,斜乜他一眼,大大咧咧的,一脚踏在长凳上,探着身子撩起袖子夹了一筷子大肉,狠咬一口馒头堵住了嘴。 好女不跟醉男一般见识。 突然一双玉手探来按住了我的袖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路摸索着向下, 我一激灵,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叹一声不好。 那纤柔、毫 无瑶疵的手指握住了我的筷子。 突然我就被他这么一拽,身子撞上了桌子边缘,正巧磕在了两团肉上,疼得我直做深呼吸。 ……泪。 会不会影响发育啊。 原本就像个假小子了。 瞪死这个始作俑者。 “吃这个吃了一两年,都不厌烦么。”他蹙着眉头看着,芳华醉了,盯久了肉,低头启唇就着那筷子,就把那油乎乎的东西给塞进了嘴里。 啊啊啊啊啊…… 这死人,又玩这一招。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不准吐。” 他脸一变,很憋屈。 好歹还是吞了。 笑话,也不知道现在肉价多贵。 “……还是这么难吃。” “您这吃花的,就不该学我吃肉。吃不惯,下次耍酒疯的时候就不要和我抢。” “其实,以前有人喂过我吃,”他把筷子一丢,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袖子一横,身子趴在桌上,声音也细微不可闻,“似乎味道不像这么难以下咽。” 啊, 惊天大报料。 我很八卦的凑过去问,“义父,曾经谁这么喂过你?” 他茫然的抬起头,眼神涣散,“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忘了那个人。” 饶恕我, 我脸上那鄙夷的神情实在是收不住了。 他突然望着我莞尔一笑,身子凑了过来,展着袖子把我捞入了怀里,那醉意像是能传染似的,连带着我也有些晕乎乎的了。芳华头枕在我的颈项,那一席长发乌黑油亮散乱了我一身,声音极是温柔,就像是一潭孕育了许久的春风,拂得我心乱极了,他睫毛轻微的颤着,带着股忧伤的,那眼下的朱砂像极了一滴泪,那么惊心,他说,“你这表情,与他真像……” 他从未用这样的声音与我说过话, 手臂更是拥紧了我, 那热乎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带着醉人的醇香,连带着我的耳根都被烧着了,只能听到被他拥着的身子,传来的,击打胸膛的心跳。 芳华此时一定很悲伤,他透过我在抱着谁…… 突然间人也便得烦乱不堪。 “义父,你醉了。”竟然也不知道从哪儿腾上来的一股力气,将他推了开来。 一阵椅子倒地的声音, 他跌到地上,笑了,一粒泪痣抖着,芳华笑得气竭脸上却流露了很忧伤的表情,“……瞎说,若是我想,便能千杯不醉。” 我有些于心不忍, 都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蹲下身子想去拉他。 却被他拽着,一翻身,两人双双倒入榻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干嘛!!!!! 他拥着我,声音很寂寞,“陪义父睡一晚。” 我吞吞口水, 望着他那绝色的脸。 小心肝扑通一个劲儿的乱跳,忙一本正经的望向别处,手握拳一紧一松,都是汗。 真的……只是睡? 不过,俺这尚未发育的身子板,姑且也只能被他当做抱枕了。 果然,他阖上了眼,固执的搂住了我。 许久,气息匀称,像是真要睡了。 “义父,明年十月十日能带我么?”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抬头望着他的脸。 “嗯。”淡淡的话语只有一字,却也是承诺。 月色如潮水,倾洒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气混杂着酒气,弥漫在整间屋子,我身边的男子是我的义父,他有着倾城之姿。 可是…… 我唯独忘了一件事,他酒性不好且容易忘事。 没看到这么神仙的一个人,睡相一点都不安稳,我被他滚来滚去,压在墙壁上一个晚上,浑身这叫一个痛,做了一晚的噩梦。 翌日,他醒来,拥着我。 我掀着眼皮看他,想看他对强行拉一未成年上床的罪恶行径作何解释。 结果,他斜乜一眼,悠然的说,“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说了一句话后,便没了下文,依旧是保持着护拥的姿势,只是那神情分明在说,所以下次你别再溜我床上了。 我愤怒了! “义父,是你酒量不好,把我拖上床的。”我翻白眼。 “又胡说。”他一把推了我,徐徐起了身,摇着头一副长辈不跟小儿一般见识的无奈表情。 我被惊得瞠目结舌。 他清冷着一张脸,拿了面铜镜,慢悠悠地梳头,突然凑近了,从宽大的袖袍里探出了指,摸了摸 嘴上的油光。 他琢磨了一下,便缓缓侧身,撑手回头,疑惑的说,“勺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下次义父喝酒,就不要逼我吃肉。” ——|| 我只求你下次,别跟我抢肉吃…… “你这什么表情,义父不会无缘无故训你,错了便是错了。” 我无语了。 泪…… “还有,我怎么一身都是酒味,”他站起身,闻了闻袖子,如月辉般清冷的一张脸,眼神却宠溺,“勺儿这就是你不对了,虽说咱么家的酒酿得比较多,你也不能纵容我拿它洗澡啊……” 我立马倏地起来,踹凳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死人…… 娘的, 下次再酿酒给你喝,我不姓勺,姓瓢! 第六章 红木初现 十月十日。 终于等了一年。 我别的不行,记忆却是好到没法说,甚至能做到过目不忘,这都要归功于芳华,因为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很容易忘掉。 芳华说,若是能做到不在意,何苦又要去惦记它,有时忘得一干二净不是遗憾,而是一种幸福。 ——|| 很难懂,是不是? 所以对他这种要么不说话,一说就说些很长且难懂词句的人,俺一般不搭理。 叹一口气, 将手插在袖里,吊儿郎当地,又去瞄了一眼皇历。 今天,是十月十日, 是个大日子,我与他的一年一约,在他醉酒那晚便定下了,所以就算他想耍赖,我也要一直跟着寻个究竟。 他一早便起了床, 我也安安分分的守在房里,扎了一个小包袱,坐在小板凳上翘首以盼。 听到宅院里关门的声音, 便激动得忘乎所以,用一根棍子戳着小包袱,穿了过去,扛在肩上。 就这么远远的跟在了他的后头。 他走的是一条极偏僻的路, 碧竹挺秀,翠入天笼着凉意,他一席浅紫色的身影隐入林中,他不时地抬手抚汗,偶尔能见袖袍随风轻晃,竟有别样的风情。 我迈着脚步, 一深一浅的踏着枯枝, 偶尔肩上那小木棍还被卡在了竹林间,弄出好大的声响。 可是,芳华似乎都没有察觉,那一抹背影怎么看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好容易穿过了竹林, 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香气,夹杂着药香与花味儿,人也为之一振。 挺起小胸,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一秒钟内,他身子一沉,便没了影儿。 我大惊,丢了包袱,双手找地,连滚带爬的探头,翘着屁股望着…… 一个悬崖, 竹林尽头便是陡峭的矮崖。 下面便是一个谷,平地里种着漫山遍野的花。 他便飞身而下,身姿优雅,衣袂翩跹,仿若一抹紫雾,美不胜收。 哎呀,我的妈…… 我说他怎么够从容,都不怕有人跟踪。 原来是料定 ,旁人下不来。 怎么办,若是那小布料子搓一个小绳爬下去,就算把小遮羞布都用上了都还不够…… ——|| 我忍不住,脚一蹬,小屁股扭扭,朝后挪了挪…… 只能趴着看了。 其实,就这么高高在上, 视野还真不错。 这就像个世外桃源。 只是,种了药草和奇花的地方,竟还有一片黄土地,隆起小山坡一样,就像一座坟。 芳华边站在那里发呆。 半晌,才徐徐俯下身来,一脚迈上了小坟,颇有些英姿焕发,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探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什么东西。 这么不敬的姿势, 却有着相反的悲伤的表情。 手下被他这么温情抚摸的……似乎是一小截默立在黄土里的火红枯木。 我眯起眼睛, 揉了揉, 放弃看这么有难度的东西,视线转移,漫不经心的一扫,望向了他的脸。 结果,震住了。 与他呆了这么些年,从没看见他那么寂寞过,似乎是陷入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回忆,那么的不可自拔。 他浑身似乎浸泡在了过往的岁月中, 唯有,玉指还在动,轻柔摸过那根红木…… 脸上浮现着笑,泪痣却像是在哭。 直到许多个年头过去了, 我才知道,那根枯木是芳华木, 因为后来,有个人告诉我,一截芳华木便是一个芳华兽,只是兽成形了木便枯了。 第七章 芳华兽 从竹林里回来了,我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像是窥到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让我有些茫然,但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就犹如被鱼骨抵在喉,不上不下的,浑身有着说不出得难受。 宅子里空荡荡的。 芳华还没有回来…… 小叹一口气,只身来到厨房,就着冷饭泡了些水,低头乖乖地挥着袖子扒了一些,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晚饭。 肚子填饱了,胃却更难受了,心里一头落空了,只想找些活儿做。 柴早已劈够了。 水也挑完了…… 我只能撑着下巴在庭院发呆。 芳华总是一副坦荡荡的表情,不快不慢的责备我,说我睡得多,身子又爱犯懒,旁人都是养孝子,他却栽培了一个爷儿。 其实, 就算我凌晨起床,撩起袖子准备开工,却发现灶火已经燃了,换洗的衣袍也被晾起来,宅里的一切都弄好了。 我知道,他不舍得让我做些粗重活儿。 义父是个好人,虽然他总是那么表里不一。 不过,我却想与他呆一辈子。 天渐渐暗了。 我偏头,望望门外。 芳华却还没有回。 有几株草药成熟了,花开了不少, 可是似乎却没平日里闻着香了……这儿少了一个人的身影,还真有些寂寞。 啊啊啊啊啊…… 烦。 拖了一把扫帚,就直往书房里奔去。 砰的踢开了门, 我却呆了。 一屋子这叫一个乱,搁在架子里的书少了许多,有些横七竖八的跌在地上,案上也有不少,只是更大的空间被一张纸所占了…… 啊,稀罕事儿。 看不出义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这是做诗还是描画? 虽是被砚台压着,纸仍旧被窗外的风吹得,掀开抖了三下,簌簌一阵响动。 笔静静的躺着,细毛上的墨迹有些干了。 我凑近一看, 一张为完成的画,山山水水,一个绝代男子正在奏琴,眼下的泪痣分外醒目,一席红衣衬托得风流无比。 山川云间,月挂高。 岸边另一席身影正执 手吹箫。 可是,面容却只有淡淡的轮廓,流畅的笔锋却在此处停住了,并未再延续下去。 我迟疑了一下, 没敢去动它,只是把纷乱摆放的书册捧在手里瞄了一眼,准备分门别类把它们尽数摆好。 举手抬袖之间…… 突然一张绢布飘了出来,落在案上,似水一般下滑,轻飘飘地跌到了地上。 我一激动,立马有了兴致。 按照常理, 一般这隐秘夹在书中的,不是那情诗小曲儿,就是武功秘籍。 俯下身,把它捞在手里。 朝门外看了一眼,义父还没回来。 将它抖开,拍掉灰,摊开捧在手中。 光线有些暗…… 看不太清楚,只觉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那字儿俊秀,写得极是工整。 打火石一时半晌也找不到, 灯自然是没法点燃了。 我捧着那玩意儿大步走至窗前。外头透着一稀淡且温暖的月辉,正巧照在了那柔软的绢布上面。 “芳华兽皆为雄兽,性安,独居,身形与凡人无疑,尤善植奇花异草珍药,濯然而名,花同华,故名芳华兽。” 啊…… 芳华兽? 那不是指的义父? 我眯起眼睛,傍着墙,抬着袖子将那绢布凑近了光线,匆匆看了下去, “芳华兽,少言,神色多寂寥。肤白如凝脂,终年异香,眉眼下有朱砂痣,泪痣痕颜色愈浅愈年少,直至殷红、暗红、墨黑,芳华兽亡之。兽亡后自浴火海,化为一截枯木,曰芳华木。此乃芳华兽之精魄,可解万世之毒。如将木埋入土中,将药草、花瓣碾碎加之晨曦露滴哺之,一月后枯木红而似火,质地如玉,再二月,木上长出四肢,颜色褪淡,再三月,木出五官,似成年人,既而木质变柔,白而无暇,又四月,木根断,芳华兽出世。若兽成形之十月期,以挚爱之血为引每日濯之,乃续魂,幼兽尚能保留前世记忆。 出世后的幼兽不通人语,食花蜜、花瓣及少量药草为食,但成长及其快,不出半岁身形便与人类小孩无异,此时便言语流畅,极其聪慧,此后十天便如人类小孩一年,直至成年。 芳华兽乃至清至情之物,若成年兽不堕红尘心如明镜,可长命乃修仙,动情者便如荒草,岁岁枯荣, 浴入火海,反复轮回。若被情伤,十日将如凡人一年,堕入轮回,化为枯木,情伤愈重,木质色泽愈黑,化毒药性愈强。 芳华绝色,世间难寻,此兽乃至情至性之物,终其一生为情所困,终逃不脱情殇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啊…… 原来是这样……抓头,不是白话文。 ——||看不懂…… 抓头, 似乎不是武功秘籍, 更不像是情诗儿。 只怪平日不努力,文学造诣太低。 我深吸一口气, 准备把它折好,放回原处。 却突然闻到窗外传来一声,“你在干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有着从来没有的威严。 ——————————————————备注—————————————————— 芳华兽的古文出处要标注一下。 距初看已有四五年了的时间了,资料挺难找的,但终于给我找到了……因为隔得蛮久远的,只有几句在脑子里记得格外清楚,也没能全部遵守原著。芳华兽古文定义极描写摘选改编自颜歌著《异兽志》,原型是九兽中的荣华兽。 在此,极力推荐《异兽志》这部旷世佳作,喜欢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八章 誓情 “你在干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有着从来没有的威严。 我这个激动, 简直比被捉了奸还要来得激动。 我抬头,正对上他的一张脸。 手上的东西也倏地一下滑落下来,一脚迈着将它踩在脚底,将冗长的袍子一放,便遮了住了。 ——|| 有时候不合身的袍子长得也有好处。 忙将手背在后面,抬头挺胸,装宝,“义父,您回来了……今天好早啊。” 我斜乜一眼,外头。 一轮圆月高挂。 对上他一张鄙夷的脸。 我又讪笑了几声,似乎……也不早了,天都黑了。 这么说来,他都出门一天了。 “你在我书房做什么?” 我踩在地上,移了一小步,袍子晃了晃,忐忑不安。 回头朝里伸手,随便指了指。 “这儿乱,我随便整理了一下。” 他把门踹了, 走了进来,束这手,视线越过我,扫向了案上的那张纸,而我的手正指向那儿。 ——|| 糟糕, 我讪笑了一下。 手却还没收回来,就被他一把握住了,身形不稳,就被他这么半拖半拽的拉出了屋子。 月色下,他身上仿佛泛著淡淡柔光,却有着一副不冷不温的模样。 这样的芳华,是我所不熟悉的。 他从来都是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的,不表露出,让人琢磨不透。 可如今,我从他握着我的那只手,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不安,与寂寞…… 还有, 我仰头嗅了嗅,还有一抹,淡淡的酒香。 ——|| 他又偷酒喝了。 “你本是知道的……”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一双眸子清清冷冷的扫了过来,“我的东西不喜欢被人碰触。” “勺儿,懂。”我忙不迭地点头。 他嘴角一扬,似乎在笑。 我却低头,拽着袖子,往外扯着手,“义父还不喜欢与人接触。” 所以…… 求求你,放开 偶。 “你要去哪?”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暖暖的,有些不舍的意味。 呦…… 这家伙,一旦喝了酒, 话就多,而且又很缠人,我眼波转转,嬉皮笑脸道,“给您再去端些酒。” 他就这么微笑着凝视着我,眼弯如月。 哼…… 喝死你。 我蹲下来挖着,埋在柳树下的那些酒坛子。 掩着袖子,一阵贼笑。 到时候就芳华这记性,明日一大早醒来,保管什么都会忘掉了,压根就不会责怪我了。 一坛坛的酒,摆列得整整齐齐。 这都是平日里照芳华给的方子,我用花与蜂蜜酿的酒,着实珍贵…… 不过,豁出去了。 挑了一个最大的坛子。 去里屋拿了个大瓷碗,在庭院石桌上摆好,笑眯眯的坐在一旁,手撑着下巴,望着他。 俺一直以为俺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可是,后来才发现,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才叫,千杯不醉。 芳华自斟着酒,一碗接着一碗喝着, 身上混着花香与淡且香醇的酒味,被风吹着,轻轻拂了过来,就连我也有些醉醺醺的了。 他却像是越喝越来劲儿。 一种淡忧且漠然的情愫在他眉宇间悄然蔓延,令人心疼,令人怜悯不已。 或许是,月色太迷人。 或许是我也醉了。 居然撑着头,凑近了,悄然的问了一句,“义父,您今天是去拜坟么?为何满山遍野的草药中央会有一块荒凉的黄土?” 他愣了一下, 我知道闯大祸了,这不明白儿的告诉他我跟踪了他么…… “勺儿,你想听个故事么?” 他眼角下的朱砂痣闪烁著柔光,似乎是醉了,又像是清醒的。 “我有个相熟的人,他爱上了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 啊…… 他望着我笑了,徐徐仰头,饮了一杯。 “对方有妻室一儿,可是他依旧飞蛾扑火,乃至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最终死得凄惨,葬于荒野,人烟稀少,只有花草相伴长眠。”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眼神越来越虚浮,脸慢慢靠了过来,“我只是不懂……世人都说,芳华兽是至情之物,却为何偏偏得不到心中所爱。” 我转过头, 心怦然跳了起来。 芳华兽皆为雄兽,若爱上了有妻室的人,那岂不是此人也是个男子? 莫非,搞断袖…… 难怪不被世人所接纳,这太震撼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那时那刻的芳华在清辉的衬托下显得那么的孤单,他徐徐站了起来,那身白衣被风吹得零乱飞舞,似乎只要一瞬间便会乘风而去。 “义父……”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袖子。半晌,只能哑着喉咙说,“您不一样,若谁待你不好,勺儿拼了命也要杀了她。” 他眉毛轻轻扬起,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轻叹着,默默望着苍穹中那一轮圆月,那月辉倾泻下的如玉的脸是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你又不懂了……” 那张脸靠过来,柔软的唇一点一点压在了我的唇上。 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身子颓然一倒,把我压在地上,撞得我脑袋生疼…… 我一激灵, 我还没成年啊…… ——|| 半晌才发现,原来他睡着了。 我撑起身子坐起来,将义父拥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散落在背上柔滑的长发,抱着他的手渐渐收紧。 一粒泪痣缀于眼下,绛红惊绝艳。 突然,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那块绢布上的话, “芳华绝色,终其一生为情所困,终逃不脱情殇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义父, 您养育了我, 勺儿发誓,拼其性命,也要守住你。 只要你,幸福…… 第九章 窥玉现形记 春去春又来,岁月仿若水一般从指缝中溜走,握都握不牢。 梨花又肆意绽放了,惹得满院的清香…… 一晃眼的功夫,我在这宅子里度过了几年,芳华自是忘了那一夜的事,我也乐得自在,不再提那绢布上的文字了,二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生活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个儿似乎长高了不少。 几年前的袍子穿这也越来越合身了,只是胸口处有些紧,而且这些天也觉得闷闷的,换衣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胸口,也会觉得很疼,涨酸极了。 身子这几日都怪怪的, 似乎有些变化,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我倒也没怎么在意,因为在这宅子里犯点小病小痛的,是不用担心的,且不提宅后院那一片的奇珍异草,更何况这宅里还有一个会配灵丹妙药的芳华。 芳华最喜欢摆弄一些花花草草了。 他也曾对我说过,草药与花都有自己的季节与岁月,过了那段日子,谢了也就没了,着实可惜,只有把它们炼成丹药才能延续生命,只是这后院种的药草实在是太多,只有挑些比较珍贵的来炼了。 每次说完,还一副很惋惜的模样。 可我就弄不明白了,把那么多草药拌在一起,捣鼓得稀巴烂,再撒一些乱七八糟的粉末,搓成丸子…… 有什么可延续生命之说。 倘若是人,被这么捣鼓折腾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 真弄不懂芳华这个人, 不过话虽这么说,可想而知,多少世间都难寻的药材都被他配制成了那屋子里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这些玩意儿宝贵得,简直是黄金十两也买不来一粒。 虽然,我偶尔偷来一两瓶,全数倒在嘴里做黄豆磕,以此来解馋。 好在,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唉……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我直挺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子,这会儿,我捶捶胸…… 真是,憋闷死了。 我的娘啊…… 不捶还好,一捶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拉开衣襟往里一瞅,不知是不是多疑了,总觉得那儿似乎肿了一些。 莫不是天气热, 夜里睡觉前水又喝多了,所以身子有些浮肿? 我挽着胳膊肘, 瞅了一眼,正常。 一溜索起了身子,抓来案上的镜子,铜镜那黄灿灿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摸了摸脸,鉴定完毕,依旧正常,除了皮肤还是那么黑。 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不行了,再怎么折腾也睡不着了,干脆去芳华房里偷点药吃,坚决要把这胸闷,涨疼感给压下去才好。 捞起一件外袍披着。 贼头贼脑的,弯腰穿了靴子,小心地用手护了一盏灯,关了房门,便朝外头走去。 一轮弯月高挂。 芳华的房间就在我对面,清清冷冷的月辉洒在地上。 门关着,窗户也紧闭。 我掩着烛光,朝纸窗那儿瞅了一眼,似乎是黑漆漆的,似乎是有光又似乎没有。 莫非是睡了? 怎么这么早…… 我从发间抽了一根簪子,探入门缝里,身子贴在门板上听了会儿动静,手也使这力气,捏着细长簪子的一端小心翼翼地由上自下一滑,拨弄了半晌,门开了。 嘿嘿嘿, 果然是熟能生巧…… 悄然溜进了门。 就着手里的一盏灯,可以看到那床上被褥被掀开了,有些凌乱…… 不远处,屏风后面还有些昏黄的光线。 似乎还有泼水的声音。 ——|| 居然在洗澡…… 我立马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的柜子旁,打量着那一架子的瓶瓶罐罐。 眯起眼睛…… 嗯, 我呆了。 究竟是要拿十全玉露丸,还是九凝碧膏,貌似千创圣水的药力不错……只是拿来消肿有些可惜了。 我正摸摸索索的,指间滑过那一个个的瓶子。 万分纠结时。 突然,屏风后面的水声突然停了,那上面的倒影十分清晰,那人脸上的轮廓似乎也愈发的明显了,偏着头往我这边瞅来。 我一惊, 忙低头,吹灭了手里的火。 可是为时已晚…… “勺儿,是你么?”一个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沐浴春风般的声音带着十分笃定。 哎呀呀呀呀, 我惊慌失措, 捏着袍子,咬紧……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憋气。 死也不吭声。 我蹲下,身子一软,改为爬……只要到了门口便一把溜出去。 他总不能没穿衣服,就来捉人吧。 结果…… 我又错了。 哗的一阵水声,屏风都被溅上了一片水珠,山水画……还真被泼成山水画了。 我看到屏风后头的烛火摇了摇, 他纤长优美的身姿就倒影在那屏风后头,真是美不胜收。 我这会儿,连爬的力气都没了。 “勺儿,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他的手在空无一物的屏风上摸了摸,似乎放弃了,身子又重新蹲进了桶子里,徐徐的舒了一口气说,“好像放在床边的衣柜里。” ——|| 介人…… 洗个澡都不带衣服。 若我晚些来,岂不是看到一美裸男在屋里走动了……想着就…… 长叹一口气,哭丧着脸。 真是, 机不逢时啊。 没敢再偷药了,规规矩矩的给他找来衣袍子,捧在手里,踱到了屏风后头。 “义父……给。” “给”字还刚出口,就被他突然伸出的手给握住了手腕,那水连带的把我的袖袍都浸湿了,我眨了眨眼, 还没反应过来…… 就只觉得一股力道,把我拖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救命……我不是真要偷窥你老人家洗澡。 第十章 搓澡趣事 简直都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震惊。 我只是来送衣服的…… 千真万确,没有窥玉之心。 可却这么被拖着,拉入了屏风后头。由于对方来势凶猛,力道霸道……我马步都还没扎稳,身影一晃,就以一个虔诚的姿势,趴在了木桶边缘,差点没跌进去。 抹一把脸…… 好家伙,这洗澡水,可真香啊。 一股子邪气冲上脑门顶,我脖子耳根都红了。 介,叫一个热啊。 手一阵乱舞,支撑着想起来,宽大的袖子却浸在桶里,柔软轻盈的料子吸着水,瞬间饱湿了起来,袖子沉甸甸,连带着哗哗一阵水声,手心似乎还触到了什么水里温热的东西,滑得跟那泥鳅一样,触感真好,还没来得及琢磨,一瞬间便被他反手逮了个正着,脸热得慌,浑身却冷了。 “勺儿,这么晚了来做甚?”他声音温雅好听,似乎没有怒意。 我眨了眨眼, 视线下瞟,望向了那握在我腕子上的那只手,五指修长,那言语轻软,动作却带着强硬的态度,誓有不松手的意味。 我愣了愣,对上他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 我能说是来偷药的? 呃,诚实不是一件好事。 那,总不能说是来偷窥洗澡的吧…… 说这慌,还不如说真话呢。 我眼波转动,正琢磨着编什么谎话敷衍过去,脑子却一片空白,视线像胶住了似的落在了眼前的美景上。 大好的春光啊…… 嘭的一下,我脑子里炸开了。 这叫一个热血沸腾。 只差没吹个小哨儿了。 他慵懒且享受的神情上,一手撑在头侧,眯着眼打量着我。 那掩在手指下的喉结动了动。 俺一愣, 抵在木桶边缘的身子很不舒服,压着胸更痛了。 依稀记得,混在乞丐那一堆的时候……男儿发育了会长喉结,而且看人的眼神也会怪怪的…… 等等, 我猛然一惊 我被他从破庙里接走时,身形也就七八岁,如今也只来了五年而已……不会发育得这么早吧。 “怎么不说了,嗯?” 他那一声嗯,话音吊着,软软绵绵的,忒销魂…… 俺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又喝了酒。 心一横,咬着牙死皮赖脸地说,“我睡不着,随便溜一溜,听到义父叫我便进来了。” “瞎说,下回儿做贼,记得别点蜡烛……一大团亮光,你当我眼睛瞎了不成?” ——||不敢了。 他笑了笑,似乎挺满意我的乖顺,“来,帮我擦擦背。” 泪,男女授受不清啊…… 他似乎没察觉到我内心的挣扎,转了个身,徐徐背对着我,手臂趴在木桶边沿。 原本搭在水面上巾帕漂浮开了, 这会儿当真是什么也没穿,泡在水桶里,黑发柔顺的浮在了水上,水波轻晃纠缠着白皙的身子,分外的醒目…… 他舒服地靠在木桶沿上,闭着眼。 我悄然,移了着步子,凑近了,斜乜一眼,视线飘忽不定地扫向水下…… 也不知道芳华兽的那个是不是与人长得一样…… ——|| 兴许是泡了药材,水太浑了,看不真切。 “快些……” 他不耐烦的催促着。 我立马敛神,深吸一口气,上下开动。 搓搓搓…… 搓死你。 他哼的呻吟了一下。 我一抖,还是没忍住,放软了动作。 手感真好…… 改搓为摸。 “义父,您的皮肤真好。” 不像我的,又黑又丑,跟那乌鸡一样。 “咦,你的皮肤也不是天生就如此,应该是被人下了药材会这样。”他一副事不关己,不咸不淡的说。 啊…… “能治么?” “当然,弄几味药天天泡一下,便能痊愈了。” “当真?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以为你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 我现在想灭了他。 他居然看了我五年……才告诉我,我是被人下了药。 不过, 我当乞儿的时候就一直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在那时候,或是之前,谁会费尽心思对我这个小屁娃儿下药。 真是奇怪了。 我想归想,却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暗自琢磨着,还不忘撸起袖子,倾身趴在木桶上,给他擦起玉似的锁骨, 往下一点……便是胸了…… 说来也怪。 这些年来,这事儿发生的概率小得可怜。 平日里,与他身子接触都很少,更别提是这么亲密的动作了。 抬起眼, 正对上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清淡柔和,细长的眼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心里一愣 愈发擦得卖力了。 “咦……” 他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了。 我停了动作,望着他,“义父有什么事?”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他竟从水里哗的一声,探出了一只手,纤长徐徐一旋,指一拨,就把我外袍前襟处的一层给掀开了。 我一惊。 立马两手捂胸。 他愣了一下,迟疑的望了望手,试探却又很关怀的问了一句,“勺儿,最近是不是身子不适?” 咦…… 他眼力到是极好。 总不能说我……胸……肿了吧。 我秀眉倒蹙,憋紧。 硬生生的扯出一句,“没有,您多心了。” “把手伸过来,给你把脉。” 他泡在水里,腾的一身起来了,水花四溅。 我被惊吓鸟,“义父,您这是做什么。”说毕,立马反射性的侧头,不去看他……可愣了一秒,又觉得吃亏,待我又兴奋又期待的抬头时,他已经撩起衣服披好了。 ……泪。 “我换个衣服而已,你不用躲避。”他低头,系着衣带,不紧不慢的说,“再者,我们父子二人无须这么见外。 义父,是你太单纯了。 倘若你以后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个男女有别,而你养育了五年的义子是义女的话,您就不会让我观摩你换衣了。 我又泪…… 不待我发泄完惆怅的情绪。 他已经执着我的手,在我目瞪口呆中,探上了脉。 沉思,琢磨了一下,“脉象,没大碍。 ” 说毕,又很纠结的盯着我的胸看。 气氛很尴尬, 烛火摇曳, 我想我的脸一定被烧得成了熟虾子。 他观察了我一会儿末了,眉宇舒展,谈了一口气,执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勺儿,虽然我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却也没少你吃食,平日里自不会与抢,所以……” 他迟疑了一下,又瞄了我一眼,似乎是很难开口。 我竖起耳朵。 他却还是说了,“所以,你犯不着把那吃剩的馒头也捂在胸口上。捂久了,该馊了。” 怒! 容我暴走一个,先。 他又拉了我,力道之大,让我硬生生撞倒了他的怀里。 疼咧…… 龇牙咧嘴的。 他一愣,却一秒也没迟疑,动作利索的将我的衣襟全数给解开了…… 旁边,一盏灯的火苗窜啊窜。 他眼神温柔,“原来如此。” 我却全身僵硬了。 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唯有衣衫飘阿飘。 芳华身上的香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飘了出来,弄得我的头都有些晕了。 他轻轻地说了句,“原来是肿了,不碍事,等会儿给你用针灸扎一下就好了。”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怒了。 他却完全无视,小心翼翼的将我的衣衫拢好,系好带子。 我恶从心边生,一把推他。 头上传来一阵轻笑。 一只手来到我的脑门后,挽着脖颈,用力将我又拉近了些。 “勺儿,你快过十五岁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 啊…… 我都不知道,自己生日哪一天,他怎么知道。 还有,我何时十五岁了? 他笑了,瞬间恍若永恒,“我会给你……最好的。” 第十一章 赠簪 芳华最近行踪古怪。 神色也很可疑…… 平日里他都是呆在宅子里拨弄些药草,调制些稀奇古怪的丹药。 半个月才出门一趟,去集市里买些米粮,或是拎来一两只鸡鸭,一并扔进庭院里,让它们自生自灭,偶尔也会撒一把米。 对此,我很欣慰…… 毕竟,他还记得这些小畜牲,口味与他的不一样,没有撒花瓣给它们吃。 有时候我想,若是我小时候没有被他收养,他兴许就不会出宅子,整日就这么守着花花草草逍遥地过一辈子,不会与凡人搭腔,更别说是像今日一般去集市里与菜贩讨价还价了。 我记得,刚来那会儿,他都很少言。半年内,与他所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十来句。 他就像是个不理人间俗事,身在红尘之外的世外高人。 这块地人烟罕至,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家。这座宅子加这片竹林,清修静雅,也着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以前,我还在想……那一次破庙的相遇,或许只是个巧合。 那时的芳华碰到了落魄可怜无依无靠的我,而他也正想收养一个孩子,仅此而已。 可如今,我却不那么认为了…… 芳华生性澹泊又好静,每一次下山定会有他的目的。 那一次的相见, 是巧遇还是刻意为之。 我已经无力分辨了, 小时候一场大病,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又为何知晓我的生辰,与实际年龄,真是太古怪了。 想了太多……真纠结…… 脑子着实受住了,眼皮挺沉的,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趴在石桌上,打了个呵欠,歪着头,盯着紧闭的门,发呆。 芳华这几日总是往外头跑,一天到晚都很少见着他,真叫人费解……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门响。 我一激灵, 立马醒了大半,站起身子。 一席身影出现在门口处,浅绛色的袍子上扬了些灰尘,但总归是让人移不开眼,他面容也有些疲倦,望了我一眼,有些愣怔,“勺儿,怎么还呆在这儿,不去泡药澡?” 我想问他去了哪儿,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只是低声说,“水都烧了,却 又忘了要加什么药草……” 他一笑,“虽说是复杂了点,却也说了许多遍,瞧你这记性。” 其实, 我的记性很好…… 这几年耳濡目染,各类药材分量与药性都能说个大概。 可就是太熟了……我才知道那些药材搭配起来,对我压根就没什么用。 我低着头,屁颠屁颠得跟在他后面。 没精打采的打来热水,往水桶里一泼。 看他撩起袖子,捏了几钱草药,一寸一寸斟酌,往那热水里添。 瘪瘪嘴…… 都是一些调理气息养神的药材,并没有解毒的功效,还有一两味药草比较陌生,前段日子我也偷尝了一下,味道也有些腥涩,舌尖都麻了,一股儿气在体内乱冲。 也不知道一株两片叶儿的叫什么名字,只道是世间很难寻。 不过……用这些七七八八的,泡了这么久,发黑的皮肤却依旧没有变,让我失了兴趣。 偷斜一眼, 芳华正很认真的执着袖子,探手进去……试水温。 “你比一般男子身子弱,下猛药是不行的,这毒存在身上这么多年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用药擦擦身子就能好的,还得靠自己身子调和,你一点儿内力也没有,怕是不行的。这些日子得多泡这种药,等你有了真气,身子骨好了些,我再给你换另一种方子,方才能把毒排出来。” 等等…… 他说什么来着。 这一桶子药水,是用来提升内力的? “许多武林中人想求都求不来,泡一天,足以抵五年。”他依然是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要疯了…… 不早说,我就奇怪了,为什么这几日一合眼,就觉得身子里有一股气在乱闯乱撞……原来是内力哇。 发达了…… 我立马低头解带子,掀开袍子一角,却硬生生地停住了,悟紧。 愣一下,斜乜一眼,“义父,您怎么还不走?” “我帮你擦背。” ——||不用了。 花了一个时辰,我顶着一头热气,走了出来。 芳华正坐在石桌旁喝茶,笑了一下,朝我招了招手。 轻飘飘的走了过去,站定,死命的甩着头, 他一颤,溅了他一身。 “调皮,你是去泡澡还是洗头的……都不知道把发擦干,小心着凉。” 我傻乐。 想着又添了五年内功,嘴都快笑抽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也不知道从哪儿抽来了一巾帛,盖在我头上,便擦了起来,指间温柔。 舒服…… 舒服哇。 “义父,您说勺儿十五生辰的时候有礼物。”我往后一歪,倒在他怀里,把半干不湿的头往他衣袍上蹭去,抓住他的袖子,死皮赖脸地说,“礼物,勺儿的呢?” 他方才无奈的笑了一下,手从袖子里掏了一下,把一根凉物轻轻放在我手中。 一根簪子? 它非木非玉,通体血红,被精心雕琢得简单却不失雅致,用手细细抚摸,一缕熟悉的香味便环绕在我指尖,却让人想不起来。 “喜欢吗?” “嗯。”样式挺古朴的,像是手工作的。 “你也快成年了,别总披头散发的,平日里把发束起来,人也会精神许多。” “它是什么木头做的?” 红木? 不像…… 竹子? 当我是白痴啊,更不可能。 怪了,好熟悉啊,这味儿一定在哪里闻过。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吧,别瞎嗅。” 他从后面拥着我,一把拉过我的发,手在身上擦了一下,绕着乌发,两三下便弄好了,从我手里抽走了簪子,迟疑了一下,轻问了一声,“勺儿与与义父呆了这么多年,一定寂寞了吧。” 我突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头皮一痛, 摸了摸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发都没干,他就给我挽上了。 天气又闷热,这长发半干不湿的,会长虱子的。 靠! 芳华从没有在我面前自称为义父, 那是第一次, 所以我愣住了,也忘了答复他。 十五岁之前,我以为会与义父二人就这么在这宅子里住一辈子,结果我错了。 直到他的出现。 在我十五岁生辰且芳华赠我簪子的 第二天,他不紧不慢地跟在芳华的身后,身材修长笔直,一身淡梅长袍更显七分秀美,三分英气,看起来比我年长些,举手投足优雅高贵,他遥遥的望着我,笑得温柔清澈。 他说,勺嬅,我知道你。 他说,勺嬅,我和芳华将与你一齐住在这里。 从没有人唤过我全名, 可是我全然盯着某一处, 他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挽上芳华的,十指紧扣,芳华只是轻笑不语。 细雨霏微,烟波万里,几度斜阳, 一丝柳,一寸柔情。 第十二章 少年韩子川 小雨纤纤风细细,杨柳青烟里一抹身影隐隐迭跌,这人身材修长,撑着一把伞站在那里,有着说不出的安静沉稳,眉眼秀雅俊逸。 他,就是韩子川。 “雨愈发大了,快些进来。”我倚在门处懒洋洋朝他喊了一声。 “芳华还没回来,我再等等。” 切…… 爱等不等,淋湿了活该。 我哼了一声,转身把门给合上了,把他那一抹身影直接关在了视线之外。 他,似乎比我年长却也大不了多少,最多十七八岁。 可我却对他提不起好感。 自从芳华把他带进宅子里的第一天,我心里某一处便落空了……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会凭空多摆出一双碗筷,他会夹走我最爱吃的回锅肉。 芳华不再为我一个人做饭, 也不会专为我添置一套衣袍……我们之间,有另一个人存在。 他就是韩子川。 韩子川,会叫他为芳华…… 而我,就只能唤他作义父。 心里头闷闷的, 却又说不上那是什么…… 从桌上捏了一个杯子,倒了些水……一饮而尽。 不能这么消极。 今儿个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得赶在芳华回来之前归宅。 主意已定,撑手打开了大门。 却一阵霏微细雨迎了我一脸。 眯起眼睛,一摸脸……深吸一口气,好家伙。 韩子川明显有些一愣, 收了抖伞的手。 忙撸起袖子就要给我擦,“勺弟,真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 介人, 梁子结大了…… 我一把推开他,“靠,离我远一点。” 他笑了一下,也不恼,只是拽着我的袖子说,“外头在下雨,倘若这会儿想出门把伞带上。” 又不是娘儿们…… 带什么伞啊。 我很鄙夷的望了他一眼。 挥挥手,很豪迈的说了声,“不用。” 甩着袍子,走得英姿飒爽。 切,这雨也不大么……都没飘到我衣袍上来……咦,突然感到不对劲儿,侧头一看,韩子川这家伙 正举着伞,亦步亦趋的跟着我,脸上挂着温徇的笑容。 叹一口气, 完了,这家伙有时候脾气也很倔,认定的事儿怕是也没法改了。 只得由着他,撑了。 这一路上走得真憋屈。 穿了一片竹林,天也放晴了,山上的天气就是这般时好时坏,变幻无常。 韩子川利索的收了伞,只是安静的站着不动。 我斜乜一眼, 他肩膀的一大块,都濡湿了。 心里某一处软了, 其实这人,心地似乎也不错。 “这儿风景着实迷人,勺弟是来采药材的么?”韩子川四处望了望,似乎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药草花香。 “不是。”简洁答复。 我收起心思,拨开了竹叶,踏着枯枝,束手而立,站在矮崖上往下望去。 满山遍野的花草…… 依旧那么灿烂。 许久没有来了,曾经对我来说这个矮崖,可如今却只能称做坡。 这几个月,芳华不仅让我泡药澡,给了我内力。 也教了一些调息的方法。 可武功招数却并没教多少……虽然是个高坡,但我也没多大把握,能平安到达下面。 我又忍不住,瞅了一眼…… 踢个石子下去,漫上来一阵尘土……心也七上八下的,其实,这也挺高的。 “将内气运至头顶,使全身重量都提到上部,这样只要脚下稍有凭借也可行于其上。”一个声音徐徐的飘了过来。 啊…… 是这样子么。 “行动要求迅疾,使其势连绵不断,若稍一迟缓,则气不吸力,力自下沉,力下沉则身体复重如常了。” 我一愣,也来不及多想,依葫芦画瓢。 一脚踏上侧崖,身形转借着力,袖袍一展,往后一挥,直往下翩跹而去。 景致在移动, 直晃人眼。 我脚下一软,便踩到了松软的土上。 靠…… 居然没摔伤。 仰头一看,刚才还在一旁提点我的人,正一脸无奈,束手无措地在上面踱步。 “谢了啊。”我挥挥手。 他 更急了, 正从一旁捻来藤条,似乎想爬下来。 介人…… 口诀念得那么好, 居然是个空囊,不会武功。 我把袍子扎在腰间,窜上纵下如飞菩落叶,来到崖顶,抓起他的领子,步履轻疾,挟着他往下飘去…… 靠,真重。 二人狠狠摔在地上。 他很无奈的被垫在了最下方。 我拍一拍灰,悠闲的起身,扫了一眼,正瞅向了那一块黄土地。 脸一沉,朝那边走去。 韩子川也一颠一簸的跟了过来。 就是这块地方了…… 没错。 蹲下身子,在土里摸索了半晌…… 咦,怎么不见了? “勺儿,你在找什么……啊……”悠闲踱到小黄土坟另一端的他,突然脸色苍白,退后了几步, 拿身子挡住了我的视线。 而,我的手…… 正巧也在土里摸到了什么。 第十三章 神秘尸骸[上] 指沾了黄土脏兮兮的…… 那被刨乱的泥土里,一截木质的小玩意儿突然呈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一面拨浪鼓,这不是寻常可见的,而是四鼓叠加,摇起来声音会时高时底,响亮悦耳。 不知道为何,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低下头,慌忙在土里挖了起来, 印象中,还有一件东西的, 果然,黄土下,一根空竹被埋掩了,拿起来捏在手里,却发现已被活生生折断了。 我记得它叫空竹,也叫“抖嗡”。 原本是用两根小竹棍拴线,缠在木轴上抖动,高速旋转就能发出声。 这都是一些民间孩童们玩的物什。 我当乞丐的那会儿,饭都吃不上,更别说是玩这种东西了…… 低下头,将它们捧在手里抚摸, 可,为何觉得这么熟悉。 这些触感,与木上的纹路都像是刻在了记忆深处一般,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可,究竟是什么…… 我沉思片刻,抬头, 竟对上了韩子川望着某一处,惊慌失措到苍白的脸。 似乎是被什么吓了一跳。 我把那小玩意又匆匆的埋在了土里,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展着袖子想要拨开他,“你怎么了?刚才鬼叫什么?” 他怔了怔,望着我,一把将我抓牢了,力道之大,似乎指都抠进了我的肉里。 我奇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他肩后看去…… 他急了,另一只手,还妄想用袖子挡住我的眼。 “勺弟,别看。” 切,有什么不能看的……难不成是死人? 我粗鲁的将他一推, 结果…… 我还真猜对了。 不仅是个死人,还是个骷髅。 它靠着黄土坟上,就这么斜躺着,以一个相依偎的姿势。 身上的衣服料子似乎很好,经过这么久了,居然还有一些挂在身上没有被风化。 我震惊。 二人呆了许久。 “你说它在这儿有多久了?”韩子川轻轻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或许一直在这儿。 小时候的我跟踪芳华,并没本事下来,所以就一直没能看到…… “这小黄坟像是有人经常来打理。”韩子川惨白着一张脸,四处望了望,最后视线盯在了那骷髅的身上,沉寂了许久,声音缓缓地响起,“它像是很爱这坟里的人,为何这经常来扫墓的人不把他们葬在一起呢?” 这要得问芳华了。 我也很想知道…… 我沉吟了一下,徐徐围着死人转了半圈……越看越可疑。 深吸一口气,蹲下了身子,手还没伸过去。 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喂……勺弟,你在干什么,这对安息之人……是大不敬啊。” “罗嗦什么,过来帮忙!”我吼一声,朝他翻了个小白眼。 这人…… 知道什么, 愈发是在这荒郊僻野死得蹊跷的人,弄不好身上就有武功秘籍或是藏宝牛皮纸之类的。 定是错不了, 看它这造型…… 虽是半卧着依偎在坟上,可它的一只手却隐在身下,像是要在怀里掏什么。 我一个精神。 撸起袖子,便往它怀里探了起来。 韩子川一颤,一颠一簸的走了过来,双手探入我腋下,就想把我拉开,还一个劲儿地说,“莫见怪,鬼兄末见怪……勺弟年纪还小,不懂事。” 结果遭报应了。 我们二人一个死命挣扎,一个蛮力拉扯的, 力道不均匀,往后一倒, 齐刷刷,摔了一跤。 而我的手徒然伸在半空,居然也在它怀里拉扯出了一块布…… 我愣了, 韩子川也愣了。 神秘尸骸[下] 一块布, 看似是劣质的麻布,摸起来质感却像极了羊皮…… 虽然时隔已久,但闻起来还有浓到散不去的腥味,捧在手里仔细一看,布上赫然染有大片的血迹。 那一行行的字, 别有一种灵秀之气却也苍劲有力,在一片腥黑中,竟也能辨个大概。 一种莫名的悲伤袭了上来。 手像是握不住,轻颤着,那上面的字也愈发地晃得厉害…… “那日一别,空惆怅,相见无由。强说欢期,谁料天人永隔,你我二人早已魂断千里,是我待你不够好,如今便用命来补偿,只望你还魂之后,能照顾吾孩儿,我便是死……也该瞑目了。” 眼却死盯着某一处看。 落款没有署名,却只标了五字,“绝笔赠芳华”。 深吸一口气, 镇定…… 促使自己镇定, 再瞄了一眼,字却依旧没有变,愣了半晌,忙将它揣入怀里,手却抖个不停,心被震得怦怦直跳,像是要跃出喉咙一般。 “勺弟,你怎么了?”韩子川将手放在我肩上,一脸关切的望着我。 我却一阵哑然。 扯了一个笑容,竟是勉强极了。 “这什么表情,比哭还难看。这布上究竟写了什么……给我看看。”他朝我伸了手,却借着力环在我腰上,想扶着我。 我摇了摇头,脚竟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索性,抱紧了腿, 闭上了眼。 却依旧阻挡不了如潮水一般的记忆,身子也止不住的抖了。 那一晚,芳华曾对我说的,“我有个相熟的人,他爱上了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 “对方有妻室一儿,可是他依旧飞蛾扑火,乃至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最终死得凄惨,葬于荒野。”s 月光下,他一笑,凄入肝脾。 “我只是不懂……世人都说,芳华兽是至情之物,却为何偏偏得不到心中所爱。” 这些只言片语,我本以为全然忘记了,此刻却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当时还在想,仅是相熟的一个人,为何会让他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原来, 我错了。 这或许是芳华,自己的故事。 这个尸骸以这么相依偎的姿势,守在坟旁。 定是那个负心人了。 这世上,或许不是所有的芳华兽都叫芳华,但是我知道……我的义父,名芳字华。 眼前这个尸骸,是为他而死。 布,是为他而留。 我只是不懂,这人为何会写,“还魂之后,照顾吾孩儿……” 坟里曾经埋的究竟是谁…… 还有 ,一件事情。 我忙疾步绕回原处,蹲下身子,拼了命的挖了起来。顾不上扬起的灰尘弄脏了衣袍,细小的沙土钻进了指甲缝里,竟是十指连心,弄得生疼。 “你疯了么!”手被人一把握住了,我被迫抬起了头,对上了韩子川的脸,他眉绞着,有着淡淡的悲伤,“你在找什么?” “别阻挠我……” 有什么,在我脑海里像是要呼之欲出。 被他那么一搅和,怔了怔,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只是傻傻的盯着那土里的小玩意儿,发呆。 为何那一小截红木,却早已不见踪影了。 “勺弟,我知道现在说这话有些不大好,”韩子川徐徐叹了一口气,抚着袍子,也蹲在我身旁,转头望着我,轻声说,“我们这样打扰人家安息,会早报应的。” 我想看一个二百五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他手握紧我的,收了收。 眼里有温暖的笑意。 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芳华,快回宅了,我们该走了。” 掌心上的坚决意味,是把我拉回了现实之中。 ——|| 被芳华知道,我来了这里……非宰了我不可。 一时间,倏地起身。 身形不稳。 韩子川一把捞住了我,笑了一下,轻拍着背说,“勺弟,你身子真弱,一直手搂你腰都还有多。” 我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手又在我身侧摸了摸。 突然咦了一下,凑过头来在我发间闻了闻,用手指了指,笑着说,“你这味儿,竟和坟里的香气一样。” 介人…… 死流氓, 你身上的味儿才和坟里一样呢。 我翻了个小白眼,望着他。 朝他指了指身后, 他茫然的回头, 我抬脚,用了十成力气,踹了他一下,动作干净利索。 挥了挥袖子, 束手走了。 他跟在我后头,苦这一张脸,一颠一簸,瘸得更厉害了。 来到宅子。 天色已晚了。 芳华在大厅里坐着,端着茶,吮了一口。 偶尔间抬头,望了我们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怪别扭的…… 抓了把筷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就开始扒饭了。 韩子川,一瘸一拐的绕着桌子走了半圈,不知道该坐哪儿。 “子川,你这腿,是怎么了?”芳华用低头,吹了水,茶碗盖划了一下,顿了顿,“你们二人,去了哪儿?”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第十四章 人皮面具? “子川,你这腿,是怎么了?”芳华用低头,吹了水,茶碗盖划了一下,顿了顿,“你们二人,去了哪儿?”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此时四周安静得不象话,一股炙热的视线落在我背后,如坐针毡。 我埋头,死命的扒着饭。 “勺弟陪我出去逛了一会儿。”韩子川笑了笑,也拿来一双筷子坐在我旁边,“他见我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本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外头下雨,地面比较滑,所以我一不留神便摔了。”说完还望了我一眼,“不关勺弟的事。” ——||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怎总让我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我望天,无语了半晌,继续扒饭。 义父笑了一下, 我感觉到那让人浑身不自在的视线又徐徐回到了我身上,他只浅浅说了一声,“是么……” 轻声片语,若在平时只是单纯的语气词,现搁在这儿,却像是有些反问疑惑的味道,总之,让人琢磨啊。 我闭眼,充耳未闻。 左手捞一个馒头,右手捞的还是馒头。 垂着头,往嘴里塞着。 吃得极专心致志,可心里哆嗦得慌。 这韩子川。 心理素质不错哇,说起慌儿来,一道一道的。 “勺儿……”徐徐的声音响起。 我一抖。 抬起了头,望着芳华。 “别光吃馒头,今儿只做了这么多,也留些给子川吃。”芳华倚在椅子上,手撑着头,眼里清清冷冷的望着我。 憋屈…… “不碍事,我吃这牛肉片儿。”韩子川手衬着袖子,轻举了一下筷子,轻声说。 筷子还没夹到, 我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立马了然,那筷子一抖,晃了一下,夹了碟里的腌黄瓜,默默的嚼了起来,不再多说话了。 哼, 别以为义父待你好, 就挺显摆…… 其实,他是怕我光顾着吃馒头,肉全喂了你这混小子,哼……一定是这样,我在心里默念。 抬头望了望芳华, 又看了看他…… 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就着起 来夹菜的姿势,脚一抬,又暗地里踩了他一脚。 “唉呦……”某人哼哼了。 “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腿又疼了,来……”义父直起了身子,朝他招了招手,“我来帮你看看。” 我呆了。 韩子川,毅然放了筷子,宽慰似的朝我一笑,一瘸一拐的上去了。 义父竟让他坐了,自己伏下身子,解着他的衣衫,手探了过去,似乎在触被伤了的地方,韩子川这会儿眉毛都拧起来了,却偏着头,一双眼睛望着我,带着笑意,亮极了。 “疼不疼……” “不疼。” “似乎不碍事,踢得挺巧的,还没伤筋骨,抹了药便成了。究竟疼不疼?” “疼。” 我啪的一下, 把筷子给扔在了桌上。 这饭没法吃了…… 我转背还没走多远,义父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清朗平和,“勺儿,你今天上火了,气也忒大,是不是……” 他语气很迟疑。 我突然有种想跑的冲动…… 果然,他还是说了,“自家人,总那么见外……来,一起过来,我正巧带了银针,给你扎一下,隔三差五的肿起来,也不是件好事。” 我身形一晃,站不稳了。 岂料,韩子川还躺在椅子上,侧着身子望着我,一副不明白却又很关切的样子,“肿了?哪儿肿了……” “还不是他手捂着的那个地方。”芳华添了一句。 韩子川撑起身子,朝我胸处望了一眼,呆了呆,眼神复杂。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流氓…… 老娘我不干了。 “你这是去哪儿……”芳华终于没用那平平稳稳的声音说话了,也没再板着为人父的脸。 “我去泡药澡。”我拧着眉,杵在原地不动,要走不走的。 “今儿不用了。”他望了我一眼,手一抛,宽大的袖袍摆动,有什么东西迎面朝我飞来。 我颇诧异, 反射性的伸手一接。 一瓶白瓷,有掌心那么长,盖子上的绸布火红,煞是可爱。 捏在手里,凉凉的。 “这是今日才配制的解药,用 宅后面的水,沾湿了抹在身上。”他立在那儿,望这我笑了一下,眼里有很温暖的神情。 “多谢义父。” 韩子川有些不迷糊的望着我俩。 可是,我也懒得理他, 心里这叫一个激动,与亢奋。 上苍啊…… 终于有了解药。 下一秒,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宅后头。 柳絮纷飞, 往林里深入了几步,阳光从树缝里撒了进来,一泓碧潭水光潋潋,晃得人眼睛也睁不开了。 我四处望了望。 忒流氓的吹了个响哨。 把外袍脱了,折好放在青石上,纵身一跃,便潜入水里,游到了池水中间…… 虽然到了夏天,我却仍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儿的水一年到头都寒冷极了,却不结冰,令人心旷神怡的碧色,芳华说,这儿的水是调制药的绝佳引子。 对了……药呢。 我捏在手里,拔了瓶塞。 倒了一些,放在手里,直接抹在了臂上。 说了奇怪,掌心油一般的液体,浸在手臂上,竟有些灼烧般的热度……麻麻的,眼见的乌黑的皮肤有些发红,我心里油然地不安了起来,一把将手浸在水里,才舒服了一点儿。 很奇怪的瞅了一眼那瓶药,却再也不敢用了。 ——|| 某人说,今天才配的…… 那岂不是把我当试药的了么? 正想着游上岸,把药给搁在石上,等回头问明了芳华,脚却不留心踩了池底的碎块石,身形一晃,手上又有药油,只觉滑极了,一整瓶没捏稳当,在空中翻了几下,便直浇了我一脸…… 靠, 火麻麻的, 我闭眼,一个猛子扎进了池里。 介个疼, 岂不要毁容了…… 眼半眯着,摸摸索索的探到了岸边,撸起青石旁的衣袍……擦了把脸。 好容易睁了眼, 却怔住了,我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衣袍下滑,料子轻柔,一株梅烙在袍上别具风情。 他像是蹲下了, “勺儿,你的脸……”他的手指触上了,神情很疑 惑,却又凑近了一些看。轻轻的摸刮着,那指尖的凉意让我畅快的叹了一声。 他却脸红了。 我有些不解的对上了韩子川的眼,他看起来像是比我更迷茫。 怎么了?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一勾, 我便觉得脸上一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揭下来了…… 第十五章 碧池之遇 他像是很诧异 我比他更诧异…… 我眯着眼,垂下头,看着他手指间捻着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小块皮一样的玩意儿垂在空中。 他呆愣掉了。 一手撩开袍子,单膝跪下来,一派简单的动作被他演绎得贵气极了。 他望了望我,视线再回到自己的手上,指间互相搓着,“你平日里都往脸上抹了些什么……” 只见那粘稠的黑乎乎的东西从他指间渗透而出,落入水中,一会儿便化了。 我陡然一抖, 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感觉有一小块皮肤滑得豆腐似的,另外的皱巴巴的,像是一撕……便能…… 咦?! 我瞪大眼睛, 又从脸上结下了一小块皮。 靠, 我又不是蛇, 怎么开始蜕皮了。 我低头搓了搓脸……一手黑乎乎的东西……像是皮屑一样的掉了下来, 掬一手水,死命的洗着脸。 一阵香气渐渐袭来,耳旁是轻柔的风和衣袂摆动的声响。 “勺弟。”韩子川的声音仿若春风化作细雨,带着轻笑和怜惜的意味,“怎么能这么粗鲁呢……” 下一秒, 手便拨开我的,指间灵活的滑过我的脸颊。 我睫毛被水沾湿了,尽管眯着眼,可眼前却还是一片朦胧,那么的不真切。 一阵风, 扬起了柳絮万千。 他就这么跪在岸边,腰板立得很直,很儒雅的望着我,宽广的袖袍被风吹得拂起,池水将衣料浸透了,他却毫不在意,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指在我脸上流连忘返, 他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起来。 “韩子川,你住手……”身子往后,“我自己来。” 他身子前倾,一把捞住我的手,动作极温柔地搁在了他的胸口。 我像是被开水烫了一般想甩开他的手, 他却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我触到他衣衫下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 我呆了。 他扬眉一笑, 眼神里的朦胧渐渐散去,愈发的神采, 脸上的诧异也被一种兴奋和震惊所 替代,轻抚上我脸的手有些抖动,声音也微上扬,“勺弟,原来你居然有这般天人之姿。” 眼神是由衷的, 干净纯澈,像是只为称赞而称赞,没有让人感到任何不适。 “为何要将这等神采隐藏起来……”他有一丝不解,眼神却没从我身上移走分毫。 ——|| 兄台,不是我要隐瞒。 我从小就这样…… 他轻笑,视线缓缓从我的脸上移动,往下滑去,来到肩胛,锁骨处…… 手轻轻摩挲着。 我一惊, 忙往后游去,却被他牢牢按住了肩,动弹不得,只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干嘛……” “莫动,我替你弄干净。”他笑得温柔。 手却一点不含糊,那动作干净利索,就像对付需要拔毛的鸡一般,三下五除二。 弄得我…… 浑身直抖,差点沉了。 他说的果然没错, 被他弄了几下,折腾了大半晌的,皮肤简直是焕然新生,那小手臂白皙如凝脂,与我开始的肤色截然相反,竟像是两个人一般。 “只是,有些可惜……”他一脸惋惜看着我,手上的动作却依然没停,灵巧的手指像是被紧紧吸附在肌肤上一般。 ——|| 老兄,你在这样揩油下去, 我就该告你性骚扰了。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这么真诚, 蹙着的眉宇,感情流露得那么真切。 仿若是遇到了这世上最令人扼腕痛惜的事情。 怎么了? 难道…… 我摸上了脸,又瞅了瞅自己胳膊小身子骨,低头往水里望去。 池面泛起阵阵涟漪,波光粼粼,隐约中眉目似乎不大一样,看不真切…… 靠, 莫不是药水倒多了,弄得有瑕疵了? 镜子…… 找镜子来照。 我倏地一下,起身,就准备往岸上爬去。 结果动作迈到一半,就愣住了。 韩子川更是被吓趴在了地上,一脸呆愣的望着我,“你你你你……” 我低头, 自己是裸着的… … 这很正常,洗澡哪有穿衣服洗的。 只是, 这深山野林的,礼仪教化也淡了许多。平日里与义父二人呆着也习惯了,男女有别这一概念更在他十多年孜不倦的教育下而模糊了不少…… 有时候偶尔泡个澡,也能正巧遇见芳华对岸抚琴奏个小曲儿,所以我也见怪不怪,日子久了,也能坦然挺胸,搓澡,做到敌不动我不动,径自各忙各的…… ——|| 如今,这怕是报应了。 我和义父之间,来了个第三人, 什么都变了…… 开始有人在我面前说男女有别了。 当我回神时, 韩子川已经一脸气竭的,瘫在青石上,姿势美极了,有气无力的半抬着袖子指着我,手指还一个劲儿的抖动,终于把这句话说完了,“你……你你你居然是女的? 然后一双灵活的眼还不忘上下四处扫…… 完全是一副受惊的小模样。 谁能告诉我, 他这是什么表情。 我是女的…… 没错。 我从水里出来,给他白看了…… 他倒是一副受惊吓,吃了亏的表情。 靠! 我眯起眼睛,摸着下巴,一脸不爽的朝他逼近。 “你你你,有话好说……男女授受不清。”他汗出甚多,湿透了衣服,极惶恐羞赧得耳根都红了。 我朝他俯下了身子,凑了过来。 他瞪大了眼睛。 我手在他身旁摸索,一抽,他身子一滚,跌到青石下面去了,“靠,你大爷的……躺在我衣服上,让我怎么穿啊。” 他一脸的悲愤。 想回嘴,却又匆忙转了身,蹲在地上,瑟缩的背对着我。 “……你是女子,怎能如此大胆。” 我低头,不慌不忙的系带,穿好男袍,极风流的迈着大步走到他身后,凑过头在他耳边吹了一口,吊儿郎当地说,“义父可没把我当作一女儿身养。” “勺弟!”他倏地转身,气急了。 我眼一弯,笑了。 他表情一震,立马软了下来,恍惚看了我一眼,“哼……好男不和女斗。” 风吹过 ,柳絮纷飞,竹叶摇曳。 竹香夹杂着清新的味道静静飘荡在四周的空气中。 第十六章 义父对峙 韩子川果然是好男不和女斗。 由我怎么戏弄他,他都垂着眼睑,我凑近了去看,他却别开了脸,“你……离我远一点。” “切,我才不希罕呢。”我斜乜了他一眼,弯腰扯了一截草叼着,“逗你,还不如义父来得有趣。” 他一呆。 我伸着手撩开了袖袍,胡乱将湿发挽着,拿红木簪子插好。 “这十多年来,芳华当真没把你做女人养?”韩子川没来由的突然冒出了一句。 当时的太阳刚巧有些耀眼,我眯了眼睛,转身望着他。 他愣怔了一下, 像是看傻了…… 半晌,视线才从我脸上缓缓移开,落至了我的头上。 “你的义父是芳华兽……对不对?” 我瘪瘪嘴,懒得搭理他,瞥了他一眼,继续走。 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后头,二人一前一后,脚步都很轻柔,偶尔有落叶簌簌地声响,他的声音上扬,响亮如玉,“芳华避世而居,一人清静惯了,他却还收了你作养子。” 风徐徐的吹着,发扬起,空气中荡着甜甜的花香隐约还有一股独特的气味夹着药却又香着酥到了骨子里。 “他待你极好……” 韩子川的声音顿了一下,“竟然还把芳华木赠与了你。” 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我有了兴致,身形停滞了一下,用余光瞄到他极专注的望着我发间的簪子,他就站在柳树下,静止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了石头一般,脸上是柔和的笑容,眼神既兴奋又有些彷徨。 他这举止与表情, 隐隐让人觉得不对劲儿,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错。 我迟疑了一下,摸了下簪子,却见他眼里神采一亮,我心里紧张,收了手,“……这簪子是芳华木做的?对我义父很重要么?” 他摇摇头,“你可以去问他。” “你见过芳华木对不对?”我眯起眼睛望着他,想从他神情探出个究竟,“这簪子我天天戴,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他脸上想笑却又笑得愈发的苦涩,“芳华木珍贵得很,能解百毒,世人都在寻,我以前有幸也见过,不过你的这支不太一样,我也只是揣测,不敢枉自下判断,如今你身上的大变化,怕是与它也脱不了关系,所以我才能确信。” 我心里一窒, 他却拱了拱手,“我乏了,先走一步。” 身形竟有些仓皇失措。 切, 这人……毛病, 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工夫便走得没了影儿了。 我站着望了一会儿,慢悠悠回了宅子,合上门,抽了发间的簪子,拿在手里,细细的看着, 低头,凑近了,闻了一下,这会儿竟没有刚才那般的香了。 这真是芳华木么?看着也和普通的红木没两样啊。 握在手心里暖暖的…… 从方才韩子川的神情上不难看出,他似乎还有所隐瞒,唉……究竟是什么呢,我叹了一口气,将簪子搁在案上,不经意间,突然瞅见了铜镜。心里一窒,迟疑了一下,徐徐走了过去,心情竟有些迫不及待。 说到底,这么久了,除了皮肤白了点儿,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长什么样, 铜镜映着着昏黄的人影,徐徐近了,也清晰了不少。 一抹身影,虽是穿着男袍,却遮不住那婀娜的身段,这般搭配竟揉杂着男子的风流与女子的柔弱,引人无限遐思,让人移不开眼。 这眉宇,轮廓。 竟比我以前,好看不知多少倍……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从我身后传来。 “毒解了么?” 凭空多出了一个声音,让我一惊。 镜子里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立在我身后,那缀在眼角下的朱砂,衬着一双美目,让人觉得分外多情。 “义父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的,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来了也没多久,惦记着你,便来看看。”他揽上了我的肩,将我拉着正对他的眼,低头望着我,笑了。 眼神里满是温暖, 他离我那么近,呼吸的气息都拂在了我的脸颊上,痒痒的也让人有些不安,心里一阵乱的跳动,我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手撑在案上,却把一个什么东西,撞在了地上,发出好的声响。 “哎呀……”我低头。 什么东西掉了? 他却举手抚上了我的脸,指间摩挲着我的眉目,捧着我的脸。 我眨了眨, 他的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温柔,比春风都要拂过都要暖人心,“你的相貌与你父亲竟如此的相像……” 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芳华认识我的家人,难道…… “你与我父亲相熟?” “那是以前的事了……”他淡淡一笑,略有些苦涩,目不转睛的望着我,“可我如今只依稀记得他的模样了。” 他不再说什么,拂着我遮住眼的发,只是沉默了。 我的心却恍若击鼓般,怦怦直跳。 他果然并不是无意中拾得我,并把我抚养长大……那次破庙的相遇,都是他的刻意为之,这么说来,那一天他是有意来寻人? 那黄土坟旁的骷髅……那遗留在他怀里的破布…… 我蓦然的睁大了眼睛,忙往后移一大步,却撞上了木案,眉一蹙,腰痛极了,苦不堪言啊。 他拉住我的手,稍稍一用力,我竟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一笑, 像摸小孩一般的摸上了我的头。 “这么多年,性子也愈发的像他了。这么糊涂可不好,以后还得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 笑话…… 我一惊,立马来不及想遍破口而出,“那可不行。” “为何?”他嘴角微微扬起。 因为,哪有听说一个女子成家立业,讨妻生子的。 “慢慢想,不急。” 他抚着我的发,扬着修长的眉,那眼里的神情似乎在说,你慢慢编谎……不急…… 靠, 我低下头,“因为,” 眼珠滴溜溜的转,“我要陪芳华一辈子。” 说完像是被咬了舌头,老实地低下头,偷拿眼瞄他。 这是我第一次,唤他芳华。 他一笑,整张脸也柔和了起来,并没有因为我直称他名讳而生气,反倒是挺受用,眼角的朱砂却像是泪,声音也沉重化作了一声叹息没入了空气中,“谁又能陪谁一辈子……” 我一怔, “再过几年,勺儿就快成年了。你与我不一样,不能总呆在我身边。”他感叹了一声,虽是这么说,下一秒又被拥入了他的怀里,我眯起眼睛享受,那是一个暖暖的怀抱,柔软的布料,阵阵的香气钻进了鼻子里,让人心里一悸,我抬头望着芳华,才有一丝的恍惚,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当初来的时候,我才与他齐膝,如今身子都能到他肩头了,他可却仍是我初次见他时候的模样,不曾改变。 ——|| 叫他义父,还真吃亏了。 风徐徐的吹过,纸窗沙沙作响,隐约可以听见屋外韩子川走动的声响,似乎是准备将摆在外头晒着的药材收拾进屋。 芳华咦了一声,盯着某一处,放开了我,弯下了腰。“这东西虽摔不坏……” 他拾起了地上的簪子,吹了一下,“下回摔它时,却也别让我看见了。”说毕,挽着袖袍,细致地拿布擦了擦它,执在手里,举起就要给我别入发间。 我一激灵, 瞧到这火红的木簪子,便又想起了开头的事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义父,你有什么瞒着我?” 他呆了。 “我今天偷喝了半坛子酒。” “不是这件?我把你种在地里的白菜挖了,换成了美人菊,我觉得后者比前者好吃。” “……” 饶恕我,怒了。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我视线移至那澄亮的红木簪子上,眯起了眼,“芳华木做的簪子,还有我的父亲……这一切的一切,我都需弄个明白。” 他徒然间笑了,凄绝与悲悴。 第十七章 初揭生父之谜 我从没见人可以笑成这样。 脸上浮现的明明是笑,可却如此悲伤,让人为之触动,竟动不得分毫,连带着心里某一处也开始疼了起来。 他笑得有多美,我疼得就有多厉害。 “你猜得没错,这是芳华木,却也不是普通的那支。凡人都知芳华木能解万世之毒,可却不知木分两种,一种是芳华兽死后化作的木,它便能解百毒;另一种是芳华兽出世,化成人形后留在土里的木,它只能祛蛇虫,可却比前者更难寻。” 我蹙起眉头,问了一句:“为何?” 他神秘一笑,“就与你们被父母生下之后,胎盘会妥善保管与埋好是一个理儿。” “所以呢……” “这个着实珍贵,你要收好了。” 我无语。 这么说来,这个压根就不能解毒。 “你不喜欢它么,”他望了我一眼,轻声说:“可是我却很想把它给你。” 他一笑, 我又被电得七荤八素,有些恍惚了。 “义父,别岔开话题。” 他怔忪,神色坦然坐在榻上望着窗外。 我趴在他腿间,身子依偎,仰头,收紧手臂,“告诉我父亲的事。 他的手缓缓摸着我的发, 声音温柔极了,却让我发寒。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一抖,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撑起身子就想远离。 他却手放在我后脑勺,俯下身子,微用力将我逼近。 “你去了黄土坟,对不对……那个依偎在坟旁的死尸便是你的父亲,乖勺儿,你记性那么好怎就忘了,记得他怀里羊皮上写着的么?你看过的,”他的指缓缓的滑过我的脸颊,摩挲,一字一句地说着,“那日一别,空惆怅,相见无由。强说欢期,谁料天人永隔,你我二人早已魂断千里,是我待你不够好,如今便用命来补偿,只望你还魂之后,能照顾吾孩儿……” 他垂着眼, 每说一词,眼角下的朱砂便随之轻颤。 我不知需是用什么话语与声调,才能像他这般将这几句话说得凄入肝脾,只是知道现在的芳华很让我痴与心疼,我拉紧了他的手,“义父……” 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徐徐转头,看向了我,莞尔一笑,“我记性 不好,可这些话,我记了一辈子,再也忘不掉了。” 这真相,比谎言还来得残酷。 容我晕个先…… 我的父亲,是为芳华而徇情的……他们上一辈子究竟有何纠结。 “勺儿,我已经是重生一回了,前世忘了许多,我只依稀记得你父亲的容貌与他弃在坟旁的遗书,我要照顾他的子嗣,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儿子…… 等等,我是个母的。 你肯定,就你这记性没弄错人? 看着他笑得和煦的脸 我突然哑然,只是挺直身子骨,埋入他的怀里。 他身子僵硬却也一声不吭地的将我环住,丝丝的香味钻入我的鼻间,还有暖意充斥我的身边,暖烘烘的,让人不舍…… 我却心乱如麻,万分纠结。 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就算一开始便是个错,我也不想探究到底了。 那是他们上一辈子的事, 与我无关, 我只想与义父呆一辈子。 虽是这么想着,心却更惶恐不安了,索性将头埋入他的怀里。 “小时候,你要像现在这么撒娇该多好。”温馨融洽的气氛弥漫在我们二人周身,芳华低头笑着,抚着我的发…… 门, 砰的一声开了。 柳絮纷飞,飘着卷进来了不少,韩子川就这么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些药材,傻傻的望着我们,肩上还有一两瓣花。 我呆了。 芳华没呆,却一把推开了我。 我倒地…… 靠,有这么嫌弃人的么。 他徐徐站了起来,似乎觉得不妥当,又弯腰来扶我,笑着对前面的人说:“你怎么进来了?” 韩子川似乎才回过神,怔了怔,望着手里的药材说:“我把它收拾了一下,晒得够久了,宅子里银两不够了,想找你要些药丸丹药,拿出去换些平日里用的。” 他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我们二人相叠的手上,半晌抬头,朝我笑了一下。 但这个笑…… 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像是正背着他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我垂头,改望地……呦,这地真干净哇,灰没有一两也有二钱。 芳华沉吟了,从袖子里掏了一下,展开手,伸了过来。 我一瞅,两三个袖珍小瓷瓶。 我袖袍一划,忙拨开正走来的韩子川,一把将它们抢来握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义父,你与子川歇在屋里,这卖药的事,还得由我来。” 芳华笑了,一席欣长的身子立着,手没入袖袍,也没说什么就算默认了。 这年头,他不想承认也不行, 他一个人在僻静的地方呆久了,一到集市便有些分不清方位,有一会儿我蹭着粘上他逛了一会儿街,就有人往他身上撞,撞了一个再来二个。 末了,他还报以神圣的笑容, 展袖伸了手,徐徐指着他们的背影对我说,那几个人都熟人熟脸了……他都认识了。 问他为啥, 他说,他们撞他是经常的事儿。 我无语望天。 斜乜一眼, 他低头,摸了摸,一脸动容,不用脑子都能猜得出,他身上的钱囊又被人摸了去。 韩子川更绝…… 宅里没了银子,他就拿了圣药去换了几回,原本以为他出门一趟回来后,便没有些余钱供我花,结果…… 他赚钱的本事不错,花钱的功夫却更胜一筹。 一进门,那叫一个气魄…… 两三个小厮抱着花花绿绿的布匹,糕点吃食,小至柴火大到马车全给一并买回了宅子,不仅卖药后的银两没了,怀里还揣了好几张借据。 所以, 我翻了翻白眼, 瞥了屋里的二人,乖乖的揣了那些金贵的小瓷瓶,低头出了门。 挺着小身子板,长吁了一口气,也总算没了屋里的压抑气氛, 回头瞥了他们怔愣的身影。 哼, 若是没有我…… 他们两可怎么活。 第十八章 巧遇 午日,太阳烈得很,偶尔刮过的风也烫人极了。 百草堂里的小二昏昏欲睡,却没见着掌柜的。 我摇着扇子,轻轻往红木案上一敲,惊得小二倏然起了身,迷糊的揉着眼,望着我。 “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这有些药,看他要不要。” “诶!”他应了一声,看着我有些怔愣,低头哈腰的,“公子您坐,小的立马就过来。” 我有些好笑…… 这家伙,定是认不出我来了。 平日里叫我小黑崽子,这会儿到煞有介事叫起我公子来了。 一甩袖子坐到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无聊的四处看了看,展着袖子从怀里掏出了瓷瓶,摊开手,倒出了一粒…… 瓶子里的药丸偏黑,放入鼻下晃了一下,隐约有股鱼腥草夹着百花的气味,那股味儿吸入喉后却又清凉无比。 应该是五丈消迷散。 这玩意儿只要含一颗在嘴里,哪怕再劲儿的迷药毒障或毒粉都会发挥不了作用。 闻了一下,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芳华每次配的都是解奇毒或是延长人命的药。 呆在他身边这么久了,耳濡目染,多少也会了一些小技巧。 他对草药药性非常清楚,什么毒也都能解,久而久之我便开始配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说断肠草占七分,五石散占三分便能致人命, 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偏要五五,二八,四六全试一遍,虽然效果还是三七的妙,却也让我试出了兴致。 倘若要五脏俱毁,却仍留一条命,就得二八开。 半死不活,折腾个三天再咽气的话,四六开最为理想。 不过,一击毙命的话,还是一九比较省事。 我将手插在袖子里,叹了一口气。 “原来除了韩公子,药居还有一位妙公子,老夫有失远迎。”掌柜的掀开帘子出来了。 我掀着眼皮,望了他一眼。 “今儿送了什么药过来?”他接过我手里的,闻了一下,眼前一亮,“还是老价钱么?” “你看着给吧。” 我随意的招了招手,却顺带袖袍一挥,从他手里拐了那瓷瓶捏在手里把玩。 抛上去 ,又接。 “公子您……小心啊。” 我斜乜他一眼,扫了一眼他捏在手里的二两银子, 讥笑了一下,哼了一声。 接了再抛。 “是是是少了些,再添……”他嘴角抽出了,脸上挂满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了三两,将那五两银子一并放在了案上。 我扔了给他,笑眯眯的,“谢了啊。” 一把扫了银子放入钱囊里,系在腰间,拍了拍,心满意足的溜了出去。 结果…… 被撞了。 我一摸腰间,空空如也。 ——|| 靠,多经典的桥段啊。 转身, 朝那熟悉的小身影追去。 这群小毛贼,就喜欢挑生人和手无缚鸡之力倜傥小公子下手,居然摸到大爷我头上来了…… “混小子,别跑。” 愈喊他反倒跑得愈带劲儿,壮胳膊腿儿的,想必平日在芳华身上摸了不少钱,不然咋能喂得这么壮实…… 一溜索的功夫,扬起一层灰。 越看越来气。 从丹田提起一股内力,施展轻功便追了上去,一抹汗,靠,这大热天的还得做剧烈运动,等会儿得扣了一些银两当作补偿。 瞧瞧,那小子的身子板多挺灵巧……啧啧,都成精了,专挑人多的地方跑。 我提起一股气,一路飞檐走壁。 迎面来了一顶轿子,眼看他便要闪过那一侧消失不见了,我从怀里一摸,二指夹住用小块草纸包住的小粉末,使力一弹。 那家伙脚一软,匍匐着倒在轿子上,惊得轿子一阵摇晃。 小草纸包落地,散了, 我忙拿袖子捂脸,也着了地。 树沙沙的响着,风一吹…… 扬起的白粉迎面吹了他们一脸。 轿夫与随从们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保护……太医……”话还没说完,一翻白眼,身子软了。 这会儿,不仅小毛贼倒了, 轿子旁的人,七八个人也都倒了。 ——|| 不理会, 弯腰,从那小孩怀里掏了掏,身子上下四处摸摸。 突然发出一阵轻微 的呻吟,猫叫似的。 我一抖,吓得不轻,手一缩钱袋子便抽了出来。一掂量……分毫不少。 “下会儿,别学人家抢东西,不然哥哥我可把你送进衙门了。”我拿脚轻轻踮了他一下,才立起身子,那小家伙便缠了上来,手脚出奇的热……还哼哼个不停。 等等…… 这怎么回事儿? 这娃儿怎么脸蛋这么红,我忙四下看看,可是不……这瘫在轿子周围的车夫随从们正闭着眼,手一个劲儿的探入袍子里摸着,衣衫凌乱。 我抖了三抖。 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小哥,年纪轻轻的,下手竟这般阴毒。”一个如玉击般清朗的声音从轿子帘后传来,正儿八经,不徐不疾,可听着却觉得有一股热流涌入我耳朵里,紧跟着脸都红了。 我哼了一下,垂下头。 轿子帘被掀开了。 一个人出来了。 他步子很稳,行走间衣裾摆动,那微微荡起的衣波纹浪都让人觉得……我恍惚了片刻,望向他的脸。 吸一口气, 敛神。 我又没中毒,干啥发春。 “这位公子,为何拦我轿,下药?”他笑了一下,极温和的声音。 “多有得罪,刚巧碰到小偷,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对方只是个小孩,哪怕有天大的过错,也不能下这般药。”他眉一蹙,一副圣贤的模样。 ——|| 介人,我药多了去了。 哪知道,会摸出这一颗。再说了, ……情急之下不也会失手么。 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下了哪一个药,不会是…… 我一惊,不理他, 转过身子,从怀里袖子里摸了几把,掏了一个个用草纸包捏成的小药团,对这阳光,小心的分辨上面的字迹…… 三步笑颠痴、痒笑佛、忘川粉都还在啊。 莫非…… “别看了,你下的是醉生梦死春风一度。” 第十九章 药痴 醉生梦死是一种极品酒的名号。 醉生梦死春风一度却是一种极品春药的名字…… 这两者我是不可能听混淆的。 据说这药,无从解,只有那个那个什么才能好。至于那个是哪个?我很好奇,但韩子川却始终缄口不言。问芳华,他也不明白,倒是领我到书房让我自己寻,于是乎找了不少类似的配药的方子,闭关了大半个早上。 说来也巧宅子里什么都缺,唯独药草不缺…… 所以,我便小试了一下,原本想找个机会用在韩子川身上的……没料到,今儿却抖了出来。 真失误…… 瞅了一眼,倒在地上一片呻吟的七八个人。 我利索的蹲着, 眨着眼睛, 红这一张脸,极亢奋的想看他们怎么个解法。 那美人儿却将我一把拨开,聊起袖子,蹲在地,扬起的手间隐约有银光在闪,反手二指一并,倏地朝他们的几个穴道扎去,下手如此之快…… 那几人便不哼了,脸上的红润也消失了。 眼看他就要朝我身边的小毛贼走去, 我忙起身一把拦住他。 “你干嘛……” “救人。” “醉生梦死春风一度没有解药。” “是没。”他颔首,“不过这药配得不地道,我能解。” 我憋气。 他身形一闪,便踱到我身后,一扬袖,手法灵活,立马就把小毛贼扎得刺猬一样。 我怒了…… 他居然说我配得药,不正宗! 靠。 “好了,差不多了。” 他仰起头,执着袖子擦了擦汗。 我脚抖了抖,装作望天,手插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捏在手里,指一弹,一个散开的小草纸包又落在了小孩的身上。 他低头,怔了怔。 侧头望了我一眼,很清澈干净的眸子,如秋水的眼波,淡淡地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然后将目光移开,“大圣人,解毒啊。” 哼…… 出门在外不痞不行, 不是我说, 这毒可是我自配的,外头知道的人很少,能否解的了还得看本 事了,毕竟这“痒笑佛”可不是一般的药。 他探着手,把了脉,朝旁人吩咐了一下,让人压住这笑个不停四处打滚的孩子, 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水, 泼了下来。 把小孩淋了个透。 笑止了。 小毛贼睁开眼,有些不解的望着俺俩。 “没事了,乖……你回去吧。”他圣贤一般的笑着,那表情似乎在说,大魔头已经没辙了,不会拿你怎么样了。 靠…… 我拚了。 “你也适可而止了。”他那手压住我在怀里掏来掏去不安分的手。 我一笑,标准式的笑容。 他被我晃了眼,劲儿明显轻了些。 我手一扬,撒糠似的…… 小草纸包全散了。 小毛贼闭眼,被喷了一脸,四肢摊开,倒地不省人事。 我笑了,手一挥,“您……救,别客气。” 这一会儿美人眉尖都竖起来了, 搭上了他的脉,又忍了一下,翻了他的眼皮,没了刚才的闲适,估计也是怕自己中毒。 其实, 这个人,比芳华医德好太多了。 不会袖手旁观,就算没人给银子也会出手相救。 不像我义父…… 就算给了银两,也会冷眼旁观。 按照他的话,那天勺儿不行了,我才会救。 其实,照我推测……倘若我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喝一盏茶与韩子川下一会而棋,再不徐不疾的,过来瞻仰我的遗容。 叹一口气。 回神。 望着眼前这个美人束手无策的表情,我心情大好。 从怀里掏出两还没卖的瓶子,嗅了嗅,选了一个,倒在手里,献宝一样在美人眼里晃了晃,喂给了小毛贼。 “三、二、一,醒。” 小家伙迷糊的揉了眼睛,一激灵,连滚带爬的离了我们二人好远,一脸警惕的望着,受惊不小。 “记住……小弟弟,倘若以后让我再看见你偷人……银子,我会让你试试其他的毒粉。” “不敢了不敢了。” 人一蹿,溜得没人影儿了。 看来…… 芳华这次配的药,是相当的好。 不仅能解奇毒,还能强身健体……真便宜了那小子。 “这位公子,敢问您手里的是何方圣药?”他拱拱手,一双眼睛极有兴致的盯着我……手里的瓷瓶。 我一扔。 他诚惶诚恐的接了。 鼻尖凑在瓶口,闻了一下,喜形于色,眉如柳叶展,“妙!这位公子可否近一步说话。” 我怔了怔。 结果…… 进一步说话,便被他拉进了酒楼上了。 他出手阔绰,点了好些吃食和上等的佳酿。 起身,执着袖子,风姿,客客气气的给我倒了酒,继而坐下爱不释手的摸着那些小瓷瓶。 “敢问,公子这些药可是自己配的?” 我一口饮了, 掀着眼皮望了他一眼,“我师父弄的。” “原来如此,敢问尊师大名?” 我哼了一声,干脆不理会,拿箸拨菜,又酌了一口酒。 他起身忙倒满。 “唐突了,见谅。” 说毕,坐好, 伸手偷偷摸摸,触了一下瓶子,一幅爱不释手的模样。 我望他一眼, 有些好笑。 “我正嫌它重,携着不方便,打算买给药铺,你要喜欢,我便宜些卖与你。” “当真?!” 我点头。 他欣喜过后,眼神暗淡,“这会儿出访,身上银子带得不多,只怕公子不会舍得割爱。” 不是吧……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发上插的是白玉莲簪。 衣饰精简华美,腰间还缀着光晕融融的明珠,长衫飘飘,风度翩翩,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对了…… 记得刚才在轿子那会儿,还有人唤他作太医。 这么年纪轻轻,出行便这么气派,不像没钱人家,不会连区区五两银子都没有吧。 “……” 他拿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公子先出个价吧。” 我迟疑了一下,探了五个手指,想了想……收了一个,“一口价,这个数。” 他面有难处。 我一拍桌子, “哎呀,罢了,看在这桌美食的份上……”我探出两根,“就二两……” 银子。 “二两黄金。” 也对,其实做人不要太贪,这一桌子吃的,怕是也要二两银子了。 啊…… 我眨了眨。 他说什么? 黄金二两?!!!!!!!! 第二十章 公子弄玉 我捧着手里的一沓银票傻了眼……桌上还搁着数十枚亮澄澄的黄金叶子,脉络清晰,做工精细。 吞了吞口水。 想碰却又收了手,怔了怔,望着他的脸。 他有些对不住地笑了一下,“出门颇有些急,没带够银两,不过这些应当能抵黄金二两了。” 我眨了眨眼,推了推,“这……” “公子就请行个方便。”他圣贤一般的人,眸子里水光动人之极,偶尔闪过的讨好似惊鸿掠影,就这么端坐着望着我。 我不觉痴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白银二两。 转眼间成了二两黄金。 我一咬牙,掐了一把脸,再拧下, 疼…… 忙倾身,袖袍一展,收了。 “公子乃性情中人,真直率,来喝一杯。”他喜笑颜开,忙起身又给我斟酒,徐徐的好闻的味儿从袖口飘来,混杂着男子的独有的体香,熏得我晕忽忽的。 越看越觉得这公子,俊啊。 “对了,这么久了,还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他倒酒的姿势也颇有些气度,风度翩翩,侧头,礼仪周全。 “勺……” 他停了望着我。 我灵眸一转,指捏着杯子动了一下,笑称,“字邵名玉。” 出门在外, 够痞还得购耍赖。 介人,像是从外地来的…… 倘若他要知道药铺里这些所谓的灵药买进的价才那么低,到头来岂不会找我麻烦,我埋头捧着杯子饮了一口,掀着眼皮望,“公子如何称呼?” 他一笑,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在下……”缓了缓,微启唇,吐出二字,“弄……玉。” 噗…… 一口,没忍住。 磅礴而出。 ——|| 我叫邵玉 他自称弄玉。 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 他低头拿袖子蹭了蹭衣袍上的水沫,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再望向我时,眼神清澈如水。 我缩了缩, 转身,寻思…… 是我疑心了么,看来看去都觉得,这家伙不简单。 他倒是像看出了我的疑虑,放下 了给我夹菜的箸,恍然一笑:“不瞒公子,我乃御用太医。如今来此地寻求珍贵药材,不料碰到邵公子……公子小小年纪,用毒之高,身上妙药又多,再下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开口。 我掀着眼皮瞧了他一眼。 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乖乖的低头喝我的酒。 介酒…… 香啊。 虽没我为义父酿的花酒清甜,不过后劲儿却十足,嗅了嗅,笑眯了眼,又酌了一口。 他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希望以后若有好药,能让给在下。” “好说……”简洁二字。 所谓价高者得,你这儿价格出这么高,不卖给你卖给谁。 他像是极高兴,“邵公子为人爽快,甚得我意,真想与你结拜啊。” ——||毛病, 聊了才几句啊,就想结拜。 啊啐…… 他却当没看见,站直了身,伸出双手握住了我的袖子,很热情的执着不松了,一双眼睛还直往我脸上瞅。 我想抽手,却无奈抽不掉。 他眼前一亮,“想不到邵弟内里这么高深啊。” 我斜乜一眼, 他指正搭在我脉门上。 靠…… 我一挥手,退了几步,双手一拱,“好说,武功浅薄,不足挂齿。” 他好脾气的一笑,拿手又想来揽我,轻声说:“这镇上什么都好,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得太多……今早闲逛了一下,居然药铺里还有九香玉露丸卖,才三两银子,怎么可能。” 是很有可能, 因为芳华一般只收了一两白银。 我望天。 末了很鄙夷的望了一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弹掉。 他发表了肺腑之情后,似乎内心还颇愤懑,执起我的手,忒有些深情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药瓷瓶,缓缓说道:“还是邵弟你的药地道,人也正直。” ——|| 我内心在流泪。 憋闷得直想握拳捶胸了。 介人……真好骗, 是个人才啊。 “对了,你想向你打听……一件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重新引我来到了座位上,挽 着袖子拎起壶给我斟酒,眼睛却不经意一扫,却被楼下的景致吸引了,就连杯子被灌满,酒水全数溢出来了都不知情。 “弄玉公子?” “着实对不住了,没被溅脏袍子吧,邵弟。”他敛神,神神秘秘的环顾了四周,凑了过来,“你可知道有没有这儿长痣的男子。” 他用手沾着酒,修长的是手指正压在眼角下,本该是泪痣的地方。 我一挑眉,有了兴致。 “有要找的人?这儿长痣的人很少见。” 确实很少见…… 他举的是右手,指向右脸颊。 义父是左眼角下有泪痣。 不过,就算是同样的位置……俺也不会说。 “我在朝中便听闻,这一处消失了几十年的传奇人物又重现了,所以便特意出来寻。知道么……他们说一种兽曰芳华,能化为人形。虽然我不大信这世上有这奇兽,不过只能搏一把了。”他摇了摇头,有些苦笑,“圣上这几年身子有恙,用什么药也不见好,为人臣子理该为主分忧,所以我想在芳华兽出没的地方寻一寻,看有无芳华木。” “芳华木不是治百毒的么?” 莫非…… 他诧异的望了我一眼,“邵弟果然见多识广,连这都知晓。” ——|| 能不知么,天天有人在我耳旁念叨。 我只得抱拳,很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学毒之人,对毒物的天敌都非常敏感。” 他了然一笑, 我却笑不出来了。难道这么说来,当今皇帝老儿身子有恙是中了毒? 这万一一搜起来。 难免又不得安宁了。 义父这性子……还是少让他出门得好。 “那弄玉公子打算在这儿住多久?”我夹了菜,酌了一口酒,咋吧了几下。 没了声音。 我抬头看,却发现他正侧头,一脸专注的望着楼下某个地方。 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不会是义父出来逛……被瞅见了吧。 不过,他若那天主动出来了,除非天上下红雨了。 也难得说…… 哎呀,烦。 我倏地起身,眯起眼睛,朝他视线的地方望去。 街上 人流不多。 却也热闹…… 主要是一个楼开了门,几个漂亮的娘子花枝招展的站着,那绢子拂着,手托了托发髻,招呼着来往的大爷与公子哥儿。 啧啧…… 靠,我穿了半辈子的男袍,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裙子,那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摇曳得风情无限。 难道这就是义父说的绣坊? 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不知不觉便把话也说了出来,我眼都看直了。 “咳……”一声轻微的响动。 “邵弟,那不是绣坊。”弄玉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我,“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听说是这一带最好的,叫醉风院。” “我知道,是喝酒的地方。公子经常去?” 他又咳了一声,别过脸去,我能看到他眼角眉梢之间染了一点红晕:“不单是那么简单,风流场所却也多半发生些龌龊的事情,总之不是圣贤饱读诗书之人该去的地方。” 懂了。 他绕了这么多,意思是说他没去。 不过,我倒很想去见识一下。 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浅酌了一口酒,眼睛都眯起来了。 突然一晃身影闪了过来,那仆人在他耳旁细细说了什么。 “邵弟,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好。” 他站了起来,对我一笑, 衣袂纷飞。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人却是行动派的,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随着那些仆人蹬蹬蹬的便消失不见了。 我一人在楼上, 好吃好喝,不亦乐乎。 一抹袖子,擦了油,爷儿们似的也下了楼。 掂量着手里的金叶子…… 正琢磨着,回宅子里该怎么报账。 突然瞅到那隔壁巷子口的人……这身形,相貌怎么就那么熟悉……这不正是弄玉么,刚想上前问个好,他便被几个人簇拥着就进了醉风楼。 ——|| 想着某人大义凛然的说,风流场所,龌龊事多。 那脸,那神情, 神圣的光辉普照在俊脸上,简直是饱读诗书的圣贤人,满口的仁义道德…… 简直是孔子转世。 怎么就转变得这般快…… 我摸了摸下巴, 看来这风流场所,一定有自有它说不出的妙处。 我一路蹭着,来到醉风楼对面的小摊上,背对着那门,忍不住,回头往那方向瞅。 “公子……” “公子,您看上了小的这儿什么?买一幅画回去吧。” 手袖被扯了扯。 啊…… 我回了神,正巧看着摊位上的老板一张放大的……历经沧桑的脸。 下了一大跳。 小心肝儿被吓得怦怦, 视线一扫。 他摊位上全是仕女画, 这漂亮…… 但,还不及我。 我一扁嘴,“不要。” 袖子又被人一拉,瞅见那老板笑眯眯的望着我,拽着手不松,还轻声道:“公子……您风流俊俏,一看就是个才子啊。” 说完还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醉风楼,笑得这叫一个明了,“我知道您想要什么,想必在找乐子吧?” 哪个乐子? 我眨眼…… 不理解不要紧, 出门在外,得保持涵养…… 我笑。 老板眼睛更亮了。 忙招呼我,自己转身,四处瞅了一下,从画纸里层瞅了一本册子给我。 “我有个货,就这个价。”悄悄比划了三根手。 “这东西好,那楼里的画师才出的新花样……” 我瞄了一眼。 没穿衣服, 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猥亵极了。 翻了一翻,呦……都抱在一起的,姿势不一样而已。 这会儿乐了。 忙掏了银子,揣在了怀里。 “公子您走好。” 我颔首,徐徐转身,一路上心情大好,哼着曲儿,大爷般模样地回了宅子。 “义父。” “韩子川……” 屋内静悄悄。 恍若有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我心里一滞,脸上的笑容消散了,迟疑了一下,朝着后院竹林碧池的方向走去。 偶然 的一阵风, 伴着淡淡的香气夹杂着沁凉的空气。 一池碧水清澈见底,几株清艘挺拔的竹子,仅此而已。 只是多了两个人。 韩子川低头抚琴, 芳华在他后面环手教着, 阳光透过竹林照在他们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大风吹过,衣带当风,花落如雨。 一席白袍衬着两人恍若仙人, 眉如柳叶春展,目的秋水盈盈。 我心里深处一疼, 朝后退了几步。 脚却一身一浅,没站稳身子一歪,差点倒进碧池。 泛着凉意的水,浸湿了鞋袜。 我身子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坐在池边。 琴声戛然而止。 “勺儿,你终于来了么……我与子川等了许久。”一个轻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心里非但不觉得高兴,还感到浑身不是滋味,愣了一会儿,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声不情愿地唤了句:“义父。” 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怀里一空,似乎是什么东西跌了出来。 水花四溅。 一册薄本子就摊开,浸在了池里。 “你傻站着干嘛。东西掉了。”芳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好心提点,却也弯腰伸出了手。 还未等它沉…… 便捞了上来。 我想阻拦……他却抖了抖册上的水,翻开了。 完了,才买的春宫图…… 第二十一章 春宫图风波 被水浸泡的册子,纸张都粘在了一起。 竟有些惨不忍睹。 “那个……” 我伸手抢夺。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眼神并没有温柔也谈不上威仪, 只消一眼,便把我震得动不得分毫。 他就这么伫立在我前方,低着头,修长的指轻挑着湿纸,一页一页的翻开,脸上没什么表情。 册子虽然是泡过了水, 线条有些润化了,但上面人物的姿势与所进行的勾当还是清晰可见的。 任凭他性子再怎么好, 这羞于启齿的图,还是会激怒他吧。 垂头, 我乖乖的望着地上发呆。 远远的,韩子川抱着琴也走了过来,一张脸晓有兴趣的望着我们,此时却也停住了步子,似乎有些迟疑。 吸足了水的册子将芳华的衣袖也沾湿了,冗长拖着。 那水滴啪嗒…… 溅在地上的那一刹那。 我的心也猛然沉了下来。 “你这是……买的什么。”他望着我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捧着册子的手,也放了下来。 “勺儿,不敢了。”唯唯诺诺的应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间捏紧了册子,向前迈了一步,衣摆在他行动时,流云一般荡起的波纹浪平日里让我觉得很是美好,可如今却只有惊心。 我一抖, 忙退后。 他却扯着我的手,猛然一用力,将我拥入了怀,埋在我脖颈,继而笑了。呼出的气息,一缓一疾让我瘙痒不已。 “……多谢。” 啊, 他说什么? 居然向我道谢……怪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义父便放开了我,捏着册子,朝韩子川说了一句足以让我喷血的话:“看,勺儿给我带了什么……”末了还挑张最刺激的,湿漉漉的展开在他眼皮底下晃,扬眉颇自得的说,“凡人的穴位图,看见没。” 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真的…… “是么,”韩子川这句话明摆是对着我说的,手扯着那张薄纸,掀着眼皮看了一下,再气定神闲的望着我, 只是那眼神……颇具谴责,值得让人深究。 我笑得有些挂不住了,脸皮都僵了。 “咦。”芳华轻轻发了一声,沉稳了笑了一下,扬起脸望着韩子川,眼下的泪痣分外柔情,“你若也想要,下会儿自己去买便成了,这不能给你。” 我愣了愣。 他们就这么扯着册子,一左一右。 韩子川侧头狠狠剜了我一眼,捏着那册子一角,指用力到发白。 我只能无语望天。 今儿,天气似乎不错。 深感扫射向我身上的眼神愈发的有杀伤力了,我强撑着,改而低头望周遭的树,这树也长得叶子是叶子根是根的。 韩子川望着我的眼神幽怨极了。 芳华察觉到了子川内心的混乱,笑意随了眼波妩媚流转,在他怔忪时,捏着便轻巧地抽了册子。 末了,还捻着袖子擦了擦册上的水渍。 我被震撼到了,愈发的汗了。 “义父,那册子湿了,您还给我,我回头……”我转眸子,笑眯眯地说,“买本新得给你行么。” “不成。”芳华莞尔一笑,迷倒众生。原本这么整洁爱干净的一个人,也顾不得那册子湿,揣入怀里,还不忘用擦过那秽物的袖子给我擦了擦脸,“这一趟下来热了吧,这么的汗,宅子里还有些冰镇梅子汤,我给你端过来。” 我欲哭无泪。 这哪是热的,是被你们俩寒的。 “至于这个……”他捂着胸口那隐约可现的册子轮廓,摸了一下,“这可是勺儿第一次送我,我可每天都得看一遍。” 他像是心情大好,就这么挥着袖子,款款走了。 我瞠目结舌, 春宫图……就被他这么拐走了。 韩子川又气又想笑的瞪了我一眼,“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毕,便疾步跟了上去。 大风吹过,卷着落叶。 我在风中凌乱。 呆了半晌,一把抓了抓头,算了,不多想它。 干要紧儿事先。 四顾着望了望,看着没人……便撩着袍子,跑到了宅子旁,不远处一棵大梧桐树下。 蹲下地上, 随手拎起一根小树叉,便刨了起来。 坑挖得不大不小,正凑合。 拿着小 帕子小心翼翼的包着一大叠银票和几枚金叶子,压得四四方方,放进坑里…… 弄得差不多了。 一边竖起耳朵听动静, 一边往坑里撒土。 没法子,从小养的坏毛病,那时候当乞丐儿吃不饱,总习惯把好东西埋进土里,好让生活有个念头。 如今……改也没法改了。 “勺弟,你这是又在干什么?”不知何时,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我后头,徐徐的问了一句话,把我吓得整个人七魄去了六魄。 “韩子川。”我拎着树杈……手抖得恨不得把土灰扫他脸上,最终还是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不是去义父那儿帮忙了,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他专心致志的望着我。 我大叹一声不好,笑眯眯的,手往地上一抓,悄悄又往平坑上,撒了一些土灰。 “你买的那玩意……”他眼一眯,凑了过来,轻声说,“是不是春宫图。” “您见识真广博,什么都瞒不住你。”我又愣了愣,“什么是春宫图?” “你装吧你。” 他斜了一眼,望着那块土,笑了一下,“别坐地上,这玩意我还是得拿回来,没见作义子的有你这么孝顺的,居然买这东西送给他。” 兄弟…… 我是买来给自己的,义父要来抢,我有什么法子。 憋屈。 兴许是蹲太久了,想起身腿却一阵酥麻,脚软了。 一股力气没使上来,肚子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作怪,腹部一热,绞痛了起来。 “扶我一把……”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他忙上前,搀扶着我, 他蹙着头,寻思了半晌, 手也顺势探上了我的额,“勺弟,是不是那儿不舒服?” 是不太舒服…… 我趴着树,一推他。 他却像是不放心身子又贴上来了,想来扶我。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声音徐徐响起,柔腻陡然间却又清冷。 我二人皆一惊。 第二十二章 女儿身初潮 我与韩子川的俩姿势太过于……暧昧了。 这一点我很明白。 芳华站在我们身后,静静的看着,眼神中一闪而消逝的落寞,眉宇间的惆怅化不开,那是种凄伤的表情。 我忙一把推开韩子川,径自站好,笑得有些尴尬。 只在一瞬间, 他眉目舒展,这份纷乱纠结的情绪便褪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乎,刚才只是幻觉。 当我再看向他时,他嘴边荡起微笑,唯有那一份扑面而来的温雅,夺人心智,“给你们端了些用冰镇好的糖水,叫了你们许久都不见人影。” 我怔了怔。 他将一碗冰凉的梅子汤搁在我手里,眼神飘忽着来到韩子川搁在我腰间的手边上,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 “谢谢……”我呐呐的说了一声。 韩子川却老大不客气地也从他手里夺去了另一碗,搀扶着我,扬脸说,“勺弟身子不舒服,你快些过来把脉。” 我一口气缓了过来,忙推拒:“已经好些了,不劳义父操心。” 他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执着袖子,反手便握上了手腕处。 我大气也不敢出。 他蹙眉,沉吟了片刻,手指又搭了两三下,望向我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韩子川忍不住插了一句。 他问了我最想问的。 义父沉吟了一下,“我没遇见这种脉象,有些奇怪……像是气血不足。” 韩子川怔了怔,像是听到了史上最好听的笑话,猛在我肩上一拍,“你说他?怎么可能,好吃的东西他一人就要包两三份,这人怎么可能气血不足。”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小子,咱梁子结大了。” 一并抢了他手里冰镇梅子汤,端着两碗朝院里的石桌走去,任凭他怎么气急败坏,丝毫不理会,还不忘每个碗里酌一口,丫的……真好喝,凉快。 芳华浅笑着,跟在后头,挑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他今儿穿了一席绯衣,乌黑亮泽的发的斜挽着,慵垂在一侧的肩头,手搭在脸颊上,低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更显得眉张扬入鬓,他是个男子,却亦妩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韩子川坐在一旁,也不知道从哪儿捞来了一把扇子死命的摇,颇有些怨恨的瞅着我用手护着 的两碗冰酸梅汤。 风徐徐的吹过我们三人。 折扇虽握在韩子川手中,却带着芳华身上特有的香气,轻拂之下的风,爽透极了,偶尔间发丝轻扬, 从我这角度隐约可见……芳华的衣襟轻颤,外袍绯红,内衬却是雪白的单衣,整个人清爽无比,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石桌,沉思了许久,突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勺儿,这次药卖了,还余下多少银子?” 我眨巴眨巴眼,坚定地说,“五两银子。” 说完从怀里掏了掏,一并把白花花的银两放在桌上。 “哼,不错么,”韩子川手肘搭在桌上,斜乜一眼,“买了那么贵的东西,居然还剩下这么多银子。” 芳华的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我就说了,勺儿了不得。” 啊…… 真受用。 我心情大好。 又喝了一口糖水,抬起头却在看到芳华拿手摸了摸怀里的动作时,没忍住差点被呛了,他那衣襟外隐约露出了春宫图边角,而韩子川一边扇风,另一只手伸着,从芳华肩侧探了过来,斜乜着眼,仍贼心不改的想窃书。 “勺儿怎么了?”芳华留意到了我的视线,侧头来望着我。 我心里发慌…… 忙垂下头,大口喝着冰镇酸梅汤,原本想压惊,却没料到这沁凉的液体下肚后,五脏六腑一激灵,那一股子绞痛便从腹部蔓延开来,疼得我手一抖,原本捧在手里的一碗糖水便倒了下来,淋了一身。 这一下脑袋清醒了。 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怔怔的。 “傻勺儿,”芳华一惊,忙起身,搀扶着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执着袖子给我擦,“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袍子有些润,在他的动作之下,水浸得更快了,湿透了的布料贴在腿间,凉凉湿湿的。 “脸色怎这么苍白,莫不是热感了,这大热的天我本应当留意的,不该让你吃冰的,瞧我……糊涂了。”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还是有些疼…… 呼吸一窒,我腾出一只手按住肚子。 他却突然咦了一声,缓慢直起了身子,挽着袖子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几片血渍印在了袖口上。 他挑着眉,望着我…… 我怔了怔, 两人不 由自主地视线缓缓向下,我那白衣盛雪的袍子上,不知何时像是被樱花点缀一般,落了无数个血花,还是被水染化开了,特别醒目的那种…… 靠, 我流血了! 第二十三章 论古代如何止血 看到衣袍上的血渍,我惊呆了。 大腿处很胀,那种酸涩是道不明说不出的,手撑在石桌上,原本就站不稳了,可芳华却直愣愣朝我走了几步。 “你……”我往后退了几步,在这最要紧的关头,就怕他会做出让我羞愤难当的事来。 芳华却拽着手将我拉近,“呆着,别动。” 他轻轻看了我一眼,俯下身子将袖子一捞,探出手来,往我袍下一捋。 我浑身抖, 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只觉得腰腹间一股热流涌过,裤裆湿了。 惊吓之余,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睁大眸子,望着他那一双又大又亮颇有些无辜的眼睛。 他却收了手,指间摩挲着血渍,还火上浇油的说了一句,“流了这么多,一定伤得很重。” 语毕。 也来不及擦手,便探出二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身上点了无数下。 我胸口郁气没吐得出来,又被憋住了。 “怎么样,好些了么?”他关切之情流露了出来,还一个劲儿的朝我身下瞅。 我愣了愣,呆了半晌,“没什么感觉。” 低头,看着。 自己这身雪白的袍子上,不规则分布着,三四点红色的手指印纹,昭示着各个穴道。 似乎是…… “芳华,你怎么能这般胡乱来止血,快些解了他的穴道。”韩子川在一旁又急又气,忙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为何?”芳华疑道。 “是啊,为什么?”我也很二百五的添了一句,“我觉得舒服了很多。” “别问那么多废话,总之……”韩子川脖子根都红了,别过脸,极度粗鲁的握着芳华的手,就往我身上捂去。 芳华眼角一弯,笑眯眯的,似乎是很受用,立马给我解了穴。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靠不住,都不知道你义父怎么把你带大的。”韩子川叹了一口气,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手也顺势捏紧了我的,很低的说了句,“随我回房,小呆勺。” 芳华却悄然拉住了我。 我很犹豫…… 韩子川眉宇拧着,依旧探手在揉额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似非似笑,眼神却很坚定地望着我,凑过头来在我耳侧轻声说,“你一姑 娘家,这种事情还要男子教么。” 我眨了眨眼, 裤裆里冰凉的一片,清醒了不少,似乎有些明白了。 于是也不知道怎么就丢下芳华一人站在那处,浑浑噩噩的跟着韩子川进了我的房。 干净整洁的房间, 薰了淡淡的香,一股新鲜的竹味儿。 他背对着我,将帕子拧干了,弄了一盆热水端了过来,朝我望了一眼,低声说:“去屏风后头,擦洗一下,把袍子换了。” “哦。”我站着不动,一个劲儿的朝他脸上瞅。他眼角眉梢之间染着红晕,耳根也在莹莹发红。 “啧啧啧……”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你啧什么,到底是去不去……”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病,为何义父不能治,你却能?” “你明知故问。”末了,轻轻说了两个字。 “啊……没听到,再说得明白一点儿。”我笑眯眯的望着他。 “来葵水。”依旧是微弱的字,不过却大了一些。他咬住嘴唇不说话,微微发怒的看向了别处,“还不快些去换。” 我忍住笑, 钻进了屏风后头。 匆促的擦了擦身子,却仍忍不住伸头朝韩子川望去。 他从我衣柜里拿了不少的衣袍,左右挑拣了一些,摆在案上,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刀,把我那崭新的袍子给撕了一条条的布料。 ——|| 他在干什么…… “给,拿好。” 一套干净的袍子和被叠得长条形的绸缎料,还有两截长条布段……从屏风后头递了过来。 我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头探了出来问了一句:“这绸缎与布条拿做甚?” “夹裤裆里头。”他颇鄙夷的望了我一眼,直接撩了袖子,“要不要我来帮你。” 我急忙道:“别别别……” 忙缩回了屏风后头,死命扯着布条,搔头纠结着。 终,不得要领。 只是为嘛,会变成这样, 一炷香功夫后, 我无语望着天…… 轻衣松垮垮地落在手肘上,自个儿拎着裤子。 韩子川伏下身子,手指灵巧的挽着长条布 段在我腰间打着结儿…… 原来要这样, 长条形绸缎料夹在裤裆里,一截长条布段穿在裤裆之间与绑在腰间的长条一起系牢,虽然还有些滑滑的,但勉强能扎稳当了。 神啊…… 韩子川,真是神啊。 这都清楚。 我颇有些崇拜的望着他, “在我来这儿之前,宫里全是女子,多少懂得比你多。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做的,”他顺势将我腰带也一并系好了,有些无语的摇着头,“举一反三,小呆勺,以后自己学着,毕竟男女授受不清,我可不是芳……”话刚落,门砰的一声开了。 芳华站着,面庞闲静沉雅,可那双眼淡然而出的忧愁,流泄如水般淌过我们二人身上,我呆了,那句义父却突然间说不出口了, 慌忙把袍子系好。 “芳华,你来了。”韩子川挽着我肩,带着我迎了上去。 他睫毛长而浓密,一眨眼间便把情绪给遮掩了,再抬首时,神色柔和,笑着说,“带了些药,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可不是…… 我斜乜一眼, 那一手捧在怀里的全是药。 芳华, 在他心中,毕竟还是关心着我的,我是他唯一的义子。 我的心,怦怦直跳。 韩子川若与所思的望了我一眼,搭上芳华的肩,把他拐了出去,“跟你说个事儿……” 他们之间并没说多久。 再次回来时,只有芳华一人,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我不知道韩子川对他说了什么, 但是我多少,有些不安。 “这么多年,难为你了,勺儿。我这个义父做得并不好,许多事情都疏忽了。”他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手按上了我的,眼神却仍旧是温柔的。 我心里一根弦绷得很紧。 有些无措的望着他。 其实,芳华万不该这么说的…… 他照顾我,也是受前人所托,他的故人有一子,而我就被当作了男儿身养,倘若他一开始便领错了。 那我这十年来的安逸生活,便是从别处讨来的福分。 或许,芳华一早便察觉到了, 不然也不会再领来一个韩子川, 他们曾经在一起奏琴的场景与我在书房窥到的画,是多么的相像……心里猛然一沉,愈发的苦涩了。 “义父,韩子川他……” 他抬头,怔愣的看了我一眼,垂头笑了,眼角下的那枚痣殷红偏暗,仿若泪一般……那么惊心。 缓缓的说了一句,“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第二十四章 太子殿下 那一天,芳华还与我说了什么,我已不太清楚了,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却牢牢的记住了那一句,韩子川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对芳华来说很特别。 说不上听到那句话时,是什么感觉…… 只是在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卯时,才破晓,便闻到敲门声。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才系好袍带,开了门,却看到芳华站在门外,背后是一片青翠的柳条,柔软的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美好的让人觉得直视他,都是一种大不敬与亵渎。 “不让我进屋么?”他浅浅一笑。 “义父,瞧你说的。”我还来不及让步,请字也还没说出口,他便拔开我,径直走了进去,四处望了望,挑了一下眉,便直奔榻,转身撩着袍子,坐了下来。 ——|| 他还真对我不客气。 “勺儿,为何待我这么生分了。”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笑着轻轻拍了拍身边。 我依言,翘着屁股坐了一角。 不是不愿亲近他。 只是,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花香,我就管不住自己胡思乱想起来,想着韩子川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许…… 他才是芳华的义子。 芳华叹息了一声,身子倾了过来,我猛然一惊,心怦怦直跳,说实在的这类似的情况不知道从何时便开始了,只是如今这份心跳里还夹杂着难以承受的涩。 “勺儿,看你,又心不在焉了。” 我勉强笑了,“义父找我,有什么事?” “我托子川为你预备了一些衣裳,看穿着合身么。”他的手摩挲着放在膝盖上的一截包好的布。 “义父,你哪次给做的衣袍不是偏大,柜子里还有去年的,一直留着没能穿。” 他笑望了我一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指抖了一下,灵巧的掀开了布包。 很明亮的颜色, 不俗,嫩粉的一层轻柔的料子下,夹着暗红色的绸料上面还刺绣着白杏蝶纹。 我眨了眨眼, 这是给我穿的么。 怎么这么女气。 他眼神那叫一个温柔,“子川挑的,兴许尺寸错不了,下回也让他给我弄一件,布料还真漂亮。” 我一把夺了去。 抖一抖,展开了望。 窈窕女子穿的衣服……鉴定完毕。——|| “您,当真也想要这种?”我很狐疑。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执着我的手,声音柔软:“勺儿,这几年,我对你没有太上心,许多事情都忽略了。”他微侧头,仰脸望着我,莞尔一笑。 心脏一下子猛缩。 我怔了怔,忙移开了眼,耳根都烧极了,只闻到怦怦的跳动,恍若要把持不住了。 义父,这个美人胚子。 别说是,女子了,怕是世间的男人看了这张脸,也会有占有的欲望。 “愣着干甚,还不快些把衣裳换了。” 我点了头, 躲入屏风后头,懵懂且迟钝拎着一两层料子,比划了一下,将就的穿了起来。 感觉,有些怪。 却不知道,是哪儿…… 以往穿袍子,宽松极了,大大的往身上一套,许多处还留有余地。 这会儿,只觉得这衣裳有些紧,我抬着手,指反手拎着袖子,横在胸前,很别扭的出来了。 他坐在榻上不由自主地起了身,缓缓上下看着,眼神里朦胧的亮光格外的有神采。 “怎么了,”我拎着料子东拉西扯,“义父是不是觉得,有些怪?” “不会。”他抚摸我的脸,轻轻笑了,“勺儿,果然已长大了。” 我怔了怔, 他却拉起了我的手,来至镜子前,轻按我的肩让我坐好,悄然给我梳发…… 与芳华生活了这么久, 除了醉酒会作出逾越俗礼的举动,清醒时从未待我像现在这么亲昵过。 此刻的他,多少,让我有些不安。 铜镜里, 他举止闲雅, 似融融生光的脸上,却一派平静柔和,眼角下的泪痣却暗红得让人心惊。 “义父……你……” 他最近的举止,都寻常大不一样。 与人的接触多了不少, 这明明是好现象……为何我却感到不安,很浓洌的不安。 他却撩起袖子,执起案上的木簪,侧头,轻巧的给我插入。 “勺儿,求你一件事。” 我看着他一副很谨慎且 小心翼翼的脸,凑我那么近。 铜镜中两个人都要挨在了一起。 轻软的呼吸拂过我的鬓角,心里不知为何就万分的喜悦了起来,这感觉……仿若是一场细雨润了心里某处,连带着对这一切尚未发生的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别说,是一件事了。 世上的难事,只要是我能做的,都会为他做的。 我兴冲冲的仰起了小脸蛋:“只要是义父吩咐的,勺儿照做。” “是么。”他笑了。 我忙点头。 哪怕让我脱衣服, 我都照做…… “让我把个脉……” 我不明所以,伸了手。 他眼前一亮,“能描述一下症状么?” “腹胀,腿酸,偶尔肚子还有些疼……” “妙妙妙极了。”他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文房四宝,记着,一只手执着我的脉,还掀着眼望我,如饥似渴的说,“还有呢?” ——|| 我真想找一伙人,把他给压了。 压了,还不泄愤。 于是乎,被他活活折腾了三炷香的功夫。 他却还极有毅力的对我问东问西,只怕没对我进行上下摸索了,忍……忍无可忍……正当我琢磨着,是不是下点药让他昏睡。 他却倏地站了起来。 我正庆幸,忙也起身,笑呵呵道:“义父,是不是饿了,准备摧花折柳?” 他转头望着我,眼角一弯:“我得去集市上,看有没有医书。” 您…… 这等级,还要看医书? 胡乱配个药都能卖出个黄金儿两的价。 “素来只知晓外头的人有两种着装,没料到其实子川说的男人与女子还真有差别,在特定的时期从脉象上来看,这些细微之处还真是妙不可言。” 看他那小样儿…… 兴奋了。 “您把我的脉不行么。” “我想看看关于产妇之类的书籍,和对女人下药的分量。” ——|| 帮不了你。 我颇有些无语的望向了别处。 他徐徐转身,就想走。 突然,我睁大眼睛,想起了一 件事,这满街……估计都有人寻带泪痣的人,义父这活人出去,还美得这么引人注目的,一定会被弄玉找到的。 “我去我去我去……义父你开张单子,我来给你买。” 他一笑,似乎是巴不得。 看着他斟酌着,为了节省银子,把那寥寥几本书名写了又划去,又分外踌躇且不舍的表情……光是看着,我就分外心疼。 这人, 我有黄金二两。 二两!!黄金!!!! 一把扯了他的纸,把那划去的又给描上,吹了吹上面的墨迹,一把收入怀里。 他望着我,只是很宽容的笑。 其实心里指不定多心疼……心疼家里的银子。 我知道,他一向懒得配药。 估计,为了添置这一身新衣裳,兴许把家里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 叹一口气,过几天,还是把土里的黄金给刨出来算了,埋着……也不会发芽多张出个二两来。 于是想着,脚底下也生了风,横冲冲,雄赳赳的跑去了镇上,只想买了回宅,熬到晚上,偷偷把梧桐下的黄金和银票给弄出来。 可是…… 我很奇怪。 分明是我一人出来买医书,为何韩子川会跟在我后头。 还是用那种很热切的眼神盯我,背后一阵发麻。 不过话说回来,突然觉得…… 镇上的人,似乎也有些怪怪的,一个个风流公子从我身边走过,眉眼含情……让人…… 我忍不住,抖了三下。 韩子川适时地握住了我的手,明眸一个劲儿的在我脸上,扫荡。 “都不知道,让你穿着身是对你好,还是害了你。”末了他还轻轻往我手上一拧,“记住,你是个姑娘,走路有你这么吊儿郎当的么。” ——|| “你来干嘛。” 他一笑,“也只有芳华才会放心让你一人出来,在这群男人面前晃。” 忽然他眼神盯在了我后面,有些喜悦:“你等会儿,我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 他人一晃,便不见了,唯剩下店铺前的布招牌还在迎风张扬……咦,卖胭脂的地方? 靠,他哪儿还有钱。 这家伙,居然藏私 房钱!!!!! 可耻啊…… 回头,我就要告诉芳华去,我这个愤懑啊……内心波荡……没法说了。 突然, 背后轻轻被人一拍。 我扭头, 正巧看见弄玉拿着扇子,身后照常有跟着一大群的人,他眨了一下眼,脸上的喜悦与眼神中的惊艳没法说了,“真是你……邵弟?” “或者我该叫你……”他扇子在手里一巧,身子也凑了过来,笑着说,“邵妹?” 什么弟啊妹的, 我可跟你不太熟。 “你在此处等何人?”他四处望了望。 “自是等……”我笑眯眯,“心上人。” 他脸上笑得有些牵强。 “勺儿,走吧。”韩子川捧着一个红纸包着的玩意,出来了,抬头不经意望着弄玉,脸却僵住了。 那弄玉更夸张,怔忪的望了他半晌,脸上震惊了,指攥着折扇,掀着袍子倏地半跪下,“臣拜见太子殿下。” 哗哗的一片…… 全跪下了。 第二十五章 调戏与反调戏 太子? 何时冒出来的太子。 眼前这个与我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是太子。 我恍惚地看着他的侧脸,如山水般的眉峰,是那么的俊朗,那微抿的薄唇,竟也有着刚毅的意味…… 这让我有一种错乱感。 为何以前就没能看出来他那浑身散发而来的帝王之气。 嗯…… 这会儿,越看越像。 眼下跪了许多人。 喧闹的市集,此刻老百姓们消失无踪,街道上清冷极了,有些萧条。 韩子川拿眼扫了一眼弄玉,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手里的用红纸包着胭脂塞入我的手里,轻轻说了声:“对不起,没能为你买好的,等以后回了宫……”剩下的便不再说了,只是拉起我的手,掀着眼皮慢悠悠的望着我。 我扯着嘴,想笑,却觉得徒然间很无力。 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以至于他拉着我穿过那些跪拜在地上的人时,我还一头雾水。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们回了宅子。 韩子川撇下他们一大伙儿人,独自进了芳华的房间。 只留我一人,在这伺候这些爷儿们。 “……邵妹,”弄玉托着杯子,“满了满了。” 我才反映了过来,回了神…… 可不是,水都从杯里溢了出来。 他忙不迭地起身,低头拿袖子擦着溅在身上的:“你个坏丫头,还骗我在等心上人,结果却是我们家太子爷。” 别瞧他,人模人样的…… 挥袍子弹水可一点也不含糊。 我忙退后了几步,生怕被沾上了,用手护着瓷壶,笑得有些勉强,“对不住了。” 他却拿眼望着我直笑。 怎么…… 难道,是想让我帮你擦? 你又不是我义父,哼。 弄玉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涵养极好,低头自己忙活了一下,掀了掀袍子,又坐下了。 末挽着袖子,伸出手指了一下里屋:“你义父眼下有泪痣。” “……” “听说是芳华兽?” “……” 老兄,是又怎么样,我偏不告 诉你。 他一笑, 伸了手,握紧我的。 “邵弟。”声音徒然间柔腻靡靡,音调儿上转,拿眼望着我,眼神那意味……格外的轻佻,“我们拜了把的,忘了么?怎么能这么欺负你的弄兄。” ——|| 我可以拿壶把他敲晕么…… 真的想, 手痒啊……我憋得慌……忍了,撇头不望他。 “弄公子,结拜之事,我记得当初勺儿没答应。” 他只笑不语,顿了许久才说:“幸亏你当初没答应,不然我可要……后悔了……”后面那三个字故意被他拖长了音。 然后,很亲切的拉着我的手,低着头,睫毛颤了两下。 我斜乜一眼, 他的手指正屈弯着,摩挲着我的手心,动作迟缓,却也坚定,握着我的手力气大得让人正不脱。 “你干什么?”我眨了眨眼。 他望了我一眼,别开了头,眼尾轻扫,似嗔似怨。 手却藏在暗处,摸得更欢畅了。 调戏…… 这是个级别很高的调戏。 我四处望了望,那些一起而来的人,此时把头垂得低低的,不闻不问。 ——|| 很好,很强大。 你当就你会耍流氓…… 我可是被芳华养大的,什么风雨没见识过。 我直接一拍他肩, 我翻个小白眼,三分痞样七分风流地撩起袖子,众目睽睽之下,摸上了他的脸。 很明显能感受到他身子一震,似乎被吓到了。 我凑了过去,流连忘返地又摸了一把,色极了的说,“豆腐也不及你个小白脸嫩。” 他愣了一下,眸子里浮上了淡淡的雾气,眯眼笑了。 全场, …… 沉默。 许久,他开了口,“这可算得上是肌肤之亲了?” 亲个屁, 摸一摸就肌肤之亲了, 那我岂不在这宅里养了两个男宠乜。 我挥一挥手,想抽身。 他手执着我的,紧贴着脸。 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 靠… … 突然里屋的门开了, 我猛然用了二三分内力,把他震开。 也来不及看他用什么风流的姿势倒地, 便只身……闯进了芳华的房间。 结果, 正巧听到韩子川说了一句:“……也好,那我们就即日动身回宫吧。” 啊…… 回宫? 我的眼往下瞅,看到了韩子川搁在芳华袖袍上的手,修长纤细,分外柔美,但却也十分的碍眼。 深吸一口气,别开了脸。 等等,有什么不太对劲儿…… 芳华居然答应了与他一起回皇宫?! 第二十六章 弃子 芳华居然答应了与韩子川一起回皇宫…… 我怔了怔, 他却别开了脸。 “勺弟,你去把屋里的东西收拾一下。”韩子川眼里荡着温暖的波光,扫过我。 “好……” 他没出声阻止,也没拒绝韩子川这么亲昵的举动。 平日里……就算有半死不活的人躺在竹林外求医,他都懒得救,如今为何要趟这浑水。 难道只因为,求他的是……韩子川。 屋子里很空荡,他们这么一站,反而让人觉得空间狭小了起来,我甚至感到自己是多余的…… 心里有一快像是被人勒紧,喘不过气来。 说不上什么滋味, 除了难受,还有一点儿说不明道不出的酸涩。 我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手握紧成拳。 该,收拾了。 这一趟大老远的,也不知会在宫里耽搁多久,得带上我俩换洗的袍子,还有义父平日里携带在身上的妙药,还有…… 环顾四周, 义父吃不惯凡人的东西,这一路上还得预备些新鲜的花瓣,得挑肉厚花蕊香甜的摘…… “勺儿。”芳华一把拉住我,按着我的袖子,淡淡地说:“是我和子川回宫,你懂么?” 不带上我么…… 我身形抖了一下,扭头望着韩子川。 “为何把她一人留在这宅子里?”韩子川像是很诧异,眨了眨眼,疑惑的忘了眼闷不吭声的芳华,结果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也算是默认了,不再多说什么。 “我去收拾一下,你把马车备好,等会儿就走。”芳华落下一句话,便合上门走了,屋外一抹阳光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也处在朦胧之中,那么不真切。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 正在慢慢下沉。 “勺弟。”一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韩子川凑了过来笑着说:“芳华就这脾气,决定了的事,谁也改不了。” “可是你却能劝动他回宫,为你医治你的父亲不是么。” 他惨淡一笑,却不接话,只是轻声说:“我会时常会来看你的。” 笑话…… 你来不来看我,不管我事。 我只要义父一人。 我一把推开 他,闯了出去。 留他一人在原地。 我并没有留意看他的神情,倘若看清了……或许一切,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压抑着心里的火气, 回了屋, 从衣柜里翻了不少袍子抱着手里,挨着一个个的门去找芳华。 书房里, 他正背对这窗户发呆。 案上铺着一块布,放置着一两件很朴素的衣袍。 他看见我来了,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将手里一本本的书往包袱里放。 “义父,这些由我来做吧。” “不劳烦你。”他拒绝得干净利索。 我语塞,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悄然蹭到他身边,趴在案上,很愤慨的望着他将瓶瓶罐罐往里塞……那修长的手指还爱不释手地一个劲儿的抚摸着。 里面寥寥数件物什都是他最喜爱的,却唯独没有我的…… 我抽了一本书出来,想把它扔掉,却忍住了。 斜乜一眼, 趁他不注意,将自己的袍子偷偷往他包袱里塞。 “你这是何苦呢……”他叹一口气。 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却也依旧清冷如月光, 他的手按住我的,一把抓着衣袍,不留情面的往外拽。 “义父……” 我死拽着,像是将袍料当作了唯一的希望。 芳华虽然平日里不说, 但我知道,他是疼惜我的,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互相习惯了有对方的存在。 可,为何不要我了。 他要与韩子川一起携伴入宫…… 他要把我一人丢在这宅子里。 他当真是,不要我了么。 纵然有万分的想不透,我却一点儿底也没有。 被我压在手下的衣袍,一点点被他抽走,掌心被摩擦得很疼,火辣辣的。 在他视线的注视下,我愈发的心虚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意志是那么的坚韧,逼迫得让人没了力气去忤逆。 于是,他硬生生将我的塞进去的东西,抽了出来,轻柔的将包袱扎牢,他举止从容,从头到尾,脸无表情,眸子里也不带任何情感。 我已经忘了思考,只觉得狼狈不堪。 “义父……”我抓住芳华的手臂,垂首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已决心弃下勺儿了么?” 他沉默着一直没说话。 我手一松,轻轻放开了他的袖子。“勺儿懂了。”此时此刻,心又开始绞痛,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连说话都像是在哭。 “勺儿,不……你不懂。” 他专注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柔光泛滥:“如今你也大了,不能总像孩子一般紧跟在义父身边,你内力不错,又有一身好毒功。”他缓缓捞起我的手,拍了两下, 仰脸扬起眉,笑了,像是劝慰一般,“你一向都听话,义父希望你离了我后,能在江湖上闯荡个好名声。” 掀着眼皮,慢悠悠的望着我,沉吟了一下,轻声说,“江湖逍遥自在,比皇宫里要有趣得多。” 他站在我面前, 以前的他从未像现在一般,这么正儿八经拿一个父亲的口吻与我说这些。 他是我义父…… 这么多年,我已经长大,他却一如当初在破庙里接走我时的模样。上苍是眷顾着他的,岁月并没在他脸上刻画出痕迹…… 如今我们两个,站在一起,看模样儿年纪也相差不了多少。 可,他的心肠,却依旧这么硬。 他说江湖比皇宫好, 可是他,可曾知道,我的心思。 一个人的江湖,岂是江湖。 我怔忪,发了一会儿呆。 “就这么定了,治好韩子川父亲的病,我就会回来。”他温柔的朝我笑着。 “勺儿……会……”我转过头去,侧脸凝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在这儿等你。” 窗外卷来一阵风, 他径自的笑着,眼下的暗红色的痣仿若是抹泪。 随风飘进窗的桂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悠悠传来的香气,芬芳极了。 我想拿手给他拂去, 他却闪身避开了。 我尴尬的收回了伸在空中的手,失落的垂下了眼。 总觉得,他这次入宫, 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入宫 房门轻轻被叩了,我忙侧过身,用袖子擦了擦脸。弄玉依在门外望了我们一眼,轻佻地说:“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太子也在车里等了,美人什么时候过去?”芳华也不恼,轻轻扫了他一眼,淡定的说:“收拾妥当了,这就来。”“义父……”我扯上他的袖子,万般不舍。他抽身,捞起案上那轻薄的包袱,徐徐榻出了门。马车里,韩子川正巧掀起了帘子,悠悠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承载着满是不舍与浓浓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你一定要照顾我我义父,知道没。”我恶狠狠的瞪他。他却眯眼笑了。我眼一扫,又万分纠结的停在了芳华身上。芳华身子顿滞了一下,转身颇有些留恋环顾了一眼宅子,便倾身入了马车,却始终没有望向我。 “告辞。”弄玉骑在马上,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挥了鞭子策马,扬起了一层沙土。眼泪强忍着,才没能流出来。想要留住义父,却无力的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远方。 从头到尾……芳华都没再看我一眼。甚至一两银子也没再留给我。我长叹一口气,灰头灰恼的回了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捞起桌上的杯子为自己倒了水,仰头一口喝掉。心里头很挫败,却也想笑。没银两不要紧,幸好我埋了不少私房钱,这会儿能派上用场了。——||这芳华,以为我会乖乖听他的话么,笑话……天大的笑话,我叉腰狂笑,笑完却又苦涩了。芳华想必一定是料到了,若留了银子给我,我便会偷偷摸摸沿路跟着他们。韩子川一定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他这么乖乖的入宫。平日里他就让人够操心了,怎能由着他进宫。虽然我不知道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平日里去集市溜达的时候,听说书的先生提及过不少。普今天下,皇帝老儿无能荒淫无度,频繁增些赋税弄得民不聊生,这点我非常明白。记得在我当乞儿的那会儿,人吃人的现象都曾出现过。我又倒了水,咋巴了几下。手撑着额头,眉纠结着,指戳了戳……不过话说,这些年皇上很少上朝了,国事由执政大臣们操办,百姓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好过了。若不是上次遇到弄玉,我还不知道原来当今圣上是被人下了毒,虽然这结论也只是从他只言片语中揣摩猜出来的,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其实照我来说,这昏庸的皇帝老头儿死了才好,不死都会有人惦记着他死,不然哪会有人冒着株连九族的危险下毒予以加害他。既然这宫里,有人能把投毒这事做得伸不知鬼不觉,必定有天大的本事,芳华这次去施药救人,一定凶多吉少。况且后宫,这么多独守空房的美人。他一入宫,还不只会引起多大的骚乱,那些闺中守活寡的妃子们还 不知道会把他怎么着呢……哼,竟然不让我去,门都没有!老子,我有的是钱。我憋着一肚子,闷气,开始挖土……摆出一叠叠印票和金灿灿的叶子。眦着牙笑,这年头,有钱,什么事都好办。可是……我发现,错了。花了几十天的工夫,费尽了心思,赶到了宫门口。我换了干净的袍子,装出一幅乖巧的模样递了银子,原本只想安分守己在宫里讨个奴婢的活儿。结果那总管太监却一副馋涎脸,一双油手把那金叶子摸来摸去的,想是分外的喜欢,末了,抬眼望着我,直勾勾的盯着。这还不算,围着我转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眼睛滴溜溜转,尖嗓子抖得激动万分:“姑娘你不如再等些日子,马上就要选秀了,您一定是贵妃的料啊。”——||皇帝老儿都卧床不起了,还选个屁秀,进了宫,没多久,皇帝若死了,我不得守活寡敲木鱼啊。啊呸……这老色鬼果然名不虚传,养着得下人……就算是一没了把的太监也这么色迷迷的。于是,我斜乜一眼,朝我凑过来的老脸。袖口一挥,便将他迷晕在地,将他手里的金叶夺了去,一并把他怀里的银票给摸了。回到客栈,对着镜子小小感叹了一下。所谓红颜薄命啊,这眉是眉眼是眼的……招人得很……进了宫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还是毁了的好啊。于是捏了药粉,随便摸了一下。酸痒,麻得很。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了一宿,次日,脸便肿了。于是,又来到了宫门口。可还没见到管事儿太监的人影……就被侍卫哄了出去……他们一致的推词是,我都长成这样了,怕惊到圣驾。——||美也不行,丑也不行……到底想我怎么着么。一怒之下,又毒了他们,原本想顺手牵羊摸走了他们怀里的银票。望了一眼,敞开的宫门与……不远处来回巡视的侍卫。还是忍了忍,回了客栈。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急万分。说实话,下毒我倒是没问题,救人也会一点儿……可唯独就没学过易容术,颇有泄气地坐了下来,对着镜子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突然一激灵,眨巴了几下,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瓶,指拨弄着一草纸一草纸的药粉,配制了三天,才小有成效。终于,把这样脸弄得平凡了一点儿。只是……粉末化水,凝固结成的皮,挂在脸上还是有些不太自然,总觉得说话笑起来,皮拉扯得还很僵硬……不过,总算是凭着这姿容混进了皇宫。话说,皇宫里的人还真是见过世面的,这小钱还看不上眼,非得一叠叠的拿银票。为了,打点上下这层关系……就花去了我从弄玉那儿拐来的所有钱财。我颇幽怨的望了一眼,翻着簿子拿笔勾来勾去的太监总管,他仰起脸突然望了我一眼,笑眯眯,沉吟道:“你说你懂一点儿药 理?”我低头,老实回答:“是。”“好极了,这几日来了位了不得的人治圣上的病,太医院里正巧忙极了缺了人手,你去那儿怎么样?”啊……嘿,巧了! 第二十八章 遇故人 三日后。 “按照方子把这几味药拿去煎好,太医等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太监拿手招呼着我。 “是。” 我捏着纸张斜乜一眼,这字龙飞凤舞的,天山雪莲千年人参……药虽然用得金贵不过都是些寻常的功效。 “诶……你这是去哪?”小太监一把拦住我。 我掀着眼皮望着他,懒懒的说:“你不是要我煎药么。” “错了错了。”他一跺脚,恨不得拿手指敲我,“太医大人们都是分班入宫,轮流侍值。懂了么?” 我呆。 “这么跟你说了吧,”他四处望了望,拉我凑近了,小声道,“今儿这个很难伺候,他所开的方子统统不能在药房煎,这火候与煎的时辰都得他说了算,所以这药啊,得去他那儿被他盯梢着熬,方能送入主子屋里。”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不是给万岁爷喝的,用得着这么费神么。 “还不快些去……发什么呆。”他很轻蔑的望了我一眼:“哎呀,算了……你这新来的丫头一定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走走走,我带路,你学着点,公公我事儿很忙的,只教你这一次。” “谢公公。”我低头,捧着药材,挺直着背。 一路上随着他左拐右拐, 他挥着袍子,都得这叫一个傲气。 谁能告诉我, 他这一太监,在我面前嚣张啥…… 以为把我惹毛了,给他下个药,就能重新长出没了的,变个男人了么。 啊,呸。 他突然站住了,转过身子,扭头望着我:“你在我后面唠叨啥?” 我怔了怔。 “回公公的话,我是说……”我脑子里打结了,沉静了一下,突然远远的有极清幽的味道飘了过来,作势嗅了一下,“这院子里好香啊。” “没见识。”他后退了几步,捞起袖子朝我左侧一指,“看到没……这一池的红莲开花了,能不香么。” “现在是红莲盛开的季节么?”我疑惑了。 掰个手指算一算, 还是我记错了日子…… “不是。”他答得简要,斜了我一眼,补充道:“太子从外头带了一个美人回来后,第二天,池子便开花了。” 啧,啧啧。 难怪了……还是我们家芳华有本事。 漂亮,真的是漂亮…… 花是花,瓣是瓣的。 我放下药材,压在栏杆上,往下瞅。 池中弥漫着雾气,满池的莲花犹似半开半闭,羞涩极了。 “唉,你这是干什么!” 芳华喜欢吃莲花,但宅子里的莲平素多为纯色白若雪,我从未见过如此热烈到惊艳的红…… 一定要摘一朵。 给义父尝尝。 “公公,您先走,”我一把匍匐在地上,手朝栏杆外头伸去,“我弄一朵就上岸来寻你。” 他急了,四处望。 气急败坏,死命的拽着我的袖子:“不能摘,不能摘……快些上来。” 啊…… 不能摘。 我已经摘了啊……还是很艳很大的一株乜。 “这宫里的花儿哪是你要摘便能摘的,你这么做是要……”他凑过头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便退了好几步,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什么……要杀头的么?靠,公公你怎不早说!”我大惊。 “嘘,你嚷嚷什么,小点儿声音。”小太监拿手捂住我的嘴。 突然灌木丛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望着他…… 他眨巴着眼睛,松了手。 ——|| 我一激灵,忙将那新鲜的莲花塞入怀里,凉滋滋的……抖了抖身子,脖子一缩,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小太监人心肠也不坏,忙弯腰把那药材拾捡,一并放我手里,拉着我袖子拽来与他一起站着,拧一把我的手,低声说:“小心点,跟着公公我学,别穿帮了。” 我怔愣的望向他,俩人一对视, 立马,心领神悟。 树叶被拨开了,一席明黄色的袍子映入眼前。因为垂着眼,不太敢看。 旁边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扯了我一下,我浑浑噩噩的跟着他叩拜。 他一句奴才拜见太子殿下, 让我如遭五雷轰顶。 不是吧…… 只是采一朵花而已, 犯得着……引来这么个大人物。 我很虚的跪着。 只觉得一道视线从我们两人身上扫过,便落在了其他地方。 我掀着眼皮偷看。 韩子川俨然是一副太子打扮了,冠顶上端一颗东珠,穿着朝服上纹绣了五龙,腰间佩瑜玉,举手投足颇有些贵气十足,那眉眼愈发显得俊郎,只是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他四处的望着,看样子像是在找人。 “太子殿下,您怎么突然跑这么快。”一个宫女擦着汗,从灌木里钻了过来,“大臣们还在那一旁等着您。” 一声叹息, 格外的悠扬且醒目。 “兴许是听错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皇宫里。”他的眼神有些黯淡,转着身子,“走吧。” 好险……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我手哆嗦着,撑在地上都起不来了。 “幸亏是没被发现,不然你死了事小,我还得跟着挨板子。”小太监铁青着脸,一把将我扶了起来。 ——|| 这不男不女的,说话怎这么难听。 一路上被他很嫌弃的把我带到了一间厢,隔着大老远便能闻到浓厚的药味。 门轻轻的推开了。 一股潮热迎面扑来。 两排药罐正架在火上烧着,约莫十四个奴才每人守着一个,蹲在地上朝炉子里望着,扇着火。 真壮观……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一缕阳光透着窗户射了进来,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手执着一册书看着,偶尔扇子一挥,悠哉极了。 小太监把我一推,使了个眼色。 我却怔了一下, 拿眼一个劲儿的打量, 这人身姿欣长美好,且有些眼熟。 “弄大人,您要的药,奴才给带来了。”那太监在我腰侧拧了一下。 “唉呦。”我忍不住哀喊了一下。 却知道时机不对,忙捂住了嘴,只剩两眼睛眨啊眨。 他转了身,眉一挑,望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末了淡淡地说,“把这药放在十五药罐里,先用文火熬。” “是。” 我躬身退下。 一转身,恨得我牙痒痒。 真是流年不利…… 不想遇着的人,全遇上 了。 这死弄玉,就他花样儿多……不就煎个药么,还一定要十五号药罐。 一股脑,把药全倒进去,溅起了一丁点儿水。 咦…… 这水味儿有些不大一样。 似乎是加了料。 我把脸上的水一抹,闻了闻袖子。 眯眼笑了。 这家伙还挺聪明的,若是把天山雪莲就这么熬,也就能补个身子,倘若加了点百花清丸露,就能达到解毒的功效。 看来…… 还有两下子。 蹲在地上,有些百无聊赖,轻摇了几下扇子,观察了一下火势。 左右环顾了一下, 偷偷借着火烤着身上的袍子, 方才情急把刚摘得花这往怀里一塞,里衣都被浸湿了,浑身不舒服。 捏着前襟抖了抖。 手慢悠悠伸进怀里掏了半晌,突然神色一变,忙抽了出来……压在怀里的红莲瓣不知什么时候全散了,落了一手。 真可惜…… 还想带去给义父的。 “你在干什么,专心点。”旁边的人推了我一把。 “是。”我大叹一声不好,忙将残花揣入怀里。却觉得背后一阵发寒,似乎有什么视线落在我身上,炙热极了,我沉默了一下,作势摇着扇子左望右望,偷偷瞅着。 奇了, 都在各做各的…… 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 “好了,时候都差不多了,剩下的由我的人做便成了。”热极了的房间里突然传来清爽的声音,让人浑身都舒服极了。 弄玉放下册子,微笑,手一扬, 那些奴才奴婢们躬身身子,垂着眼,便朝门处退去。 我也装模作样的学着。 还没到门口…… 一双靴子便出现在了我眼皮底下,那身影悄无声息的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 弄玉凑了过来,眼角一弯,轻声道“……留下来。” 第二十九章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一] 我埋着头,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然后便看见一只手横在我脸侧,一片黑影遮挡而下,我浑身一抖,想逃却没了去路。 “躲什么……”弄玉手肘撑在了我身后的门上,身姿风流,伏身细看了我一眼,声音轻软:“替我把那药端过来。” ……他在使唤谁呢。 我心存侥幸的朝四周望了望。 “你瞎看什么,这里就剩下我们二人,这药得偷偷送到贵妃那儿去,难不成要我亲自端?” ——||还以为是被揭穿了。 原来留下我,是为了给他送药。 早说么, 害我瞎紧张了一会儿。 我侧身,弯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把那药倒在碗里,跪在地上,用东西盛好,双手拎着朝他望去。 他什么也没说,把门推开,便径自带路。 阳光一下扑面而来, 他的身影蒙在光晕中,欣长秀美,轻微的侧头,望了我一眼,狭长眼尾轻扬,似乎是笑了。 是不是我多疑了。 总觉他像是一个没安好心的公黄鼠狼。 他选的是另一条长廊, 曲折格局精巧,两侧都是水波荡漾的碧池和荷花。 不愧是皇宫…… 每一处都像是极美的画,难怪芳华会答应来宫,这些花可比外面的多多了,随便怎么吃,都能吃上七辈子。 “为何以前没见过你,想必是新分入太医院的?”他身形一顿,转身徐徐一笑。 弄玉太医天天在外头闲逛调戏良家妇女……哪会每个奴才婢女都注意到…… 我束手,鞠躬。 “是。奴婢前几日才被派来这,公公说近日太医院人手不够。” 他点头。 低头弹了一下袍子,漫不经心的问:“家里有几口人?” “娘亲,弟弟还有八旬的老人家。”我回答得一板一眼。 反正…… 反着说就对了。 他眉一挑,笑得含蓄,极专注的望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人……心惊。 一排巡逻的侍卫从他身边走过, 他深吸一口气。 待那些全副武装的人与我擦肩而过后,他 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瞪大眼睛。 一股力道拉扯。 最后只看到他眼角微弯,手徐徐向下执着我拎药的手,携着我一个旋转,紧接着后背便抵上了冰凉坚硬的墙。 “你还是这么爱睁眼说瞎话……”他身子倾压了过来,低着声音唤了一声,“邵妹……” 怒! 你个死买药医人的,明明什么都看透了,还装模作样这么久。 害我傻子似的陪着一起演戏……唔…… 他反手捂住我的嘴,热切的望着我,轻柔道:“你不乱嚷嚷,我才能放手,不然把侍卫招来了,我可不保你。” 我眼一眯,点头又点头。 他笑了,却没松手。 反倒是身子越凑越近,柔腻靡靡地望我一眼,睫毛轻颤,气息拂在我脸上一深一浅,瘙痒中却有着别样的悸动。 他缓缓垂下了头,指摩挲着我脸颊。 “真乖……”剩下的腻浓的话语化入缠绵的叹息消失在空气中。 我眼蓦然睁大, 胸口一窒息, 却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眼微微弯了, 心怦怦直跳, 仿若击鼓,要跃出喉一般。 他脸覆下来了,侧头就这么贴着手,印下了一记吻, 我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 这是长廊的一个小隔间,我也无处可躲。两边是厚实的墙,靠池边却失镂空的,含苞待放的荷花浮在池上,离得那么近…… 清香扑鼻,萦绕在周身。 着实是个风花雪月的好去处。 只是, 我没了这个心境,况且人也不对。 尖牙一亮, “唉……你居然咬我。”他忙收了手,仔细察看着,末了笑着扬眉望了我一眼,“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女子爱慕我弄玉。” 我憋得脸通红,挺着发育得尚且还很小的胸脯,吸了一大口气。 “我管你这么多,再动手动脚……”忙四处摸摸,手从怀里一探,捻起一枚小草纸包,“小心我毒得你无妻无儿。” 他却精力全不在我手上,眼神反倒是晓有兴趣的朝我胸处扫射,“装了这么多东西,却仍觉得不大……真令人堪忧啊。” ——|| 初次见面,那个圣贤模样的弄玉,真是他么…… 眼里的戏谑, 还是没变,可却愈发的喜欢逗弄人了。 真想,弄哑了他, 不过…… 私事先不提,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不太明白。 “你是怎么猜到是我……难道这次易容就这么失败?”我疑惑的摸了一下脸,皮没脱落,不该被这么轻易揭穿的。 “想知道么?其实很简单。”他徐徐一笑,俯下身来,秀雅惊人的眉眼舒展着,看起来令人心旷神怡,“我是个易容高手。” 第二十九章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二] 易容高手? 就他…… 我难掩脸上极为生动的讥讽之情。 弄玉收起了风流轻佻的模样,正儿八经起来,缓缓道:“你随我来。” 说完一把捞住我的手,朝外拉去。 “可是这药……”我展袖子指着那盛好搁在地上的玩意儿。 “会有人来拿走的,你操什么心。” 呦…… 这家伙居然还朝我翻白眼,这这这……气死我了。 我这个呕啊。 被他拉着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领进了一间房,他背对着我把门给关了。 “你把门关得这么严实做甚?” “当然……是……”低垂的头,发缓缓轻扬,脸抬起,我正在纳闷哪儿来吹的风时,他眼角微扬,一脸的调戏口吻,|qi|shu|wang|笑着说,“咱俩这会儿要做些掩人耳目的事。” ——|| 我虚了他一眼,全然不放心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抬手拿着案上铜镜瞅自己的假脸。 真没让人想勾引的欲望…… 如此看来,弄玉算是一个人间极品了,脸我这身臭皮囊都不放过。 其实话说回来, 真为皇帝老儿感到悲哀。 这会儿他重病歇在床,后宫里万千佳丽独守空闺,一遇着眼前这个进出皇宫就跟闯自己家般的风流太医,那简直是干柴勾搭上烈火,这万一真被闹腾出了什么事儿,打胎也能自个儿解决,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你在一旁瞎嘀咕什么?”他一手撑在案上,俯下身子,食指掀着,勾起我的脸,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滑过,眉轻扬,莞尔笑了,“邵妹……” “喊什么,招魂啊……”我拍开了他的。 “你毒功比我厉害,或许医术不久咱两也能齐平,不过……易容你总归是不行的。” 他在鄙视我。 刚想反驳,心里却很没底地掀着铜镜,对着光,左右照了一会儿, 默认了。 “义父平素并未教我易容之术。” 他笑了一下,伸手从我脸上抠下了一小点儿假皮,闻了闻,“我弄玉今儿第一次看见有人拿毒粉往脸上抹并以此来易容的……邵妹胆儿可真大。” “我是被芳华养大的,岂会怕 毒?” “说得也有理。”他转身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找来了一青瓷瓶,捏开塞子,闻了一下,摊手倒了一些,眼笑了,柔声道:“把脸朝着我,乖。” “不早就朝向你了么……唔……” 满手的清香扑来,似水似油的东西糊了我一脸,他涂抹墙似的……力道劲度儿大极了,慢慢地缓了下来,语音儿上扬,“嗯?还舒服么……” “还成。” 他又是一笑。 我一把捉住适时想往我脖颈与衣襟处滑的手,闷声道,“我脸以下还没易容呢。” “失礼。”他倾身挨着我仿若在寻思似乎是想在我脸上找点儿什么,末了朝前方作了个请的姿势,“那儿有水,把脸洗一下。你这样子迟早会被太子和你义父认出。” “又是抹奇怪的东西,又洗脸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很简单。”他撩起袖子,不慌不忙地说,“我来给你弄张脸。” 啊…… 不错,哀家应允了,我点头笑眯眯的,转身咦了一声。 “水在哪……” “水在铜盆子里。” “铜盆又在哪儿?” “你往前走七八步,架上有一铜盆,里面盛有些冷水,地上搁着热水桶和瓢……帕子可以暂时拿你的衣服代替。”他眸里很温柔的波光,声音轻柔且缓,“懂了么……” 我抬袖子,伸小指掏耳朵。 他却抬起一脚,轻轻踹我,“听到了还不快些去。” ——||介人,翻脸真快。 我往水盆里瞅了一眼,身子犯懒,热水也不想添入了。 便弯下腰,胡乱掬起水,擦了把脸, 甩了甩头, 就当作是干净了……可水却还啪嗒从发间落下,我抬着袖子又狂抹了一把。 从布料间抬起头, 却看到弄玉望着我,整个人都呆掉了。 “怎么了?” 他嘴一瘪,咂吧了一下,算是缓过了神,满眼强忍的笑意,“邵妹美到这程度,已经令人震惊了,动作举止粗狂到如此不拘小节,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他双手一拱,侧头眼都不看我。 ——||轻蔑。 赤裸裸的轻蔑…… 我手一拍案,横他一眼,坐到了 凳上。 “过来挑一下。”他袖袍在桌上一拂。 我斜乜一眼,很不在意的一瞟,却直愣愣被吸引住了。 桌上一鼎白玉容器,里面悬浮着数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儿……那水似乎有着檀香味,一个劲儿的晃悠。 他掀着眼皮望我了一眼,“就弄这张吧。” 完毕,手往水里一探,指轻巧一勾,便把最里层的人皮面具给带出来了,往我脸上摁去。 “诶……你这人,我还没选乜。” 淡淡的语气,从我上方传来:“我的皮儿,你选你的,我给我的……你若选了我不给,你也拿我没法子。” ——|| 恶劣, 此人很恶劣。 “别乱动,一张皮可金贵了。”他指贴我眉骨处又按了几下,缓缓下滑……抚了七八处,末了眼角一弯,笑得好不快活,“好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偷瞄了他一眼,转而侧身默默的摸了一把,脸还算滑溜,轻柔且薄得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心里那口气缓了下来。 他从后面环住我, 手从我腋下伸过来,抬起臂略微收紧,在我耳侧轻声说:“还有一处得变。” 他的指正勾搭在我的前襟领扣上…… 他究竟, 想做什么……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三] 看着他愈发凑近来的脸, 我神色肃然, 手从袖子里一转,指尖捻起一枚草药纸,还未来得及弹…… 手臂就被他钳制着,身子靠入他怀里,被拥紧着,动不得分毫。 “你又想毒我了么?” “饱读诗书的圣贤之人才不会像你这般无礼。” “对外人如此,对你用不着,”他笑着拿指抵着我的脸,“况且……我平日里读的是都是医书。” 他的手缓缓向下,搭着我的前襟领扣,脸上似笑非笑。 “你做甚……” “别想歪,我说过你有一处还得变,”他贴近了,轻声问,“知道是哪儿么?” 我低头。 默默地看着…… 他的手放着的位置,颇有讲究……往下一寸,便是耍流氓,往上一寸,姑且能说为是挑逗。 “您摸得太有艺术性了,恕我愚钝,着实参透不了。” 他笑了, 手上提,修长的指间缓缓滑过我的喉与下巴。 脸侧了过来,睫毛微垂,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的声音……” “声音?” “你曾问我为何在你易容后,还能猜出是你。我虽是易容高手能从面相看出破绽,可若是极亲的人,却能从你的声音里分辨出来。”他徐徐转身,从一旁的架上信手捻来了一个小方盒,掏出枚乌黑的药丸拿在手里,“所以……吃了它。” 我瞟了一眼, 你叫吃……我便真吃么, 谁知道有没有毒。 “你信不过我,还是怕我的毒?” “我勺嬅什么毒没配过,还怕你这区区一太医。” “原来邵玉还真是你编的谎言糊弄我。”他对我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目光灼灼,凝视着我说,“勺嬅韶华,真正是个好名字。” ——|| 他真能挑词念。 说得就跟那被弃置不顾的悲情小公子一般,我几乎要拱手说佩服。 他眼里温柔得波光泛滥,袖子一展,正还欲说什么。 我忙侧身,仰头,手掩着嘴,药丸往里一倒,滑溜溜的咽下了肚。 一股子冲人的气涌上了喉咙。 麻痒痒的……就像是无数的蚂蚁在爬。 靠,这是什么药。 我忙捂住喉,四处望,撑在桌上,拿着杯倒了水,一口喝了。凉气沁入心,舒服极了。 “你这什么药存心让我说不出话来,当个哑巴么。”我蹙眉,话就冲了口。 清脆略微稚嫩的声音荡在屋内…… 我怔住了。 “这不好了么,太子殿下都认不出你来。”他束手摆在身后,笑的颇自得。 切, 刚混进宫时,韩子川不也没认出我来么。 我双手摸上了喉,诧异极了,又发了几声,依旧是清亮像是还没发育的孩子嗓音。 ——|| “你把东西大致收拾一下,今儿换个厢房。” “为什么,我现在住的地方还挺不错的。” “你 的义父进宫有一些时日了,寡言也不出门,伺候他的宫女与太监近些日子都战战兢兢的,摸不清他的喜好,他若一日不为皇上治病,我的心一日也不踏实。”他执着我的手,“芳华不让你进宫你却也来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与他共处一室,你不说穿身份,我自不会揭破你,可好?” 我虚一眼,望着他。 他眼神真挚且殷切万分。 “我不想干……”我扁嘴,别开脸一副很不情愿的说:“不过看在你求我的份上……算是勉强答应。” 他眼角一弯,笑得好不惬意。 捞着我的手顺势也开了门,便往外走。 一路被拉着, 我脸板着, 却忍着嘴边的笑意。 手在袖子里闹得欢畅…… 上苍, 回头给您上炷香。 终于能见着义父了,还能和他独处一室……这么说来晚上不也能…… 弄玉身子滞了一下, 转身望了我一眼:“快见着义父了,所以很高兴?” “不,原本只想来宫里玩……你却又让我伺候他。”一副悲怆的表情。 他安慰似的搭在我肩上,拍了两三下。 “听下人说他很难伺候,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他那处分下的月钱比太医院高多了,回头我额外再给你补一些。” 我把心中的狂喜压住,一口气不顺,憋得我眼中雾气凝聚,脸色通红,竟无语凝咽。 他一脸的负疚。 默不作声的在前面领着路。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 便见一漆朱红的门。 “弄太医。”两三个宫女见他来了,忙跪在地上。 他点了点头,停了步子。 “你们怎么都不进去伺候?” 宫女们面面相觑,似乎有难言之隐。 门是微合的,一推便开了。 我站在弄玉身后,看到了房里那一抹身影,乌黑亮色的发落在肩头,一丝光线在他周身,沉静中有着华美的光华,他坐在桌子旁,手撑着头,阖目,似乎在假寐。 那一刻, 我的心脏骤然紧缩。 第三十章 贴身奴才[一] 窗户是开着的,外头梨花开得绚烂,落缤纷飞,几片飘入落在了芳华的肩头,淡淡的清香在房内散开。 “芳华公子。”弄玉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背,朝他喊了一声。 他点点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睫毛轻颤, 像是历经了千年般,睁开了眼。 我听到弄玉的抽气声。 其实不光是他,我心也怦然狂跳。 素白的一张脸,更映得眼角下的痣清艳万分,才几日不见,他似乎有些变了……说不上是什么,斜飞入鬓角眉,垂眼沉寂中让这张脸凭空多出了几分妖媚,清秀却也没减,眉宇中柔杂的是淡淡愁,这抹情绪却只停滞了片刻,一瞬间像是清烟般又消失不见了…… 他就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我恍神中, 他却已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一双眸子清冷的望着弄玉。 弄玉愣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侧身笑着指了一下那些战战兢兢的下人们,嘴角一勾:“我一来便见那些宫女呆在外头,为何不让她们进屋伺候?是否惹芳华公子生气了?” “我想喝水。” “她们没有给您水?” “给了。”平平仄仄毫无情感波荡的话音还未落,便又很冷静的补了一句,“可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 所以就很没技巧的把他们轰出了房外。 ——|| 我完全能够理解…… 点头点头, 忍着笑,我偷斜睨一眼, 弄玉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笑得这叫一个勉强。 “不怪芳华公子……那是他们是不够机灵,所以今日我给你带了一个干活的。”他手往后面一摸,我便被他推了出来。 芳华看都没看我,别过脸去,径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了些水,捏在手里,凑近了…… 眉蹙着, 却又厌恶的将杯子放回了原处,“你这趟来……还有什么事么?” 弄玉却像是听不懂他的逐客令,往前走了几步,竟然想搬着凳子与他套家常,还没坐稳,外头便奔进来了一个小太监,衣袍贴着身全是汗,脸上分外焦急,礼也顾不上行便贴着他说了些什么…… 我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 弄玉倏地 起身,朝芳华拱手:“宫里有事,我先行一步。” 说完还转头望着我,笑得若有所思:“好生照顾芳华公子。” 介人…… 说走还真就走了。 屋里立马空荡荡起来,宫女太监们受在门外垂着头,规规矩矩的又不敢进来。 芳华端坐的桌旁,一脸的肃言。 其实…… 只是个空架子, 这家伙心思纯的很,少言情绪外露也很少,对于这宫里见机行事的下人们来说……这架势确实有些吓人。 啧啧,看他能在宫里死撑多少天。 我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去。 外头的下人一个个被震得目瞪口呆,却没一个敢出声阻拦的。 芳华只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便手撑着头,手指拨弄着木纹……盯着桌面发起呆来了。 看吧…… 他就是这么好欺负。 完全没有主子与下人不能同桌坐的概念,他看起来姿态闲雅,可心里慌着呢…… 想起他方才说想要喝水。 我伸手撩起袖袍,抓着桌上的茶壶,揭开盖子看了一下……眉毛一蹙,倒了一杯浅尝了小口。 起身招这手,朝候在门外一脸诚惶诚恐的太监说:“你,过来。” 芳华一脸诧异的望着我。 这德行…… 不理他。 我笑着勾搭着太监的肩,把壶往他怀里一塞,低声说:“以后这房里备两个茶壶,一个不放茶叶,一个放茶叶,放茶叶的得总是保持茶水是滚烫的。” 他明显有些愣。 我斜乜一眼:“懂了么?” “是是是,小李子这就去办。” 芳华与常人习惯不太一样,喝水更是极端,一个冷,一个热。 泉水或井水烧开了,并定得等到它冷了才喝。 这放了茶叶的,必定得很烫的时候便倒给他……即便是大热天,也捧着,慢慢喝……一旦水变温了,常人能喝了,他肯定是受不了的,死都不会再碰。 宫里的人,办事动作确实很快。 一会儿的功夫,茶水便摆了上来。 倒了一杯,给他端过去。 他睫毛微抖,盯着我的手,缓缓上移,目光如 水般的落在了我的脸上,笑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 他还真喝了。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一副被震惊到的模样…… 后来,和他们混熟了才知道, 原来,芳华来宫里这么多天了,很少喝旁人递来的水。 ——||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想应该是水达不上他的要求…… “别拦我,都给我滚……”一娇怯声传来,脆嫩极了,特别是那“滚”字正腔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伴着银铃。 唰的一声,门边的下人脸色一惧全都跪下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随即而来的是满屋子的花香,“华公子,奴婢又给您摘了些花。” 一个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十三四岁的姑娘一身宫女打扮,却也分外可爱,用绸缎料子抱了许多含苞待放或是开得绚烂的花,望了望芳华,继续看着我:“……咦,这位是?” 姑娘…… 我也想问。 不知道一个女人不能随便乱闯一个成熟男子的房么,特别……是我家芳华的门。 贴身奴才[二] 芳华指了指那个姑娘,“小黄。” 末了……又点了点我,对着宫女说,“这是伺候我的。” 好简介的相互介绍。 小黄……他当养狗么…… 我更差,居然一个名儿也没有。 我蹙着眉望着他,心里暗忖,芳华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儿善心大发,怎么说这么多话。 那姑娘望着我明摆多了些敌意, 虽是一脸的愤懑,可那红彤彤的脸却仍比花娇,是个小美人胚子。我斜乜一眼,视线缓缓下移,呦看看这都有些什么花……梨花芍药牡丹…… 这个是, 我和芳华的视线全聚集到了一处。 夹竹桃花。 ——|| 这小姑娘,是来送吃的……还是毒人的。 虽然芳华解毒技巧一顶一的高明。 可这皇宫可不比他处……这花都不分季节的开,这夹竹桃的毒性说不定强了几倍。 我看着芳华纹丝不动,心里一沉便挤过去,一把抱着那堆满绸缎的花,倾着身子,贼眉贼眼的 说,“多谢小黄姑娘……看你抱着也挺沉的,我来。” 她小眉毛一竖,“小黄也是你叫的?!” ——|| 这娃,忒不惹人喜爱。 我揉揉鼻子,怏怏然的退了几步,本想去关门,却咦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一抹紫轻纱身影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款款而至。 突然一双手撑在门上, 我怔了怔, 一个太监朝我作眼色让我跪下,末了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贵妃娘娘驾到。” 小黄似乎也看到了,慌慌张张移步躲至芳华身后。 贵妃? 我望着芳华, 他也是一脸茫然。 “呦……这屋里真热闹。”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 三分柳般柔弱,七分华贵。 很美的一个女人…… 却,不及芳华。 她一双美目环顾了四周,威仪气势逼人:“旋儿,出来。” 那屁点大的娃,躲在芳华后头蹭了半天才移出了步子,忙跑了过去,抱着她的腿说:“额娘。” “又穿了宫女袍四处耍,回头收拾你。”那女人拿手拧着她的小脸,却没敢用劲儿,脸上却是笑着,望着芳华,虽是笑眼神却是冷的,“这几日孩子总往你这儿跑,真对不住,添麻烦了。” 芳华依然嘴角荡起,不语不答, 止一笑,风华绝代。 贵妃眼神一黯,手轻杨,背后的太监忙躬身捧着一食盒,递了过来。 “我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些小糕点与吃食,华公子笑纳。” 末了回头,四处望了望说,“我就说怎么这几日遣着奴才们摘花,怎么总没了,原来都送往了你这儿。” “贵妃若是喜欢就全拿走吧。” “这可怎么好,平日里我就喜欢让下人摘新鲜的花做簪子。原本我以为是女人才会喜欢这玩意儿,没料到华公子也爱。”她手触上了花,顿住了,笑着说,“早就听闻华公子不仅医术了得相貌也俊美,虽然您进宫也有些天了,皇上的病却没好转,但这相貌却名副其实……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被迷住了,难怪太子千里迢迢还把您请进宫。” 这女人话里带刺。 我颇为担忧的看了一眼芳华, 他却端坐在桌旁,悠闲的品茶,脸上淡淡笑意。 小黄的眼神看着他,崇拜至极。 “替娘挑一朵大点的花。”美人轻轻拧了她的小脸,小家伙一脸的不情愿。 我忙双手捧着开得最漂亮的牡丹,呈献了上去。 她笑眯了眼, 端着手,款款对镜,优雅至极的插入了鬓。 确实很美…… 她斜乜一眼,对着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人上前直接把绸缎折了两下,把花全数抱走了。她也欠身寒暄了几句便毫不恋战拽着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小屁娃雄赳赳的走了。 ——|| 看着她在外头还不住的拿手抚弄着鬓,柔软的手又顺势滑了脸。 我笑得颇为奸诈。 摸……尽管摸…… 傻了吧, 敢在我面前说义父的不是……让你尝尝苦头,刚巧手痒,所以在花里下了粉,不多…… 能让你脸上出疹,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宫里的人与事, 确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合上门,叹一口气。 芳华这几日是怎麽熬过来的。 我循着他的身影望去,有一丝恍神。 他正徐徐转身,背向我,低头一个劲儿的在忙着什么。 我伸着脖子望去。 一小叠破布被小心翼翼铺开,他如获至宝一般将贵妃送来的糕点闻了一下,挑了几个放入雪白的料子里,折好,揣入怀里。 这料子很眼熟…… 似乎是他在宅里平素穿的单衣上的一小截边角余料。 “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奇了。 难道吃花吃腻了……改吃糕点了?那也犯不着捂在怀里啊。 “我要留着给勺儿吃。”他沉吟了片刻说,“她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淡淡的语调,却极其的温柔。 像是在诉说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可我的心却突然一颤, 末了,才反应过来, 他这么揣着, 待到离宫那一天,不早馊了…… ——|| 晌午, 我有些犯瞌睡,眼皮沉得厉害。 宫女没有午休的时间,在太医院偶尔还能小歇一会儿,可芳华这处太监宫女也就寥寥数个,少一人便很显眼,所以只能硬撑着。 太子殿下从吃饭的时候便过来了,一直呆到现在也没有走的意思…… 我从怀里掏出红莲闻了一下,打起精神,伸手一把挡了小李子,接了他手里的茶,推开房门,低头迈了进去。 韩子川似乎在和芳华商议什么,气氛有些怪…… 太子爷手指间捏的却是字画……散乱地搁在芳华手肘旁的也是一册册的诗词,我斜乜一眼,默不作声,悄然上茶。 芳华看医书,倒不觉得怪…… 他什么时候手里捞起诗词,那才是奇闻了。 “芳华的琴棋向来令人称绝,却没料到你的书画也这么让人望尘莫及,为何……”韩子川侧头,指滑过书纸,眼中隐忍着笑意目光缓缓扫过芳华,低声问:“勺儿却什么也不懂?” ——|| 居然背地里都在说我…… 可耻。 “勺儿天资极好,性子却懒散。”芳华吮了一口茶,“她要学我便教,不学就由着她,人就一辈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我笑眯了眼,束手退在角落静静地听。 芳华扬起眉问了句:“你来我这也呆了休许久了,还有什么事么。” 韩子川微倾身,不缓不疾地说:“我来是有事的,可这会儿却忘了。” 低头,双手捞着袖子,指隔着一层布料端起了茶水,死命的吹着气。 他与我一样…… 和芳华呆了这么久,懂了他的习性,每次与他一起呈上来的茶,为求自保都要吹到温热了,才敢尝。 他掀着眼皮望着芳华,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声:“对了,上午太医院来了消息,说父皇病情又加重了,你这会儿一定得去帮忙看看。” ——|| 自己的亲爹都快病死了。 他倒有闲情瞎聊到现在才说……真佩服他了。 芳华什么也没说略微沉吟了一下,按我对他的观察来,这会儿应该是拒绝,可他眉宇蹙着,扬起脸,手叩了一下桌子:“事不宜迟,你且带路。” 起身朝我徐徐地说道:“替我将搁在架上夹袋里的银针带上,你随我一起去。” 我? 为啥是我…… 嘿,能见万岁爷了。 第三十一章 蹊跷的病[一] 皇宫极尽奢华。 皇帝老儿住的大殿更是华丽到了极致。满目都是金灿灿的一片……那缀在墙上的海龙珠斗大一个,真叫人垂涎三尺。 民间的人们在受苦, 他倒懂得享受,只是享受到了床上。 轻纱朱帐将床遮个严实,金丝纹绣的龙盘旋在轻纱上张牙舞爪,隐约中一个身影躺在里面,隔着大老远便能听到粗厚的喘息声。 似乎是很不好受…… 这身子虚又卧病在床的人,本该保持空气流畅,这轻纱不卸去,岂不加快了病情么。 “臣拜见太子殿下。”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捧稳了芳华行医的物什,从他身后探头望去,正巧对上了弄玉看着我似笑非笑的眼。 怪了, 弄玉也在。 他医术了得,这常识定是懂的,就算下人们忘了开窗拉帐,他也该提点的……为何就这般放任不理。 韩子川挥着袍子,太子气势十足,“起来吧,父皇的病怎么样?” “昏迷了数月今早却突然醒了片刻,乱语了两三句便又不醒人事了,芳华公子亲自来医,这会儿皇上的病必能好起来。”弄玉一脸的诚挚,躬身展袖,礼仪周全地将人一路引到了龙床旁。 帐子被奴才们掀开了。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躺在里面,面容枯瘦,脸惨白可那唇却异常的殷红,印堂也略微发乌,那原本眉毛之处光秃秃的了。 这是当今圣上? 我看离死之人差不多了…… 我又斜乜一眼, 这时候芳华已把袖子挽了起来,坐在床边,掀开了被褥,也没把脉……只在他身上各处按了按。 也不知道探到了哪儿。 一声隐约的呻吟便从病人唇边倾泻而出, 芳华眉一蹙, 身子也不侧,手便往后一伸……朝向我…… 指还不耐烦地抖了两三下。 我眨了眨眼, 沉思…… 低头望着夹袋里大小粗细不一的银针……他这是要哪一根? 结果,他像是等得不耐烦了, 徐徐转身望着我, 还是那种很沉默的看了我一眼, 手指 挑拨,滑过……一掠, 抓了一把,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的,银光闪闪的直在他手间晃悠,他那动作就跟那扎小人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唰唰唰的几下……几乎各个穴位都被他扎了个遍。 我默…… 弄玉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韩子川整个就傻了。 皇上起初还能呻吟一下……现在音都没了…… 真惨, 皇上虽权倾天下,现在不还是一声不吭的被我家芳华扎得遍体鳞伤,所以说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大夫。 芳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韩子川与弄玉似乎很是相信他的医术,这会儿没了方才的焦虑,反到是退到一旁,国家大事,药材斤两价钱的乱侃了一遍。 我垂着头,捧着夹带布,怔着正犯困。 突然一截袖子在我面前一晃,把我惊醒了……正巧看到芳华伸展着手,活动了一下,起身便开始拔针。 针银闪闪刺下去,还是亮澄澄的拔了出来,没有变色。 奇了, 看这皇上的面相,是中毒了没错…… 可为何却探不出来。 我托着夹布带,伸着手便要去接那银针,还未触到却被芳华拿手拨开了,他清冷冷的望了我一眼,摇摇头。 我正琢磨着他这什么意思。 他指夹着针,凑到唇边,一吹。 乖乖…… 亮澄澄的银针立马黑到发乌,让人心生惧意。 “这是很奇怪的毒,很难让人察觉到,插进去的针……多数变了色,这毒怕是已伤及五脏六腑了。” “还有治愈的可能么?”韩子川脸色一沉,忙凑了过来。 “我先开一方子,暂时能抑制毒,剩下的以后再说。” 芳华朝我使个眼色, 我立马心领神会跑去研墨, 他撩起袖子想也不想,执着笔行云流水般,写了些药材的名字与分量,我斜睨看了一眼,这药他配得很少……我曾笑称是圣药,好像那会儿还卖了高价给弄玉。 弄玉将药帖捻在手里,细看了一下, 便招呼着太监们把火炉都给扛到了房里。 这个人…… 还真是怪癖,非得让下人们当着他的面熬煎。 我想去帮忙,芳华轻按住了我,悄然的摇了摇头,便低头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韩子川一双目炯炯的有神的望着我,又若有所思的望着芳华,坐在椅子上玩起了扳指。 两三个太监正很仔细的按照方子上的分量添加各类药,弄玉在一旁指点着还不时亲自动手……我忍不住侧头眯眼打了个哈欠,却突然瞥见一个小太监身子架势十足,身手挺不错的,他手袖一扬,我垂下了眼睑,沉默了。 一盅汤药,熬了将近两个时辰。 盛了许多个小碗。 经手的太监们都得先喝,然后是太医,最后才是皇上。 看他们一个个像喝投胎药一般,蹙着眉,战战兢兢的捧着碗,我就很想笑…… 一群傻子, 前世修来的福,才能喝到这么宝贝的药,喝一小口半年内这轻微的毒都近不了身。 我咋把着嘴,过去…… 也蹭了一碗, 突然觉得背后一阵炙热的视线,让人浑身不自在。 蹊跷的病[二] 我怔了怔,也没理会,端着碗闻一闻……却蹙起了眉,浅尝了一口。 不对, 味道不对。 这药方子是没错的,可这汤药里却缺少了一味。 弄玉拿袖子擦了擦嘴:“药没问题,端过去给皇上服用。” 我诧异的朝他望了一眼。 芳华一脸沉静,缓缓端着碗又闻了一下,若有所思,却没吭声。 我心沉了一下, 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嘴角泛着一丝苦笑。 看来这么多人要你死……你怎能不死…… 弄玉曾在我手里买过这药丸,他若是及时给你服用了,病也不会被拖这么久,被折腾得这么严重。 如今有药了,却又让人故意少放了一味。 这吃不吃又有何用…… 一个太医怎有这么大胆子, 看来背后另有他人指使……我眼神滑过在一旁奉茶倒水尽孝子之道的太子,却正被他的视线逮了个正着。 韩子川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头皮一阵发麻, 忙慢悠悠的低下头,双手捧着空碗,望着地板 发呆。 宫廷…… 或许真像芳华所说的,比江湖还要复杂。 三个时辰终究是熬过去了, 看着他们上上下下忙活,撤药罐火炉,合上帐子,关门,我只觉得一阵恍惚,强打起精神强撑了一会儿, 走出来时心情都畅快了不少, 夕阳西下, 柳絮纷飞,我眯了眼,总觉得事过境迁,这一切竟有着物是人非的错觉。 “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好景致是么……”一句温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不理会,继续直视前方走得不慌不忙。 后方却被人一拍,肩被人抓住了,很疼。 “勺儿……” 我脸无表情的回头。 却正对上韩子川略微带笑,却有些不确定的眼神,他极专注的望着我,低声问:“勺儿是你,对不对?” “太子殿下。”我恭敬的喊了他一声,“奴婢不太懂您的话。” 他缓缓放开了执着我的那只手,诧异的望着我,蹙着眉头。 “为何会这样……长得不像声音不一样,”他有些茫然且失落的表情,喃喃自语,“可……为何身形背影却如此相像。” 他绕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只是笑,很无辜的模样。 芳华走在前方,转身望着我,轻轻说一声,“走吧。” 心里舒了一口气, 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跟上。 一路上寻思着芳华到底听到了多少,他只是不声不响,也不望我一眼。 回到房里,芳华神色颇显疲乏,坐在榻上发着呆。 我被领去一旁吃饭,那些宫女太监们已经吃过了,唯有一些残羹,幸好小李子还留了个白面馒头给我,虽很香,却吃到嘴里也没了滋味。 义父今天的举止有些奇怪,这让我很是忐忑不安,感觉不安稳。 嚼了最后一口, 浇了水洗手,沉思了片刻,便备了些热水与干净的帕子,缓缓来到他的门口,敲了几下。 “进来。”清冷的声音。 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抬眼便看到换了一身素白单衣的芳华,呆坐在榻上,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像是被夺去了一般…… 他依旧是我离开前的姿势,全身的力气都倚着墙,坐在榻上,神色落寞, 手撑着头目光缓缓的望着窗外,这么的沉静如水。 月光朦胧的照在他身上, 雪白的衣泛着淡淡的光晕,睫毛微闭,格外的温柔…… 这时的他, 浑身有着欲说还休的忧伤,竟让人心疼不已。 “华公子,奴婢给你端了些热水,泡脚。” 他怔了怔,像是有难以置信的望着我,末了才缓神道:“谢谢。”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低眉顺眼走上前,将盆放在榻边,静守候,掀着眼皮望着他。 芳华神色略有些迟疑, 将腿垂下榻,一截雪白的袍子缓缓被他拉起往上移,纤秀漂亮的脚探入盆中,没入温水里。 我轻轻拿柔软的帕子包住,隔着湿软的料轻轻按摩。 他抖了一下, 却没有退缩…… 我知道他不喜欢与人接触,所以尽量避免不与他肌肤相碰。 听宫里的太监说, 主子们很喜欢下人这么伺候的, 热水能让人放松,足部有许多穴位,轻按摩能舒缓压力……虽然我还学不会,但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虽然,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很明显,我的动作笨拙, “有劳了。”他低头望着,轻笑。 我只觉窘的很,脸开始发烫,手也不知往哪儿摆,挥了几下,水直往身上擦去。 他坐姿端正,依然嘴角含笑,月光下眼神分外温和。 我心怦怦跳得不能克制,忙别开头。 墙上倒映着朦胧的身影,一大一小,一个坐着,另一个依偎在脚边。 黑影压下, 一捋发丝轻轻扫过我的脸,清香钻入鼻,沁人心田。 我一惊, 还未来得及躲开, 便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滑过我的前襟,轻一触,指便勾出了散落即将落败的红莲。 ——|| 我却被他吓了七魂失了三。 介人,还是依旧不明白男女有别,什么事……想做便要做。 “这花很漂亮,是留给我的么?” “可惜被我捂坏了。”我死盯着那白皙莹透的指触碰艳得惊心的红莲,轻轻的摩挲怎么看……怎么暧昧,我怔了一下,视线上移看见他极专注的望着我,忙哽着脖子红着脸改口,“……也不是,我看在池里开得很灿烂所以就想稍微给你摘一朵。”越说声音越像蚊子,没了底气。 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很美,细长的眼勾得人几乎失了魂魄。 那一刻, 我心在沦陷。 “水凉了……”他唤了一声,似乎有些委屈。 我忙拧干帕子,弯腰。 他却按住我的肩,轻轻的摇了头。 “你不该做这些的。” 他径自的抽走了我的帕,自己擦干了,缩回了榻上,袍子放下遮住了大半,我收回了眼神,他却叹了一声,轻轻问:“江湖这般好,为何要来宫廷?” 蹊跷的病[三] 他淡淡这一句话, 足以把我吓够呛。 难不成…… 他早就认出来了。 我怔了怔,站了起来,有些无助,却尽量保持沉稳。 他眉宇揉杂着宁静,极专注的望着我,眼里有着笑意,用很缓且柔的语调轻声说着:“倘若我有亲人,不会让他来这个地方,凡夫俗子尚能温饱便足已,若天资极佳之辈闯荡江湖弄个名声逍遥快活自是不在话下,你父母为何把你送来当宫女?”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这让我弄不明白,究竟是试探还是单纯的闲聊。 我知道, 现在最好什么话也别问,免得被他生疑,可是却忍不住, 有一件事…… 在我脑海里已荡了许久。 再不问,错过了,以后我一定会后悔,强忍了一下,攥紧袍子,“华公子……又为何进宫?” 淡淡的视线从我脸上擦过,徒然我觉得脸上有些热,他的目光便移开了。 “为一个人,必须做一件不得已为之的事。”他望着窗外。 “心上人?” 他但笑不语。 他没肯定,却也没否认,看着他格外落寞的脸庞,我垂下眼角,心里却莫名的抽痛了起来。 义父, 我究竟对你来说,是什么…… 烛火 摇曳, 屋子那么大,我却觉得没有容身之地。 “我已经说了,而作为交换,你还未还告诉我……”他撑着身子,凑近了,视线缓缓下移落至我唇边,轻声问了一句,“你为何如此执意要入宫?” 他柔腻地望着我, 我别开脸,有些招架不住,清了一下嗓子:“我不像华公子这般医术精湛。家里有娘亲,弟弟还有八旬的老人家,日子过得颇为艰难,我若进了宫家里生活便会好很多。” 他仔细的看了我一眼,盯得我发毛。 “……罢了,不与你说这个。”他往后挪了一小段,笑了:“今天为圣上问诊的时候,你可曾注意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太监行为有些反常。” “继续。”他手抵在唇边,像是在思索,姿势却极优雅。 我揣测他的心思,顿了一下,“有一名小太监背地里用手劲儿把一小截药材化成了灰末,并没有放进罐。” 他颔首笑了。 “好眼力,你可说得出他化去的是何药?” 我张口,却忙闭嘴。 忍…… 不能说,这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奴婢只是宫女,自是没有华公子这般熟识百草,况且宫里珍贵药材多了去,那人动作又很快,压根就叫人看不清楚。” “你的武功想必也不错,不然怎能看清别人的招数。” “宫里自是复杂,不比外头。”他低头很认真的看了我一眼,“少言少行,不然无人能保你。” 我怔了怔。 还想说什么…… 他却抬起了袖子,我身子一抖,他却毫无偏差地将手搁我头上,缓缓的抚,这动作熟稔,仿若再自然不过了。 这一切恍然如梦,似乎又回到了宅里的生活。 每次他这么一摸我, 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也会安静下来,不吭气了。以至于后头他经常习惯性的摸摸花,摸摸草,摸摸兔子……甚至摸子川。 这一会儿,他把我当作了什么? 我明显的往后一退。 他怔了怔,收了手,冷淡地说着:“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 我疑惑的望了他一眼,他却背对着我,再也不说什么了。 心里有些失落, 应了一声。 身形稍顿,开了门退了出来, 迟疑了片刻, 目光朝门缝里那一抹身影望去,他坐在榻上,手往衣襟里探去,掏出了一个块用布料包着的东西,脸庞上流露出的一丝淡漠瞬间被温柔所替代。 那一刻,我柔肠百转。 夜深了, 却无心入睡。 我抱着膝,在屋外吹着风蹲了大半宿。 本来今日是轮我守夜的,这被褥都在他侧间的下榻上铺好了,这会儿又被他好言劝到了外头。 纠结…… 屋里昏黄的火烛晃动,颇有些温暖。 他像是入夜了也睡不着,轻微的走动着,衣摆簌簌声,我侧头趴在门旁朝里扫了一眼。 他离了榻, 身子背对着我,站在书桌前,捣鼓了一阵,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停滞住了,像是盯着什么东西看……摸了一会儿,很是爱不释手,他浑身散发的温柔让人心动。 芳华, 我曾以为自己很懂他, 可是离了宅的他,就像是有很多秘密,一个任何人也无法触碰到的心境,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与无从知道的事…… 内室里的烛火终于熄灭。 屋子里外一样的冷清。 我枯坐了一会儿,终于熬不住了,打了个喷嚏,拿袖子抹了一下脸,做贼似的悄然进了门。 榻上传来翻身的动静, 我摒住呼吸,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向侧间,脚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芳华的榻旁, 他睡得极是安稳, 窗外的月光如流水般的倾泻在他的身上,他就连睡觉姿态都那么的闲雅,泛着朦胧的光,眉宇,阖着的目也让人心生美好……一寸一寸,着实让人看不够。 深吸一口气, 忍住想触碰他的那份心思,起身环顾了四周,徐徐来到桌前。 黑漆漆的一片,空荡荡的桌面仅有一物什,摸着手感很柔软,像是一个包袱,悄然拿起它,来到窗前,趁着月光的映照下打开。 一盒胭脂,玉板指,蝶簪,还有小心的拿布扎好的吃食,我眼一扫……竟看到了芳华从贵妃手里接走,拿单衣包好的糕点,一小截散乱的红莲花瓣在雪白的料子上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等等, 我眼一尖, 手一拨,这是什么……金粉,也不知道从哪儿刮来的…… ——|| 芳华, 你狠…… 够狠,宫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顺手拐来在外面就能卖个好价钱……犯得着刮别人的墙么…… 我捏在手里细看,嗅嗅, 质地很好,黄澄澄的。 莫不是,进而给圣上治病的时候,顺势弄下来的…… 我忘了一眼,正侧卧睡得安稳的芳华, 手一个劲儿的抖, 虽然,宅里日子过得不富裕,也犯不着偷成这样,这皇宫请了你,不只是好事还是坏事。 虽然,我爱银子。 但是,自愧不如……膜拜您呐。 第三十二章 奸情二三事[一] 翌日, 我打个呵欠醒来,发现榻被糟蹋得一团乱,枕头旁还有一抹清香,留有小撮的灰烬,摸起来像是定心安神的香。 谁放在这儿的? 我四处望望……忙弯腰穿了鞋子下榻,披着衣袍走到隔间,芳华的被褥铺叠得整齐,不见了人影。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书桌上空荡荡的。 昨夜搁在那儿的东西也不见了。 似乎…… 我这一觉,睡过头了。 门轻轻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小李子抱着水盆低头进来。 我转身,无形象可言地拿手搔头,疑惑道:“你知道华公子一大早哪儿去了。” 那小太监看见我时的神情明摆的是怔愣住了,手指着我一个劲儿的抖着:“这都晌午了,你才起床?!” 末了手揣进袖子里,啧着嘴,围着我逛了两三圈儿,仰着脸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华公子一大早便被唤去大殿医皇上的病了。真有你的……居然比主子起得还迟。” ——|| 我也不想……让我知道谁拿药熏我,有他好看…… 小太监调侃够了,故作深沉的望着我,身子笔挺地跪在了地上,我一惊忙往后退,他会心地笑了一下,蹲在地上,从水盆里捞起帕子拧干了,匍匐擦起了地。 原来是擦地…… 我还以为给我叩拜呢。 我看着新奇,也蹲在一旁,撩起袖子:“干活呢?要不我也来帮忙。” “诶,停……止住止住。”他扬起眉,四处望了望,目光停在了我那凌乱的被褥上,笑得暧昧,“我自己来就成了,不敢劳驾你,不然回头还不知道该怎么受罚。” 他这小子, 莫不会以为昨夜我和芳华…… 靠, 他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我束手,无语的出了房门。 被风这么一吹,才察觉到肚子里空荡荡的,着实饿得慌。 四处乱钻,偷鸡摸狗得翻了一轮,才认命的发现他们这些宫女太监压根就没为我留饭。 灰溜溜的走着, 也不知来到了哪儿。 只觉得前方一片桃花,开得甚是绚烂,两三个如娇似玉的美人围着一个男子,旁边一匹白鬃毛的马不耐地用铁蹄 刨着土,扬起头一阵嘶鸣。 咦, 宫里能骑马么? 我不禁用袖子拂开桃枝,往那方向多看了几眼,这马俊乜……腿壮肥得,不知道烤来好不好吃。 两三个宫女面带潮红,在桃花的映衬下格外的美丽,这身段这长相,还有那含情带怯的眼神, 着实……勾魂着乜。 “太医,我家主子今早起来身子有些不适。”嗲得好听。 “弄太医,我家主子昨大半夜就有些发晕,您说什么也得先去我们那儿一趟。”这一个却又轻柔娇美。 弄玉站在她们之间但笑不语,手抚着白马,恍若圣贤之人一般,沉吟片刻温柔地说道:“臣奉皇命在身,得出宫办事。” “是么,真不凑巧。”几个宫女低头捏着帕子,互瞪了一眼。 “几位主子的病会另有太医过来诊治。”弄玉像是没看到,低头笑着举止谦徇有礼,脸上一片柔和。 哼…… 装吧。 看着像是饱读诗书的模样,其实也就是只不安好心的公黄鼠狼。 姑娘们年纪还小,不懂哇……啧啧, 我感慨了一番,正准备悄然离开。 他却突然仰起脸,挑眉, 隔着人……他望着我的表情又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 我神色禀然,大叹一声不好。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他风姿的跨上了马,玄衣白玉恍若仙人,拉紧缰绳,目光温情脉脉朝我扫来。 我默,低头走掉。 一阵马蹄声慢悠悠地从我身边响过,我一激灵,立马站好,他却看也不看我,挥起一鞭子,扬长而去,这灰啊……好大。 我舒一口气, 幸好…… 走远了。 还以为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吓得我小心肝怦怦直跳。 径自摸了摸小胸脯,耳朵却竖了起来。 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怎么这马蹄声从远至近,渐渐大了起来……身旁的宫女们也发出一阵倒吸气。 我头皮一麻, 突然一双手搭在我的腰侧,使劲一楼,轻笑与呼吸声拂过我的鬓发,我眨了眨眼,还未反映过来,身子便被凌空抱起。 惊魂未定…… 一件轻柔风衣将我搂了个严实,雪色的绒弄得脸痒极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与那群宫女嬉笑声。 “死弄玉,你在玩什么!” “嘘,出宫前带你去个地方……别瞎嚷嚷,小心把侍卫招引过来。”他的指轻轻抚过我的脸。 秀美的眉斜入鬓,笑得格外的张扬。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像是所有的神采都聚在上面,在太阳的映射下俯瞰着我…… 让我恍惚得睁不开眼。 奸情二三事[二] 马背上颠得很, 抓不住缰绳,只能被折腾得晕忽忽,胃里空空如也,绞痛得厉害。 “吁,到了。” 终于是……到了。 我几乎是滑了下来,跌得屁股生疼。 柔软且略有些潮湿的泥土,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在周身,我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花海中。 “喜欢么?”弄玉笑着站在我身侧。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太激动了。 我无语凝咽,这个高兴啊,直拿袖子擦口水。啧啧……这些花得够芳华吃多少年哇。 倘若把义父带到此处,想必他一定会兴奋得难以自持, 再灌他一点点酒,会不会主动以身相许…… 想着想着我就忒激动啊激动,竟有些意往神驰。 “对了,有人托我带件东西给你。”弄玉从马上掏了一个包袱扔到我怀里,笑眯眯的望着我,“打开看看。” 我疑惑的低头,掂在手里抓了抓。触感分外的不陌生,料子也眼熟得打紧儿…… “我今天又是要出宫一趟,夜里才能回来。”他浅浅的说着。 关我什么事啊…… 兄台,你自不用与我说,三年不回我都没意见。 我毫不理会,盘腿而坐,双手慌忙的打开了结,结果……金粉抖出来撒了一身,包袱里隐约可见玉扳指,蝶簪……我小小疑惑了一下,用手拨了会儿,果然还有一盒胭脂…… “皇上的病还缺了一味药,我便打定主意去山里芳华隐居的宅里找,听说世间难寻的草药那里都有,这不……你义父听到了信儿便托我把这东西带给你。” 我低头,默默的在包袱里扒着。 终于…… 找到了,吃食。 一时间热泪盈眶。 弄玉也撑手在我身旁坐下了,撩着袍子斜乜一眼,凝神望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低语:“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怎就摊上了你这德性。” 我眯眼一笑,自顾自的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试一试饿了大半天不吃东西,保准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他眼神也愈发的温柔了起来, 手慢悠悠地伸在后头,悄然揽上了我的肩,抚上了我的发,无比柔情的摸着。 “回头我跟他们说去,不能这么饿着你。” “不怪他们,我一不留神睡到晌午才起,饭自是没处吃了。” 他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芳华待你可真够好……” 我望着那包袱笑了,表情极傻:“你说这金粉从哪儿抠来的?” 他像是真在寻思,沉默了半晌,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我正琢磨着圣上寝宫的金壁怎么被刮坏了这么多……” 我默然。 芳华果然做事简单。 打了个饱嗝,顺势掂量估计了一下小私藏品的价钱。 “吃饱了么?嗯……”他凑了过来,悄然问着。 我意犹未尽,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没心没肺地笑着:“皇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吃,这剩下的东西替我带回宅里吧,我住在他那儿这东西不好藏……对了,”我慢腾腾地挪着屁股,凑着身子靠近弄玉耳边,垂下眼,轻声说,“宅后院第三棵梧桐下埋了一坛子好酒,就说是我托你带给义父的。” “张口闭口就是义父。你可有想过我……” 我失笑,从手边揪起一根狗尾巴草甩来甩去:“你想要什么自去那里拿便是了。” “只怕我要的,你给不起。” 徒然间,那抚在我肩头的手却一把用力,将我整个都埋入他的怀里。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 四周扬起一片花雨,纷飞…… 头没入花草中,他手撑着我耳侧,伏下身子望着我,笑了。 一声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想要你……” [未完] 奸情二三事[三] 四周扬起一片花雨,纷飞……头没入花草中,他手撑着我耳侧,伏下身 子望着我,笑了。一声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想要你……”我眯起眼睛望着他,他眼里七分玩笑三分认真,眉宇夹杂着柔情风流的神韵还透着戏谑。我抬起手,默默的摸上他的脸,愣了半晌:“……怎这般俊啊。”不光俊,脸也厚。大白天的,怎能说出这么诱拐黄花大闺女的话。他一笑,手摸着我的且贴抚在他脸上,像是很受用,目不转睛的望着我,轻声问:“对我的面相是满意的了,喜欢得紧?”极品……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嗯。这话没错,长得极为标致。”摸了一把,拧了下,他还破享受的眯起了眼,我斜睨数秒最后总结:“说不定是张人皮面具。”他怔忪了一下反应过来,脸都黑了,翻个身爬起来,笑得讪讪的:“真会破坏气氛。”我低头拍了一下袍子上的灰,脸也不抬,漫不经心的说:“你玩笑也开了,该说正经事了,这次缺的是什么药还非得去宅里寻,皇上的病还有得治么?”他掀着眼皮望着我:“我若说的是正事呢?”语气很淡,末了笑着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才会这么拒绝我。”我怔了。他脸却凑了过来,视线凝视着我,眸子里有如月辉般淡淡的忧愁,竟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假象……这是假象。暗地告诫自己,可仍旧抵挡不住美男的诱惑。我竟被看得一阵恍惚。他不声不息的靠了过来,手揽在我肩上,身子压下,突然侧头在我脸上偷亲了一口。我眨眨眼,才反应过来。脸侧湿热柔软的触感顷刻消失,徒然凉了,他唇离开了……睫毛遮住了眼,别过脸去,拿手撑着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我。摸了一下脸,狐疑的望着他。他眼里的神采格外亮。哪儿还有半分忧虑气质……又被耍了。靠! “你你你,给我等着……”我低头胡乱掀着袖子,掏药。看我不毒了你。他一手按住我的,伸着食指极有风度的摇了摇,轻声说:“我可没占你便宜,我亲的是咱的定情信物,谁知道你会天天把这皮戴在脸上,每次一看,都让我激动得难以自抑。”我无语,这皮不戴,我能混进宫么。什么时候,这人皮面具成定情信物了。您,忽悠吧。对了,这位仁兄似乎在拐着弯,试图转移话题。我逮住他的袖子,拉紧:“皇上的病为何拖了这么久,到底还有得治么?”难治的话还治个啥……干脆拐了义父回宅算了。 “世事难料,许多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笑了一下,“其实治并不难……况且还有芳华在不是么?”我笑了一下,不语。但,就我这几日的观察……芳华开的药方确实没问题,只是煮出来是什么样……能否入皇帝的肚子里,就很难说了。“你啊什么都好。”他脸 上渐敛笑,收起了吊儿郎当,没了风流样人也变得正经起来,眼神温柔,“纵然有满肚子的花哨主意,但心思却全写在了脸上,这份单纯却是宫中少有的。”我怔了怔,强笑着,轻拍他的肩,柔声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些反常。”“或许吧,但你也该听我的劝。”他眼里少了笑意却多了份真挚,目光灼灼:“在这宫里哪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不要声张,不然对你自是没有好处。”我很不解的望着他。他笑了,就像第一次我看到他时,很圣贤的模样,一脸的关切且诚挚:“宫里复杂多变,人心难测,我不知道是否该任由你在宫中闯荡,或许这决定本身就是个错……”他的手抚上了我的发,“勺儿,听我的,你不适合这儿。”我有些不太习惯。见惯了他的不正经,如今煞费功夫的劝我,倒是头一回。到不说这几日替病痨皇上煎药的太监们如何怪异,凭他这一句话,看来,宫里是要出大事了。“不闲聊了,时候也不早了。”他站起了身,衣袍上的草屑也来不及弹,“虽然这是匹良驹,可来回跑一趟芳华的宅子也得费去大半天的光景。”“您终于想到还有人等你去拿药啊。”他嘴角一勾,潇洒地翻身上马,顿了顿,迟疑道:“倘若治完了皇上的病,你今后有何打算?”我掀着眼皮望着他,“我要和义父在一起,他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他笑了,俯下身子,在阳光下望着我说:“我有良田万顷,宅子数处,家底也不算薄,况且……他凑了过来,像是商量的口气,“我上无父母下无弟妹,还未娶亲,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弄太医,您再不走……怕是皇上这身子也等不到你的药了。”马被他拉着,像是也不耐了,转悠了几下,他握着缰绳,笑望着我:“勺儿,你要记住我的话。”末了,那个笑啊……意味深长,着实让人寻思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还真扬鞭,绝尘而去。又是溅了我一脸的灰。呸……呸完之后一愣,总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半晌才反映过来。怒,真是,表里不一……这个词形容他实在是太贴切不过了。弄玉啊弄玉,人看着这么温柔……内心狠着呐。这么远的路,就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这要怎么回房啊……花花草草的,又无人烟,这究竟是哪儿。我在茫茫花海里一路摸索……阳光渐渐弱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夕阳照得我背影无限惆怅。良驹,不愧是良驹。我只被弄玉虏在马上,趴着颠簸了那么一小会儿,可,待我徒步走回了宫内,寻到芳华住的大殿时,夜已深了…… 第三十三章 变数 一轮皎月垂空, 芳华的大殿处却黑漆漆的,里面隐约透出点亮光,我偷偷潜了进去,把门合上,转身一看,只见几个小太监垂着首,在院里候着,声都不敢出,身子似乎在哆嗦。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话音还刚落。 黑暗中便传来一阵悉悉簌簌响起脚步声,猛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银亮刀光晃到了眼睛。 十几个侍卫抽着刀严阵以待。 我浑身一抖,还来不及退。 一个禁军统领般的人目光寒冷的扫射了一下,沉着声音:“把这儿的人全都给抓起来。” 啊…… 抓? 干嘛抓芳华殿里的人。 还有,我才进屋……为啥也抓我…… 被人钳着,肩膀生疼,可又不敢动用内力,在事情还没弄清之前将就忍着。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路上被带到了皇帝老儿的殿前,才发觉还有其他主子的太监宫女们也跪在那儿,一副战战兢兢小样子。 夜里有些凉, 大殿的门是敞开的,一股子药味从里面透了出来, 屋内没熏香,所有的灯都点燃了,光线很亮反倒觉得格外的空荡与寂寥,一席明黄的袍子拖在地上,那人跪在榻前,执着皇帝老儿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父皇……儿臣不孝。” 而榻上趟着的人却没了动静。 太子最终伏下,搂紧那人,身子颤栗着顺着榻慢慢滑下,神情悲怆极了,一副孝子模样,闻者皆无不为之感动的。 怎么, 这是出什么事了?我跪在地上呆看着,眨巴眼。 一个老太监拿袖子擦着眼,尖着嗓着拖长了音:“皇上驾崩。” 什么…… 驾崩?! 空旷的大殿,寂静的苍穹传着低沉的钟声,在上空盘旋迟迟不息,压抑极了,听得人心都在抖。 我却被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傻了似的看着这一庭院悲痛呜咽着的下人们,有几个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身子筛糠似的抖着。 “大胆,来者何人?” “让开,让开……” 一抹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撩起袍子匆匆进了,叩首双手捧着一个匣子,呈上跪在地上:“臣迟 来一步,臣罪该万死。” 后头也徐徐跟上了一个,却止住了步子,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阵乱糟的场面中, 唯有他仍旧保持眉宇间的那份宁静与美好,无论周围的气氛多么紧张压抑,他依旧淡雅而出脱。 “芳华你也来了。”韩子川轻颔首,徐徐笑了,末了转身缓缓坐下,手轻叩着桌面,眼里的笑意渐渐退去,望着一个人,“弄太医?” “罪臣在。” “这几日父皇病情好转,可今儿怎么就这么没声息地去了。”他语气轻柔听着很平稳但隐约中却有着风雨欲来的阵势,“我很想听这其中的缘由。” “皇上的药向来是华公子开的方子,由微臣守着熬。臣下午便起程去寻药,才赶了回来。”他垂首磕头,低眼中却若有似无的看了芳华一眼。 弄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想把罪则全部…… 我抬起头。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芳华却一脸的无动于衷。 不,说无动于衷还不如说是不上心,他一双明眸扫过那跪着的宫女太监,直望向我。 我一愣,心里这叫一个揪心。 这家伙,还没有被人陷害的觉悟感,光看我做甚……快说些什么啊,弄玉这明显是想把罪拖给你。 我内心焦躁,激动得想起身,却被那人握着肩狠狠压下。 “老实点。” 老实老实,我老实。 芳华神情一滞,波光转动在我身上,侧身似乎想说什么。 韩子川摆手,也没去接弄玉的话,沉吟了片刻,目光寒彻朝身旁的太监,厉声道:“今天负责熬药的太医是谁,把汤水呈上来。” 效率…… 宫里头做事的人真有效率。 待我的双膝还未跪到酸涩发疼的时候,一个相貌忠厚的太医和两三个太监便被逮到了殿前。 用银针试过汤水,浅尝后。 老太医手颤着捏着银针又闻了一下,脸上十分诧异,苍老的声音格外悲怆:“微臣无能,请殿下将罪……下午的汤药是臣亲手准备的,臣一时疏忽,汤水不知被谁又往里加入一些炙魂香。” “炙魂香?”韩子川轻扫了他一眼。 老太医吓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弄玉叹 了口气,展着袖袍拨开了他,以身挡住,恭敬地朝太子拜了一下:“回殿下,此香需三种不同独特花草的嫩茎来配,且必须是十分新鲜的汁液,服用后有迷幻作用且药力极烈,常人尚可服食,可重病之人却承受不来。” 这东西我听说过…… 茎刚摘下一两秒便要入药,也必须在八时辰内服用,服得愈早药效愈大。 “可宫内并为私藏这一类香,况且药力这般足,想必是精通医理的人掐好了时机从宫外头摘采药草做成后投入汤药中的,请殿下明察。”弄玉蹙眉,闻着手里沾着的药,一字字的说,“当然也不排除是太监宫女们。” 韩子川手撑着头,坐在椅上,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忠厚太医和太监们指了一下,“把他们拖出去,斩了。” 久久电子书(txt99)他像是笑着,语气很平淡地说了这关乎他人生死的话。 久久电子书(txt99)像是不是砍他们的头,而是叫他们去拔草。 久久电子书(txt99)“殿下,那底下这群奴才们该怎么处理?”旁边一个太监手插入袖,规矩的站着,低头轻声询问。 “带下去审,顺便一个个搜身看有无什么药,没在主子身旁伺候的或是跨出殿门的统统给刑部去严刑拷问。” 什么…… 奶奶的,韩子川你也太狠了吧。 周身一阵小骚乱,眼看着那些侍卫就要来拖人了,我心里一禀,怔了怔,正琢磨着该不该奋起……反抗。 一个身形挡在了我前头,很淡的口气:“这小宫女我要留下。” 我恍惚的望着芳华的侧脸, 他手坚定的按在我的肩上,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对着韩子川轻声且肯定万分地说:“她一直贴身伺候我,不曾离开。” 弄玉诧异。 “你的人,我自然是不会动的。”韩子川笑了,说得分外轻巧。 我能明显感到芳华抓着我的那只手力道轻了不少,身子放松了些。 我望着他那让令人目眩神迷的脸, 只觉得一阵恍惚。 他为何要说这个慌。 万一被拆穿了,岂不是…… 而弄玉却至始至终都在韩子川身后,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想起他与我所说的……有什么像是呼之欲出,不敢想,不想去细究。 皇宫…… 真是个可笑的地方, 我垂下头,却偶然间瞟到了刻入地上的影子,全然愣住了。 抬头,诧异了。 辉煌的金壁,温馨的琉璃灯,落至在灯影下银光点点的帷帐,无风却有轻微的拂动。 我一呆, 似乎能听到极为微弱的呼吸声,绵长而无力,似乎随时就要中断一般。 我内力底子不薄,听觉子是比常人敏锐几成。 莫非…… 驾崩之人并没死? 也不是没可能,皇帝老儿的病虽然严重,但或许能撑过炙魂香的药力,兴许只是间歇地停止心跳,若是这会儿救得及时,说不准还能保命。 突然芳华迈了几步上前,似乎要撩那帷帐。 韩子川手按上了他的肩,笑得很从容。 直至那微弱仅存的呼吸消逝了…… 他才轻柔的说了声:“不要打扰死之人,否则会被视为大不敬。” 我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 曾经谦徇温柔的公子……如今仍旧温柔,笑得也一如往昔,但这种隐藏在笑容下的温柔,却让我浑身战栗了起来。 大殿之上传来一声肃重庄严的声音却仍掩饰不了太监那尖且柔的声线,“皇上驾崩,十五日之后太子登基。先皇嫔妃若无子女一律陪葬。” 皇恩浩荡。 嗯……果然浩荡,老皇上生前享受过的,死后不忘吃干抹净一并带走。 在众人一声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中, 芳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华公子,你怎么了?”我忙追上,他温和一笑,分外凄柔。 我侧目,看见韩子川站在大殿门口,注视着我们离去的身影,笑得温柔。 他的话虽然轻柔,隔得很远却足以让我发颤:“严查太医院,加强人守看着华公子,禁止离宫。” 第三十四章[一] 翌日。 一道旨颁发下来了,芳华被迫从大殿里迁出,搬去了另一处居所,新宅子比别处都要来得冷清,屋内布置得简朴极了,就像是……冷宫。 如今走又不能走,留又分外的不甘心。 我在宫里四处乱窜,憋得很。 芳华全然不在意, 一个人倚窗,偶尔煮一壶花茶,独饮。 像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还不知情,最爱抚花弄草的一个贵妃被赐白绢昨夜吊死了,听说她是最受先皇恩宠的,死前抱着唯一的女儿哭了大半宿,宫里对这事议论纷纷,那个小丫头我很熟悉……曾一度潜入芳华殿里死抱住他,偶尔扮作宫女称自己为小黄。 想着这么刁钻的丫头,如今要孤零零一个人在这深宫里生存,就为她捏了一把汗。 可是事到如今…… 又能如何, 唯有自保。 韩子川终究是顾念着旧情的,那些原本该关押问审的太监宫女们,只要是伺候芳华的人又一并完好无损的归还了。 宫里原本就是一个是非之地,如此一来流言蜚语便传开了,说法很多,但归于一点,先皇的死处决了不少人,就连无关紧要的人都为之丧了命,可芳华却依然安然无事,可见……天下帝王都难过美人关。 掏耳朵。 他们八卦的东西也真是独树一帜。 芳华美是美, 但毕竟还是个男子。 如此这般拿话侮辱他,非得要拿小簿子记下来……回头一一算账。 嘿嘿,正愁着几日无聊得紧,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我天天捂着小毒粉四处溜达, 偶尔迎风撒一撒…… 搅得这片净土鸡犬不宁,一玩便上瘾。 这不……今天又错过了晚膳。 我饥肠辘辘的回宅子。 远远看见破旧纸窗里灯火极亮。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很少燃灯,因为自般到冷宫后,分发下来的烛总是不够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未必,来了尊贵之人? 我觉得奇怪,趴在窗,伸出手指还未来得及掏洞……就被小李子一把抓着手拽出了大老远。 我揉着肩,哼了声:“你干什么啊,下手这么重。” “你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 “出什么事了?” “华公子回来后,找了你大半天,你这贴身伺候的怎么把主子一人丢在这儿不管不顾的。” ——|| 我能说是去惩奸除恶了么。 多不好意思乜, 我默然,低头揉袍子。 掀着眼皮慢悠悠的说:“我这不回来了么,你也让我进屋伺候啊。” “华公子正和太子爷在里面喝酒呢,听说是从老宅里带了些佳酿,两人已经在里面好长时间了。” ——|| 我怎么闻到了奸情的气味。 韩子川今儿怎么有空闲功夫来此处……不过,想必也不会难为芳华。 我眯着眼睛往紧闭的房门看一眼, 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翘起腿,斜乜一眼:“还有吃的么?” “刚从里头撤了几碟下酒的凉菜,你等着,我给你弄点。” 一小碟花生米,切得细薄的肉片,居然还有多汁且热乎乎的鹿脯肉。 我傻了眼。 “这东西华公子能吃么?” “不能吃,所以太子爷也尝了两三下便让人给撤了。” 我手夹着箸子,颇有些诚惶诚恐…… 这主子吃的东西,留来给我,似乎有些不太和规矩。 “本来太子爷还想吃的,可是华公子却叫人夹了出来,说是要留给饿痨鬼……”他捂着嘴,斜乜我一眼,偷笑着。 ——|| “还有馒头么?” “有有有,你等着。” 饿痨鬼…… 说的是我么? 切,有我这么有姿色的么,忒没眼光。我踩在石凳上,用手撕着肉片一大口大口的吃着,吃得这个香,手指头都要舔了。 突然, 门吱的一声开了。 一席明黄的身影摇晃不停,步伐踉跄的出来的。 “我要出恭,别拦着我。” “这边,这边走……” 旁边的太监孙子一样,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还要时不时的拿手去搀扶他,生怕被摔了。 啧啧,叹为观止。 一顿喧闹过后,院里便清静了不少。 我慢悠悠地踱了过去,瞅了一眼,门是大开的。 屋里的空气有些闷,甜涩的酒味弥漫开来, 椅子横倒在地上,散在地上的还有大片的花生壳和碎瓷碟。 几个宫女跪在地上拿绢布擦着,还不时地抬头望了向趴着在桌上的芳华,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 准是怕他醒来…… 芳华的屋子岂是人随便能进出的。 我悄然进了房,朝她们使了个眼色, 这宫女们竟如临大赦,喜笑颜开颇又感恩的望了我一眼,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给关了。 关门…… 她们关门做什么。 ——|| 第三十四章[二] 我望着紧闭的门,不禁有些失笑,虽说芳华醉酒后品性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他喝醉后的模样,起码不会像平时一般冷冰冰。 话说回来…… 他这次又喝了多少? 我环顾四周,在他身侧的桌上,发现了一坛子,描有青灰色的纹印,眼熟得很……蹙眉,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肩,没任何反应。芳华此时已醉倒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 ——|| 我都没法说弄玉那厮了…… 老宅梧桐下埋了三个坛子,他居然挑了个最大的拎了回来……这个足以够义父喝一年的,真是有够败家的。 等等, 该不会是…… 我手插入袖子里,又移了一小步,斜乜一眼朝坛子里望去。 好家伙…… 果然不出所料,坛里都见底了。 这花蜜酿的酒虽然不比普通的酒来得后劲儿大,可也醉人的很……酿起来也着实辛苦,光这一坛子就足足花了我三年的时间。啧啧咂吧了一下,我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底朝天的空坛子……居然全干光了,他和子川长本事了,佩服佩服。 斜乜一眼,轻唤了一声:“这儿夜里睡会着凉的,奴婢扶您去床上吧?” 他趴在那儿,不吭气。 “华公子?” 没反应。 “芳华?” 压根不理我。 我轻轻嗓子,捏着喉咙尽量让清脆的嗓子听起来低沉一点:“义父,回屋里歇着吧。” 他头侧枕在桌上,身子像是凝固了,可衣摆却悉悉簌簌动了动。末了手还伸出来,在桌上晃了晃,扫荡了一下,却扑了空…… “好勺儿,再给我一壶酒吧。” 那语调柔情极了,尾音还上扬,听得人酥麻极了,然后他就像是睡死了一般,再 无动静了。 他果然是不清醒了, 我内心一软,搬了把凳子靠近了坐了下来,手撑着头,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家伙,性子倒是没变, 无论醉没醉,都这么爱使唤人。 烛火昏黄,晃个不停。 我直起身,拿块布将透风的纸窗堵好,弄好拍拍手,低头却愣住了。 他 侧头埋入袖袍,只露出大半的脸,白皙如玉泛着醉人的红,横入鬓角的眉也格外的销魂…… 这个男子,美甚比玉璞,浑身笼罩在温馨的灯烛下,乌黑如瀑布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我不觉便看痴了。 抚上了发,冰凉却比水还要来得顺滑,让人舍不得放手。 他眉蹙着,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心里一声叹息。 何苦…… 要来这儿遭罪,义父,多想让你在宅里陪我,一辈子永生永世。 他极温顺的趴在桌上,任由我摸着,身子像是放松了,合上了眼,似乎像是沉入在梦中。 望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心里片刻柔化了。 你可知道勺儿一直在守着你。 义父, 你说江湖逍遥自在,咱就不淌宫里的浑水,等离了宫,勺儿陪你去闯荡江湖可好。 他不答, 闭眼,容姿美好,脸庞闲静沉雅,可眉宇间却有一抹愁。 眼角下的泪痣那么分明…… 手颤抖地触上,心里竟有些酸涩不已。 那痣仿若是泪, 暗红似泣, 惹得胸口一阵疼痛,不由得黯然怅然所失。 芳华说,是为了一个人,必须做一件不得已为之的事,所以将我弃之不顾,自己入了宫。 他可曾知道, 我,为了心上人,也能同样不计后果,甚至比他做得更甚…… 芳华,你可知,我已情根深种。 他不语, 只是趴在桌上,长袍泛着浓郁的酒香,脸庞沉静,仿若与世隔绝,睫毛遮住了眼,独留了一番淡漠与清冷。 我探出手,分外爱怜地轻轻抚过他的脸, 竟像是着迷了一番,倾身凑了过去,手撑着凳子,摒住呼吸,双目眷恋的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 身子忍不住发颤。 埋下头,吻上了他单薄的唇。 青丝倾泻了一身。 吮着,一片清新的醇香,柔软的唇,他突然身子一震。 我只当是扰得他无法入眠,便稍离开了一点,抬眼柔腻靡靡地望向他, 他斜趴在袖上,睫毛微抖着,醉醺的美目一点亮光闪烁,波光流转,竟比烛 火还要还得有神采,脸上柔和,微一笑,静静的望着我。 我怔住了, 徒然凳子一歪,摔倒在地,这一下子被吓得不轻。 他他他他, 什么时候醒来的?! 第三十四章[三] 他凑了过来,双目仿若池中被搅乱的月影,泛出迷离的光芒,眯着眼似乎是要把我看个真切。 我拿袖子捂住嘴,仓惶的看着他,脸微微发烫,往后退了一下,只想找个地方钻了进去。 他身形晃荡起了身,却一倒,将我压在身下,手撑在地上,一阵清香夹杂着淡到醉人的酒味与久违的温柔便席卷而来,我一愣,不知该抱还是将其推开。 他却伸着手,将我的头揽入怀里,那低语尾音却有些颤动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啊? 他说什么? 我直望着他,吞了下唾沫,小声说:“我没走远,刚就在外头伺候啊。” 他轻柔一笑,伸出手,抚过我的脸,眼朦胧的看着我,眉梢一抹红晕,似乎醉得不清。 被他这么看着,我心猛地跳动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腾得一下热了,被他摸过的地方仿若被烫伤了一般。 他捧着我的脸,低垂着眼,别过脸去,掀着眼皮轻轻一扫。 我疑惑着,寻着他视线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 一股热流涌过,差点流鼻血。 墙壁上的轻撑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倒影以缓慢的姿态伏下。 我身子僵硬的不行…… 耳旁却传来一阵瘙痒至极的轻笑。 紧接着一阵清香袭来,我胸前碰触到了温软的怀抱。 他手臂一拥,半醉半醒的抬眼,力道那般温情,仿若拥着的是最珍宝的东西。 我蓦然的睁大了眼睛。 两片炙热的唇贴在我的唇上,却像一个未经人世的少年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舌轻轻敲开我的唇瓣, 烛火映射下的两具倒影像是要重合了一般,极温馨。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白光闪过,惊愕得手足无措, 等等…… 这怎么回事, 我偷吻他,被逮了个正着, 一向不喜他人接触的芳华不但不责罚我,还…… 唇上微麻,脸却烫熟了,心怦怦似乎要跃出了胸膛。 此时,我的头晕乎乎的。 被他身上无意飘散的酒味熏得自己都要醉了。 他七八分的体重全压在我身上,熟悉的体温, 让人眷恋的气息逼得我都要疯了。被这么压卧在地,我只觉得有些不妥,轻推了一把他,抽身往外爬去。他忙翻身,拉紧我的袖子,缓缓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眉梢有些倦,有些懒,眼角下的痣红得仿若是泪,脸却是一片柔和,他依旧加深了手里力度,将我搂紧:“别走……” 他不再把我推开。 这一次,叫我别走。 我不知道他有几分清醒,几分醉。 不知他,透过我的这张人皮面具,看到的是谁…… 我只知道,此刻他眼神流露出的情深,是我不曾见过的。 原来芳华也会爱人, 原来……他也有如此入情的表情。 我拿手轻轻安抚着他的背,声音也柔软了起来:“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他伏下身,眼中朦胧的望我一下,手晃来晃去地指,眯起眼像是在努力的分辩眼前的人,却徒然放下袖子,失笑,环着我的肩,“不能骗我……” 我笑着嗯了一声。 他以极依赖的姿势靠着我并浅淡的笑,头暧昧的蹭着我的,一下又一下,突然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了我的身上, 头埋入我的脖间,没了动静。 平缓且绵长的呼吸…… 他醉死了,睡了。 这一次耍流氓的时间可真长…… 睡着的他,也有一派说不出来的妩媚。 我想是失去了理智一般,抱紧了他。 纸窗被风撞得吱吱作响,外头风吹着,隐约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芳华,我回来了。”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门砰的一声,一个人闯了进来,余音带笑却戛然而止:“憋得紧,这会儿舒畅了……我们再喝一坛,不醉不休。” 我身子徒然一僵,抱着芳华的手上的力度也松了不少。 那人一席明黄色的袍子,也没让人搀扶着,似乎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一双目很诧异的望着我。 我怎么忘了,韩子川与芳华彻夜畅饮, 他只是去了趟茅厕而已, 如今,回来了…… 芳华等的是他么? 所以,那个吻,究竟算什么。 我也来不及叩拜,一手搀扶着芳华,咬着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吃力的将芳华 放在榻上,靴子也未来及替他脱,便扯来被褥盖在了他的身上。 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韩子川更是一动不动的望着我,那目光犀利似乎要把我看透了一般。 顶着难以言喻的压力,我很恭敬的鞠了躬,低声道:“华公子已经醉得不成形了,若是太子还想和华公子聊聊天,奴婢这就下去,预备些醒酒的汤。” 他手一挥,怔了怔,示意我下去,身形晃悠地走到榻边,坐下,伏下身子望。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我听清:“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么,怎么自己先倒下了。” 我心寒了一大半。 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挂。 夜里的风也格外的凉彻入骨。 我深呼一口气,身形滞了一下,朝里看了一眼,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匆匆下阶梯唤了小太监去弄两碗醒酒的汤。 第三十五章 我深呼一口气,身形滞了一下,朝里看了一眼,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匆匆下阶梯唤了小太监去弄两碗醒酒的汤。 冷宫里的烛火全用在了宅里。 过道庭院里黑漆漆的,不时有人轻声吩咐着,然后散开各忙各的。他们脚步很轻,穿的鞋底也忒软,走路没了声。 我脚有些木,腿甭得紧紧地,扭着头,走了没几步又憋着劲儿朝着屋那边看去。 多半是起风了,窗上的绵纸被吹得悉簌作响。 怔了一会儿, 坐在石凳上发呆,手撑着头,望着纸窗上投射的里屋那两人的身影,虽知道那是影子,被烛火那么一晃,也失真了,总觉得那窗户后的两人凑得是那么近且亲昵。 心里一丝的酸涩, 压抑着淡淡的忧伤,一股暖流涌上来,连带着眼眶都湿润了,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有些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义父是我的。 他是勺儿的芳华。 攥紧了手,胸口处那股小闷气竟没发使了。 “汤水御膳房里一早就预备好了,这就送过去么?”小李子低头捧着东西小心翼翼的走来,一脸错愕的望着我。 我没理会, 视线像生了根似的盯着某一处,心里一阵寒透了底。 纸窗上一个身影靠着另一个是越来越近,破旧的纸被风吹得哗哗响,隐约能看到那人的明黄袍子。 这时只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我一丝恍神。 “怎么了你这是?”小李子颇为关怀的望了我一眼。 “没事。”我别开头,心里犯着阵阵苦涩,想咧嘴笑,可嘴角一动就觉得眼睛发热。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谁招你惹你的,”他徒然停了话,朝屋那边扫了一眼,笑了,神秘兮兮的,“好嘞,这会儿醒酒汤都不用送了。” 出什么事了。 为何这么说…… 我身影一震,诧异的随他的视线望去。 纸窗上什么倒影也没了,一片漆黑……屋里烛已熄了。 脑子里骤然一片白光,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了。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芳华与韩子川在那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一时间不知哪儿来的戾 气直冲上胸,闷得慌,我一把夺过小李子手里的汤水,雄赳赳气昂昂,以捉奸的姿态,一把推开他直往里头闯去。 “你不能进,诶……小祖宗,怎么说你都不听了。” 小李子声音越来越小, 最终缩缩头,往后溜了…… 因为,门已经被我用了三成内力,一把推了,吱的一声,敞开了许多。 屋里少了烛火, 光线很暗,窗另一头的月光足以把一切都照得透亮。 桌旁空荡荡的,一坛子酒独摆在那儿。 视线轻扫而过。 我看到韩子川伏下身子,卧在榻上,一双手从他的下方环着脖,虚搭在他的肩头,看不清底下那个人脸上的神情…… 我此时的心情, 怎么说…… 没法形容, 心里就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连呼吸都忘了,也不知为何手竟会发软,承受不了重物一般。, 地上传来一阵清亮刺耳的声响分外惹人注目,忙退了几步。 我征了怔, 才发觉, 汤碗已裂了,一地的碎瓷,那涌在地上的汤来势那么疾与迅速,沾湿了我的鞋,让我退无可退,就像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知所措。 “谁让你进来的。”含着恼意的责备从榻的一旁传来,竟有着难得的气魄。 “奴婢,收拾完,就走。” 我忙蹲下,很奇怪对不对,为何总有什么东西像是控制不住一般直往眼外淌,我低垂着头,咧嘴笑着,拿袖子撸着脸,心里某疼得发颤。 “你……” 韩子川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伏在芳华身上,撑手侧头,诧异的望着我……眼里神色极为复杂,忙翻身想下来,“过来,让我好生看一下。” 我跪在地上死撑着。 耳旁下榻的声音越发的真切,我深吸一口气,手颤着,爬了几下,几乎是夺门而出。 肩被人狠狠揪住了。 那人力道之大,手指骨都像是要深陷我肉里。 “放开。”我一挥手,甩开。 却, 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太子。 周围的太监跪的跪,趴的趴,。 “不放……我知道是你。勺儿……” 韩子川从后方将我环住,手臂像是要箍紧我腰,胸腔很疼,肺里的空气都要被他逼迫出来了,火辣辣的。 我死命的掰着,一根一根。 “我差人随弄玉一起回我们林里的宅子弄草药,探子说屋里已经空荡荡,没人住了……你一早就已经跟着我们潜入了宫是么。” 他脸颊蹭着我,说的话竟极堪怜软弱:“为何,不告诉我。” 末了,狠力扳转我的身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知道,我有多挂念你。” 我瞪眼望着他, 他却醉得柔情极了,手指缓缓拂上的我的脸颊,眉眼…… 可我竖着眉,别开脸, 只觉得,万分的不舒服。 他却强制的用手抵着,凑了过来,看我的脸。 “我早该知道你易了容,谁教你的,弄玉么?” 我已经不能从他的语气里辨别出什么了,只觉得…… 很多不能掌控, 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他刚才伏在芳华身上,被芳华搂着的模样。 “太子殿下,您请自重。”字是一个个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不知道, 还能忍多久…… “自重?”他明朗一笑,嘴角扬起却满是讥讽,“我很快就是一国之君了,我要的没人得不到的。” 这个人, 哪来的这么多自信。 我定定的瞅着他, 如今有几分是醉,清醒又有几分。 “你啊你……”他波光一转,只轻轻摩挲上我的喉咙,“连声音都做过了……真的要这么躲我么,可你却分明与芳华走得这么近,让我伤心啊。” “你和我义父究竟……”最后的话却哽在喉里再也说不出口了,那么得难以开口。 他挑眉,只是不语,然后用很意味深长的望着我。 手一用力,抱了个满怀。 “我不能说,也……万分不能与你说。” 我僵硬着身子,满目都是他那遮掩慌乱的神情,他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在我看来是多么语无伦次的话:“我们一起呆了这么久,难道你不知我喜欢你么。” 喜欢? 喜欢到,抱着我……说着话儿,还不忘拿手指摸索我的鬓发,捏皮边的破绽 …… 嘴角慢慢弯起, 只觉得,好笑……却又苍凉。 义父,你爱的是这样的人么。 一声轻微突然的声响。 后头虚掩的门,吱的一下开了。 我诧异的望向韩子川身后,眼前却被什么东西拂过,此时脸上也一凉,一张皮便松垮垮的在他指间了,眉一扬,很自得的望着我。 可我, 视线全然被他身后那个人吸引了。 月茫茫。 芳华独自倚在门前,一种不知所措与凄楚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只着了一席雪色的单衣, 视线缓缓的滑过韩子川与我。 “义父。”我哑着声音唤了一声。 那双搂着我腰间的手,没有放下。 他努力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木然模样,可捏着前襟的手,却是抖着的。 眼角下的痣方若要淌下了一般, 鲜红欲滴。 他应该是很伤心。 因为, 此时,我能感受到, 因为我的心拧得,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这就是所谓的凄入肝脾。 他望着我, 嘴边挂着一丝恬静平和的笑,一双闪烁着星芒的眸子,剔透如泉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却能让我从里面看无尽的悲伤。 外头不知何人在吹箫,徒添了一份凄凉。 我徒然间觉得虚软脱力。 韩子川低头环着我, 混混噩噩间,往事破碎杂乱的闪光如一场浮光掠影的梦境。 “勺嬅,我知道你。” “勺嬅,我和芳华将与你一齐住在这里。” 那一日柳絮纷飞,韩子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与芳华的生活,如今是否一切已成定局……或许早就是事实,而我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我有个相熟的人,他爱上了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对方有妻室一儿,可是他依旧飞蛾扑火,乃至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 韩子川低头抚琴, 芳华在他后面环手教着, 阳光透过竹林照在他们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大风吹过,衣带当风,花落如雨。 这些情景一幕幕 在我眼前晃过…… 我怎么就忘了, 闷痛袭上心头。 不曾忘……只是一直不肯承认。 我想…… 我是真累了。 轻轻覆盖着韩子川的手,硬生生的拨开,深吸一口气,手脚都没了依托,抓不住一丝希望。 心里的隐痛是那么的真切。 义父, 您养育了我, 勺儿,曾发誓,拚其性命也要守住你…… 如今, 你若幸福, 我便会离开…… 只要,你幸福。 心里一紧,手松了,下定决心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 始终不敢再看一眼,那抹如暮烟如晨雾般雪白的身影,我放松身体,闭上眼,怕看了……就舍不得离去。 耳旁只有那他那句颤抖的音:“勺儿,你走,就不要回了。” 很久很久, 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心总会抽搐许久,久久难平息。 一切缘于误会。 倘若那时那刻,我回了头…… 或许,一切都会有变数, 可惜, 世间容不下或许二字。 第二卷:八千年玉老,谁人与共 第一章[一] 庆年间,君王驾崩。太子继位,改国号为遥。 韩皇掌管朝政,减免苛捐杂税,国富兵强,乃为一代明君,却无纳后妃之意,朝之忠臣纷纷进谏,未遂。 五年后。 一切归于平淡。 倘若说朝野之上,因韩子川登基作了皇上从而国泰平安,百姓安居乐业。 那么…… 江湖上,却因为一个抚琴人,而弄得人人胆战心惊,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此人,没什么特别。 甚至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每次必以雪纺纱蒙面,一身男儿打扮却又声音柔软似是女人。他闲云野鹤惯了,经常来无影去无踪。 只是有一癖好, 喜欢收集俊俏的男人。每当看上一公子,必抱琴席地奏一曲,指法勾得这叫一个销魂,恍若仙乐余音绕梁三尺,人间难得一闻,待人回过神后,才发觉公子已经被他拐跑了。 听说…… 去年的武林盟主失踪一事也与他有关。 传闻有三:其一,武林盟主某日荡舟悠然于江之上,欣赏这好山好水,对着这一池的碧水,正感叹自己俊美非凡,无人能及,武功天下第一……想到世间再无佳偶与其相配,不禁潸然泪下,颇为惆怅,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池水波澜,一阵婉转凄切的琴声从山间传来,一席仙姿踏水翩然而至,他身形为之一震,于是一见倾心,二念准备以身相续。于是乎就被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勾引走了,从此武林盟主消失了。 其二,武林盟主某日卧榻闭目养神,突然宅内荡起一阵琴声,高人深夜破窗袭来,妄想做个采草贼,二人在屋内大战三百回合,武林盟主不敌,被其强行掳走,琴声止,至高无上的武林盟主在江湖上消失。 其三,武林盟主在还不是武林盟主之前,遭奸人所害中毒至深所幸被一神秘女子相救,以至成为武林至尊后仍旧终日对其念念不忘茶饭不思。某一日,在大街上,看到一仙子般的蒙面人对一俊美公子抚琴,不仅虎躯一震,颇受刺激,对其大喊一声:“汝竟在此,为何不接吾而去。”于是便去拉那仙人之余,还醋意大发,挥掌朝那俊美公子劈去。去结果是一人躲闪,一人去护着,三人拉扯不堪入目。 无奈之下,仙子一般的蒙面人扔了琴,抓起两人扬长而去。 于是,世间少了两个人, 一个是武林盟主, 一个是前朝将军家的儿子,据说乃是朝廷命犯,长相俊美身负藏宝图与绝世武功小册,只可惜身子羸弱不能练武又是个哑巴。 至于那个摔成两截的琴。 听说已被众人夺了去,听说一小片残弦断木,都被抬价高达万两黄金。 这只是传说…… 不过抚琴高人,身边却有七个公子跟随,至于他们相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没人能进得了他们的宅院。 壹儿,少言少语,经商手段颇为狠辣,家底丰厚。 贰儿,叁儿,一个百毒不侵,一个逢人就下毒,人称双璧。 肆儿精通五行之术,易容极有天赋。 伍儿,传闻相貌奇丑,可内功深不可测。 至于陆儿,据说伍儿的丑与陆儿相貌的俊美是一个深度,此人轻功无人能极,可惜是个哑巴。 柒儿,活泼好动鬼灵精怪,是抚琴高人从家带出来的唯一一个,极为受宠,一般都有他掌管一切事物。 至于,这个抚琴高人。 字葬名华, 人称其逍闲人。 ——————————————也宝吃药分割线———————————————— “诶……谁看到我的靴子。这一大早的……”我腾地起了身,莫了低头四处看看又倒入榻里。 “可不是一大早么。”一抹明晃晃的黄色身影风姿飒爽的闯了进来,很明朗的一张脸,笑起来也动人,不知为何我却浑身发寒,他俯身望着,侧坐下就要来掖我被子:“还能赶得上吃中饭,今儿怎么想了起这么早。” 我一拉被褥,躲过他的来袭。 装糊涂,伸了个懒腰。 “昨夜又在丑儿那里耗了大半宿吧?”他说完笑眯眯的把另一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修长的手指拎着一靴子,在我面前晃,我讪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不太敢接。 他挑眉, 露出的那神韵像极了某人。 我一怔, 不免有些苦笑。 “叁儿别胡闹,主人睡了大半天,这会儿醒来该饿了。”一十七八岁的公子关门进来了,挽着长袖,一把夺了那黄衣袍少年手中的靴子,蹙着眉,仔细的翻着料子看了一眼,又摸了摸,径自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脚像是要替我穿上,我一抖,他却仰脸笑着说,“我查了 ,他没在里面下毒,贰儿伺候你,尽管放心。” “他那下毒的伎俩都是我教的,他还敢毒我……我怕他下春药。”我很规矩的实话实说。 明黄袍少年嗟了一声,瞪我。 我缩头。 贰儿垂首笑了:“主子,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最近练功练得胆儿小了。” 第一章[二] “《忆无忧》如今练到七层,内力也散得差不多了,现在事儿总是容易忘,怕是熬到第八层时我连你们是谁也都会一并忘了,我得多提防这个家伙,若不小心种了招儿,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会想不起该怎么配解药。” “也只有你才会挑这种伤身的内功心法练。”毒公子火爆脾气又犯了,倏地站起来,又补了一句,“要想不中招,就不该去练它。” “小叁,主子身子不好,别这么冲她。”贰儿将一个暖炉放在我的膝上,又将毯子盖在我的腿间,垂着头,声音很轻,“这样也挺好,总比没日没夜服食忘忧散来得强。” 忘忧,忘忧。 这两个字如今将仿若烟雾的往事,淡去了不少。小指挑着忘忧散伴着烈酒入肚的日子,离我似乎很久远了。 冰凉的手指在暖炉的温度下,暖和了不少,贰儿叼着发带,为我束发依旧是绾了个书生髻,一根朴素无华的木簪斜插入。 窗外的阳光洒了下来,照得身上暖洋洋的。 我舒服的眯着眼。 拿到《忆无忧》是偶然,练它却是必然的。 忆无忧,往事无忧…… 原来无忧,是因为压根就记不牢了。 “陆儿给主子的这武功心法颇怪,练到一至五重倒是内力与日俱增,可一过五重就愈练愈回去了,从脉象看又不像是走火入魔,也不知道陆儿这武功心法会不会对主子的心智造成损伤,还是别练了吧。”贰儿挽着袖子,将热乎乎的巾帕交到我手里。 我笑着将它展开,敷在脸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弃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么。若能冲破第七层,练至第八重,内力记忆就会恢复了,这会儿只要你只要守着小叁,别让他阴我,我便能高枕无忧了。” “你……”一听就知道是小毒公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他一生气话就拙。 “离远些,别拿有毒的手去碰主子。” 透过巾帕的缝隙瞧见毒某人的脸都被气涨红,却又恨得说不出话来,我嘴角悄然勾起,一时间底气便也足了,舒一口气,扯了盖脸的帕子胡乱抹了一把,扔了,故意在小毒公子的怒视下,撑手俯身拿食指勾着小贰的脸,抬起:“心肝宝贝,还是你疼我。” 小贰偷笑。 像是对我的调戏熟视无睹了。 这个孩子,就算是笑,也带着忧伤,存心让我心疼。 “当 主子替贰儿灭了仇家的那刻起,我便只想好些伺候主子。”他抬眼淡淡地望着我,有些脉脉含情,“今夜别赶我走,可好?” “这可不成不成……” 我手一颤,立马缩了,却看见他稍有些黯淡的眸子,忙转而抓头,笑了几声,尴尬啊…… 贰儿是我四年前遇上的。 其实,并不曾想过要救他,只是那会儿他被困在火海里,一个人孤零零站着,身着单衣,很是无畏…… 那群纵火的是江湖上的人,似乎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在火海中还依旧能笑,这种神情,如今我都说不出大概,现在回忆起来心还怦怦直跳,那会儿只觉得分外的吸引人。 于是鬼迷心窍,终在火势吞噬他之前,出手了。 我知道倘若当初置之不理,这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因为那笑容, 是这么的凄惨, 那一刻,竟让我想到了芳华。 谁知道,救了之后,才发觉原来这家伙是药王的义子,听说那老头死前什么药都拿来给他泡,那身子早已是百毒不侵了,血液也金贵,只怕是如果当初皇帝老儿的手下能早些找到他,取点血来喝,压根都不用靠芳华,病也能好个七八成了。 我轻轻摸了他的毛发, 柔软服帖,掌心一片瘙痒,他是公子中最乖巧的,也是最依赖我的。 ……只是,依赖得过了头。 我回神,轻咳了一声。 “贰儿啊,我上次托人弄了一些珍贵药材回来,你许久没泡药澡了,那一马车的药材随你怎么折腾……放一斤也好三斤也罢,由你洗个痛快。” 他笑了一下, 我顺势摸了他一把脸,抬头对着小毒公子,作势肃颜道,“小叁下回儿别穿黄衣袍,我看着烦心。” 小毒公子又瞪了我一眼, 甩着袖子,闯出了门。 我忍着笑,又被那恶俗的黄色扎了眼。 其实这件衣袍,算是他这几年穿得最恰当且正经的了, 可…… 自从五年前, 我便觉得,黄色是罪恶俗的颜色了…… “主子,你这又何苦逗他,他节俭惯了,难得做一次袍子,今早才穿上就在这门口逛了十几个来回饿着肚子等你醒来……一直熬到了 晌午,说是要特意穿来给你看,你又激他。”贰儿小声嘀咕了一下,“等会儿还不知道朝谁下毒手,又得托我去救了。” “我这不是想让他多做几件么。家里又不是缺银子,犯不着省钱。” 况且…… 这一身黄色,让我想到了旧人。 五年了, 该忘的我却忘不了,反而记得愈发的清楚了。 第二章[一] 贰儿在我恍神中,已把窗户打开了。 阳光耀眼,风也清爽。 我叹了口气,就着他弄来的水,洗漱了一番,勾着他的肩膀腾出一只手伸了个懒腰,拉开门便要出去。 “再披一件。”贰匆忙捞起床榻上的一件袍子,强行就要亡我身上搭来。 “不用,这天气不凉。”我拿手推拒。 他蹙着眉,不吭气,那一双眼盯着我,视线滑至我胸前。 我寻着视线上上下下径自观摩了一会儿,看什么看,我发育很正常啊。 “主子本不该穿男袍,”说完忙拿展开了袍子,抖了三下,从后面捂住了我,又补了一句,“让外人瞧了去了,多不好。” 我茫然。 这多盖几件袍子,也遮不了我女儿身的事实啊,再说了这一屋子都是自己人…… 我失笑,有样学样儿的,手一搭,轻佻的勾着他尖俏的小下巴,搔了一下:“贰啊,你再这么事事都管,都快成我儿了。” 他脸咻的一下,全红了。 我松垮垮的披着,吊儿郎当的踹开门。 结果,看见一屋子鸡飞狗跳。 这叫什么来着…… 好的不灵,坏的灵。 还真被贰儿猜中了。 我立在院中,掀着眼皮便看见一席明黄色的欣长身姿风姿地站在高坡处,仰头对某物体,几乎是扯着嗓子骂:“我又不会弄死你,你跑什么。”说完撩起袖子,呸了一口,“就不信了,毒不了你。” 我摇头叹息, 接了贰儿递来的茶水,吮了一口,默默地看戏。 不用说,小毒公子定又和屋里的人犯冲了,这小子呆在我身旁几年了,火爆脾气还没见改。 于是,只见他骂咧咧地满屋子乱窜。 可那人四处躲闪之人,身形极快,看不清步子,飞檐走壁,在竹林里乱穿梭,只看到浅妃色一晃而过。 好家伙, 陆儿身子虽弱,可这几年竟被锻炼得,轻功一日胜过一日啊。 我兴致盎然,披着长袍一路尾随着看。 一声呻吟,从地上飘了出来。 我忙退后几步,低头一瞅,颇为汗颜。 地上已经瘫了一个男人,布满疤痕的脸上发青,似乎很是恼意,看这样子似 乎是重了毒,动弹不得。 哎呀…… 莫不是不小心踩了他。 我惊了,待看清人后,便已习以为常了,四处望了望,拿脚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衣袍,“就你这家伙憨厚老实,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整,也实属不易了。”末了徐徐蹲下,俯首又仰脸,手捶膝盖,“伍儿……我可怜的伍儿啊,生得丑也就算了,昨夜才治好了一点,才一天脸上又被人下了毒。” “主子,您挡住我了。”贰儿摇头,啧啧了几声。 “哦。”我止了声,抹一把脸,蹲着很无奈挪了几步,却看见旁边摆着一石桌,矮凳上悠闲的坐着两个人。不仅好奇心大发,凑了过去,“玩什么呢。” “象棋。”一个声音便响起且铿锵有力,“我们正等着贰儿伺候完你……想他过来……替小伍解个毒。” “主子今儿起得好早啊。等等……该我下了,停住停住。”一个清秀的公子,执着棋子手悬在空中,沉吟片刻,像是拿不定主意,眼尾处的褐痣格外俏皮。 我悄然移过去,斜乜一眼,指了指某处,侧头望天故作漫不经心状。 他眼睛一眨,立刻变得水雾盈盈,望了望我, 迟疑了片刻, 慢悠悠的落下,“我从这儿走到这儿。” “将军!”清亮的吐出二字。那英俊稳重的男子坐得极端庄,徐徐一笑,手抚着萧,落下一棋子,“这局欠我纹银二钱。一共输了九局,折合利息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啊…… 玩这么大的,小心倾家荡产。 他却收钱收得嘴角勾起,末了还偏头说道:“啊,对了小伍这次中的似乎是七情散,不能用手碰的……你……”他望了一眼,手正搭在那人腕子上的贰,呆了一下,“算了,已经摸了。反正你也不怕毒,只是可怜了小伍身上得多疼三时辰。” ——|| 好样的…… 现在才说, 故意的吧。 一定是看在我昨夜在小伍房里呆了大半宿,才这么整他。 果然, 越美的人,心肠越歹毒。 怕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与那个人一般,这么美,却又那么无害。 我一恍神,只觉心里隐隐作痛,手悄然收紧运气定神…… 哗的一声。 我诧异侧目。 谁的袖袍一挥,衣料翩跹, 一盘的棋子全散掉了,滑碌碌跌在了地上。 “不玩了,不玩了。这月饷全输光了。”那清秀的痣公子耍赖撸起袖子,手掏了一下,掀着眼皮朝里看了一下,执着袖子让我看。 可不是么……都空荡荡了。 这家伙定是发觉了我不对劲儿,又打着鬼注意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了。 他抬头望着我笑了,“都是主子害我乱花银子,这一两二钱得卖多少张皮才能换回来。” 我心里一暖,插话:“肆儿,你上回儿不是说一张人皮面小脸能卖很多钱么?” “那是人皮……”他斜了我一眼,“现在跟了你哪敢扒人皮了啊,猪皮做的能卖多少钱。” 他眼波一转,一双清澄的眸子望着我,凑了过来轻声说,“我这没了钱,就跟你混吃混喝了,可好?” “成!” 他笑了,那眼尾处微翘起留有一浅淡褐痣,分外俏皮,浅浅的望了我一眼。 看得我这叫一个欢喜,只想把他拥入怀。 可无奈,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 他趁热打铁,靠了过来,补道:“我的被褥薄了点,本想赢了就去买床新的,这会儿全被你输了,今晚与你挤一床,不嫌弃吧?” “不嫌……” 突然后面有人踹了我一脚,屁股好生疼,火辣辣的。 脑子里空白一片,立马也清醒了。 等等…… 他说什么,和我挤一床?! 第二章[二] 等等。。。 他说什么,和我挤一床? 屁股仍旧是火辣辣的,看来那踢的人下了狠劲儿啊,我手摸着不露声色的揉了一两下,斜着眼望了一下小痣公子说:“这正当九月,夜里怎会凉,肆儿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供你养你救你小命……你却死命往我床上爬,妄想玷污主子我的清白。” 他笑得讪讪,不说话了,反倒是眼神幽怨地望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坐着,却又总能不动声色使出无影脚踢我的某人。 看来这小痣公子正愤懑不平得很… 我突然琢磨着有些不对劲儿,望了那棋子一眼,眯眼疑惑道:“那般深奥的五行之术你都熟门熟路的,棋这般简单怎会不知道下,还让我给你输子。你莫不是故意的。。。” 他恼怒“反正我不管,要么你来我房里,要么我去你房里。” 我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 某人发话了,喝道:“怎么和主子说话的。” 话音还未落,就抬头朝我一扬眉,我忙心领神会,俯首毕恭毕敬的在一旁给他端了一盅茶水,才稍觉不对。再看向他时,他已经捧着杯子,浅饮了。 这叫什么… 奴性。 我天生就是做下手的人,别人看着我风光,世间传得多么多么的了不得,笑拥七个旷世才情俱佳的小公子。 谁不知风光背后的苦楚啊,我这个辛酸……啊,都没得说了……我一名震江湖的逍闲人,就是被他们使唤着的闲人。 话说这一个个救的救,勾搭的勾搭。 等拐回屋子后,才发现请人容易,送走难……一个个都耗上了。 特别是这个老大。 虽说按进门的时间来算不是最早的,却偏偏捏了壹字号。 原本以为他在武林上颇有地位,起码也混到了一个盟主。倘若不是曾救了他,解了身上的剧毒,也不会便宜了我。 本想救了也就救了… 没想到他心肠好,拿剑指着我卯足劲儿跟了我十万八千里,要留下来报恩。 可这些年来,跟着我为了隐姓埋名,武功都不大显露了,幸而小痣公子肆儿为他算了一卦,诚恳地建议他从商,没料到这一从,银两居然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如今家里的开支,都是他来付,简而言之,他跟了我,便倒贴我。 总之,这屋里虽然人多 了些。 但日子也过得还成,我不讲宪,马马虎虎就这么过。 他们都说我不知好歹… 何谓好歹? 真是不知。 “想什么呢,”某人又从后面抬起脚,毫不留情面地踹了我一下,腿劲虽足可力道比较轻,“一屋子人都等你起床……吃饭了。” 我应了一声。 他从我身后擦肩而过,那衣摆轻飘,稳重极了。 不愧是壹,浑身上下都散发了独特的气魄,我修八百年,也学不来这样。 我咋把咋把嘴,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一张圆桌,七个席位,一行人坐下还空出了两个。数一数,壹贰肆伍。。。哎呀,小伍的脸色还是那么不好,看来毒中得不轻啊。 上了菜,九盘清淡荤素搭配妥当,还有一大碗的汤,上面飘着油花儿。 我伸着脖子往那门外瞅去,好饿啊… 他们到底还吃不吃了。 “开饭了。”我提起内力,直吼。 竹叶无风自抖,那浅妃色身影在翠绿的竹林上空穿梭,忽隐忽现,极是灵动,抱着竹条,隔着大老远,便能见到他那一张脸朝向我,可怜兮兮的望着。 “下来下来,有种下来。”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叉腰,脚不住地抖着,那手捞起那毒粉,痴痴在下面盼着,一张脸可称之为奸诈。 真是郎情郎意啊。 我都不忍心打扰他们俩了。 “吃饭。”老大发话了。 或许是声音不太大,但他向来都是行动派的,只见慢悠悠的捞起手里的筷子,掀着眼皮看也不看,便掰断,袖袍一挥,嗖嗖一道风声。 那两截断筷,快狠准,力道极佳的没入竹子里和湿地上,分别离他们衣袍只有寸远。 不愧是武林高手… 下手真不含糊。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门外涌来一阵风,桌子晃了几下,一眨眼功夫,七席位都满了,众人像没发生事一样的,酌酒夹菜,自顾自的。 我搂着身旁那个直扑入怀的浅妃色身影,他胸口起伏喘着气儿,一张脸红彤彤的堪比那桃花还要来得艳丽,心疼得我,指捏着袖袍给他擦了擦汗。 “来,吃块兔子肉。提脚劲的。”我劝道。 他不住地摇头,很乖顺的捞起筷子 夹了一块给小毒公子。 好家伙。。。 把小毒公子气得双目直冒火。 你说… 别人跑不过,就算了,你还借着夹菜讽刺,这不连带着把我也陷害,置于不仁不义了么。 我垂头,直吹汤。 一个劲儿的喝,眼都不敢乱望。 突然,小痣公子肆儿抬头,像是凝神听着什么,凭空冒出了一句:“主人,有人来访。” 喷了一口,我忙拿袖子擦嘴,靠,谁在吃饭的时候来拜访啊,这明显的蹭饭啊,倏地站起来,一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倒是耳边一阵轻微的细响,像是风声又或是许别的什么,紧接着响声愈来愈大,门外的片竹林里一阵嘈乱,翠竹叶哗哗作响隐约还伴着清脆铃声与风笛。 我敛神,小肆布在宅外的阵被人破坏了,看来,是有人进入我们居住的领域了。 第三章[一] 有人闯来了?! 我倏地一下起来,撞倒了桌角,这个疼……都没法说了。 “快快,都愣着干嘛,快些给我易容。” 痣公子小肆双手撑着桌子,慢腾腾的站了起来:“急什么,那七步竹阵够他乱转一会儿了。” 话音刚落,破风的响声在林中回荡,一阵尖锐的笛声划破天际。 “这个人好大的来头啊,怎么搞的,居然这么快就破了我布的阵。”小肆一脸惊诧,手在袖子里掏了大半晌,捏出一粒灰色的药丸,“面具搁在了我房里,怕是来不及拿了,你把这易容丸先服了。” 依言,含入嘴。 我使了个眼色,朝一旁努嘴忙双手伸着,向两旁展开。 他们拿了一件白袍子给我穿上,一时间也没了镜子,我手撑在桌子上,对着飘油花的大碗汤水,照了照…… 当然,汤水照不出人影。 抓头,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很女气。 小肆正在叼着头布,将我头发拆了又重弄,手忙脚乱的给我捣鼓那一头的青丝。 我笑眯眯,手伸过来,一把将其抱住,他笑了没吭声,我继续上下其手,在他展袖之间,悄然摸上他的脸,把他的那张皮揭下了。 “你你你干什么!”清秀小痣公子也气极的时候。 “反正你也隐入江湖这么多年了,自是不会有人记得你,一天换一张脸你也不嫌麻烦,这张皮借我戴,回头还你。” 我忙俯身,摁上去,生怕他与我抢。 他气竭,又无可奈何的笑着。 其实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天山老头名下有一位杰出的弟子,易容术了得,又懂五行八卦等奇术……见过他的人极少,但每人对他的五官都有不词说法,总而言之归为一点,是个极为清秀的公子哥,可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不是他的真面目,其实他那桃花眼勾人也…… 他的发丝搔得我有些痒,没了那张半透明的人皮面具,,他眼尾处的痣愈发的明显,我心里一紧,忙别开脸,心狂跳,忙平复了好一阵,才慢悠悠说:“你啊你……这脸是得藏起来,你这德性比我还招人。” 正想上前耍个小流氓,壹却按住了我的手,朝外使了个眼色。 我愣了愣。 阳光洒在大片的竹林上,一个穿着青灰色很简朴的衣服,像是仆人模样的人规矩的站在屋外:“我家 主人想请逍闲人一聚。” 我推开他们,低头把袍子系好,散漫地往椅子土一坐,手指勾着鬓发,一笑:“真不巧,主子四处云游去了。” 他望了我一眼,底气很足地说:“想必阁下就是传闻中的柒公子了?” 我眼波转了转,凑了过去:“怎么,找我有事?难不成请不到我家主子,就想请我去了?” 四周有轻微的笑声。 他们平日里是看我闹惯了的,所以也懒得搭话了,还有两三个干脆折了回去,坐下捧着碗,一边夹菜,一边看戏一般还不停的扒饭。 ——|| 想当初遇见他们时,多有气质的一个个小公子,这几年随了我,反倒是俗了许多,个个虽说散漫惯了,但却愈发的会过日子了。 那仆人依旧不亢不卑,鞠躬道:“我家主人说了若是见不着逍闲人,能拐了柒公子也是好的,反正这二人,见了都一样。” 后头公子们似乎被茶水呛到了,一个劲儿在咳嗽。 我很诧异… 一般来说,我扮七公子的事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不过确实这几年内也只收了六个公子帮忙打理日常生活……怪只怪,逍闲人的名声太大了,而我又太喜欢四处游玩,所以平日里宅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收账,在茶馆里喝酒打诨顺便打听消息都是我化身为公子自己操劳。 如此看来,这个人一定对我熟悉得紧啊。 我仔细瞅那派来的小厮,发觉他的脸虽低着,那眼神却时不时地朝我身旁的小痣公子肆儿看去。而切。。。一个仆人不该有这种眼神的。 噗嗤一声。 肆儿笑了与我擦身而过,上前去,挥着手一下打在了他的肩上,顺势环着说:“师兄,你几时来的,又糊弄我们家主子了。” 师兄? 我一脸黑线… 果然,他左闪右躲,却被小肆拽着衣襟,探出手往他脸上就这么轻巧一抹……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便露了出来。 弄玉这个死家伙… 壹啪的一下把手里的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慢悠悠的说:“你这次,又晃来做甚么。” 我挺不好意思地望了弄玉一眼。 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视线像是粘着在了小肆身上完全被其胶住了一般,吊儿郎当地撑在他肩头,拿指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叹道:“你这 小子平日戴惯了面具,我到记不得原来你长这模样……天山老头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抹脸了。” “那是咱们的师父,你这样称呼是大不敬。” “我小时也只与他学了三年易容术,没正式拜师,算不弟子,你也甭叫我师兄。”他笑容渐渐淡了,望了我一眼,“勺儿,这决来有事情找你。” 勺儿。。。 这个词,已经很少听了。 第三章[二] 屏退了众人,独引弄玉来到亭外,这一处格外的幽静,偶尔有微风吹过,泛着丝丝甜意的空气中夹杂着清凉的竹香气息,是个值得怀念与回忆住日岁月的好地方。 可是这些往事……我还能记得多久… 简朴的石桌上放了一盏茶慢慢熬。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手搓着腿间的布料,垂着头,始终是先开了口:“这些年来,我师弟被你照顾得根好。” 他不曾知道,这种无意识的动作,我很熟悉……他有心事且很不安,而且还不知该如何与我说。 我也不拆穿,掀着眼皮慢悠悠望了他一眼:“别这么说,都是肆儿在照顾我,若不是他我也不能用逍闲人这名号在江湖闯荡这么久而不被人察觉。”浅笑,继而摇头,“只是没想到……他的易容之术比你还了得。” 想到当初,我离了宫,太子爷颁了皇令命人封了城,又调了侍卫一间间客栈去搜,到后来民宅也不放过… 我甚至觉得已无藏身之处了。 是弄玉在他们之前找到了我,那时候方才知道原来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痣公子与他同出一宗,年纪轻轻才下山不久,一脸的稚气未脱。 就这样的一个少年,居然能在半炷香的时间,让我脱胎换骨……瞬间化身成为一个八旬病殃殃的清瘪老头,且那张老朽的脸任由侍卫撕皮泼水甚至拿油擦,都不露破绽。 成功脱险后,我便辞了他们决心闯江湖,小痣公子便跟随了我,按他的话说……师父让他下山历练,学会什么是江湖。 他觉得我将会是一个多灾多难的人,所以读懂了我,便也懂了江湖。 想到这儿,嘴角一勾,眼里满是笑意。 “勺儿。”弄玉抬眼望了我,便不语了,只拿手拨着茶壶,像是有话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视线缓缓向下。 修长的指很是美好,抚在紫檀壶上,分外的养眼,想必这根根分明又如玉般润泽的指捏起银针来也会与那人一般,别有一番风韵。 那人,也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 心里只觉得万分苦涩,别开脸,轻叹一声,今日想了太多不该想的… 他抚上了我的,我怔了一下。 “你…如今还在怨我么。”那道温柔好听的声音里有些委曲求全,话音极轻。 “茶煮好了,我给你倒一杯。” “勺儿……别避开这个话题好么,这一次听我说完好么。” 我掀着眼皮望着他,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说原本那皇帝老儿的病,他能治好,却一直“好心”的开错药方?! 说那炙魂香原本就是他配置的,说他一直想把祸端嫁给芳华? 当时那句“当然也不排除是太监宫女们”不也把我牵扯进去。 这些我都懂,只是不敢也不想去细想。 只是如今,他为何又要点破它。 不过……他要说,我便听就是了。 我淡然的笑,不露声色的望着他。 他却局促了,像又说不出口似的,嘴角勾着像是很苦涩。 五年过去了,他少了那时的风流,却稳重了不少,时光果然能改变很多事与物。 这个人。。 当初是真的想害我还是另有安排,为何后头又不顾一切的来救。 “这一切正如你所预料的这般,先皇的病原本能全愈,只因被我用药耗着,所以死不了却也活不了多久,太子也为了尽孝,出宫去民间寻访良药,如此这般潜入了芳华的宅子与你们一起生活,当初把芳华接入宫也只是幌子。不论先皇如何昏庸,对于宫中谁要害他最终还是懂的,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也没了法子。于是太子尽孝道,贴身伺候,甚至请来世上难寻的神医,只要这般就够了。 在最合适的时机,何时的地点,先皇会驾崩得刚刚好。 太子登基,继位,我便也尽完忠了。” 他直视着我,越过桌上的东西,一把握紧了我的手:“勺儿,我并没有想加害于你,我不知道当初太子是用了什么法子劝服芳华入宫。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多么可笑。 何谓朝廷,江山… 我拥有的只有江湖。 在那之前,我的世界只有一间宅子,而宅子里所有最珍贵的也抵不了我一个义父。 真难为你挂记了五年……先皇怎么死的,是臣毒害了君,还是子嗜父都是你们朝廷的事。 他犹豫了片刻,望了我一眼:“皇上明年就要大婚了,对象会是朝廷重臣元老之女。” “是么。”我嘴咧开笑了,“那恭喜他了,传闻皇上许久没纳后妃,倘若再不婚,我还真怕他会断子绝孙。” 他有些悻悻然。 我扯着嘴笑完,脸却僵了,他一提韩子川我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偏狂的执念只让我觉得分外苦涩,顿了一下,缓缓且浅的说了一句:“那个人还好么?” 他一怔,似乎知道我说的是谁了:“我已经不做太医许多年了,深宫内院的事自是不知道了。” “哦。是么……”我掀下眼皮,浅酌了一口,“我倒是从没听你说过。” “太子登基后,我便辞官了。”他眼深深地望着我,一脸若有所指,“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与你闲聚。还记得么我曾与你说过的么,我有良田万顷,宅子数处,家底也不算薄。。。” 我笑了,剩下的话,便该是:上无父母下无弟妹,还未娶亲,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当初那个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却又风流多情的公子哥儿可是迷了不少人。 只是这一切离我已经很远了… 他提及的这段段过往,让我想起曾与芳华一起历过的旧事。倘若说回忆有一分美好,那么也带给我了九分伤痛,如今忆起来依旧历历在目,痛入心肺。 他望了望我,嘴角隐约的笑意淡了:“你想过平静的生活,就本该找个宁静的地方,隐姓埋名。可又为何隐入了江湖,又弄得这么人尽皆知。你可知他们如今都在寻你?” “他们二人过得好好的,何苦又来寻……我自是不想再被他们打扰。” “他们过得好,那你呢…为何这般放恣生活。” “放恣?”我掀着眼皮望着他,笑了,“我只是不喜欢冷清的屋子。。。找个人一起奏琴画画配毒,偶尔救个人,只是一不留神屋里便热闹了。” 以前一个人冷清惯了。 如今热闹了,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长吐了一口气,缓缓说:“等他们以后各自遇到心上人,诞下儿孙,我这儿怕是要更热闹了。” “勺儿。”他手摸上我的,“你这儿还少了柒公子,不知可否让我来填这空缺。” 你从来就喜欢逗我。 可这次却是认真的。 他眼里流露出很心疼的眼神。 为什么会这样,我逍闲人向来被江湖人羡慕,如今他却用这种眼神看我,真可笑。 风徐徐吹着,一时可只觉得眼眶湿润……像是有什么要盈出来,内心却苦涩得很。 突然亭下传来一阵咳嗽声,那人。。。似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 我一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小毒公子正一脸抓奸表情地看着我,吊儿郎当的翻身上来了,流里流气地走到弄玉身边,随手在停外扯了一根柳,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弄玉公子,我家老大说客房满了,堆了些柴火怕是住不了人了,您若执意留兴许可以和我住一间。” “不用了。我也在这附近置办了一间宅子,出门想买些东西,顺道来看看。” 弄玉俯下身,凑过来轻声说,“韩子川这几年都发疯似的找你,你自是小心。” 我怔了一下,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离去。 小毒公子望了望我,又看着他,倒像是火了,拿着嘴里的柳条直在他身后比划,“他怎么也搬到这边来了,顺道来看看……他这是顺道了,全身都易容了,分明是特地来调戏主子你的……” 他目光扫向我,却突然止住了,声音像是很不安,“主子,你怎么了?脸色不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他最后与我擦肩而过说的那句话,“皇上出巡了,来的就是此处。” 总归是那句话,该来的不来,不来的却又来了。。。躲也躲不过。 第四章[一] 夜里,大厅里灯火通明。 众美男全聚在一起,有几个在低声说着什么。壹擦拭着手里的玉萧,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肆儿,末了轻笑着摇头,一脸鄙夷的状。原来这个小痣公子肆儿正斜着眼修指甲,一旁的小伍手捧着一册泛黄的书,就着光亮细细看,他虽是垂着头,侧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那般狰狞。 “你看我的指甲修得怎么样?”肆儿将手凑到烛火前眯起眼打量。 小伍拿起书册将他手拨走,时不时地将身子挪开,尽可能地离他远一些,后者笑得讪讪的。空气里有淡淡的香味,偶尔有灯芯炸开的声音和纸页翻动声。 我叹了一口气,收了视线,低头饮一口茶,徐徐说一声:“小陆,今天来我房。” 一声刚落,只觉得他们目光全聚在了我身上,这叫一个热啊。 小陆像是傻了。 我吞吞口水,改了话:“要么,我去你那也成。”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小毒公子手撑着桌子就要起来了,却被壹压着又坐了下来。 我看看众人,“你们这都怎么了?” 一个个眼神复杂,有惊有喜有怨有疑惑还有期盼。。。 切,毛病。 我一把拽住了惊魂未定的小陆,顺势拨开了众人独拉着他的手,朝私房里挤去。。。也来不及研究他们脸上的神色,倒是身边一阵窃窃私语和气急败坏的声音。 门合上了。 我搓着手,在房里踱来踱去,末了还不忘趴在窗外看了看,待认定了清冷的庭院里再无他人后,松了一口气忙把纸窗也关严实了。 小陆有些局促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坐。” 他翘着屁股想坐椅子,我忙拦住,“去床上,这会儿会感冒的。” 他腾的一下脸全红了。 那浅妃色的衣袍映衬得这张脸,比桃花还要艳丽万分。 我坐了过去,凑近了他,捻起他的手,握着,笑了:“来这也有许久了吧。” 他点头。 我笑了,摸着他的肩,又捋着他的青丝,只觉得韧性却又滑腻万分,这发丝就像他的人一般,让人又爱又恨。 “陆儿……”我笑眯眯的望着他,“把你上次抄来给我看的《忆元忧》再让我瞅一眼可好?” 他瞪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看着我,像是不可置信。 “你看我已经练到七层了,内力回到了初练的时候,只要在坚持下去熬到了第九层,我便能神功大成了。” 他眉一蹙,摇头。 我扳着他的肩,他却撇头,摇得更厉害了。 “你是怕那武功心法太诡异,我练了会有什么不测么?”我笑了,调侃道、“还是……怕我练到最后把一切都给忘了,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了……喏喏不准哭,再不给,我可要搜身了。” 我笑着头抵在他肩上,手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摸去,他却咬唇眼眶红红的,死死揪住了我的手,欲言语可任由他脸色怎么苍白,从喉咙里却也只能发出沙哑单调的声音。 我知道,他是真的在害怕… 他怕我适得其反。 他虽没什么力气却把我的袖子攥得很紧,那张脸似乎在急需表达,想倾诉。 他丧失说话的能力,很多事情无法说个明白,但,我都懂… 忆无忧只是一个传说,很少有人练到最后,多半以心智受损而告终。 当初练,只是因为不想再过服食忘忧散的日子,而如今意义却大不相同了… 我轻环住他,温柔的拍着背,悄声安慰道:“我知道分寸的,来让我看一眼。” 他却没笑,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我叹气一声,抚着他的发:“你啊,性子怎就变得这么倔了,倔就算了还小气了。” 他身子颤着,整个将我抱得很紧,似乎很是不安。 我想说什么,却最终噤声。 一时间柔肠百结。 或许他担忧的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如今我的记忆大不如从前了,内力也无缘无故少了不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在韩子川找到我之前让身子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不然怕是要受制于他了。 目前形势比较紧迫,虽然也不能保证能冲破第八层,练至九层。 不过也只有一博了。 拼,总比束手无策等着韩子川来的强… 我苦涩一笑,视线缓缓向下,陆儿伏在我身边,情绪已平静了不少。 抚着他的青丝,“陆儿……我原也不知道你的身世,只是在街上者见了你,觉得分外喜欢,碰巧你又愿意跟着我。只是没料到你父亲竟是我所敬佩的大将军,我虽没 大本事,但也能避免那些朝廷的人再来找你麻烦。”我伸手轻轻拍着他,放柔了声音,“你若不想我练,我也不强求便是了。” 他眨眼,笑了。 “你是向来就是这些公子中最乖巧的,今天的事别与他人说可好?” 他手执着前襟,靠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望了我一眼,将头枕在我的肩上。 只是点头,怕我没看到,又点了好几下。 我笑了,捧着他的脸,“我只怪没早遇到你,不然你这声音还有得救。说不定还能听你说话。。。” 他眼一弯,手也拉着我的衣料,睫毛轻颤,像是在说他不曾介意。 “陆儿……我遇上了麻烦,怕是也只有你能帮我。”轻轻将他拉入怀里,拥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滑过他的脖颈,悄然拨开了衣料,往里探去。 他有些颤栗。 “可以么?” 他很安静的伏在我胸口,手有些抖,攥紧了我的料子,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安。 我笑了,用力一拉扯,柔顺入水般的料子全松开了,渐渐松挎挎的垂在了他腰间。 我深呼一口气,忙利索的起身下塌,拾起桌上的那盏烛台,小心翼翼的捧着,坐了过去。 他有些不解,疑惑的望着我,我却又把他按下了。 他的衣袍凌乱的搭在上面,背部线条极美,原本该光泽莹润的肌肤上,却密密麻麻多了不少东西…… 我手指有些抖动,抚了上去… 原来,还真在这儿。 “靠,你身上还真有武功秘籍?这右侧是什么,地图么?” 他有些黑线。 偏头诧异的望着我,身子爬着,匆忙想拿被子遮。 “哎呀,你一男的害怕什么,我又不脱你下面……还是,你想反悔?” 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一张脸又急又气的望着我,眼神里还有些羞恼。 莫不是… 他以为我今晚要那个什么吧? 看他一副想要跑的模样,我立马伸出二指,点了他的穴位。 作势咳嗽一下,“可能没和你说清楚,我的死对头快要来了,所以事到如今只能把八九层的心法背得滚瓜烂熟,看有没有运气冲破阻碍,练成它。放心……你背上纹描的其他武功秘籍我是不会看的。 ” 他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你要介意,现在就摇头,我不看便是了。” 他纹丝不动,任命的趴着。 有苦难言… 当然,谁能被点了全身大穴,还能摇头。 那这人,一定是神仙。 夜漫漫… 一轮弯月高挂,想必这清冷之夜有许多人都无心睡眠。 某间紧闭的闺房里。 一个娇艳如桃花般的男子以极暧昧的姿势趴在床上,而一个一身男儿装的女子却执着烛台,俯身盯着他裸露的背,嘴里念念有词、还不住的用手比划着,还要用袖子护着烛,小心不让蜡滴到了男儿身上。 而那被整个朝廷,武林所窥视的藏宝图的右半侧背部,却搭了一块汗巾,被她用很轻蔑的方式,鄙视了。 月色正浓,夜正长… 第四章[二] 太阳高照。 睡在被窝里都依稀能听到外头传来的类似用手刨门的声音和橇锁声。。。 这细微的响动声声入耳,绵绵不绝。 我迷糊地翻了个身,掀着眼皮,努力睁开了一条缝。 温熙的阳光照在榻上,柔软的紫纱布半遮半露地盖在一个人身上,勾勒出线条美好的脊背,隐约还有纤秀白皙的腿。 他侧着脸,枕着手似乎睡得很香。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咦,陆儿这家伙怎么在俺房里,还脱得这么彻底地躺在床上…… 手撑着头微起身打了个呵欠,斜也了一眼穿在身上完好无缺的单衣,我安下心来,搂起了身边的枕头,抬起脚反射性的就想把他踹下床。 踹了又踹。。。 不太对劲儿。 直到我确信碰到的真是他的肌肤而不是一块木头后就整个愣住了,呆了呆。好奇心终于战胜了困乏,凑近了,挨近了他并用手戳了一下。 挑眉… 看他闭眼睡得挺舒适的,怎么身子绷得这么紧啊……我又探着手在他身上摸了摸,顺着滑腻如玉的肌肤游移了一下,只觉得那肌肉僵硬得似石头一般,冰凉凉的而且这肤色也白得过了头,看情形似乎血液不通。 难道被点了穴了? 等等……让我好好想一下,这小子躺在我床上,却被人点了穴。 到底昨夜出什么事了?! 我眯起眼睛,抱着枕头滚了一圈儿,琢磨琢磨,懒洋洋的半睡半想着,突然只觉得丹田一阵热流往上窜,全部汇聚到了脑子里,酥麻麻的。 这感觉只有在平日练完忆无忧后才会出现。。。而且这功是越练记性越差。。。难不成我又。。 等等,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昨夜为了背剩下的心法,逼着小陆脱了衣袍,还点了他的穴……然后……然后呢? ——|| 不会一直就忘了给他解开穴道了吧?! 他就这么大半夜蜷在紫纱布里? 这孩子……又没点他哑穴,怎就这么直楞楞看着我睡也不提醒一下……哎呀,抓头,我想起来了,他说不了话… 看我这记性。 忙一翻身,伸出掌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给他过了一口气,又给他解了穴道,看他眉蹙了一下,这才安心,拿着被褥小心将他裹着。这小公子 冷成冰似的,昨夜一定不好受。 突然一阵咳嗽响起,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悉悉簌簌有几个轻巧的脚步声。我诧异的撑起身,就被床栏磕了头。 这个疼… “主子,您怎么……” 我打个哈欠,眼中噙着泪水,看到床头围了几个身影。 “扰到主人的好事了。”一记冷嘲热讽,好不刻薄。 我呆了。 他们望了望睡在床上的小陆,再扫了一眼展着被褥几乎是将全身压在他身上且维持搂拥的姿势的我,原本那笑得如琼花般烂漫柔美的脸立马一个个严肃了。 “我就说了不该这个时候橇门的,你着……主子都还没下床。”小贰一双清漱的眼直往我身上瞅,仿若是想看清我被褥里到底脱到了什么程度。 “你要压在他身上仔么时候,他就那么好?!”一听这个火爆且冲的语气就知道是小毒公子。若不是小痣公子拦着他,他怕是要把小陆给生吞活剥且撕了喂他养的千年毒虫了。 陆儿却不知安危,伸着光溜溜的手,抱紧被褥翻了一个身。 “别吵了小陆,他一定是累坏了。”丑儿闷着声音说了一句。 这会儿几双视线齐刷刷的射向了想佯装假寐却未遂的我,从后背到前胸全身上下这个热啊……简直比被针扎还难受。 壹倒是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话,板着脸,执着玉萧就这么抽了过来,我一惊闭着眼,正想好歹也要被他打一下,忍了就行。 预料中的痛却迟迟未来。。。 那萧却挑起了我的被褥,他斜也一眼看着,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来。 幸好。。。 里衣还未脱。 我悄然松了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趴在枕头一侧的陆儿却像是醒了,揉着眼起了身,望着围在床前的人,也没了反映。 披着凌乱的紫衫就要下床,却哆嗦了一下,脚软锦无力,华丽丽地跌在了地上,呆了呆。 这会儿像是全醒了,扭头望着我一脸的小怨意。 撑着咬牙喘息着起来,扶着墙,往屋外走去。 一大清早的……他一定想出恭。 看着小背影抖得,腿哆嗦像是在抽筋。。。想必是点穴久了,浑身都麻痹了。 可是,在其他小公子们眼里就不这么认为了。 “很好……长本事了。”壹一甩袖,冷冰冰的吐了这么一句,刚就他那么简简单单一挥,微微闭合的门一下被内力冲得四分五裂,木板碎了一地。 他领着众美男夺门而出。 倒是小痣公子边走边回头,还不住的朝我做口型,那意思似乎在说:操劳过多,易伤身。 对此,我很无语。 捞起搁在屏风上的长袍,披上低头系好,捞起一把剑,拎着来到庭院,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练了起来。一个黑影一闪便悄然躲在竹后望着我,那衣衫飘了一下,大紫大绿的颜色,不想注意都不行。 内心极闷骚,穿得又大胆。 专挑那明晃晃的颜色,刺激我的感官… 这世上有牺牲自己来玷污别人视线的伟大人才,也只有小毒公子了。 他这时候又折回来,做甚么? 第四章[三] 看着那一大团招人的颜色朝我走来。 我默哀。 转头装作没看到,回忆起昨夜看到的心法口诀,拎着剑提着脚上的力气,踏着竹子飞身而过,一阵乱舞。 五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子泡了增进内力的药草,武功在江湖上自是数一数二的。 可是自从练了那功,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内力也明显在消减,以前飞檐走壁小菜一碟,如今却要耗去七分力气,如此放弃着实不甘心,但也不知何时能突破第七层。 忆无忧,忆无忧。 这功邪门得很,记忆是大不如前了,可想忘的最终是忘不掉,那些旧事像是刻入骨髓,深入血液。 胸膛里一阵热流翻涌,冲上来弄得我浑身火热。 想我逍闲人的身手与诓人的口才,偶尔使诈下个小毒,是不用惧怕任何人的,况且身边还有这么多身手不错的有趣公子。 只是…… 一分神,脑海里就会浮现弄玉说过的话,倘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 我横下心,从丹田提着气扫向那些竹叶。 韩子川这么费尽心思我来做甚。。。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放弃么。 难道,非得让我亲眼看到芳华与他是如何要好与亲密无间么。。。 “主子,小心!” 我一愣,那道声音像是一抹清泉灌入我耳中,顿时脑子里一片空明,反应过来了忙剑锋一转,收回了手,剑身发出一阵鸣叫便插入了满是落叶的地上,我单膝着地,支撑着身子,努力才压住了在体内乱闯的真气。 一个人忙从竹林后冲了过来,紫衫绿裤再加一个黄靴子,一团令人作呕的色彩直逼我过来,我忙别过脸,都不忍心看了。他却没注意只顾着搀扶着我,平日里只是和我斗嘴的脾气也收敛了不少,颤着声音说:“主子,您怎么了,看着我啊。。。” 不看。 他急了,捧起我的脸,想要直视。 我忙低头。 他用了蛮力,撸着那紫底花花的什么颜色都有的宽大袖子,就要给我擦汗。 我死死盯着,往后退,没能忍住,脚退后了几步,抖了抖,身子前倾,吐了一口血。 “我叫你别穿明黄袍子,你也不用作践自己,喜庆成这样见我啊……这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我觉 得这样很好者。” 我又没能忍住,看他步步相逼,只好狠下心来,狂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他前襟,一口恶气喷了出去,溅了不少血。吐完之后觉得脏腑很轻松… 他注意力全然不在我的身上,呆呆拎着湿塘涯的衣料,厉声道:“我的袍子。” 似乎看到我脸不好受的模样,声音又轻了不少:“主子,您是不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不碍事。”我挥手,手扶着竹子起身。 幸亏他刚才及时出声激醒了我,不然还真得破功了。不过看在他穿成这样吓唬我的份上,我也懒得和他多说了。 这会儿身子里翻江倒海,难受得要命,深吸一口气,运功将乱窜的真气压住。掀着眼皮朝他望去。 他一张脸白得惨兮兮的,忙低头在怀里寻着什么。 我按住了他的手,气若游丝的说:“罢了,你别掏了,你怀里除了毒药再也寻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别想还能掏出补品来,你去把他们都叫到大厅去,我有事儿要与你们说。” 他愣了愣。 “去啊……”我提高了音,声音有些抖。 他却直拿那双眼睛愁啾着我,神情分外的… 我一抖。 “你不去我自已去。”纵身一跃而起,拍拍灰,雄赴赴气昂昂地走了,哪儿还能看出半分的伤样。 恨得他在后面直跳脚。 其实,我真的很不好。。。 少一人担忧,也是好的。 大厅里很安静。 对于我刚才那番闹腾,小毒公子一脸的气愤难耐。其他的人倒是见怪不怪。。。 我苦笑一下,坐在凳上,支着腿,低头浅酌着茶水。 其实找他们来是有很重要的是必须宣布,从弄玉特地来向我说了那件事儿后,我便一直在琢磨了。 所谓万事开头难,可这要说的,还是得说… 我掀着眼皮,看着下面这一个个悠闲自得的小公子们,却无论如何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能拖了,怕再不说,我就该忘记了。 想起在竹林处出的岔子,我留心,捧着杯子,手稍微动了动,悄然运气试了一下,没料到刚提起一股内力,浑身一阵酥软无力,一时间气有些虚了,这身子果然是大不如前了。靠在椅子上,捏着杯子的手有些抖动,不露痕迹地在椅子 上坐稳了,深吸一口气,定神。 拒了小贰递来的点心,我搓着手,环顾了一下众人,很没骨气的说了一句:“。。。大伙都散了吧。” “把我们聚来,又说要散,耍人呀。。。我这棋才下到一半,还差几步就要赢子儿了。”小痣公子拍了一下桌子,旁边的小陆却小心翼翼的拉了他一下,小痣公子这才反应过来,声调上扬:“散?主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无语,低头双手捧杯,吮啊吮。 “地上有银子捡还是怎的,抬起头来说话。”壹冷着声音说了句。 我一激灵,立马是被吓得脱口而出:“我仇家怕是不久就要寻来了,所以大伙儿今天收拾东西都散了吧。” “哎呀,就这事儿啊……好,好办,我这就去收拾,等回去雇个马车。”小贰忙不迭点头,就要起身。 壹却把他按住。 抬头轻声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自己走,你一人留么?” “什么?!” 几个人簌地站了起来,美目直扫过来,差点把我身上凿出孔… 我握着杯子,想说些什么。 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说我原本想夜里练功,试图在韩子川找到我之前突破困扰了半个丹来练功与遇到的障碍,妄想一日之间恢复内力,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身子越练越糟,今天醒来差点连躺在身边的小陆是谁都快忘记了? 能说么… 只会让他们更加担忧,其实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不是江湖中人,而是朝廷的人。 有权有势,任凭你再大的本事,也逃不了他们的掌控,何况那个人如个还是一国之君了,切不能把他们给拖累了。 我这破身子,迟早会成为累赘,如今怕是三成内力也没了吧,我不声不响地低着头,抚着光滑的杯子,不只不觉中,握着杯子的手也动了力气。 忽然之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对劲儿,那股热气还直往脑子里冲,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得记忆像丝一般被抽离,忙聚神,我便不再敢使力气,瘫在了椅子上,讥笑了一下。 看来……以后不仅成了施不得内力的废人,失忆也怕是迟早的事了。 他们跟着我,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于是叹了一口气,轻声劝着:“我独留着,你们一个个都走……我这也是想了 许久才做出的这个决定,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话就说到此处,你们要好好考虑。” 一只手很有力的抚上了我的袖子。 壹在一旁徐徐缓缓地说:“当初就说了要伺候你,你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 我一愣,眨巴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抽手又补充一句:“寻仇的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们不是对手。” “不打紧。” ——|| “我倒想看看逍闲人都没辙对付的人,究竟是谁。”小痣公子笑得这叫一个欢畅。 我嘴角渐渐勾起,笑入了眼底。 其实… 他们不知道,我对付不了的人多着去了,这屋里就有……一三四……六个。 第五章【一】 夜里,一轮弯月高挂。 泡了一会儿澡从木捅里爬了出来,全身皮肤吸足了水皱皱的,胡乱穿了件白袍子,倒在榻上,翻来覆去,头发还没全干,凉凉的,只觉得头皮发麻,压根就睡不着。 柳枝影子倒映在纸窗上,随风摆动。 忽然闻到一阵悠扬的笛声。 我一激灵,来了精神。 徐徐下塌,系好有些松散的袍子,迈出了门。 “主子,您不睡么?”坐在庭院石桌旁守夜的小贰有些诧异,起了身,手里的毛笔骨碌碌滚在了地上,我弯腰拾捡了起来。 斜也一眼,白宣纸在桌上铺了厚厚一层,似乎在写药方子,一旁还铺了几叠书,不过似乎还夹着什么笔墨很浓,绘的是人体…… 他挡在我面前,手撑在桌上,遮遮掩掩的,脸色赧然。 我失笑,轻声说:“早些回去休息,这里风大,烛火晃个不停,眼睛不要了么。” 他忙将书册抱在怀里,低声道:“我把这儿收拾完了,就进屋。” 看着他耳根都红了。 谁没有过往… 这家伙,看个女人穴位图都脸红着这样,想当初我还偷藏了春宫图唬弄成穴位图四处招摇撞骗,想必在那人眼里,我也是这么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一想到这儿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夜里不好生睡觉,跑出来也不添点衣袍。”一道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贰儿这家伙斜着眼望我,想必是藏好了赃物,胆子也大底气足了。 “睡不着,听着壹吹笛子,所以出来看看。”我伸了个懒腰。 “主子您的耳力也愈发的不行了。”他寻着我的视线望向了亭子那方向,笑了,“是小伍在吹笛,壹在厅里抬呼客人,哪有闲情吹这玩意儿。” “客人?” 有专挑半夜三更来的客么。 “我想可能又是闻着逍闲人的名气特意寻来的无聊人,有壹应付着,主子不用操兄。”他在石椅上又铺了厚实的软垫,搀扶着我坐下,抬头望着亭子那边,柔声说:“小伍曲子吹得恼人,要把他使唤走么。” “许久没听到了,想听。”我浅浅说着,突然觉得肩膀处一软,一件袍子便搭在了上面,抬眼便看到了贰那柔和神色,他低头仔细得给我系好,“风大别呆坐着,久了身子会受不住,这儿有些酒喝点儿可以暖胃,啊 对了……”他搔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厨房里还有些甜汤,我原本是做着玩儿的,不过里面特意加了些安神草,主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来。” 我温柔一笑,看着他蹬蹬离去的身影,微起身,想让他别这么为我这么奔前跑后的,没事儿了也早些休息,话还没出口,人就没了影儿,倒是那一直响于耳边的悠扬笛声一转,低声呜咽了起来,仿若有无尽的哀怨。 怔了怔,再望去亭中时,那抹执笛吹曲儿的身影儿从黑暗中出来,沫浴在银色的月辉里。 亭下水波荡漾,似乎倒映着他那丑脸,还有那惊世般清澈瓦亮的眼睛。 他像是满怀心事,对月执笛,吹得曲子也分外的催人断肠。 这昔曲子,很熟悉。 “问世间几多愁,八千玉老一夜秋。 不若道遥一度,恣意江湖,此生休。闲人独酌一壶酒,留得悲欢两茫茫,芳华尽处乃葬花。” 这是我出江湖,必奏之曲。 字葬名华,逍闲人。。。 江湖也不过是我的逃身之所。 我坐在了石凳上,执着笔,心中却格外的酸涩。无奈笑着… 一滴墨溅了下来,映在雪白的纸上,分外的醒目,让我想到了肆儿眼尾处的痣,也是这么俏皮,却没那人的忧伤凄凉。 小伍面容虽被毁了,可是那双眼睛也一如那人这般清澈透亮,不染风尘。 贰儿的神色是最与他接近的,可惜只有三分愁绪七分忧,那人比他多了些淡漠与寂寥。。。 义父永远都那么仿若仙人,无人能触摸。 胸膛里几股气儿上下乱窜,,分外想抒发个彻底。撑着手,袖袍往桌上一挥,笔落下了。 一切都像是印在记忆里一般,原本以为忘记了的东西,竟像潮水一般翻涌而来,就像他的容颜…… 原来一直都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不曾忘记。 笔锋一转,搁下。 执着画,痴痴的望着。 芳华曾与我说过,画一个人,可以画出他的魂魄。。。 他总是笑我,笔下的花虫鸟兽可以栩栩如生,却总画出他的模样。 他可曾知道… 如今我这么想他,却也只能刻出他的三分神韵。 倘若一个人真有三魂七魄……纸上虽已有三魂,那么 其他的七魄,一定已经深入我的心里,血液相融,剥不离拆不去… 探手,指尖轻轻触上了画中人,那有着淡淡忧愁的眉宇。 身子伏在上面,拿脸摩挲着,义父,我虽不能忘了你,但我会努力… 突然,笛声止了,小伍发出一声喝斥:“来者何人竟敢闯此处!” 我抬头,突然,看见宅外一片明亮,似乎有无数火把围了过来,山头一阵火光。 而院里却有陌生人的气息,一个人隐在黑暗中,慢慢淡了出来,他似乎在笑:“勺儿,我们许久不见。” 第五章【二】 突然,看见宅外一片明亮,似乎有无数火把围了过来,山头一阵火光。 而院里却有陌生人的气息,一个人隐在黑暗中,慢慢淡了出来,他似乎在笑:“勺儿,我们许久不见。” 我琢磨琢磨,这谁啊。 当今知道我是勺儿的人很少,且这人的声音很有磁牲,不疾不缓,熟悉得很。不会是… 我心口一窒,黑暗中便隐约听到衣摆簌簌声,他脚步很沉,在我恍神中,月辉一点点洒在身上,光映在他脸上,轮廊极俊朗挺拔,那眉目之间的神色,再熟悉不过了…… 眼前这个人,同样是笑着,同样是用那种眼神看我,眼里有着暖意。 只是,不再是当初英气勃发的少年。 经历了五年的历练后,他浑身散发的却是一种成熟稳重又儒雅斯文的气质。 “……子川。” 他嘴角噙笑,意味深长的望着我:“亏你还记得我。” 这气氛诡异得… 他只淡淡这么一说,我就有些站不住了,浑身不自在。 我看到壹站在他身旁,一脸诧异的望着我。 难道,壹半夜里接待的客人,便是他? 靠。。。。 我若知道他会连夜探访,今儿早上就该举家搬迁。 皇宫里的人办事效半也忒高了吧。弄玉这才说天子微服私访,这人就闯来了我的宅子,难道宫里这么多人,一天到晚不做正经儿事,就围着他帮他找人来了? “你又在腹诽什么。”他一晒,笑意却没入眼,凌厉的日光若有似无的移至了我的手上,“我天天在宫里‘惦记’着你,你倒是有闲情在这赏月作画。” 他那句话从嘴里蹦出来的,有些咬牙切齿。 我就这么执着那画,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脸上忽冷忽热的。悻然一笑,转身,拿起砚台将薄宣纸压好,漫不经心的说:“我的事儿用不着您操心。” 一只手便执住了我的臂,猛然一拉,我险些站不稳了,他用怀抱容纳我,面无表情的朝画上望去,末了看向我,眼很有威胁意味地眯起。 眯眼…… 谁不会。 我,也眯。 “歹人,放开我家主子!”小伍的声音从亭处传来,有些气急败坏。 韩子川身子凑 了下来:“这又是你养的公子?” 突然腰间一紧,另一只手臂也搂住了我,睥睨的望着他。 “我与你拼了!”某伍怒了。 我眨了眨眼,还没反映过来,那臭小子这么厉声一喝,没吓着想吓的人倒是把我给唬愣了,反倒任由了身边那人胡作非为,他环着我的手臂慢慢收紧,像是惩罚似的那般用力,肺里的气都要被他逼出来了,他脸凑了过来,低声说着,一股热气呼在我的耳畔上:“你竟还是忘不了他,勺儿……” 心儿怦怦地跳个不停。 是他的心。 隔着两人的衣袍都能明显感应到,他或是在不安激愤或是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情愫。。。 我恍神了。 一道强烈的风袭来,我鬓发拂动,一抹不明物体疾飞与我近距离贴身而过,以极强劲的力道直直射向身边的人。 而他却仍搂着我,没有松手的意味。 突然黑暗中窜出几个训拣有素的人,抬手挥刀挡住,只见亮光闪了下,一截笛子深深地扎入了柳树里。 小伍眯眼望着他们,一张狰狞的脸愈发显得满是怒意。 “你怎么养了这么丑的男子。”他低声笑着在我耳旁说着,声音却张扬极了。手也顺势滑在我腰间搂紧,那力道足以告诉我,他在生气。 生气? 气什么… 气我养得丑。 还是养了男子在宅。 小伍虚了我们一眼,这次是真的发火了,居然什么也不骂了,直接探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愤怒至极的劈了过来。 几道黑影迎了上去。 伍儿的武功与造诣在江湖上也排在前十,若是除去几个不爱出门的或是消失于江湖的,他就算是排在前三位。 可是如今却有些吃不消,他抬臂拿剑死撑着,还不时地将视线投向我,一脸着急。而壹却远远的在一旁看着我被韩子川拥入怀里,他不帮小伍,也不开口说话,只是远远的在一旁看着,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只是脸上那神情我却不敢看。 那场激战还在继续。。。 宫内高手如云,更何况是伴驾随行的,这小子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着都分外着急。 “你的主子不愿我放开,不然早推开了,这点道理都不懂么?”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死命的说着,幸灾乐祸。 他奶奶的,你有本事让人抵着死穴,动一个试试。 小伍这会儿心神不稳,也乱了章法,眼看就要被砍伤了,他却一个翻身,躲了过去,撑着剑就要反攻。 “慢着…” 我出了声,他诧异地抬头望我,有些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是极亮的。 “谁让你胡乱伤客人,愈发没法没天了,快下去。” “是,主人。”他一脸憋屈。 这小子,我是为你好。。。 他拱手,神情很是沮丧。垂着头收回了剑,转身就走……却又摇晃着身子闷声不响地回来了,脚抵在柳树上,双手去拔笛子,身子有些颤,却执意的将已损坏的笛子抽走,无声无息的离去,只留个无限落寞的背影,看那姿势似乎正小心翼翼的将它揣入怀里。 这个笛子… 是我从路旁捡他回来的时候顺手送的。 心里一阵心酸。 第五章【三】 小伍像是气急了,一路打柳条泄愤。壹手轻抚在他肩上,似在安慰,月辉洒在他身上,一席雪衣如幻似真。 “从后面看他的身形还真像芳华。”一声怅然的叹息,韩子川若有似无的望了我一眼。 他指的是壹。 我怔了一下,迟疑地抚上了腰间那双手,反手一拧,将他甩掉。 “勺儿,你心狠了。”他却苦笑着揉着手,弯腰拾起了搁在石桌上的被风吹着不住抖的画。 在他眼睛盯上去的那一刻,我就觉得烦躁不安,伸手就想去夺。 他后退几步,盯着我的眼,一把将它撕了:“不就是一幅画么……” 两片簿纸落在地上,画中人的面容已经不可辩,那眼角下的泪痣却依旧清晰。 如泣如诉。 我心里一怒,却忍住了,淡淡地说:“你个韩死人,在干什么。” “大胆,竟敢直呼皇……” 狗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用石子点了死穴。 笑话,我逍闲人平日里只有不想对付的,却没有对付不来的。虽然邪功消耗了我大半内力,装腔作势装模作样我可不比人差。 有时候,作为一个下人,该说话时便说,不该说话时,就尽量不要说。 我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兴许是刚动了些内力,全身真气乱窜,胸口很闷,我却一脸淡然。 风吹着我的衣袍乱舞,发也干了不少,贴拂在脸上随风凌乱。 几个黑衣人面色一惧,就想一搏。 韩子川却手一挥,制止了。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庭院里的人立马只剩下我们二人了。 “气质越来越像你义父了。”他徐徐坐下,扫了我一眼,“我找了你许久,怎料一见面就这般的伤了我心。” 一杯酒泼在地上,溅湿了地上的宣纸,墨迹淡了。 我心像是被椒住了一般,生疼。 抬眼望着他,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径自拿酒洗着杯子,又自顾自的倒了一些。 他这一举动,在暗示我什么… 芳华在他手上,任他怎么摆弄。 还是,芳华原本就是他的,不容我想念。 几年不见了,他不像是我曾经认识的眼眸清澈的韩子川,那个在宅于里对我惟命是从,照顾备至的韩子川。 如今,他是一国之君。 玩弄权术,掌控百姓性命的天子,就算一个坐在宅院里,穿着在普通不过的布衣,虽然眉宇间依旧风流,眸光依旧清澈,却仍遮挡不了一闪而逝的凌厉与身上散发的那份浑然天成的威仪。 我烦闷至极,执着酒壶倒了一杯,正欲喝。 他却将我的手拨开,冷着声音说:“对着一副画想入非非,却没有胆见他,随我进宫怎么样?” 我一愣,他已夺了酒,在鼻下径自闻了闻。 他明明知造芳华对他的情分。。。 我苦笑,心里有些涩:“好好的皇上不做,跑来民间耍,就为了告诉我这一句?”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你一直在找我,而他呢… “为何躲我这么久,我至今天才知道……”他施长了音,浅酌了一口酒、执着杯轻声说,“原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逍闲人竟然就是我要找的勺儿。” “。。。他还好么?” “谁?”他装模作样的沉思了一会儿,却话音一转,望着我笑。 可那笑,却让我觉得分外的毛骨悚然。 “别说别人,就来说说你。” 他倾身又补了一句:“你现在过得很好是么,听闻收了七个公子,个个都是绝色,本事好着呢。” “怎么,你想要?” 他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 “我在江湖混出的逍闲人的名号可不是白捡的,趾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惹的…宅里那几个小公子我是让着宠着,不忍心伤着他们,你可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说,朕连他们都比不了。” 哟。。。 朕都搬出来了。 看来是被我气得不轻啊。 我一笑。 他眼神却分外柔和了。 “我不怪你,你有时候聪明,可对自己的事却总是犯糊涂。哪怕你再怎么闻名于江湖,天下是朕的,江湖也不例外。” “所以……”他从后面拥着我,“别顶撞我,好么。” 他姿态放得很低,声音很轻,语气也有些哀求的意味。可行为却不是这样。。。动手动脚的,简直可耻可恶! 我身体条件反射地,提起内 力一掌就想打下去。 脑子里却不争气的浮出了芳华的脸……一时间硬生生的逼了回去,为了他… 我躲,为了他,这个人我是不能伤的。 可韩子川却肆无忌惮,下手狠着也,一把搂过了我,俯下身子,手一探,执起了那杯酒。 月光如练。 他的脸庞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手捧着我的,一杯酒,便触到我唇边。 酒香醇,他的心跳得很快,怀很温暖。 “你躲我,我不怨你。”他的手扣紧我的腰,身子贴近了,凑到我耳边说,“与我回宫,我便再也不追究了。” “妄想。” “妄想?”他轻笑,“希望是我妄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他们想想。” 他若有所指。 庭院里,不知何时,站了六个人,静静的望着我与他二人。 悄然而来的几个黑衣人,手里捏着的火把,照亮了宅门。山头一阵火光。似乎来了不少人。 神色各异的公子们,可表情仍旧自然。 姿容美好,玉树而立。 可我却想躲,心里涔得慌。 果然,韩子川看了他们一眼,了然一笑:“勺儿,这就是你的公子们么?果然个个都很像……真不知有人看到了会做何感想。” 我只觉得几道目光簌簌地射在我身上,都要把我弄成千疮百孔了。 “想好了……”他顿了一下,朝宅子里四处望了望,“我等着你的答复。” 束手在身后,径自朝一间房走去。 嘿,这个人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第六章【一】 我很崩溃。 韩子川进哪间房不好,偏偏这会儿进的是我的房。我在庭皖里站了一会儿,耸肩,低头默默地忍受着背后几道强烈的怨念目光,再慢悠悠的溜到大厅。 门合上了。 一下里空气骤然冷到了极致。 一屋子人,早已在里头等着我了。 我讪笑着。 小陆倏地一下起身双手端了杯茶,吹着热气,捧了给我。还煞有介事地捏起了袖子给我擦起了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可是他越擦,我越哆嗓。 这叫一个做贼心虚。 壹坐在厅堂头把椅子上,端着茶,手指执着盖,也不急着打开,径自琢磨着什么。 一旁的丑儿坐得最远,缩在椅子里,抱着那截破笛子,一双眼睛里射出来怨棉冰梭子一样,直朝我飕飕而来。 “主子冷么?” “不不冷。” “那就是热了?瞧着汗流得……”毒公子大大咧咧的瘫在椅子上,挥着那大紫大花的袖袍,“老二给咱主子多扇些风,最好拿风抽死他。” ——|| 我招你惹你了。 在一旁俯身也不知在忙什么的肆儿,径自用食中二指摸了一下眼尾处的痣,偷偷的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眼微眯,回身望了我一眼,执起了一张被糊好的纸,交给了壹的手里。 这纸。。。 好眼熟,不就是被韩子川撕掉的么。 玩完了。 壹搁了茶,视线徐徐上下扫了一眼手里的画。贰儿也闲不住,手揣在袖子里,站在后头俯身轻声说:“这痣有些像小肆,眼睛像极了小伍,身形风姿到是比老大还要诱人,神情有些像小叁,这究竟画得是谁啊?” 这画…都被酒水泼得花成了这样,居然还能被看出来……真是佩服您了。 我继续低头装聋。 壹动作轻柔的将纸放了下来,纸落下确实很轻,可那桌面却抖得厉害了。。。 “今晚上来的是何人?”声音清亮语气很淡。 我胆子大了点儿,斜一眼,抬头望着他:“呃。。。客人都是你招呼的,你会不知道他是何人?” “少跟我贫嘴。他找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在场又不能多问。” 嘿……那你还问我。 他美目一瞪,我弱了,垂头,不太自然地拉了拉衣袍边角,蚊子哼哼似的答一句:“仇人。” “究竟有多大的仇,须见面这么搂搂抱抱。” 。。。 我寒了。 他手往桌子上一拍,灰尘扬起后,一小截木头掉了。 “你可没告诉我,你的仇人居然是当今圣上。” 他气得身子直抖。 “你也没问啊,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我耸肩从地上拾起小木头吹了吹,手一压按上了那桌子。 半截木头深陷入桌边缘,远看……也像是完好如初了。 “你也知道,如今被皇上盯稍上了,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该节省还是节省,再也不能让你由着性子破坏物什了。” 他美目又一瞪。 我笑了笑:“当然你们现在想反悔,各自走,咱就把宅里的东西都分掉,不会少了你们的。” 小肆公子却在一旁扑哧笑了,眼尾处的痣格外俏皮:“宅里的这点东西都是我和壹嫌的,怎就让你给派着分了。” ——|| “分个屁。”小毒公子却沉着脸,闷着半晌才吐一个宇:“大爷我才不稀罕。” “我们都在说,你往哪儿,我们就往哪儿。” 贰站在我面前,乖巧的拿手握着我的袖子,隔着布料捉紧了我的手。 我心里一软,某老大就起身,神袍一挥,喝斥道:“小贰,小叁你们今天把前门后门守好了,别让某人夜里跑了。” 他束起手在背后,悠闲地走了,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想走。 “那个……”我出了声,虽然直到现在说这话有些破坏气氛,可是不说我却是做不到的,压低嗓子低声道:“今晚我睡哪儿啊?” “今夜你们谁敢收留主子便家法伺候。”他阴冷地也冒出这就话,就跨出了门。 灯光昏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有些恍惚。 这一旁,小陆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我回了神,笑了。 他虽是说不出话,但能看出他的慌乱,像是很不安。 轻轻抚上他的发。 “我哪儿也不去。没事……不要为我担心。” 既然被皇上逮着了。 往哪儿逃,也没有路。 五年了,一 人闯荡江湖是寂寞的。 只要见到神韵与他相像的人,就会忍不住想要纳入身边,原先只是一年一个……到最后,竟像是止不住了一般,越收越多。 韩子川说得没错,我始终都忘不了那个人… 将小公子们养在身边,天天看着,就像是回到了宅子一般,那些美好的过往历历在目,就像芳华还在我身边,就像他还在看着我一般,那么的安心且舒适。 我甚至,能告诉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今夜,发生的事情颇多,始终是睡不着了。 而且。。。。我也没地方睡。 ——|| 他们一个个真的也做得很绝…居然连一床被褥也不给我留下,便各自打着呵欠作鸟兽散了。 连带着还把大厅的门给关了。 我在清冷的石阶上蹲了半晌,却拿不定主意夜里该睡哪儿。按道理这宅子里客房还是有的,只是都说是客房了…… 三年五载的都没闲人打扰我,那几件烂房间早就没人收拾,几近腐了的木板床上面连被褥床单都没有。。。总不能让我抱着几捆枯草取暖睡一宿吧,敢情也忒惨了点。 撑着下巴,蹙着眉,想来想去,琢磨着壹临走时说的话。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今夜你们谁敢收留主子便家法伺候。 嘿! 我一拍大腿儿,“你们”可不包含他在内啊。 我就说么,他一刀子嘴豆腐心,一定舍不得我受冻,我喜形于色。 一路摸黑,一间间门便给我摸了过去。 正巧别人的灯都灭了,就剩他房里还燃一小幽暗的烛火。 敢情儿还真想让我陪他。。早说么。。。 悄然,推开了门。 昏黄的灯。 一个人披着单衣坐在桌子旁,伏着身子,似乎在看着什么。 那身形,背的轮廊。 我站在门口,都有些怔。 他没看我,却低着声音说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听着这声音与落寞的语调,我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许多前程往事浮现在脑海里,眼眶里一热,拿袖子抹了,悄然走过去,从后面一把环住他,眼泪盈了出来,把脸埋入他的脊梁处。 “主子?” 壹身 子一颤,像是吓了一跳,第一次这么恭敬不知所措的叫我。 义父。。。 “唤我勺儿。” 他沉默了,僵硬着身子,铜镜里倒映出他的脸有着柔情和莫名的悲伤。 他身形处的那份寂寞是如此的相像,直深入骨髓。 义父,我很想你,为何这么多年都无法忘记你。 他声音却是沉稳的,一字一句的蹦出:“勺儿。” 心骤然紧缩,环住他的手也用了不少力度,陌生的温度,没有熟悉的体香,可那身形与声音却那么的相似。 他转身,我却别扭地埋头收紧了手。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哪怕就只一刻。” 壹,对不起。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已经很努力想把他忘记了。 可深入骨髓的记忆又如何能剥去… 或许是伤了心神,一时间也觉得胸口里的几股莫名的气在乱窜,撞得我有些疼,我只是搂着他,勉强让自已分神,贪恋着那温度也不去理会体内的异常。 “勺儿。”他没察觉,只是轻轻地说,“你与今晚来的仇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在吃醋么。” 他不语。 真好,你会吃醋。。。 我的好义父,却从来不会为了我吃醋。 他只会说,勺儿,让着子川一些。 他只会说,是我和子川一起,没有你……不能带你入宫。 我又一阵恍然,抚着他的背,脸颊轻蹭着他的衣衫,“义父,告诉我,这一次,该不该进宫?” 他执着我的手拉近,眉宇蹙着,轻声问,“你究竟把我当成了谁?” 桌面上的纸哗哗作响,那幅画在烛光里分外的迷人。。。 “他,就是你当初收留我们的原因么。” 我睁大眼睛眯眼笑了,“我若说是,你能接受么……” 他细细看了我一眼,徒然间无力的松手了,失笑。 语气很无奈,也有些寂寞:“主子,该解的还是得解。有些事并不是你不去想,旧梦就能忘记。。。若是他在宫里,你便去吧。” 第六章【二】 清晨,天还没大亮。 一辆马车便停在门口。 一个中年男人,看身手似乎是高手,垂着眼皮,躬起身子很客气的说:“各位公子们,奴才授主人之命,来接姑娘了。” 饭桌上气氛很压抑,原本闷声闷气扒饭的毒公子把筷子住桌上一啪,侧头看着别处阴里阴气的说: “你们不要吃饭,我家主子还要吃呢,催什么…小心老子给你喂药。” 我扒饭。 “小叁,别吓着人家了,陆儿再给主子添些粥。” 啊。。。 还吃啊。 我很怯的望了一眼发号施令的玉面小肆,他从坐到桌旁到现在还只是光动嘴吧不动碗,只是埋头拿着筷子摆来摆去,像是在算卦。 默哀,还是乖乖的吃好了。 “主子,大口点吃,这些粥与小菜我都添了料的。”小贰在一旁补了一句。 我喷。。。 他忙起身,拿袖子给我擦。 “小贰啊小贰……你都纯洁了这么久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学小叁的下毒了。” 他一翻小白眼,坐在我旁边,挤开了小陆,拿起碗又给我喂了一大勺粥,轻声说:“虽然近些年这些下药的损事儿都是与你学的,可是一进了宫我就不能这么贴身照顾你,这些粥里加了许多解药,能防迷香,春药,蚊虫叮咬……” 我这叫一个寒。 “这些只是解药,我又没中毒,吃了过了半日又没了药效了。你这……” “哪怕能防办日也是好的,主子……宫里如狼似虎的人多了去了,那个皇上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来……再多喝一口。” 旁边一声咳嗽。 那个高手似乎忍不住了,脸抽搐得… “时日不早了,别再喂了,让她去吧。”壹起了身,扳着脸说,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袱,扔到我怀里,“这些都是必备的,给你准备了一些衣物。别玩久了,记得回家。” 回家。。。 这二字在他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韵味,让人怀念……特别声音又像极了芳华。 我楞了一下。 手袖被人压了一下,我抬头,正对上小肆的脸:“这一卦是凶,不过我想你能应付的,我不劝你。” 他说这话时,眼尾处的痣都在抖, 格外的可爱。 “这儿有一些我平日里画的符,要紧时能派上用场的。” 我瞅了一眼,厚厚的一叠,平日里画的么……怎么上面的印迹还是半湿的,倒像是画了没多久。 “我走了。” 可却走不动。 一只手紧紧的拽紧了我的袍子。 一直不吭声的丑儿,自卑的低着头,腰间挂着那半截的笛子,感觉他像是要哭了。 轻轻将他拥入怀里,哄小孩似的拍了拍。 “等我回来后,一定治好你的脸。” “治不好也没关系,你……要回来。”很硬的一句话。 我笑了。 “就这些不懂规矩的下人们整个一叫催魂,等会儿上车又颠又饿容易犯吐,这儿有一些点心和粥,我一并放在小蒸笼里,主子路上吃。”小贰仍旧不放心他那些下了药的早餐。 拒了那高手,我亲自拎在手里。 离了生活了几年的宅子。 躬身,迈进了马车里。 可还只踏上了一只脚,就被人拎着领子……一并拽近了里面……差点跌个狗吃屎。 怎么回事… 这马车里还有别人? 我小心翼翼保护着差点掀翻的吃食,踉跄地想爬起来,后领却被人提着,腰间一紧,就被一手臂撸着,便跌坐到了一个温软的地方。 挪了挪… 还挺舒服的。 一声闷哼,有人轻笑着,热气呼到了我的耳边,有些软腻的味道:“别乱动…我可饿着呢。” 我攥着他的衣袍,寻声扭着脖子转头看,一张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脸,在光线昏暗的马车里那双眸子却如星辰般闪亮动人,嘴角弯弯露出一个绝对属于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愣了愣,直接破口而出:“你昨夜没睡我的房,去干什么?” 他笑了,充耳未闻,直接搂着我,手探到我怀里小蒸笼的摸索着,凑到我耳边说:“都有什么吃的……” 吃的可多着了。 甜枣糕,葱卷,蜜枣陷的馒头,还有小米粥… 等等,我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他却老大不客气地,捻起了一块糯米包的小肉块,嚼了起来,举手投足贵气十足,吃完了还不忘补一句:“好吃不比宫里的差,这陷味道有些奇 怪。” 当然,下了料的,岂能与宫里的相提并论。 闻着这药香味就知道是消火降欲的,我屁股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挪。 “你让一下,挤得慌。”我斜也一眼,小心翼翼从他身上爬了下来,坐在旁边,他眉毛轻蹙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小贰真是深谋远略。 这药下得妙… “从宫里到这儿路程也不短,你就这么奔来,朝里的事不用理么?” “朝中没什么大事,接你回宫的事要大得多。” 谢了啊… 还真看得起我。 我突然思绪一顿,觉得不太对劲。 “这会儿急着接我回宫,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他?”韩子川嘴勾起,轻蔑的笑了一下,“你倒还总惦记着。”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他伏下身子突然在我耳旁说,扬起声音说:“这是什么?” 第六章【三】 一个包袱,里面是叠黄澄澄的符纸,还有两三粒乌黑的药丸。 这符纸是肆儿预备的,至于这药丸…… 韩子川蹙眉,也不太敢拿在手里,只胡乱拿绢布包着揣入怀,目光怀疑地望了我一眼,低沉着声音说:“朕替你收着。” 他一定又认为是什么下三滥用作下毒的东西了。 其实,以前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药我早已记不清配方了,再说谁又会把毒搓成这个大的药丸,遇水又不容易化,就算想下毒别人也不一定会乖乖吃啊。 我苦笑了一下,靠在马车窗旁,蜷在软垫上,别开脸。 ……也不知道小肆究竟从卦象里看到了什么,这药丸怕是他偷偷放进来的,但愿只是他多虑了,药最终派不上用场才好。 道旁的林叶在视野中掠过,有些恍神。 并不宽敞的车内,传来纸间翻纸的声音,我虚眼望向他。 韩子川身后的竹帘放下了,遮了些光,重重叠影映在那一席云绣落英纹的衫上,紫袍前襟敞着很开,腿交叉着,隐约露出了里面迷人的线条,分外的诱人。 他正拿手撑着头,懒洋洋地翻着包袱里的黄符。 我没了兴致看,打了个哈欠。 他望着我笑了:“倒看不出,你这样子怎么在江湖闯了五年,混了个这么神秘的名号”。 看不出的事情多着呢…… 就像看不出芳华会喜欢你,而你却又总惦记我一样。 让着你,不是怕你,而是为了芳华。 马车一阵颠簸,韩子川撑起了手扶好,眉毛一蹙,活脱脱的帝王气势便出来了,不悦地说:“小林子,你缓些。别弄得马车一个劲晃不停。” “爷,您坐稳了,前面怕是有异。” 一声讥讽,从韩子川微扬的薄唇里冒出,他探身拿手掀开帘子:“只怕是又遭埋伏了,你只管冲过去,保这一车,其他人不用理会。” 我讶然,抬眼间便看到他手虚一晃,竹帘放下了,惊鸿一瞥,便看到车外驱车的人那键硕的后背,身上穿着寻常的粗布料,拉紧缰绳,挥着马鞭。 而原本有几个侍卫般的人骑马在前面护着的,这会儿全不见了,隐约听到林里传来兵刃的声音。 怪了…… 有人还敢围追堵戴皇上的马车? 不要命了么。 韩子川朝我一笑,早已安稳地坐在一旁,他抚着我的手,轻拍了一下。“别担心,有我在。” 话音还未落,转瞬间,听到破风的细微声,我一眯眼,伸手拽着韩子川的衣袖,就把他压倒在了软榻上。 噗一声,竹帘倏地被冲开,随即而来的冷空气侵占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一根箭深深的陷入了木头里。 好险… 晚一步,这玩意怕是已经穿透韩子川的后背了。 “爷,您没事吧?”赶车的人焦急的回头看。 “无碍。切要把他们甩在后头。”韩子川一张脸铁青,这会儿马车颠簸得更厉害了,我探身就要出去,他却一把将我拽入软塌上,用手臂护着,将我拥入怀里。 外头一阵打斗声,我抬头,望着他的脸,刚毅俊朗,眉宇凝重,目光凌厉恍然闪过一丝杀气。 他…… 在试图保护我? 我侧过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何人竟敢抢这辆车。” 车身明显的颤了一下,沉闷的声响与搏击的声音,马车左右晃得很厉害。 竹帘上突然被溅上血,腥红一大片。 “受死!” 一个浑身是伤的人,闯了进来,身子靠在马车木板上,抓着一把剑朝我们挥了过来,白光一闪疾急而来剑气逼人。 韩子川反应极快,身形一避,侧身牢牢握住了他握剑的那臂膀,挡在了我前面,目光寒洌,咬牙似乎有些撑不住了。 我趁着这空挡,腾出一掌便朝那人击去,那人身形踉跄,狠毒的望了我一眼,拿袖子一抹嘴,似乎没什么损伤。 我就呆了。 望着自己的手… 这会儿原本用了十成力气的,换做以前,就算未击中光凭这掌风都能让人歇气儿,如今……那人没事,反倒我被内力冲撞了,体内翻江倒海的…… 难道,我连三成都不剩了么。 “勺儿,小心!” 韩子川一声喝,我回了神,抬眼边看那人一剑砍来,这会儿是对着我了。 靠,早知道就不逞能了,你砍你的,关我什么事儿啊…… 我左闪,右闪,身子是够灵巧,无奈空间太狭小,一不留神被冲撞到软榻上,身子生疼,咬牙,探手朝四周摸了摸……触摸到了一个柔软的包袱。 情急之下,捏出一把符纸,二指夹着,扬了一下。 看也不看,便念了一个火咒。 那人挥起剑…… 我淡定一笑,袖袍一扬,符纸燃烧,灼成一道火光便直扑他脑门,力道之大直把他冲出了马车,火光染成一条巨龙,腾空而去。 我低头拍了拍袖袍上的灰,好像符纸用多了…… 撑着摇晃不停的车壁,扶起已愣在地上的韩子川,搀他坐入塌,学着他开头的姿态,拍着他的肩,低声说:“别担心,有我在。” 他诧异的望着我,我莞尔一笑。 子川…… 你以为,我五年都是浑浑噩噩混过么,我有那么多公子,自也与他们习了不少东西。 自从与小肆学完这个后,平日里不用拣柴一张符纸就够生火,烤地瓜也忒方便。 这会儿……一把符全用了,刺客八成没了命。 风从破损了的竹帘里飕飕的灌了进来,外头林影交错闪过,把那片杀戮远远抛在后头。 我蹙着眉头,沉思。 这招好是好用。 却,把马惊了… 韩子川稳稳的坐在榻上,沉默了一会儿仰起脸,望着我声音上扬,还好不不死的补一句:“你有没有发觉,赶车的小林子已经坠马死了。” 第七章【一】 韩子川稳稳的坐在榻上,沉默了一会儿仰起脸,望着我,声音上扬,还好不死的补一句:“你有没有发觉,赶车的小林子已经坠马死了。” 我眉一蹙,忙拨开竹帘,抓紧车壁朝外探头望去。 一股腥咸夹杂着稠腻的热风迎面扑来,令人胸中翻滚,心生厌恶。车外空荡荡也无人,马背上被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会儿车晃得很厉害,耳边满是车轱辘碾压石子的声响和马蹄声……周围的景物移得很快,不时有树枝打在车厢上,嘈杂极了。马被火龙唬得,低头没命儿地撒蹄直奔,光看这模样就知道被吓得着实不轻,有些慌不择路。 前面似乎是断崖…… 我咬着牙去捞缰绳,那玩意儿被风吹得四处飘,指探着立马就要触到了… 突然,马车一侧抖得厉害,整个儿往左倾斜。 似乎什么东西裂开了,我瞪大了眼。 靠!这马车也有人能做手脚。。。 “勺儿,我怎觉得这车有些不对劲儿。”某人从车厢里飘出了一句话。 “没错,就要散架了。” 马没了束搏,来了一个右拐,撒蹄便奔了…马车却歪歪斜斜的横冲向了断崖…… 我立即转身,搀扶起稳坐在软塌上的韩子川,破顶而出……风飕飕直响,衣袄翻滚。 “我们这是要去哪?”他被我夹在胳肢窝里,风吹得发丝凌乱,眯眼问着。 我不理会,脚尖一踏,他还想问什么,便噤声了,死死地搂着我。 这人啊,忒重… 其实,掳着他飞出马车的那一霎那,我便后悔了……这个悔啊,肠子都青了。 你说我内力又没剩多少了,我逞强干甚啊。 还没上崖顶,我便没了气儿了。 脚滑了几下,心里一沉,我忙一探手,死乞白赖的揪着断崖上的一小撮岩石,还得承受另一个人的重量…掀着眼皮慢悠悠往下一啾,马车已经完全跌入了山崖,残碎不堪。 憋足了劲儿,手像是要断了似的。 “勺儿……”他徐徐抬起头,望着我,微一笑,“你为何不放了我。” 我无语凝噎,拿臂扳着岩,死撑住。 我也想放啊,可是为了芳华,我不能扔下你不管。 下面是深莲的崖底,韩子川那眼神隐隐含笑,可那笑 容…… 让我好生不安。 仿若,他已下了某种决定一般。 心里一沉,又握紧了他一点,憋着气说:“你别打算乱动,我可再没力气下去捞你了。” 他缓缓一笑,默默地伸手,环住了我,埋头间,那双眼睛明亮似碎裂的星辰般美好…… 靠,我还当他想用自尽这招来成全我呢,嘿,他这两手都缠上来,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手酸也早就麻了,我看到腥腻的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可是手掌被岩石划伤了,却不觉得疼痛,仰着头,睁大眼。 我能看到崖顶投下来的光芒,咬牙,借动体内所有真气,使着蛮劲儿努力向上攀爬,凌空一踩纵身跃,没料到还没到崖顶,胸口就被莫名的气冲撞,着实难受,婚身像是要炸掉了一般,眼前模糊一片,那般不真切…… 最终,眼前一片漆黑。 记忆里韩子川将我搂入怀里,而周围却是一片呼啸而过的景致。 我终于也有坠崖的这一天,小肆果然说的没错,这一出行还真是大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沉沉的,突然被一阵尖啸划破天空的声音吵醒。 我乏力地睁开了眼,却被眼前的景致吓了一跳,下面是深渊,忙缩回了脚,后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周围是陡峭的崖壁,我被韩子川死死的搂入怀里。 他一只手环着我的耳,另一只手正伸出握着个什么东西隐隐有着白烟,一道明亮的光倏地冲向天空,如墨般漆黑的天空,雾时间白光乍现。 似乎,是在报信。 他有这玩意儿,为何一早不用,非得坠崖后才…… 等等,我还没死? “勺儿,对不起……吵醒你了。”他拿手探着我额头,似是自言自语,“烧似乎还没退。” 我疲乏地抓紧他的袖子,咬牙切齿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昏了,我看你太累了,而且凑巧看到崖壁上有个洞,便把你带到了这里。” 好,很好……很凑巧。 敢问你,是怎么凑巧把昏得像死人般的我搬到这儿的,还是在坠崖的时候。。。 “其实,我武功也不差。” 喷,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慌了。 我狠狠拿袖子一抹 嘴,慢悠悠地闭上眼,被他气的,吐血了。。。 这人明明有能力脱险,却赖着我,这下好了……两人都颓了,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洞内,一股冷风吹了出来,我一哆嗦,俯身四处摸索着,爬爬爬。 他怀着我的腰,又把我揪回去了……强按入他的怀里,看似哄实则语气霸道:“你昏了大半天了,别乱动,夜里冷咱相互取暖。” ——|| 我安静了,不是因为他的话…… 而是,我发觉身上真的是什么力气也使不太出来,而且还很不对劲。 “勺儿,你身子怎这般凉。” 第七章【二】 “勺儿,你身子怎么这般凉?” 他神色担忧,手则很有目的地游移了起来,摸得这叫一个到位。 “劳你费心了。”我推开了他的手,闭了一会儿眼,悄然问:“都被逼入崖了,这会儿知道是谁要害你了么。” 他蹙眉,沉吟半晌,才缓缓道:“对不起,把你拖累了。” ……我苦涩一笑,我就说,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接我入宫,一国之君都能被加害,也不知道芳华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这会儿怕是我遇难的消息早已传入小公子们耳朵里了,宅子里该多闹腾啊。 “我们不会有事的,约莫天亮的时候,便会有人赶来救咱们了。” 我身子乏力,卧在他怀里,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似笑非笑:“皇上出巡,都有朝中乱臣伺机行刺?想必你这个江山也坐得不太安稳。” 他掀着眼皮望着我,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清楚…… 一掌打过去,行刺人毫发无伤,我内力再不济也不会这样,现在回想一下,当时那触感……那人布衫下面分明还穿着盔甲,一招一式想必是战过沙场的,兴许是哪个将军的得力将士。 再者,江湖之人,怎敢招惹我。 目前我倒是比较担忧宅里的几个小公子,他们一个个护主心切,在江游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倘若没能找到我,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恍惚地看着韩子川这一脸淡定的神情与悠闲的姿态,就觉得有古怪,他倒是一点儿也不焦急,难道是想借小公子们的手杀了那帮伺机作乱的刺客? 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别开脸,深吸一口气,淡定……一定要淡定。 “这些年来,朕虽登基为君,可是兵权仍在他人手里,想伺机作乱的人也不少。”他扫了我一眼,算是在解释了。 连皇上的马车都敢动手脚,那作乱的人的胆子怕是也忒大了点。嘿…… 我慢悠悠腾出手,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憋屈地说:“你就放任他们这样谋反?!” “勺儿你这是在关心我么。”他温情的回看了我一眼。疑问句被他硬生生掰成了肯定句。 我愣怔的望他一眼,别开脸去,气急攻心。 当朝臣子居然敢在皇上出巡时派刺客拦车玩刺杀,这么堂而皇之明目张胆的行径,简直鲁莽且愚蠢到了不计后果的地步,都走投 无路用到这一招了,想必是被韩子川逼急了。 我早该想到……眼前这个人,在宫里还是太子爷的时候就敢弑父。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儿。 只是,他们自己窝里斗也就算了,为啥把我这无辜小草卷进来。 我冤不冤啊冤不冤。 泪…… 他就这么嘴角含笑的看了我半晌,颇满心欢喜的把我拥入怀里,叹了一口气:“你又在担心我了么,在悬崖那会儿,你让我抓紧你的手时千万别松时,我就知道……这世上哪怕全部的人都要谋害我,你却不会。我的勺儿还是和以前一样……” 如果,时光倒流,我会毫不犹豫,把你踹下去。 他捧着我的脸,端详了片刻后,眉宇间蹙了起来:“你脸色怎么了,这么苍白。是不是受了内伤……” 这厮,我好歹也扛他爬了一段崖,居然现在才察觉我有了内伤。 是不是也太后知后觉了。 忍了… “你再抱紧些,我会死得更快。”我直楞楞的望着他,憋出了一句话。 他讪讪的,依偎着我,手环在我腰上,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末了像是反映过来了,手掌悄然贴在了我的背止,凑过来轻声说:“朕有法子,朕替你疗伤。” 我一激灵… 他用“朕”这个词,我就有不祥的预感。 “不……”不需要。 可那箍在肩上的手却像是铁一般,我怔了一下,他便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刚想使内力将他推开,他便轻声说了一句话:“不想死得早,就别再乱动内力了。” 嘿,这句话语调怎这般熟悉啊,他他他他,干嘛学我。 我呆了。 他作势漫不经心却又目光凌厉的看我一眼,我只得默然,乖乖地无声息地趴在地上。 他说得没错。 从坠崖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体内很不对劲儿,可是,他想用什么法子? 我扭头望着他,他气定神闲,运气,抬手反掌便覆了上来,一股热气透了料子穿了过来,劲道十足,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早知道是要给我注入真气,就不该听从了他。 啐,真是个馊主意。 强忍着胸口翻江倒海而来的不适,压着体内那股逆流的真气,我翻身袍子一挥,憋着气,推开了他。 他有些茫茫然,又试图着俯身来拉我:“怎么了,我做得不对么。” “对,很对……” 再这么度真气,我就只有五脏俱毁,全身爆裂而亡了。 他撑着手,将我扶入怀里,眯眼笑着,伸手抚着我的背,又要运功了。我再也接受不住刺激了,身子前仰,喷了一口血。 “勺儿,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颤,像是很不安。 我扯着嘴巴,笑了一下,低声说:“没事,你让我睡会儿。你别再费心了,我们练功的路子都不一样,一个偏阳一个又阴柔。我承受不来的……” 他忙不迭点头。 便搂着我不做声了。 夜里,悬崖边的风很大,他就这么仰头倚靠在岩壁上,死死地拥着我,一轮清冷的月光挂在天际,风吹得衣袖飕飕飘动。 “子川,你一早就知道会有人来袭车么?” 他稍微一用力,将我放倒在他的膝盖间,摸着我的头,轻轻地说:“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 他,闭上了眼,似在假寐。 我却笑了,是啊……他不是神仙,起玛神仙就不会说谎。 他身上的体温很暖和,我却睡不着… 很难受,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贰儿说的没错,忆无忧压根就不能再练了,真气受损,内力反噬,确实不是人能忍受的,真正是分外难熬。 就这么睁着眼,胡思又乱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子川。”他仍旧没了动静。 我动了一下,迟疑片刻,挽着袖子,偷偷摸摸的拿手探入他的怀里,很轻巧地便掏出了一个绢布包,摊开一看,里面果然就有被他藏起来的药丸还有。。。居然还有一张符纸。 我轻声笑着,将皱巴巴的黄纸符摊平,折成一只纸鹤,放在怀里轻轻抚着,风徐徐吹着,它的翅膀微颤着。 手捻着药丸,凑到鼻尖轻闻着。 究竟是吃还是不吃… 贰儿说,服之将压制甚至化解体内所有的内力。 不吃,我的内力已被严重耗损,如今又被体内这股莫名的气反噬,我自已也不知道能否看到明早的太阳。 心里头一阵翻搅,只觉得疲乏极了。 可,倘若是吃 了,岂不… 我苦涩一笑,保命最重要,况且我还没见着芳华,怎能这般轻易的闭眼。 含入嘴里。 淡淡略微苦涩的药味溶于舌间。 捧着纸鹤,凭着仅存的记忆,伸出手变幻指法,念着符咒,看着小纸鹤抖动小翅,倏地消失在天际……我靠在岩壁土,嘴角缓缓微笑。 小家伙,给我的公子们捎个信,让他们别为我担忧,莫中了韩子川的诡计,别卷入朝廷之争中。 倚坐在崖壁旁,慢悠悠地合上眼,东方欲晓,曙光渐现,微晖稍露,天已亮… 第七章【三】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以至什么时候是何人把我从崖边的山洞抱出去的,我毫不知情。只觉得全身困乏得像是要死去了一般。 垫在身下的被褥极软,像是贵重的绸缎,似水般滑溜溜的。 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耳旁轻声低语:“如今入了宫,朕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那人似乎是俯下了身子,总之呼吸离我很近… 一声轻笑,那气息瘙痒难耐。手也颇温存的搁在我头上,轻轻抚着发,指法灵巧缠绵徘侧。 还未睁开眼,便闻到了一阵像是淋过雨露般的竹香,这是以前在宅子里的味道,那时候有一个人就极爱燃这种香。 韩子川那时候就总说,这味道除了竹子就是竹子,单一的很。 可我却偏爱极了,因为它沁人心,闻着浑身就舒爽。 身子很疲乏,人处在半醒半昏迷的状态,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茫然极了,仿若有什么正离我远去,思绪像是蚕丝,把我困牢又一缕缕抽掉,抓不住……黑暗中,一席白胜雪的身影那么清晰却又模糊,飘飘摇摇地离我愈发的远。 那种疼痛这么千真万确。 不…… 我突然睁开眼睛。 “怎么了?”他声音沉稳不疾不徐。 我眨巴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是哪儿……头……头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光线很暗,这间屋子是我所不熟悉……很宽敞,似乎是不能称之为房间而是大殿。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竹香,定心且养神。 我躺在软揭上,喘着气,呆呆的望着头顶。 透着烛火,轻纱纹着莲花,隐约还能看到龙凤,一派祥和之气,只是那帷帐像是要压下来将我埋了似的,突然觉得有阵莫名的恐慌…… 这是皇宫么,为何我会在这儿。 我有些茫然,手四处摸索着,指收紧,锦团布料立马皱了……四肢发麻像是由无数蚂蚁在啃噬,乏得身子软成一团,使不上力气。 “勺儿,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脸被人捧着,轻轻拍着。 那人心里似乎矛盾得很,拍得轻了怕我不醒,重了又怕我疼。 总之,好看的眉毛都蹙了起来,就算蹙,整张脸也俊朗英气非凡。 他是谁… 对了,我一阵恍惚,闭眼想了半晌。 是韩子川,当今圣上。 “来人,快传太医,你们都是死了不成。” 胸口很闷,腹部有像是有很多股真气在乱窜游走,缓缓上升。 完了…… 什么时候不发作,这个时候发。 我眼里一片发黑,懵了片刻。 等我缓过神,才发觉有一只手搭在我脉搏上,我的一只手臂都枕在了外头,空气分外的凉。手指动了动,才找回了感觉。 那人也不知道把了多久。 我只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似乎比我还怕冷,不……或许是被吓的。 我这病… 不算病,是练功练的。 何况又受了内伤,服食的药丸恐怕还未发挥作用,不然我不会还记得这么多。 只觉得头被人捧起了,整个身子倒在另一个人怀里,他的动作分外的轻柔,一杯水被他放在唇边吹了好一会儿,才递来。 我没力气接。 其实也不想喝。 直视着它… 看那杯子大有我不喝它就不离开的意思,才不情愿凑过去,浅吮了一小口。 很清凉。 一股寒意直滑入肚,压住了心里不停翻滚的几股莫名的气流,这茶水里似乎添了些定神的缓解郁气的药材,我又低头连喝了几口。 那人低头望着我,似乎松了口气,轻轻抚顺了我的背,搁了茶,将我环入怀里,下巴抵在我肩上,瞅了我一眼,这一眼,又太多的复杂的情绪了。 让我一下子难以接受。 只能乏力的苦笑一下。 “太医,她这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会这样。” “回皇上。”那老家伙毕恭毕敬,只差没趴在地上了,头也不敢抬,“这这……” 他这了半天,不知该怎么称呼我。 这太医啊,远远没有弄玉一半的能言善辩与聪慧。 可……弄玉又是谁…… 我茫然了一会儿,使劲儿的想了一下,才忆起了一点点地相貌轮廓。 脑袋很疼…… 闷哼了一下。 感觉那箍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似乎因为我这一声轻微的呻吟而有些不安,我挪了挪身子。 对了,抱着我的是皇上。 我这次来宫,是为了… 我想想,我掀着眼皮,只觉得困乏得很,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闷在胸口里的那几团气还在斗中,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死命游走,一点儿也不安分。 “你倒是说还是不说。” 啪的一声,有重物击碎的声响。 “回皇上,姑娘脉搏异常,臣从未见过这等脉象,似乎是曾受了不轻的内伤,真气外泄,脉息忽强忽弱,就像是一会儿有内功一会儿又没有,臣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试着开几个方子,补些身子调息一下。剩下的还得过几日观摩了再下药。” 什么真气外泄。 我在压制内力,免得被内力反噬……你敢给我乱开药,等我好了发现了那儿不对劲……非废了你不可。 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医术… 我会医术么? 好恼人啊,只觉得许多记忆…在慢慢流逝,抓不住… 一个声音似乎很生气,在我头顶说着什么,胸口也一阵起伏,我连靠都靠不安稳,只觉得后背抵着,也跟着震了起来。 不舒服… 脑子里一片混沌。吵死了,我胡乱摸索着声音的来源,却抓到了一只手,温软略微有茧。 握着死命的拽到了自己头旁,小蹙了一下眉。 他像是很识趣,手指灵活,按在了我的太阳穴上,慢慢摩挲着:“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药端上来。” 刺鼻的味道。 不知道是什么,潜意识不想去喝它。 别开脸。 埋入他的怀里。 一声闷笑,带着宠腻和无奈的味道。 他再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只觉得肩膀被人推了一两下,却不想理会。 一双手滑到我脸侧,温热的东西凑到了嘴边。 我想躲,鼻子却被捏住了。 原本就又闷头又疼… 这会儿,憋屈得,嘴一扁,一勺子东西便塞了进来,来不及吐,涩口温热的东西便顺势吞噎了下去。 我一愣,闭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攥紧他的前襟,只觉得口里苦涩变了味,一股又苦又涩的液体回涌了上来……没能忍住,仰头 一口便喷了出来。 空气里弥谩着诡异的腥味…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男人衣衫上溅了点点血迹,脸上也有……他一双眼睛极亮,望着我,满脸的不安与惶恐,似乎被我吓得不轻。 完了…… 吐血了。 我就说这昏医开的方子不能吃……干嘛喂我。 这下好了,我闭眼,嘴一咧。 攥着他的衣袍,以及死不瞑目且不甘心的姿势……昏例了。可笑的是在阖眼的那一刻,脑诲里却浮现壹说的话,他说我练这个功迟早会出事儿,忆无忧看起来像温水实则是烈火,其内力忧霸道且阴柔,倘若练功者受了很重的内伤,这股阴柔之气反噬起来会要人的命… 忆无忧,忆无忧。 会把练功人的记忆与内力牵扯在一起,内力深厚则记忆强……倘若内力尽数泄去,前成往事怕是也随之忘个一干二净。 可是,我又有何法子,韩子川有危险我不得不救。想必壹也猜到了这一点,才会把散功的药丸放入我的包袱里。 只是… 我没想到,服它的日子会这么近。 我必须留着命见芳华……记忆没了没关系,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只要他记得我,便知足了。 再聚首,又是何等一番景象。 或许我不再悲伤,能坦然的对他笑并轻声说,这公子好生漂亮,家住何方,欲往何处。 脑子虽是昏沉一片,我疲乏嘴角却扯笑。 第八章【一】 一阵簌簌的声响像丝一般飘入我耳朵里,瘙痒极了,大殿里似乎还有人刻意压低嗓音在轻声说着什么。 “皇上呢?” “上朝去了。” “阿弥陀佛,罢朝了三天,总算是上朝去了,对了……里头的还没醒么?能让我看一眼么,听说这个主子好大的来头,从接来的第一天起,皇上就一直陪着。” “小声点。” “干嘛小声,不是晕睡了么,太医都说不一定能醒呢。”那声音离我愈来愈近,有抬袖的动静,一阵布料摩擦声后有什么东西被拉开了,我虽是闭着眼却仍感觉到陡然间光线亮了不少,还有阵阵风吹了进来……空气都顺畅了。 知觉像是在复苏。。 手却仍旧没了力气。 我这是在哪儿… “叫你别掀帘子,里面娇贵得很也……别冻着了,上会儿太医都砍了不少。你要这么没规没矩的,小心我俩人头不保。” 一声痛呼,那人似乎被就揪了耳朵,还伴随着细小的求饶声。 哗的一下,光线又暗了,又变回了死灰的沉闷。 不要啊… 别别,别夺了我的光明啊。 心里哀嚎了一下,手捞起身旁的绸缎一拧,腾的,身子竖了起来… 我睁开了眼。 下意识地探头,伸手就去触摸那让人沉闷的帘子。指间透了一丝光线映照了进来,手也显得苍白刺眼。 外头一阵安静了。 那两个人似乎被吓得不轻,哆嗦的顺着我的动作,将帘子颤歪歪的拨开,早已熟悉了无尽的黑暗,恍然间这亮光还真让人一下子难以承受,眯了半晌,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反映了过来。 我徐徐一笑,他们灰白着脸,面面相觑,立马跪趴在了地上。统一的青灰儿衫马蹄袖,像是年龄不大的太监。 “小的扰了主子安息,请主子责罚。”一个稍微稳重的,伏在地上,磕得头咚咚作响。 光听着这声音都让我受不了。 他以为自己是铜铸的头啊。 啧啧…… 看那红的,都不忍心看了。 还安息。 呸,我人还没死也。 “你晃得我眼睛疼,起来吧。”我挥捍手,想起身,手摸上那被褥就觉得不对…料子多好 的,摸上去厚实又软,绣的那云啊,龙爪子也忒漂亮精致,|qi|shu|wang|我记得床上没这么讲究……我家里…… 咦,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眨了眨眼,望着同样瞅着我,看直了眼的两小太监,张口就问:“我这是在哪儿?” “回主子,这是万岁爷的寝宫。” 哦…… 万岁爷。 皇上的寝宫。 什么?!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抬脚想下榻,却没料到身子没了力气,停在庆塌上歇息了一会儿,脚一落地,就像是踩棉花一样,还没站稳,身子就晃悠悠的,颤歪歪的就被人扶住了。 “主子,您想做什么直接吩咐我们,可别亲自下榻啊。”机灵点儿的,掀着眼皮,抬头直看着我的脸色,还是劲儿朝后挥着手,使唤着人,“呆着干什么,还不叫万岁爷过来,说主子醒了。” 啊…… 叫万岁爷过来,别啊…… 我我我怕……怕生。 我怎么就躺在这龙榻上了,这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何压根就记不得。 死命的捶了一下头,这可把旁边的人吓坏了,又想阻止,却又不敢。捧着手在我手下掂着…… 他这是想接什么啊。 难不成,我捶下了头发丝儿,几小搓头皮他都要珍藏么? 怪人…… “主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是有些…… 我想想。 头往后一仰,背后就被垫上了一个小软垫,舒服倒是挺舒服的。我挪了挪,咋吧了一下嘴:“我全身无力,说话带喘,肚皮儿火燎燎的疼。哦……那个啥,小贰你给我把把脉。” “回主子,小的不叫小贰。”他弓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腾出手给我掖被子。 我怔了怔。 “是么……这话脱口就出了,我记不大清楚了。” “主子,您这是饿慌了,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这宫里上下也只敢喂您些汤。您先合着眼躺一躺,我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备些吃的。” 他鞠躬着躬,小心谨慎的退了出去。 三天?! 靠,难怪这么饿。 看人都两个影儿,我还以为自己原本就这个毛病,看人不清呢…… 我讥笑。 合眼。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留意听还听不真切。 我掀着眼皮看了一眼,一张小木案摆在了床榻上,随后又上了不少的菜,香味很浓,一个人背光站在门旁,静静的看着太监们鱼贯而入。 我被这香气引诱得直眯眼晴。 “来主子,您先尝尝熬的这个小粥。”又是那个太监的声音。 我恩了一声。 开始的精气神儿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靠在软垫上舒服极了,半昏半睡的就张了嘴,等着喂…… 可等了半晌也没吃着。 蹙了蹙眉,正想睁开眼。 就觉得身旁一方的软榻陷了下来,有人似乎挨近了我,感觉有个温热光滑又硬的东西碰触了我的唇,又吹了吹。 我啜了一小口。 只觉得那粥又稠又糯,带着点清香,咸淡刚刚好,入了口又不费事儿不用嚼便能咽下。 齿间的余香那叫一个绵长。 还想吃,那人却迟迟没了动静,我奇了。 懒洋洋的睁开了眼。 第八章【二】 我懒洋洋的睁开了眼。 却发现眼前这个执勺炳,单手捧碗的人,并不是个太监。 为何这么说… 他那前襟上方明显有喉结,下巴略微有青茬,有些憔悴,眉峰很刚毅,却偏有一双很温情的眼睛,形容不出来……总之是个很是俊朗不凡的男子。 他一勺又喂了过来。 我没吞。 情不自禁的侧身躲了一下。 他一挑眉,旁边的太监们似乎很惧怕他,趴在地上身子直抖动。 男人嘴角上扬,笑容有几分熟悉,柔声说:“喝了它,才醒需补身子。” 声音浅柔,但里面的威慑却不容置疑,很少有人能将字面上的劝服说得这么像恐吓的,他是其中之一。 我有些愣怔。 凝神望他,那握勺柄的手停滞着,衣袖袍子是很正的黄色,用金线绣着腾飞的龙。 我眨了一下,视线往下扫去,才察觉到,他这一身是黄袍。 我躺在龙塌上,而皇上亲自给我喂粥?!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这表情……倒像是我在给你喂砒霜。”他板着脸,眉毛抬起,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快凉了,尽早喝。” 我硬着头皮,接过他手里的碗,迟疑了一下,仰脸一饮而尽。 他倒像是有些意外了。 傻了似的看着我。 侧头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怎么回事儿,还真是给什么喝什么。” 难道我做错了? 他是皇上,就算给鹤顶红,我也只有照喝不误的份,不是么。 拿袖子抹了嘴,偷斜眼,瞅了他一眼。 他这个笑,意味深长,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望着我,让我浑身寒得慌。 我垂下眼,爬起来,跪在被褥上。 大病初愈的身子,干起这事儿来还真是如行云流水,干净利索:“皇上,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躺在这儿……反正要责要罚就爽快些来吧,先安抚再严惩的政策就甭用了,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什么。” 怎么会躺在这塌上。 自己又是个什么身份,全都没了记忆。 “勺儿,你这是怎么了?” 一双手触上了我的肩, 缓缓往土挪移,隔着衣料明显感到略微带茧,与这几日做的梦一般,印象中隐约也有这双大掌曾在梦中抚过我的额头,脸颊一遍又一遍。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一觉醒来你就像换了个人。” 我讶然的看着他,似乎……这个人没有要害我的意思。 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他手撑在床榻上,身子斜了过来,只是很认真的望着我,眼晴都不眨一下,隐有笑意。 “你不记得这次来皇宫是要做什么了么?” 我茫然,难道我不是一直在皇宫里的么? “你想想,除了我……还有没有其他想见的人?”他问的声音温和淡定。 我望着他,可总觉得他话音里有循循诱导的意味,难道皇宫里,女人们每日每夜朝思暮想地见皇帝之外,还会想要见其他人… 难不成我这身子的人,是因为被发觉与他人有私情而遭殃,骤然一惊。 可不对啊,被发现了还能这样安然无事的躺在龙塌上,被皇上亲自喂东西。 好纤结啊… “想不出,就不要费力。”一双手抚上了我的眉,将它舒展了。 他的心情好象更轻松了,声音上扬:“来人,传太医。” 来了一个老头。 这个人没见过,不过似乎我也没见过什么人,对这些人啊物殿里的摆设,脑子里完全没印象。 麻木的看着他把脉,老家伙捻着白须沉吟了半晌,诚惶诚恐地跪趴在地上,说了一大通,大概意思是我经脉不通畅,郁气在心,身子虚弱,气血不足,末了很心虚的瞟了我一眼,加了句,所以导致了间歇性失忆。 我觉得,这老头几是在放屁。 简直是胡说八道。 可又拿不出证据… 皇上的眼神一直未从我脸上挪开,像是想从我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我正襟危坐,盯着他看,他却又挪开了眼,若有所思的问了太医一句:“什么时候能完全治愈?” “身子能调理好,只是……这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却是谁也说不准儿,为臣不能为皇上分忧,实属死罪。” 白须老头的头磕在地上,身子筛糠似的。 皇上却像是心情大好,摆摆手,“来人啊,领他下去开药,赏黄金二百两。” 我被惊得无 语。 出手真阔绰。 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外头又端来了一碗药汤。 闻了一闻,嗤笑。 开的是一些吃不死人的方子,光捡精贵的药材往里头放了,不治标也不治本。 咦,为何光是闻,脑子里就僻里啪啦闪过很多药材的名字和用途… 我皱眉,看着这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仿若,我对这些熟悉得很。 “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儿么?”一旁的皇上凑过来,亲昵地坐在了我的被褥一角上,手还搭在了我腿的上方。 有些排斥,不过……看在我躺在他的床上,所以忍了。 “不对劲。”我颔首,直视他,“从醒来就喝汤汤水水。我…饿了。” 他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忽然一笑。 “菜都在案上搁着,又不是不让你吃。难不成……还要我喂么。” 切,这个人,天子。 多气派啊,他光是坐着不走,也不动着,我哪儿敢先动啊。 “还说你转了性子,这腹诽的毛病也没改。”皇上声音里带着不容错意的笑意和温柔,伸了伸手,将袖袍挽起,试图去拿那玉箸。 旁边的宫女立马起身,净了手:“奴婢来伺候。” 他一递,拿手指着,喏,把那玉笋鱼冻弄些给她,还有百合撕鸡,也夹着些……对,就是那腿三寸的,是她爱吃的。” 我膛目结舌。 望着都递到唇边的美食……吞了吞津液。 皇上笑眯眯且很“和善”地望着我,又是一副你不吃,我等会儿就亲自喂的模样,挑眉望了我一眼。 举过来的玉箸通透,鸡肉里卷着片玉笋莹白泛着油光,似乎美味极了。 我忙乖乖倾身,含了一口,嚼了嚼。 好吃得让人眯了眼……舌头都快要一并吞下了。 不腻又爽口。 而且,味道火候都对。 很久违的味道… 后来夹的几个不知名的菜,都是我爱吃的,胃口好到连吃了两碗饭,看得皇上也食指大动,陪着我喝了一碗粥。 很奇怪,他似乎对我,喜欢什么,偏好什么都很熟悉。 捧着热乎乎烫手的茶水,我轻吹着,小心翼翼的吮了一口。 真带劲儿。 “皇上……”我掀着眼皮望他,“听说我才进宫不久,我到底是什么人?” 他有些呆。 神色怪异的望了我一眼。 我正颜,把杯子递回到了案上。 笑话,不问,不代表我是傻瓜。 睡也睡够了,饭也饱了。 该问正事了。 他撑在我的床榻上,凑了过来,说的话温和极了:“你都在朕床上了,能是什么人?” “女人。”我接了一句。 “对。”他抬眼,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顺势给我掖了一下被褥,缓缓说道:“这事说来话长,言之,你是朕的后妃。” 喷…… 第八章【三】 他抬眼,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顺势给我掖了一下被褥,缓缓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你是朕的后妃。” 喷…… 这会儿,换我喷了。 我抬头怔怔地望着他,他低头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嘴角隐隐有笑意,没了帝王的气势,反倒有了份随意与亲近感。 他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有种说不出的火热……我慌乱地别开了眼。 小蹙眉,这是龙塌… 今儿个我是千真万确地躺在这张龙榻上醒来的,就算是这后宫里的妃子,怕也是极得宠的。暗自琢磨着,低头拿手抚摸着柔软的绸料。 但,我是他的女人? 从他的表情看不出在说谎,言语词句里也颇合情合理,可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说不上哪儿不对劲,身体对他这份亲昵有些陌生的。 哎,我说,他手这是往哪儿摸呐。 悄悄将腿缩了回去,拿被褥捂严实了。 诺大的房里,火烛轻晃,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全退下了就只有我与他二人,气氛有些怪异。 他的眼,很亮。 从神情看并没有因为我这不敬的举动而生气。 我疑惑地瞅了他一眼,虽然接触不多,但足以认定他不会恼我,况且我这大病初愈地应该也不舍得把我怎么样……想到这不由地舒了一口气,也算是放宽心,安安分分地蜷在被褥里,明明是才醒来,可身子却仍旧渴睡,果然吃饱喝足就有些……掀不开眼,撑起半身,靠在床头,纠结了一下,轻声问:“为何会突然染此重疾,我的身子一向都这么弱么。” 他直楞楞地望着我,手抚过我的发,像是有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温情,眼里有很心疼的表情,叹息了一口气,将我拥入怀里,轻声诉说:“这都是朕的错,那些人……朕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淡定如冰的眼神,有着七分的凌厉与三分犀利。 我蹙紧了眉,蜷缩在那温软的怀抱里,身子如绷紧了的弦,如今终究是放松下来了。 看来… 这宫里还不太平啊,还有蓄意谋害的戏码上演。 若是得宠的妃子,应该没少被人暗算吧。 靠……还真不得闲。 微绷紧了篡子,我抬起头,掀着眼皮望他:“臣妾作为皇上您的女人,是住在三宫六院里哪一处? ” 总不能赖在龙榻上一辈子吧。 歇息够了,就得会自个儿那边去了,免得招人嫌。 不然夜里皇上掀嫔妃的牌子,这龙塌虽大,可这一边干柴烈火的,风流快活了,我缩在一旁直瞅着看春宫秀也有些说不过去。 他一愣,“要这名分还不好说,贵妃好不好……”皇上执着我的手,摸了一下,身子向后倾坐好了,缓缓说:“立后是麻烦了一些,朝廷上还靠多股势力在。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 这人,是不是皇帝都这么好说话? 不过不对劲儿啊,我脑子有些晕忽忽的了,却有仿若在混沌的黑暗中瞅到了一丝光线,似乎摸到了些门路了。等等…… 让我想一下。 “妾身在这龙塌上躺了也足有三天了,又是陛下的后妃,却还没有名分。”我掀着眼皮,沉吟了片刻垂头摸了摸手下的料子,柔软滑腻,天子用的果然都比寻常人好几千几万倍,抬头望着他,笑意都是冷的,“几天前才入的宫,然后糊里糊涂的病了一场后,就能被皇上立为贵妃?” 是这个意思么?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一触,他嘴角微抖,脸上不动,眼里却是波光一闪,望着我似笑非笑地,浅浅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眼神飘向了远方,门外的某一处,原本一直跪着听从差遣的那两小太监。 他一双眼斜斜扫了过去,目光如电,颇有几分帝王之势。 隔着这么远,几乎都能听到那两奴才发抖的动静声了,牙齿咯咯作响,趴在地上,连讨饶声都不敢发。 他讥哼了一声。 我有些不安了。 眼前这个人再怎么好脾气,也是皇上,我怎么就逞一时之快,顶撞他。 隔着被褥,手却被他按住了。 “傻瓜。”皇上并不躲避我的目光,正正迎上我,不动声色的望着,目光沉静如水。 看得我,倒是有些怯了。 难道,是我想错了。 他们明明在我卧塌前说皇上罢朝了三天,而且从我接来的第一天起,皇上就一直陪着我。 那我没进宫之前呆在哪儿,如果是才进宫,那为何皇上对我的习性偏爱如此的熟悉。 他叹了一口气:“你整日就知道胡思乱想。” 声音很缓 ,却真的在解释给我听。 “……当我还是太子流亡在民间的时候,我们二人就相识了,登基后找了你许久。”他拥着我,抚着发,轻轻触摸着,“所以,我们两情相悦。” 他不再称自己为朕,反到用了在寻常不过的“我”字。 让我……有些迷茫。 但他的怀抱,确实很温暖也暖和且有一种淡到几乎不可闻的竹香,是我喜欢的味道,那心跳是为我而激荡的么……跳得好快啊,怦怦直响,那撞击的震动都要传到我的肌肤上了。 “勺儿,你居然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身子放软,他环着我,嘴角勾起,薄而美好的唇抿着。 他低头望着我,眼难得的通透清澈,泛着如月色般温柔的光芒。 四周很安谧。 突然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我一惊,撑起身。 他却抬手.,悄然之间把我又压下了,含笑,凑近了低声说:“睡了这么久,乏了吧,我让人准备了你最爱泡的药澡。” 然后也? 我眯眼望着他,他风度极好,脸上荡着笑意,指的那处正是屏风后面。 开什么玩笑,洗澡? 在这儿!? 靠,老娘可不卖身表演春宫秀。 “主子,奴婢伺候您。”两三个宫女直接上前,架住了我的手,往那边抬。 后面传来一阵轻笑。 “给朕好生伺候着,不然有你们好看。” ——|| 第九章【一】 屏风看着不大.可没料到后头还别有一番意境。古朴的木质书架陈列而立与描着山水画的屏风一配搭,别致且巧妙地隔了个暗间…… 诺大的一个池子,水雾弥漫。 确实是药味……闻着便舒爽无比。浸入水中,隔着薄如蝉翼的屏风,我能看到皇上平稳地坐在榻上,手上拿着一卷什么东西看着,抬起眉朝我望了一眼,似乎在笑。 我这个羞愤,只差没把整个脸埋入水中了。 浑身热气上涌,脖颈通红异常,脑袋被弄得昏昏的,趴在池边。 ——||我说,不就只几天没洗澡么,有那么脏么。 眼神极度幽怨地盯着那几个替我上搓下搓,只差没给我换皮的宫女们。 不愧是宫里的,素质就是高… 一张张老实的脸,配着无辜且可怜的神情,卑躬屈膝地蹲在池边,低垂着头动作看似也轻柔,只是……这下手搓起来怎就这么狠。 折腾得一把老腰都要断了。 我板着脸,极度悲壮,斜也一眼望向屏风,光影暧昧,能看到塌上隐隐迭迭的一个影子,皇上正舒舒服服地倚在上面,悠哉游哉的翻着书册,头也没抬:“怎么没有水声了,给朕再使劲儿的搓。” “是。” “别别别……”我慌忙拒绝,撑手挪到池中央。 屏风那头的身影动了一下,纸张翻动的响声停了。 一个轻挑的声音传来,含着隐隐的笑意:“你若嫌他们粗手粗脚的弄疼了你,朕可以委屈点代劳。” 他还当真放了手里的书册,起身作势要下塌。 ——||他其实等的就是这一句吧。 我沉默了,哼都没气儿了,低着头,咬牙,默默承受着煎熬,享受着宫女们的蹂虐。 一个劲儿腹诽,……这个挨千刀的。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骚乱。 “大人,将军大人您不能进去。”小太监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这安静的地方却异常的醒目,我诧异了。 一阵软物撞在木板的闷声过后,原本严实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小太监满脸苍白的跪倒在地上,按着腹部,低头趴着,不吭声了。 高大的身影站在阳光下面,陌生的气息传来,是一股风沙夹杂着腥血的味道。 那个男人迈了进来,脚步很急。 我 似乎听到了剑鞘摩擦盔甲的声音。难道这大殿之上靠近君王能佩兵器? 咚的一声,有人单膝跪下了。 “听闻皇上在途中遇刺,臣万分忧心。” “爱卿才从边关回来,理应多休息几日。”皇上俯身伸出一只手将他搀起,“朕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朦胧的屏风,看不大真切。 两人遵守着君臣之礼,原本该是看着赏心悦目,可是……怎么也有些不大对劲。 这个将军看似已有些岁数了,身子硬朗,像是久经沙场。他直觉敏锐很快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朝我的方向望去,微愣了一下,清灌的脸庞眼神却极为凌厉,挑眉间有着傲人的气势。 这个人能这么肆无忌惮闯皇上寝宫,怕也是没什么顾忌了。 我也毫不怯,一并瞪了还给他。皇上随意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将他注意力引了回来,两人也不知谈些什么,说的声音不大。 泡药池虽有利于身体健康,也总有人住里添热水,只是……我皮有些起皱了。 他们究竟要呆到什么时候才走?我有些昏沉沉了。 “皇上,就册封臣之嫡女为皇后一事……” 什么? 我有了兴敢。 躲在池后,侧耳倾听。 “此事以后再议。”皇上脸色似是有些不悦,只一瞬间便恢复了,轻声道:“今早拿到了一册奉折,说的是边疆的局势,随朕去趟尚书房。” “遵旨。”那人只微微鞠躬。 皇上的视线透过他的上方,朝我看了一眼,嘴角扬起很好看的形状。 似乎是…让我安心。 他们一前一后,经过屏风时候,那人似乎想探个究竟。 “爱卿。”皇上似笑非笑,手袖悄然放在他手臂上,握紧,不等他回头,便拽着那个老将的手,便走了。 有一种错觉,这个将军是个厉害的人物,他的眼神犀利且狠戾。 而,皇上在护着我么… 一盏茶功夫后。 我也终于活着从热腾腾地池子里爬了出来,穿衣束发,由她仍伺候着将一身收拾妥当了,英姿飒爽地往门外闯去,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便蹿了上来,低头小步跟着。 “主子,皇上说了您的病还没好,不要四处乱走动,外头风大小心感染风寒。” 什么? 外头风大……风寒? 我拿袖子遮住眼,仰头望了一下,温煦的太阳。 “外头阳光大,也不代表没风的,您看…”那小太监煞有介事的抬手,指了某一处。 嘿,还别说,小树枝上的一片叶子还当真很应景儿的摇晃了一下。 我眯着眼,望着他:“你,叫什么名儿啊?” “小李子。” “好……很好,不错。” 我斜他一眼,在心里补了一句,我很看好你哦,死骆驼都能被说成活马儿,真忒他妈的有天赋,是个人才。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回主子,是衣裳。” ……看这料子款式还是个男人的衣袍,胜雪般白的料子泛旧,像是穿了许久。皇上不会穿这用衣。 我眯眼望着他。 “浣洗房里送错了,这是冷宫里失宠公子的。” 冷宫?! 第九章【二】 冷宫?!失宠公子… 我颔首,斜也一眼,将手搭在那料子上摸了一把。 小李子的神情有些懊恼,仍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 恩,面料柔软手指所触之地有些许凉意且滑如水,虽有些旧,但质地还是极好的。 冷宫里的衣服还能有人专门送去浣洗房洗,怕也失宠不到哪儿去。 我沉吟了一下,抬手挽着袖子,抬手死命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一下的。他一寒,躬着身子站稳了。 “走,带我四处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他犹豫了片刻,铁下心,喳了一声。 外头空气很新鲜,舒展了手臂,天气也还晴朗,可不知为何心情却不似开头那般好了。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滑到了小李子身上,死死的盯着他手里的那袍子。走了几步又琢磨着回了头:“小李子,方才那闯入寝宫的是何人,为何会提起封后这事啊?” “戚将军为先帝开拓疆土立下汗马功劳,乃朝中元老重臣,手持兵权在朝中声势很大,皇上自登基后就没立后,也没能诞下子嗣,所以最近上奏恳请皇上纳戚将军之女……” 小李子偷偷望了我一眼,就不再多说了,低头将袍子折了又折,那细心劲儿没法说了。 嘿,其实能理解。 戚将军不像是个安守本分的人,皇上这么做既笼络人心又能保住皇位的安稳,这也不失是个好法子。 我沉默了,悄然拿手搭在他手臂上,被他扶着,没走几步便突然顿住了。 那衣袍被他挂在手臂上,风徐徐吹着,衣衫轻摆,有些独特的香味,似乎是药……却又有些竹香,一股熟悉的感觉迎上心头。 “你说的那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后宫里除了太监就是宫女,难道还有没被阉割的男子?莫非是皇上的内侍伴读?” 可也不会被分入冷宫啊。 他垂着头,以沉默来对付我。 我狐疑了,别开脸环顾了一下四周,就觉得不对劲儿。 脚蹬了一下,停住了。 “小李子,你带我逛的是什么地方啊。” 这是后宫… 可是,却像是少了点什么。 目光斜视的望着一泓正开得娇艳的红莲池,偏着头压低声音问:“这其他妃子们住哪儿?为何走了这么久不是莲池就是花草柳树的。” 他不吭气儿,虽是低着头,可那眼睛却不老实,滴溜溜的,一看就鬼机灵。 保不准儿在想什么措辞。 我抚在他臂上的手滑了一下,摸了摸,拧了起来。 他眉毛一簇起,也不敢叫嚷。 “回……主子,皇上这些年头不近女色没纳过妃子。” 啊…… 他不近女色?! 怎么可能,这么风流的人,记得我病的那会儿他守在我身边蹭来蹭去,手就没闲过。 得,我不打断,你继续说啊。 我拿眼示意。 他却哼唧的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我笑了。 “你这奴才忠心耿耿,嘴巴紧。好,很好!”我脸上浮现着宽容的微笑,手上的力道却没松过。 插人,有很多种方法……一种是武插,就是死死的拿指箍着,用手腕的力道给对方施加压力。另一种则是文插,这就比较斯文了,一般来说只要捻起食指拇指,揪起一小横皮肉,阴柔的来使劲儿,这就比较销魂了。 像我这么斯文的弱女子,当然得翘起兰花指了。 “唉哟哟……奴才说……说还不成么。”他这会儿躲又不能躲,惨白的一张脸,五官都皱成了一个肉包的褶皱了。 说起这肉包,我的大爱啊,不知道御膳脂房里会不会做,我比软喜欢吃白菜肉馅的。 我一恍神,“…所以五年内,都不见皇上册封谁为妃子,倒是秀女一批批的被选进了宫。” 他掀着眼皮,总结陈词,闭了嘴。 啊…… 开头的都没听着。 不过算了,听了结果,暂不追究原因。 我目光缓缓的滑向了四周,微扬起眉。 西侧那娩着席袍在莲池也不知是采藕还是摘莲的小太监忙撇开脸不看我,装模作样的忙了起来,只是拨了半天,手里拿的还是莲蓬。 白玉栏上,一排宫女也马上低垂了头,加快了步子,不再敢乱看了。 我转身,一个奶娘,牵着两贵气十足的小娃,半拽半拉的哄着他们,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我就说… 一个个怎么看戏似的瞅着我。 原来,我是这五年里的出现的特例,皇上说要封我什么来着……贵妃。 比皇后差那么一点点。 算是皇宫里唯一的妃子。 想着,我便仰起头,捏着帕子,朝前指了指,轻声说:“走,带我再去走走。” 虽是小步小步地走,但也雄赳赳气昂昂的。 像极了… 插了根凤尾孤假虎威的小斑鸠。 “主子,天色也不早了,万一皇上下朝找不着您,就得怪罪下来了。” “出来溜达溜达,身子也舒爽些,回头我去与他说,自不会罚你。” 莲池后面,似乎幽静得很,不知道是什么去处,得去看看… 一个身子挡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话里也带着急腔调竟像是要哭了:“您身子才好了没多久,明儿再来逛吧。” 我不理,左迈了一步。 他一晃,给挡住了。 右迈……也一样。 我笑了一下,正颜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回主子,是冷宫。您过几天就得册封了,实在不能去这么晦气的地方。” 第九章【三】 冷宫? 传说中梁上吊着白绡,夜里一片凄惨哭声偶尔还会有神秘影子飘过的冷宫?! 刺激。 我亢奋得难以自抑,握紧小李子的袖子就往那边拽去,绕过莲池,拨开几根不知名的树枝,神秘兮兮的说:“你还一定要带我去见识一下,皇上那边自有我担待着。” 他腿都哆嗓了,别扭着往后缩却又不敢抽手,低垂着头神情慌张,眼神闪炼似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地说:“主子,这事儿不不不……不好,皇上吩咐过不能让您来这种地方。不然要打断奴……” “哎呀,就你胆儿小。”我手一挥,随便指向某处,“这地方也没个什么人儿,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 咦,触感不对。 似乎摸到了什么……我指又用了些力气,戳了戳,温软有弹性,也有些质感似乎是个人儿。 小太监也呆住了,直楞楞地望着我身后话也没往下边儿说了。 我沉默了,僵硬着手,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先缩手还是该转头,呆楞的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讪讪地立在那儿好不尴尬,然后就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位姑娘,您还要戳我多久?” ——|| “失礼失礼。” “好说。”又是隐隐带着笑意。 我垂着头,拉着小李子就想走。 那个人却挡在了我的前面,黑亮的靴子,有些泛旧的袍子,没有佩戴任何饰物,极简朴,在宫里这种穿着打扮的却不常见。 我一转身,他又挡住了。 这身子骨看着柔弱,挡得却是很有气势。 小李子却跟那傻了似的。 我不悦了:“你想干什么。” 他笑了,声音很纯说得也很直白:“姑娘你误会了,在下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拿回自己的袍子。” 袍子?! 我望了望,他指向小李子臂弯处的那件旧袍子。 一时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下,缓缓地抬起眼,望向他……怔住了。 这个人,是冷宫里失宠的公子?! 很平凡的一张脸,或许称得上是好看,眉眼很清秀,但少了点什么韵味。气质不错…… 他接过衣袍,对我缓缓一笑:“多谢。” 平凡的五官,凑在一起,这么轻 柔笑着,反倒有说不出的韵味,脸孔霎时光彩起来。 只是,倘若眼角有颗痣,怕是会要更好看一些。 我怔怔的立在那儿。 他低头摸着,如获至宝,转身便要离开。 小李子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声:“华……公子慢走。” 他摆手,似是在颔首,却没有再回头,隐入林中。 身段不错…… 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儿事。 和我想象的那个人……差了许多。 这个人,是华公子? 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闷疼,似乎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白袍轻扬风姿傲然,那眉宇……本该有万端的愁绪。 印象中,能配上这个名号的男子,应该有着万种风情,而不是… “主子,您怎么了?” 我扶着小李子的肩头,按住额角,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却发觉什么也想不起来。 方才一瞬间,那莫名的情愫弄得心脏骤然一缩,万般的酸涩与无奈,而涌上心头的一人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眼神纠结地望着远方,低声问:“那人真是华公子?” “是。” “你老实说。”我狐疑地望了一下早已消失的人影,死死的拽住小李子的衣袍,声音也有些飘,“冷宫里那些人不是被软禁么,怎还能这般出来四处走动?” 小李子歪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斜着眼小心翼翼地望着我,打量了我的神情后一板一眼着说:“华公子自是与旁人不一样。” 是么…… 那衣袍会是他的么。 他方才自我身边走过时,身上也有香味,只是那种淡淡的宫廷熏香,全然与旧袍子上那微不可闻的竹香和药味差太多了…… 我收回了眼,也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低头抬手抚上小李子搭袍子的那袖,有一下没一下地模着,眼也没掀着看他,只低声问:“冷宫那边都住着什么人啊?萧不萧条?” “萧条?最热闹的也就那里,历代都有些不受宠的妃子与男嫔住在宫里。” 能这般混住么……这…… 等等,没摸到重点。 “男嫔?”我缓了口气,平定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男……男宠?” 他一副很正常不过的神情:“是 啊,方才那个不就是么。” 等等…… 我有些承受不来了,身子一晃,庆幸有他扶着。 “主子,您怎么了?” “扶我,回去歇着。”我底气不足。 一路上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也发慌得厉害,脑子里总回味着他那句话,琢磨来琢磨去,总有些不甘心,侧头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男宠,是太上皇的么?” “哪个?”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心虚地笑着说:“……华公子,哦,主子问的是刚走过去的那人儿么?” 我极沉默的望着他,眼神纠结,试图力挽狂澜。 “不是。”他答得这叫一个顺,“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从外头接来的,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倒吸一口气,我跟这家伙有仇啊。 想听的他遮遮掩掩,不想听的,他倒是答得挺顺的 胸口里很闷,心里有什么东西酸溜溜的在蔓延,怪不是滋味的。 不对劲儿啊,难不成我这身体真地对当今皇上有感情,怎么一听到他养男宠,我这心…… “再与我说说那男宠。” “听说医术很高明,当初接回来是救太上皇的,可不知怎么搞得与皇上闹了别扭,就一直住在了冷宫,皇上很舍不得,三两头的往冷宫跑……后来……皇上也不纳纪了。” 我的心狠跳了一下,“别说了。” 捂住,闷吸一口气,完了。 心跳跳也就算了,为何揪得这么疼啊……像是被刀硬生生划开了一般,痛归痛,可却悲伤到无法自抑。 我…… 这是怎么了。 第十章【一】 青白石底,黄疏璃瓦顶,四周的红墙以浓墨重彩烘托庄重华贵的气氛,宫中庄严寂静得让人窒息。 突然发现,这一切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陌生。 被小李予搀扶着,我神情恍惚地回到殿里,大老远就看到门前冷清,也没见着什么皇辇。 不仅舒了一口气,也斜一眼望着小太监轻声斥:“又拿皇上来吓唬我,早知道就该偷偷跟着那华公子去冷宫瞧瞧新鲜。” 这小子居然说皇上议事回来后找不着我,该发怒了。 皇上事儿多着也,这一忙完也不会往我这里来啊。 真是…… 我望着他,拿指戳了一下。 小李子陪着笑,低头哈腰。 我挽着袍子,脚才迈进门槛,脸就撞进了一团温软的料子里。呀…这什么东西啊,伸手四处默默的摸。一双以极不雅的姿势爪在某人胸处的位置的手反被他握牢了。 一旁的小李子,早就吓得跪在了地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这年头总是撞上了不该撞的人…… ——|| 我仰头望着眼前的人,那威慑力极强的眼睛里,说不上酝酿着什么情绪,不安,焦虑……山雨欲来。 我愣了一下,想要不要给他行礼,可手却被抓住了,动弹不得。 “你去哪儿了?” “整日躺着身子犯懒,所以出去晒了晒太阳。” 他眼神执念,眉宇一蹙,撑住我的肩头,扶住,直将我逼到墙角,眼神望着我上上下下,极专注。 低头,抬手轻拂过我的发,薄唇微翘起,轻声说:“你去找他是么……” 他像是在盛怒,却又在极力隐忍,语气都有刻意压低的温柔。 我有些不安,斜着眼想向小李子求助,却发现那原本垂头跪趴在地上小子早就闪得没踪影了。 “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望着皇上,很老实的说。 “他”指的是谁…… 宫里闲言闲语多,我可不能背莫须有的罪名。 他哂笑。 我一皱眉,觉得这眼神落在脸上竟是热热的,带着审视的意味,他也没再说什么,紧绷的身子似乎松了些。 但,有什么不对劲儿…… 我视线越 过他的肩膀,朝后方看去……结果,屋子的一片碎瓷,似乎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 “这里是怎么了?” 他静半天没说话,忽然一笑。 “戚将军那一拨人又在进谏皇后人选之事,朕被烦得很来找你,你又不在,正巧看你这殿里摆设陈旧了,便随便打坏了一两个。” 古董…… 当然是越旧越好越值钱,这人八成是太富裕了,日子过得无趣了。 我盯着他笑,他却低头,一把将我拥入怀里,凑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若见了他也好,早些断了念头,以后只要你花十分之一的心思在我身上,我便好好待你,对你好一辈子。” 他又不称“朕”,我有些惘然了,被迫地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却仍抬手轻轻安抚着他,他情绪有些失控。 朝门外候着的老太监使了个眼色,那老家伙心领会神,忙探身朝外做了个手势,这一下子,不知从哪儿来的下人,蜂拥而至,一会儿的功夫,便收拾得妥帖了。 原来…… 外面冷清,不是皇上没来。 而是,来了…… 奴才们被吓得不敢出来。 叹一口气,发了会儿愣,我摸了摸他,他对这一切动静不闻不顾的,只是抱着我。 屋子里弥漫着好闻的香味。 他的怀抱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温情,气氛刚刚好,可偏偏…… “这什么声音?”他低头,疑惑的望了我一眼。 白了个眼,把他的手按在我腹上。 肚子适时的又咕咕了一下。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懂得爱惜自己。”他满眼的关爱与心疼,“用膳了么?饿着了吧。” “不太饿。” 起码寻思着他方才情急之下与我说的话,就该饱了…… 究竟,这个人心里头藏着什么。 我一屁股坐在了软塌上,把鞋踢掉,却又想到了皇上在这儿……起码还为维持形象,于是又躬身把鞋摆好,小女人模样的往塌上一坐。 他轻笑出声。 我丝毫不理会,挽起袖子,捞着一块晶莹的小糕点,嗅了嗅,咬了一口,还算甜……且不太腻。 “听说你去了冷宫?” 咳咳。 我很没种的呛到 了。 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他这是去议事,还是去跟踪我了。 “没去成,原本不知道那是冷宫,只觉得莲花池后面一定也是个好地方,听小李子说后,我便没再去了。” 他点了点头。 突然冒了一句:“宫里的传闻不要尽信。” 什么传闻…… 皇帝喜欢男人的事? 不过……我可没胆儿问这个。 悄悄拿眼斜着他…… 他像是在沉思什么,眉宇间的苦恼之色很眼熟,他像是察觉了,淡然,并不躲避我的目光,正正迎着我。 光映在他的脸上,眉目分明,十分英气三分贵气,这是个还算年轻的面庞,早有种帝王的气魄,或许对旁人来说他显现的不可侵犯的气质,可对我却总是温和淡定。 这种人…… 会养男宠? 着实让人费解。 他突然不出声地坐了过来,一只手搁在我腿上,低头若有似无地瞟了我一眼,轻声说:“我寻思,我们俩有些事该做的还是得做。以后你再去见谁我也省了心,犯不着胡思乱想了。” 我一愣。 做啥……他想干什么…… 第十章【二】 他的手模到我的脸,眼神变得暧昧了,手游走着,眼神上上下下最后盯住我的唇,倾身逼了过来,拿指滑过下巴,兴许是太滑了,没捏得住。 看着他越发凑近的脸,我几乎是缩到了墙角,顺势踹开了他那不安分的手,一脸狐疑防备的瞅着那伺机又想作乱的某人。 谁说是伴君如伴虎了。 我觉得这皇上脾性就很好,起码他眉宇间舒展,眼神还很柔,倘若能忽略掉里面那让人浑身发毛的情愫…… 我会感觉更良好。 “瞧把你吓的……朕又不是凶禽猛兽。”他摸了一把我的脸。 ——|| 你比凶禽猛兽还禽兽。 我被他惊得抖了一下,乖乖腹诽。 “罢了,不逗你了。” 他含笑,举手击掌。 门外头一群宫女缓缓而入,脚步轻柔极了。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样什么东西,隔得远了我也看不太真切。 “昭书明日就能草拟出来。”他顺势搂住了我,轻声哄到,“宫里赶制了一些受封大典时该穿的衣服,时间仓促了点儿,你比量比量看是否合身。” 啊…… 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的走到我的面前,跪下,捧着一木匣子,便缓缓打开…… 唰的一下,我拿手挡着……眯着眼看去。 只见里头那凤冠栩栩如生,黄澄澄金灿灿。 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深呼一口气。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旁边又围了几个宫女扶着我下了塌,有人压低声音说:“主子请换衣裳,这可是万岁爷千挑万选,差人重做了许多遍才弄好的。” 我有些呆。 这玩意儿还需皇上亲自操心么? 他只是笑,面目在灯下很是英俊,脸上融融的有一种很温暖的神情。 我一时立在那儿愣怔着,斜了一眼他们毕恭毕敬托在手里,捧在头顶的呈上来的东西。 檀木底上覆着一件极为轻盈柔软的红袍。 另一件外袍似乎比较厚实,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质地的料子绣着金龙格外的庄重…… 约莫估计了一下光是衣袍怕也有七八件,还不算那琳琅满目的玉饰和金钗。 我傻了眼。 这哪是贵妃的等级啊,都能赶上皇 后的册封了……这衣裳是衣裳金子是金子的,晃得眼都花了。 他倾身,倚在榻上,舒舒服服地看着我的表情,一手撑着头,若有似无把玩着手里的扳指,那眼神让人后背一阵发麻。 或许是受了皇上的暗示,几个宫女围了过来,把我的手臀支开,俯身就想脱我的外袍。 “这个不劳烦你,我自己来。”我推拒推拒着。 “怎能累着贵妃你,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还是朕来吧。”温和且醇如酒般的声音从后头扬起,带着浅笑。 大叹一声不好。 我颈处的领子便被人揪住了,他指扣着住后一拉,原本系在腰间被弄松的带子如今完全成了装饰,垂在地上。外袍被他扒去了一大截。 他凑了过来,一把拥我入怀,手指暧昧地搭在我余下的雪白内衣上,笑着说:“朕平日里都是被人伺候着,如今伺候你更衣可好?” ——|| 这哪是伺候啊,他米有分清“扒”和“脱”的区别。 “皇上……” “恩?” 我颇鄙夷的也斜一眼,前襟处,他的手指正悄无声息探入我雪白内衣里。 “试穿外袍是不用除亵衣的。” “……也是。”他笑得讪讪的,收回了胡作非为的狼爪子。 我捂了一下内衣。 风吹着,有些冷,屋内燃的香气味更浓烈了。 宫女们想笑却有强忍着,这一会儿全涌上来了,三下五除二便脱下了我的外袍唰的一下,大红的袍子被展开了,伏了过来……映着光,有着暗红的纹络。 我有些恍惚,喧闹中,只瞄到了他笑得格外欢喜的脸。 就这一刻的失神,泛着一丝凉意且轻柔的料子拂过指间,我徒然收紧,却像是抓不住一般,待我缓过神来,它已经穿在了我的身上,大红一片,映得白皙的脸,也有了一片喜庆之色。 然后又是一层。 来来回回被她们折腾着,一会儿的工夫身上也不知被套了多少件,这看似轻柔的衣服叠加起来,也足以让人喘不过气采,连带着手脚也不太方便了。 这华丽的衣服,好是好看……可当真要穿着它册封? 心里一沉,只觉得头皮发麻。 站在铜镜前,身着华丽,披头散发的,不觉落魄到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眉宇间的 懒柔衬着金袍与领间若有似无的艳红,眼角微扬起,眸里的光华都有些柔美了。 我撑着桌沿,大口的喘气儿。 一个麽麽手一挥,后头跟了个太监,垂着头,手里捧着的妆盒里,全是些金灿灿晃眼的头饰与发簪。 “主子,您需得梳妆。” 表,笑话……又不是今儿个册封,我可不受这个罪。 这玩艺该有多少斤啊。 不过,看起来挺精贵的…… 我围着转了一圈,弯腰瞪着那做工精妙的凤冠,恨不得抱在怀里拿嘴咬,怕是纯金的吧,我转头去寻皇上的身影:“陛下,这册封都要戴这东西么,也忒重了。” 我托着冗长的衣袍,朝他走好几步,或许是急了,踩到了下摆,觉得有些凉意…… 低头一看,鞋袜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褪了去,一时混乱竟到现在才察觉。 脚趾踩在地上垫的毯子上,凉归凉还有一些酥麻麻的小刺痛。 “你们都退下吧。”一直坐在软揭上晓有兴趣看着这一切的万岁爷终于发话了。 耳旁的脚步声轻到没有声音,直到轻微的关门声,才把我惊了一跳。 气氛一下子诡异极了,屋子光线暗了,金鎏浮莲的香炉里,一抹青烟徐徐升起,没有风再将它打乱了,淡淡的隐入空中,暧昧的气息萦绕开来。 他徐徐下了榻,朝我走来,手按在我的肩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反射性的将他搂紧。 他忽然一笑,抱着我,目光很坚定朝着床榻看去,行动思维很一致的将僵硬的我,放在了床上。 我眉毛一蹙,还没来得及蜷缩。 他便很顺当的探入我袍子里,逮住那双脚,搁在自己腿间。 温厚略带茧的大掌将它全数控住了,很温暖且有力度,冰凉的脚趾被熨帖得热乎,且醇麻麻起来,脚趾都要蜷起来了。 他望着我笑,轻声问:“暖和了么?” 何止暖和,简直舒服极了。 我只差没哼哼了。 浑身热乎了,他却也没停手,低头,手掌游走,很仔细的玩弄打量起我的脚,很奇怪……虽是如此,他这番动作与神态却仍不失一个君王的雍容与尊贵。 一句话突然闯入我脑海里,倘若一个男子第一次碰触的是你的脚,而且如待稀世 珍宝一般的对待,那么他将会是真心爱你的。 或者说……是个体贴的夫君。 可这话,是从哪儿听袄又是谁对我说的来着……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我的头发……耳朵上面微痒。 我缓过神来。 唇上湿热温暖,被他吻了。 一个身影压了下来,身子靠在柔软的床垫上时,我僵硬住了,望善那身子虽背对着光却也格外柔和的脸庞,我呆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你……做什么?” 第十章【三】 他嘴角上扬,似乎是笑。 “你都已经是朕的女人了,朕还能做什么?” 啊…… 啊啊,可我这不是失了忆么。 帐子被他放了下来。 我灰常甘心地伏在塌上,想伸手去揪那帐子,一个声音在我上方扬起:“外头世道很乱,有朕守着你。” 在我愣怔还没缓过神的时候,探出去的手也被他一把握住了。 而他也一点不得闲,另一只手臂从我后头撩开外袍往里探去,摸到了我肩胛骨,一阵凉意袭来,他厚实的手掌微带着茧,我只觉得被他所触的肌肤有些麻也很热…… “朕知道为何不喜欢这一身衣裳了。”他伏下身子,粗壮紊乱的气息喷在我的耳上,启唇含住了,嗡的一下,我脑子炸开了一般。 软腻湿润的触感,火热极了,轻吮着,伴着蚂蚁般瘙痒… “它脱着着实麻烦,朕也不喜欢。” 这属于明目张胆的调戏范畴。 我悲愤异常又羞得没处躲了,只能很没威慑力的说一声:“放开偶。” 效果比蚊子哼还差那么一点。 “朕不放。你可知……”他话里隐隐含着笑意,暖暖的望着我,修长的手缓缓滑过我的脸颊,轻声道:“我对你的执念,却是一日深过一日。” 我有些怔。 他笑了,将我拥得也更紧了。 帐子全被他放下来了,光线昏暗,他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隐隐听到他衣佩饰的声响,似乎在脱衣袍。 我脑子里昏沉沉的,抬头,伸手去抓帘……想放一丝清新的空气进来。 他俯下身子,仍执着我的手牢握紧,正如他所说的不放。 眉宇间满是稳操胜券的意气风发,是属于帝王之气……但用在了床上……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在宫里养了这么多男宠,也没纳妃。 他应该是喜欢男人,理应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啊。 可现实,却远远不是那么一会儿事。 “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他手探进了我的亵衣里,俯身,一把握住了浑圆,指尖轻轻揉捻着,还侧头询问着,“……痒么……别躲……” 泪,为什么他表现得对女人这么感兴趣啊。 谁能告诉我,这到 底是为何。 我喘着气,捂着仅存的亵衣,扭头,双眸雾蒙蒙的望着,别提多纳闷与委屈鸟,轻声说道:“你你你……这是。” 他的脸融在光里,一般明亮一半阴暗,我看不清他的五官,我只能看到他鼻子到下巴的轮廊,干净刚毅有着男人的味道,令人移不开眼。 他的手,按在了我的肩上。 “你的心里这一刻,只有我没有别人。” 他自顾自的说着这话,明明是陈述着什么……却能体会到他的不安。 缓慢地伏下身子,余下的料子轻轻瘙痒着我的肌肤,他在我光洁裸露的背土烙下一连串的吻,火热极了,也愈发的悱恻缠绵,他松开了我的手,我也顺势向前握着帏帐。 昏暗的光线,有种说不出的迷乱。 他的凌乱的一缕发垂了下来,俯手搂着我,帷帐上倒映着影子……格外的缠绵。 他手臂环在我腰腹间,缓慢且坚定的收紧,将我搂着。 昏暗中,感觉他指畅游在我的眉宇,脸庞上……动作轻柔,可指尖没有温度。 他说,“勺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不,是更美了。” 他说,“你是朕的女人。” 他的话,让我茫然…… 也忘了抵抗,似乎这一切,真该这么理所当然的发生。 那熟悉的温暖双唇,堵上了我,他有着令人沉沦的宽广的肩头,男性独有的麋香味,以很亲密的姿势拥着我,我却在此刻…… 他低垂着头,压着情欲说:“你偷笑什么。” “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他霍地抬起头,微睁着眼,用一种冷俊却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结果…… 我知道自己错了。 这时候爬也来不及了,泪…… 一阵天昏地暗。 待我反应过来时,正对上他裸露精瘦强健的腰身,他俯撑在我的头顶,眼神掠夺般的盯着我,浑天而成的君王之气,这会儿霸道十足。 我这会儿身子软成一滩水了,仍旧想爬起反抗。 他屈膝却顶了我腿间的柔软,抵着轻轻的摩挲。 我呻吟着,腿软得无力。 他扳着我的肩,将我身子挪了过来,手撑在头顶,这么赤裸裸的望着我,满眼的欲望。 眼神却又那般的缠绵悱恻。 “勺儿……” 他轻唤着,那热暖的鼻息,喷到敏感的耳间,薄唇碰触着我胸,一点点熨烫着,仿若要把我吮入身体里一般。 突然我难以抑制的哼了一声,他俯下身拥住了我,环紧。下体那坚硬的热铁挤到了我双腿间软嫩的敏感处,能感受着他的巨大的果热,这让我很无措。 头凑了过来,在我脖颈处轻闻着,似乎说了什么,我没听得大清楚。 他腰身又往前挺了一小下。 体内仿若被火生生撑开了一般,很涨。 这种一点点被充实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痛极了,我难耐的扭紧了被褥。 所幸闪他得抉,才没被我咬住。 他脸上一种隐忍,刚毅的脸上涔着汗,却不忘拿手捋过我的发,擦着额头的汗。 在我微有些放松的时候,他手却撑在我身子两侧,狠狠来了一记挺身,开山劈石般毫不含糊。 扭曲的,我的脸足以用痛苦来形容了。 诧异的投向我的视线,姑且可以理解为眼中闪过的是喜悦与惊诧。 有什么不对劲儿……却又昏沉沉的,一是想不起是什么。 那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我多少有些不适应,他搂紧了我,声音冰冷没有温度却只说了一遍:“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话音虽平淡,但我知道……他的心颤得慌。 我的茫然又加深了,脑子里空空如也,昏暗的帐子里,只记得他灵动的手指…… 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似乎被我忽略掉了。 他身体微微晃动,轻轻顶送着,仿佛要埋入我最深处……融为一体,隐隐带着瘙麻与快感,且随着他的动作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醉人的呻吟倾泄而出。 帷帐的暗花,颜色有些深沉…… 睁大眼,有些茫然。 他时缓慢沉稳,时而又狂风骤雨,是那么的折磨人,都快让人喘不过气了。 他的吻,也让人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我的思绪越来越远,知觉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他最后说的话…… 现在没人和我争了,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于是便这般,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许久许 久后,帐子里都荡着暧昧的气息,久久不散。 我睁开眼,看着一片昏黄的帐子上,光线穿透了进来与隐隐浮现的暗花相互交融,格外的暧昧与缠绵,空气中还弥漫着情欲的气味。 我动了动,他趁势勾住我的腰不让我起身,翻个身把我压住,脸埋在我肩膀上蹭,有点孩子气。 我懒洋洋的斜了他一眼。 他侧头,打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一丝睡意。 我忍不住了,拉着被子,翻身望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我早已是你的女人么……” 可为何,床褥上会有落红。 我手触到上面,摸了一下。 他陪着笑,一把将我拥入怀,耳侧是他轻柔爽朗的声音似乎心情大好:“我怎知道你的那些小朋友,只是在陪你玩过家家。” 他话里的欣喜是显而易见的,嘴边的浅笑温柔无限。 望着我的目光更加的情深似海。 可是……我为何听不懂? 什么小朋友? “时候也不早了,别胡思乱想,睡吧。”他替我掖好被褥。 怎么睡得着…… 俗话说君无戏言,可他的话我大多不能理解,也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猜也猜不透。 我转头,望着他被昏暗的光线照得柔和的英俊侧脸。 不过……他兴许是真的爱着我,平日里待我也很好,况且这动作表情应该不会假,可如此说来那个冷宫的男宠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握住了我抚上眉宇的手,轻声说:“其实我早该与你说了,父皇死后戚将军掌握着兵权且朝中势力也很大,可他却不知足,千方百计想把女儿送入后宫,倘若他的女儿成了皇后,岂不在朕面前更有恃无恐了……朕这些年将计就计喜欢男人养男宠,没料到那个老东西……” 这是朝中的事儿,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停住了,低头拂开我有些湿意的发,眼神温柔,轻笑着,和着我的下巴,眼神暧昧,落下了一记吻,“他如今知道了你的存在,估计不会善罢甘休的……好好的呆在我的殿里,哪儿也不去好么……” 我还真有些犯困了,勉强掀了一下眼皮。 他轻笑,拥紧了开始犯迷糊的我。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怀抱还真暖和。 明明很温馨,可 我,为何觉得很怪…… 第十一章【一】 帐子似乎是被人轻轻挽起了,我睁开了眼,一旁的烛火映得眼都眯起了…… 小李子一脸的小心翼翼,低声说:“主子,该起来用膳了。” 我懒洋洋的掀着眼皮,被褥另一端已经空了。 “皇上哪儿去了?” “这会儿批奏折去了,他吩咐奴才,一定要让主子按时吃饭,别饿着了。” “先不急,你去弄些水,我要清洗一下。”我披了外袍推拒了他要来搀扶的手,坐在榻上愣着,小蹙眉头适应着腰上的酸疼。 “是。”他应了一声,后退着步子开了门,赶紧儿朝外做着手势。 就像是早早有人在外头守着一般,一会儿的功夫十八个太监便抬着一桶桶热水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宫女们也低头捧着干净的衣衫放在了屏风后头。我欲起身,小李子连忙过来搀扶着…… 我斜了他一眼,终于知道他为何这么执着要扶我了,这身子骨啊似乎散架了,脚也软绵无力。 撑着酸涩的腰,小步小步地挪到屏风后,探头瞅了一眼,池里已经热气升腾。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我随意的摆摆手。顺势把伺候的全关在了门外。 皇宫里什么都好,也是个享福的好去处。 只要你愿意,用膳都不用费神捏箸,自有人双手呈着好吃的递来凑近你嘴里。 虽说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对我这懒散的人来说自然是幸福的,可这享受他人服侍洗澡的事,我可仍旧是不习惯…… 你说一个人泡在里面洗。 几个人站在你身后,把你扒个精光,自己却衣冠楚楚的伺候归伺候,却还得沐浴在她们热情的目光中…… 这是遭罪。 趴在池沿上,疲乏的身子被热水烫得舒服极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备好了一小盅清酒,杯身润泽如玉,上头的小白龙也雕刻得活灵活现,指尖所摸顿觉清凉。 这应孩是皇上用的器物,想必他沐浴时也爱喝些酒。 他们倒不怕怪罪,一并把这习惯也伺候到我身上来了,我这会儿可算得上是与天子同食同睡同用一物,怕在他人眼里乃是天大的荣宠了。 我失笑,浇了些水往脸上。 虽是浸在水里,但这会儿浑身上下酸涩未消仍有被车碾过般的错觉,我微蹙了眉,哼哼了声。 宫里点烛都比较早, 外头正是夕阳斜落,纸窗上被映着一片火红,蒙蒙有一丝光线,屋里就燃起了一排烛,诺大的屏风映衬着这跃起的烛火,只觉得上面清秀的山水愈发的灵动了起来……脑子里渐渐浮现出皇上的那张脸……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身子埋入池里,水温适中,浑身的酸痛有些舒减,想着皇帝五年不纳后妃与宫中盛传的冷宫男宠之事,就颇觉得奇怪。 皇上似乎还隐瞒了什么没与我说。 罢了,不想他。 倚在池边撩了发,拎着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望着那绵长细细流出来的晶莹剔透又杂着清单香味的佳酿,还未入口便有些醉人了。 一股子奇妙的香气盈在鼻尖,化不开又直往里钻,似乎不是酒里的。 有什么不对劲儿。 我腾地从池里立起身,溅起不少水花。 门外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主子净完身了么,奴才可否去准备晚膳?” 这小李子不会一直躬身在门外听动静吧…… 我脸一沉,语气也忒不悦:“哪有这么快,给我候着,半个时辰后再传膳。” 外头的人候着,沉默了小会儿开了口:“主子,需不需要奴才再让她们弄些热水进来?” 啧…… 这家伙,不理他还愈发的来劲儿。 我侧头佯装怒气,却顿住了,只觉有股味儿特奇妙,闻着舌尖都是甜的,腿还有些软,仿若是站不稳似的,我微晃了下头,俯身拿手抵住了池沿,勉强撑住。 外头有一阵轻微的动静,只听到小李子发出奇怪的闷哼,纸窗上隐隐看到一个身影朝旁边一歪,似乎是软物倒地…… 香味愈发的浓烈了。 窗户外隐约有人影在晃。 我诧异,蹑手蹑脚爬了出来,低头捞起东西擦干了身上的水,随手在屏风上抽了薄衫披着,想了想……又多拿了一件披起,就怕这晚上风大身子禁受不住,猫着腰躲着,抬头间突然倒吸一口气。 从门的缝隙处飘了些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东西。 我蹬大眼睛,拿衫的一角捂住鼻。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何人鬼鬼祟祟的。” “抓刺客……” 纸窗上倒映着打斗的身影,撞击拨弄声不绝于耳,门也晃动得厉害。 我一愣。 发也来不及梳理,便偷偷摸摸的来到后门手还未摸到,突然嗖的一下也不知道从哪儿射来支箭,险险擦过我的耳际,钉在身侧,箭翎还抖了几下,我一惊几乎跃起,忙掀着门,侧身溜了出去。 好家伙,这可真够惊险的。 在殿里头戒备这么森严的情况下都还能遇着刺客……那些奴才都没能察觉么,有够奇怪的。 一阵凉风吹来,我眯眼有些站不稳了,头发半干不湿的,头皮也发麻了。 远远地便可见那殿上热热闹闹的,蹿了许多侍卫,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做什么,手揣在袖子里,低头胡乱走着。 突然脚步停顿了,我蹙着眉头,凑着衣袍嗅了嗅,还沾着股奇怪的香味,难道是传说中的迷烟的气味? 可为何我闻了却没事儿,反倒……越来越精神。 我狐疑了。 第十一章【二】 我狐疑了。 这香…… 我又低头嗅了嗅,正琢磨着,突然身侧传来的清亮咳嗽声把我惊醒了,旁边经过了几个小太监,垂着头疾急走着,却又忍不住斜眼好奇的打量着我。 我也顺着他们的眼神垂头自审了一下,风吹着我,衣衫飘了飘,。 感觉颇有些萧条。 没料到会险些遇刺,仓促间从浴池里爬出来,自然是衣冠不整了,有什么好看的。 怕这会儿,也没人认出来我是那皇上的妃子。 横他们一眼,低头,把腰间的带子系牢,衣衫好歹是整齐了,冷静了一下,思绪也拉了回来……懵懂地立在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小蹙一会儿眉,我这是走到哪儿了。 这会儿小道上也不见其他人影,唯有那满池股红的莲花,被风吹得几近凋零,夕阳下那莲蓬都映着泣血的红,一条小径也不知道通向何处,显得格外的幽静。 脑子里突然晃过了一张脸,相貌平凡眉眼却也清秀。 心中一凛,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袍子。 前面似乎是冷宫,既然都踱到这儿来了,过去看看也无妨。 兴许侍卫都赶到殿那头逮刺容去了,所以这块地方守卫并不森严,放眼望去颇有些萧条。 小道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脚迈上去的感觉分外的不真实,耳旁总是有着轻微的声响。 远远的便能听到小孩戏耍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我怔了一下,走上前去,用手拨开了遮目的树枝。 嘿,还真在宅外看到了两个小孩,这小家伙们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玩些什么,眉目很漂亮,模样儿有些相似。 上等的绸料褂子穿在他们身上很是鲜艳,看情形不像是冷宫里的孩子,手脏兮兮的,一席漂亮华丽的衣袍子沾满了灰尘。 带孩子的麽麽看见我后,明显有些楞,但对我的冒昧来访却没多加阻挠。 倒是那两个娃不怕生,瞅了我一眼后又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似乎在捏小泥人。 奇怪…… 这两小孩怎么会在冷宫前玩。 我边走边望着,却没敢扰乱这份宁静与恬美的画面,径自绕过他们,站在了紧闭的大门处,抬头望了望,手触上那年久失修的门却有些犹豫了,拿不定主意……心里没来由的不安了起来。 门板上有些潮湿,红漆也有些褪色了,摸在手里那微凉的质感却真实极了。 只轻一推,有些朽的门便吱地开了。 一股子风吹了出来,拂了我一脸的沙子。 半晌才拿袖子擦眼,只觉得泪汪汪的……看不真切。 放眼望去冷宫里面清冷萧条,内里一间间门都是合着的。别处的大殿在这个时辰就早已燃了灯,可这儿全是漆黑一片,没有人的气息。 说得好听,是冷宫…… 其实,就是破宅子。 “请问有人么?”我在门外守候了一阵。 无人应。 等得有些不耐了,我便不客气地撩起袍子,豪情万丈地踏了进来。庭院里就一张石桌子,椅子也没有。这里头物什虽少,却也算简朴宁静许是主人经常打扫,所以不像外头小道那般枯叶遍地,这青石板路并未长多少青苔,也不太潮湿。 只是…… 昏暗极了,突然有些怀念,小李子经常拎着的宫灯了。 虽是红蜡白灯笼,夜里挑着在路上晃悠是十足的鬼火幢幢,但也总比这黑漆漆一片,隐约只能看个模糊影儿的地方强啊。 话说…… 这怎么不点盏灯啊。 冷宫里再怎么不发饷银,可这蜡烛还是会分配下来的。 怪了,难道没有人住? 正想着,突然我余光捕捉到一抹人影晃了下,待我转身扫视时,却不见了。 一惊,吓出了一身的汗。 怔在原处,缩着头,手揣在袖子里,犹豫了半晌,才缓缓扭头,朝门外头瞅去,原本在宅外戏耍的小孩此刻也不见了,恍若方才那银铃般的童声只是我一时的错觉。 好家伙……见鬼了不成。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手心发凉,满是冷汗。 小李子说,这冷宫里住着男宠,可我怎觉得这屋里少了些人气,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正犹豫着该不该往回撤,却隐约中听到了什么响声。 我僵着身子,禀住呼吸,细细的听了一会儿。错不了……离我最远的一间房里似乎有动静传了出来,而且门也是虚掩着的。 这是冷宫,华公子应该就是住在这儿的。 不知为何…… 从第一次听到这个宠男的名字起,以至 每次别人一提起关乎他的事,我的心就绷得很紧,像是拉着一根弦,不知何时才会突然断掉。 不安,焦虑,从未像如今这般困扰着我。 难道因为他与皇上的关系,让我这般方寸大乱。 难道只是因为皇上…… 我着实分不清楚,想必,只有看到了他并问个究竟了……才能有个结论。 忍了忍,发觉自己还是抵御不了好奇心。 又一阵轻微的声响传了出来,撩拨得我的心……痒痒的, 娘的,横竖是死,憋死总比被吓死好,起码死个明白。 我猫着腰,躬身靠近了那个门,躲着想从缝隙里偷看。 一股子阴风吹了出来,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眯着眼睛,终究是看到了。 屋里光栈很暗,但确实有个影子,有些窈窕,甚至……可以说有些婀娜。 头上插的是什么啊?倒像是花簪。 女人? 一个女人……在这间房里? 不是说房里住的是宠男么?! 第十一章【三】 不是说房里住的是宠男么?!! 我一怒,为何是怒?我自己也一时不明白,一掌就把门给推开了。 屋里的这个人,似乎也被我吓住了。 隐隐有股霉坏的气味迎面直扑而来,经年的木地板踩上去有着很古老的声响,我一怔,心里有些发憷了。 ……这,算不算是私闯啊。 光线很暗,这会儿静得吓人。隐约可以看到那楚楚动人的身影朝后退了几步,背对着我挽着袖子,掏了半晌,似乎是在寻什么东西……清脆的磨擦声,一点火光燃了。 朦胧的光,柔软。 我呆在那儿,怔怔的。 她俯身执手灯台,端着朝我看了一眼。 昏黄的灯…… 一下子把这间屋子照亮了,当然也把我的脸照得个清清楚楚。 我有些心虚,拿袖子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尽量侧着脸躲在阴影中也趁机环顾了一下屋子,只见四周物什摆放得井井有条,像是被人布置过了,但丝毫没有人入住的迹象,有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现在天气有些凉了。 可那铺在床塌上的被褥却薄得可怜,而且还有些潮湿的气味。 “你是皇帝哥哥要册封的贵妃么?”一声怯怯的女声。 我提了神,还忍不住往上打量,梁上结的蜘蛛丝不少哇。 她又问了一遍。 我恩了一下,这才把视线追回到她的脸上。 或许是烛火的映射,这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极了,眉却极为好看,有些上扬,倘若蹙着,应该有些凌厉之气,可是这么美的女子却有些弱势,穿得很华美,头上的簪子比不得我册封时的头饰,却也极为贵重。 她笑了一下,轻声说:“你兴许不认识我。”抬手抚了一下鬓角,雪腕如玉,“我叫璇儿,是皇帝哥哥的妹妹。” 妹妹? 没听他说过…… 她来这冷宫做什么。 我朝外头看了一眼,冷宫这一间间的房,也只有这间点了烛,或多或少还些人气,其他的都是黑漆漆的。 古怪,非常有古怪。 咦…… “冷宫里的那名男子呢?为何不见人影?”我冒失的问了一句。 她有些诧异的望着我,眼眸波光潋潋,像 是在思索,半晌才说:“你说的是曾经住在这儿的华公子么?” 啊…… 曾住? “他又搬到何处了?” 她轻笑:“你若说的是芳华公子的话,五年前曾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不声不息的辞别出了宫。” 什么?! 出宫了……那我不久前见到的是鬼影么? “上次浣洗房弄错了他的袍子,他还亲自来取来着,怎么会走了五年?”我疑了。 “那假的怎么能及芳华的十分之一。”她垂下头拿袖子轻拂着木案上的灰,慢悠悠地说,“你可知道皇帝哥哥收的男宠每个都叫华公子。” 我呆了。 不呆也没法子,这消息太震撼了。 心里一时间涌起了莫名的情绪……说不明道不清……总之,很是纠结。 她望了我一眼,嘴角勾着像是笑却又不是,轻声说,“芳华绝世,丰神如玉,任凭他人模仿如何神似,也远远不及他。只是没料到他就住在冷宫里不久后便生了一场病,没多少人理他,只有我常拾些花给他吃。自从他被皇帝哥哥赶到冷宫后,我就喜欢来这儿看看……他是个很和善且温柔的人,虽然话不多且自那场大病后他的话似乎也越来越少。对了……芳华公子他有时身休好些的时候,还唤我小黄。” 她低头絮叼着,面颊含春,像极了回忆往昔的少女。 等等……她说他叫芳华。 头皮一阵发麻…… 这名字,好熟悉。 “你怎么了?”她略有关切地望着我。 我勉强笑了一下,头晕沉沉的。 但她每一句话,传入耳朵里都那么真切。 “曾有一度,我还哀求皇帝哥哥让我搬来和华公子一起住,可他没答应,后来宫里就不见华公子的影子了。” 她又凄楚一笑,我却觉得这种笑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似乎与她的身份不符……她应该…… 应该怎么样? 我有些茫然……突然脑子里竟闪过一张到令人牙痒的臭屁孩的脸。 她望着我,唇角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最终没能忍住,似乎想说什么…… 突然一团东西朝她扑来,搂住了她的腿。 “额娘,我饿了。” 奶声 奶气的声音。 门外一个麽麽还牵了另一个小娃儿。那个漂亮的孩子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眯眼笑着。 “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走了。”美人儿朝我一笑,拎着小孩的手徐徐朝门外走。 她把烛火留给了我。 自己迎着月光走了…… 突然觉得,少了烛火的映衬,在清冷的月辉下,她的袍子虽然依然华丽,但似乎有些旧,约莫七成新。 皇帝的妹妹…… 日子也不好过么? 叹了气,执着灯,打量了一下这个所谓的冷宫。 这怕是她口中,芳华的居所了。 诺大的一间房,除了一张床榻,便只有桌子和两三个凳子,虽然极为简朴可这一切,却让我感到极为的安心。 桌上在醒目的地方放了一个壶,悄然将它捧在手里很轻……撅开一看,瓷内壁有些茶垢,可不知为何闻着却有股化不开的清新花香。 主人一定极风雅。 正有些楞,窗外却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声响。 第十二章【一】 窗外却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声响。 我喝斥:“谁在外头?” 一灯火映在致窗外格外的通透明亮,一个人在外头咳嗽了一声。 我心惊,眼皮陡然一跳。 竟有些期待外面的人…… 细细簌簌的一阵响声过后,一个人穿着太监服便低头躬身进来了,提着宫灯,照得侧脸有些明晃晃,表情不太真切。 居然是小李子。 我撇嘴,也不顾及灰尘,转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漫不经心的问:“你来这干什么。” “原来主子在这儿让奴才好找。方才在殿前晕了过去,才知道遇了刺客……全殿的奴才们都出来寻了,幸好有几个小太监说看到您往这边来了,这会儿您该饿了吧,膳食预备好了,主子随我去吧。” 我晤了一声,不吭声了。 他也静静站了,没说话儿。 我沉寂了一下,开了口,不知为何声音竟有些沙哑:“这儿的……那个华公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搬出宫的?别再骗我了,我说的是芳华。” 他身形稳当,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修长的手指被宫灯映衬得很苍白,根根分明,他在紧张么…… 我楞了一下,朦胧的烛火映在他脸上,他扯了一个笑,很勉强的笑容:“太上皇驾崩没多久,也就是华公子迁到冷宫一个半月后就离宫了,那时候皇上还没登基。” “为何没听旁人说起这事儿,皇上也没提及。”我小蹙一下眉,沉吟。 他抬头望了一下我,唇抖动了,神情很复杂。 怎么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我板着脸。 他躬着身子,垂着头,手捏着袍子,最终没能忍住,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声音放得很低却也说得很溜:“这事儿本不该让我们这些下人们背地里嚼舌,但藏着掖着实在难受。其实……”他小蹙眉,掀着眼皮望我一眼,“其实在主子离开冷宫没多久,华公子后来也默默收拾东西辞别了。” 什么?! 关我什么事儿。 等……等等……我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脑子里白光一晃而过,却又抓不劳。 “你的意思是。”我握紧了他的手,蹙眉,小心谨慎地说,“我以前也住在冷宫里?” 他讪讪地拨开了我的手,退后一步:“正是这个理儿。” 难道我也是那失了宠的妃嫔? 他颔首,又补了一句:“那时候我与主子一起伺候过华公子。” 啊,什么乱七八糟…… 我紧绷的身子此刻像断了弦般,全身松了下采,垂肩情绪低落。 ……为何一点也没印象。 我捶捶头,默哀了一下,错了……我是对任何事都没了印象了怎么会记得住这一件。 小李子垂着头,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敛神,定了一下心,正襟危坐,咳嗽了一下,低着声音说:“你再给我说详细点儿,胡骗乱造我可饶不了你。” “是。”他身子颤了一下,吐出的字倒是很清晰,“奴才一直跟在华公子身边,后来主子从太医院派到了华公子处贴身伺候他,那时候您圆脸小眼个子也不高长得着实不怎么样……” “停停停,这儿打住,说下面的。” 他倾了倾身,垂下眼,慢悠悠的说:“可是谁知有一晚,皇上……不对,那时候还是太子爷。太子爷和华公子在畅饮,然后您和太子起了冲突在冷宫前院吵了起来,结果……太子爷一撕……” 他很应景儿似的,学着当年地模样把袖子那么一挥……我侧头一躲,桌上燃着的烛火都被他的袖风弄得摇曳不停。 我瞪了他一眼。 他忙垂下头,规规矩矩的立着,老老实实的补充:“被太子爷那么一弄,您的人皮面具就掉了,然后您就跑了。” 啊…… 他很会避重就轻,可我怎么就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难不成这是段错综复杂的三角恋,而我就是破坏他们情谊的小三。 我怔了怔,回神看了一眼,正一脸看好戏般的看着我的小李子,心里一堵,就轻青踹了他一脚,冷着声音说:“我让你说华公子怎么走的,你怎么把话题扯到我头上来了……继续了,别停!再瞎说撕烂你的嘴皮。” 月色寂寥,朦朦胧胧照在他身上,这小子嘿嘿笑了几声,挠头:“您走后的那一晚,太子爷与华公子关在门里,不知道在说什么。结果……后来,华公子就病了一场,太子爷每天都来,可每次都被华公子拒在门外。结果没过多久,华公子留了个字条,便走了。” 所以,后来皇上才五年没纳妃。 乃至华公子离宫的事也很少有人提及。 想到……皇上与 我说的话,那神情,许是念旧柔情极了。 难不成,我就是那插足破坏别人幸福家庭的小贱人…… 被震撼到了。 我猛吸一口凉气,缓神。 “主子,您怎么了?”小李子忙上前搀扶。 “不碍事。”我别脸,轻声吩咐,“你今夜与我说的这些别再和他人说了,皇上那边也别提。” 莫让他又想起了旧人与旧事…… “奴才明白。”小李子身子似乎放松了,有些释怀,“华公子一直是个好人,奴才看得出他平日里待你也很好,难得您问起他,所以……就一时没管住嘴。”末了他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又补一句,“这么好的人……您不该忘了他。” 心里猛然一收缩,怦怦直跳了起来。 第十二章【二】 我这是怎么了…… 为何会因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而心跳眼皮跳。 难道是我小小良心在作祟么。 我做了万人唾弃的小人,却把前程往事全忘了,甘之如饴的享受起了现在的一切…… 罪恶啊罪恶。 小李子抬眸打量,我直视着他,很坦诚地说:“你说的我都不大记得了,不过既然他对我这么的好,我定会在吃饭睡觉之前在佛祖面前燃一炷香,为他祈福的。” 小李子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啊。 我却来不及思索,撑起身起来,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唤了起来,低头斜一眼,低头拿手捂住摸了一圈。 小李子眼色极好,“主子,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这都过了晚膳时辰了,怕再拖下去得改为宵夜了。” “好,走。” 他却伸手,悄然地把我拦住:“您不久就要册封了,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呢……这样冒然从冷宫出来不好,我去给您叫顶软轿。” 可…… 我不都走了过来了么,夜里这么黑,谁能看清谁啊。 他一脸小执着。 “罢了,罢了,你快些去,我等着。” “喳!”他跪地上。 我挥手,赶苍蝇一样的。 他提着宫灯一溜烟跑了出去。屋里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人影倒映在墙壁上,格外的压抑。我略有些无聊,不轻意往那案上一瞅……好家伙,那烛燃得差不多了,红泪一滩。 早知道留了小李子的宫灯就好了。 我四处望了望,找来一根竹签儿把烛火挑小了些。暗衬着兴许省着点用,能熬到小李子回来。可这会儿微弱的火光颤晃得厉害,夜里风大,小火苗容易被吹灭。 我撩起袖子,伸手去关那不知何时被风吹开得破窗子。还不忘转头,对着那孤烛陪着笑脸。“小祖宗,你可千万别灭。” 这冷宫里阴风飕飕的,若是这偌大的屋子里又没了光亮,我还真会有些惧怕……所以千万不能灭不能灭。我默念默念,只差没拜菩萨了。 像是很应景儿似的。 突然啪的一声细响,背后的火灭了…… 我呆了。 顿时便陷入了一片黑暗里,唯余窗外隐隐有点月光。 隐隐有脚步声在后头响起。 听得我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出了声:“小李子,是你么?” 那人没做声,我蹙眉,握紧窗撑子,正想回头,“就你调皮,别吓唬我……” 话音未落,却只觉得背上一疼,一抉小石子打在我身上,穴位被封住了。 随即而来,一双手便搭在了我肩上,心里一沉,大叹一声不好,正准备冲着窗外喊,嘴也被捂住了……很强势的人,陌生的味道。 靠,这是谁…… 身子被拥住了,然后一个麻袋便套了下来……黑漆漆的一片,蹭得脸有些发麻……只觉得身子腾空,似乎被人扛了起来。 好难受,呼吸也不顺畅,闷得慌。 这人是谁…… 谁要绑我。我抗议,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响声,效果不明显……起码没人理我。 他走得很急,脚步却轻盈,这结实的身子板像是练过功夫的,只是不知道走的是哪条道儿,这一路上竟没有听到侍卫阻拦声。 我从进宫就没与谁结过仇,为何又遭刺客又被人掳。哎哟,我的小蛮腰……等等,难道是戚将军派来的人?也不对啊,若是他的人那应该是直接把我弄死,犯不着这么搬来搬去的。 难道是宫外结的仇家……可我压根就不记得…… 欲哭无泪,欲哭无泪。 身子被扔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还算软,没被弄疼。 听到了马的嘶鸣声,似乎已经出了宫门。 然后就是颠簸得我肠子都要狡了起采……那人一手撑在我身上,似乎是怕我摔下去,透着粗麻布我大口呼吸,一股什么气味冲进了鼻,眉一蹙,我又闻闻…… 靠,霹霉无敌顶级迷香! 你够狠…… 分量下这么足,怕是那会儿在池边的五倍多,靠!下足了本钱啊,应该要不少银子吧。 于是,我脖子一横,咬牙很尽忠尽职的晕了。 其实,掳人的仁兄兴许不知道,这种分量的迷药在我身上只能发辉一半的作用,我虽是眼皮睁不开,浑身也没了力气,但脑子里却异常的清醒,能感觉到身上由于颠簸带来的疼痛,能听到年旁的马蹄声。 这是个很漫长的旅程。 也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去何处。 突然有些小感伤,但更多的是庆幸。其实这些日子我并不快乐,自打从宫里醒 来并察觉自己失忆,我便活得小心与谨慎,努力适应着皇宫的一切。 皇上说我是后妃,我便是…… 每时每刻努力扮演着这个角色,被人尊崇独占皇宠可心却空荡荡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马车很颠,套着我的麻布袋早就除去了,如今换做了一张云锦小心翼翼地披在我的身上,那人似乎没有害我的意思。 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托他的福我做了一场梦,梦中有着甜蜜与辛酸,却也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么的真切,心都绞得痛死了。 可做了什么…… 却什么也忆不起来了,很庆幸那只是令我感到疼痛的梦而不是现实,却也分外的遗憾,似乎……少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缺失了,不再回来了。 一滴冰凉的东西溅在了我的脸上,蹙眉,睫毛颤了一下,睁开了眼。 脸上湿漉漉的,眼也觉得湿润无比。 胡乱一抹,温热的液体弄湿了衣袖,心里莫名的有一真酸涩难当,这究竟是水珠还是泪啊…… 这会儿浑身松软无力,还夹杂着酸麻与疼痛……似乎是穴道被点太久了,血流有些不畅,只觉得抬手都要花费很大的气力。 咦,见鬼了。 呆了一下,四处望了望。嘿,荒无人烟,似乎是片翠绿的竹林,身下的土湿润极了,有些……难受。我怎么一个人趴在这种地方。 那刺客人也? 忒不负责任了吧…… 啪塔一声,突然又有什么东西溅在我脸颊上,我抬头一看……苍翠竹子绿油油的叶尖上坠着露水垂着……又啪塔一下滑到了我颈窝里,溜了进去,凉死了,令我直哆嗦……脑子里也清醒了不少。 我憋闷得有苦难言,清泪双流啊。 真倒霉,这会儿勉强支撑着起身是不行的,还没那么多体力,只能是不是忍受着露珠的强暴。 ……话说,那刺客兄为何把我弃在这儿。 也不见往我身上留个伤作纪念,他趁我睡觉间就这么风风火火的溜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无力的匍匐着爬了几下,突然远处一阵鸟扑翅的声音,翠竹林一片波涛汹涌,细细簌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睁大了眼睛,碧绿的竹林深处,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晃,脚踏在枯叶上的声音那么清晰,几 片竹叶被拨开了,我看到一席欣长的人抱着一个古琴显现了出来,几缕阳光洒在他身上,及膝盖的长发柔软黑亮,他眉宇间满是柔和。 我呆住了…… 一时间心里狂乱跳个不停歇。 满目都是这个人的身影,与姿容。 白衣胜雪,眼角下的泪痣墨红,仿若在哭泣。 他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就怔愣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虽然隔得远,我却能很清晰地看到他眉宇中的宁静被打破了……手里的古琴徒然间跌落到了地上…… 发出嗡的声响。 那一刻,我终于忆起在梦里忘记了什么…… 梦中,曾有一双眸子,承载了千万年的忧愁,就这么欲说还休的望着我,就像此刻……这感觉那么真切。 一时间肚子里发热,只觉得万分的难受,心里发酸,丹田处还有一股不知名的真气在流动……我压根就拧制不了,想将其乱窜的东西压下去,伸出手想向眼前这个仙子一般的人求救,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还未来得极开口,就只觉得胸闷眼花……眼前一黑。 这会儿,我是真的晕了。 第十二章【三】 我的世界是漆黑的。 四周寂静,隐有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竹帘相互轻撞发出的声音也格外的悦耳动听…… 脑子混沌一片,想撅着眼皮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后背脊梁一阵麻传来仿若有无数只蚂蚁爬过,知觉在慢慢复苏,这会儿只感觉到躺着的地方很硬,不像是软榻倒像是硬竹板床。 屋里没有熏香,却有着极清新的味道,甜腻宜人的翠竹香让原本紧绷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舒缓了下来,角落里忽然传来鸟喙啄米的轻微细响,与这风吹帘动细水悠长诗情画意的情境极不协调。 我小蹙眉。 ……我这是在哪儿? “少儿,你要多吃点。” 一个男人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了,温软淡且轻若尘浮。 雾那间,脑子里完全空白,不知为何肚子里突然浮现了那竹林间惊鸿一瞥,一袭白衣的男子眉眼间的惊艳之色,足以让我心里一悸,不安的情绪便压下,此刻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角落里头,瓷声轻响,啄米粒的声音愈发的欢畅了。 一声轻笑没入空中,淡了下来,似乎是有人把那瓷碟又搁在地上放好了。 那男人的声音轻了一些,却有些落寞:“你啊,学不来那人的好,好吃懒做却都样样会了……” 哪个人? 我极力想睁眼却也无力,却在此时有一双手轻柔地落了下来,将被褥掖好,这会儿我也只能窝在被窝里头侧耳倾听了。 时间像是静止。 唯有风徐徐的吹着…… 他似乎立在我的塌前许久,就到我快要忽视他的存在时,才静静的说了一声:“少儿,你说她什么时候会醒呢?” 我猜,少儿应孩就是他唤的那只鸟儿的名字。 畜生怎么会与人交流,自然是没人答他。 倒是突然有一个温软的仿若羽翼一样的东西扫在我脸上,唰地一下,惊得我一怵,脸颊上也麻麻的,说不上痒也说不上是疼。 好家伙这是什么鸟儿啊。 忒没礼貌,啊呸。 我小蹙眉。 “少儿,别胡闹。” 隐约有衣摆轻动的声响,脚步很虚浮,突然从我上方传来闷声的咳嗽,又像是想极力忍着。 “义父,义父天凉多添些衣。”一个聒噪的鹦鹉声。 义父? 居然会有一个人养只聒噪的鹦鹉作义子? 真乃奇人…… 他没有出声,只是气息离我越来越近,然后感觉头被他微微抬起,一股子清泉便滑到了我嘴里,我索取着,简直是急不可耐。 不对,触感温软。 他用什么东西喂我啊……莫非,嘴对嘴?! ——||不会吧,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把我小心翼翼搁回了床榻上,我仍旧处在极度震惊之中…… “少儿说得没错,天凉了。”他喃喃自语,隐约听到了他坐下的声音,轻叹了一声,“倦鸟恋巢,总归是回来了。”话刚落,一双手便缓且慢地压在了我的被褥上,又撸了撸,将它掖好。 我虽闭着眼睛,但仍忍不住一阵恍惚,为何他的语调会让我这么悲伤且痛到无法自抑。 我努力的掀着眼皮,他似乎手撑着,静静的望了我良久,和衣卧了下来,呼吸声拂在我的脸颊侧,热呼呼的……绵长而缓慢,瘙痒却又麻得撩拨人心。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凑在了我耳边,反反复复的就是那一句话:“回来了……就好……” 我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悄然攥紧了被褥。 他的身子好香啊,不是那种很俗的气味,而是……总之,说不上来……像是竹子的清香又杂了点花的气味……很清爽,却也万分的熟悉。 低头嗅嗅,一股味儿却直钻入肺。 脑子里嗡嗡作响,皇上那会儿让我侍寝时,身上也薰了这股味儿。 只要一紧张,闻它身子便能放松,有种心安的错觉…… 放松身子,只觉得有些乏了,感觉自己依偎在他的怀里,很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象睡了。 待我重新有意识的时候,发现呛极了,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嘴角里涌出来,一个碗却还锲而不舍的紧贴着我的唇,有人护在我身后,一只手环在我腰间,就算我闭眼,也知道……这种姿势动作,明明是有人在强行灌给我汤药,口腔里此刻充示着很奇怪的味道……潜意识便想拒绝。 不过好在,这会儿总归喂得比较正常了,没用嘴。 “乖。”男人的声音又在我身旁响起,极柔极韧的声线丝一般的进入耳朵里,有着股难以言喻的关怀与温柔,“吃了才会好。” 他的声音又安定人心 的作用,身上又有很好闻的味儿。 我竟像是被催眠了般,全身一下子便放松了。 他轻笑了,将我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能感到他的目光,似乎正落在我的脸上,像是有着难言之情,视线那般温柔。 我突然有些无措了。 “这孩子又比当初瘦了。”那双手悄然抚上了我脸颊,说的话也是柔肠百结。 药似乎是起了作用,浑身热乎了起来,头皮却开始发麻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蔓延朝下,酸痒之后力气像是在慢慢苏醒。 心里顿时涌起的异样情愫让我极度的想睁开眼…… 这个人似乎很美,动作温柔可见心肠很好,更难得的是还懂得医术。 第十二章【四】 这个人似乎很美,动作温柔可见心肠很好,更难得的是还懂得医术。 而且更重要的是…… 这个美人在摸我。 我忍不住嘴角勾着,而且有越咧越大的趋势。 突然一阵聒噪的鸟叫,似乎是笑声又不像。 惊得我…… “义父义父……”扑翅的声音过后便是那鸟阴阳怪气的声调,让人听了好些厌恶,“莫吵了她。” 男子的手陡然就缩了回去,可那片温厚的触感却像是依然停留在我的肌肤上,有些怅然…… 可那人停顿了一会儿,却又正儿八经的说了一句像是要补充什么似的:“少儿,你也吵到她了。” 结果,适得其反且一发不可收拾。 那男人其实也没再说什么,似乎教养良好出奇的少言且安静。 只是那鸟儿比三姑六婆还要八婆,被他斥责后就出奇的亢奋,兴许没人教它什么骂人的话,所以一时间语拙只能以行动抗之。小家伙细小爪还踩得颇有节奏,撒欢似的践踏着我小胸脯。 我惧啊…… 你们俩半斤八两,都吵到我鸟。 谁能告诉我,这主人和小宠一人一畜窝里斗也就算了,为啥还连累我啊。 这破鸟,欺负我现在不敢动是么…还踩,本来就很平了…我泪…… 在我忍不住终于要雄起抗议的时候、一双温软的手将我拥入怀。 “少儿别使坏,你压坏她了。” 我讶然却没反抗,竟很欢喜的承受之。 小畜牲像是被他拿袖子挥走了,胸口一沉,不一会儿便轻了,我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却在中途硬生生地改为了倒抽气。 那人正以护幼崽的姿势,对我关怀备至,并禀然正气且好心的拿手给我“抚摸”胸脯,摸得还这叫一个到位,一摸一个准儿。 ——|| 我极力忽视它,强忍住。 或许是拥抱的姿势的缘故,他的发丝垂到了我的脸颊上,痒得难耐。 他怀里,很温暖。 温暖到……让我有种想哭的念头。 长叹一口气,我死皮赖脸佯装假寐,脸埋在前襟处又悄然蹭了一下,布料不是很柔软,摩挲在脸上有些不太舒服。 话说他那一双如玉般润滑的手保养得比女人还好 啊,这个修长,还抵死缠锦的在我脸上游走,我仰脸,死乞白赖的闭眼。 来……再摸摸,别给我客气。 我眯眼,哼了一下,真销魂啊…… 突然人中穴一阵刺痛,我背脊一阵麻意往上窜,这个痛啊痛…… 忙松开了悄然环在他腰间的手,又疼又慌的……差点跌倒了地上,滚了一下,被他搂住了。 蓦然开眼,怔了怔,又看到了那一张让我呼吸都不顺畅的脸,长眉淡雅,眼眸让人不敢直视,那张面孔有说不出的意味,眼角下的痣…… 如此妖娆。 心怦然一跳,诧异地攥紧了胸口的衣袍,怕离他近了,心就会因为承受不来而炸开。 这让我感到不安…… 有太多莫名的情绪充斥着我。 这个身体究竟是怎么了,张了张嘴,发现声音很哑是那种沙到有些失声的嗓子:“放……开我。” 他眉一蹙,闻言,手一松。 我身子失了重,徒然住下一滑,头重重的磕在了床榻间。 靠…… 撑着身子,揉了起来。 好疼啊。 “活该活该。”一直闭着嘴,拿绿豆似的眼偷偷打量我的鹦鹉,终于活跃起来了。 “我就说你早该醒了。”那美男也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嘴角勾着,似乎在笑。那绿鹦鹉在他肩上跳来跳去,扁着翅膀,嘴啄了啄羽毛,那一只翠绿的屁股对着我。 我强忍住拔它羽毛的冲动,支撑起身子躺回了榻,内心这叫一个滂湃汹涌啊……都没法说了。 总觉得,这小畜牲很多余啊。 “你练了奇怪的武功,情绪不该有太大的起伏。”他坐在塌上淡淡地说,视线遥遥望着自己撑在我身侧的手,却不看我。 末了,叹一口气,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缓慢且坚定的执起我的手,把了一下脉:“这些年把身子给弄弱了,得好些进补了。” “你……” 我望着他,眨了眨眼,迟疑地问了一句很经典的话:“我为何会在这儿,你又是谁?” 他徐徐一笑,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脸色平静如水,缓缓道:“我是芳华。” 这公子的名字好俊啊,果真是人如其名…… 我呆了呆,色迷迷的望着他俊悄艳美的脸。 对于美男,我向来是很乐于搭讪的。 我按住了他的手,又很直白的问了一句:“是你把我掳来这儿的么?”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在这儿、也正想问你……”他低头看了一下我的狼爪,怔了一下,也没闪躲。只是很有风度的望着我,嘴微含笑,“只怕这一切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他轻轻的说着这些话,明明是静止的面容,却让人觉得上面有无数未竟之言。 美男如斯,美男如斯。 我胸膛里无限澎湃,也无暇琢磨他与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很热情的拿眼神骚扰他。 “先休息一下,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他倾身拉起一床被褥,盖在我身上,将它掖好…… 我缩头,细细的打量着他。 睫毛垂着,眼角下的暗红痣那么触目惊心,明明是那么美的人,清冷如月辉却又总能让人产生错觉,他是忧伤却也寂寞的…… 门被他从外面轻轻合上了。 我怔怔,半晌还在回味中,攥紧同样香香的被褥,眯眼深吸一口,嗅着嗅着,我才反应过来…… 他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芳华…… 呆掉。 难怪我怎么觉得他这么忧伤了。 小三都跑家门口了……他能不忧伤么……靠! 哪个死人把我抛到他宅门口的。 绝! 真绝! 一定是死对头做的,想必我以前一定欠了他不少银两。 这如今,折辱我啊。 以后如何与这皇上的男宠一起相处啊。 第十三章【一】 门还一个劲儿轻轻碰晃个不停,人却早没了影儿。 我呆了呆,低头狠命拧了自己一下,龇牙咧嘴,这叫一个疼…… 那仙人一般俊逸的人确实存在,没错。 而他,叫芳华。 我猛清醒了,而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自摸,身子蒙入被褥里,低头左瞅右瞅了一下,连袍子都掀开了……也斜一眼,啧啧,身上不疼不痒也不酸…… 在皇宫里被刺客偷袭不算,还被人用劣质迷药弄晕掳出了宫,在路上颠簸了这么久,全身上下居然一点淤青也没有。 是已经有人给我上了药,还是我天赋异禀身子抗震抗样能力超群,再或者那刺客并没有伤我的意思,事前有做防护措施…… 可,为何一声不响把我丢在芳华的居处。 ——|| 好生奇怪,我头钻出了被褥,大吸了一口气。 屋子里很安静,那破鸟似乎也飞了。 我侍在榻上,把凌乱不堪的袍子整理妥当了,环顾了一下房间,竹帘,墙上有帖山水画,题的字迹也苍秀挺拔,挺有韵意。 屋里的物什很是简单,却也雅致,桌子椅子等等……就连塌上的枕头都像是主人自己用竹子做的,摸上去……手感极好,做工也精细, 我揉了揉眼睛,胡乱穿了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倒了杯水,一口喝个底朝天,似泉水般清凉爽透,却又有一股甜腻甘美。 而这杯子也是竹筒磨制的,润泽极了,隐约还有用刀工刻的“芳华”,我瘪嘴搁了它,手撑着头,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的姿势,眼睛滴溜溜转。 这儿什么东西都好,可就是没有吃的。 这貌美如花又一副仙人脾牲的华公子,不会是打算饿死我吧。 我憋嘴,捂着空荡荡的肚子,慢悠悠挪到了门前,双手用力,拉开了。 阳光洒了下来,金灿灿的光辉浸染了我一身,暖和极了,照得我有着睁不开眼睛,门外是长长的走廊,外头碧翠的竹林摇曳,细细簌簌作响,透过间隙吹来的风也极舒爽。 一阵童稚的声音在耳旁飘过。 我甩甩头,视线清晰了起来,眼前的走廊空荡荡的。 可没走几步,脚像是灌了铅般,脑子里也昏沉沉的,扶着墙强打起精神,我眯起眼隐约中看到走廊前有几缕影子显现也愈发的清楚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怀里揣着煮熟的两个蛋,搓着手烫得吹气儿:“你给帮着接个手儿啊。” 另一个却在他前方悠闲自得的走着,头也不回,单问一句:“为嘛。” “蛋是我煮的,柴火是我生的,还得瞒着你义父不让他发现,你就想这么吃啊。” “当然不。”那瘦弱点的停了步子,顿了一下很彪悍的说:“你还得给我剥皮,我才能吃。” “你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了。”那揣鸡蛋的怒气冲冲的奔了上去,那张脸清秀漂亮,明明是小一号的当今圣上。 “蛋是你偷的煮的,柴火是你生的,这会儿脏物还在你身上……”那人惯悠悠看他一眼,脏兮兮乌黑的脸上龇牙一笑,牙齿特白,“我这就去告诉义父。” “我剥我剥,还不成么。”少年皇帝完全气馁,挡在他面前,扯着他袖子瞧着没反应,把心一横,脚跺地:“大不了两个都给你……” “剥。”很欠扁的声音飘了过来。 某人低头乖乖任命的剥。 一个吃得乐滋滋,一个哭丧着脸,嘴角却轻微荡起,似乎也乐在其中。 我噗嗤笑了出来,只觉这情境分外的熟悉像是曾在哪儿见到过一样,可却一眨眼的功夫,空气波动一晃,那两个少年便没了踪影,走廊上空空如也,我脑子嗡的一片响动,疾急走到他们打趣的地方,低头一瞅,连碎鸡蛋壳也不见了。 ——||难道是我饿得出现幻觉了。 风徐徐吹着,竹林沙沙作响,我转了一圈,环顾四处,抬袖握拳锤了锤头。 造孽…… 看来真是饿过头了,这会儿功夫,当务之急得填饱肚子。 我叹了口气,徐除转身,望着这一间间的房门,呆了一会儿,像是有感知一般,推开一道门,探头窥之。嘿,瞧怎么着……猜对了。 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溜了进去,掀开锅盖一看……空的,手探进去一抹,别说油了……掌上一层干干的灰。 眉陡然一颤,蹲下一瞅。 好家伙,灶台都没生火。 居然能狠到这种地步…… 看着谪仙一般的人,没准儿真是想饿死我。 我一向是个很爱吃的人,而且吃的也不少,在宫里那会儿可没遭这种罪。 若是死有很多种方法,我绝对不 选饿死。 一时间火急火燎的,满屋子寻吃的……橱拒都被打开了,除了两三个缺了口的破碗其余什么东西也没有。 芳华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啊,泪…… 脚步一路虚浮着飘了出来,却顿住了,狐疑的四处望了望,仰着头,那鼻子闻了闻,奇迹般的嗅到了香味。 吞了吞口水,身子竟像不由自主地随着那气味,左拐方拐,来到了一间房前与个高大的身子撞了个结实。 他像是早已等着我一般,一把将我搂住了。 这会儿,我抬头正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脸,脊梁处一阵寒意住上窜,头皮也发麻了。 第十三章【二】 这个男人,一张脸足以祸国殃民。 配上眼角下的痣,就更加妖到无以复加。不笑,他就是仙子,一笑起来……简直比妖孽还妖孽。 “看够了么。” 他一手环着我的腰维持着拥人的姿势,望着我眉捎一挑,却又作势低头拿手捂着嘴,别过脸咳嗽了一声。 ……这表情,是在难为情么。 我蹬大了眼,堂而皇之地窥视着,想着又不妥。 慢悠悠的拱手,“方才多有冒犯,多有冒犯。”退了好几步,又忍不住拿眼斜他。 他一楞,眼角弯弯,眼角眉梢都浸染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退完之后,我才一片清明,拥着我抱紧手顺势在背后搂着狂吃豆腐的是他,我干嘛…… 道歉。 芳华低头笑了,拉住了我。 然后时间静止了。 他没说话,我也无话可说,眼神有些呆滞的向他,视线下移才发现他手里有东西……似乎是托了一个碗。 不过话说回来,他比我高出好多,一席紫衫,很是闲雅,哪怕他手里端着是一破碗,美人也就是美人照样高雅,手托着,修长的手仿若玉璞,被瓷衬得愈发白皙动人。 仰脸,鼻子嗅嗅,他手里拿着什么? 芳华含笑望着我,身子微倾腾出空隙来,于是我的目光便畅通无阻地扫射到了里屋桌上摆着的热乎乎菜与白米饭,我由惊讶感激到绝处逢生的喜悦然后只一瞬,便很理性的抑制了这股冲动,孤疑的看了他一眼后便像只自我防御过当的刺猬一般缩了回去。 很简单…… 这个人对我的态度有些怪,不像是独自面对情敌般横眉冷对,反倒是和善。 这间屋子更古怪,时不时还能冒出一两个幻影,我视线禁受不住诱感般落至了那热气腾腾的碗上…… 吞了吞唾液,这么香……简直比御膳房的还勾胃口,兴许添了某些东西也说不定。 出门在外,该防。 “许久没做了,不知道还合不合你口味。”他说的淡淡的,便挽着袖子,把手里的碗往前一递。 我没法退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磕得我生疼。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令我更紧张了。 这笑…… 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好诡异啊。 “你啊,总是这般糊涂。” 他扶起我,微用力好让我靠在门上,弯腰用袖子给我擦了擦落入身上的灰尘。 我眼皮跳得极厉害。 他他他这是怎么了,我怕…… 他没有束发,如瀑布般的青丝垂了一肩,几缕阳光透着窗户撒了上来,柔和极了,偏于这么冷清的人做这么近似于讨好的事情。 我慌乱中瞅一眼,摆在桌上的吃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方才混进厨房的时候,锅碗瓢盆都盖了一层灰,那情形简直是凄惨得不忍心看了,冷灶不像是曾被生火,煮过东西的模样,那么……这些饭菜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难不成,这个人会妖术?!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苍白,哪儿不舒服么。”他颇关怀。 抬手间还不忘拿方才替我擦了灰的袖子,又抹了一下碗。 寒得我…… “这些都是你亲自下厨做的?” “正是。” 我抬头,望着他类似慈悲的神情,嘴角微勾,浮现出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笑容。 我觉得…… 非常的可疑。 这个人,莫不是想用妖术变出来的食物让我吃了拉肚子,或是想下药毒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围着他转了一圈,重新对此人进行鉴定与评估。 我不认识他,而他认识我。 我与他并不熟,追溯到几年前……小李子说我也贴身伺候过他,然后在他冷宫的这段日子里又抢走了皇上,闹了小矛盾后自己又甩下他溜了。他在冷宫呆了这么长时间无人问津,怕多多少少也有我的过错在里面。 他理应恨我的,所以对于眼前站着的这个拿着箸,捧着碗,望着我表情有些手足无措的人,我则抱着观望的态度。 这个华公子从我醒来…… 就表现得异常古怪的,他亲手做的东西…… 我该吃,还是不该? 恩,值得深究。 其实,我就是一个吃软怕硬的性子,俗点儿说就是贱。 在我不饿的时候,或者在我非常饿却又不敢吃的时候,两种人却分别有两种全然不同的态度来对付我。 若是皇上,任由我怎么口头拒绝,他也当作 没听到,挽起袖子捧着碗,一勺接一勺的喂,我拒绝得越义正言辞,他喂得越欢畅。事后就抱着我,摸背给我顺气,仿若这么一摸一摸,就能把我的气给消了一般,这叫先当头一棒灭了威风再来个怀柔政策,而且他批奉折的风格与这极为相似。 而,眼前这个芳华,相比之下子啊,就柔了不少。 他这会儿,把手里的白米饭搁了,呆坐着看了我半晌,徐徐走了,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了一大碗烧锅肉,喜滋滋的捧来给我,看我不接,又转身背对着我连箸都用开水烫过了一遍,一声不响的端来,全摆在我面前。 我瞅了一眼,色香味俱全,而且还是肉…… 容我再怎么内心抗拒,也难敌食欲,一时间欣喜若狂,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老爷儿们似的捞起袖子,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子,还未塞进嘴里,最后仅存的理智又唤醒了我,我挑起眉,瞅了他一眼,挽着袖子,把那一块放在他碟子里。 他摇头。 却趴在那儿,极专注的望着我。 我示意他吃。 他又摇头。 你说…… 他都不吃的东西,我敢吃么。 于是,我啪的一下摔了箸,学着皇上的样子,挥挥手,漠不关心地说那啥小李子把它撤了。 这儿不是皇宫,当然没有小李子。 而我也学不来漠不关心,因为我当真很饿…… 于是芳华呆了。 我颓了。 许久后。我仍抱腿蜷缩在椅子上,他盯着偶看,我就盯着那烧得流油的肉看。 清心寡欲。 戒欲戒欲。 他像是很疑惑,望了我一眼:“不吃么?” 我摇摇头。 他哦了一声,很干脆的起身,看也不看我一眼便二话不说的把肉给端走了,连渣带汤水倒在了竹林那边。 我只能干巴巴的望着他的背影。 然后,在我很沮丧地垂头在心里头幻想着把那碗红烧肉强奸了一百零八遍的时候,芳华也拨了竹林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香喷喷的烤红薯。 递给我后,就离我远了些,趴在椅子上,身子侧了过来,胳膊上枕着下巴,脸上笑眯眯,细长的眼尾上翘。这种表情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都是我的大爱,可对目前一个失了忆的人来说 ,却是无比的惊悚。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捏了一点,凑到了他的嘴边。 他眉蹙得快要拧成结了,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 我想只要是人,看着他的反应后,都会不敢吃那递来的东西了…… 于是,活活在有食物的情况下,我饿了一整天。 被饿一整天是什么概念?就是胃里空空如也,一阵火燎燎的疼痛时,却只能伏在井水边舀一大瓢冷水灌入肚内,撑着撑着还真不疼了,走起路来脚也是飘浮的,肚子里水晃晃。 而芳华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我摸着肚子,晃着晃着,溜进了茅厕,蹲下……就起不来了。 这感觉熟悉啊,大腿根酸胀,腹部也有股狡痛,蹙眉一龇牙,低头瞅了瞅。 拿手一摸,好家伙…… 一手的血。 斜着眼,朝裤兜里一看,哟喂…… 这是谁帮我铺了一层软布啊。 惊悚! 这屋子里没有别人,就我,芳华还有一只破鸟。 ——|| 他还真是菩萨心肠且“助人为乐”。 ……怕是被他看光了。 我晕乎乎的,提起裤档,垂着头,搀着门,一路蹭了出来,解完手果真是浑身舒服多了。 低头四处瞅了瞅却找不到水,只得把手就往身上的袍子上擦了擦,不经意间瞄到了站在树下望着我发楞的芳华。 我立马警惕了起来,身子笔直,腿且不由自主地夹紧裤档,处于一级防备状态中,末了手撑在树上,皱着小眉且故作深沉地说:“有事吗?” 我掀着眼皮看。 他有些局促,半晌才从后头掏出了个撕得很规矩的小布条,捧在手里,指尖有些发抖。 我胡乱瞄了一眼,不咸不淡:“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猜你会用得着的,所以给你预备的。” 我颔首,他满心欢喜的上前,我却没接,只是漫不经心的撩起他的衣袍擦了擦手。 他一抖,忍住了。 没有躲…… 天晓得他是怎么想的,没准阉了我的心思都有了。 我的血迹抹得他紫衫上脏兮兮的,他依旧很诚恳的望着我。 我也坦诚的望着他的眼,不语。 他耳根慢慢的红了,轻声说:“我薄子上记了是这一天,而且没料到突然在门口拾了你,一直没料到你会来……所以手忙脚乱也没来得及准备。” 没错,我来月事了。 可他怎么知道,话说这薄子上还记这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真得闲……等等,难不成是在宫里那会儿……汗,他这个主子可当得真贴心,下人们这点儿事都费心记着。 “我学了,知道这东西怎么绑才不会掉,我能帮你。” 我推了他的手,“不必。” 看着他落寞的表情,心里头有些怪怪的,我又添了一句,“多谢。” 他没再多说话。 我便走了。 离了很远,仍停顿了下来,不知为何忍不住回了头。 遥遥的,树下的他长身玉立。 脸上的神情…… 怎么说,形容不出来,比寂寞多了些凄苦,还有些失神。 第十三章【三】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脸上会有这种表情,一时间慌乱极了,捂住了胸,徐徐呼一口气,只想加快脚步离开他,离他越远越好……可那个人眼神里无尽的的欲说还休却像诅咒一般,索绕在我的眼前,我们之间分明离得很远,仍听到他的话,飘渺却一字一句不漏的到了我耳边。 【当初那份日子再也要不回了。 我已经错过了,为何如今,一次机会也不给我。 我怔了怔,抬手捂住了耳朵。】 怎么回事儿,饿得都出幻听了么……诧异的回头看他,他明明隔我那么远,唇也没动,可声音却清晰仿若就在耳旁,那么肝肠寸断,令人神伤…… 心里一恸,酥麻酥麻的感觉缓缓上升弥漫开来,眼前的景致也在晃,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没来由的产生一阵晕眩,身子在也撑不住了,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侧身伸着手,像抓确又握不住任何东西。 我眼眯成了一条线,朦胧中,我看到了他惊慌却有些无措的表情。 真好,原来这么冷清的人,也会有方寸大乱的时候,真好…… 原来,饿是这种感觉,能致人昏迷。 眼前一片漆黑。 一阵香气诱惑着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而我已卧在榻上,饿,是我的唯一感知。 全身蜷缩着,轻轻嗅着香喷喷的被褥,在我以为自己快到极限的时候,恨不能叼起褥子嚼时。 屋子的门悄然开了,芳华就以极无助的姿态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手里捧着碗,一双眸子望着我,那是穷尽心力也无法表达的愁绪。 这么清冷如雪一般的人,竟蹲在我身边,很卑微哀求的姿态,仰着头,一勺伸了过来。 我呆了呆。 一角小被褥还含在口里。 他也怔了一下,却没有笑出来,只是伸手把那截东西悄悄扯出来,拿手将那被津液懦湿的地方,抹平再抹平,修长的指很是漂亮,只是那眉宇间的一抹愁却不能随他的动作而摸去…… “傻瓜,我做的东西怎么都不敢吃了。是怕我往里加东西么……我又怎么会毒你。” 他手又重新拾起勺子,舀了一些米饭,见我没什么反应,他的表情有些帐然。 低头,轻轻吹了一口,脸色有变却依旧是在笑:“乖……吃一点。” 我怔愣的望着他。 “不吃, 我再做别的。”他失落。 我却一把握住了他,碰住了那碗,很香…… 白乎乎的米粒儿,上面铺着一整条不知名的鱼,浓稠美味的汤汁裹遍了周身,鲜血被蒸得很烂,上面还飘着翠绿的葱末。 明明有这么好吃的肉,为啥第一口舀来的是白米饭…… 还有,哪有人用勺子吃鱼的。 心里早就软了,却仍旧给自己找台阶下。 缓缓推了一下,手搓着膝盖间的袍子,也斜一眼他的碗,轻声说:“皇宫里的东西好吃多了。” “对不起……”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从他手里夺了碗,几乎狼吞虎咽了起来。 他笑了。 我讪讪的,挑了刺,四处望望没有箸,好心的拿手夹了一片,抬眼望着他:“我吃不了这么多,你要不要一点儿。” 于是,他闻言,吮入了口。 我又夹,他依旧无声无息的吃。 可那如山水般的眉慢慢蹙了起来,脸也惨白了,起了身,拿袖子虚掩住大半张脸,跑到门处闷声吐了起来。 我楞住了,腾着脏兮兮的油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他却回头,脸上又浮现了那很宁静的笑,虚弱着说:“你千万别在意,我只是不爱且吃不惯这么腥味的东西。绝对没有毒……呕……” ——|| 对此,我很无语。 低下头,专心对付起那条多刺外观着实不美,却味道鲜嫩的鱼……有吃的,不用再喝井水了……真是件幸福的事。 当我沉静在幸福中的时候,芳华却分外悲伤。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天,这一天,芳华没问我的来历名字,为何会我在他居所前,可是遭人暗算。他像是漠不关心又像是熟知我的一切,费心又尽力的照顾着我。 这种感觉很怪,次日请晨,搬了张竹摇椅放在走廊处,手撑在头后,闭目享受着。 一阵风吹来,竹林簌簌作响,心旷神怡。 或是由于闭着眼睛的关系,黑漆漆的一片,耳朵却特别的敏感……在这一阵风中竟能捕捉到一丝乐曲……那琴声清脆如水溅玉,格外的动听,仿若天籁。 而且,很熟悉…… 卧在躺椅上,侧枕着头,闭眼细细听了会儿,指动了动在什上敲着节奏……竟情不自禁 的哼了起来,仿若这曲子里的每一节奏,每一个韵调都深深刻入我脑子一般,甚至原本与我就是合为一体的。 睁开了眼,眸子里格外的清亮,我循着那曲子四处找着…… 突然间只觉得一抹视线正盯在我身后,那么全神贯注。 我猛然一惊,转了身。 风徐徐的吹着,竹林如一泓碧海,波荡悠长,隐约可见竹林深处竟有个小亭子。 一席浅紫色的身影,正端正坐着,长袍宽袖,似乎在抚琴。 晨曦的光辉般倾泻而来……他的身上仿若渡了一层金色,手指泛着柔和的光。 好有情调啊。 我撩起袍子躬身迫不及持地跑了过去,拨开碍眼的竹子,偷窥之。 他低头这么专心致志,身侧一小壶罐子正架在火上慢慢熬,徐徐升着青烟,隐约有着药味,这个人姿态闲雅,面容淡定,眼神似含笑,嘴角不露痕迹地翘起,手一扬。 突然间曲子音一转,碎是同样的婉转悠扬,但调子有些怪了,我眉微蹙,懵了一下便探着袍袖上前,看着那奏琴的芳华,上前了一步,俯身按住了他的手:“错了。” 他笑望我,似乎早料到了我的到来,很有风度的停了手,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那就请赐教。” 我也老大不容气,侧身一屁股坐了下来靠着芳华,朝他扬眉,伸出袖子荡了两下露出了手,架势十足低头,颇气派地勾着那琴弦…… 咦,怎么弹? 回忆了片刻,微眯上眼。 手指便灵动了起来,他肩上的鹦鹉看到我满是好奇,连蹦带跳的从他身上跃过,躲到了一旁,小眼滴溜溜的望着我。 我装作没着见。 他很安静的望着我,垂在胸襟的长发轻扬,有几缕吹拂到了我的脸颊上,很香……说不出道不由的香味,和他身上的气味一样,略有花的芬芳又似竹,隐隐还有药的香气。 不禁有些恍神了。 虽是想着别的,思绪飘摇,可手指勾挑拨……却一点也没停。 曲调像是泉水般荡了出来,明明很欢畅,却听来忧伤不止。 这是怎么了,我这身子里记忆,有太多我不知情的东西了,这首曲子愈奏心愈痛…… 压了声,抑制自已的不安,轻轻说了句:“我想理应这么弹。” “是么。” 他望着我笑了,眼睛很柔和。 凑我很近,不……应该是我不自不觉中离他很近了,呼吸都拂在了发丝上。 心里一阵狂乱跳动,那眼斜着窥向他。 他也别有深意的也斜一眼望着我。 我寻着他的视线落回到了自已身上,看了一眼情不自禁环上他腰,暗自揩油抚琴的姿势,心怦怦直跳,我忙收回了抚琴的手,低声:“对不起,我逾越了。” 他只笑不语,只凑了过来。 我一下子臊得慌,忙想起身,却没撑起来,身子愈发住后倒,后背触到一片温软,他环着我,凑了过来,作势拨了一下寒弦,一阵悦耳如流水般的声响,轻声说:“这曲子我也是听来才学着,今日又碰巧被你撞见了……以往的太过悲伤,我只想改了它。” 我诧异的望着他,疑惑道:“这曲子是何人作的?” 他爱抚似的摸着琴声,眼中有些落寞:“有一人字葬名华,他每次在江湖上现身都奏这个曲子,我也是只闻了一次而已。” “你的仇家么?” 他望着我,笑了。 不语。 只是指尖勾着弦一松,扬起手,神情落寞的奏了起来:“问世间几多愁,八千玉老一夜秋。 不若逍遥一度,恣情江湖,此生休。 闲人独酌一壶酒,留得悲欢空余度。” 他缓缓望了我一眼,最后几个词声音很低,几不可闻:“……芳华尽放,韶华难求。” 药似乎被熬得差不多了,被沸腾的水气冲得盖子直响,我有些恍神。 盯着他的脸看,他的话也当做了耳边风,不知为何,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眼角下的痣所吸住。 心在此刻微微的发疼,一时间眼神都柔了,很想探手去抚…摸它。 是我的错觉么,这颗泪痣,似乎比昨天颜色更深暗了。 第十三章【四】 我盯着他的脸看,不知为何,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眼角下的痣所吸住。 心在此刻微微的发疼,一时间眼神都柔了,很想探手去抚…摸它。 是我的错觉么,这颗泪痣,似乎比昨天颜色更深暗了。 突然一旁的鹦鹉莫名的叫唤了一声:“烫烫烫烫。” 我忙收回了作乱的手,从桌上撑着身子,朝那边看去,只见这绿毛的家伙正在药罐上方发来飞去,躲着那因沸腾而喷出的热气,滑稽而可爱,让人忍俊不禁,抬头问却看到芳华正很温柔的望着我,我一时间有些慌乱躲开他的眼,抬手乱抚了一把琴,没话找话说:“芳华尽放,韶华难求……这词,很特别。” “我改的词你可喜欢?” 我抬头诧异的望着他,他只是但笑不语,眼神有着我所不懂的情绪。 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亭子里很安静。 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无奈的笑,芳华执起一杯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斜了一眼,执着袖子端着杯仰头饮着,许久才问:“这些年过得好么?” 我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环顾了四周发现他似乎问的是我。 有正配问小三,过得好不好的么?! 他这人,到底什么心思…… 他抬头望向我的眼,很清澈也深得令人摸不清。我只得老实地说:“我生了场大病,记忆从宫里开始,以前的事记不得了。” “这我是知道的,子川他那几日有没有欺负你。” 子川? 他居然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我扯着嘴,勉强笑着:“皇上很体贴人,也不摆架子。吃的用的都好……”我环顾了四周对比了一下,板着手指努力措辞,“一天下来枕的是云锦躺着软榻,吃的美食我都叫不出名而来殿外有步辇随时候着。” 他恍惚一笑,“是么。” “难道不是么,华公子不是也从那儿出来么,应该自是知道宫里的好。” 他眉宇间满是坚韧,秀丽的眉蹙起,神情令人心疼,轻诉着:“印象中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硬凳凉茶,浅薄的话语与冰凉的奴才脸。我以为这儿会比宫里强,没料到他待你真得很好。” 他说的是冷宫吧…… 这么儒雅不凡,仙谪般的人怎会委身在冷宫。皇上又怎忍心让他这么受罪。 他望了我一眼,那一眼似乎有我所不能领悟的东西…… 我怔了。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你与他很亲密是么,喜欢他么?”他说了话,声音清朗。我竟有如置身在梦中,那么不真切。 想着那夜的侍寝。脸上泛起红潮。忙错开了头,却无意瞟到了芳华的手正紧紧地攥着袍子,指关节苍白,我诧异的抬头扫向他的脸,怔了怔。 他这会儿表情很从容,只是很温柔的望着我,似乎很想知道。 “我不知道……是否喜欢他。但皇上待我真的很好,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偏好什么,也总是这么宠着我。” “是么……” 风吹着竹叶林簌簌作响,芳华有所动容。 我徐徐说道:“他是个很好的君王,却也是个好丈夫。”风声过后,几缕发丝绕要到了脸上,遮住了视线,我垂眼嘴角勾着笑,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皇上自你离去后已有五年没纳后妃。今日是十月初九,华公子你知道是什么日子么?” 一片寂静,只有风声。 这片竹林狂乱舞不歇。 “今天是何日子……”他的声音平稳中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按理儿应是我的册封大典,若我当初没被抢掳出宫的话。” 我撑着手,徐徐转身,抬头望向他。 虽然只是不经意间的朝他一瞥,骤然间,心里却怦然跳动了起来,仿若止不住一般,眼也移不开了。他不知何时已起身,单薄的紫衫在风中凌乱,凄沧一笑,欲说还休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忧愁,一双如月辉般清冷却有无限悲伤的眸子遥遥的望着远方。 “真是对不住,让你在这儿陪我受苦了。”他束手,声音很平稳余音处却有一丝紊乱,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我想子川若知道你失踪了,定是会来寻你。” 我语塞。 其实只是想试他,可他真得很悲伤。 芳华与子川,曾有什么过往。 为何,我一见他这种表情……就会这般的…… 心里几股情绪翻动,涌上来的似乎是痛楚。我极力的撑着桌子,却失了力气般蹲在地上,鼻间萦绕着浓厚草药味,手却悄然的抚上前襟处,抵在了胸膛上。 很疼…… 心里那隐隐的疼痛愈发的强烈,就像要夺了呼吸了一般 。 蹙紧了眉,好生不安。 强忍住胸口处那股莫名翻涌的气与相伴而来的尖锐疼痛,耳旁传来风声和弱不可闻的脚步声。 突然一双手带着坚忍的力道扶上了我的,感到身子被人拉了起来,茫然的抬头,正对上了芳华那如秋水般的眉目,他很认真的望着我,甚至伸来了手想要替我把脉。 怔了怔。 手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可一想到宫里的传闻…… 我忙推开他,“没事我好着呢。” 他的身子看起来很是弱不禁风,被我推得差点撞上了正在烹的药罐,我也没料到会这样,讪讪地想搀扶他,他却转头,目光已恢复正常在我看来有些清冷,我忙缩手。 “你呀……”他撑着椅子坐了下来,又无奈又有些气恼,“还是像宫中那会儿一样,专挑好时问来气我。” 我被他时不时地这么一瞅,突然一机灵,糟糕,我在他的地盘还刺激他。宫里传闻,这个高人医术了得,还曾经神不知鬼不觉把太上皇给弄死了,也因为这事儿才被给赶到了冷宫……我不会也…… 低头,摸了一下脖子。 打了寒颤。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乌黑亮泽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到了肩头,穷尽一生也无法宣泄的情绪,他的手在轻微的抖动。溽溽的水落了下来,杯中盈满了,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或许忘了。那会儿你顽皮极了易容混在我身边做小厮,围着我忙前忙后,我却总要替你善后。” 啊…… 有么。 我挠头。 “可我为何会想念那种日子。”凄惶,淡淡的哀伤浮在他脸上却又在笑,很欣慰的笑意。 那么触动人心弦。 “华公子。”我蹙紧了眉,手撑在桌上,斟酌着问,“我与你只是主仆么,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我会离宫。 他又是怎么悄然从冷宫溜出来的,皇上五年没纳妃究竟为的是什么……那一夜,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着了我一眼,抚着我的手,笑得淡淡的,“罢了,只要你过得好便成。” 他最后那声叹息化为了空气,只留下淡淡的余味引人深思,“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还记它干甚。” 我直直的望着他,有 着呆。 这是怎么了,为何见着他此刻的平静淡泊的神情会想哭,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他不再说什么了,手在他掌中被他轻轻摩挲着,嘴角勾着笑意,他低头看了一眼。“……很凉。” 我原本觉得有些冷了,立马缩回了手,也没敢再看他,只蹲下将手靠近那个药罐,借着火烤着,鼻间萦绕着浓厚草药味,奇道:“这是你平日里喝的药么?” 似乎…… 快煎干了。 也斜一眼,往里面窥之。 一块小东西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啥。 “别动,我来。” 他手忙撑着桌子,徐徐起身,匆促地走至了那正在用小火熬的药罐旁边,蹲下身子手托着碗底,倒了一碗褐色的水。 我只觉得多余,忙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 看他弯腰蹲在地上,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些。 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心酸。 或许这样一个美人,不该做这些的……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落寞。 我帮不上忙,在他身后转了几圈,又只能坐了回来,剥了几个坚果丢给了啄食的鹦鹉,可心思全然不在这处,慢悠悠地抬眼,正看他用自己袖子托着一小碗,走了过来。脸色很沉静,步伐却颇有些快。一碗热腾腾的褐色水就摆在了我面前,他倏地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我眯眼望着他,他脸上依旧没仟么表情,风姿卓越地将手束在身后,清冷着嗓子,不咸不淡的说:“这是药,给你喝的。” 我又没什么病,干嘛要喝药。 他挑眉,却仍好脾气的望着我。 “你一定是对皇上余情未了。”我斜一眼他,语出惊人。 他没什么反应。 我笑得让我自已都觉得涔得慌。 那啥,要不是有这渊源与暧昧的关系在里头,我又怎么会被人陷害……丢在了他的宅门口。想必他这个人一定极厉害,处在这尴尬的身份,对我这皇上的妃子还能这般照顾好,不是心底极善良就是极有手段。 没事儿还拿碗药哄我喝。 他见我没动静,微启了唇,“你的内功……” “不喝。” 我别开头。 “由你。我也管不着。”他转身很柔情的唤了一声,“少 儿我们走。” “义父义父……等我……义父……”鹦鹉拍着翅膀窜到了他的肩头。 他很柔美的一笑,却再也无视我了,伸手学着我的手法逗着鹦鹉走了…… 我怔楞了。 那一雾那。 竟将他口里的少儿听成了勺儿。 趴在亭上朝他的方向望去。 竹林深处一抹紫衫在风中翩跹,隐约能看到他倏地将束在身后的手,缩回到了面前,垂着头,死命在吹着气儿。 我顿觉奇怪,翘首望着他的身影,手摸索着端那碗汤药。一触……便缩了回去,靠,可真不是一般的烫啊。难怪他会这副摸样儿。 我嘴角勾起了笑…… 这个人,看起来这么淡定从容,原来只是在装。 那么极力的维持形象,是为了谁…… 轻叹一口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里,亭子里只剩下我一人。 叹了一口气,盯着那一碗滚烫的褐色水。 蹙眉,低头仔细的闻了一下。很香…… 是草药香味,可是却很陌生,似乎参杂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很奇坏,这一碗东西,居然没有一味药是我所熟悉的,清澈通透仿若琥珀的褐色液体…稍微晃一晃,里面居然没有一点药渣滓。 他给我吃的是什么…… 方才说内功? 我又没练功,就算有也是曾经的事了,能恢复又怎样…… 宫中我又没得罪任何人却遭刺,总有人想着法子害我。 而他呢…… 有太多的心思,是我看不透的。 比起可能被害死,或是恢复莫须有的武功。 我侧头,盯着那碗看了半晌,触手摸上桌面上摆放的古琴,手指流畅……划了一遍,听着上面清脆的声响,伸出手,托着那碗药……侧身把它浇在了竹子上。 我情愿…… 不喝来历不明的东西。 这则也是宫中的生存法则之一。 皇上当初教过我,可惜我没上心。 如今只能自己靠自已。 第十四章【一】 某日清晨。 我正悠哉地窝在房间里头,四肢成平坦趋势,又翻了个身,一把搂着小竹枕,蹭啊蹭,睡在揭上正舒服着。 突然门外传来推门声,门闩吱呀一声,似乎推不开。我一激灵,竖起了耳朵。从门缝里隐隐传出了外头簌簌衣料的声响,那人就这么立在房外头静候了片刻,约莫是在系带子,软软的声音带着倦意,“里头的起床了么?” “没醒。”我闷头答了一声。 他似乎在笑,“吃的放在门槛旁了。”末了又迟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没醒还应得这么利索,真是奇了怪了。” ——||有意见啊。 “那个……”他欲言又止,只在门口踏着小步。 不胜其烦不胜其烦。 我蹙着眉头,倏地立起来,眯着眼晴,揉了半晌,“有什么事儿就快些说……” 没等到意料中的回应,却略微能闻到轻微的咳嗽,这声响在清冷的院子里格外的突兀,他似乎是走远了…… 这人好奇怪。 我内心挣扎了无数次后,终于耷拉着肩膀,浑浑噩噩的掀开了被褥,睫毛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垂头穿了靴子,摸摸索索的下了榻,开了门。被风一吹,才冷得抖了抖。 眼睛因困倦而眯成一条缝,蹲在门口,呆了呆。 看也懒得看,这会儿手在地上摸了一把,触到了一个盘子,于是乎便端好回了屋,搁在桌上。 打了个寒战,哆嗓了一下,却又整个的缩回了被褥里,蒙头睡大觉。 然后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耳朵随着贴着枕头。却总有一股子细细密密的声响传来了过来,蹙眉略琢磨了一下。 似乎是一阵撒欢似啄米的吃食声。 我转了头,抱着枕头眨了眨眼…… 这会儿功夫,视线便慢地便由模糊变清晰,木桌子上,一张绿色的鹦鹉,爪子抓在一瓷碗的边缘,战战兢兢的站着,埋头吃得这叫一个酣畅。 ——|| 好香…… 这破鸟怎么又蹿进了我房里? 等等,让我想想。 今早芳华又来敲门送吃食,我照旧端了进屋倒头睡。难不成…… 我拿被褥擦了把脸,抠了眼屎,坐了起来,竖着脖子望去。 那个啥……果然,门忘关了。 芳华这人好是好,就是太勤快,比宫里的嬷嬷还准时,天未亮,就准能把吃的预备好,也不管其他人和畜生是醒还是没醒,这点还是得改正。 我打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披了衣袍撑手在榻上,瞅了一眼。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乎乎的……似乎有很大一块被切得很厚的红烧肉,油淋淋的。还有一小碗炒得金灿灿的玉米鸡丁,一海碗不知道是什么的汤上还飘着一根鹦鹉羽毛, 那小家伏展着翅膀,背对我埋着头,把我的视线全遮住了。 等等…… 这是给鸟儿吃的玩意么? 很明显,不是。 那它吃的是谁的……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靠。 我忙低头系了有些松的带子,身形有些虚地晃了晃,一屁股坐在了桌子旁,执了摆在上面的箸,一挥手把它拨到了桌子上,“滚滚滚,走远些。” 鹦鹉呆了。 气急败坏。 我不理它,端着那盘红烧肉盘,死命的往嘴里扒肉…… 它扇着翅膀,爪在那碗汤上,死命的扑着,又飞落了不少毛,尖着嗓子叫了一句:“流氓。” 将剩下的一点油水吮入肚,我白了它一眼,简单吐了三个字:“我还强奸也。” 它像是很才灵牲,竟听懂了,一时间憋屈,那小绿豆眼却鬼灵精怪地盯着鸡丁里面的玉米粒儿。 嘿,这是个新鲜玩意儿,没吃过。 我撸着袖子,一手叉腰,咧嘴一笑,顺着它的视线,一把将碟子端了过来。 它愤怒了。 迈出一爪子踩在了瓷碗边缘。 “你想吃?” 它不吭声。 “这啥……鸡丁!”我夹起一筷子在它前面晃,“千百年前你们还是同类呢,你还嘴馋,你若真想吃,就一畜生了。走走走,走远点儿。” 它雄起,怒到羽毛都竖成刺儿。 我默默地无视,扭头,拿单薄的衣衫擦了把脸,靠,这年头居然沦落到和畜牲抢吃的……想当初皇宫里什么东西没有……泪…… 为了一碗吃食,我们大眼瞪小眼。 我感叹完毕,继续淡定地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狂卷桌子。 这年啊,头畜牲终究是畜牲,自然是敌不过人,何况还是 我这种流氓地痞类的极品。 在它小绿豆眼的仇视下。 我挑眉,得意忘形,对着它唆着玉米,咬得蹦蹦响,又夹着鸡肉嚼了嚼,看也不看便摸了个空碗转身正准备盛饭。 突然一小撮鸟屎腾空坠入了碗中……这叫一个醒目…… 我抬头,面无表情的望着罪魁祸首。 它扇翅膀,扇得这叫一个撒欢,表情很愉悦么,不,是非常愉悦。 我也笑眯眯的,竖起着食指摇了摇。笑容收敛立马倾身一把扑向它,逮住,就要拔毛…… “义父义父义父义父。” 忙捂住它的小利嘴。 这小家伙奋起反抗。 鸟喙啄人也忒疼,它羽毛分外光泽在我手里四处乱钻,身子滑溜得很,一转眼功夫便扑着翅膀跌跌撞撞的飞了起来,末了还低咒了一声:“靠!” 这一字,学得宇正腔圆,颇有我当时的风采。 我笑了展起身,桌上早已凌乱不堪……吃的与油汤水早就倒了一地。 一个黑影从上空蹿了下来,一翅膀打在我后脑门上,末了摇摇晃晃的就往门外飞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 第十四章【二】 一个黑影从上空蹿了下来,一翅膀打在我后脑门上,末了摇摇晃晃的就往门外飞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 便听到门外向起一阵尖厉的声音:“告状告状告状……” 这小畜牲。 想去芳华那儿告状,看我不拔先它的毛。 我撩起袍子拔腿狂追。 结果,早就不见了人……啊不,鸟影。 虽已到了晚秋。 风极为清爽,但阳光照在身上仍旧能感受到暖洋洋的。 碧池上架了个竹亭,几缕白色的纱帐轻拂着,隐隐能见一席月牙白身影仿若融入其中,似幻似真。 我诧异,走上前去看。 他一席轻薄的衣衫,就这么坐在地上,守着几个大罐,似在发呆,旁侧堆许多的花,风徐徐的吹着,木板上,飘零了许多的花瓣,格外的香。 “起床了?”他问我。 “恩。”我含糊的应道,四处望了望,却什么也没见着,便凑到他身边蹲下,“你在做什么?” 老实说,我这人没啥爱好,特喜欢管闲事。 他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一席白袍下,那小畜生翘着尾巴,躲在他身后头,他只是含笑摸了一下,又若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 寒得…… 我有些心虚。 正琢磨着,按照这小家伙的心智与口才,是否已经“告状”完毕。 我强笑,身子后退,准备溜之。 他却在这时开了口,眼睛却紧紧盯着我,语调颇有些良家男子的落寞,“我想酿酒,可却不知如何做。” 啊…… 你不知道酿,难道我就知道了?!我正失忆呢。 我掀着眼皮望望天,又忍不住目光滑向了他。 他身子穿得很单薄,晨曦微光照在他的侧脸,额头,眉毛,下巴的柔和线条,分外迷人,可谓玉貌胜雪,眉目如画。 我一怵,美色当头,停住了。 挠头。 “想酿酒,呵呵华公子好雅兴啊,不过……”我不太确定的望着他身旁,拿手指了指,表情算是勉强了,“这花能入酒,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他低头,嘴角噙笑,红晕随着眉飞入鬓,生出了万种风情。 风……风情? “你你喝了酒?”我狐疑,凑了过去。 “稍尝了那么一点。”他淡笑,面容依旧温和如初,然而那尔雅的侧影无端染上妩媚的笑意。 那是…… 是稍尝,我略微瞟了一眼,发觉他身旁的一大坛子酒揭了盖子,全数空了。 他此刻斜靠在地上,微抬着眸,手指抚着空空的酒壶,轻声说:“曾有个人,每次都能酿很好喝的酒,可却被我一罐罐的糟踏了… 如今时过境迁,我想喝了,自己寻思再酿的时候却总寻不回以往的滋味了,明明当初是我教她的,可如今动起手来却总觉得欠了些什么。” 我蹲在地上,呆呆的听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按住了我的手,眼角下的泪痣暗红,“能求你……能陪我一起酿么?” “说什么求不求的。”我撩起袖子,“我帮你忙就是了。” 也斜一眼,直往芳华袍子里钻的小畜生,我龇牙示威。 哼,我正在帮你家主人做事儿,这会儿就算你告天状,你主人也不敢把我怎么地…… 他笑了。 怔怔的望着我,很好看。 我浑身血气上涌,忙低头,乖乖的碾花,取花蕊,晒干…… 他一直在我身边默默的,也不言语。偶尔不经意望向他时却总能遇上他的目光。 很奇怪,心里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或许正像着坛子里的酒一般,正在发酵,正香正醇…… 时间如水般流逝,几度夕阳斜照。他静静的望我,我傻傻的干活。就这么浑浑噩噩的陪他耗了大半天,待到我腿早已发麻的时候,坛子也算是满了。他便当着我的面,拿了一个小碟子,修长的手托着,低头从坛子里舀了瓢酒,盛着,笑意正浓,望了我一眼,低头轻酌了一口。 “怎么样?”忙活了大半天,我直拿袖子擦脸。 “许久没尝到这个味了。” “是么。” 我就着他的碟子,浅尝了一口。 咦…… 这味道很怪……明明很涩口,更算不上好喝,冲人极了,我呛住了,不住地咳嗽,舀了一大瓢水漱口。 才入坛子里酿的酒除了花味是没什么酒气的,他却一手托着,仰头喝得那么贪婪…… 仿若是人间的佳酿。 这个人也够奇怪的,居 然喝得这么享受…… 我望着他,他浑然不觉,最后他像是恣意够了,身子放软,懒散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浑身僵硬,紧按着头皮发麻,脸发烧,一惊,“哎呀,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我声音渐渐弱了。 他仰头望着我,手里拎着坛子也不知道往哪儿指,只好抱在怀里。 连带着眼神也有些醉了,我却劝不的只能任由他胡来…… 他似乎,没什么酒品。 “世间的情爱究竟是什么……”一声轻喃微不可寻。 是啊,究竟是什么。我在心里附和。 他却反手揪住了我的前襟,凑了过来.微醺着双眼,含糊不清地说:“你与子川好到了何种地步,尝到了情爱的滋味了么。” 我低头望着他,或许脸上的神情有些怪。 这个人…… 他究竟想听什么,他半天等不到回应,又凑近了一些,我腰身一软往后倒,他几乎将身子都伏在了我的身上。 睥睨地望着我,眼神有些冷……却让人心疼。 为何我心被他诱惑得怦怦跳动之余会感到如此的疼痛。 “他是我的夫君。”我也忘了躲,老实地说:“我俩自是肌肤之亲。” “你教我。我也可以……” 他翻身,手臂掳上了我的脖子,面颊红若桃花,眼梢上扬,星目如醉如痴,眉张扬,就这么看着我,很受的表情…… 我心里一阵窒息,心跳快到要跃出来一般,忙一把推开他,仓惶地站起了身,背对着他,心跳如雷,直喘不过气来了。 太震撼了。 一阵笑,张扬却也无限落寞。 我诧异的回头,他却半伏在地上,手撑着头,勉强支撑了,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你看……”他笑得身子打颤,末了埋头藏着,低喃:“我们好像才相逢没多久,义父不该这么吓唬你的。” 他醉了,让我不知他在笑还是在哭,总之,手扶着坛子抱入怀里,却笑得凄入肝脾。 以至很久很久,我还记得他说的话,他说。 日后那寂寞的黄昏,可是那一坛酒可以温暖的…… 只是我当时不懂意思,后来懂了,却也晚了。 第十四章【三】 入夜。 “无聊啊。” 我一手捏卷书,叹息一声枕着下巴发呆,直楞楞的瞪着烛台,手拨着跳跃闪烁的烛火。 窗户关的很严实,只有竹声如海。这人迹罕至的鬼地方没有逛的去处我忍了,箫奏乐没有也就罢了,起码也来点别的消遣吧……靠,书架上一册册的都是些医书,连春宫情密趣事这种高追求的薄子都没有。 烛大啪嗒一声,一股子烧焦的气味冒起。 我手一缩烫烫烫,丢了手中的书卷,拿袖子扫掉了一桌的花生壳.小眉毛一蹙,于是乎拍案而起,“啊啊啊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有一种叫“不安分”的小火苗在胸膛里熊熊燃烧,傲然站定,一摇一摆挥着袖儿,蹬蹬地夺门而出,来到走廊后气焰便消了大半,发觉空荡荡的庭院里没有人影儿。 除了风声竹声,再也不见任何响动,连那只很吵人的鹦鹉都很颓废的立在树枝上……一看见我一双眼睛贼亮…… 我惊悚,倒退两三步,站定。 小贱鸟这么看着我,非奸即盗。 狂风卷着枯枝,一人一鸟默默对视,缄默了一阵子。 …… “饿,吃的吃的。”鹦鹉的小爪子踩在树枝上,蹿了两下,收敛了小绿豆眼中的精光,采取怀柔政策,一个劲儿的低头啄着翅膀,似乎一顿瞎啄就能捕到虫子吃一般。 很奇怪,芳华一向宠它都上了天了,怎么个儿连鸟食都顾不上喂了。 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很豪迈地从袖子里,抓了一把花生仍了上去。 那小家伙撒欢了,直拿爪子抓,低头含着嚼,噼里啪啦咬着,剥去壳……忙得不亦乐乎。 我拍了拍手,风吹得紧,缩了缩头,手收拢如袖子里,到吸了口凉气,眼滴溜溜地看了一圈儿,朝一间一间屋子瞅去。全是黑漆漆的,说来也稀奇,不知道芳华是冷宫里简朴的日子过多了,还是怎么的,反正夜里很少用烛。 自从我莫名其妙被他捡回宅后,他当天夜里就交给了我一大叠蜡烛,用白抵包着的,都是很崭新的白蜡。 可是……他却很少用。 偶尔也在我房间外站站,蹭蹭光亮,被我关在了外头后,就迎着月光慢慢踱回去,背影有多萧条就有多萧条…… 我在原地跺了跺脚,总算是暖和了一些,还凝神想了一下,还是寻着机会劝他别这么 省,回头去了宫里让皇上给他拨点银两下。这晚上黑漆添的哪是人过的日子。 我煞有介事地颔首且自我肯定了一下,转身,又冲回了房间,嘎吱嘎吱的踩着花生壳,蹲在地上,趴着从床底下掏了半晌。包了一只蜡烛,很得意地捂在怀里拍了拍,迎着月光站到了他的房门前。 轻轻印了几下,“你睡了么?” 隐约从里边传来床吱呀的声响,簌簌一阵动静后,似乎在穿衣袍。 “我这就来开门。” “你还是躺着吧,我自己进来。”我不经心地答着,反射性的就抬手从发间取了一根簪子,往门缝里一插,上下拨弄了一阵后,悄然一推,门便开了。 抬眼间,便看到一个影子就呆在床上,“那个……”他似乎是在笑,便悠悠地说了一句,“果真是再好的门都防不了你。” “嘿,嘿嘿嘿。”我傻笑,笑完便不笑了。神色一变,楞怔了,诧异的望着自己那双灵活的手。这是怎么了…… 怎么做起贼来,动作这么干净自如流畅利索啊,怪了。 一声轻微的咳嗽从黑暗里传出。 我眉一蹙,伸手探着就往床上摸去,“你不舒服么,身子不打紧吧。” 沉默了片刻。 “哎哟!” 一声怪叫却是从我嘴里吐出。 他慌慌张张问了一句:“这里黑,看清点儿走……” “我被椅子撞了。” 他像是在轻声笑。 我摸摸索索沿着桌子探着哭,极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很郁闷。 “怎么也不点一盏灯。” “……” “打火石在哪儿?” 他恩了半晌,似乎在寻思。 我也不指望他了,一路摸着,突然手间触到了墙角一处似是木矮柜的东西,打磨得挺滑的,脑子里一热,蹲下了,手沿着木质的柜门用力一拨,手往里一伸,果然便摸到了一小块东西,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打火石,不仅喜形于色,忙从怀里掏出蜡烛,弄燃了。 一转身,就看到了,侍在床上的芳华,正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这种眼神,似乎世上只有一天,他在用他生命里剩下的所有光景来注视我,仿佛少看一眼,便少了一点。 花一辈子的时间也看不够…… 我愣了一下,只觉得手臂上一阵滚烫,蜡烛险些打翻,忙搁在木案上,低头把袖子拉好,将那不小心滴落的蜡油弹去。 哎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他盯得怪不好意思的。 一旁传来咳嗽,我再抬头时,芳华已经一脸平静的侧身倚躺在床上,神情稍有些倦乏。 见了鬼了,莫非我怕刚才看到是幻影? 我晃了晃头,掩饰脸上的尴尬,顺势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间房,简朴,雅致。 除了一张床榻,唯一醒目的就是古朴的梳妆台,搁着面铜镜和一把被摸得光溜润泽的木梳。 月牙形,红漆已经淡去了不少。 数点姻脂膏子溅在妆盒外,已经干涸成为薄薄一片,仿佛经年落红,已成半灰。 这间房子怎么都是女人用的玩意儿 芳华在床上撇头拿袖子掩面,又发出了极力抑制的咳嗽声。 我收回了视线,忙到桌旁,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他脸色苍白却有病态的红晕,浅笑着,倾身双手来接,冰凉的指握着我的手,没来由的让我一阵慌乱。 缩手,杯子却溅出了不少水在他前襟上,他神色有些黯然。 “你身子怎么这般冷?” “我不碍事,只是天气凉觉得有些冷。”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有些讪讪的,挑了话题,“这儿都是你一个人住么?” “曾经一个人在这儿陪我住了十多年。”他话里淡淡的,嘴角温柔的笑意,像是置身在回忆里,昏黄的灯极柔和的笼罩在他身上,这么淡定如水的人脸上竟会浮现柔情的神色。 我心里一触动,挨近他坐在了床沿处。 悄声问:“那人是当今的皇上么?” 他恍若在梦中被人一惊,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侧头咳嗽了几下,深呼吸了几口,缓了气说:“他也在我这儿住过,少年时在这宅里。” “他以前是什么样子,也常板着脸么?” 他笑了笑,抬起手轻轻在我袖子上拍了一拍,按住了。 “他从前可不是如今这个牲子,那时候比你……”他的话音葛然而止,转了脸,攥着被褥,眼底满是落寞,轻声说,“比谁都乖巧。其实那会儿最闹腾的是我义子,子川是极怕他的,说一不敢说二,端茶倒 水侍奉老爷子一般伺候他。” 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似乎沉静在往日的回忆里不可自拔,那是一段只属于他和韩子川的故事。 而我,从头到尾只是旁听者。 “三个人住在这人想必很热闹。”我四处望了望,笑了,“皇上他小时候爱吃什么,睡得是哪间房?” 握在我袖子上的手一紧,他指修长,瘦得有些骨骼分明,抓得我有些生疼。 咬牙,想缩却动不得分毫,诧异的望向了他,他却半躺在床上缓缓笑了,这笑容在我看来,却格外凄楚,特别是在看我的眼神时。 他说:“我们不说他了,好么……” 带着点哀求的姿态。 那一刻,仿若心被什么狠狠撞击了。 “对……不……起。”我有些呐呐的。 你与他已分隔两地,我不该总是提及你与他记忆的那段过往,那伤心事来说。 他却很柔和的笑了,手轻拍了一下我,眉宇舒展,用种能化开一江春水般的眼神望着我。 这是个教养很好且温柔的男子。 这么完美的人为何却守候不到自己爱情…… “对了……”我愣怔片刻后,忙替他掖了一下被褥,“你生病了,为何却不见你的义子。” “他不会来了。” “为何?” “早些年他去闯荡江湖了,又有七个公子相伴,如何还会回这个老宅。”说完还深深地忘了我一眼。 “岂有此理,做人怎能这般,所谓一日为父终生为父。” “他自有他的事情,我如何管得了他。” “别便宜了那个小子,我要是你,一定把他绑了拎回来,跪祖宗牌位,饿他个十来八天不给饭吃。” 他笑出了声,很温柔的望着我,轻声说:“以后就照你说的做。” 我还在径自琢磨…… 难怪,我来这儿已经有几天了,整间宅子里除了他却再也没了任何人,甚至一天里只有那只鹦鹉在独自叫唤。 原来,他还有这么一个不孝子。 不过……为何他这一笑,让我寒涔得慌。 一定是错觉。 窗户突然被风刮开了。 第十四章【四】 不过…… 为何他这一笑让我寒涔得慌,一定是我的错觉。 窗户突然被风刮开了,我从床上起身,想将它关紧,那风却灌了进来,一股凉嗖嗖的风吹得我直哆嗦,扭身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风邪啊…… 真冷,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倾身像是要起床,被子还刚被掀开了一角,我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按住他的被褥也斜眼望着他,“哎,你要做什么。” 他专注地望着我,眼神顷刻间温柔得能溺死人,规规矩矩地半躺着,脸上荡着很和蔼的笑容。 我身子发怵,警惕地望着他,有些狐疑了。 他继续很善良地朝我招手,“你过来……” 有诈,此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缩着脖子,畏缩地朝后转身就想溜掉,他起身扯着我的身子,却从后面环上来,我怔住了,心怦然跳动了起来。 他笑出声,手从我腰上缓缓上挪,拉起我的手,手臂朝两侧平托起……身子贴着我,比划丈量了一下,侧着头,眼里很柔和的情义,望了我一眼,轻声说:“你看我大意了,天这么凉,你却穿得这么少。这间房里应该有你穿的衣袍。” 然后也? 我有些懵懂,呆呆地看着他仍旧维持着揩油的姿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十分安静地望着我的神情,不放过一丝表情,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我的手,继而十指紧扣,偏着头,温顺且轻巧地搁在我的肩头,“瞧你,身子都这么凉了。” 他的手分明比我的还要冰,我掀着眼望了他一下。他总是这么睁眼说瞎话么。 还有…… 我实在是忍不住想问了,别过脸,盯着他,“你还想抱我多久?” “我……”他有些不舍地松了手,瞅了我一眼,“丈量了一下,刚刚好,那袍子长度刚刚好,你等着……”他掀被褥。 我却一把按住了他。 他离我是那么的近,睫毛很长,诧异地望着我了我一眼正强行给他掖被褥的手,却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着,不挣脱也不拒绝,脸上浮现了纵容的神色。 这个人是不是病糊涂了,有衣袍早说么,犯得着这么贴身丈量么,俺穿一穿,不就知道合不合适了。 看着他又不安分的在动了,我一手压 住他,“你身子不适,给我安静点。” 他气色有些不好,胸膛起伏,没能忍住,转头拿袖子挡脸,咳嗽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我要给你拿几件御寒的衣服,这夜里冷……早上天气也寒,要不……我再给你添些厚实点的棉絮被。” “你还有完没完了。躺着……”我恶狠狠地瞪他,声音却放软了,“衣袍都放在哪儿了,你别下床,我自己拿。” 他眼微弯着,笑了,正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凉,指尖握住我皮肤的时候,有些痒。他说:“就在那柜子里面第三个隔间处,你随便拿几件吧……都是新的,挑你喜欢的。” 我应了一声。 打开柜门之后,我才知道他所说的,随便挑几件……是什么概念了。 一柜子,二三个隔子都放满了衣袍。素白的,青色的,淡雅或是花哨的……一件件被叠得很整齐,第三层的有些旧了,尺码也不太对,中问还夹杂了一件女人衣裳…… 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我怔了怔,手摸上去。 “一早便说要给你找见袍子,结果身子乏了就躺了大半天。”他一脸愧疚地望着我。 我手一缩,转而找其它的,漫不经心地回话,“不碍事。” 只是…… 他为何会待我如此的好,这一切已然是超越了普通朋友间的关怀。我的身后传来芳华的声音,“挑好了么?” “没。”我应了一声,手探上第二间隔子处,衣料摸上去都是崭新的,明显比第二间的尺寸大了很多,将它抖开……在我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嘿,小了。衣袍的颜色不错,就是样式…… 恩,这些都是男袍,像是小少年穿的。 “压在下面的的衣袍尺寸都比较小,第一个隔间许多衣袍都是前几日新做的。” “这都是谁的衣服啊?” 不像是芳华的,他穿明显小了,我随意比划了一件,刚刚合身。 不过,这叠成厚厚的衣袍,尺寸倒是越来越大,只是都不见穿,全是崭新的,这也奇怪。 “是徒弟的。”他低声说。 “这件衣裳也是?”我捻出来,抖了一下,很漂亮的衣裳,看着身形大概是十几来岁的姑娘穿的。闻着有淡淡的芬芳。 他恍若笑了,“没错。” 两个字就把我打发了……他似乎不太想谈及这个话题 。 “还真是浪费,做了这么多袍子却又不穿。”我胡乱的披了一件,低头系那带子。 他在床上缓缓说了一句:“这都是我这些年替我那个不肖子预备的,虽然他离开了我许多年,可我仍旧每年都会为他添置一两件,这已然成了习惯。他以前总是怪我把衣袍给他买大了。如今买合身了,他却不在我身边了。” 我呆楞住了,手僵硬在那儿,系袍子的动作也停了。 “我曾经就在想,他以后长高,长大了,会是什么样。”昏黄的烛光映着他的身影,格外的柔和,他隐忍着咳嗽了数声,待在榻上,用手理了一下鬓角,神色疲惫,茫茫然地说:“真对不住,与你说这些你不爱听的。” 我趴在他榻边,笑了给他掖被褥,轻声说:“你累了,早些睡吧。” 静寂的夜,月光柔入肠。 芳华坐在榻上,月色将他的身影勾勒得十分动人。半晌他才怔怔地翻了身,见他又说了一句:“……想让他多呆在我身边,只是为何他不懂。” 许久许久后,我总是回忆起这一段。 他对我说,“其实我不是舍不得家里的银子而故意将袍子要做大了,也并非真正让他穿旧袍子,而是……想让他多呆在我身边,我时日已不多。” 他缓缓对这我一笑,一弯淡雅的笑。 眉宇突然一蹙,仿若山水画里化不开的烟雨,一抹愁凝聚在此,缀成红泪凝为痣。 第十五章【一】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一遍一遍的叫我勺儿,语哽咽催人泪下,令人魂牵梦绕只叫人断肠。 我突然间睁开了眼,视线里模糊了一阵,然后依然是见到了熟悉的房梁与抖下来的些许灰尘。我勉强支撑身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外头阳光和煦,靠窗户的桌子上摆着两三叠袍子,干净柔软……几缕光撒在上面,月牙白的袍子上仿若镀了一层金边。 昨儿明明在芳华那处,我是什么时候被抱进来…… 我揉了揉眼,发觉脑子里晕晕的,头也很疼,喉咙里涌出一股子药味,伸手捂住了脖子,砸吧砸吧嘴,口腔里有些腥……俯身差点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昨夜在芳华房里我没喝水也不记得有吃过药啊。 我捏着袖子摸了一把脸,发都湿了粘在脸颊上,枕头上有些潮湿,凑近闻了一闻,有些汗味.浑身也是汗涔涔的。 怪了,我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 试图掀着被子下床,却没料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昏目眩,脚也使不上力气。我勉强披好衣袍,闭上眼,蹙起眉手扶着床沿,刚想再试着迈一步,结果一股热流从胸里蔓延开来,直冲上脑子,一时间便呆立住了,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儿,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道是手从酸麻到热,知觉一点点在恢复,不由得握紧了床。 一股子白烟冒了出来,手触到的地方灼烫极了。我低头看,只见床沿上被我扶着的位置赫然印有手指痕迹,五根状似手指的缺口牢牢深陷木头里,不像是人雕刻的,因为任何高人的刀功都没这么好,而且这手印摸起来润泽极了。 我是相当地震惊哇,抬起手,怔了怔,望望那个手痕再瞅向自己的小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怪事儿了…… 我狐疑了,朝掌心吹了一口气,提起手又往床沿上拍去。 这会儿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预料中的惊天动地的轰塌声倒是没有,只有一记闷响和呻吟。我抱着手,直跳脚…… 痛死人了。手麻麻红了一大片,那木板倒是没有一点儿事…… ——|| 我望着那床沿上的五指印记,再看看自己快残了的手,一脸无奈的苦闷样。 难道是我的错觉…… 还以为一夜之间就练成绝世神功呢。 呸。 讨厌。 我痞子一样披着衣衫,穿起鞋子,摔门而出.兴冲冲跑出来后才发觉我压根无事可做。 这鬼地方,简直是人不见人影,鸟不见鸟影。 我颓了,手撑在膝盖上,坐在屋檐下,发一会儿呆。 满院的竹飘香……碧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却也清雅宁静…… 这地方,好是好。 空气也很新鲜。 只是我被掳出宫也有些时日了,皇上该着急了吧。再者我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久,宫里一定没少闹腾,不知道小李子会不会因此受到责罚。 芳华曾说过,这儿人烟罕至,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人,捎来所需的物品且带人下山,我若是想下山,还得等山下的人上来一起带我走才成。 这么清冷的地方,他怎就呆的这么有滋有味。 我扯一根草叼在嘴里,手揣在袖子里,起身左顾方盼,纵身钻进竹林里,拨开稀疏的的竹,漫无目的地走着…… 阳光从苍穹上洒了下来,我仰头转了一圈,这四周除了竹子还是竹子,所至之处偶尔传来簌簌枯叶的声音,等等……簌簌的声音?! 我头皮发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只觉得脚上重量加大了,于是怔住了,也斜一眼,低头,却见一条青色的蛇压着我脚上慢悠悠地滑过,绿幽幽的身子,滑溜溜的…… 我呆了,一时间只觉得股寒气直往脊梁上窜,脚僵硬着,身子却忍不住抖了几下,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后缩,腿软得没力气,而脚下的黄泥土却意外的潮湿,只觉得很滑,我没站稳往后一踉跄,翻着袍子便滚了下去…… 靠,身后这坡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只觉得眼前花了一片,这个秋风扫落叶啊,翻天覆地,也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总之是晕极了。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气上来了,浑身暖乎乎的,紧接着狠狠撞了什么东西,却也不觉得疼。坡上的落叶小石子滚落而至,就这么迎面扑了我一脸。我侧头呸了一口,挣扎着拿袖子梧住大半个脸,背部被一个什么东西抵住了,冰凉滑溜溜,我胆战心惊,手往后面一探,扭头一看,原来是长在半坡上的竹子…… 幸好有这根竹子,不然这么往下摔,不小残也大瘫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就说我不是那英年早逝的命儿…… 我擦一把冷汗,扶着竹子哆哆嗦嗦地 起身了,衣袍脏兮兮还有几处被划烂了,隐约露出了里面的单衣。 我揉了揉腰,顺势撑着身子扶着翠竹喘气儿,那股本聚集在胸口的热气缓缓散去…… 说来也怪,我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不但没骨折,身上还没一点儿酸疼,吸一口气,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这会儿只觉得浑身舒畅极了。 ……只是可惜了这身衣裳。 我低头掀起袍子,左看右看正纳闷着,还来不及细想,抬眼间胡乱朝前方一望,就被吸引住了。 一株株树杂乱无章地立着,其中有的枝叶茂盛有些树杈还是枯的,这会儿全数聚集在一起,一看上去就象是人为栽在这儿的。 那人似乎时间颇为紧促,这树明显栽得有些不负责任。 我好奇了,探了只手,往里拨着,好不容易树间透了个缝隙,隐约能见一条小道,似乎是通往山脚…… 怪了,芳华不是说没有路下山么,难不成他在说谎? 此时此刻,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第十五章【二】 此时此刻,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想着芳华先前与我说的话,不免心里一沉,浑身不是滋味。 这间宅子里就住了我和他二人,宅前的空地都被药草占了,也没见他在后院种地,饲养家禽。我也来了大半个月了,糟蹋了不少吃的。这些天来,不仅没见他断我粮食,反倒每日大鱼大肉的供着我。倘若真像他说的那般,几个月才会有人上山,那岂不是熬不到半个月我就得被饿死了。 没料到这神仙般的人,说起谎来眼皮都不到眨一下。 他把我留在这儿是为了什么…… 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我倏地转身,撩着袍子,兴匆匆地往坡上爬去,进了宅子,合上门。些许个动作一气呵成啊。 此地不宜久留…… 我深吸一气,趴在床底下,手往里一摸终于让我掏出了块麻布。我定下心别开脸,捏着臭麻布的一角,抖了抖,摊开铺好,转身在衣柜里找了些衣袍,又从枕头下面掏出两块半的馒头,拿布捂好。 这年头带啥也不能忘带吃的……若是时间够还真想把厨房蒸笼里正蒸着的肉夹馒头包十来个上路,一边赶路一边咬一口那可真正是美味啊。想当初我被人迷晕劫走,途中这叫一个饿啊,那奸人可其奸,只顾着自己咬馒头,压根就不顾我死活,被迷晕的人难道就不能吃东西啊…… 我想着想着,原本还算喜形于色的小脸,这会儿却完全跨下来了。 当初把我从宫里运出来的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冒险做这事儿。 如果说想要害我,犯不着这么煞费苦功,宫里年年死的人多了去了,还不如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几刀子,直接把我扔进井里好得多。 原以为对方是想借芳华之手除去我,而芳华这个人并没有因我与皇上的旧事而故意刁难我,反倒待我也很上心。他人品德行都是一级棒,脾气性子更是好到没话说,压根就看不出有害我的意思,不但折腾不了我,这几日反倒是被我欺负着。我瞅他既然没有害我的意思也就没打算匆忙离去。况且他又与我说没有下山的路,我这么冒冒失夫一顿乱走还不如安安静静的等着皇上来救我,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没那么简单了。 从这突然冒出来的一条路就不难看出……芳华这个家伙在说谎。 宫里有奸人想方设法把我从皇宫弄到芳华的宅门处。而他又千方百计骗我,不让我回宫。难不成芳华与奸人 是一伙的?可……又不太像,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人啊。 哎呀,好烦啊。我搔了搔头,小蹙眉头,神情庄重,目前最要紧的就是…… 出去。 我把包袱打了个结,夹下腋窝下,把门推开了。 胡思乱想也猜不到什么。 ……还不如回宫探个究竟。 我重新钻进那片竹林,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瞎溜达了一遭后却有些糊涂了……这路该怎么走……刚匆忙胡乱转悠也忘了做记号了。 是这…… 或者又是那条…… “哎哟,随便走走,”我把包袱往肩上一甩,一脸壮志凌云与视死如归的小气魄,“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拨来那恼人的树林,俯身望前一探,眼前一片开阔了起来…… 开阔是开阔了。 ——||只可惜……多了一个人…… 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开得绚烂。梨树旁立着一个木案,一个人径自站着捻着笔,俯身似乎在作画,一席玄衣映得脸格外温润如玉,白皙的手光是拿笔的姿势都很销魂。 他抬头望着我,明睁温柔。 此人乃芳华…… 我一怔,竟像被他盯得,站住了,动不得分毫。 他他他病就好了么,昨夜咳得有气无力的,这会儿还穿得这般单薄,怎么就有这等闲情赏花作画。 我诧异了。 但我仍旧坚守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 于是在我蹙眉的一小段时间里,他的视线却缓缓下移,看到了我背着的包袱,一脸的若有所思。 我被他瞅得头皮一阵发麻,灰溜溜地低着头,瞧着这地也没出路,拎着小包袱,垂眼转身就想往回溜走。 “为何你总是想要离开我。” 一道夹杂着着两分清冽,七分柔情还有一分颤抖声音从身后扬起。听得我心里一抖,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开了。 我怔住了转身望着他,他静止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远远地望着我。 一席袍子在风中猎猎轻动,色泽依旧是白,没有一点装饰,片片梨花飘落,坠在肩上,他脸上流露出的悲伤,猛地一下,震得我心头凉澈。 “你这是想去哪儿?”他依旧锲而不舍地问着,只是声音轻了许多。 我讪 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打扰了你许久,那个……” “你莫又用话来搪塞我。”他却硬生生打断了我的话,声音里带坚韧,“这些年来你们一个又一个离我而去……” 他极专注地望着我,低头笑了一下,眉宇间满是苦涩,轻声说,“你可知道,我己经没才多少时日寻你们了。” 我心里头一紧。 他知道自己在甚么…… 这样的男子,为何会有人不要他。 他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一定是寂寞的。 我声音哑着,还未来得及开口。 他却用一种很受伤的表情看着我说:“你居然舍得把我给你的衣服划成这样,都糟蹋成片儿了。” 我这是滚下山,有本事你划个试看看…… “你就算要从那树杈堆里爬过去,也要离开我么。” 原来…… 那树杈,还真是某人栽的。 我无语了,怨恨地蹬了他一眼。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却没有动,脸色惨白,神情非常寂寥。 我心里一软,本想问他为何栽那树把路给堵了,到底有何居心可不知怎地话一出口却莫名其妙的变成可另一句:“你药吃了没?” 他点头又摇头。 一阵习惯性的沉默后,他半晌才迟迟开了口,“反正我是要死的,一个人呆在这儿,多一天不多,少一天不少,还要吃药做什么。” 听得我……心颤。 这个人,明明能弹琴能喝酒能画画,活得好好的,为何总咒自己死啊。 可他的表情,真得很孤单。 他悄然摇手拒绝了我的搀扶,颓废地坐在了地上,鬓旁的青丝顺势垂落至肩头,更衬得一席白衫分外清冽,他拿袖子捂住了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咳得很厉害。 “算了。”我被他完全打败了,犹豫了半天,最终小良心过意不起,还是把包袱卸了,“等你病好了我再走,别总说你要死了没多久日子活了这种话。” “那是不走了?” 走…… 怎么不想走了。 我又斜了一眼他,他此时坐在地上的寂寞模样,与眉宇间的惆怅令我心都颤了起来……话到嘴边便绕成了,“走。等你好了我再走。” 他眼角弯弯,一笑。 我陪着他傻笑了半天,才醒悟了过来。 ——|| 我刚刚答应他什么来着…留…下来? 震惊…… 瞧我这窝囊性子。 我懊恼得直拿手挠头,可望着他笑得这么开心,怔了一下后,自己的嘴角却也禁不住上扬了。 离宅之事便就此不了了之。 后来,我才知道……他笑得这么幸福,是认定了他的病再也好不了,而我会在他身边守完他这一辈子,虽然他所谓的一辈子只剩下这寥寥无几的小段日子。 于是我便履行了承诺,端茶倒水当起了老妈子的活儿,专门伺候起他来了。至于皇上那里,我总想留个字条让旁人给我捎过去。可一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不知为何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芳华的居处,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以后回去亲自与他说,这会儿把芳华照顾好,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第十六章 喂药 庭院深深,风有些凉,桂花淡飘香,芳华站在树下,和煦的阳光照在树叶上,光影暧昧,连带着他的身上也泛着淡淡的光。他著着一席轻薄青衫,秀发如墨玉倾撒在肩头,从袖间探出的指如上等白玉,执一只笔,身姿风流无限。 这个人,无论身处何地,都美如一幅画。 我从房里拿了件袍子,小蹙了眉,悄然走至身边替他披上,月牙白袍轻轻附在他薄薄的青衫上,他的背脊消瘦身子轻颤却那般温柔,强忍着咳嗽,抚上了我的手拍了拍似在安慰,举手投足中满是桂花香…… 我疑了,只拿眼啾啾他,“芳华,为何你吃药却总不见好?” 他浅笑,转身不搭理我。 竹桌上,搁着无数张宣纸,还有研磨好的墨与笔一支。 我也斜一眼,哼了一声。“天天见你从柜子里抽宣纸,却不见你画,真糟蹋了。” 他嘴一弯,把笔往我身上一递,“你来。” 来就来,谁怕谁。 我挽袖子,笔执在手里,宣纸这么一铺,可是描谁呢? 他俯身端着碗药小心冀翼地走了过来,望着我笑,药还为入口就捻着桂花含着,像是吃糖一般。 这个人……似乎极怕苦。 我笑了。 他察觉了,扫我一眼,“你笑什么,别以为你笑得好看,画个鸟我也能把它说成鹦鹉。” ——||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居然……会说笑话了,虽然并不是那么好笑。 他低头,捧着药,轻轻吹着。 我眼波一转,有了。 画他最想看的人……韩子川。 我手撑在石桌上,抚顺了宣纸,执着袖子,一笔落下。皇上的眉是怎样……想一想应是峰峦如山,鼻梁挺秀……往下便是嘴角坚毅。想当初,我与皇上曾朝夕相处过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亲密无间了,可此刻画起来却格外的生疏,他虽是我的夫君可最近想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呃,好像也没刻意想过。只是有时看着芳华……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远在皇宫里的还有另一个他。 我停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拿笔杆小敲了一下头,抿嘴,告诚自己别分神,扫了一眼落于纸上的人物……我端正了态度,学着风雅之人那般拂袖,敛神执笔继续往纸上勾勒身形。正当我画得尽兴,明显带有哄骗意味的声音便响起了,“ 来替我尝尝。” 一碗带着清香的东西搁在我嘴下。我盯着画,抽空低头喝了一口。 “怎么样?” “不热不凉。”我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继续挥袍子,动笔。 他护着碗,挺八婆地凑了过来,小声问,“……我是问你味道怎样。” 我很认真地将嘴砸吧一下,“还真没尝出来。” “再喝一口。” “哦。” “是不是觉得凉了一些,要不要我再去熬一下,可要熬多久比较好?” “味道挺好的。” “咦,我问你凉不凉,怎么答味道正好?冒然去熬,药性就没了……”他眉一蹙,有淡淡的愁,“可凉了我喝了又胃疼,身子已不能再受寒了,你帮我喝喝,看要熬多久。” 我又被灌了一口。 用小火,搁片刻就成。 “是么。我怎么觉得不用热啊。你再喝口试试。” 不对劲儿啊…… 我琢磨琢磨,把笔一仍。 嘿! 我说…… 这药是我吃还是他吃啊。 一碗都快灌进我肚子了。 他捧着剩下的小半碗,也不敢再作乱了,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低头,双手端着破碗,笑眯眯地尝着。 我这个愤懑啊,都没法说了……他这也不是一回两回儿了。每次给他煎药,他总能挑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然后一大半便喂入了我肚子里。 我瞅一眼他,这个人正好整以暇手撑在膝上,斜坐于椅子上,不时地敲着指,这叫一个悠闲。 看着我就来气…… 而他睫毛轻抖,一脸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却又不忍心说他。停下手中的笔,砸吧砸吧嘴,不过这药味道还不错,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却也难得不苦,只是不知为何药入喉后有些腥。所谓良药苦口,在我看来……他这病迟迟不好,一定是不敢尝苦药,而药也下得不入症。 咦…… 我说,在他衣袍间抖动的是什么东西? 我奇了,伸长脖子,举着笔,也斜一眼望去。 他像是也察觉了,顺着我的视线低头,抬袖看去。只见白衫轻荡,隐隐露出里面的单薄的青袍,而一只纸鹤却冒了出来,小翅膀还轻颤了几下,似乎挺有灵气, 只是被他压住了而飞不动。 “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眼前一亮,搁了笔,就要绕了桌子过去瞧。 “你说的是何物?”芳华抬头望着我,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不动声色地拿指勾着一弹,小纸鹤就跌了下去。 我惊呼一声,忙撩起袍子奔了过来,蹲下一看,小纸鹤好巧不巧,偏偏跌倒了土坑的污泥水里边,这季节雨大,地上经常潮湿,这小家伙全身发黄,似乎是用符纸折的,身上还有朱砂点过的痕迹只是这会儿被浸湿,弄化了。 纸做得鹤居然还能自己飞?难道是我眼花了…… “你怎么把它弄到了地上。” “我没有。”他坐在椅子上有些无措,神色很委屈。 我想把它捞起来,他突然起身,搁了碗,一把拉起了我,“东西这么脏,别捡了。看你画得怎样了……” 我被他拉住,怔怔地走着。 桌上一张纸被风吹的抖了,庆幸被砚台压住了。他凑了过来准备看纸上画的是啥。 “那个那个……还没画完。”我嚷嚷着,反射性的就要拿手遮挡它。 他笑着,斜我一眼,眼波流转这个风情万种啊。把我惊得一发憷,就任由他把我的手推开。 浓厚的笔墨,轮廓渐显…… 他的笑意淡了,抬头望我一眼,轻声说:“子川,是么?”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徐徐坐了下来,手悄然摸了上去,拂过画纸,又补了一句,“很有神韵。” 是么…… 可我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他盯着画看,我却盯着他看,一眨也不眨。 他俊秀的脸庞温润柔和,眉宇间却另具一番硬气,这种人一旦爱上了别人,怕是会倾其一生的宠欲,誓死也要恪守自己的那份爱情…… 他望了我一眼,我忙转眸低头自顾自弹着袍上的灰。他却笑得有些勉强,眼神也别具深意,“初学者,能画出皮囊,再者,能画出骨骼。” 我怔了一下,停住了正扫荡袍子的手,抬头望眷他,他的表情我形容不出。 我也接着脱口而出,学着他的样子,语气很浅很淡,不疾不徐地吟着:“……熟稔者,画出的却是魂魄。” 他诧异地望着我,继而又笑得有些无奈,“事儿你不记得,这句话那倒记得清楚。” “嘿,是挺熟悉的。方才我脑子里突然就迸出了这一句,就不知曾在何处听过。”我不好意思地搔头。 他倒也没再多说什么,挽袖,修长的手执笔在砚台上转了转,润了墨,在画中韩子川的眉间眼角加了几笔,寥寥几个动作……人物像是活跃在低上,那么鲜明。 我凑过去看。 “若是画的是我……”他长身玉立,停了笔,苦涩地望了我一眼,“可有这三分魂。” 我哑然。 怎么这突然又扯到我头上了。 他却一笑,将笔随意往后一扔,“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被拉着,身子后倾,虽是疾走着却还不忍地往回看,“每天吃几个铜板的白菜叶子,你这几纹银的上等好笔说丢就丢,你你你……” 他望了一眼。 我低头,不做声了。 他的手指冰凉,执着我却紧,仿若不会松一般。 “你要带我去哪儿?说好了……我不劈柴。” 他没说话,嘴角上翘,侧脸格外俊美。 小心肝被震得怦怦直跳,再偷看一眼,细长的眸子,瞳孔是琥珀色……很清澈透明与干净,他望我一笑,他的眼也弯着眯了不少,那绝世容颜被眼角下的墨红痣相映衬,竟凭添了一份妖冶,绝色当前,我傻了。 于是便被他拉着,我埋头不语,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我们到了。”他出了声,手握紧了我的。 啊…… 这什么地方? 第十六章【二】 芳华牵着我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带我来什么稀奇的地方。 结果,大失所望…… ——||谁能告诉我、这是块什么地方。 这方圆十几里的地方,无论是宅子还是竹林……只要是芳华所经过的地方哪一处不是生机盎然草色宜人兼鸟语花香。但惟独这块土地能光秃成这样,也算是有本事了。 我继续呆。 他侧头望着我笑了,我也傻笑。他抬袖一掌就这么过来把我抽正常了,只是我脸颊立马红了,忙捂住,憋泪又泪汪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这个人,是在生病么。 怎力气这么大。 “总算是抽醒了。我发呆时你不是这么对付我的么,还别说……看来挺管用的。”他又笑眯眯地望着我说,“你看我做甚,这块地方觉得它美么。” 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说荒郊野岭很美的话。”我吸一口气,颇有些昧良心地徐徐地说,“那这些枯枝树权还真美。” 他笑了,属于那种年长对待不懂事的小儿般宠溺温情的笑。 我很没种的又迷失在了他的美色中,不过只一会儿功夫,立马清醒过来了…… 他,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这荒郊野外的,最适合迷奸,抢劫,杀人灭口…… “你有没有想过……”突然一道声音上扬,他已与我并肩而立,不望我却遥视着远方,眉目间有二分憧憬七分忧伤,只剩一分的温柔却仍旧能令人沉醉其中,他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下半辈子和心上人在一起,不分离。” 靠,原来他是约我来此处讨论人生。 ——||有内涵,我欣赏。 “没想过。”我快人快语。 心上人?他指的是韩子川么?他只能算是我的夫君,若和他一辈子在一起,那岂不是…… 我脑袋里立马浮现榻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太监,还有那永远扳着脸的嬷嬷。心里一抖,和皇上他老人家过一辈子,就等同于要和一群人过一辈子。 太惊悚了。 他轻扫了我一眼,但笑不语,“可我不只一次的想着,若是我的下半辈子乃至生生世世都能与所爱的那个人在一起,不离不弃……该会有多好。” 我怔了怔。 他头 微微仰起,阳光从宽大的叶片间隙中漏下来,他伸出了手触摸阳光,“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乎之手,与子偕老。” 一席白袍,墨黑的长发柔顺垂散,他安静得恍若初生的婴儿,精致的眼角眉梢晕出一层金色的融光,然后他别过头看着我,露出很少见到的温柔笑容,“要是真的有来世那多好。” 他顷刻间流露出的悲伤,顿时令我窒息。 “你那么爱他,为何当初要远离他。”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缓缓地望着我,眨了一下,调皮地笑了,“世间有许多的不确定与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你……” 他了然一笑,轻抚上了我的脸颊,指问滑动,目光很专注地望着我,轻声说:“我不怪你说的话,与所做的事,因为你也有你的苦衷。” 他在暗示,我以前介入他们之间的事? 我有些恍神了。 “许多事,不能看表面。就像这里原本是一片荒芜却也能美到凡间少有。”他缓缓移步上前,一席素白的衣袍胜雪,修长的指捻了一个枯枝,闭上眼睛,低头嗅,顷刻间由于他的动作,那长长的头发如黑玉又似流水倾泻而下,直至腰际,脖间肌肤如凝脂,此情此景,美到让我忘记了呼吸。 而,一瞬间。 枝上冒出花蕾,刹那间全怒放了…… 我蓦然睁大眼睛,变戏法?! 这怎么弄的…… 他袖子一抬,合拢的手缓缓松开,桃花……在手中尽情绽放。他嘴角勾起,似是微笑,轻声说:“昙花一现,浮游一生,芳华只在一霎那间绽放,握住了便是一生一世,它只为一人而开。” 风徐徐吹着,桃花纷飞如雨。 漫山遍野的桃花,空气中有着甜腻的芬芳,让人心也醉了。 我呆了。 他眼波流转,望着我,温柔文雅中却不乏妖媚。细长的眼微闭,一笑,风华浊世,清雅绝伦。 正所谓一阵风,一场梦。 来无影去无踪,莫测变幻。谁先付出,谁就该沦陷…… 时隔许久后,我总记得他在繁花中的神情,他是在笑,为何我却觉得很悲伤。 他本该拥有一份挚爱…… 芳华一瞬,只为一人开。 他是芳华,而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是谁,是深宫的韩子川么。 我心里没 来由的一动,可闷痛却涌了上来,他不该如此落寞的神情,沉寂在这一片繁花中。他带我来这儿,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芳华,你当真不怨我抢走了皇上么?” 从桃林中往回走时,我锲而不舍的追问。 “不怨。”很干脆利索的回答。 我扯住了他的袍子,表情很憋屈,满是不相信。 他转身,一怔,很奇怪的望了我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我眼神却凄怨起来。 他的手向下滑,落在我肩上,轻轻把我揽入怀中,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你不懂么,我不怨,如今我很快乐。” 鼻尖满是花的芬香与他身上淡淡散发出的药味,不乏温暖的怀抱,不带任何狎昵的拥抱,很是舒服。 听人说,我曾在宫里伺候过他,想必我们以前应该很是亲近吧。 虽说如此,但,我真的不懂他…… 我蹙眉,埋入他怀里,呼吸着那份独特的香味,此刻他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了一般。我的手臂顺势收紧,攥住了那柔软滑腻的衣料,不让那怪异的情愫袭扰我的心房。 不怕的…… 我还有很多时间来了解这个谜一样的男子,他叫芳华。 番外:春宫图引发的风流史【一】 【时间:发生在勺儿闯江湖之前,那时候三人一起在宅里生活着,过着一段不问世事轻松愉悦的日子。】 【一】 一册书叠起来就是一层薄薄的纸,一共二十五张。 就是这本不起眼的玩意儿居然被某人窥视良久,期间辗转反复,从俺处沦落到芳华的店所再到达某人的手里……正所谓是历经波折。 而这个某人正窝在灶房,一脸得逞的笑容,趴在矮桌旁,一页一页翻看得不亦乐乎。 我怔怔地立在门处,犹豫了半晌。 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确定眼前这个身着青衫,以一根玉莲簪束发,平日里很注重礼仪而此刻很没修养地哼着淫曲儿的俊俏风流公子哥儿是韩子川后,我还是忍不住汗毛直竖,这一下子真是被惊得不轻。 此时此刻屏住呼吸,踱步到他的身后,偷斜了一眼。 书翻到了第十一页,画了一男一女,均裸之。 女子仰面向上躺卧,男子伏卧在对方身上,男股在女子两腿 中间,在干什么勾当,就不得而知了。页脚处底还有一小行标注:游龙戏凤。 这书册似乎带被芳华摸过,薄得有些透明的纸张上传来淡淡的药香味。我深吸一口气,探手趁韩子川不备,一把捞起书册,抢于手中,狠狠瞅之。 “哎,干什么,先来后到这规矩懂不懂啊。”韩子川不乐意了,清秀的眉蹙得紧儿。 “这书还是我花银子买的,要不是不慎落入义父手中,还轮得到你看。”我斜了他一眼,来表达我的愤懑之情。 他语塞。 我双手捧宝贝似的,对待老祖宗一般,把书摊开。 然后目光游移了一两秒后,非常有目的性地朝画中相拥两人的某个特定位置之处瞅去,眉一蹙,发出了质疑,“咦……怎么黄豆芽似的。” “哪儿?”韩子川八卦了了。 俺的爪子落下了,直指纸张上某个隐晦之处,然后我的朝韩子川望去。 “你还是不是女的女的啊……”韩子川气急攻心,羞得脸通红,就像我平日不大爱吃的猪血的颜色一样。 这摸严肃的问题,和我是不是女的有很大的关系么…… 我小秀眉一蹙,颇具批判意味地扫了他一眼。 “这么细小,一掰就能段似的,难怪义父常说江湖上练了铁布衫金钟罩的高人也有死穴,是不是就是说的你们的这个部位啊。” 我不耻下问。 眼见着韩子川羞得无地自容,马上就要怒了。我怕他来抢又瞄见了窗外的敌情,忙一不做二不休把书册一捏,就往小胸襟里塞。 韩子川一副膛目结舌的样子。 然后柴房外头就传来了动静,我才一站定,就用余光瞟到了芳华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好生热闹,”义父一进屋,就悠哉游哉地开腔。 我嘿嘿笑了三声。 “义父……” 我迎上去,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末了还有手肘把韩子川推开。 芳华颇有涵养的望着我们笑了一下,然后脸跟那翻书一样,便正经儿起来,也不再理会我们,打量了一番柴房后,就极有目的地低头四处找东西。 “找啥哪?”轮我八卦了。 “东西不知道落在哪儿了。”芳华斜了我一眼,低头自顾地说。“我自个儿找找就成。” 哦…… 那意思就是说不让我插手。 我明白了,跟在后头挠头。 韩子川一脸心虚的样子,慢慢地挪到门旁,贴着身子就要溜走。 “子川……你等等。”芳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朝他望去,咳嗽了一声,脸上似乎不好意思地说,“你是不是有去过我的房里。” “是。” 咦,有内情。 我贼兮兮的朝他们两个望去。 “你是不是从我房里顺手拿走了什么东西。当然我也没说是你拿的。只是我最近在研究它且还弄不明白里头的奥妙之处。在这节骨眼上……”他眉宇间露出了忧色,浅淡地说,“你随便拿可不好。” 虽然不知道韩子川拿走了他什么宝贝,但不影响我观着热闹,我站在后头附和,“这行为不好不好。” “……”韩子川一双眼极复杂地望着我。 “拾到了就要还我。”芳华目光诚恳。 “要还要还。”我应声之后,疑惑不解地朝芳华问道,“义父丢了什么东西?”他徐徐望着我笑,吐词很清晰,“穴位图。”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结果,他怕我怪他小题大做,又补了一句,“这可不是一般的穴位图,就是你上次专程去集市买来给我的,那一本五花八门的男女交杂的穴位图。只是我挑灯夜读了许久,还有些不大明白,准确的说……是十分的不解。” 好了…… 您不用再说了。 第一,我不是专程买的,我是在妓院旁边的小摊上顺带将它拐回来的。 第二,我不是买给你的……是被您老强抢过去的。 ——||我很想掩面奔掉。 可是,还不是时候…… 因为,韩子川看向我的眼神戏谑中带笑。从我与他生活的这些念头,不难猜出……这家伙八成在打我的注意。 “子川,问了你半天,你倒是说啊。”芳华柔和的笑着,眉宇中透着股耐心。 韩子川望我的眼神更加诡异了,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了。 止住止住…… 我做手势且傲然立于芳华身后,挺了挺揣着春宫图的胸脯,淫笑着打量了一下韩子川的腰间与胯下。 俺的眼神够露骨,够淫够辣够明确…… 抬手配合着猥琐 地摩挚下巴的举动,眼里精光闪闪,其意思很明确,你个厮儿今儿敢出卖我,就表怪我辣手摧苗了…… 据说,那是连练了铁布衫与金钟罩的高手都必须护着的地方。 ……或许是我的眼神别有意味。 总之,韩子川一哆嗦,不吭气了。 芳华狐疑池看了我们两眼,我转而一脸无辜的数着地上的小柴,这柴火拾拣得可真是有趣儿,有些成“一”状,有些成“y”状。 芳华抬手摸乱了我的小毛发。 韩子川无声地用眼神骂出了无聊二字。 我默默承受之。 感觉摸我头的那只手力道弱了些,芳华突然眉一蹙,作势嗅了一下,“……这味道。” 他拨开我,径自走到了灶台前。 “这柴火是谁燃的,烧得这么旺。屋里没了炭也没留火星,这种天气可不容易生火……”芳华凑过去烤手,呵热气。 “是啊,费了大半天,把穴位图全撕了才引燃的。”韩子川接了话。 芳华膛目。 我结舌…… “你把我那宝贝图当柴火烧了?”疑问及不确定地语气。 “啊呀……也没,这不是早儿柴火太潮不容易引着么。”韩子川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儿,试图力挽狂澜。 “是还是不是……” “是。”韩子川瞅了我一眼,于是低头乖乖的,硬着头皮一人担当了。 好兄弟,够义气够哥儿们,我乐了。 芳华忙转身望我。 我压根没留意到他思量的眼神,正独自沉浸在漏网的欢腾中,埋头捂着胸处藏着的书册喜极而泣。 “咳咳咳……”韩子川适时地在此刻出了声,咳得肺痨似的。止住了芳华正欲走向我的步子,也正巧提醒了我。 我知道…… 这是本珍贵的教材,求知若渴的我得像韩子川学习,俺要以生命来捍卫它的完整,不能再落入芳华这般歹人手里,让它不能发挥其应发挥的效应。 一时间憋得我,泪汪汪,小眼神刀子似的,怨恨无比。 芳华过意不去了。 “勺儿很少送我东西,我本该好好收着的……”他话里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没料到还是被歹人趁机窃了去。”这会儿芳华的手搭在我肩上,安慰也不是自责也 不安,硬生生地说了一句,“子川,今晚你滚去柴房睡。” 韩子川呆在原处。 可怜啊…… 我转身,在他们的目光中,我悲戚戚离去。 终于熬了大半天。 夜里。 我左顾方盼后,把窗户掩得死死的。 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盏灯,贼兮兮地踢了鞋子,捂着被褥滚于床上,就着昏黄的灯,摊开书册,准备看春宫二十五式。 一切原本都该万无一失。 结果……居然有人趁着夜色摸近了我的房门。 只听门发出吱呀一声,那人哆嗦着把门合上,抬首间,对我灿烂一笑。 未完待续。 【二】 门发出吱呀一声,那人哆嗦着把门合上,抬首间,对我灿烂一笑。 看着他关门上门闩,抬手呵气,一气呵成。 我默默的,又低头躺在榻上继续看起了手头上捧着的春宫图…… 啊,画纸上的这个姿势忒牛。 女子仰躺,高举双腿。男子面向女子,跪在她股间,双手握住女子双腿扛在肩上,使女双膝高度过胸,并略提高对方臀部,脊背,然后……然后,咳咳就方便他对她那个啥……此花式名曰…… 我斜一眼。 “嘿,今儿个天气可真冷啊,你说是不是……”韩子川找我搭话了。 “恩。”我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 “你那义父心可真狠呐。”他试探地瞅了我一眼,原地跺着脚,使劲儿的搓手,“长夜漫漫,把我关在柴房里一整天,不给张被褥就算了,连饭也不赏一口。我记得他晚上蒸了够两个人吃的口粮啊,为嘛不给我送?难不成他被我气糊涂了自己也改吃馒头了?” “是蒸了两人份的……” 我对上他的视线,怔了怔,“义父照旧是不屑吃咱这玩意儿……只是这余下的馒头……”这话还没说完我便用余光瞄到韩大少爷一拍大腿,喜滋滋地蹿到桌旁,端起盘里的馒头,脸上这叫一个高兴啊。 俺还来不及制止…… 他便捞起两个馒就左咬一口右咬一下,吃得欢腾起来了,还不忘夸我,“还是你够义气,留了这么多给我。” 我默默地,又把视线移回到了纸书上,只是头皮一阵发麻。 “你看什 么呐,这么专注。” “此拈式曰攀龙附凤。”我脸上挂着显摆之意,扬着纸张,瞅他一眼。 “恩。”他眼神复杂,靠近塌边,悄然坐下,挪了身子过来,把馒头一递,颇有些熟络地说,“你吃不吃……” 我盯着那馒头,往后一躲,蹙眉,低头看着纸张,不做声可神情仿若避如蛇蝎。 “怎么啦,你这是?”他又朝我挪了一点,轻轻拿肩膀撞了我一下。 “不吃。”我蚊子哼哼。 “……挺香的,其实勺儿不用特意留这么多的,我是吃不完的。”他提议,然后又咬了一口。 “……”我含糊其辞。 “说大声点儿,我听不见。” “这盘馒头原本不是留给你吃的,我准备喂耗子。” 他一脸铁青,噎住了。 我忙摆手,努力澄清,“我还没来得及下药,就算下了,这药也毒不死人,能吃能吃。” 他瞪大眼睛望着我,馒头半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我讨好的朝他笑了笑。 “罢了罢了,遇上你我算是认栽了。”他把馒头随意地往桌上一搁,低头弹袍子,拍了拍手上的屑,便坐在我榻上准备脱靴子。 我斜一服,把书一合,瞪他,“哎,我说你干什么呐。” “歇息。”他莫名其妙的望我一眼。 “我知道……夜也什么深了,你是不是该回柴房了?” “你好残忍啊……”他像是被刺猬扎了一样,起身,抬手指着窗外,情深苦重地望着我,“听听……外头这风声……”末了压低声音,“忍心让我睡那连张破烂被褥都没有的柴房么。” “忍心。”我答曰,然后挥手把被他坐过的毯子上的灰弹掉。 “你你你你……”他瞅着我脸色,别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重大决心一般,挽起新秀子从怀里掏了半晌,八两三本热乎乎的书样到我的榻上,“跟你交换……赏你看,换睡一夜。” 嘿! 我兴致来了…… 《闺房秘史》,《我与黄叔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青楼十八招式》,三本都是用檀香味的黄色牛皮纸包着的封皮,册子捏在手头刚刚好,里头还洋洋洒洒字儿得密密麻麻还包小绘画,极品…… “哎呀呀,你哪儿买的这玩意儿。”我爱不释 手爱不释手。 他赞许的望了我一眼,给了个算你识货的表情。 我赔着笑脸,腾地站起来,忙点头哈腰给他留了位置……抬呼他上来暖和暖和。 他撩起我的被褥,除了外衫钻了进来,连带着一股凉意袭入暖和和的被褥里,冷得我直哆嗦,我乐呵呵地打了个寒涔后捧着书直朝墙角处挪了挪,他却又帖了过来。 “今儿天可真够冷的是么。”他幽幽地冒了一句话。 “是啊是啊。” 我撑在榻上,翻了一页纸张。他爬了爬,也凑过来看。 唯独靠窗户的案上有一盏灯正燃着,灯火算是昏黄了一些,书上是小楷字,词语颇用得大胆,男女之情节描写得极度火辣,啥啥琴瑟合鸣又啥啥鱼翔浅底……不懂之处……我还可以配合着翻看春宫图,查找目录,参谋参谋。本看得非常之痛快,可是与我凑在一起,趴在榻上的韩子川,呼吸出来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在我的鬓角耳垂旁,热乎乎的…… 我察觉到有些怪异,斜了他一眼,“你非得挨我这么近么……” “一床被褥,这样靠近些才够暖和。” 烛火下他的眼,亮极了。 他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修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搭在地上,突然面带意味不明地轻笑就这么轻慢地看着我,“有没有想过照书上的……我们试一下……” 啊…… 我呆了一下,脱口而出,“就凭你这黄豆芽。”说毕就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他的胯间某处。 原谅我…… 我真的没想挑衅他。 他微一挑眉,直愣地望着我,眼里有暴风雨来袭的前兆…… 我讨好地笑着往后躲,他像是无法忍受,勉强装着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似乎在质疑我身上的某个部位,恩?” 那声略带沙哑尾音的恩,真销魂…… ——|| 我能收回刚才的话么…… 他扣住我的手,顺带把书扫下榻,缓慢地撑起身子,直视着我……鼻息相交……呼出的气息贴着我的脸,一时间暧昧无限。 在我欲哭无泪的时候…… 突然庭院里传出了一道脚步声,在清冷的夜里格外的醒目。 ——|| 仁惹的观音菩萨啊,您老人家这会儿来又赏来 第十七章 【一】 清晨几缕阳光洒在我脸上。 眯着眼睛翻了个身,脚搭在被褥上,手却倏地一下缩进了被褥子里。我蹙着眉头抱着暖烘烘的被褥蹭了蹭,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一下可把我震醒了,抱着被褥立起了身子,掀着眼皮不情不愿地一看,好家伙,被子上飘了好几根绿毛。 有什么不对劲儿…… 我拿袖子狠狠抹了一把鼻子,却出乎意外的在舌尖弄了一根细小的飞禽类绒毛。 我说,这小畜牲跑到我这边条脱衣舞了啊…… 昨夜记得关门了啊,它从哪儿溜进来的…… 我斜一眼窗户。 原来是一时大意没栓紧窗户,还留了一丝缝隙,这会儿风正呼呼地往里屋灌。嘿我说,这家伙愈发的精了,这么小的缝它也有能耐钻?难怪飞了一屋子的毛。 我一脸黑线,披了袍子,掀开被褥。 “咦,我的布袜呢……” 我四处瞅着,连手都撑着到了床沿处,头都低到床底下看了……结果啥都没有。 不作他想,一定又是被那个小家伙叼了去。 那小毛贼简直是偷我东西上瘾了,本事大得很。一会儿叼走我藏在枕头下的小甜食,一会儿又把我的头巾偷去垫鸟巢。上次连我来月事时的小布条都被它叼去了,后来还是芳华亲自送来,说是在他房里发现的,别提我有多窘了。 我目光炯炯地扫向了翘着尾巴立在案上正拿屁股对着我的小鹦鹉。此时此刻它正低头啄着什么东西,表情堪称之为愉悦。 我脸上流露出了然且神圣的表情,然后悄悄穿了鞋,蹑手蹑脚走过去,伸出手狠狠逮着了它,捞起被它狠狠践踏的白色布料一看……嘿,还真是我那布袜。 这家伙品位越来越高了,这么极品的东西都不放过,它也不嫌臭。 咦…… 袜子里似乎有什么。 我不动声色,一把按住不安分正扭来扭去妄想挣脱我的某只鸟,捻起布条一抖…… 结果,哗啦啦…… 从布袜里掉出了好多大小不一的抵鹤,有些被它撕烂了,有些像是被泼了水摸上去去有些粘糊糊的。但这些纸鹤都是用符纸做的。闻一闻,略微还有着檀香…… “这是你捉的?” 它拧头,不搭理我。 “哼,你倒是脾气,回头拔了 毛,炖你。”我恐吓之。 结果,发现错了。 这鸟儿,脾气被它家主人宠坏了。 “哎呀,痛死了。你啄我?!等着……”我气竭。 它扇着小翅膀,用它那虽小却很精悍的绿豆服将我狠狠鄙视了一番,倏地钻过窗户,便从我视线中消失了。 嘿,敢瞧不起人,今儿个我还偏要和它扛上了。 我披头散发,破门而出,脚下的木板被踩得吱吱作响。隐隐可见并方一小团绿色狂飞不止步,一转弯,却不见影子了。我气喘吁吁,身子倚在门上休息了一会儿,仍不甘心地扭头左望右望。这宅子虽不大,可风景极美,廊庭外全是翠竹一片……一间间房门紧闭着,走廊上也空荡荡的,地上只落了一根羽毛。 没道理啊,我就不信一会儿的功夫它还能隐身了。 我朝一间间房门走去,那长形的窗户绵纸上全描了墨竹,很是雅致,其间有一簇墨竹下赫忍停了一直王八,这是昨儿晌午我诗兴大发时的神来之作,当然这只是后话。咦……王八呢?我趴在窗户上看着,却见左侧纸窗破了个大洞,墨竹王八图被撕得不成形,那残存破裂的纸的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嘿嘿嘿…… 我阴笑了三声,昂首挺胸手撑在门上,轻轻松松便把它推开了。 此刻静悄悄的,简洁清幽的房问里只能听到我一人的呼吸声。一股子檀香混杂着陈年木头的气味,我环顾了四周,发现不亮却也不暗,十分的柔和。 一册册的书安静地躺在木架上,四壁都摆放满了。除此之外,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木案和椅子。椅子上搁了一件雪白的袍子,窗外的光线撒了进来使得布料有些透亮也十分的养眼,隐约间勾勒出了里头的形状,我很清楚的知道里面团了一个小家伙,因为一小截羽毛还露在了外头。 我悄然合上门。 “哎呀,这小鹦鹉一定躲在树上。”我掀着眼皮慢悠悠望它一眼,别开脸,对着别处喊道,“容我取几粒玉米引诱它。” 衣袍下边没什么动静。 “干脆再画一张美鹦鹉,再来个食诱色诱齐并。” 我眼神一晃,身子倚在案上,手搭在案上作势伸手去拿笔,然后屏住呼吸,一鼓作气纵身直扑上去。 鸡飞狗跳……羽毛四扬…… 它扑着翅膀一阵乱飞,窜进书架里……还不住的骂骂咧咧,撩拨 得我雄心大发,誓死都要把它追到手。在一阵斗殴与反斗殴的运动中,书架摇摇尧晃…… 一册册的书跌落了下来……我却恍然不知,一个后劲十足的猛扑后,我起了身……结果身后的书架倒向另一个,顷刻间,一排排列得整齐的架子突然轰然到地,扬起好大一层灰。 我拿袖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顿时房间一片狼藉,地上满是堆积如山的书,隐约有一小撮在乱动,我蹲在地上,掀开一册摊开的书一看…… 绿毛红嘴鹦鹉头顶上盖着一绢布……哆嗦了一下,露出两小眼睛,贼溜溜地望着我…… “你怎么了这是?”我很好心的慰问。 它似乎是被砸伤了,小身子骨儿颤了颤,没敢太动弹。 我蹲在地上,满是慈悲的一把将它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地看……它一副任凭我处置的小样,眼睛倒是滴溜溜直打转儿,我摸了一下小鹦鹉的头。 “嘿嘿嘿,伤了哪儿,姑奶奶给你包扎下?”我逗它。 平日里这小家伙巧舌如簧骂人学舌没人比它强,这会儿倒是安静了。 原来和我一样,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我逮着它的一只小爪子,仔细地看着,揪起搁在它身旁的一块绢布,作势就要来绑……不,是替它包扎。 “咦,别闹,不是喂你吃的,啄什么……”我又一记敲,夺走被它叼在嘴里的小绢子。突然我的眼睛确定在上面收不回了……帕子上隐约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字。 有字? 直觉告诉我不该多管闲事,可我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结果……出大事了。 【二】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这得从长说起,倘若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定不会做那等傻事说那等蠢话,事后把我后悔得滴酸水的心都有了。 书房这会儿凌乱得惨不忍睹。 这只名叫少儿的鹦鹉喙里叼着一片绢布,绢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儿。 奇怪,这是何物? 我好奇了,眯起眼睛,将绢布摊开,逐宇逐句辨认着默念出了声,“芳华兽皆为雄兽……” 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我慌忙松了手,簌地一声响后,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飞而过,我却也来不及关注别物,眼睛倒象是被那光滑的绢面吸引住了一般,竟活生 生移不开眼。 这些字,倒不难理解。只是里面的内容,让我颇受震撼…… 芳华兽。 我光念到这三个字,就会感到得一阵心悸。 我捏着绢布一行一行地看下来,只觉得越看心惊,仿若窥视了天大的机密一样,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浑身也凉得彻底,久久难以平静。 眼角下有泪痣,终年异香,美男子一个,玩弄花草又喜食花,若以上定义完全符合那么就是芳华兽。 我眉一蹙,低头琢磨来琢磨去,芳华倒是挺像的……至于他是不是带年吃花……我倒是不太清楚,反正他病的这些日子没见他怎么吃饭就是了。 不过或许这些只是传说,谁会信一只兽会化成人形啊,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妖怪长什么样儿呢。 我低头手不舍地摸了摸绢布,材质触感都很好,平日拿来擤鼻涕怕是很不错,只可惜写满了字,回头问问芳华这玩意儿在哪儿买的。我慢悠悠地将其揣入怀里,兴许是蹲久了,腿麻得哆嗦了起来,这一起身,血往上涌,脑子一阵晕眩且嗡嗡作响,闭上了眼晴,脑子里竟不由自主地浮现起芳华捻食莲花的模样。只见迷雾中,一席身影白衣胜雪,一派清雅绝伦。他手指修长如玉,衬着娇美的红莲,轻轻放入嘴中,嘴角勾起,仿若在吃人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我蓦然睁大眼睛。 为何我脑子里会突然出现这一幻象,偏还见着他吃莲花。 我心里一沉,好容易站稳了,扶着木案。 莫非……他真是芳华兽? 难不成就因为这个他才离开长春宫?皇宫这个地方人多嘴杂,况且天子脚下不容妖魔作乱,若被人发现他不是一凡人又和韩子川有私情,就算他不想走也会被人押走。 这么说来……也挺可怜的。 我陡然闭了眼又睁开,猛地想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掏出那布,继续看……平常的绢布上有九个字,不停的在视线中放大。那苍劲却又不失秀气的字,仿若是钉在绢上一般:兽痣痕颜色愈浅愈年少,直至殷红、暗红、墨黑,芳华兽亡。 我一口气哽在喉间,吐不出,又收不回,万分的难受。心里火燎燎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酸涩无比都不足以形容……这应该是悲怆。 奇了怪了,深呼一口气,捶捶胸,我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情绪。 我埋下头,狠狠拿袖子撸了一下眼, 竟不敢想象袖子上的湿润居然是我在不知不觉中淌下的泪。 一时间,心里挺不是滋味。 这个华公子在我醒来看他第一眼时,那眼角下的泪痣,颜色很深了。 应该不是殷红…… 那么就是…… 我深吸一口气,别看脸望向窗户,攥紧绢,莫不作声了。我都有些分不清心里头搅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死不死与我有何干……我才认识他不久,我们之间也仅此而已。 我俯身想了想,决心把绢布重新夹进书里,就当作从来未曾见过。离屋前处瞅了一下,那鹦鹉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我望着这一屋子凌乱的书与倒在地上的书架子与这残乱不堪的小场面,我颇为壮烈地跨过那摊在地上的书册,转身,出门,关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装做啥事也没发生,悠哉游哉地回屋里侧躺在榻上打了会儿瞌睡。醒来后顿觉无聊,便欢天喜地下床准备跑去找芳华。结果我还没找他,他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砰地一声。 门被他踢得一个劲儿在晃,屋梁上还抖落着些许的灰。他立在门边,精神似乎有些好,左手还拎了一壶酒。 “那谁……帮我把这些搬进来。”他一见我就开始使唤我。 哪些?!不是让我搬酒吧,太重的活儿我可不做。 他笑了,身子往一旁侧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径自拎着酒,抬呼也不打的进了我的屋。 他确实没打算让我拎酒。他进了屋我才看到原先他站着的地方还放了许多书卷笔墨砚台……零零碎碎的铺了一地,早知道我就情愿拎酒坛子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全数搬完。 芳华却早已神清气爽地立在案上,挥着毛笔写宇,浑身一股子香醇的醉人清香。 “华公子,好雅兴。” “那是。”他以为我在夸他,脸上挂着很闲雅的笑,“帮我磨墨。” 我恨得牙痒痒,嘿……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料他喝了酒,不然也不敢使唤我替他做小工。 咦……这事儿不对啊。 “华公子。”我蹙眉,趴在案上很善意地提醒他,“若没弄错,这儿是我的房间?” 他停了笔,只是淡淡地转身,望了我一眼,“那你把这东西给我搬到书房里也成。” 书房?! 书房……可不是一个好去处……先前被我弄得一片凌乱,估计现在连人站的地方也没有了。 —— 这个人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故意来找茬的吧. “对了。”他一双眼睛很清亮地望着我,“我一下午都没见着少儿,你可见着它了?” 我的气焰一下子低了许多,乖乖地低头给呀磨墨。莫非芳华的宝贝鹦鹉从我手里逃走后离家出走了? 我忐忑不安了好半天,偷偷拿眼斜他,他见我没回答似乎也不在意。 算了,我也不问他为何不去自己房里写诗作画了。估计他会说,只有我的房里有书桌。他那个不能称之为桌子,最多只能说是梳妆台。 我忍了。 反正……这一间间房子都是他的。 我手撑着头,虽是替他研墨,可心思却全没放在这儿,眼睛不知不觉中盯上了他眼角下的红泪痣,只觉得那痣,如诉如泣…… 绢布上说兽痣痕颜色愈浅愈年少,直至殷红、暗红、墨黑,芳华兽亡。我想着想着一时间手也停了动作,整个人都呆掉了。 “没墨了。”轻悠悠的一道声音从我头顶上飘着。 “哦。” “刚想什么呢。” 我正低头,重新捞起袖子,滴清水在砚台上,再用墨碇研磨啊磨啊磨,忙得不亦乐乎,想也没多想,直说了出来:“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死。” 【三】 “刚想什么呢。” 我正下低头,重新捞起袖子,倒了滴清水在砚台上,再用墨绽研磨啊磨啊磨,忙得不亦乐乎,想也没多想,直说了出来:“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死。” 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呆了凄然一笑,笑入了眼,脸上惨白之色,这神情比不笑还让人难受,眼角下的痣上翘,如红梅辩坠入雪地中,有种残忍却惊心动魄的美。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口拙:“你知道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淡淡笑,停了笔,不语。 我并不想咒他死。 只是…… 只是万万不敢相信那绢布上的字,如果真是如上所说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美貌的男子已时日不多。 屋子片刻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自知理亏作势磨墨,低着头。一手托着袖子,不声不响 的磨着,手指徐徐用力握紧墨条,只是手抖得慌。 真是…… 悔得我抽自己一嘴巴子的心都有了。 “一时半会儿,我怕是还死不了。让你费心了。” 芳华搁了笔,闲恣地卧在椅子上,望了我一眼,不再多言,自顾自地捞起酒壶为倒了一杯酒,慢慢悠悠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轻声说:“这是前些日子你与我一起酿的酒,要喝 一杯么?” 我没接。 他笑了,眉梢上扬,仰面饮了一杯后又抬袖续杯。 墨色的瞳仁里有一股难以言语的悲伤,眉宇间也格外的寂寥了。 “你少喝点儿……”我手足无措了,直楞楞地望着他。 “无妨。”他轻声说着,却慌忙用右手捂住了嘴,不难看出他被酒呛了,咳出了声,苍白的脸上隐有一丝红晕。 “你这是何苦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我的声音轻若微不可闻。 近日里芳华的身体越发虚弱了,酒也比以前喝得更多了,才一会儿的功夫雪白的袍子上都缀了不少的酒痕,身上混杂着花香与酒味。我看不下去,伸手去抢。 “小酒怡情。”他挥了袖子,躲了过去。 “……你这是牛饮。” 这会儿说是喝,还不是说是灌酒,我又怒又想笑,望着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牛饮,雅饮皆在于心。”他的眉微蹙着,让人心中生怜,手却虚晃地点着自己的胸膛,苍白的手指微用力捉紧了前襟料子,斜了我一眼,失笑着徒然倒在椅子上也将就随着心 意放软了身子,指间闲雅地捏着酒杯,叹息一声,仰躺着望着梁顶,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都没了,还管他这么多作甚。人就这么一世,怎么舒心怎么活。” 说毕动了动身子眼神慢悠悠地望向了我,他眉向上张扬,入鬓,狭长的眼,微醺的半眯着,窗外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脸庞也分外融合,仿若镀了一层融光,美如一幅画。 我眼神柔和了起来。 这个人,总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压根就不顾及他人的眼光与感受。 “一个人喝酒总归是寂寞的。陪我饮一盅可好?”他勉强支撑着,衣衫还不算是很凌乱,以一个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姿势趴着桌子,一手隔着桌子握住了我。 我怔了怔 ,摇头。 他酒品不好,若我陪他一起醉了,谁来照顾他。 芳华也勉强,狭长的眼看了我一下,微一笑,手撑着头,长长青丝直直地披在身 上,侧头执着酒壶,抱在怀里发起了呆…… 他像是在掉念,又像在回忆,回忆他在宫里那段美好的时光么,那时候韩子川可曾陪他这么通宵达旦的畅饮么…… “别再喝了。”我一把捉住他的手,顿了一下,“凉酒伤身体。” 他嘴唇薄薄的,微微翘起的嘴角深隘在皮肤里,看起来仿佛是无奈的笑,那么悲伤…… 一声叹息后,我撩起袍子在他身边徐徐坐下,静静地受着他,轻轻从他手间拿走那壶酒,他略微挣扎了一下,就由着我收了。 “这些天来,我日日夜夜的回想着以前的事儿……我想,我是真的后悔了。” 一个浑厚磁性的声音夹杂着股醉人的酒香徐徐飘来,轻柔却让人叹息不止,我浑身一震,突然觉得身侧肩膀上的重量加大,我斜他一眼。他像是乏了,倾斜着,头轻轻枕在我的 肩上,他眼闭着,脸消瘦且苍白。空气一下子暧昧了起来,我手足无措,身子挺得笔直,寻思着找话题,妄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可这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 “皇上的酒量可比你大,不会像你醉得这么快。” “恩。” “韩子川看起来不好说话,其实待人很好。就像奴才们觉得他好说话其实偶尔待人 很差是一个理儿。愈亲近他才待人愈好。” “恩。”他像是倦了,眉目中满是疲乏,“韩子川喜欢女人,他喜欢你。”我沉默之后,神经绷紧,几乎暴走。 这会儿气氛更诡异了。 我倏地起身…… “那个柴火没劈,我忙去了。” 他拉住我的手,轻声说:“不用。” “啊……衣袍,昨夜的袍子还浸在水里没洗的,我拿去溪那边。” “我何时让你洗过衣裳。”他仰头望我,手还若有似无地滑过我的指间,爱抚似的轻蹭着。 是啊,我理亏。 他生病的这段时间,说是我照顾他,其实那些事儿还都是他在做,他的药……也大半进了我的肚子。 一时间,我真是备受良心谴责。 “我我我我… …你该吃药了,我去看药煎好了没。”我涨得脖子粗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他却探手摸上了我的袍子,趴在案上的脸庞,眉斜飞满是醉醺醺的红晕,徐徐撑 起了身子,然后,用力一扯…… 我诧异,下一刻就被他按在了地上,厚实带着酒味的身体压住了我,被他握住撑在头顶处的双手也隐隐生疼。 “老天告诉了我,这一世我能遇上值得让我相携一生的人。为此我深信不疑。”他慢慢靠近了我,探手抚上我的脸颊,凝着视线,眼角下痣仿若欲滴的红泪:“我已确认了眼神 ,你明明是爱我的,只是你不知而已。” 他欲哭,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怪你,真的。 这一刻他拥紧了我,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颈项,我心快要停止了跳动,霎时间心慌意乱,眼神柔软了。他却在我的耳旁低声轻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轻轻的三个字,像是一瓢冷 水泼了下来,足以把我惊得手脚冰凉。 “你认错人了。”我用力地推开他。他身子歪斜手撑着地,忙转身拿袖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很痛苦,笑得有些无奈。 “……华公子,你没事吧?”我有些不忍,凑过去看。 他却突然捉紧了我的手,用力拉向自己。他醉得很厉害以至连人都分不清了,他的头枕在我的肩上,青丝冰凉滑入我的颈窝,他温软的身子将我搂得这么紧,一字一句地说:“ 不要离开我。” 相拥的姿势传来怦怦的心跳声,只是,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两人的鼻息间满是酒的芬芳。 我的心没了欣喜,已经慢慢恢复到了平静。 他一饮酒就一定会醉得满嘴胡话了,上次喝醉了还追着鹦鹉喊勺儿,说要给他洗澡,可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听到了他唤的是谁的名字…… 他已经闭上了眼,侧躺着睡在了我膝头,抓着我的手指执向他的胸,雪白的云锦长袍下隐隐透出贴身里衣的青色,他垂眸,眼里波光温柔睫毛很长遮住了所有情愫。 我望着他,眼神温柔了起来。 他把我当成了那个人了么。 这个傻瓜真是用情极深,却又让人连恨都恨不起来。 窗外狂风一阵,竹林咽呜咽,仿若是谁在哭泣…… 我偷偷望着他蹙着眉,分外凄伤的睡容,心里一上一下的,万 第十八章【一】 我在竹榻上躺了一会儿后才察觉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手往脸上一探,眼角隐约还有泪,我微拾头便觉得头痛欲裂。 这几日身子很怪,胸腔里总是有股内力凝聚,暖和和的消散不去……有些嗜困,可醒后却觉得浑身气爽,仿若记忆好了不少。 芳华每次都笑着说,是他的药起了作用。 胡扯…… 他那药治不好自己,反倒能医我了? 那一天醉酒发生的事,我们谁也没提。似乎悲伤的芳华只在他耍酒疯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日里便恢复成了儒雅清高的美男子,别看他什么都神仙似的无欲无求,可单有一点是不好的……就是他喝药的时候还非得灌你一些。美名其曰:有苦同享。 呸,德行! 想起前段时间,我戏说芳华没学问,日子过得闲却从未见他看什么书卷,他却不搭理我,无聊的时候还真拿起一本医书,慢慢地翻了起来。 明明是他在看书…… 可我却发现,我总能将那一页的内容倒背如流。 我很惊讶,他却不以为常,说我以前就有这个好本事,见怪不怪的。 他像是什么事情都懂。 只是,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他。 每天夜里只要我闭上眼,就觉得似乎有人在蹲在我床沿,在我旁边轻说念着什么……脑子浮现了一个个字言片语,零碎,却又像是能拼凑成句,仿若是一段心法口诀。 而第二天醒后,从床上爬起来便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但偶尔也是会有些头疼,却在我抢了芳华那碗要喝后就觉得浑身舒畅,啥别扭毛病也没了。 嘿…… 可见那药有多么神奇呐! 只是我就很纳闷这么神的的药都治不好芳华,难道他身子真的弱到无人可医了么。 可是看着又不像啊,虽然他还是偶尔咳嗽,走得迟缓,离不开躺椅总是想休息,但看起来精神还是不错的。有时候我要去搀扶他去散小步,他反倒还很鄙视我,那小白眼翻得销魂。 日子也就这么凑合着过了,皇上的人马一直没寻到这儿来。想起以前承诺芳华说他病不好我便不走,如今似乎照顾他已成习惯了。这 其实也说不上皇宫和这儿哪处更好些……只是偶尔会想起皇上。不知道我失踪了么久他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想着要找我。 廊上有些冷。 我的手撑在竹榻上,缓慢地起了身,这会儿胸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件袍子,披盖在我身上的这分明是男人的单衣,布料摸上去柔软还有温度。低头闻了闻,果然嗅到了衣袍上有着很独特的味道,只属于芳华的气味。 我嘴角缓缓勾着,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会儿才睡醒,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发了会儿呆,突然肚子里浮现了做梦时听到的口诀,狐疑地蹙起了眉头,默念了一下,屈指一弹,居然将檐角一串竹片做的风铃的丝线击断,听得敲击脆声,风铃坠地,散成一片。 廊檐一盏孤灯在风中晃荡。 我吓住了,好奇地盯着手指瞧了半晌,咧嘴笑了。 一时间也没来得及去细想这武功是怎么来的,只觉得一时间亢奋过度而引发了身理的某些需求,忙夹紧裤档,进屋掏了草纸,超茅厕里头奔去。 踢门,进厕,转身,蹲下,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酣畅完成。 揉揉了肚子,哼哼了半晌。我起又舒展,只觉得畅快啊,浑身打了个战栗,却觉得一股钻进耳朵里的声音由模糊变清晰,而且越来越多了起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蝉声,还有热闹的夜市声。 我眼四处望了望,忽然声音消失了。 夜正黑,茅房里黑漆漆的,倒是屋外头月光暗淡无光,可随时这样仍觉得视野一片开阔,听力也好了很多。 怪事了…… 我仍旧是蹲在茅厕里头,一闭上眼,聚精会神了一会儿功夫,嘿!神了,居然能听出这宅外方圆几百里路的小池里调情的两蛤蟆,还是一公一母。 莫非我属于愚钝型,在失忆前练了许多功夫不见成效,而如今又大器晚成,刚好被我捡了个便宜,一夜之间开窍了,我蹲在茅坑处,窃喜之。 突然啪嗒一个声音响,引起了我的注意,似乎是树杈掉落的声音,隐隐还有人在爬墙…… 我目光炯炯,一下子来了精神。 难道这方圆几百里有人遇贼或者是有人汉子爬墙偷情?!可是这声音,怎么就这么近啊,就像近在咫尺?! “哎呀,你撑着点。” “罗嗦,叫你让轻功贼好的老六过来你偏不肯,快些上去,我支撑不住了。” 我一激灵,听了半晌原来是有人在爬我这个宅子啊。太兴奋了,我在在这儿呆了许多日子了,除了芳华还真没能看到 别人的一根汗毛,更别说人影了,分外想念那生人味儿。 我忍了半晌,还是决心不要吓到这些小贼了,毕竟翻山越铃来这荒郊僻野找到这么一个宅子爬也不容易。 ……切不能吓坏了他们。 在茅坑里闷头呆着,俺怀着喜悦焦虑不安与迫切期盼的心情等待着。 屋外头动静着实不小啊,伴随着虫呜还有些人声。 “笨死了。” “老子只会下毒,哪管这么多。哎呀……” “怎……怎么了?” “我下下……不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兴冲冲低头边系裤腰带跑出去看,才一溜到庭院里还没站定就看到有个黑影翻宅子的围墙,正处在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极为境界的位置,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正准备好心劝他下来喝杯茶。 突然静悄悄的庭院里传来砰地一声响。 一间房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 芳华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我衣衫不整衣裤半褪不褪的样子,他身子陡然一抖,一脸被耍流氓的表情。 “那那……有人……”我指了指,方手又拽了下滑的料子。 他扬眉,闻言看。 漆黑黑一片,墙上早就没了人。 我很窘迫,只好又拎着裤腰左顾右盼的跑了回去。真丢脸啊真丢脸,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我真的很想看看小偷长甚么样子…… 以前在皇宫里我就极喜欢凑热闹,却也没能看到小偷只偶尔看到两个小太监斗蛐蛐儿。宫里没有嫔妃,连钩心斗角所需要的智慧也没处发挥,失策啊,好不容易有乐子了,居然被他们跑了。 我垂头丧气的回了屋,合门,倒在榻上,想了想……踢了鞋子,一溜缩进了被褥里。 窗户没关,风有些凉,烛火扑闪了一下,灭了。 我侧身卧在榻上不生不息地盯着自己的手,却翻来覆去无心入眠,熬了大半夜终于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然后便做了一个梦,梦见有无数个漂亮的小公子围着我,有的给我梳理头发,有的服侍我穿衣裳。我住在一个很宽敞的宅子里,和煦的阳光照在一把古琴上,弦上隐隐泛着光泽。室内的墙角处还挂着一张画像,画上的人物长得简直和芳华一模一样。不知谁在外头唤了一声皇上来了,我便隐隐看到 那些小公子们慌乱成一团的人,我脑子里响着他们清亮的声音与熟悉的话语可唯独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猛然惊醒,睁开了眼,原来天已大亮。 小蹙眉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拿手锤了一下愈发疼痛的脑子,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然后发了会儿呆。 会飞的符纸鹤,失踪的鹦鹉,绢布上的字迹,离奇的内功,脑海里浮现的莫名奇妙的梦境…… 真是山雨欲来…… 只怕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二】 我缓了口气,徐徐下了榻去屋外打来水,简略的洗漱了一番,收拾妥当了。 慢悠悠的走到廊上,左拐右拐之后便在一间房前站定,挽着袖,撩起了袍子踹一脚,门开了。 芳华卧在床上,遮遮掩掩的有些心慌。 “喝药了没?”我用惯用语句问候他。 他拿着一册书,也斜着眼,漫不轻心地说:“没。” …… “你还真等我伺候来着,好的大面子。”我佯装怒气。 他笑了,搁了书册,身子往榻里边坐了坐。 我转身走到墙角的小火炉旁,只见上头放着药罐,药味已经很浓了,火不太大,似乎不是熬药而只是在保温。 “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换做是他人,我才不管喝没喝药,反正身子是自个儿的。”我气急又无奈着,只能没什么威慑性地横他一眼。 他眼一弯,笑了。只是脸色苍白显得笑容很虚弱。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又很正常的心软了,声音顿时轻了不少,“每次说你,你都拿笑来糊弄我,你不喝药身子又怎么能好,这全儿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换做是他人你也不管服侍他喝药,若病的是子川,你也不管药么?” “那自然。”他有那么多宫女奴才,也轮不到我管。 他专注地望着我,靠在软榻上很虚弱的笑了,属于很满足的那种。见我生疑,他又补一句:“若是我,我一定会伺候他。” 他在和我较劲比什么呢比? 我怕烫,拿帕子端了药罐搁在桌上,倒了一些汁盛出来。他不接,只掀着眼皮望我。 那意思我明白,老规矩……让我试药。 嘿! 他真当自己是稀有物种了。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撩起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旁,在他热切的注视下,双手端起碗低头吮了一口,“不烫,你趁早喝。” “你再多喝一口。” 我忍了白他一眼的冲动,“你若喝不完,下次别弄这么多。” 他接了,双手捧着,很乖的在喝,睫毛有些颤。 他骨节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透明,脖颈纤细白皙,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熬了这么多次的药,他身子不见好反倒是愈发的衰老了,以前青丝如瀑,才几日功夫发鬓处隐隐有了一两缕银色。 我呆了呆,声音放轻了问:“身子近日感觉好些了么?” 他像是有些对不住我似的,不好意思的笑了,“这药……喝了也不见好。” 是么…… 这药我喝了,倒是觉得神清气爽,身子结实了不少。 这个神仙似的人居然被外头传闻是医人的圣才。 还真是没法看出来…… 想着以前他说我需要调补,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倒掉了所有的药。 后来…… 他也就不送了。再后来反倒是他的身子愈发的不行了,然后轮到我喂他药了。 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浑身止不住打了个机灵,我想到了一直盘旋在脑海里却又不敢承认的事儿。我怔怔的望着那个捧着药,垂头蹙眉,仿若喝耗子药一般的男人。 ……真是别样滋味在心头。 “别喝了。”我哑着嗓子厉声止住了他。 他呆呆的望着我。 我耸着肩,垂头气馁地坐在床沿,声音闷声闷气,“我脾气向来倔你也是知道的,以前在宫里有听过你的传闻所以多少有些顾忌。所以当初你给的药,我是不太敢尝,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若煎了什么药想要给我尽管拿来好了,犯不着委屈自已喝。” 他手颤了一下,猛地呛住了。 我忙找着揣在自己身上的帕子,他却挥手制止着,低头拿袖子捂嘴,身子颤抖着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袖袍下滑隐隐可见青衣下…… 我却突然神情一变,握着他的手,板着脸说:“你这手是怎么了。” 他却想缩。 我强行按住他竟用了些真气,他眉蹙着没能动弹掉,我眯眼把他袖子一撩,露出那莹润如玉的臂…… 他神色慌张 的想遮掩,却已经迟了,原来该如霜雪般的肌肤上却像用刀子割去了不少的肉,布满了狰狞的疤痕,交错得很是吓人,有一块如铜钱般大小的伤处隐约还露出了里面白花的骨骼,像是才割开没多久,这挣扎间,已经伤口已经裂开,一股淡红的液体流了出来……空气中立马散发出了淡淡的药香味……奇怪的是,这血流出来没多久便变成了琥珀色…… 然而空气中飘散的气息,带着药香又有些淡淡的腥。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与感觉,我津液涌出,舌立马苦涩了起来,这股味道……不就是每日煎药后那股气味么,在这以前我能尝出所有药材的名称功效,却唯独吃不出他的药,原来竟是他以手腕上的人肉做药引。 我唇动了动,半晌才艰涩地发出了音,“你疯了么……” “勺儿。”他想来握住我,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哀凄的音调伴随着那两个字狠狠的撞击着我的心,一时间莫名的冲动让我将他的手狠狠甩掉。 他有些不知所措,虚弱的躺在榻上,仓惶地望着我,胸口起伏很大喘着气,表情很受伤,右手的指紧紧抚着另一只袖袍,雪白的布料上浸染着琥珀色,空气中腥咸的味道渐渐浓烈了起来。 我视线缓缓向下,望着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人…… 流出来的血与凡人的颜色不同,他不是人,千真万确是只兽,芳华兽。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神态,迷茫且彷徨。 为何每天都要喝他的药。 他为何要骗我喝他的血与肉筋……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往后退,身子撞上了厚实的门。 他已经撑起半身,靠在床头,一双眼如秋水泓波,不见深浅。 这双美目原本该是承载了许多, 可如今却只让人觉得空洞,唯剩下那飘出唇角的话,却是那么字字泣血,“你还是无时无刻都在想走……”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番别样的话,但我却清楚的看到他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自嘲与苍凉。 他眼里竟一点暖意也没有。 我缓缓地闭眼再睁开,怔怔地望着他,视线中他的样子愈发的模糊了,一股真气涌了上来,头一下子,像是要炸开一般。 “勺儿。” “……别走。” 我徒然无力的靠在门上用手捂着嘴,身子像使不出力气 ,颤抖着手摸上冰凉厚实的木扳,摸索了半天,几乎是夺门而出。 似乎是憋了很久,一时间竟出神入化,脚底如踏轻风,在草丛上疾驰而过。 松院静,竹林深,叶子打在身上生疼…… 风呼啸而过,急疾间溅起草木,尘土轻扬,胸中有真气在逆流,不觉中脚踏地,竟轻跃腾飞,挥起袖子穿过碧竹林…… 穿梭而过的错综纷乱的碧竹林,让我别开脸,眼前一片晕眩。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 “我和你们世人不一样,我是兽,你可以叫我芳华,不要叫我娘。” “勺儿,是我和子川回宫,你懂么?” 前程往事,那个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面容神情动作姿态像是潮水般的涌入了我的脑子里,顿时剧烈的疼痛让我停了身形动作,惨跌在地,紧紧地闭上眼,可那人的身形话语却仍旧如影随形,逃也逃不开…… “你一向都听话,师父希望你离开我后,能在江湖上闯荡个好名声。” “江湖逍遥自在,比皇宫里要有趣得多。” “你若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身子软了下来,手捂住了头,身子一侧便倒地了,徒然地睁着眼,视线里却一片模糊。 “义父…… 如今,我全记起来了。你明明在我身边,为何却不与我相认。 多想听你唤我,哪怕一声也好。 你当真,不要勺儿了么。” 所有痛苦的甜蜜的幸福的悲怆的记忆仿若洪水般席卷而来,脑子里疼得快要炸开了一般,思绪离我越来越远了,一股莫名的沉痛伴随着回忆涌入了脑子里,侵噬着我的心。我蜷缩着身子,疼得浑身都没了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 一旁的竹林传来悉簌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肆儿,你确定走这边么?你那破符纸有用么,折了这么多只纸鹤,一直都没飞回来。” 第十九章【一】 一旁的竹林传来悉簌的声响。 “肆儿,你确定走这边么?你那破符纸有用么,折了这么多只纸鹤,一直都没飞回来。” “你不捉了鹦鹉么,平日里两人吵得这么欢畅,你怎么不问它。” “那你怎么不问老大,他还夜里跑去给主子念心法口诀。” “闭嘴。” 沉默了一会儿。 “哎哟,不是说这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么……怎么躺着一个死尸?!” 这丫嘴真欠抽。 我卧在黄土上,脸朝下趴着,身子疲乏也没力气起来。 “老贰,老贰……”清朗又轻佻的声音响起了,我感觉有人在我身旁蹲了下来,拿树杈戳了戳我的腰,“你来瞅瞅,看还有没有救。” 我这个愤懑,内心这个澎湃激昂,简直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屈辱之情了,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控诉眼前这个没大脑没口德的人,紧接着我那直扑在地上的小脸被人捧起,遮住脸的发也被撩开了。 “哎!!!!是主子……” 于是全乱了,那群人一窝蜂簇拥了过来瞻仰我。 看着眼前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啾着他们,身子板往后一靠便舒舒服服的倚在了陆儿怀里。我嘴一瘪,压根就没费什么劲儿,浑身上下便散发出了受虐的气息。 他们一个个心疼得,直拿手放在我额上试体温。 “主子这么冷的天,怎么躺在地上。” “热不热凉不凉?莫是受风寒了,看她发没发烧。” 还有几个趁机在我身上乱摸,被我一个咳嗽,惊得缩了回去。 “刚才谁拿树杈戳我。”我很记仇。 全部人的视线望向一处,只见众目睽睽之下,肆儿拿袖子擦脸,别开头。 恩…… 我意味深长地望了小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愈发被人搂紧了,原本以后抱的姿势环着我的陆儿这会儿攥紧了我的袖子,其可怜程度不亚于我。而他旁边一个人正不露痕迹地挤着他,似乎要把他挤出去。 我朝那个任意胡来作乱的家伙瞟过去,这一眼瞟得可不要紧啊,我拿手指着他,抖得慌,“我说咱老叁的品位还是那么低俗啊,穿得着黄黄绿绿的是准备着唱戏还是怎么着。” 话刚落,我就成功地止住了那席欲挤过来的五 颜六色的身影,原本叁儿的一张脸还满是喜悦与激动,这会儿就像是被我那一盆冷水浇得他硬生生止住了呆在原地。他也顾不得挤了,很幽怨又愤恨瞪我,“老子就说不要来找她,嘴巴还这么贱。” 我扯着嘴笑着想从陆美人柔弱的怀里起身……却被一个人按住了,只见那人有着月牙白的袖口,修长匀称的指,我缓缓抬眼正对向壹稳重的眼神。他单膝跪在地上,执着我的手力道不重,却很强势,“主子,你这会儿理应让贰儿为你把个脉。” 没事儿,我好着呢。 我抽抽嘴角,话到嘴边也没有说。 他们关心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毫无音讯消失了这么久。 视线越过围着我的这五位小公子,我缓缓看向一直离我很远却仍瞅着我的伍儿,他脸上的疤颜色淡了不少,如今也没那么丑陋吓人了。我不觉欣慰地笑了,定是贰儿又配出了什么好药,能治他了。想着我曾经说一定会回来医好他,可如今时过境迁,我竟也丢下他们这么久不闻不问。 一伙人伺候起我来,气氛很好。 当然……他们之间互相排挤的小动作暂且被我忽视……目前为止我还挺享受的。 我别开了脸,看着眼前这个蹙着眉头并一本正经给我把脉的小贰,俺幽幽地说:“我没大碍,只是才恢复记忆,身子多少有些无力。” “这话倒是没错,只是……”他倒吸一口气,神情很复杂地望着我。 啊…… 怎么了? “恭喜主子,神功大成。”贰儿笑了。 我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表情算不上悲喜,若一定要划分个清楚的话,应该是属于呆滞。 我的视线慢慢滑过他们神色各异的脸旁,我低头慢慢消化他的话。 贰儿的意思是…… 忆无忧,我练到最顶峰了?! 应该也是这个理儿,这几日我的记忆在慢慢复苏,方才情急之下施展了内力一路飞驰到这片竹林,还不带喘,怕是功力又强了不少。 可自从进宫前遭刺,内伤极重为保命服食药丸后,我便失忆了,压根就没再练那破功了,可这会儿……怎么无师自通了。想来一定是芳华这几日诱我喝的药起了作用。 他,怎么那么傻。 我低头耸肩,嘿嘿笑了几声,其他人全部寒住了。 一声咳嗽 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气氛,小肆突然开了口,“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找个地方避一避。” “为嘛。”我插话。 “因为你会被淋湿。” “好好的……为何会被淋……”我话还未落,便有什么东西溅在我脸上,拿手一抹,发现是水,暂且管它叫雨水。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开始乌云密布。 “哇,好小子现在居然能由算卦进展到插指算天气了,真的很不错,有前途。”我表扬。 他眉皱得拧成了一团,望了一眼别的公子说:“主子,天气不是靠插指算,是靠观望。” “都一样。”我揪着他的衣服。凑近了贴着他的耳朵说,“回头给我几张人皮面具。” 他一抖,眼神明显在抗议。 “别忘了,你刚才拿树杈戳我来着。” 他动容,凑了过来,“我给您三张。” “你还骂我是死尸来着。”我又委屈了。 “我再添七张凑成十,外加两对纸鹤。” 我飘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予以肯定,双方达成协议。 竹林在呜咽…… 空中正坠下细锦锦的雨,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这儿离宅子似乎也不远,别在这林子呆了,咱快些走。”有人出了声。 伍儿第一个跑在我面前,蹲下,倔强而又执着地背起了我。 身边的肆儿从一旁的小包袱里捣鼓,卖弄似的掏出一把,似乎也是唯一的一把伞撑开,遮挡在我头上。我手环着伍儿的脖子,仰头望着油纸伞,只见上头缀着的桃花含苞待放,被细雨润得仿若是真的…… 我又朝肆儿凑了过去,小声的还没说。他就明白了,望了我一眼说:“这把伞也一并送给您。” 我乐了,心满意足,趴在伍儿结实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轻轻说:“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伍儿只是埋头走路,一声不吭。 倒是一直走在前头的壹转了身,他的白袍上隐隐有着泥泞,“在你被皇上接走不久我寻思着不对劲儿便也出了门,不料发现途中有打斗的痕迹便知道你出事儿了于是一直在寻。后来宅里传讯说收到了你施法送来的纸鹤,只是报了平安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但我就是放心不下。” 他身形顿了一下:“后来就一直在打探宫里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也难为你们了。”我笑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在一旁被雨淋得花花绿绿的衣服都湿透了的叁儿探头望了我一眼,咬牙切齿,“老大当天儿就给我们带来了你要被封为贵妃的‘喜讯’呢,可真愁煞我了。” 这个“喜”字还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是你们的主子,做什么事儿还得向你们禀告不成。带一个姑爷回来让你伺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 陆儿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谈话,有些忐忑不安地拿手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微微一笑,,安抚了他,把他往伞的势力范围内拉了拉,这孩子身子弱,容易生病。他眼眯一笑,被他如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笑得也有些勉强了,垂下头轻声细语,“那会儿没了记忆,中了韩子川的计,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背着我的伍儿身子一颤,像是在隐忍,小心翼翼地护着我。 叁儿的声音拔高了,几乎是用愤恨的吼法,“我就说了那个狗皇帝不安好心,主子当初就不该与他走。” 他的眼神好幽怨啊。 我躲…… “我们后头越想越不对,猜主子肯定是遭遇什么不测了,或是忆无忧又练岔了。所以就决定一起上京来找你。”伞遮了雨,也挡了些光,融融的一片,肆儿莞尔一笑轻声说,“宫里不比外头,戒备森严。他们就在外头候着。只我一人易容混了进去,结果看你性子大变,想着定是在紧迫的时机服了壹给你的药丸,失了记忆,正寻思着该怎么带你走。结果就听到殿里喊叫,说你遇刺被劫了。然后就一直找到今天……” 我顿了顿,“难道当初,不是你们把我弄到这儿的么?” 他诧异,“咦,不是教你的那位高人劫的么?” 我苦笑,摇头。 怎么会是他…… 当初他见我的那个惊诧,怕是也没料到我会躺在他宅门口。 我目光徐徐地望向了壹,眯起了眼。 壹不动声色,轻声说:“这地方……我只第一次来,以前从未来过。” 他的脸很坦诚地写着“不是我”。 其他人也皆是。 怪了…… 那会是谁,这么好心。 【二】 我正琢磨着,突然一直在一旁不做声的贰儿终于吭了 气儿,“主子,你这病好得也忒奇怪,明明前一段日子脉搏还很乱……”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却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前一段日子?这么说你们来了许多天了?” “……” “怎么不说话了?” “我们是来了些许日子了。”壹缓缓地接了话,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前几天我与贰儿潜入房间找到了你本想抱你走的……后来贰儿探了一下你的脉象发现你的病情有好转的迹象,所以我便琢磨或许屋里这人真能治好你的病。” 然后也? 我望着他,但笑不语。 他声音很低,“后来……”每隔几日,便偷偷在你榻边念了几则口诀,想助你恢复记忆。”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总是梦到有人在我枕边念经文呢。 “那个啥……”我突然响起了什么,眼神在他们之间穿梭着,“爬墙的是谁?” 叁儿磨啊磨啊地走过来,在我身侧站好。 “当初让你学点本事,只知道弄毒,爬个墙也爬不上。”我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且用一种你怎么不长进的眼神狠狠地刺伤了他。 破天荒的他设用“老子”二字回敬我。 啊……看着他这一脸想顶嘴却又自知理亏的神情,我真的觉得好爽啊。 雨滴了下来。 “主子您就别逗叁儿了,对了……”贰儿拿袖子遮头,扬起脸望着我笑,“与主子同住的那位是您经常挂在嘴边的义父么,他的医术好高明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努嘴,让我看陆儿前襟里揣着的正在打瞌睡的鹦鹉,他很得意地说:“这小畜生,整天义父义父地叫……说话的腔调和主子一个样儿。我们一猜一个准儿。” 伍儿突然硬生生插了一句话,“主子,路怎么走?” 我淡淡地笑着,拍了拍伍儿的肩膀,“往前再走一点儿,看到没,就那条道。” 我低头伸着手,给他指路。 远远的…… 就能看到那间竹屋子了。 贰儿蹙着小眉头,十分的纠结:“那位高人义父都给你喝了什么药?居然成把主子治好,还能增进神功大成。” 我苦涩地笑了,望着细雨如雾,竹林里呜咽一片…… 他用血肉,以自己为代价。 天空飘起碎雨,平曰里静如处子的竹林此刻一波又一波摇曳如碧海,仿若弥漫了一层雨雾,远处竹屋的轮廓慢慢地显现,一席白色身影仿若这幅画中最精妙的一笔,风吹起他的衣袍飘动,如幻似真。他抱着膝头懒懒坐在檐角看雨,似乎是听到动静朝我这边的方向看去,扶着柱子缓缓且虚弱地站了起来,细雨中他的身子在抖。 心在那一刻,是疼的。 我环紧了伍儿的脖子,遮着眼的油纸伞缓缓移开,靡靡雨溅得身子有些发冷。 “承蒙您照顾我家主子,如今借贵地避避雨,希望不会打扰您。”壹彬彬有礼上前拱手。 他肃立如玉站在滴雨如珠的檐角下,静静地,静静远远地望着我,没有理会任何人。隔着一段距离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缓扫向了其他五位公子,他面无表情仍是没说话,眼角下的墨红如凋零的梅,然后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 “公子……”壹上前一步,扬高了声音。 他回过神来,呆滞了一下,最后匆忙看我一眼,笑容勉强,“尽管住吧……” 可后面紧接着而来的那句话分明是对我说的。 “你想走了随时可以走,不用再来告之我了。” 他抬手,紫竹帘子便落下来,隔断了中庭的细雨霏霏,独留我们在庭院。 雨没有声息的侵入黄昏。 “主子,这个人……”贰儿指着他,望向我,似乎想说什么却硬给憋了回去。 我柔声一笑,怔怔地望着芳华的背影,扯着伍儿的衣襟,悄然从背上下来。 芳华应该是在乎我的…… 不然他也不会有这种莫名的反应,一时间让我百感交集。这些天与他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涌入我的脑海里,让我心在颤抖,有些呼吸不畅……此刻的心酸甜蜜得让我无法自抑内心想见他的欲望。我缓缓地,一步步朝那间房子迈去。 屋外。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狂乱的打在泥泞的地上,竹林悉簌呜咽不断。 此时我的衣衫湿透了都粘在身子上,有些发凉。我伸着手,彷徨了一下,撂紧手把紫竹帘撩开。 屋里漆黑一片,隐约有一个身影静坐在厅里。 电闪雷鸣。光将他的脸庞照亮了,苍白的脸,惊鸿一瞥,令我有些凄凄然。这个男人泪痣欲泣暗红得格外的醒目。已然湿了的袍子勾勒出他的身形,衣胜白 雪,长发束起,俊朗清秀的面孔有着淡雅温和的神情,依旧是一派清雅脱俗仿若谪仙,只是他似乎身子消瘦也苍老了许多。 我踉跄着步子,扶着墙,怔怔地望着他。他坐在椅子上,复杂不舍却强忍的眼神,身子抖着,见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他放在膝盖间的手徒然紧张地收紧。我仰头望着他,视线两两相望,仿若间隔了干年,他的目光里有太多我不懂的东西……一下子像是用尽了多有的力气。我恍惚地眨眼笑了,身子却趔趄,徒然倒地,一秒却卧在他怀里。 依旧温软的怀抱…… 那一刻,清香袭来,连带着心都要软了醉了。 “……勺儿。”他唤了我。 一如记忆里那般令人心安的怀抱。往事涌如潮水,却也迷了我的眼,视线里模糊一片。 我想念了许多个白昼黑夜的声音与容貌……原来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一直…… 在我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是他陪着我。 可我却忘了他, 我怎能把他忘记…… 只记得他说,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袍,看着他令人呼吸也窒息的脸庞,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 义父…… 你可知, 当初的那个转身, 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怀念。 他叹息着拥着我,像往常一样摸摸我的头。 “义父……你的勺儿回来了,勺儿全都记起来了。”我的泪淌过脸颊,埋入他的怀里。 他有些无措,我却再不松手。 只是,我却没有留意他那极为悲伤的眼神。 —————有奖征集的分割线————— 临走前交了这么多稿子,那家伙却只给我贴了这么一丁点儿……真是万不该托付于他。也也的身子正在恢复中,谢谢宝宝们的关心,目前因为要处理一些事儿,所以被责编揪着回来了。 说来话长,俺就长话短说吧。 如今俺向广大书迷征集梦落芳华的精华评论,事关重大,望宝宝们相互转告,若被上头采用,也宝赠签名书一本。 截止时间:三月二十九日凌晨一点。(这周星期日) 书评要求:短篇长篇皆可,语句够精彩便成。 活动奖品:若被采用并登于书册扉 页的评论小壮士,将会得到也宝亲自送出的《梦落芳华》签名书一本。(超过了活动时间再补上来的精华评论,么有奖品。) 活动惩罚:若宝宝们表现不踊跃,也宝将萎靡不根,小芳华也将与《后》一样,遭上头的永久冷藏,无出头之日,芳华的shu宝宝会夭折,不能面shu。(认真读此句哦。。。) 当然网上不会停更…… 就算小芳华被永久遗弃,shu宝宝无法面叫shu。 小也会继续写下去的……只是心灰意冷,拖着破败的小身子骨,持着一颗受打击而日益变态的小心肝,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写文…… 说真的…… 俺不保证,芳华还会依照原先设定的那般活得健健康康,我见我爱,花见花开。 哎呀。 捂面奔…… 作为一只小禽兽,偶感到压力很大。 第二十章【一】 阳光洒在庭院中,疏影斑驳。 梧桐树下一袭白袍的芳华正与壹对弃,围棋在石桌上铺陈开来,一粒黑子捻在指间又徐徐落下,无声。 壹起身,执起萧,彬彬有礼,“华公子棋艺精湛,不愧是逍闲人的师父。” 芳华只是看着他,嘴角泛着笑意。 “你们下棋归下棋,别把话题往我身上扯。”我佯装怒正欲走过来,却没料里屋的公子们正挽袖拿着扫帚直往外头扫,风一吹扬了我一脸的灰。 啊呸。 我揉着鼻子,他们嬉笑着把门给关了。 芳华脸上笑归笑但终究是有些疲乏之色,我看在眼里格外的心疼。于是我悄然走上去蹲下握住他的手,仰脸望着他轻声说:“我差人劈了些上好的竹子为你做了个躺椅,你来试试?” “主子……”壹望了我们一眼。直直地盯着我轻唤道,“店铺里头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他虽是这么说着,却笔直地站着不走。 我颔首,却也没工夫理他了,一心一意扶着芳华离了梧桐树,让义父坐在了躺椅上。 壹又望了我们一眼,告辞了,身影有些凄凄然。 “你呀,身子不好就该多晒太阳,别总躺在阴凉处,小心膝盖发酸。”我低头啾着芳华。 “是。都听你的。” 我笑眯眯地抱了被太阳晒得松软的被褥,埋头闻了闻,给他铺在下半身上,然后端来了茶,放在了一旁,忙活完了之后,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意地将手靠在他的躺椅上,仰头望着他傻乎乎地笑着。 “那个壹公子与我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像。”他手抵着眉,叹息了一声,倦懒地望着壹离去的方向。 “瞧你说的,义父还是和第一次碰见勺儿时一样年轻。想起那时候在庙里……”我望着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止住了。 他最近似乎比较倦,才下了会儿棋,坐在躺椅上就能睡着。我心里某一处柔软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替他掖着被子。他闭着眼,沐浴着阳光,俊秀美好的五官,金辉让其柔和了起来却高傲得不像是凡人,仿若是误入世间的仙人。 那么美好,让人错不开眼。 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我。 我诧异地抬头望他,他没睁眼,嘴角却缓缓荡起温和的笑容。我怔了怔,视线缓缓移到了他的袖子上,他的袖子是上好的云 锦料,描着牡丹,我执起了他的手,轻抚着,悄然掀开了那层袖子,果然不出所料,他并没有好好包扎自己的伤口,昨夜又淋了雨所以这会儿感染得更厉害了。 我从怀掏出瓷瓶,抖了些药粉,拿纱布给他缠好。 他自始自终都很温柔地望着我。 “你为何这么傻。”他的伤口割得很深,看着都叫人心疼。 他却转移了话题,轻轻握紧了我的手说,“以前给你的簪子可还在身边?” 我应了一声,低头在怀里掏了掏,放在了他的手里,“失忆的那会儿,这东西落在了皇宫,被小公子们寻来了。” “那就好,好些收着吧。义父很穷,没什么能送你。”他轻轻拍了拍我,把簪子放入我掌心,合力替我收紧。他笑着对我说,“从小我看着你长大,我没几日可活了,也不知道以肉为引这个方法能不能治好你,使人都说芳华难求,我想把它给你喝了,总没有坏处的。” 我仰头望着他。 他的手模着我的脸颊,有些抖,十指摸过我的眉毛。 “义父这一生也没什么本事,以前还答应你陪你逛江湖,只怕是不行了。” 我忙握住他的手,逼着脸上笑,“你在胡说什么,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 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他一笑便扫尽眉宇间的轻愁与早经世故的沧桑。 “我老了,一闭眼就不知明天能否醒来。你能在我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回来,真好……” 我被他这么一说着实忍不住,眼眶湿润了,心里酸楚极了。 他这么清冷的一个人。能说出这般话是多么的不易。 他眼角下痣的颜色这么深,身子又这般弱,一定是动了情,可我该如何才能救他。 “义父,当初你既然离开了皇宫,为何不来寻我。” “我有找过。” 他微微含笑,在温暖的茶香,望定我轻声说,“我见你与那些公子们生活得很好,想必也不会再与我回这冷清的居处了。” 我咧嘴笑得苦涩,那段靠服食忘忧散的日子能算是愉悦的记忆么? 若不是我在闯荡江湖的那时候,听信了从宫里传出的许多有关芳华与皇帝的流言蜚语,我也不会过得如此的艰难与辛苦。 芳华,你可曾知道…… 我一直盼着有一 天,若能与你在一起,哪怕是再苦再累,我也会觉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生活了。 就像,现在。 我起身,仰头眯眼望着温煦的阳光,望着这个坐在躺椅上极度安静的人,悄然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处。 “义父,我与你说说那些江湖上的事好么。” 他手捂上我的,淡淡地笑。 “江湖上流传一个少年后背纹有藏宝图,得他者得天下。” “是么。” “好玩的不止这一件,还有……” 我撩起他的长发,就像从前一样轻轻梳理着,低头絮絮叼叼地说着,他一直浅笑,静静地听着,格外的专注。 他一直说江湖很好…… 当初可曾想过,与我一起闯荡江湖。 我望着他温柔的侧脸,心里柔肠百结。 芳华,知道么……我想把这几年遇到的最最好的,都说与你听…… 我捏着梳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痴痴地望着他安静寡淡的面容有些哽咽了,他一席如瀑布般的青丝遮住了眼角处的纹线,他的鬓角已有银丝。我手抖着,不知不觉便摸了上去,眼角变红了。他明明还年轻,为何已有衰老的迹象了。 “怎么了?”他声音很轻。 我忙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只是刚想起了往事。” 他也不吭声了。我也默默地继续给他梳头,动作尽量轻柔,怕弄痛了他。 “不用费心拔他了。”他突然开了口,“我已经病得不行了……老也是迟早的事儿,一两根白发也不用你费心替我遮遮掩掩。” 芳华兽乃至情之物,若被情伤,十日将如凡人一年。他又有几个十日来虚耗…… 我眼神柔软蹲了下来,仰头望着他,“告诉我,如何才能救你。” 【二】 我眼神柔软蹲了下来,仰头望着他,“告诉我,如何才能救你。” 他摇摇头,只是沉默地笑。 我心里一抽痛。 “主子。” “主子……”一声声唤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这功力堪比道士施法招魂。 我闻声起身,待再看向芳华时,他已经躺在椅子上合上了眼,于是便替他把被子掖好后,悄然进了厨房把门合上。 陆儿正蹲在地上生火,贰儿一 个劲儿的在锅里添着什么,闻着味儿似乎挺香的…… “唤我来做什么?”我直拿眼瞄他。 “燕窝在哪儿啊?”贰儿一双大眼瞅着我。 “这儿可没这么精贵的东西。” 他一脸可惜状态,四处望了望,“我还想着芳华公子他生子不好,给他弄点东西补一补。” 我笑了,“他不吃这东西的。” 看着贰儿一脸挫败的样子,我摸摸他的头,“对了,你熬些拿手的莲花羹吧,他兴许爱吃。” “真的?” “话说……我也想吃了。”我俏皮一笑,朝他挤眉弄眼。 他立马眼前一亮,挽了袖子兴冲冲地忙活了起来,“嘿,早说么,我这就去做。” 我却淡了笑容,身子在窗户前腽肭感着合眼假寐的芳华发起了呆。 绢布上说。兽成形的十月期间,若以挚爱之血为引每日灌之,乃续魂。芳华现在身子这般虚弱,怕是已经拖不了多久了,害他饱受情伤之苦的人我定是不会放过的……只是不知我的血对他有用处么…… “烫死了烫死了。” 一会儿的功夫,贰儿便摇摇晃晃地端着一大盆的莲花羹搁在了桌上,只消一闻便觉芳香四溢,那艳红的莲辫染得浓稠的汤汁都带着红色。 我心一荡,微有些怔。 “小陆,你给主子盛一碗,我立马就回。”贰儿挽起袖子舀了一碗,就要给芳华送去。 我拉住了他。 “怎么了?” “……等会儿再送。” 我从头上取下簪子,挽着袖子,抵着肌肤上用力一划。 贰儿一声惊呼。 陆儿干脆直接扑上来要帮我止血了,我忙侧身躲开,“不碍事,别怕。” 他们一脸古怪地望着我。 我却笑得格外愉悦。这会儿伤口划得不深,血沿着手腕滑了下来,滴在莲花羹里,我直瞅着差不多了,便收了手,从一处拿了勺子,搅和了一下,将它化开。 “你当真要把这个东西给你义父吃么?” “有何不妥?” “可没有医书上说,血配莲花能治病啊。” “我也只是试一下。” 贰儿探头从窗户那里看了一下正合眼假寐的芳华,又瞅了一眼我,他便不吭声 了,只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我笑了一下,满是慈爱地看着一旁正憋着脸给我包扎小伤口的陆儿,顺势摸了他一把,“盆里是干净的,没被我用血糟蹋,你们嘴馋就喝那儿的。” 他点点头。 贰儿倒竖着眉头,还在冥思苦想。 我说啥来着……贰娃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医术方面的就爱装深沉。 他怎会知道,芳华不是凡人,这次病的也不寻常,怕也只有心上人的血可以医治,只是那个人是不是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 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汤出了门,来到庭院。 芳华似乎听到了动静,醒得很快,有些迷糊地望着我。 “屋里头的小子们给你做了一碗莲花羹,来……趁热尝尝。” 我半哄半劝,笑得满是虚伪。趁他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直接舀了一勺喂了过去。 可勺子刚凑到他嘴边,他便不动了。 “喝啊。”我继续诱惑劝导。 他不吭声。 “是不是太烫了?”我有些心虚,吹了吹,趁机拿眼瞟着他。 他缓缓望着我,“你这碗里盛的是什么?” 他的眼神,让我不敢直视。 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啥也不懂。关键时刻,怎就这么精明了。我手心发汗,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莲……花……羹……” “好一个莲花羹。”浅浅淡淡的话语,他只是重复着我的话,儒软的声音却任添了份无情,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 我心一惊。 只觉得手腕子上传来一阵痛, 他便握紧了我,一把将我推开了。 一片碎瓷声后,汤水溅进了黄土里。 他神情变得很激动,身子抖个不停,手握紧在椅子上,不住地咳着。 我跌懵了。 “主子,出什么事了。” 他们全围过来,拥我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芳华只是望着我,面色古怪,很清冷的眼神,他一字一句说着我一直以来都不想听的话。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以为你的血能救我么。 ……你知造我讨厌别人触摸,更讨厌别人的血,你在这么擅自做主的话,便给我滚得远远 的。 芳华知道骂人了,他会说滚了。 说不出心里啥滋味。 我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浑身酸疼,离他远远的,傻傻地望着他。 他眼神有些不耐的意味,嘴角挂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可我对他,怜惜心疼多于恨…… 我神色黯淡,忍了忍。 这会儿他像是气竭,俯身咳嗽着。望着他却满是心疼,悄然上前给他抚顺气。 他却把我挥开。 他脸上没有表情,“勺儿,你这是何苦来哉。” “我……心甘情愿为义父做这些。” “你可知我心系何处。”他手撑在胸前,华服映着手指格外的修长白皙,微些抖动,“你可知,这儿……心里并没有你。” “……但我爱您啊,义父。”我喉咙分外艰涩,不知不觉已脱了口。 他鄙夷地笑着。 像是用尽了力气,颓然倒在椅子上,眼睛里有我不懂的情绪。他徐徐地吐了一口气,声音很低|qi|shu|wang|,“别再做无用的事了,你的血是派不上用场的。” 那一刻,我凄肠百结。 他别开脸,不再望我,闭上眼。 义父, 当初你在我怀里喝醉了,一字一句唤的就是那人的名字,我又何曾不知。 芳华,不管你对我怎么样…… 我都阻止不了自己的心。 从前是……往后也是。 第三卷: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第一章【一】 芳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已不再是以往那个芳华绝代的男子。衰老与疾病已将他的身子弄得残破不堪。 他拒绝照镜子,总是蜷缩在屋子里咳嗽,他跨出门槛出来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却习惯性地望着壹儿的背影发呆。 我知道他在追忆自己的以前。 ······他曾也是一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我忘不了他每次见完壹儿后的那个神情。殊不知,他眉宇间那抹忆往昔的愁绪,长睫毛遮住的每日愈发黯淡的眼神······这些都让我心里的沉痛一天胜过一天。 壹这么聪明的人定也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直到有一天他向我辞别并很婉转地说离庄有许多时日了,得回去打点一些事宜,我也没有出言挽留,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便淡笑着把其他公子都一起带走,唯独留了懂医术的贰儿替我帮忙。 叁儿和陆儿自是不乐意了,一个光用吼的,另一个扯着我的袍子扭捏了半晌才被人拖着走了。 宅里的人少了,也恢复了以往寂静的环境。 屋子空了,我有了大把的时间照顾芳华,悉心地照顾着他。 他对我由冷嘲热讽变为不搭理了。 茶不够烫,没有韩子川泡的好喝,衣袍太暖和,料子太厚硌得他身子疼。 他可知道,以前三个人住在这间宅里的时候,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我来做并没有假以他手,韩子川也只是偶尔端着给他送去。就算他吵他闹他不搭理我,他怎么待我都行······只要他好好的······ 可就算是如此,他身子却仍旧一天天虚弱,眼角下的痣颜色深沉已是无法改变的事了。 而对于这即将发生的一切我感到了从来未有过的茫然与惶恐不安。 宅里所有的书卷都被我翻遍了,除了那一绢布以外再也没有芳华兽的记载,偏偏那一绢布也阐述得不够仔细······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么,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保住他的命。 我靠着门身子缓缓蹲了下去,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灭顶之恸也不为过。 一双手悄然按在了我的肩上。 我突然一惊,忙垂头拿袖子擦了眼角,“义父么,你要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主子?”贰儿俯下身 子很担忧地望着我。 我扯着嘴笑了,勉强挤了笑。 我怎就忘了,他已经病得没力气起床了。 “芳华他的身子好些了么?” 他默默地摇头,望着我,欲言又止。许久许久后他才说,“主子,你最好去见一下芳华公子。” “莫不是······”我睁大了眼睛,惊恐之色流露了。 “他说······”贰儿悄然松开手,也不敢看我,声音很轻,“想见你。”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僵硬着身子推开他,一鼓作气闯了过去,风飕飕吹乱了我的衣,推开了门······步子也缓了下来。 几天了。 他还是躺在床上维持那个姿势不动。 我走了过去,隔着锦衾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芳华的气色很不好,却仍扯着嘴,笑了一下。 已然是深秋了,很凉,他的指也没了温度······ 我很怕,他就这么离我而去。 义父他侧身卧在榻上,轻柔且滑的锦衾贴着身形,微有银丝滑出被褥铺陈在枕头上,依旧如水般滑,只是黑发与银丝交杂徒生万端无奈。 “芳华,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红莲要不要······或者,你知道么后院开了许多不知名的花,就是你常去的那个地方,我给你摘······”我哽住了喉。 这会儿他像是被我吵到了,翻了个身,眉宇间疲乏之色表露无遗,被褥勾勒出的瘦弱身子是那么单薄,这像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在我的心头,绞得我痛得无法抑制。 心很酸。 一股咸涩的暖流淌过喉痛,我眼眶止不住热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还没死呢。” 我恍惚地看着他,笑入了眼且很是温暖。他已经许久没这么望着我笑了。 窗外荡着醉人的香气,风吹过,一阵桂花雨,偶尔有一片,落在他枕边,色泽金黄的桂花碎瓣,他眯眼闻了一下,悄声说:“伊人又为谁归。” 我挨着床,坐在地上,轻声问:“风大······我没能听清楚,义父您再说一遍。” “酒······明年花开又喝不到你酿的酒了。你不在的日子我也试过······可是却没你十分之一好喝。下次酿酒,你就取这个名字。” 我破涕而笑:“你这个酒鬼。” 他轻笑了笑,“勺儿,让你照顾我这个老头子,难为你了。” 其实, 你一点也不老······只是脸庞稍显消瘦。 芳华,你还是第一次我见到你时那般清雅浊世,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 “别说了,身子弱。你先睡一觉。”我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指都忍不住抖了。 “有些话,我想说。”他挣扎着想起身,却无力地倒着,大口喘着气,“劳烦你······扶我起来。” 我倾身为他立好靠枕,搀他起身,半躺在榻上。 他的身子没有以往那么软了,衣袍下空荡荡的,骨头硌得我有些疼,心在那一刻,徒然一缩紧,闷痛涌了上来。 我的手被人轻轻触了,他自始至终都无声地望着我,极为专注。 “自我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会被好好照顾着,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公子。” 芳华······ 我只要你,只想永世陪着你。 “我记得你喜欢吃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他仍是在笑,声音渐渐缓了下来,似乎已疲惫得眼都睁不开了,“勺儿,你明早想吃什么······等我身子好了,就为你做。” “你会好起来的······一定。” 绢布上说,若成年兽不堕红尘心如明镜,可长命乃修仙。动情者便如荒草,岁岁枯荣,浴入火海,反复轮回。 可他躺在榻上,气息微弱。眼角下的泪痣已全然黑了······ “芳华,你不会有事。” 他阖上了眼,上气不接下气:“死后。替我······将尸骨捎给子川。” 我默默地拿帕子给他擦着汗。 心却像刀绞一般阵阵疼痛了起来······芳华,你这样把我置身何处,为何忍心伤我到这等地步。 我摸着他皱起的眉,看着他坚毅的眼神,心中有万端的无奈也只有妥协。 我哽着喉咙说:“现在就去给你找他。” 你当真这么爱他, 我就用他的血,来救你。 一只手却隔着被子紧紧地握住了我。他手上的皮肤暗然,指极瘦······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握紧了我,他眉峰微蹙就这么专注地 望着我,像是在哀求着什么,眼里隐隐有泪光,嘴抖着无声地吐着两个字。 可是我视线里早已一片模糊,无法辨别了。 芳华,我将用尽全力,就算对方是皇帝老儿······我也要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给你送来······ 庭院内,微有寒蝉鸣。 大厅内,我神色微有些凝重,心绪不定地低头抱紧着怀里的东西。 “主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收拾包袱离开。” “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贰儿疾步上前握紧了我的手,抬眼缓慢却很坚定地望着我,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我似的,“我曾在祖宗传下来的医书上看到过关于芳华兽的记载,华公子他失血过多,情伤很重,痣已成墨,怕是活不了多久时日了。” “这我早就知道了。” 贰儿低声道:“你······应该多陪陪他。” “你想让我就这么看着他死么。”我视线静静地注视着他。他似是有难言之隐,望了我一眼,沉默不语。 难道想让我什么也不做,只是傻傻地看着他······我只能守着最爱的人,待他在我怀里长眠不醒? 如今他十日已如凡人一年,我已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入中年老年,我与他共度所剩无几时光,而他所念念不忘的人,并不是我。难道让我就这么揪着心看他欲火华为枯木么······未免也对我太残忍了。 芳华兽被情伤只能用情救再辅之血。 对了,血······ “贰儿,你们祖辈都是医学圣手,你的血也能治百毒,是么······” 他一笑,眼里像是很受伤,单膝跪在地上,说的话也轻:“你也说了是治百毒,我的命是主子救的,倘若主人有什么吩咐,贰儿定是万死不辞······只是华公子他不是凡人,也并非中毒。” 是啊······ 我糊涂了。 【二】 是啊······ 我糊涂了。 “不过你是药王的徒儿,想必定能想法子暂时保住芳华的命。所以······”我缓缓一笑望着他,“在我回来前······请务必要保住他的性命。” 贰儿就这么跪着,呆了呆,仰面望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主子这是准备去宫?!” 我身形笔直,却没有出声。 视线遥遥地注视着远方。 那儿是一片繁茂的竹林,碧竹深处的坡上有一堆被人杂乱摆放着的枯树枝,而它们挡住的正是通往外面的世界唯一的出口。 曾几何时,芳华支支吾吾地告诉我这儿无路下山,又费尽心思地背着我,手脚笨拙地摆弄着那堆枯枝。 如今想一想还真是让人窝心。 芳华兽皆为雄兽,性安,独居······ 独居? 我难免忍不住发笑,手指握牢衣襟下摆,嘴抽着咧一下,却觉得分外苦涩。 本该爱独居的芳华却千方百计把我留在身边,难道人愈到中年即将老去的时候,就愈发的贪恋红尘琐事。 或许他是留恋着这凡世的。 他想找个人陪,可我终不是他期盼想见的那个人,只能让他病情愈发严重。 “主子,您脸色有些不大好,需不需要我给您把个脉?”贰儿小心翼翼地问。 我黯然失色,弯腰扶起他,替他拍着灰,轻声说:“贰儿,你要记住······芳华最喜欢后院碧池旁的红莲花,只要尝一点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他的茶需要很热的水来泡。或许他一整天都不愿意说话,可记得多与他说说咱们平日里在江湖上的一些趣事,他很愿意听,可总会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他就是这么别扭的性子。”我轻轻环住他,头枕在他肩头,浑身颤着,泪却从眼眶里越流越多止也止不住,“贰儿,替我照顾好芳华。”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我没有惊动芳华,此番走的是后门,备了包袱便逃也似地出了竹林去了镇上。 虽然小镇比较偏远离皇城也不近,可这街坊四邻都喜气洋洋,我孤身一人漫步在街道上,只觉得这块地方与我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我搁了包袱,在茶馆里坐下了。 “小二,来一壶茶。” “好嘞,客官。” 那小厮机灵得很,擦了桌子,拎着壶水给我添了一杯。 隔壁一桌客人正谈得欢畅,声音很大,整个茶馆的人都能听到了。 “听说了没。皇上五日后就要迎娶镇国大将军的小女儿了。” 我一抖。 “可不是,戚将军握着兵权又是朝廷元老,这女儿也长得水灵, 听说过几日宫里就会派人去府里接。” “呸!你说长得水灵你又没见过,将军的女儿能和大家闺秀比么,说不定还能使刀弄枪。” 茶一入口,苦涩无比。 我沉默了,觉得茶馆里的喧嚣的气氛与浓厚的体味让人有些反胃,丢了银子转身就走了。 一路上也来不急着去其他公子们那儿,站在集市上望了望,对面有钱庄斗大黑字的牌匾写着“壹家钱庄”,左下角还有一记金灿灿黄澄澄的“逍”字样。 我踱了进去。 一个伙计眼色极好,迎了上来,却看我这一身轻便男装不知道该唤小姐还是公子只是垂着眼笑嘻嘻地说:“这位客人好面生,可是来取银子的?” 我也不多言,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佩扔给他。 他开头像是不太明白,翻着玉仔细看了之后,神色大变,急匆匆的就捧着往屋里头赶。 不一会儿,掌柜的便出来了,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着挺厚道老实的,双手抖着将玉佩亲自送还给了我,还不住地拿袖子擦额头的汗,恭敬地站着,“不知是主人来访,多有得罪。” 我颔首,拿了伙计从一旁递来的纸,挽着袖子在上头写了个数额。 “逍闲人他老人家身子还好?” 我一挑眉,吐了两字:“还成。” 落款停笔,把玉佩拎在手里,摸索了一下,在隐秘的边缘处沾了朱砂,在纸上印了下去。 一个小楷体“逍”。 “给我去取这么多数额的银票。”他忙应了,小心翼翼地把纸捻在手里看,我又唤住了他,从怀里拿了封信,“对了······把这个一并交与壹老板。” 他收得诚惶诚恐,“七公子慢走。” 我哂一笑,也没闲工夫与他们话家常,转身便告辞了。 出了门,没走几步才发现,壹这家伙居然把商行与钱庄的分号在这小镇上开了几处······估计是担忧我离了他们过得不习惯,此举虽有些浪费人力精力但好歹也想让我有个照应。 心里有些怅然。 惆怅之后,便是踌躇满志。 我将银两揣在怀里作为盘缠,买了匹马,奔着皇宫的方向一路快马加鞭。这会儿我满脑子想着那些公子们曾在宅子里与我说的话,悬崖上那次遇劫后,皇上带着昏迷的我回了宫,崖边的打斗多留下的任何的 蛛丝马迹都被销毁了。而自我被人掳出宫后,皇上也没派人大肆找,宫里封了消息,没人再敢提及,仿若消失的不是一个即将当上贵妃的人,而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宫女。这一切本已经很奇怪了,可我万没料到,在芳华病得快要死的时候,我出镇的那一天,居然听到了韩子川要大婚了的消息。 大婚的对象还是韩子川一直所抗拒的人,与他结成亲家的那个人甚至还是那次遇崖遭袭的罪魁祸首。 我发现自己正陷入一个迷雾中,寻不到出路。 这一切,只有等我进了宫,才会有个答案。 第二章 一路颠簸了数日,我终于到了宫墙外。 如今是深夜月辉清冷,高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强势与重压让我心有些惶惶然。略微目测了一下,墙约莫三四丈高,我站在高高的墙角下深吸一口气,朝上面望了一眼,幸好神功大成,不然连爬都不一定能爬过去。我沉静片刻后一鼓作气撩起袍子绑在腰间,飞檐走壁,一跃而入翻墙入了宫。 夜里湿意有些重,隐约有一两声夜鸟的怪叫,这宫里四周没有树,月光又够亮我实在不放便沿墙乱闯。我伺机埋伏了片刻,捏起小石子,弹到一个独自赶夜路的小太监身上,他立马就昏厥了,我扒了太监服穿上,整了下衣冠,作势怯生生地低头,沿着宫墙一侧静静地走着,四周静得无限阴森,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我竟凭着脑子里的印象一路摸到了皇上居住的地方。 北面黑压压的一片,隐约有几簇柔和的宫灯和靴子与矛摩擦地面的声音,听起来巡逻的人不算少,似乎戒备格外森严。我立马转身往回走,但耳旁的脚步声愈发跟近了,夜里这皇宫内院是不能随意溜达的,而我这身太监服也不太合身,倘若盘查起来,定会遭殃。我一激灵翻身而上,照旧扒在檐上潜伏在夜色中。 “什么人?!”一声低喝。 我脸一黑,忙伏低身子趴在瓦上,透透抬眼一看。 一个太监清清冷冷,背着手走了过来,慢慢踱到巡逻的侍卫处,也不说话气势倒是挺不有来头的。 一旁的侍卫抬手,拿宫灯一照,忙转了笑脸,低头哈腰地说:“原来是李总管。” 李总管······?? 我一阵恍惚,虽然光线不大,但这音容相貌我是不会认错的,他是小李子。 原本伺候我的小李子如今却成了太监总管,只是少了那份战战兢兢,那机灵的笑容淡去了,从而取代的是从容与稳重,像是从来就是这副模样儿我却不知。 “皇上吩咐,这几日多添些人选巡视。”他悄然无声地朝我的方向勾嘴,似是笑,“秋天刺客还是挺多的。” 这人话里有话。 我气息屏住了,手脚也很轻,理应察觉不到我。 我原以为我无故遭人劫走,而他又是我的贴身奴才,这一变故后他应会遭不少罪,可如今······ 太监总管?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宫墙拐弯处又多了几批侍卫,甚至还有弓箭手······ 我狂滴汗,看来想把皇上成功掳出宫还破费功夫。 得!另想法子了。 大婚在即皇宫戒备森严比较冷清,而将军府却是热闹非凡,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其结果是我混入了将军府。 唉,不得不说。 难怪外头的人都在讨论,说戚将军的女儿长得如何如何,今儿一看确实水灵。 这小妞发也很柔软,似水······ 我蹲着,拨开瓦片,偷窥之。 一个窈窕背影正端坐着,像是才沐浴完毕,一个奴婢低着头拿着雪白的帕子把那如瀑布般的长发包了起来,轻轻地擦拭着,“小姐,奴婢给您去拿些香。” 一道清亮的声音随即响起,很是悦耳,似乎受过很好的教育,“让嬷嬷进来,明儿的礼仪我还是有些记不住,劳烦她再给我念一遍。” 应了一声后,那奴婢合门,朝外头的人吩咐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恭恭敬敬的候在门口,而那奴婢便独自朝南间的一道门走去。 我也运着轻功,悄然尾随着那名丫鬟。接下来便顺理成章了,劈人,换衣裳,易容。 这丫头的一张脸平凡无奇,极是好弄。整了整衣裳,从小囊里摸出一粒药丸给她含着,直接把人给抱起,翻上了梁,给绑在上头。 她这一觉怕是能昏睡个七八天了。 我沿着路重新回了那间房门处,静立了一会儿深呼口气,进了屋子转身从容地关好门。嬷嬷已经在里头教着小姐,见我来了微颔首,她继续低声说:“宫里来了人与老爷说,等主子您收拾妥当了,就坐轿子回宫,这会儿来了好些内侍在外头候着,那轿子好华丽。” “为何赶夜路。爹爹不是说明早收拾妥当了,宫里再派人来接么。” “听说是皇上的意思。” 那娇滴滴的美人一笑,也不多说的,只是侧身望着我,“咦,香拿来了么?” “拿来了,马上就好。” 我转身,从袖子里掐了一小截香,捻起香炉的盖,放了进去,一缕青烟升了起来。嬷嬷好奇的过来,伸手扇了一下,笑呵呵道:“这宫里的东西就是好,香的味道也奇特。” 那是······ 我独制的,不仅好闻还有别的用处呢。 我偷躲着,龇牙贼兮兮笑。 “时候不早了,你动作麻 利点,别耽误了主子大事。” “是。”我揣着那香炉,搬来一小案搁在美女的身后,捋起一缕湿发就着香炉里飘出来的青烟,慢慢地熏着,细心梳理。 铜镜里,那美人阖着眼,似在享受。 那嬷嬷立马把素颜一换,堆着笑望着那美人儿,“主子收拾妥当了,就唤一声,老奴在外头候着。” 没人搭理她。 嬷嬷笑得有些挂不住,怏怏地合门,出去了。 我探着身子,从镜里偷偷打量着这个女子,柳叶眉,享受的时候眉端舒展,尾梢微上扬,嘴角含着七分笑。 “哎呀······弄疼我了。” “奴才该死。”我忙松了手,梳子却掉了。 她望着铜镜抚着发鬓,拿眼瞪我,“小翠,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笨手笨脚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美人儿生气起来,杏眼微大,眼梢却很柔,嘴角笑得冷,这不自觉中流露的疏远的神韵怕是不太好模仿。 我早已跪在地上,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小姐要入宫做皇后了,奴婢惦记你,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伺候小姐了。” 这女子生得美貌,眉宇间也有着女人少有的英姿,若以后打理后宫一定很熟稔,皇上的女人也该拥有魄力。 我暗自琢磨着,低着头,却暗自从袖里摸索着什么。 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笑着说:“瞧你······我与爹爹说了,要带几个人贴身伺候,宫里的太监望着就怪不自在的,那些宫女们自然没有家里带来的让人觉得亲近。” 我一脸感激状,顺着她手上搀扶的力道起身,悄声说:“其实自是不用这般麻烦,小姐也无须为宫里的事烦忧。” 她低头微诧异地望着我。 我手一扬,将袖子里迷粉白茫茫地撒了她一脸。我笑得单纯,缓缓吐出词:“因为······进宫的会是我。” 伪end 宫内。 “吉时已到!”一个太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屋里一个女子仍旧悠闲地描眉,淡淡的光晕洒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眉宇······ 似柳叶,愁绪渐藏,流露的只有欣喜与有别于其他女人的英气。抬袖间修长的指轻抚过鬓角,小指微扬。我对着镜子轻轻描着,食指挑一点儿胭脂轻抹着唇,颜色浓郁红得喜 庆。片刻后泛黄的铜镜子里一张很陌生的轮廓便浮现了。 而那个即将成为皇后的人,却被我藏在将军府床底下,怕是已经昏迷了。 香是好香,能让人放松警惕。 闻久了还能让人全身无力,唤不出声。她的相貌与神韵模仿起来倒是不难,语调有这南方女子的软糯,但是若要求声线音质与她十分相似怕是有些难,只是不知韩子川对她熟悉到何种地步。 回想起我昨儿夜袭将军府并假冒准皇后的那事儿还真让人有些心有余悸。我才把这张脸易容好······小李子,不······应该唤他李总管才对,他像是掐准了时间一般便客客气气地闯了进来,然后气定神闲地唤来一批人将我扶入了从宫里抬来的软轿内。上轿后却也没急着走,倒是停顿了一些功夫,只听得他和将军在相互寒碜客套。后来······我依稀记得轿子走的是北门。 “娘娘,万福。”一道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我回了神,抬眼便看到一宫女手帕一扬朝我拜了拜。 娘娘······ 我这还没受封呢,她喊得倒是挺溜的。 “吉时已到,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我徐徐的从椅子上起了身,面无表情地由着她们送我净身,换衣袍······眼前这件册封用的红袍子,居然与我以前穿过的贵妃袍一个料子,只是绣的东西不一样,这件多了凤还有戏珠的金龙。 我讥笑了一下。 韩子川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原本以为,他对芳华应该是有感情的,可是芳华这会儿病得要死了他都可以不闻不问······而且这么多年任由芳华一人住在那么冷清的宅子里。 而他对我呢,原本以为他是爱我的。可我失忆且遭被人强掳出宫的这些日子,他却可以过得依旧潇洒,丝毫没有派人寻的意思,不寻也就算了,一转眼工夫便火急火燎地迎娶皇后,真是可笑。 一件又一件繁冗的衣袍压了过来,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凤冠戴在头上,头皮都扯得生疼。镜里那个女人肌肤白若凝脂,唇如朱,在一片明晃晃的红色中,映得十分喜庆,可却是我所不熟悉的。 我被人扶着上了凤辇。那小太监似乎比我还急不可耐,几乎是逼迫着我上去的。怪了,那将军的女儿,也没说不嫁啊。 毛病······ 我坐着的地方晃悠了一下,忙撑手扶好了,辇行了。 我掀开帘,朝外头望了一下。 黄墙红瓦,清冷的大道,太监们低着头走路,脚底的声音很轻。 一入皇宫深似海。 芳华当初在冷宫,一人独处着该多寂寞啊。我当初怎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宫里的高墙间一阵阵风吹过,一时间我只觉得心都浸在忧伤里无法自拔,纷乱的往事袭卷而来······ “娘娘。”一声轻唤。 我不搭理。 “皇后娘娘。”一阵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过,紧接着我那搁在帘子处的手也被人悄然按住了。我将思绪拉回了,抬眸正对上李总管那张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的脸,“今儿个大喜日子,过了今朝您就是六宫之主了,万不该露出这种神情。” 提点得好。 我乜斜他一眼,嘴角勾着笑。 过了今朝,你们就该寻不到当今圣上了。 “请带路吧。” 我被宫女从辇里扶了出来,手轻柔地搭在了李总管举起的袖子上,他走得毕恭毕敬,头低垂着。我望着他稳重的表情,一脸的恍惚。 小李子,当初我在长春宫被人袭击掳出这皇宫,你也出了不少力气吧。 从伺候长春宫里的芳华,再到伺候我,然后是成为太监总管伺候当今的皇帝,这可升了不少级。 我轻轻按住了他的袖子,指间收紧。 他诧异地抬头扫了我一眼,却有些不大明白地垂下了头。 当然······ 我不会点破,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问韩子川,我相信那个稳稳站在殿上的人能给我一个明确且满意的答复。 “娘娘深呼吸,莫紧张。”李总管凑近了轻声说。 紧张?我这身子是激动得发抖。我得体地微笑,不露痕迹的抑制住内心的波动。 “左拐弯处就是了,按理今儿是您大婚,我们这些阉人不能近身搀扶您,娘娘您好走。”小李子弯着腰小声地说着,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在不远处站直了,遥遥望着我,一张脸说不上是什么表情,总之耐人寻思。 我端正仪表,徐徐仰头挺身走着,拐弯后眼前一片都明朗了起来,然后便是······乐器齐奏。 地毯很红上头纹绣着金凤,四周除了乐声外很是安静,内侍尾随其后,我 微低头轻挽着冗长的袍子,一步一步登上了石阶。 周围有压抑的呼吸声,庄严,肃穆。 石阶上的身影慢慢显现,韩子川徐徐地转身望着我,身形笔直伫立着······他脸上挂着笑,是那种我熟悉的帝王威仪与淡淡的情绪波动,笑却没入眼底。 想着他曾在龙榻上对我所做的一切,那在帷帐与喘息下被他所掩藏的真相,我就怒不可遏。 我昂头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他嘴角下的意气奋发与冷漠的眼神让我的手心都疼痛了起来。 韩子川哪怕你一朝为帝,也不能只手遮天,我勺嬅定要把你所拖欠的一一讨回来。 他警觉的横我一眼,我脸上早已隐去了所有煞气,他的视线便漫不经心的从我脸上滑过,然后携手与我并肩完成着皇室流传下来的古老礼节。 他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 我抬头悄然望了他一眼,虽然凤冠上的珠帘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可以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他刚毅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无喜甚至有些不太耐烦。 这是芳华至死都念念不忘,希望托付尸骨的人。 这个人能救芳华······ 救我这一生中最为宝贵的人。 我强忍着千万遍才抑制扣住他的咽喉的冲动。宫内高手这么多,若在此时动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成功挟持他踏出皇宫,只要忍到了夜里······ 杀气太重得收敛。我深吸一口气,扬眉,极力平缓下来。许是神经绷得太紧了,也从没人告诉我这破礼仪要进行整整一日,从这处换到那处,换一个地方后又是没完没了的拜起磕头再拜,我心也不在这上头,前几日的奔波让我都没怎么休息,这会儿疲乏极了倦意涌上来,我撑不住了有些昏昏欲睡。 这破仪式居然从清晨一直折腾到了黄昏。 按道理接下来,便是回到大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我被人扶着,原本是要坐到皇上的身旁,一时疲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见着有椅子坐了,全身放松后可没料到脚软,身子一歪,便栽下了。我的屁股撞在金子雕的椅子上,感觉生疼。 皇上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专注,嘴角微扬似是忍着笑。 我这会儿才坐得端正了些,脸僵硬得很,乜斜一眼,下面拿着一册书的礼官,他正张嘴高声念着······听着像是古文又不知道念的是什么, 只觉得有万千个蚊子在耳边嗡嗡一般让人好不耐烦。 念完之后,下面震天响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又有人来扶我了,于是慢悠悠地晃出去,抬头间才察觉到,天已经有些暗了,高墙之上的整片天呈现的是一片蒙蒙的灰色,让人心里头七上八下,总有些不安也极有压力。 皇辇停在外头,奴才们跪趴了一地,青灰色的料子也不打眼,头垂着,都是一副极虔诚的模样儿。 皇上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去。 我被宫女扶着,停了步子。正瞅着眼,瞧我的那顶轿子怎么还不来······ 皇辇却停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身影遮住了仅有的那道斜阳,阴影笼罩了下来,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明晃晃的颜色,红绳络着璞玉系在腰间,绣着金龙的袍子格外的耀眼,他伸出了手。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轻扶住了他的······其结果是同乘。 辇又被人抬了起来,这比我原本坐着的舒服,垫也很软。可一人坐着虽是宽敞,如今坐上了两人难免并肩挨着很近。 远处的宫墙在缓缓地晃,我们都没很安静没有说话。 他握着我的手一紧,目光投向前方,指却悄然摩挲着。 我眉一蹙,撇开了头,觉得很是恶心,却不能表露出来,胸口只觉得闷得慌,然后便是深深的悲哀。我与这个人共处了许多年,也没能看透他。 下了辇后我被一嬷嬷扶近了殿,然后面无表情的任由她们伺候我换衣,皇上并没有跟上来,宫里这套规矩在我准备着被册封为贵妃的那段时间就听人在我耳旁念叨过了。从这个殿到那个殿换什么袍子,该行几步,如何叩拜,然后由得换什么袍子······只是没想到皇后的册封还要来得麻烦,从今儿早上到如今上上下下光是净身,我都已经被折腾得麻木了······别说在衣裳里偷揣什么毒药***,这把衣裳脱来换去,什么东西也藏不住。 看着宫女们把换下来的袍子抖了几下,瞄了几眼地上,再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我勾嘴轻笑,一早料到了他们会仔细的检查,所以并没有把那些小瓶瓶罐罐带来。再者照我现在的功力,也无需借用那些玩意了。 她们蹲在地上围着我,仰头卸着我身上的饰物,动作也分外的麻利,我依旧是不动声色,垂着眼,不声不响地穿上他们给我预备的衣物,这次华服如雪,料面看似轻薄附在肌 肤上却出乎意料的暖和。我禁不住眉目舒展,轻微地叹息一声。 外面传来一阵丝竹之声,还有人低声唱诵着什么,好不恼人。 门被推开了。 一群人轻手轻脚的进来了,一些吃被摆了上来,当然还有合卺酒。我移开了眼徐徐走上榻目光很冷地望着他们,转身正襟危坐。 今天,是我大婚。 可却是和当今圣上韩子川,若对象是义父,我该会有是怎样的心情······ 想必,不会如此这般淡漠。 也不知道芳华在居处过得怎么样,他若知道我走了······会不会惦记。 屋里的灯很柔和,纸窗外有个人影在晃动,卑躬屈膝的奴才们放软了脚步声,垂首缓步走着。我游移了目光,低头望着膝头发呆,手指紧紧攥住布料,直握得指尖发疼。芳华,你一定要撑住,我一定拼其性命也要把韩子川给你带回来······ 门发出压抑的吱响。 “你们都下去吧。”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 一袭月牙白般素淡的衣袍呈现在我眼前,面料看似极其柔软,他俯身坐在了我身旁。 我佯装娇羞,倾身往一旁挪了挪。 “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有这种表情。”韩子川凑了过来,身上很清爽没有酒味,但话里却有了些许醉意且调戏成分颇多。 我一愣。 他的手搁在了我的膝上,执住了我的手,慢慢收紧。 我徒然身子僵住,抬头正看见他以探究的眼神望着我,眼底有欣喜与不容错认的笑意。 门在他身后,正缓缓阖上······ 一股难以言语的怪异感涌上了我的心头。 “皇上,我······” 他拿手挡住了我的唇,修长的指有着外头生冷空气的味道,这是一种陌生的气息。 “什么也勿须多说,今天让你受累了。”韩子川的脸上带着歉意,抬手抚于我头侧,将那压人的凤冠摘下,长发立刻倾洒了我一肩,他眼神暗了下来,一手撑着软榻,身子逼近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朕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我浑身一怵,他直逼过来也没容我闪躲,嘴角荡着稳重却也意味深长的笑,手指轻轻压在我太阳穴上,给我揉着。那视线却在我唇上缓缓上移,滑过鼻,眉宇······眼····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脸颊上,眼神也胶黏了起来,“舒服吗?” 什么······舒服不舒服的,为何他话里有情色的味道。 他身子移了一下,手最终停了,低头极专注地望着我,有些情意绵绵地说:“朕问你这么揉着,感觉舒服么。爱妃想到哪儿去了?” “皇上对妾身实在是太好了。”我嗓音艰涩,面无表情地扭捏了一下,又扮娇羞。 他嘴角笑得温柔,掸了一下袍子上的灰,转过身去下了榻,拎起壶倒着酒。 昏黄的灯照在他的身上显得分外柔美,明明气氛这么温馨,可这情景却愈发的碍眼。 韩子川,我该怎么说你才好,对一个将军的女儿,尚能如此······ 为何就不能待我,待芳华温柔一点,哪怕就好那么一点点······如此看来,我们一起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竟还不及一个将军的女儿。 我深深地望着他,松开分外用力攥紧帕子的手。他长身玉立与举手投足中那份悠然自得与君王的傲气。我狠下决心,缓缓下榻,执起袖子暗自运气,正欲往其身上袭去······ “来,陪朕喝一杯。”他却突然回了头。 我忙及时收手,不觉有些恼意。他挑眉,望着我似笑非笑:“皇后怎么下来了,身子乏就该好生坐一会儿。” 一个玉杯递了过来。 我立在原处,没有接。 他也不恼,突然间很好脾气的一笑,凑过悄然在我头侧,轻声喊了句,“我们已是夫妻了,勺儿还是那么拘谨。” 他静静望着我,嘴角噙笑,眸色无比深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