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我们不约!》 第1章 伪才女吃瘪 红纱蔓绕,各个房间布置地或雅淡、或艳丽,大厅内,百“花”尽放,男男女女相互错落,劝酒声、乐声、调情声,混杂交融在一起,没错,这便是南朝洛都最大最好的红楼——饮香阁。 丝竹管弦韵悠扬,歌喉婉转何清越。 这是慕瑾依对饮香阁的专用描述话语,要是被人抢说了,她准会急眼,要知道,这可是她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书上找来的,当找到这个自觉不能再贴切的诗句时,她的热泪都差点没忍住往外哗哗直冒。 说起这段往事,慕瑾依到现在都不自觉地咬牙切齿起来,要不是她的狗屁师傅当年那么肆无忌惮地在众人面前嘲笑自己愚笨,自己又怎么会一时脑袋抽了地去学着附庸风雅呢?更为恼火的是,当自己满心欢喜地把这个句子朗朗上口地念出来后,他老人家就只是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轻飘飘地给了一记白眼,顺口来了一句:说,最近你又祸害了几家书香门第?当时她宝贵的自尊心啊,简直是碎了一地。不止如此,他还说她没盗德,上天作证,她不过是顺了几本书,而他呢?顺的都是些大物件,两相比较,她还是觉得她人品高一点。再说了,一切还不是他教的?想她当年也曾是挣扎过的,他却硬赶鸭子上架,怪她喽?天天莫名奇妙地要被骂一顿,慕瑾依有苦难言,只能无奈仰天叹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但,终究是气归气,至于她上天下地寻找来的句子,她死都不会放过,所以,它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慕氏专属语。不过真的是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很贴切。 饮香阁的美是出了名的,光看它外表的装饰就可略见端倪,从门到檐,每一处建筑都出自精心的设计,甚至连一丝缝隙也不曾有过疏忽,更别谈内里的精致了。 就门口的那两只栩栩如生的石蝴蝶,都是国舅大人专门派人从国库里取出来的,还有放置在大厅里面三五成群的夜明珠,更是从新皇的宫殿里硬生生的取下来的,如今,这地方可比皇宫金贵要多了。再看看来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要员,一般人?对不起,盖不相迎! 不过,对于慕瑾依而言,完全不用担心被拒之门外,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虽没钱,却也是个硬生生的关系户。 至于对来这里寻花问柳的各大贵人,受某人的荼毒,慕瑾依觉得很有必要对他们下一个总结,于是又特地躺在一个私塾老师家的屋檐上蹭了好几节时事评论课,偏生,那些个老师和学生也忒小气,竟群起而攻之,丝毫不在乎她是个弱女子,也幸亏她溜的本事一流,不然的话见隔天的太阳还真的有点困难。 不过至少还有那么一丝是值得欣慰的——时隔多年,她终是再次学到了一句诗,对于此诗,她倒甚是满意,回去时特地读给某人听,本意在指桑骂槐,可没曾想,却被反将一军,恨得她差点就咬舌自尽。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今夜,彼时,当着他的面,她莫名激动地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他勾唇一笑,将大掌重重落在她肩上,双眼之中充斥着好奇:咦?我家小徒弟什么时候学的唱后庭花? 慕瑾依瞬间楞神,尼玛?剧情不是这样的吧。双唇张张合合,她想要解释,说出来却就只剩:我,我我我...... 他却像是懂了一般,会心一笑,接着露出惊愕的表情:该不会,你是说慧娘她们吧? 声音音量之大,让慕瑾依脸颊一阵抽搐,他是想让她死是不是?!! 果真,慧娘几个都被吸引了过来,忙问说她们什么了,她拼命摆手示意,他却像没看到一般,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细细说了出来。 结果......她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顺便还被无情地扔了出来——以蹭吃蹭喝,不识好歹的罪名! 天可怜见,她的好师傅在最后关头不仅未出言阻止半分,反而还摆出一脸看好戏般的神情,而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徒儿一路走好,下次见面时记得带只肥鸡来孝敬为师啊。 都说患难见真情,她慕瑾依今日算是看懂了。什么狗屁真情,什么见鬼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洛晏就算个屁!跟着他好歹五六年,他又何曾将自己当过徒弟?只怕就是个闲来无事的随意摆弄摆弄的小玩偶罢了!如今,也不知抽了什么羊癫疯,就想把自己一脚踹,行啊行啊,你决绝,我也不含糊,反正自己啥也都学的差不多了,走便走,还怕你不成,真当自己是金菩萨,每个人都要围着你打转啊? 慕瑾依揉着被摔疼了的屁股,一脸愤恨地怒视着饮香阁的方向,口中犹自碎碎骂着。 难道真的是她命不好?十岁的时候被人从河里捞上来,前程往事一律不记得,无父无母还无人愿意收养,只能一天天地在大街小巷里面装可怜求善心,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师傅,还是这种德行的混蛋?! 回忆起自己当年一脸巴结讨好的模样,慕瑾依越发气愤,正好右脚前方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个竹篓,慕瑾依想都没想就一脚踢翻。 解了气,刚想离开,对着四通八达的路口却发现天下之大她竟无处可去。 看来,又要找金主了。不过,现在又到哪去找呢?总不能让她没有一点儿准备就去“劫富”吧? 慕瑾依大眼瞪得圆圆的,褐色的瞳孔四处转溜,正当准备回眼放弃时,眸中却愕然掠过一抹鲜红,她急忙抬眸寻觅,却只瞥见一俊朗无双的侧颜,而它的主人,和她擦肩而过,转眼,便已消失不见。 慕瑾依恍神半刻,也似慌神,她无法确认。就在刚才交错的刹那,失落的记忆碎片好像在渐渐拼叠,幻化成了一张张流动的场景,却又始终模糊难辨。唯一清晰显现的,是一束鲜红波浪纹路,而这恰恰,浮现于那男子的额角。 第2章 公子世无双 “既然妈妈都这般说我也就信了,不过,又何劳妈妈特地派人把我支开呢?我和妈妈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没妈妈、没饮香阁,我和师父可怎么生存呢?妈妈也就不用防着我了。”慕瑾依眉眼弯弯,笑得一脸自然,可中年妇女却并未因此有所轻视,别人不知情,她心里却透亮,这小丫头,哪有面上半丝的人畜无害?可再一仔细琢磨她的话,却发现不无道理,是了,毁了自己、毁了饮香阁,她和她那疯疯癫癫的师父,在南朝洛都,又哪还有什么活路? 这样一想,中年妇女不由安了心,“嗯,倒是阿瑾一语点醒梦中人,阿瑾年纪轻轻、活力无限,也是妈妈多虑了。哎呦,看,妈妈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忙,要不阿瑾就先......”语气虽不见刁酸刻薄,却也不似一开始的热情,细细听来,竟携过几分轻视。 “既然妈妈在忙,那阿瑾也就先出去了。”慕瑾依转身离去,脸上笑意犹在,可,在转角的那一刹,笑意蓦然消散,留下来,只有滔天怒气化成的凛凛冷意。 而房内,中年妇女自诩得意,嗤笑一番,想道,我真是可笑,怕她干嘛?这个小丫头,明明和她师父一样也是个疯的,要不,当年,怎么会自己提出只要当个小丫鬟的要求?想想就连静娘那个老成的,不也被自己给那个了吗?现在竟会被一个小丫头搞得六神无主?真是越活越胆小啊。说不定当年那些个计谋就是静娘出的,故意找这个小丫头来糊弄我,想让我白养这两个东西一辈子,我呸,也真是想的美。 —————— “快点,快点!我的祖宗们,你们都利索着点好吗?各位贵人现在就在外面,分两列左右排好。”一个管事的老嬷嬷急得连汗都冒出来了,不停地吆喝着,而队列中的姑娘们,不是摸摸头发就是整整衣角,简直一片乱糟糟的。 慕瑾依一个打扫丫鬟,自然没被选进去,而她站着看戏也自是不觉腰疼,时不时地还会冒几声笑,也自然而然地,惹来了管事嬷嬷的炙人目光。 “慕瑾依!!!”管事嬷嬷转移阵地,用尽全身力气暴吼,将怒火全部撒在慕瑾依的头上。 “阿瑾在嘞。”慕瑾依马上敛起笑意,可懵懵懂懂的样子却更让已进入更年期的嬷嬷生气,“笑什么笑!赶紧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要误了什么事我非得打死你这厚脸皮的死丫头!” 慕瑾依恭顺地应答着,马上跑了出去,却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嫌弃地吐了吐舌头。真当我是你家丫鬟呢?不过呢,你也就可以使唤我这一次了。 “国舅爷,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就只等叶相和各位贵人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过此刻却是带了说不出来的谄媚。慕瑾依眼神死死地盯住那一个身影:妈妈,也是时候算总账了。静娘的仇,之前因为师父的病疾,耽误了太久,如今,倒是时候该还了。 慕瑾依回眸,刚欲转身,一阵阵惊呼声便铺天盖地传来,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去,瞳孔却在一刹那间骤然放大,蓝绿色的长袍衬在一副修长的身躯之上,黑发如墨汁染成,披散直下,仅于背后着一碧蓝玉簪略做固定,却无半点凌乱,予人以清新俊逸之感,特别周身流露出的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让慕瑾依差点没忍住将“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脱口而出。 惊愕了好一阵,慕瑾依才渐渐缓过神来,而此刻,眼中的那抹蓝绿却渐渐放大,急急散开目光,却对上了中年妇女要杀人般的凶恶眼神。 慕瑾依本想跑开,可中年妇女的有怒不能发的憋屈神态实在让她心中爽开了花,索性干脆就杵在那里不动了。 好在众人都急着追随翩翩公子,根本没人在意一旁不甚起眼的她,如对待空气一般,自然而然地就把她挤到了最外围。 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忽略如此彻底的情况,慕瑾依却是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在她褐色瞳孔中倒映的,是一对如碧海般蔚蓝的狭细眸子,极美的眼睛,却并不是慕瑾依呆愕原地的原因... 这眼睛,她见过,不,应该说是再熟悉不过,多年来反复纠缠着她的梦中,就有过这样一双眼,一直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 那一刹那,像是要逃离什么莫大的痛苦般,慕瑾依用力地闭上双眼,可,纠缠多年的梦魇却再度袭来,似有重重迷雾相隔的画面在脑海中迟迟不肯消散,唯一可见的,便只有那双处于迷雾边缘的蔚蓝色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她...... “啊!”猝不及防下,袭来一阵鞭打,慕瑾依吃痛地叫出了声来,魔鬼般的梦魇也安分退去,猛然之间瞪大眼睛,立于眼前的,正是刚才口口声声要打死她这个死丫头的嬷嬷,而她手中那根粗大的皮鞭,便是让慕瑾依疼痛不已的罪魁祸首。 “你这死丫头,叫你报信你反倒在这偷懒,还好我反应快,没误了迎接仪式的时机,要不可就被你这小丫头害死了!今天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嬷嬷双颊通红,整个人便像是一座爆发在即的活火山,手中皮鞭挥舞得更是厉害,直射向慕瑾依看似孱弱的身躯。 慕瑾依不屑一笑,自己又哪能被她欺负了去?身形看似无意、轻飘飘一闪,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狠辣的攻势,倒是嬷嬷因为用力过猛,又扑了个空,身体无处可依,竟直直摔到了地上。 慕瑾依当然不会好心扶她,扫了扫周围,本来沸沸扬扬的人群,如今竟一人不留,微微扬起嘴角,看来,一场好戏就要开始了。 “嬷嬷,你怎么摔倒了啊?等着啊,我这就去叫人来!”急急忙忙的声音在这方空地中颇为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慕瑾依飞快踏着的脚步声。 第3章 煽风点火 饮香阁大门有武士把守着,慕瑾依思量半番,便绕到了侧门,可侧门紧紧关闭、无人应答,无奈之下,慕瑾依借力一蹬,便轻松翻过墙面。 走至一处偏角,却发现一个身影停留不动,慕瑾依细细一瞧,却是已褪下嚣张气焰的慧娘,她站在那里使劲绞着那块皱巴巴的手帕,犹豫不决、想做又不敢的样子让慕瑾依心中一片清明。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帮她添一把火? “慧娘姐姐?”慕瑾依左右低声呼唤,四处张望,好像急急寻找什么。 尽管是低呼,却还是把慧娘吓得不轻,双脚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慧娘姐姐,你没事吧?怎么坐到地上去了?就要去招呼贵人,姐姐可不要有事才好。” “什么?招呼贵人?”慧娘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把抓住慕瑾依的手,急急问道,眼中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怀疑。 刚才见妈妈的时候她可没这么说。 慕瑾依随即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急急劝说道,“我的傻姐姐啊,妈妈虽然没明说,可你也要明白她的本意才好啊,刚才那么多贵人在,妈妈又怎么好开口呢?” 看到慧娘将信将疑的样子,慕瑾依悠悠转口,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这碗迷魂汤彻底给她灌下去。 “姐姐天生丽质、人间尤物,可是我们饮香阁内头号人物,不让姐姐去的话岂不是天理难容?再说妈妈又不傻,姐姐的富贵即是饮香阁的富贵,姐姐可不要失此良机,日后再追悔莫及。” 慕瑾依满脸真挚,说得条条是道,倒是让慧娘心下暗自一惊,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城府? 慕瑾依自是知道她此刻所想,不过,她更明白,慧娘这人,虽无小谋大智,疑心却极重,若不透露一些把柄出来,她定心存疑虑,亲自求证。 “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姐姐也是知道的,我那师父整日疯疯癫癫,就不久前,他和张大人家的马夫有了一些口角,那马夫狗仗人势,说是要把师父关大牢里去,我去找妈妈,妈妈却说她也无能为力。如今,我能靠便也只有姐姐了。” 为了显得更加真切,慕瑾依费尽全力,硬是逼出了几滴泪珠,慧娘细细盯着,心下百转千回,却也有了八分相信,可嘴上却还是迟疑,“只怕是得不到贵人垂怜。” “怎么会?”慕瑾依霎时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姐姐切莫妄自菲薄,刚刚我在大厅,可还听见贵人们谈论姐姐呢。姐姐莫是不肯帮我?” 慧娘也吃惊了,有贵人谈论她?心中激动,语速便也飞快。 “这可是真的?他们怎么说的,快告诉我!” 鱼儿便要上钩了...... 慕瑾依眼望远方,似在极力回忆,在慧娘直勾勾的目光下,一字一句,似在重复。 “一人说,听闻饮香阁内一女子,唤慧娘,有倾城之姿,也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又有另一人答复着说,此女奇葩,怕是能和叶相比肩而立的人物,你虽是贵人,依我看,但也还是不够,也就不要再想着念着了。” 听完了这话,慧娘不自觉变得有些飘飘然,迅速从地上弹起,脚步虚浮,好像踏在棉花上一般无力。 慕瑾依自是欣喜看到这一幕,扶着慧娘,便又继续鼓吹道,“姐姐仪态万千,如弱柳扶风,必定迷倒众生,还请姐姐记得帮我一把。” 慧娘顿时骄狂,眼中明显露出一丝不屑,嘴上却爽快应承,“放心。” ———————— “哎呦,这不是慧娘吗?怎么还走不动了是怎的?还专门找个人搀着呢?”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同样跋扈的女子,妈妈的干女儿,一直和慧娘不对付,偏偏又比不得慧娘的容颜。 慧娘此刻自视高人一等,也懒得和她大肆争论,直接视她于无物,而女子却比争吵时还来的气愤,对着前方空气,便突兀来了一句,“不过一个跙虫而已,哪天不高兴了,随时便不知打发到什么低贱地方去了。” 慕瑾依暗地伸手扯了扯慧娘衣袖,慧娘便也一下清醒过来,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她又哪能忍得? “怕是某人实在不忍直视,被贵人赶出来了吧?”慧娘毫不留情地讥讽,要多鄙夷就有多鄙夷。 女子一脸通红,转身怒骂,“你以为你又有多好?还不是贱人一个,怎么着,还想攀龙附凤呢?只怕你下辈子都没这个福气。” 慧娘也不吃亏,口中毫不留情地反击,“你个丑八怪,自己蹩脚,入不了贵人的眼就罢了,怎么还有脸诋毁别人?”说完,也不给女子反应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转身,一眨眼便走入大厅,表面虽早已没了气急的样子,慕瑾依却是了然,她定是怒急了。 递给女子一个安心的目光,两人便各自离开。 她们早已协议好,她帮她惩治慧娘,而她?自然是也要帮她做一些事的。 ———————— 看着厅内一片锦衣华服的贵人们,慧娘暗自咽了咽口水,虽说自己的穿饰也算得上大气,但,比起这些贵人身上的,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看着这片厅堂中再显眼不过的方向,慧娘轻抚桃腮,顺手抢过从自己身旁走过的倒水丫鬟的茶壶,在对方一脸的惊愕下,摆动腰肢缓步向那个位置轻移了过去。 此次,自己定要一举成功,从此过上贵人般的奢华生活,顺便,也让那个狗仗人势的贱人瞧瞧,自己又是如何高贵。 越接近中央区域,慧娘越是敏锐察觉到几道来自于贵人们的炽热目光,当下,心中也更洋洋得意,没了一开始那般心中打鼓。 顺利地到达了中心区域,慧娘心脏却是砰砰直跳,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眼前这位实在惊为天人。 拼命保持那一丝残余的理智,慧娘轻轻扶起茶壶,若弱柳一般羸弱不堪,玲珑有致的身段总忍不住微微摆动,一边有意无意地往茶杯中添着水,一边有意无意地朝着俊朗男子暗送秋波。 第4章 蠢人多做孽 可叶言竹却一眼都不曾瞥过来,倒是左右有大半的贵人们,直勾勾地盯着女子弯曲有度的身姿不放。 慧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紧咬双唇,刹那间便下定决心——便放手一搏罢。 也幸得天公作美,猛然之间,便有瓜果掉在地上的声音在大厅内突兀响起,慧娘借机做出一副被惊到了的样子,顺势就要往叶言竹身上扑去。 叶言竹眉头微微一皱,慧娘还没近到他的身侧,便被右边的一位戎装男子给拦了下来,那男子五官分明,脸中隐有杀意浮现,腰侧配有一把黑剑,微微闪烁出着凌凌剑光,一下就把慧娘遏住了,再不敢放肆。 慕瑾依佯装害怕地捡好地上的瓜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偷偷地闪了出去。 周围众多贵人,此刻自然也都反应过来,叶相定是已然不喜了,如此想来,头上也不觉蒙了一层密汗,瞪着女鞋目光中大多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这女子太过胆大,风尘不说,还敢在叶相面前耍花招,真是愚不可及!今日看来,饮香阁也不过是一个低贱之所而已。 坐在前位的国舅则更为懊恼,饮香阁可是他亲自订下的,如今,可不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吗?再说,今日弄得叶相不高兴,若是怪罪下来,只怕他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国舅马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对着慧娘,“哪儿来的贱货,今日叶相生辰,居然也敢跑来饮香阁捣乱?来人,赶紧把她给我拖出去,别怪了各位贵人们的雅兴。” 慧娘一听要把她拖出去就慌了,出了饮香阁,她可去哪处安身吗?扯着国舅爷的腿,就拼命辩解道,“我不是,国舅爷,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饮香阁的,我是饮香阁的慧娘啊,国舅你不能把我赶出去的......来人,来人,快帮我去叫妈妈来啊!” 国舅爷倒是没想到这女人有那么不识规矩,用腿猛的一踢,慧娘就昏在了地上。“来人,还不快把这不知哪来的疯子给拖出去?” 口中的话一出,周遭立马有和他不对付的贵人不满了,这么一句话,就想着把自己撇清了?饮香阁是你订的,而这女的又摆明了是饮香阁的人,即是如此还堂而皇之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也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国舅爷当真好生威武,就是不知道又是如何知道这女子不是饮香阁的?”贵人当中一人先行发语,好不容易当叶相的面抓住国舅的把柄,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国舅爷先是瞄了瞄叶言竹的脸色,发现后者还是一脸淡然,并没有大动肝火的意思,也就稍微安了心,对着发声的贵人就是一阵打压。 “李大人倒是清明,如此维护这女子,难不成是这女子和李大人有关系?” 李大人悻悻,看着叶言竹置之不理的样子,也不再好说什么。 国舅则心下一松,好在可以揭过去了。 可下人们才刚拉起慧娘,便有一个声音火急火燎地传来,“不可,不可,国舅爷手下留情啊!” 众人随即向着声源处看去,这可不正是饮香阁的妈妈吗? 国舅火冒三丈,却因环境限制,不得发作,只好瞪着来人,一脸不郁。 李大人见机会来了,也就忒会见缝插针,一直顺着国舅的话说着,倒让国舅没了插口的机会,“这不知哪儿跑来的疯子,到里面来捣乱,坏了贵人们的雅兴,如今正要被处置呢,你口口声声“不可不可”算是什么意思?” 妈妈又哪里知道这么多,跪在地上,想着自家干女儿刚才跟她说的那套说辞,便在贵人面前重复道,“知道知道,慧娘这姑娘愚笨,犯了大错,但也请贵人们高抬贵手,原谅她一回,毕竟人非圣贤、又孰能无过,贵人们大人大量,自然不能跟小的们计较。再者说,今日是叶相生辰,生辰生辰怎么又好犯了罚人的忌讳呢?” 妈妈说的头头是道,倒是不少贵人们都了开了花,他们倒要看看,这下,嚣张狂妄的国舅还哪有什么老脸? 国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掐死跪在地上的妇女的心都有了,良久后,才渐渐缓过来。当真,当真,饮香阁中的人,都愚不可及?!怎么他当时就没看出来呢?钱啊,钱啊,都是钱惹的祸! 二楼的偏角内,女子冷冷笑道,“看以后慧娘这贱人还怎么跟自己争!不是要攀龙附凤吗?这回,便是失尽颜面!” 慕瑾依和她伫立在一起,附和道,“她以后自然没了嚣张的成本......就是苦了妈妈,日后要受国舅的迁怒。” “国舅收了妈妈的钱,自然是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对她怎么样的。而你说的又在理,慧娘刚才那贱人迷晕了那么多的贵人,若仅仅把她赶出去,说不定就会被哪个贵人给捡了回去、得了盛宠,我又怎么能任事态如此发展?怎么能令她如此逍遥自在?又怎么能看她过得比我好?......我定要令她痛不欲生!”女子一脸狠辣,慕瑾依在饮香阁好歹四年,自然也是弄清了她们之中的仇恨渊源,女子,最易为情,当另一个人夺取掉本应美好的一切时,她也就会变成一只毒蝎子。 “可是,你骗了妈妈?若是妈妈......” “妈妈若是硬要加罪于我的话,我便逃走,反正从她已负我那次我便知道,在她眼中,我不过也是一枚棋子罢了。”女子闭上眼睛,整个人,周身笼罩着深深的孤独,慕瑾依知道,她并不是无情之人,却是被“负”“恨”二字逼得只好无情。 ———————— 场面进入了僵持,妈妈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忍不住往下掉,不是说她只是不小心将一个小小的贵人的茶杯摔碎了吗?怎么气氛会这样凝重?要不是看她容颜出色,是饮香阁不可或缺的人物,杀也便杀了,她又哪会来管这破事?说起来,也是那贱人的女儿太过无能,连点小事都干不好,要不是自己离开了,好歹还能在这里监督着些,就算不能防止事情的发生,怎么说也是不会使事情演变到这地步啊...... 第5章 被人设计了? “妈妈若是硬要加罪于我的话,我便逃走,反正从她负我那次我便知道,在她眼中,我不过也是一枚棋子罢了。”女子闭上眼睛,整个人周身笼罩着深深的孤独,慕瑾依知道,她并不是无情之人,却是被“负”“恨”二字逼得只好无情...... 眸光涣散,慕瑾依依旧保持微笑,心中却是滋味万千,世间之事,太过错综离奇,她并不想牵扯,也懒得多费脑力...她只想,快快乐乐简单一生,仅此而已。可,心里又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反驳她——你在奢求...... ———————— 场面进入了僵持,妈妈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忍不住往下掉,不是说她只是不小心将一个小小的贵人的茶杯摔碎了吗?怎么气氛会这样凝重?要不是看她容颜出色,是饮香阁不可或缺的人物,杀也便杀了,她又哪会来管这破事?说起来,也是那贱人生的女儿太过无能,连点小事都干不好,要不是自己离开了,好歹还能在这里监视着些,就算不能防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怎么说也不会使事情演变到这地步啊...... “此事便就此做罢。”叶言竹自始至终盯着这一切,却又仿若置身事外,直到此刻才幽幽发声,声音温和沁人,未携丝毫凌厉,可在场的平日都自恃位高的众位贵人,未有一个人敢不听从。 妈妈高悬的心终究是放下来了,叶相都说话了,这事就也算了了。 李大人倒是开心,看着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的妇人也不由觉得顺眼多了,便开口道,“还不快去上菜来?你们饮香阁是怎么做事的?” 妈妈自然欢喜有人注意到她,忙站起来接口道,“便去,便去,马上便去...还劳烦贵人们稍等片刻。”说完,便逃命似地往厨房奔去。 可还在半路上,就听到李大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炸在耳边,“那女的可还躺在地上?怎么也得先收拾下吧?” 若不是怕会影响了贵人的心情,她还真恨不得她把她扔在那里不管,小事而已,认个错不就行了?真搞不懂这到底是没脑子到了哪种地步,竟把事态演变至如此,还害得她受了这么久的惊吓。 不过好在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至于国舅爷那边,到时候再多给点银子也就够了。 走到自己的领地,看着那群被自己吆喝惯了的人,妈妈心中绷着的弦也放下来了,整个人又恢复了母夜叉的模样,“怎么搞的?还不上菜,等着被砍头啊?要是被贵人们怪罪了,可有你们好瞧的!” 慕瑾依手中端着一只大烧鹅,跟在一条浩浩荡荡的送食队伍中,骤然听见了这句话,忍不得心中诽腹一番,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瞧谁? 送菜?送菜!嗯,送菜。虽是这样警告自己,慕瑾依还是忍不住对眼前这只又大又嫩的烧鹅垂怜不已。想着想着,竟有些走不动了。可后面的人却太紧张,又哪里观察到这么多?依旧迈着大步子,结果,慕瑾依后背被重重撞了一下,她自个儿倒是猛然清醒稳住了身形,可手中的盘子,顺带着那只令人垂涎欲滴的烧鹅,正不偏不倚,直直向主位上的色“飞奔”而去。 慕瑾依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不是吧?大脑飞速转动,接着,就噗通一下,她径直倒地,顺便还带一声惨不忍睹的叫喊。 都怪那糟老头子,整日疯疯癫癫的,占她这个徒弟好几年的便宜也就算了,还整日跟她宣扬什么美食之道,硬逼着她承认什么天下之事食为大,这不,潜移默化之下的结果便是今天要把她给整惨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的瞩目中,就在大烧鹅快要和叶言竹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碧绿色的瞳孔猛的一缩,温雅如玉的男子身子微微向旁一侧,大烧鹅接触天人的梦想便落了个空,接着,身后腰配黑剑男子将盘带鹅稳稳拖住,什么都没有发生?! 慕瑾依呆了,早知道这样,她还摔个屁啊?!本想着叶言竹受辱,自己也必须装受伤装可怜才可以让这些人得到些许心理平衡,可叶言竹屁事没有,连带着那只大烧鹅也好好的,而,自己,却傻逼地给自己找受罪受,凭什么? 周遭安静地很,没有一个人出声,慕瑾依瞥到了正向厨房缩去的妈妈,明白后者没有一丝来帮忙的意思。 哎,还是师父说的对:吃屎的人生,一切都只能指望着自己。 慕瑾依在众多不善的目光下,吃痛地爬起来再跪下,嘿嘿地憨笑道,“叶相惊为天人,贱婢惭愧,见了叶相,竟是连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而手中早已生机尽失的天中之鹅,竟也因叶相而重获灵气,欲挣脱贱婢的低贱之躯,而近仙体,毅念之大,竟让贱婢控制不住,还请叶相责罚。” 慕瑾依把头深深低下,敏感的神经敏锐地感受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目光,有转为赞赏的,有依旧愤愤的,有不以为意的,也有杀意浮现的,可慕瑾依知道,能决定她命运的目光,只有一道:那淡淡的、甚至感觉不到什么情绪波动的。 有贵人本想出来问罪,可慕瑾依这话一说完,他们倒是不好开口了,总不能说她说的错了吧? 被接二连三的祸事搞得差点口吐白沫的国舅爷这时总归略略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饮香阁至少还有个不蠢的...... 再次小心翼翼地瞥向波澜不惊的叶相,却见后者嘴角噙着一抹玩味似的浅浅笑意,国舅大惊,叶相一向对这种小事不予理会,也正因如此,刚刚在慧娘的事上他才敢先声夺人、自作主张,可现今,他却又如此神态,想来定是心底有了什么思量,唉,若是叶相喜这丫鬟还好,若是不喜,那自己可也得跟着受怒了...... 望着近乎伏在地上的少女,叶言竹兴趣盎然,别人看不出,却是瞒不了他,刚刚,这少女明显稳住了身形,却又在意识到盘子飞出后佯装摔倒,是怕不好解释? 第6章 巧言讥讽 还有,刚刚才掉落瓜果,怎么这么快又掉了盘子?这小丫头,又是有多肢体不稳? 又者,不久前那瓜果掉落的时间又怎会那般凑巧?凑巧也还罢了,怎么闪出去的时候不见半点慌乱,反而还嘴角带笑? 偏偏还说出了那样一番话,拿他做幌子,让众人不好讨伐,还真是个聪明腹黑的小丫头,倒是让他想起了卿儿,可,容貌不像,性格也迥异...... 叶言竹面含笑意,沁人心脾的音色如清风拂面一般暖人,“这么说,倒是这烧鹅的错。” 慕瑾依这十几年来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跪过几次,此番跪下才深知跪姿的痛苦,她从小便多动,虽说仅有如此一小会儿,但动都不能动的限制,实在让她的脚麻得不行,此刻,她巴不得有人能和她答话。 “倒也不能怪这只烧鹅,毕竟叶相身上灵气太重,它也是情非得已么。”慕瑾依兀地一下把头抬起来,大大的杏目扑闪扑闪地,一对深深的酒窝挂在略显婴儿肥的鹅蛋脸上,模样十分天真可爱,看得不少人不由心生怜爱。 叶言竹笑意更浓,绕有意味地看着身后配剑男子手上端着的盘子上色香俱全的烧鹅,“依我看,这只鹅可是跟着你更好,要不然,怕是会浪费了它的有灵之躯。” 听了叶言竹的话,左右的人还有谁不明白的?一切起因分明就是就小丫头馋了么。这么一想通,倒是此起彼伏的狂笑声毫不避讳地传了出来。 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嘲笑着她,慕瑾依满满笑意的脸颊顿时一僵,这算是在跟她开玩笑吗?!想不到堂堂叶相竟是个这样的人,哼哼哼,这样很好玩吗?没事,你们玩你们的,反正我脸皮厚,才不在意呢。 慕瑾依深深往地上一拜,“婢谢叶相赐鹅。” 国舅在一侧看得真切,以为叶言竹是真的开怀, 第7章 化险为夷 可绕是这样,众人们也不好发问,一句“贵人们知识渊博”,已让他们心驰不已,毕竟,在场的贵人,大部分都是世袭官职,靠自己真实才学的寥寥无几,难得听到有人用“才高”赞扬他们,如今又哪有人愿意站出来打自己的脸呢? 不过,例外还是有的,被激起了兴致的叶言竹的,自是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既然如此有勇气,总归要来个善始善终吧? 叶言竹细细打量着她,淡淡笑意浮于面上,“你说你并无失言,而她说你狡辩,如此,你便为自己证明一番可好?” 慕瑾依扬起头,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愤然模样,大方接口道,“叶相就算不说,我也是要解释清楚的,免得大家以为我一个小姑娘人品还不好。” 不顾众人啼笑皆非的神色,她继续侃侃而谈,“众所周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句祝语多用在年长的人身上,也就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的长辈——可,长辈还有特殊意义上的,也就是那些值得自己敬仰的、在某些方面阅历此自己老的,都可以把他当做自己的长辈么,而叶相我又仰慕已久,自己内心中早已把他当做我的长辈一样尊敬,这样难道有错吗?” 众人此刻大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这个小丫头这么一说,好像叶不像是在强词夺理... 一个满脸肥肉的贵人,手中酒杯还没有完全放下,微红着脸,便急急站起来,指着跪着的慕瑾依粗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想的。” 厅中贵人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模样,眼中讥讽尽显无疑,他倒时无所察觉,还想说些什么,可他身旁和他长有些相似的另一个贵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把他按到了座位上,小声呵斥道,“喝多了便给我安分点。” 希桃见贵人们态度已然转变,心中不甘,只好满心期待地看着掌握决策大权的叶言竹,盼望他会重重惩罚慕瑾依一番。 叶言竹将一切尽收眼底,希桃心中所想他洞若观火,不过,他自有他的主张。 “便过来拿去。”轻指身后的盘子,叶言竹对慕瑾依的回答不置可否,毫不吝啬自己的笑意,他看起来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 慕瑾依才不乐意过去,可人家叶相不吩咐人给她拿过来,她也没办法,刚刚自作主张地才谢过恩,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慢慢站起来,慕瑾依特地收起她一贯的迈大步风格,迈着小步子慢慢走过去,脸上笑得再自然不过,心中却在抱怨自己是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的白痴。 走着走着,可走到离叶言竹三步远的地方,慕瑾依却是再也走不下去了,那眼睛,温和平淡,一抹蔚蓝之色极其迷人,却又有一股疏离,在像针一样刺痛着她...... 慕瑾依额前有汗珠趟过,虽细不可见,却是真实存在。 ......为什么会是疏离? 慕瑾依眼中深褐色的双瞳中一片混沌。 不不不,不,应该是问为什么会被刺痛?...... 痛吗?...那是痛吗?... “喂!”端着盘子的戎装男子面色不善地盯着呆下来的慕瑾依,再粗暴不过的喊声将慕瑾依吓了一跳。 “啊!”慕瑾依下意识地寻找声源地,却直直地撞上了那双蔚蓝色的眸子,探寻的意味在那双眼睛中毫无隐晦地显露出来,而她,褐眼之中便只有一片惊愕与错乱。 慕瑾依心虚地把眼睛移开,丝毫不敢逗留。 那些存在于自己体内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到底要影响自己到何时?总是这般毫无征兆地跳出来,让自己难以自控,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慕瑾依心中郁气难消,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凭什么要让自己来承受?! “难道还要我亲自递过去吗?”戎装男子本就性急,等了一等,见她还不曾有所动作,立马面色不郁地厉声斥道。 慕瑾依立马回神,对了,还有鹅没拿呢! 轻鼓腮帮,她又慢慢地挪动了脚步,心下却恨恨地嘀咕道,我虽不知你是谁,可你也休想妨碍到我,我的人生,才不要被你平白无故地束缚了! 这般想着,心中便少了些开始的胆怯,走得也愈发坚定,仰首挺胸,迈的步子也愈发自信。 较劲一般,她也不顾叶言竹,直接绕过他身侧,径直走到戎装男子面前,再大手一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完全忘了该有的礼节。 看着她的一系列行为,戎装男子不声不响,右手立马攀上腰间,黑剑便要出鞘,可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叶言竹却应声制止,虽仅有简短的“给她”二字,可,和叶言竹相识多年的戎装男子却是明白,他否定了他刚才的做法。 忍住心中的迟疑,将右手重新放了下去,另一只手却是粗鲁地将盘子往前一推,油腻腻的鹅嘴飞奔向慕瑾依的鼻尖,不远不近,刚好相触。 看着沾了污渍的鼻尖,慕瑾依此刻再有脾气,也不敢真的发出来,刚刚,她可是看见了他的动作、也察觉到他的杀意了的,屠夫的刀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受控制地落下,她再是英雄,也绝不吃这明摆着的亏! 嘿嘿干笑着,慕瑾依伸手稳稳地接住盘子,再不敢将礼节省下了。众人都对她的这副面容开心不已,而她心中虽想把戎装男子千刀万剐,此刻也只得按耐下来。 叶言竹望着她,心中百转千回,今日耗费如此一番心力,结果却大失所望,卿儿在这个世界无疑,可却又总归寻不到,临行前族老告知说今时今地卿儿会出现,可如今卿儿却了无踪迹,倒是出现了这么一个小丫头,难不成,她会是卿儿? 想到这种可能,叶言竹不由得更为细致地审视了她一番,可半刻之后,收回眼眸,却只能是无奈地抿嘴。 不会是她,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自己和那个人的容颜都未曾有半分改变,想来,卿儿也应还是那幅面容,而眼前这位,虽也是佳人之姿,但容貌未有半分相似。再者,即便容貌可以截然不同,那,性格呢?卿儿温婉善良,而她,却是灵动腹黑,一个人的内在,难道说变就可以变吗? 第6章 巧言讥讽 还有,刚刚才掉落瓜果,怎么这么快又掉了盘子?这小丫头,又是有多肢体不稳? 又者,不久前那瓜果掉落的时间又怎会那般凑巧?凑巧也还罢了,怎么闪出去的时候不见半点慌乱,反而还嘴角带笑? 偏偏还说出了那样一番话,拿他做幌子,让众人不好讨伐,还真是个聪明腹黑的小丫头,倒是让他想起了卿儿,可,容貌不像,性格也迥异...... 叶言竹面含笑意,沁人心脾的音色如清风拂面一般暖人,“这么说,倒是这烧鹅的错。” 慕瑾依这十几年来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跪过几次,此番跪下才深知跪姿的痛苦,她从小便多动,虽说仅有如此一小会儿,但动都不能动的限制,实在让她的脚麻得不行,此刻,她巴不得有人能和她答话。【零↑九△小↓說△網】 “倒也不能怪这只烧鹅,毕竟叶相身上灵气太重,它也是情非得已么。”慕瑾依兀地一下把头抬起来,大大的杏目扑闪扑闪地,一对深深的酒窝挂在略显婴儿肥的鹅蛋脸上,模样十分天真可爱,看得不少人不由心生怜爱。 叶言竹笑意更浓,绕有意味地看着身后配剑男子手上端着的盘子上色香俱全的烧鹅,“依我看,这只鹅可是跟着你更好,要不然,怕是会浪费了它的有灵之躯。” 听了叶言竹的话,左右的人还有谁不明白的?一切起因分明就是就小丫头馋了么。这么一想通,倒是此起彼伏的狂笑声毫不避讳地传了出来。 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嘲笑着她,慕瑾依满满笑意的脸颊顿时一僵,这算是在跟她开玩笑吗?!想不到堂堂叶相竟是个这样的人,哼哼哼,这样很好玩吗?没事,你们玩你们的,反正我脸皮厚,才不在意呢。 慕瑾依深深往地上一拜,“婢谢叶相赐鹅。” 国舅在一侧看得真切,以为叶言竹是真的开怀, 第8章 肺腑之言 难道是自己推断错方位了?或者是族老的信息有误?抑或有了什么变故? 叶言竹心中烦忧,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戎装男子见了,以为是慕瑾依惹他不喜,便勒令她赶紧滚。 慕瑾依自是不乐意待在这里,刚才叶言竹看她就像是在盯犯人一般让她毛骨悚然,她巴不得赶紧离开,不过,她却是恼怒戎装男子的态度。 路过希桃身侧的时候,慕瑾依直接忽略她的怨恨,贴近她的身侧,一脸歉意地望向她,满是委屈的声量不大不小,既像是再说悄悄话,又恰能让离得近的众人们听见些许,“姐姐心有所属,今日所起的争执,也不过是为了引起那人注意罢了,我心中有数,早知道刚才赐鹅的时候就叫姐姐帮我去拿了,妹妹愚钝,姐姐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希桃被这番话搞得稀里糊涂,什么心有所属?什么心中有数?这都什么和什么? 见希桃要反驳,慕瑾依马上开口接口道,“妈妈可还在厨房看着呢,贵人们都等着用餐,姐姐不要耽误布菜才好,不然......” 听到的贵人们向周围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和叶言竹交谈的戎装男子身上,察觉到众人的炙热目光,蒋亦慢慢抬起头来,神色中疑惑和恼怒各占一半。 知道蒋亦的脾性,众人只好干笑着缓解凝重的气氛,见众人不吭一声的样子,蒋亦直接把目光聚集在了最容易和盘托出的李大人身上,后者便勉强着笑意,恭贺道,“蒋大人英明神武,天下女子倾慕者众多啊。” 蒋亦面露不郁,他平日最讨厌有人跟他说有女子喜欢他,在他眼中,女子要不就是无能,要不就是妖妇,当年便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二娘怂恿父亲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不然,他们满门,何至只余他一人的境地? 李大人也贯会察言观色,看蒋亦的脸色,也就不再说下去,对着蒋亦示意他说下去的眼色,将他引导到了刚才希桃跪着那个方位,可此时,那个位置早已空无一人,慕瑾依在众贵人们交头接耳的同时,大大方方地溜了出去,而她后面,还尾随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尾巴。 蒋亦气结于心,差不多就要禁阁抓人的趋势,可叶言竹哪会让他真这么乱搞,看着蒋亦,语气抑扬顿挫地来了句,“大家都用餐吧。” ———————— “蒋亦,你说那小丫头是不是很有趣?”倒也是一番稀奇,想来真的很久没见他如此吃瘪过了。 阁内的一处眺望台上,两男子迎风而立,望着洛都的灯火阑珊,风华绝冠的蓝袍男子温润的嗓音携着晚风渐渐蔓延。 蒋亦闷闷不乐地看向远方,绕是美景,如今在他眼中也早已索然无味。那女子,不仅举止放肆、粗鄙无礼,还竟敢玩弄于他,甚是惹他不快。 “言竹,这样粗鄙不堪的女子,按我的看法,就该杀一儆百,你又为何要拦我?” 蒋亦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视和怒意,他是真的搞不懂,他为何要阻拦自己,又为何现在还有意提她,真是无端折煞了这大好风光。 “你总是如此暴戾了,这又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叶言竹声音之中携着一丝无奈,蒋亦这人,勇猛和才智皆备,奈何太过暴戾,这日后不要成了他致命之处才好。 “哪有这么严重?!言竹,无规无矩、不成方圆,有些礼节道义,都是自古定下的,千百年来,早已成原则定律,是没有什么能撼动得了的。她既然活在这片天地,就理应受这个天下的制约。我不反对有个性,但,如果破了我的底线,我也绝不会姑息。” 原来他心中并不是动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乱了规矩方圆之道,蒋亦暗自摇头,他要说多少次他才能听他一言呢? “这便是你的底线?”叶言竹直视着蒋亦,碧蓝色的双瞳之中看不透半点心中所思。 果真,他们的思想观念终究不能融合,那条鸿沟始终存在。 “算也不算,总之,我不喜她。” 蒋亦说法半分不绕,在他心中,任何事都没有绕的必要,有些东西,靠实力说话会更轻松,也更具说服力。 “那只是因为你觉得她挑战了你的权威罢了。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若是女子、甚至说是普天之下所有寒民全都对你做出更放肆的事来,或者,换一种直接的说法,你和他们处在同一阶层下,没有任何不同,你会如何?” 尽管知道他不会听,叶言竹还是说了,轻轻的、淡淡的,伴着风儿的步伐越传越远,却始终进不了蒋亦的心。 “言竹,你脑中又奇奇怪怪地在想些什么?一切都没有如果,你说的这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要我怎么做答?” 叶言竹笑了,没有半分无奈,在晚风的衬托下,飘然若神。 一如从前,他们为这个问题而争论不已,却偏偏又都劝服不了彼此,也是,经历的社会和时代不同,耳濡目染的迥异,又怎会互相理解得了? 蒋亦出身名门,阶级思想从小就在心中根生蒂固,在此基础下,他养成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见解、有了自己的原则。 而自己,来自于和他不同的社会秩序下,亲眼见证过被他论为无稽之谈的事情,又怎么会认同他自以为正确的理论? 又是无果了罢。哎,自己也该承认了,鸿沟就是无可跨越的存在,特别是对一个自我意识太强的人。 且不说今日那小丫头个性有趣,就算换成是一个毫无特色的人,他也不会让他的剑真正落下,人的生命,不管是谁的,在他眼中,都还没那么轻贱。 毕竟,那一人之殇他心中至今难以忘怀...... 蒋亦倒是满不在乎地为自己斟酒痛饮,是啊,不会发生的事情,他又为何要多动脑筋?言竹肯定是找人不成心中无趣了。 将另一只酒杯直接推给叶言竹,蒋亦沉声问道,“你要找的那个女子,不在这里,你怎么打算?” 叶言竹自然而然地接过酒杯,轻轻一抿,唇瓣之上即刻染上一片殷红,眼中飘过一丝落寞,却是转瞬即逝,唇瓣微张,幽幽的一缕声音裹携着极淡的无奈,却又是再坚不过。 第7章 化险为夷 可绕是这样,众人们也不好发问,一句“贵人们知识渊博”,已让他们心驰不已,毕竟,在场的贵人,大部分都是世袭官职,靠自己真实才学的寥寥无几,难得听到有人用“才高”赞扬他们,如今又哪有人愿意站出来打自己的脸呢? 不过,例外还是有的,被激起了兴致的叶言竹的,自是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零↑九△小↓說△網】 既然如此有勇气,总归要来个善始善终吧? 叶言竹细细打量着她,淡淡笑意浮于面上,“你说你并无失言,而她说你狡辩,如此,你便为自己证明一番可好?” 慕瑾依扬起头,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愤然模样,大方接口道,“叶相就算不说,我也是要解释清楚的,免得大家以为我一个小姑娘人品还不好。” 不顾众人啼笑皆非的神色,她继续侃侃而谈,“众所周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句祝语多用在年长的人身上,也就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的长辈——可,长辈还有特殊意义上的,也就是那些值得自己敬仰的、在某些方面阅历此自己老的,都可以把他当做自己的长辈么,而叶相我又仰慕已久,自己内心中早已把他当做我的长辈一样尊敬,这样难道有错吗?” 众人此刻大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这个小丫头这么一说,好像叶不像是在强词夺理... 一个满脸肥肉的贵人,手中酒杯还没有完全放下,微红着脸,便急急站起来,指着跪着的慕瑾依粗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想的。” 厅中贵人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模样,眼中讥讽尽显无疑,他倒时无所察觉,还想说些什么,可他身旁和他长有些相似的另一个贵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把他按到了座位上,小声呵斥道,“喝多了便给我安分点。” 希桃见贵人们态度已然转变,心中不甘,只好满心期待地看着掌握决策大权的叶言竹,盼望他会重重惩罚慕瑾依一番。 叶言竹将一切尽收眼底,希桃心中所想他洞若观火,不过,他自有他的主张。 “便过来拿去。”轻指身后的盘子,叶言竹对慕瑾依的回答不置可否,毫不吝啬自己的笑意,他看起来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 慕瑾依才不乐意过去,可人家叶相不吩咐人给她拿过来,她也没办法,刚刚自作主张地才谢过恩,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慢慢站起来,慕瑾依特地收起她一贯的迈大步风格,迈着小步子慢慢走过去,脸上笑得再自然不过,心中却在抱怨自己是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的白痴。 走着走着,可走到离叶言竹三步远的地方,慕瑾依却是再也走不下去了,那眼睛,温和平淡,一抹蔚蓝之色极其迷人,却又有一股疏离,在像针一样刺痛着她...... 慕瑾依额前有汗珠趟过,虽细不可见,却是真实存在。 ......为什么会是疏离? 慕瑾依眼中深褐色的双瞳中一片混沌。 不不不,不,应该是问为什么会被刺痛?...... 痛吗?...那是痛吗?... “喂!”端着盘子的戎装男子面色不善地盯着呆下来的慕瑾依,再粗暴不过的喊声将慕瑾依吓了一跳。 “啊!”慕瑾依下意识地寻找声源地,却直直地撞上了那双蔚蓝色的眸子,探寻的意味在那双眼睛中毫无隐晦地显露出来,而她,褐眼之中便只有一片惊愕与错乱。 慕瑾依心虚地把眼睛移开,丝毫不敢逗留。 那些存在于自己体内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到底要影响自己到何时?总是这般毫无征兆地跳出来,让自己难以自控,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慕瑾依心中郁气难消,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凭什么要让自己来承受?! “难道还要我亲自递过去吗?”戎装男子本就性急,等了一等,见她还不曾有所动作,立马面色不郁地厉声斥道。 慕瑾依立马回神,对了,还有鹅没拿呢! 轻鼓腮帮,她又慢慢地挪动了脚步,心下却恨恨地嘀咕道,我虽不知你是谁,可你也休想妨碍到我,我的人生,才不要被你平白无故地束缚了! 这般想着,心中便少了些开始的胆怯,走得也愈发坚定,仰首挺胸,迈的步子也愈发自信。 较劲一般,她也不顾叶言竹,直接绕过他身侧,径直走到戎装男子面前,再大手一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完全忘了该有的礼节。 看着她的一系列行为,戎装男子不声不响,右手立马攀上腰间,黑剑便要出鞘,可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叶言竹却应声制止,虽仅有简短的“给她”二字,可,和叶言竹相识多年的戎装男子却是明白,他否定了他刚才的做法。 忍住心中的迟疑,将右手重新放了下去,另一只手却是粗鲁地将盘子往前一推,油腻腻的鹅嘴飞奔向慕瑾依的鼻尖,不远不近,刚好相触。 看着沾了污渍的鼻尖,慕瑾依此刻再有脾气,也不敢真的发出来,刚刚,她可是看见了他的动作、也察觉到他的杀意了的,屠夫的刀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受控制地落下,她再是英雄,也绝不吃这明摆着的亏! 嘿嘿干笑着,慕瑾依伸手稳稳地接住盘子,再不敢将礼节省下了。众人都对她的这副面容开心不已,而她心中虽想把戎装男子千刀万剐,此刻也只得按耐下来。 叶言竹望着她,心中百转千回,今日耗费如此一番心力,结果却大失所望,卿儿在这个世界无疑,可却又总归寻不到,临行前族老告知说今时今地卿儿会出现,可如今卿儿却了无踪迹,倒是出现了这么一个小丫头,难不成,她会是卿儿? 想到这种可能,叶言竹不由得更为细致地审视了她一番,可半刻之后,收回眼眸,却只能是无奈地抿嘴。 不会是她,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自己和那个人的容颜都未曾有半分改变,想来,卿儿也应还是那幅面容,而眼前这位,虽也是佳人之姿,但容貌未有半分相似。再者,即便容貌可以截然不同,那,性格呢?卿儿温婉善良,而她,却是灵动腹黑,一个人的内在,难道说变就可以变吗? 第9章 中毒风波 “你太过暴戾了,又哪有这么严重?”叶言竹声音之中携着一丝无奈,蒋亦这人,勇猛和才智皆备,奈何太过暴戾,这日后不要成了他致命之处才好。 “哪有这么严重?!言竹,无规无矩、不成方圆,有些礼节道义,都是自古定下的,千百年来,早已成原则定律,是没有什么能撼动得了的。她既然活在这片天地,就理应受这个天下的制约。我不反对有个性,但,如果破了我的底线,我也绝不会姑息。” 原来他心中并不是动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乱了规矩方圆之道,蒋亦暗自摇头,都更他辩论过多少回了?为什么要一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呢? “这便是你的底线?”叶言竹直视着蒋亦,碧蓝色的双瞳之中看不透半点心中所思。 果真,他们的思想观念终究不能融合,那条鸿沟始终存在。 “算也不算,总之,我不喜。” 蒋亦说法半分不绕,在他心中,任何事都没有绕的必要,有些东西,靠实力说话会更轻松,也更具说服力。 “那只是因为你觉得她挑战了你的权威罢了。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若是女子、甚至说是普天之下所有寒民全都对你做出更放肆的事来,或者,换一种直接的说法,你和他们处在同一阶层下,没有任何不同,你会如何?” 尽管知道他不会听,叶言竹还是说了,轻轻的、淡淡的,伴着风儿的步伐越传越远,却始终进不了蒋亦的心。 “言竹,你脑中又奇奇怪怪地在想些什么?一切都没有如果,你说的这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要我怎么做答?” 叶言竹笑了,没有半分无奈,在晚风的衬托下,飘然若神。 一如从前,他们为这个问题而争论不已,却偏偏又都劝服不了彼此,也是,经历的社会和时代不同,耳濡目染的迥异,又怎会互相理解得了? 蒋亦出身名门,阶级思想从小就在心中根生蒂固,在此基础下,他养成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见解、有了自己的原则。 而自己,来自于和他不同的社会秩序下,亲眼见证过被他论为无稽之谈的事情,又怎么会认同他自以为正确的理论? 又是无果了罢。哎,自己也该承认了,鸿沟就是无可跨越的存在,特别是对一个自我意识太强的人。 可自己也会不习惯,对于这种严苛的社会秩序。也许,这也是我放过那个小丫头的原因吧,为了向蒋亦、也向自己证明,即使在这里,也是有那么一种可能性的存在的。 蒋亦倒是满不在乎地为自己斟着酒,是啊,不会发生的事情,他又为何要多动脑筋?言竹真的是找人找糊涂了。 第10章 饮香末日 “不可能,这冰糖鸭梨蛊我们三个都试过了,可我们都好好的,完全没有中毒!”一个跪着的小厮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高声喊道。 叶言竹也没有生气,反而不急不缓地问道,“你可有再食别的东西?” 小厮一愣,随即老老实实地道,“那倒没有,冰糖鸭梨蛊我们几个都是单饮的。” 左右御医行医用药这么多年,哪还有不明白叶相意思的,刚刚持的半丝怀疑态度也瞬间烟消云散,看来这下毒者用的是“相克”之道啊,不过,这鸭梨又能与桌上的哪一盘东西相克?他们看了又看,眼睛差点要贴在桌子上,可就是没能看出一个究竟。 御医们的行为并没有在叶言竹意料之外,这两种食物的搭配相克之道,只有他们两族中的人才知道,在这个世界内,根本没人会如此搭配,更别说知晓其中的猫腻了。 “桌子上的烧鹅,各位可曾有注意到?”叶言竹将众人焦点引到了只余些许残骨的烧鹅上,大多数人似懂非懂,而深入接触过医学之道的御医们则混沌不已。 蒋亦为之一骸,飞步走到叶言竹身前,刻意压低了声音,以几不可闻的音量道,“难道真的是他在背地了出手?” 以前就听言竹警告过他,不能将鹅类和鸭梨同而食用,详细问之,言竹就提到了他,想来,今日之事极有可能是他在背后操作。 叶言竹也不敢肯定。如果是他,如此一番动作又有何目的?难道,是知晓了族老的预言?可,自己如此保密,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蒋亦看他沉思的样子,知晓他心中也正不得其解,又只得愤愤道,“要不是言竹你素来不喜甜食,早早离开,我又恰好尾随你,今日又怎能让他得逞,给我们闹出这么大一顿笑话来!” 叶言竹拿起案台上的毛笔,轻轻沾染上了几许墨汁,在宣纸在大笔一挥,不一会儿,便潇洒利落地停笔,然后将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之上,宣纸折叠完好,抛给附近的一个御医,“去,按照这上面写的,配好药给贵人们服下。” 慕瑾依倒是吃惊不小,本以为叶言竹能看出中毒的缘由已经顶破了天了,没想到,他竟还有解毒之法,真不愧为聪明二字,不过,聪明又怎样?能抵得上她与生俱来的知识渊博吗?况且,今日解了毒又如何?自己的目的本就不是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贵客”,如此一番,也省地麻烦她想办法去帮这群庸人解毒了。 妈妈哪有叶言竹他们这些天生的政客想的多,根本没敢真正深入什么陷害的问题,以为一切就是自己菜品的搭配出了问题,心想完了完了,这回没救了,赶紧一个劲的磕头,把头都磕破了,鲜血顺着额角把底下跪着的一片都染红了。 蒋亦心中余怒未消,被她这么一烦,心中恼怒更甚,对着四下喝道,“把饮香阁查封,至于这些人,都关入地牢!” 尽管这次的事情他们很有可能只是被利用了而已,但,无论如何,事情是在他们这里出的,不论是为了对外有个交代还是真心揪查责任,他们都难辞其咎,这罪,不能免! 妈妈几欲昏厥在地上,可残存的执念还是让她继续挣扎,“大人,大人,不行啊!饮香楼是我多年的心血,不能查封啊!而且我没罪!我没罪!我不能坐牢啊!不能坐牢啊!” 见贵人们服药之后大多慢慢归于清醒,尤其是离她最近的国舅爷,最先服药,如今仅脸色有些苍白,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妈妈连滚带爬地挪了过去,抓住国舅的大腿,就是一阵求饶,“国舅,您今日可得救我啊,我将饮香楼全给您,将自己积攒下的珠宝也全都给你,国舅您老可一定要救我啊!” 国舅此刻哪还会护着她,今天一系列蠢事早让他对她大失所望,此刻她就算是搬出座金山来他也只想亲手把她掐死,还妄谈什么救啊? 各贵人们对此更是嗤之以鼻,今日在饮香阁内发生的一切早已湮灭了他们对这里的全部好感,只余留下无以伦比的怨怒,即便今日饮香阁被救下来了,日后,它也休想再在洛都有一席之地! 虽然此刻身体依旧有些酥麻,国舅还是狠狠地抬脚将她踢了出去,妈妈嘴角蹭血,却也是更看清了事实,当即便泼妇骂街道,“刘晟!你这么些年得了我、得了饮香阁那么多好处,如今,饮香阁有难,你就想坐视不管?!没了我接济着,你那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府邸早就要被蛀空了,你们那一家子人也早就吹西北风了!” 这话说的难听,却也是事实,国舅是前孝文皇后的弟弟,可孝文皇后本身就是个善妒的,先皇在世时就没少得罪过他老人家,后面又直接被先皇打入后宫了,而她这弟弟本来也就是个狂妄又没本事的,先皇就挂着他,也不搭理,而他自个儿又败家,日日花天酒地,府中被蛀空倒也不稀奇,后来真的被逼得急了,知道要找一个好乘凉的大树,就去找即将登基的太子,可人家不知是嫌他国舅的身份还是嫌他没用,直接回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国舅当日败兴而归,第二天就厚着脸皮去找当时和太子势均力敌的叶言竹去了,叶言竹不答应也不拒绝,奈何国舅脸皮厚啊,一来二去,众人也就当叶言竹已经默许他的依附了,之后他又仗着有大树靠着,各地捞金,如今看来,饮香阁才是他这几年来经济的主要来源啊。 国舅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有些无可奈何,饮香阁的的确确是他的摇钱树啊,失了这个重要的经济来源区,他日后日子只怕也休想好过了! 看到国舅爷想要厚着脸皮求情的态势,一个躺着的贵人立马以冷语相刺,“国舅,今日到底要如何行事,还得好好思量一番,免得日后追悔莫及啊!哼!” 国舅缓了缓神,也知道此事绝无缓和的余地,狠下心来,脚步便往前迈去,冲到妈妈匍匐着的地方,响亮亮地就是一个大耳光落下,仿佛觉得不够,再一脚又一脚地狠狠踹在她身上。 “贱人,今日铸下如此大错,竟还想奢求脱罪!我刘晟,自始至终对叶相忠心耿耿,又怎会容你胡作非为?” 第11章祸水东引 蒋亦在旁冷笑,看到妈妈被打得奄奄一息,便对手下使眼色示意他们立刻动手把她关入地牢。 “这就不劳国舅爷贵躯了,国舅还是好好歇着去吧。” 蒋亦一脸肃杀之气,底下的人哪还敢怠慢了,几个魁梧的侍卫一起拉她出去,奈何她浑身是血,却还是死死地抱着柱子,不甘心被拖走,可一介女流又怎么能抵得过几个男子,最后,她竟是硬生生地被拖了出去。 只不过,临走前,她竭尽全力嘶吼出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国舅脸色当即煞白,脑中一片混沌,只犹自回荡着那一句话,“刘晟!我死了,你的女儿也得跟着陪葬!” 见搞定了领头羊,剩下的侍卫也开始来陆续拖着跪成一团的人群,慕瑾依心中还在回想妈妈刚才说的那句话,竟差点忘了当下形势的严峻,不过幸好,不是所有人都准备束手就擒。 “天下皆知,叶相处事公正严明、赏罚分明,今日中毒一事,虽是我们饮香阁的过失,但却不是所有人都罪该万死,我们都只是本本分分地按照指示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也并没有什么失误,叶相您不应该迁怒于我们!” 说这话的正是一开始站出来反驳说冰糖鸭梨蛊没毒的小厮,那时慕瑾依因为叶言竹指出了中毒根源而有些惊愕,所以就没有太注意他,如今仔细审查一番,才惊觉此人长得英气,虽然穿着小厮们粗糙宽松的衣服,但却总给人一种耿直不服输的感觉,一点儿也不似那些平日里习惯于点头哈腰的奴才。 但慕瑾依在阁中几年,却对他面生地很,想来肯定是近些时候才进阁的。 “迁怒?便是要迁怒又何妨!” 利剑抵喉,小厮的脖颈之处涔出丝丝血迹,再多前进一分,便是又是一条冤魂。 “若果真如此,我无话可说!” 小厮也毫无惧意,瞪着蒋亦,大有一副“我不怕你”的气势。 蒋亦心下一愣,倒是堪堪地收了手,这份胆力,在他军中,如今可甚是稀缺。 “言竹,这人,我要了!” 叶言竹哪会不知他是动了收人的心思,望着蒋亦,再瞥向小厮,无由来地,便是灿烂一笑,慕瑾依看得认真,感觉其中莫名地夹杂着些恶作剧的打趣意味,却又对此百思不解,继而觉得严谨淡漠的叶言竹定不会如此,只得擦了擦眼睛,忙安慰是自己眼花了。 叶言竹佯装不愿道,“蒋大人不是口口声声要惩处的吗?如今怎么倒先半途而废了?” “剩下来的,要杀要剐,悉如之前,我只是扣个人而已,又不妨碍大局。” 蒋亦将那个小厮一拎起,上下摸着他的筋骨,细细观察着,却是越看越顺眼,越摸越满意。 不错不错,身板硬朗,骨骼精奇,是个从军的好料子! 小厮满脸通红,几度反抗,最终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人家刚说我公正严明,如今随随便便就让你扣下个人,那天下人还怎么看我?” 叶言看着蒋亦兴奋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松口,反而再三推辞。 在外人看来,可能这没什么,可慕瑾依就是觉得,此刻的叶言竹,活生生像一只披着人皮的老狐狸,笑吟吟地等待着猎物落入陷阱。 “管他们怎么看你?人是我要的,要说什么,叫他们直接来找我说!” 蒋亦审查完毕,重重一掌落在了小厮肩上,搞得双颊几欲滴血的小厮差点又要要扑在地上。 “你这性子,我还不明白?只怕三分钟热度,今日扣了他,明日有不如意的,就又把他驱了去,我看这人虽为小厮,却也是一位人才,日后定有一番成就,如此任你糟蹋,日后横生怨怼,还不如今日不让你领去。” “怎会?只要他好好听从我的命令,我定不亏待他。若是他有违抗我的命令,我也不会心慈手软,让日后有兵戈想向的机会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蒋亦说得信誓旦旦,丝毫不顾小厮红了又青的脸色,反过头,还一脸正色地对着他语道,“我刚才的这番话你也记牢了,我不希望真有你死在我手上的那天。” 小厮暗哑的声音像是被极力压低了般,说出的话气势十足,更是一语双关,“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叶言竹没有再拒,望着两人,只是颇有意味地一笑,“那好,今日这小厮便交给你了。不过,蒋亦,今日你做的誓言,日后可没了后悔的余地。” 蒋亦不以为意地反驳,“这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跪着的人群中有一人欲言又止,恰恰被叶言竹收入眼底,可他亦没有丝毫的表示,只静静地观望着底下女子的挣扎。 这边蒋亦还沉浸在物色到了可塑之才的快意之中,盯着小厮左看右看,更是眼中不见它物。 沈念之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问话,又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本跪着的她猛然间磕头,声音将四周的目光如数引了过来。 “叶相,凡事要找根源,据我所知,我干妈一开始并不是打算采用冰糖鸭梨蛊做饭后甜食的。” 沈念之的话让四处的人都为之一震,莫非,这中间有什么隐情?或者直接摊开来说,是有人在故意指使? 慕瑾依心中砰砰直跳,低着头,好让别人无法看到她眼中的波动。 “哦?说下去。” 叶言竹拿起一只空空的金樽,抚摸着上面的精细的纹路。如果说的有趣,他倒不介意听上一听。 “是希桃的主意,我亲口听到妈妈称赞她帮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沈念之一眼锁定慕瑾依旁边显得十分忐忑不安的希桃,十分确定地说道。 慕瑾依暗暗松气,轻瞥了一眼沈念之,发现她友好地回视了她一眼,一时间,竟觉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本害怕她会将那件事公之于众,将矛头引向自己,却没曾想她竟是会揭了希桃的底。 难道希桃与她结了什么梁子,抑或...她想帮自己? 一听沈念之这话,一同跪着的很多人都幡然醒悟过来,七嘴八舌地抢着喊道。 “是的是的,妈妈那天赏赐了她很多珠宝,她那时还拼命地在我跟前炫耀。” “不止是珠宝,还有很多银子,我都看见了,整整一袋。” “她还跟我说过她立了大功,等叶相生辰过后妈妈就会提她做姑娘,现在想想肯定是因为这件事,不然妈妈哪会有那么糊涂?” ............ 第12章 唇枪舌战 四处炙热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扫射着希桃,加之周围人毫不顾忌地证实揭穿让本就心虚的她心中打鼓不已,不过尽管如此,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辩驳。 “不是不是啊,妈妈...妈妈......” 希桃结结巴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本来就是她提议的,她又能怎么解释? “你敢说不是你?” 沈念之赤裸裸的目光盯过来,好似一切她都了如指掌,希桃更加心虚害怕,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躲闪开她的目光,却正巧对上了慕瑾依似笑非笑的眼神。 “就不是我...是...是...是她!” 希桃迅速用手指着慕瑾依,生怕下一秒她就不见了。 缓了缓,好像更有底气了般,她对着众人便大叫道,“对,就是她,是她要我告诉妈妈的。” 慕瑾依瞥了瞥双方的距离,虽然不太远,但至少中间还隔了个人吧?怎么还就转门盯上她了呢? 在心底无奈地咆哮了几声,慕瑾依却也只得认命。 本来以为她是嘚谁抓谁的主,原来人家是无论如何嘚她一个。 她有这么吃香吗? “姐姐怎么又冤枉我?明明就不是我!” 慕瑾依翘起嘴巴,极力反驳,一副天可怜见的样子,却让希桃越发坚定了要一口咬定她的决心。 “怎么就不是你,就是你!你那天把我叫到门外,亲口告诉我的。” 慕瑾依都想要鼓掌了,论睁眼说瞎话这丫头只怕是快赶得上她了。 明明她只是特意地透露了一下自己在贵人家的酒席上见过一种又好吃又容易制作的甜品,她就死皮赖脸来求着自己告诉她。 怎么这事实到她嘴里就大变样了,还真以为凭你那一张嘴可以顶破了天去? “姐姐今日怎么就这么喜欢三番两次地找我麻烦?是不是看妹妹无知好欺负?别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打扫丫鬟,妈妈出了什么大事根本不会和我说,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白痴一样地跑去告诉你,让你得夸奖、拿好处,而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四周的人经过这么一提拨,就都记起了,这可不就是之前那个颇有心计、三番两次地咄咄逼人,转门想坑害这个无辜小女孩的丫鬟吗? 这么一想,四下的人潜意识里就都不自觉地向着慕瑾依了,再加上她思路严明,说得有理有据,列出的点都切合常理,众人一想,也就自然信服了。 “那是...那是因为你知道有毒,你想陷害我...对!就是因为你想陷害我!你这个贱人,就应该让你早点去死!” 希桃没料到慕瑾依竟如此能说会道,仅仅只言片语,便让众人倒戈相向,愈发鄙疑自己。气愤和心虚交织到了一处,最后全部化为了怨恨,怒指慕瑾依,就直接暴吼起来。 “姐姐何故如此恨我!我平日对姐姐千般万般好,自问问心无愧,又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能你如此动怒!” 慕瑾依盯着希桃,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早点去死?原来她对她的怨怒竟已有多时,是自己太粗心吗?这么明显都未曾发觉。 自己之前还以为在饮香阁中只有妈妈和慧娘两个是逞凶极恶之人呢,以为希桃只是脾气坏,本心并不坏,毕竟,刚入阁不得妈妈信任和师父被关在柴房食不果腹之时,她也曾偷偷送来过一块糕点。 自己,也曾经报恩于她,在妈妈跟前要求把她从最下等的丫鬟提升为上等丫鬟,可,当上了上等丫鬟之后,她怎么又会变了的呢?她又是在何时变的心? 慕瑾依诘问着希桃,深深的怒意不仅是对她多次陷害的愤懑,更是对她变得如此可悲可恨的意难平。 “对呀!希桃,瑾依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今天我站在你右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你把瑾依推下去的!” 跪着的人群之中又有一个小丫鬟开了口,当场指证,将希桃的奋力辩驳瞬间粉碎,这下,舆论的风向标毫无疑问的,瞬间倒向了慕瑾依。 “你...你们!你们狼狈为奸!你们在污蔑我!我要打死你们!” 希桃不傻,心中明了此刻情况已是无力回天了的,却又依旧不愿面对,挣扎着身子站起来,将身后那名作证的丫鬟推倒,再如一个疯子般拉开隔绝她与慕瑾依的另一个丫鬟,待终于近到慕瑾依身侧的时候,扬手一个巴掌就要甩在她脸上。 底下的侍卫有想去将两人拉开的,可被蒋亦一记凌厉的目光扫过后,都自觉地停了手。 叶言竹依旧端着金樽,抚摸着其上精细纹路的葱玉白指倒是慢慢停了下来。 这一巴掌的结局,到底会是如何? 慕瑾依看着发狂般颠怒的希桃,望着她的手掌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却在它最后即将落下时,再精确不过地将一截白皙的手腕堪堪遏住,在希桃错愕、众人惊异之时,反手又是一记巴掌,径直甩在希桃脸上,瞬间,一道无比清晰的手掌印记浮现在了癫狂女子面容之上,将她生生呆滞在原地。 长到这么大,她慕瑾依被人抽过竹条,甩过鞭子,扔过大街,却从未被人甩过巴掌。她自小最痛恨的便是打脸,此刻又怎能让她这一巴掌当真打了下来? “污蔑?我倒想问问姐姐,何苦这么污蔑我!” 慕瑾依不是神仙,七情六欲自然一分不少,此刻也是气上心来,满心怒火,烈烈地烧着。 希桃当众被羞辱,很快就从呆愣中醒过来,一只手被慕瑾依遏住,另一只手却出其不意,又是狠狠一甩准备扬过来,慕瑾依未曾料到她会如此执着,待到反应过来之时,根本已来不及防御,唯能放射性地闭上眼眸,无法再逃避那一巴掌的狠狠落下。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出现,试探性地咪开一条眼缝,却发现希桃早已被人挟制,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小小期待,眼睛从一条缝渐渐睁大成杏子形状,印入眼底的,却是一位在英气之中有残存一丝秀气的少男,对希桃满脸不屑,和慕瑾依差不多高,小厮模样打扮,恰是刚才让蒋亦一言扣下的那位。 收起心底莫名的一闪而过的失望,慕瑾依笑得天真灿烂,一句谢谢还未出口,便被蒋亦无端搅局。 “小子!让你多管闲事了吗?回来!” 见他还是不动,蒋亦直接暗示侍卫把他带了过去,却也未说要重责,显然并未大怒。这一来,是因这小子的魄力和骨气,二来么,则是因慕瑾依刚才受辱时竭力反击所表现出来的傲气。 第13章 饮香帷幕 希桃两击皆落空,摸着自己的被掴的脸蛋,却是不敢再轻易动手,而慕瑾依,更是不会再给她任何动手的机会。 希桃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周,却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众矢之首,对她,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鄙弃,而对慕瑾依,他们更多的则是同情。除了蒋亦!对慕瑾依他仍然是一副杀意重重的模样。而叶相,希桃看不懂,也不敢再指望他,毕竟之前他可是让她希望落空了的。 反复思量,希桃把最后赌注压在了蒋亦身上,刚才上菜的时候,慕瑾依可是狠狠得罪了他,差点让他亲自拔剑出手了的,找他,肯定不会有错! 希桃几乎是半滚半爬地到了蒋亦身边,扯住蒋亦的衣角,以为至此就已半步跨出了鬼门关,喉中“救命”二字尚未出口,却哪知一脚就被他面无表情地踢了开来,还顺带嫌弃地捋了捋衣角,好似上面沾染了什么无比肮脏的东西。 看着蒋亦几欲冒火的眼神,希桃再也不敢再碰他,连滚带爬地到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才再次乞求道。 “蒋大人救救我啊,我不是罪人!她!她才是!是她策划这一切,把她关进地牢!把她杀了!蒋大人,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报答您的大恩,求蒋大人帮我申冤啊,别这个罪犯骗光了所有的人!” 希桃声嘶力竭,又哭又喊,凄凄厉厉,一时之间,饮香阁仿若变成了一处孝堂。 李大人最末服药,恰于此时转醒,随众人目光看向于地上跪着的吸引了全场注意力的希桃,犹自有些不清不楚,痴痴便道,“这不是那个说仰慕蒋大人的女子吗?怎么如今跪在这里嘀哭不止?” 众人知蒋亦早已盛怒,哪有还敢再惹他一句不如意的,偏生这刚醒的李大人脑子稀里糊涂,把众人避雷一样要避的话就给这么说了出来,这不自寻不快吗? 蒋亦面色又黑上几分,他当是谁大放厥词,原来就是这个不入流的疯丫鬟,还做牛做马?就算下辈子也没她的机会! 顿步走到希桃身边,在她满是期望的眸光之中,蒋亦嗜血的面容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与憎恶,厉声吼道,“胡搅蛮缠!当这里是什么?赶快把我给她拖下去!好好招待一番!” 希桃整个人塌了下来,软绵绵的,像个死人一般,眼神空洞,仿佛独有一副脱离了灵魂的躯体而已。 两个侍卫上前来拉拽她,她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猛然跳起,想要跑到慕瑾依跟前去撕拉一番,却被侍卫狠狠拽住,不许她向前移动分毫。 尽管难逃被拖着出去的命运,她还是奋力挣扎,喉咙撕扯出了最大的音贝,眼睛死死地锁定在慕瑾依身上,仿佛她才是罪魁祸首。 “你个废物!你个贱人!不过是一个下等丫鬟而已,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都护着你!凭什么!明明我才是头等丫鬟,我才是最厉害的!明明我才是最厉害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排挤我...我一辈子都要用来恨你!用来恨你!” 没人怜悯。 蒋亦仿若一个吸血鬼,犹处在嗜血的快感中,这种人,恐怕只有鲜血才能搅动他的心。 贵人们仿佛在看一场演出,一场连门票都不用缴纳的戏码,一切落幕,便是完结,和他们再毫无关联。 而在叶言竹的眼中,发生的一切仿佛都等同于无物,没有波澜的眼睛,如一滩死水,无法搅动,慕瑾依在其中只看到了可怕和自己的恐惧。 或许只有慕瑾依的心在颤动,原来真相竟是如此简单,简单得出乎她的意料,嫉妒,怪不得说是人之原罪啊。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言竹放下金樽,实实在在地准备结束这一场闹剧,在这一切之中,他只看到了人性的可悲,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来批判人性? “行的正坐的端!难道叶相真的相信她所说的?” 尽管被震撼,慕瑾依却依旧清醒,自己的路还是要走下去,接下来,摆脱困境才是重中之重。 “罢了,既然你们要公正,便给你们公正!饮香阁有失无可争议,即日起查封,再不得营业。领事人重失,交由宗人府处置。刚刚的那个丫鬟也交由宗人府。至于剩下的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先带去关入府衙大牢,待明天晌午,各自去领上五十大板,以后,就各凭造化吧。” 叶言竹瞥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国舅爷,顿了顿,接着道,“国舅爷是这次贺典的主要策划者,虽对中毒事件毫不知情,和大家一样深受其害,却也难辞其咎,不如就罚你修建元济桥,造福百姓好了。” “叶相...” 国舅爷脸色白中又白了几分,修元济桥一事可大可小,顶多要耗费的就是些财力,可,自己刚刚才失去饮香阁这颗摇钱树,以后府里的支撑尚是难事,叶相此次,是想要自己把之前得来的钱财给悉数吐出来啊。 “国舅可是有何异议?” 叶言竹回视国舅爷,语气温和,话中却仿佛夹了刀子,硬是让国舅爷把悉心准备了的话给咽了下去。 “不敢不敢。” 国舅爷恭恭敬敬,生怕一不留神就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叶言竹也不与他再计较,笑意摆在脸上,夏日清风的醉人之效竟也堪堪比不及此。 “蒋亦,帮贵人们安排好车辆,好生送回去。” “嗯。” 蒋亦受命,刚准备去安排妥当,却看见自个儿专门扣下的小子竟猫着腰,躲在要去衙门领罚的大部队中。 蒋亦心中有气,偏又有些气不出来,猛地把那小子从人群中提出来,威胁道,“小子,去哪呢?难不成想先跟着去蹲大牢领板子然后再来我这里领一顿揍?” 无奈于自己被抓,他做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赌气般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蒋亦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也懒得多费口舌,又怕他逃了,便直接取来一根绳子捆着他的双手,拉着满脸黑线的“小厮”去安排车辆。 人群一堆一堆地散了,最后,三三两两,前一刻的人声鼎沸转眼变得异常空荡,这一切,仿佛也空荡了叶言竹的心。 就这样散了吗?卿儿,离你,好像又远了一步,到底我要怎么办才能寻得你? 第14章 合作默契 浩浩荡荡的人群,被押送到衙门府驿,等待着各自该接受的惩处,虽然板子打在身上极痛,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却是劫后余生的轻松,想来也是,连死都逃过去了,挨几下板子又算什么呢? 前方是酷刑施加处,长椅上方受刑的人喊得痛苦,慕瑾依特意移到沈念之旁边。 “沈姐姐,今日多谢!” 沈念之抬头对视,神色中没有分毫受下这谢意的打算,反却是一脸笃定地道,“你要演这出戏,我不过只是陪你将这场戏导得看起来更为完善而已,没有我,你一样能带我们脱身,我仅仅是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 “看来一切姐姐都知晓了。” 慕瑾依没有过分惊愕,看来,之前是自己把沈念之想得笨了些,如今才知晓她也是聪颖之人,极有可能在自己让她秘密去偷冰室钥匙,将妈妈最先的甜品食材——荔枝悉数腐坏之时,她就早已料到自己要对饮香阁不利,可是,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成为帮凶。 “知晓何妨?不知晓又何妨?放心,此事我也有份,我不会傻到去揭穿你的。” 沈念之回得坦然,一句话就让慕瑾依看出了她的无悔。 “姐姐引出希桃是为了帮我吗?” 慕瑾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她极少有这样在正常意识下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候。 沈念之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笑了一下,继而漫不经心道,“也不算帮你,帮自己罢了,祸水东引我还是会的,总不能真的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为我们俩的罪过而受罪吧?再说,希桃她是作茧自缚,就算今日我不说,你也会说的吧?这不本就在你的计划之内吗?不过我猜,唯一的变数应该是为不为她脱罪,可惜啊,她不巧得罪了你。老实说,我是不是超出了你的想象?不过说真的,应该还是你超出我的想象比较多。好了,我不想再纠结于此了,我没有多余的心力。我说过,我只是配合你演得逼真一些罢了。当然,不得不说,我们合作默契。” 慕瑾依不想沈念之竟知道这么多,一刹那间,有一种自己一直被糊弄了的感觉悄然而至,使劲甩甩头,算是把它扔了出去,可口比心快,嘴中却不禁感叹,甚有些不满地嘟囔道,“看不出姐姐还蛮聪明的么。” 沈念之没将语气中的不满放在心上,反倒是有丝调侃自身地说道,“我本来是很愚笨的,但是有些事是可以瞬间让人变得清明的,再加上时间的训导,有点儿微末的聪明也就不成问题了。” 慕瑾依听她这样一说,倒有点接不上话来,恰好前方有人在忧心饮香已失,差事不保,又难寻好差事做,不免焦虑。 慕瑾依围顾四周,发现好多人在惦念饮香阁,转看沈念之的云淡风轻,反倒觉得有一丝不真切。 “姐姐不怨?” 慕瑾依想看透这个女子的心,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就连自己这个幕后指使都不能做到潇洒转身,她,难道真的一点留念都不曾有?到底是她心太冷?还是太习惯隐忍? “怨什么?要说能让我怨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沈念之瞥向一个方向,那里伫立的,是刚刚转醒就被硬拖过来挨板子的慧娘,身上的血迹还未曾处理干净,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可,最让她不堪入目的,是她倾颓无助的神色,有弃儿的凄凉,有乞儿的卑微,仿佛天塌了,唯独不见的,是往前走的勇气。 沈念之转过头,像是在无声地叹息,片刻之后,对慕瑾依露出很久不曾有过的微笑,“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一场交易,算是再公平不过。” 慕瑾依笑笑,与狂笑不同,与戏子的笑不同,而是一种真挚的、暖心的笑。这笑,她还很少对人流露过。 不知为何,她想帮她,至少是走出过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帮了她,还是心疼怜悯她,抑或是喜欢她恩怨分明、是非明辨的性格。 望着前方大量的人群,慕瑾依牵起沈念之的手,望着那双不美却又动人的眼眸,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深入灵魂。 “沈姐姐,当年的故事我也曾听阁中人说起过,但,我想,她们说的一定不尽然,你可以将当年的故事和我讲讲吗?也算......”成全自己的放下。 “讲?不过只是一个负心人的故事而已。” 即便如此说道,沈念之还是泪流不止,如洪水横流,闭着的眼眸也没能让泪水停歇分毫。 只是一个负心人的故事而已。 可便是这一个负心人,让一个女子失掉了最纯真的快乐,让足以烧毁五脏六腑的恨意蜿蜒弥漫,深藏数年之久。 也许,对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场谈资,一份戏码,一个笑话。 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一生无法磨灭的痛。 “在亲身经历过之前,我从不相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对月空谈之语,可,后来的种种现实却又无言地向我证明我昔日皆为痴妄...” 沈念之抬起手擦试着汹涌而出的泪迹,仿佛想擦去过往的点点滴滴,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可事实证明一切掩饰都毫无意义,只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 沈念之无奈地放下了手,望及远方,不坦然而又故作坦然地轻诉。 “世间有一种关系叫做青梅竹马。在做妈妈的干女儿之前,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孤儿而已,被孑然一身的老奶奶收养着,日子穷困贫苦但我倒也习以为常,更何况,还有他的相伴......他是个有梦想的人,可我却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转瞬间变成了沿街乞讨的乞儿,当时的我将一切责任都推卸到他嗜赌如命的父亲身上,后来我却渐渐明白,这样毫无道理。一份命运的多舛,并不能将责任悉数推卸到外界之上,若他真有能力,也不会任由命运如此捉弄而不去奋起反抗,可恨我当时,竟未能看透。 第15章 过往云烟 五年前,老奶奶溘然长逝,走过了她人生最后的时光,而就在我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妈妈恰巧出现,将我带回了饮香阁,战战兢兢的情绪稍有些许平息的时候,他出现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匐于饮香阁大门之外,鲜血淋漓的场面至今还刻在我的骨髓之内,当初我以为他是多日不见情难自禁,可待看透一切之后,才猛然惊醒这不过是他颇具心机手段的一场表演而已,目的无非是为了摆脱乞儿命运的悲惨,可笑我还傻乎乎地为他把额头磕破,至今这道伤疤还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自己的愚蠢可悲!我以命相抵将他留在了阁中,本以为无论如何两颗心也是相互依偎不离不弃的,谁知半月不到他就移情别恋,至此我才幡然醒悟,再多的山盟海誓都无法挽留一颗异变的心,他自始至终都不值得我去深爱。” 慕瑾依默默地听着,心中充满悲愤,却生生忍住想破口大骂一番的冲动,牵着沈念之的手紧了紧,示意她接着讲下去。 “我以为我能恨他一辈子的。可连老天都不给我这个机会,他与慧娘的甜蜜日子,不到半月就化为云烟,慧娘亲手将他抛弃,他又掉回了修罗地狱,在饮香阁大门前,兜兜转转,又是同一副场景,他依旧口口声声喊着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的勇气从何而来,背叛就如此无足轻重吗?我就如此轻贱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这一次,任他喊得如何撕心裂肺,任地上如何鲜血成河,我也只当我的耳聋了、眼瞎了。 他终奄奄一息,打人的累了,围观的倦了,日头落下,好似一切给都拉上了帷幕,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我本以为相隔千里便是结局,却没曾想阴阳两隔才是命运设定。一条河,一具尸体,浮肿难辨,可腰间的坠饰却无情地揭穿主人的身份。” 沈念之目光望向自己的腰间,长长的红绳,其上悬着的,是一块打磨得圆润光滑的方形石块,上刻四字:永结同心。 “我难以想象,昔日与我日日扯谈人生理想的,竟会如此不堪一击。终究...他不只负我,也负了他自己。” 慕瑾依也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值钱的坠饰,却是用心被呵护过了的。 “姐姐整篇故事都是他,可我看出来了,姐姐真心里不怨他。” “死了的人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让人无可辩驳的话,却像极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慕瑾依疑惑了,沈姐姐到底是不愿承认还是当真看不懂自己的心?明明连她这个局外人都一目了然。 有些看不过去了,心下一热,于是也就毫不忌讳一针见血地直接指出。 “姐姐只是不舍得罢了。那人再坏,也是姐姐的心头宝,如朱砂痣一般的存在。” “我不知道...” 沈念之的目光从坠饰转到了地面,两道长长的睫毛投影下来的阴翳将眼眸挡住,让人无法看清里面的流露出来的种种。 慕瑾依只觉得这时候的沈念之不一样了,变得脆弱,不锋利,还些带少许软弱。 心知自己说错话了,慕瑾依不得在心底暗骂自己,恰好轮到慧娘挨罚,细皮嫩肉的腰身又哪能经得住这重重的板子一敲打,伴随着美人杀猪般的欲撕破鼓膜的的尖叫,施罚的人下手便又更快更重了。 还没等三下五下,美人便晕厥当场,县太爷想要把她给拖下去,可被看台下的侍卫一点拨之后,就放弃了之前的想法,令牌飞地一丢,县令大人急轰轰地喊道,“打打打!”,施刑的人再不敢耽搁,更加卖力地打了起来,疼的被打昏了的慧娘猛然被打醒,又渐渐被打昏,如此周而复始,看得台下人惊心动魄。 慕瑾依猛然记起叶言竹临行前看似无意说起的那句“悉数照办”,不由得暗下佩服。 看向沈念之,只见她的目光已从地面转向了被打得狼狈不已的慧娘,双眸之中投射出一种快意,而少了一开始时的那种释然,不由小心问道,“姐姐心中满含怨怒,对慧娘又恨之入骨,其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沈念之收起了目光,停顿片刻之后,将它再次转向了远方,浅蓝浅蓝的,正是晴空万里的天,慕瑾依望她眸中,见快意逝去,却酿起了一丝愁苦,沈念之仿佛忽然变老,像极了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或者你说对了,我就是不舍得恨他,在我心中,他始终是那个敢冒着挨痛打的危险给我送东西吃的小哥哥,是那个决然断指把我从混混窝里救出的小英雄。哪怕当日慧娘拉着她亲口向我承认此生从不曾爱我,哪怕他一丝不顾往日誓言选择背弃,我也只能饮痛道一声从此互不相欠。” 她猛然停顿下来,依旧看着天空,像是在怀缅。可片刻之后,便停下了凝视,看向再次昏过去的慧娘,快意不在,恨意却重新如烈火般燃起。 “我恨慧娘,可我还不曾恨得失去理智,可无意之中的听见,让我疯狂暴怒。慧娘并不爱他,却偏偏要勾引于他,目的仅仅是给我这个新开的一个下马威,多么荒唐可憎啊? 一分盛气凌人的娇气,一个荒诞不经的理由,就将一份本该美满的爱情无端扼杀。然后又活活断绝他生的希望,让其命丧黄泉,偏偏还心安理得,口口声声称自己并无犯法,心中坦荡无愧,你说,这样的人,心到底是什么铸成的? 我气急之下竟傻乎乎地去找了妈妈,以为她能还我公道,没想到她一耳光甩向我,还肆无忌惮地袒护于她,羞我不知廉耻,不懂报恩。难不成真的是我忘恩负义?” 慕瑾依今日终归清晰地知晓了事情始末,有点儿哭笑不得,又有点儿悲凄,那一刹那,她想起了希桃。 仿佛是命运随意小小的一个局,便可以用一生来做陪葬。 第16章 疑点初现 侧身给了沈念之一个拥抱,她这姐姐,受的捉弄实在太多。真希望她能拨开乌云,重见日开。 “她们对你又有何恩义?我知姐姐是个极重情义之人,不然,也不会对那人包容至斯。只不过,那人究竟是谁?我又可有见过?” 沈念之松开慕瑾依的给的拥抱,勉强笑笑隐藏住内心飘出的些许失望,她知,她是真的对她好,真的希望她走出过往的沉重。可终究,这个怀抱不是她最熟悉、最期望的那个。 沈念之拉着慕瑾依的手腕,如好姐妹一般笑谈闲聊。 “你来阁中日子晚,只怕我说了你也不知,更别谈见过他了。我平日里唤他姜郎,不过他真正的名字却是姜承风。” 承风? 慕瑾依想起了一幅画,画的是竹林山水,功力并不能说有多好,再普通不过的一幅画,而落款恰恰就是承风二字。 “可是承担的承,清风的风?” 慕瑾依显得有些急迫,如果真的是他,那她更愿意选择不相信沈念之的故事。 沈念之心中对她升起了一丝疑惑,却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道,“没错。” 慕瑾依炸然间好像得知了些什么,脸色之中尽是惊疑不定,一把拉起沈念之的手便想匆匆跑出去,沈念之对慕瑾依心中的翻天覆地毫不知情,只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有一点儿不正常,此时被她拉着,又挣脱不断,只得跟着她跑。可步子才迈了两三步,便被侍卫以刀相拦,慕瑾依无奈,只得笑着安分站好。 沈念之刚想问个究竟,慕瑾依就松开她的手跑到前方去了,刚想追出去,却见她又折转跑了回来,慕瑾依跑得飞快,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又闪到了她的跟前,吐着舌头顽皮道,“姐姐,等下记得配合我一下。” 还不等沈念之反应过来,慕瑾依已经利落地牵起了她的手,飞似地行至这批侍卫头头的跟前,小脸猛然间憋地通红,沈念之只觉得她仿若猛然间变了一个人,像个天真害羞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让人不自觉地就放松戒备,心生怜爱。 “大哥哥,我想先去上个茅房,可以吗?” 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过来,侍卫头头也有些招架不住,却还不忘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不行。” “大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逃跑的,我爹爹还在里面的呢。” 言罢,慕瑾依将眼睛随意盯向人群中一个壮年男子,沈念之和侍卫头头随之看去,那壮年男子仿佛也感觉到了三人的目光,也憨憨地转过头来,看见慕瑾依对着他笑,也嘿嘿地报以一笑。” 慕瑾依满意地回头,眼中点点狡黠一闪而过,对视着回过头的侍卫头头,又是显得童真不已,“大哥哥若还不放心,可以再派几位哥哥跟着,阿瑾只求让姐姐陪着我去......” 沈念之虽然不知道慕瑾依到底想搞什么鬼,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配合道,“这位大人,求求你就可怜一下我表妹吧,我这里有一个玉镯子,大人拿好,千万别让我表妹憋坏了身子。” 侍卫头头一把推开了沈念之递上去的玉镯子,脸上写满不快,待转向慕瑾依,才又恢复了点和气。 看着憋得通红的小脸蛋,再寻思着她说的话,侍卫头头心下一想也是,这么单纯个孩子,没准真的是憋急了。而且看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即使准备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自己多派几个侍卫跟着不就好了吗,何苦为难一个小孩子。 “好了,茅房在那边,你们去吧。你们三个,远远地跟着。” 慕瑾依道了声谢谢就拉着沈念之飞奔了过去,沈念之心中还在为刚才那个侍卫头头无厘头的不快而费解,待到达目的地还浑然不觉。 慕瑾依在她眼前挥了挥,她才回过神来,“哎呀,你别想了。那批侍卫可是叶言竹亲自调教的,中规中矩地很,他刚刚若接下了你这贿赂,回去便只怕命在旦夕了。还有,” 慕瑾依拉着沈念之往墙边上靠了靠,示意她看远处的那三个侍卫,“刚刚那个头头说要他们远远跟着,他们就当真远远跟着,一直保持着和我们一样的距离。” 沈念之脸上露出钦佩之色,不自主地夸赞道,“都说叶相治下有方,没想到,竟是这般严明。” 慕瑾依倒是满不在乎,把沈念之强拉回茅房,有丝不屑地道,“叶言竹这人,倒是有点儿能力,至少得人心治人心那块无可厚非。” 沈念之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性,也就没理会她这时人看来狂妄自大的言语,凝下神来,见慕瑾依将一块方形石块移至墙中间,随即踩上去在堆放了一堆茅草的地方探东探西,满心疑惑,却又怕惊动了远处的三人,只得走到她身旁小声问道。 “你要干嘛?” 慕瑾依恰恰探出头来,顺带拉出的,是两块像棉布似的却又比棉布要厚实有弹性的东西。 慕瑾依脸上被蹭上了几道黑印,还犹自兴奋地自言自语道,“还好自己聪明为以防万一后备了一张,这下,你我都有得用了。” 沈念之这下更懵了,指着这两块东西吃惊地问道,“这是什么?” “啊?喔,这是我的保命符,呐,这个是新的,给你。” 慕瑾依毫不避讳地将其中一块塞在她手中,然后站起来背过身去,嘴中还不停地督促道,“快点快点”。 沈念之两眼发直,盯着慕瑾依的后背,呆楞在原地,彻底糊涂了,就这么一块东西莫名其妙地被塞给自己,可天知道她连它到底是干嘛用的都不知道。 慕瑾依等了又等,可还是没有听见后面传过一丝一毫的声音,反而安静地出奇,心中有了些谱,猛的向后面一瞥,见一动不动的沈念之,眼中聚满失意与沮丧。 沈念之尴尬了,她莫名地产生了自己是千古罪人的负罪感,“那个,这个...怎么用?” 第17章 略施小计 慕瑾依感觉天要塌了,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想想板子打在哪里么。” 沈念之思量了半刻,终是缓过神来,指着手上的东西,脸上写满了不相信,“这个?你确定?” 慕瑾依一脸笃定,甚至还有些许自豪,扬起双眉撅起小嘴道,“当然了,就凭这个,这么多年,每次进衙门挨板子时他们都没伤得到我多少,为此,我还得了一个外号叫‘抗板侠’,不信你随便去问一个衙门打板子的。” 沈念之将信将疑,迟疑不定,可见慕瑾依大步往上凑显然想亲自动手的模样便更加不舒坦,双手在身前摆动赶忙拒绝,“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慕瑾依见她终于开始动手了,也就没有强硬上前去,而是找了另一处背对着她的地方将东西塞入衣内,三下五除二,动作迅速熟稔,显然有过多次经验,反观沈念之,久久不见弄好,慕瑾依干脆走上前去亲自帮忙,利落收工。 沈念之满心疑惑,还想一问个究竟,可慕瑾依却是飞快地携着她奔出了茅房,恰恰,碰上了赶来的三个侍卫。 慕瑾依看起来一脸舒畅,率先问好道,“谢谢大哥哥们。” 沈念之也随着道,“表妹动作慢了点,大人们不要介怀。” 三个侍卫不约而同地将剑放入剑鞘,其中一位道,“既然进完了茅房,还请两位即刻返回。” 慕瑾依笑了笑,也不答话,一蹦三跳扯着沈念之欢欢快快地走了,其后,三个侍卫依旧远远跟着。 “沈念之。”拿着花名册的衙役高声喊道,却迟迟不见有人回应,随即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地再次吼道,“沈念之!沈念之!在吗!” 慕瑾依用力推了推还没缓过神来的沈念之,举起小手高声应道,“这里这里!” 衙役淡淡地瞥了一眼,颇有责骂之意,“还不赶快过来,这板子,可是免不得的。” 慕瑾依将楞在当地的沈念之推上前去,对着她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有疑虑,这是我刚刚安排的。” 沈念之刚想诘问,可不想背后的慕瑾依已远远退去,前方的衙役又一把将她扔在了长凳上,根本不给她丝毫反应的时间。 粗大的棍子耀武扬威地在自己的眼前晃荡着,半瞬之间,就瞄准了被禁锢着的自己,沈念之反射性地闭上眼眸,只听见风被划破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盘旋,她下意识地叫了出来,一下一下,隐约感觉有东西打在自己身上,却出乎意料地不觉痛意。 沈念之试探性地睁眼,见施罚的人打得颇重,至此才信了慕瑾依的方法奏效,眼珠子四下转动着寻过去,慕瑾依大眼睛也望着她,笑得一脸自信。 沈念之不习惯总佯装叫唤,索性双眼一闭,装作被打昏过去。 打五十大板实则并不费时,没多久,沈念之就被拖了下去,紧接着,慕瑾依又被拉上了长凳,基于以前的大把经验,她并不嫌叫喊麻烦,板子一落,便听她随意地唤两声,音量起伏不定,看得犹在等待的人心惊胆战。 “下一个!” 左右衙役将慕瑾依拉下去,长凳开始接待新人。 慕瑾依扶起沈念之,相互搀扶地走出官府大门,这次,守门侍卫乖乖地放行,一点儿也没有适才的不通人情。 ———————— 行得远了,两人干脆脱下伪装,如今饮香阁万劫不复,沈念之不知要前往何处,站在分叉路口迟疑不定。慕瑾依望向沈念之,眼中有一丝凝重。 “沈姐姐,跟我走,有些事情,你还需知道。” 沈念之隐约感到有了些很重要的事,却也不敢妄自猜测,只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慕瑾依带着沈念之走向了右边的小道,沈念之心中尚有疑问,又直觉慕瑾依对她无坏心,便放下心来询问道,“适才你使了那么多手段,无非是想快点出来,但若如此,去茅房的时候为何不直接逃了?何必一波三折。而且,你如此心急出来到底为了什么?” 慕瑾依脚步不停,“你也知道叶言竹的为人,且不说那三个侍卫跟着,逃不逃地了尚是两说,即便刚刚成功脱逃,叶言竹也会大肆派人追踪,到时候我俩只怕不是挨板子这般简单了,何必又要小事化大呢?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受了这罚再说。至于心急么,则是为了尽快解揭开......真相!” “真相?”沈念之有些恍惚。 “对,待会儿你就明白了。”慕瑾依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 清幽的小院坐落在百年原木投射下的阴翳之中,带来无尽清爽之意,茂密的绿叶间隙中投射而下的金光,镶嵌在院落内的花草之上,显得弥足珍贵,草色青青,百花争艳,娇艳欲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草丛之中突兀现出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也有好些草因此殒命,花虽娇艳,却四处乱开,显然并未经过精心养护。 花园内一处阴影略少的地方,摆了一张摇椅,一老者躺于其上闭目养神,虽言老者,却鹤发童颜,细细观其皮肤五官,竟未有半分终老之态,反若处于舞象之年,只见拿着酒壶,沐浴在金光之下,好不惬意。 正当酒壶被举起,老者准备畅饮一番时,院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老者正想大发雷霆,好好教训一番坏了自己兴致的家伙,却发现来者是自家徒儿,还顺带着拉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顿时没了脾气。 望着自家徒弟,老者没头没脸地嬉笑,少男的面貌,加之清脆的声音,像极了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子,“徒儿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急,是不是给为师带了什么好东西?我就知道我家徒儿最孝顺......” “没有!”慕瑾依瞪着这个饭开张口、衣来伸手的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老顽童,没好气地生生截断了他的话。 “没有?那你回来干嘛!” 老者顿时跳脚,翻脸不认人的功力早已炉火纯青,语调一下子从讨好变成了嫌弃,赌气似的嘟囔起嘴巴,接着紧闭起双眼,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对慕瑾依视为空气,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样子。 第18章 童颜顽师 慕瑾依听着来气,看着更来气,怒气使然,她跑到摇椅旁边,对着老者的耳朵,就是一阵尖锐地大叫。 “你是做师父的吗?为老不尊,还老不要脸,我就是要回来,怎么样?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不久前,饮香阁被查封了,本徒儿也甩手不干了,你以后还想吃大烧鹅、吃梅花酥、喝桃花酿,都自个儿弄去!恕徒儿无能,帮不了师父了!” 老者被她叫的几乎要两耳失灵,就连用手拼命阻隔都深感无济于事,就像是一节炮竹在耳边猛然炸响,惊得老者瞬间跳下了摇椅,心中有如一团火在烧,气得两腮又红又鼓,偏偏她说的话就好像于寒冬时季飘飞的冰雪一般,将他心中一团火都灭了去,独留残酷的现实。 老者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心中生闷气,脸上也跟着闷闷的,闷了半晌,才气呼呼地开口说话,“我要将你逐出师门!” 慕瑾依本以为给他打击得太重了,正考虑要不要给他服个软,此刻听他又故技重施,不由得收了这个心思,转而洋洋得意道,“老头,你怎么又来这一套,都说了这么多次了,也没见你哪次真的有勇气逐我出去过。老头,实话跟你说,我觉得没我你三天就会饿死。” 沈念之首先被老者的鹤发童颜吓了一跳,又因了他性情的疯癫古怪而加重了害怕,还为他会做出什么糊涂无逻辑的事情而不安,加之两人之间忘我的互斗,沿着院门站着,又有些被无视的尴尬,不知自己该怎般行事。 慕瑾依见老者不看向自己,也不说话,心中静下来,才恍然记起还在门口的沈念之,忙把她拉进来,却见沈念之眼中存有深深的惧意,只得暗怪自己做得不周到,尴尬地一笑,指着老者,悻悻地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师父。呃...他确实嗯...不太显老,不过,你多看几次肯定就会习惯了。” 慕瑾依对此也表示很无奈,犹记第一次见他时,自己以为他只是特意弄白了头发,还巴巴地叫他小哥哥,结果却是被一群杖朝之年的老家伙嘲笑地无以自容,这才知道他和他们都是自小认识的朋友,当时自己对此还抱有疑虑,加上他不着调的小孩子脾性,就更不以为然,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从总角之年的粉嫩小童变成已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而他容貌一如当初,唯一变的,仅仅是白发更白了些,事实摆在眼前,就也由不得自己一厢情愿地不相信了。 想起当年自己被那群老家伙哄骗着当他徒儿的情形,慕瑾依不甘地咬了咬牙,他们当初哪是要找一个徒弟,分明是要找一个老妈子么。 暗叹一口气后,接着不好意思地对沈念之说道,“呃...还有,他脾气确实有点古怪,但你多和他接触几次就...嗯...好吧,相信自己,你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介绍完之后,又刷地一下转头望向老者,慕瑾依的声音些些软了下来,“好了,师父,你就不要生气了,我和你开玩笑耍的呢,今天我带沈姐姐来,是有正事的,你老使性子至少也得看一下时机啊。” 老者不情不愿地瞥了她一眼,依旧默不作声。 慕瑾依也不在意,老者的生气太不值钱了,一顿美食就可以彻底治愈。 “你还记得有一幅画吧?就是四年前哥哥交给你的那幅提名为‘姜承风’的山水竹林画。 “那幅画是他留给他情人的,你又不是他情人,瞄过一眼就行了,多看一眼也不会多块肉。” 老者声音又清脆又淡漠,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样子。 沈念之在听到“姜承风”三个字时脸刷得一下变得惨白,脑中也是一片混沌,隔了好久才慢慢清醒过来,又见老者一口拒绝,心中焦急不已,对老者的害怕早已被迫切的希望冲淡大半,忙上前两步,走到老者面前,痛苦央求道。 “老...老人家,那幅画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 老者上下打量着沈念之,半天没有反应,就在沈念之有些灰心,慕瑾依准备上前逼宫的同时,老者悠悠站起身来,示意沈念之跟他过去。 沈念之听话地跟了过去,眼中的希冀竟比往日流露而出的恨还要多些。 慕瑾依也大大方方地跟在他俩的后面,对着老者心中不免大加诽腹,果然果然,在别人那,疏不间亲,在他这,亲不及疏,敢情这老头儿是把自己闲人、敌人加仆人了。 走进一间废弃且堆满杂物的小屋,老者从一处秘密角落中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走到沈念之身边,在对方屏息以待下,慢慢打开包裹,竹林...小屋...溪水...才俊佳人的桥上相依抚琴的背影...一一浮现,正是慕瑾依四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幅竹林山水图,画功算不得称奇,可其上意境,却是别具一格,令人咋舌。 沈念之在看到“承风”二字时眼中积满泪光,仿佛多年的封条禁锢被猛然间撕开,有措手不及的惊愕,但更多的,是封条禁锢前的纠葛。 从老者手中“抢”过画作,沈念之看得出神,轻轻地抚摸着其上的“承风”二字,甚至不敢用力。双眼闭合,五指于画身上缓缓轻移,猛然之间却又加快了速度,不消半刻,双眼直直睁开,带有错愕,手间动作也定格下来。 “这不是...这不是姜郎的画。” 半晌之后,沈念之恢复常态,错愕散去,眼中失望却显而易见,匆匆将画作推回老者手中,视线刻意不再触及它一分一毫。 故作洒脱地转身,无声的默然,留下余人的,是一个颇染伤悲的背影。 沈念之的反应完全在慕瑾依意料之外,诧异的同时有丝疑虑,试探地向老者瞥了一眼,恰恰发现于其眼中的一抹幼童恶作剧时的一抹狡黠之色,瞬间明了事态演变原因。 第19章 不同的过往 小跑至门口,忙将沈念之拉住,“沈姐姐,你不要在意,我师父就这小孩子心性,”又狠狠地转头望向老者,凶着脸威胁道,“我说你这回该放心了吧?快把真正的画作拿出来,硬扣着不还给真正的主人,难不成你还想带到棺材里去啊?” “罪孽啊。” 老者铁青着脸,一口气往额前白发上吹去,又觉未有什么成效,紧接着补充道,“定是天妒英才。” 慕瑾依露出一个笑脸,咬着牙道平静道,“定是上天怜悯,才给了派了一个这么好的徒儿。” 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慕瑾依低头防御老者如暴风袭卷的咋咋呼呼,可等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听到老者怒急的回音,慕瑾依有些奇怪地抬头,却发现已经老者蹲到了房屋正中间一处,正疑惑间,又见他拿下其间一块木板,露出一个立方形的小格间,最上方的,恰是一副画作,一样的布局,一样的景致,一样的算不得称奇,大致看之,难分你我。 老者将其取出,示意沈念之接下。 沈念之有些犹豫,她不确定老者此刻表现出的诚意是不是一个玩笑的延续,可鬼使神差地,双脚早已不受控制地选择向老者移去,双手也如脱缰之马,毫无犹豫地将画作接了过去。 有了刚才的经历,沈念之看得更为精细,睁大眼睛,不肯放过每一细小之处,五指在画作上不住游走,抚摸着其中的纹理。可最后,却如之前一般,堪堪停下。 慕瑾依在旁边一口气也不敢了多出,细细凝视着沈念之的一举一动,却见她仿若石化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以为老者依旧顽心不改,一而再地弄虚作假,刚想痛责老者不明事理,却猛然间见有一滴热泪滚下,直落入已成竹林山水所在的宣纸之上,渐渐蔓延开来,恰如墨与水的首次交融,染花了缠绵眷侣紧紧相持的双手。 而沈念之的五指停住的地方,正是“承”与“风”所在的地方。 从沈念之眼中流出的泪水从小雨滴慢慢成了极力克制的倾盆大雨,偏偏她自己还恍若未觉。 大半刻过去,她才稍稍缓合下来,嘴角笑意若有若无,眼中不敢置信却清晰可辨。 多年的黄泉相隔,她始终不敢奢求自己还能再次接触到他的一分一毫。 “这是...姜郎...画的。我熟悉他的手法,这当真是他画的。” 沈念之将画作死死护着,像是在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之中蔓延而出的伤悲感,老者不耐地插话道,“下面有他的亲笔提名,当然是他画的。” 慕瑾依恨恨地瞪了一眼老者,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可老者一点儿都不买账,反而越发起劲,在慕瑾依脑袋上用力地敲了下,然后故作正经道,“知道自己收了个大逆不道的孽徒,也罢也罢,为师今日就将你逐出师门,也省的养在身边折了我的寿。” 慕瑾依料想老者今日是演戏成欢了,定又是在欲擒故纵,对老者的话也不以为意,反倒坦然弯腰作揖,言笑晏晏道,“求之不得。” 老者还未答话,沈念之迫切地望向两人,猛然跪于地下,痛苦央求道,“瑾依、老人家,求求你们告诉我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慕瑾依赶紧搀着沈念之找了一处凳子坐下,待她情绪平复了些许之后,才耐心说道,“当年的事情我并未全部经历,也是事后听师父说起才明白了个大概的。四年前我与师父初至洛都,无亲无故,又身无分文,最终被客栈给扔出了大门,师父身子板弱,好几根肋骨都断掉了,众人围观,可就是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直到哥哥来了,我们才被救起,他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我们,还带师父到医馆里面接好了那几根肋骨。” “然后呢?”沈念之有些不确信了,这是姜郎吗?那时候的他还是那么善良,心没有变坏吗? “之后我和师父在破庙里住了一个月,一天我去医馆拿完药回去之后,就看到师父手中多了这幅画,师父说这是那天救我们的哥哥的,让我们替他好生保管,如若有缘,有朝一日还可以交给他的心上人。” 慕瑾依顿了顿,看着沈念之的眼睛,接着道,“沈姐姐,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觉得像哥哥那般心善的人,实在不像是你说的那种负心人,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大误会呢?” 沈念之将怀中的画作紧了紧,如今她心乱如麻,瑾依说的哥哥和她印象中的姜郎天壤之别,完全不像是一个人。是她误会他了吗?可她亲眼看着他,当日亲口对自己说出的那番话,难道也作不得数吗? 在气氛沉到了低点的空隙,老者突然之间开口,打破了难解的令人窒息的局面。 “我记得当天我遇见他时他满身是伤,鲜血直流,我叫他进庙好生歇歇,他不肯,只是将怀中抱得死死的画作嘱托给我,让我好好保管着。” 沈念之急急问道,“他当时可有和你说了些什么?” 老者摸了摸额头,像是在极力思索,“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多,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 顿了一顿,老者皱了皱眉心,又接着道,“我记不得那么多了,不过一点点还是有印象的。我记得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己负了心爱的人,让她心碎,罪该万死。至于别的,还说了‘不能让她死了’‘阴谋’什么的,也搞不清到底要说些什么,我倒觉得他像疯了。” 沈念之抱着画作的手猛然一松,全身好像都没了力气,软绵绵地瘫坐成一团,眼中积满了不敢置信,身子微微颤动,自顾自地极力否认道。 “不...不可能的,姜郎...姜郎他亲口说我非他良人,这...这定是给慧娘那个贱人......” 慕瑾依扶好画作,猛然之间惊觉有丝矛盾的可悲,沈念之做梦都盼求着姜承风依旧是那个爱她不变的竹马,如今心中所想转眼化为现实,她却又不敢面对,口口声声质疑着自己,质疑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惧怕自己多年的辜负,还是在这段感情里太过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