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生是鸟人》 前生门(1)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正在奈何桥上步履蹒跚。那端,年迈的孟婆用她皱皱巴巴的双手,颤巍巍捧着一只青花瓷碗。她眉眼带笑,注视前方,似是盼我已久的某位亲人。 桥两岸那些盛放的红花儿呀,随风流动,多么像此刻左手碗处汩汩而淌的我的鲜血。 我仍紧紧地握着那把刀。纯钢精制,有着蝴蝶形状的手柄。这可是我半买半求、花了大价钱才从一个考古学家那儿弄来的,据说它曾经插在某个古墓里一具姿势相当优美的骸骨心脏处。这令我可以死得特别并有些许情调。白晃晃的刀锋没有一丝血渍,清清楚楚映照出我苍白的两颊。 血一滴一滴打在桥面上,或是透过藤桥的缝隙跌进桥下奔腾的血海里,滋润得那些红花儿愈发妖艳。 藤桥摇摇晃晃,每前行一步,身后的桥面便跟着缩短一步的距离。冥冥中有个飘渺的声音告诫我: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一回头就会坠落血海,从此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万劫……不复!我反复呢喃着这一句。抬眼,只见孟婆一脸的惊诧。她眼里一抹青绿色的倩影似一条飞舞的彩带,盈盈飘落,顷刻间被咆哮的血海吞没,唯剩一汪恣肆的暗红。 也许,她曾见过心甘情愿饮下孟婆汤坦然忘却一切重新来过的,也曾见过拼死拒喝孟婆汤誓要来生再续前缘的,却没见过一闭眼不管不顾就跳进血海、根本不管什么万劫不复的。什么是万劫不复呵?万劫不复是什么意思? 纵身一跃之后,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睛、鼻孔、嘴巴就连耳朵里都被血水充溢着。脑子里飞快闪过的,除了那些彼岸花还是彼岸花儿。身子轻飘飘地,只一直不停地在往下坠。 坠落。 坠落。 仿佛一点一点被吞噬了,身体越来越小,由我二十二岁的正常体型,渐却缩到十二三少女那般大小,再是五六岁的幼童,然后是呀呀学语的婴孩,再到一只枕头、一只汤碗、一只茶杯,直至一只蚂蚁、一粒灰尘,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对!我还在!我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就算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闻不到自己的气息、触不到自己的身体,脑子里也完全没有了自己的印象,但我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还在。是我!是我!我真的还存在。也许仅就一缕随时会被风散的幽魂,但我真的还在。 除了看、听、闻、触不到自己,周围的一切却依旧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的。 眼前是一排排红檐绿瓦的房子。如同陶渊明所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只是阡陌交通,却未得鸡犬相闻。亦不见往来种作的男女,更不见怡然自乐的黄发垂髫。我这是到了哪? 前生门(2) 挑了扇较为敞阔的门庭,闪将过去,但见门额上横一块红木匾,赫然刻着几个大字。那字歪歪扭扭的,似乎雕刻者刀功不够火候,既看不出是什么体,更看不出是什么字。未多加琢磨便穿门而入,连环着的铃铛都没能碰响,这让我既得意又失落。得意的是,往后不用掩耳也能盗铃了;失落的是,我的身体,真的没有了。而我自己口中的我,除了我自己,谁还知道有个我呢?谁还知道有个我?谁知道? “你来了。”正在我独自感伤之际,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响起。冰冰冷的,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飘乎乎的,听不出声音源自何处。它好像在我正前方,又似乎就在我身侧,又好像盘旋在我头顶。 “你在跟我说话吗?”我既不确定空气中是否还有像我一样的幽魂存在,也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不是在对我说话,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发出声音,但我试着问道:“是在跟我说话吗?你是谁?”然后我听到了和那个声音一样冰冷飘渺空洞的——我的声音。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是突感忧伤。 那个声音咳嗽了一下,“是,我是在和你说话,羽姬。” 羽姬?他有病吧?还是脑袋被门缝夹了?叫着别人的名字又说在跟我说话!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打出娘胎就叫伊思宸,他口中的羽姬是何许人也?与我有甚干系?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这家伙肯定神经不正常。如果我的身体还在的话,此时肯定是撇嘴拂袖而去,末了不会忘记回头给个鄙视的眼神,轻声骂一句:“脑残。” “你不用胡思乱想了,我就是在和你说话,你,就是羽姬。”他洞穿了我心中所想!还真是人外有人,魂外有魂啊!先前穿门而入的一点得意和优越感顷刻间消失殆尽。慢着,我就是羽姬?这话什么意思?我明明叫伊思宸啊。还有他,他是谁?乱七八糟的都什么啊? “那个……呃,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叫伊思宸,不是羽姬耶。”八成这家伙死前的女友名字就叫羽姬吧,他肯定是思念成疯所以胡乱认人。嗯,一定是这样的。 “你可知道你刚才进入的是什么门?” “大门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扑哧……”那个声音笑了,冷冰冰的声音突然这么可爱一笑,很难不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空气里刹那间弥漫着极其诡异的气氛。好在我现在既没毛也没骨,想悚然都难。他笑完了又正色道:“你进的是前生门。” “前生门?”刚才门匾上那几个乱七八糟的字就是前生门?搞什么?这地儿是干嘛的? 前生门(3) “你纵身跳下血海,不就是为了来这寻找你的前生么?” “不,不是啊……”我结巴了,前生关我什么事啊?来找他干嘛!还不知是男是女,是人是畜呢。万一……天啊,阿琴经常说我这么懒又贪吃,肯定是猪变的,我……我前生该不会真的是猪吧?omg~真的是猪怎么办……切,管它呢!是猪是狗关我p事,我又不是来找前生的。心里这样想着,便准备从哪穿进来的再从哪穿出去,却发现不知被什么硬生生挡住了,怎么都穿不出去。 “这就想溜啊?”那个声音再度阴森森地响起。这次我听得真切了,他在门上。多么搞笑,他在门上,没有形体,仅就一个声音,我在想,他是嵌在门缝里还是贴在门板上的呢?“那么多门你不进,偏要进我前生门。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出去了……” “你的前生门?”郁闷,我说怎么这么凶呢,原来撞见地头蛇了啊。“你是谁?留我在这里要做什么?” “我是前生门管家,负责指引来这里的灵魂找到他们的前生。”他道。 “那个……我……”平常这时候这语气都是在咽口水的,“我不是来找前生的,可不可以放我出去啊?”我小声的问道,我承认对前生稍稍有点好奇啦,但如果真的是头猪可怎么办?这种险不太方便冒哈,嘎嘎。况且他刚才说外面还有很多门呢,搞不好都比这有趣多了不是吗? 他冷笑一声。“这里的任何一道门都是有进无出的。你不想看前生也没事,乖乖在这呆着就行了,还省得我带着你瞎转。”沉吟半晌,他又道:“不过……羽姬,你跳下血海,置身三界、六道之外,永不轮回超生,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了却不看看前生,只在这做游魂,不觉得有点亏本么?” 他的话怎么听都有种戏谑的味道。更像是在故意地怂恿我和刻意激我。哼,看就看,谁怕谁啊?再说了,既然出不去,老呆在这多无聊啊,还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呢!反正我本来也对前生稍微有点兴趣,只是乞求上天,别真的是头猪啊!那我……那我就害羞……脸红……哈哈。“去就去!带路吧……” “走!”他断喝一声。我明显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夹在风与空气里携着我前进。我在前行,却不是用脚在走,而是靠景物不断变换来判断自己正在行动,可笑、可悲,还有点……奇怪。 此时此刻我才发现,我们正在一条望不到头的深巷里飘行。两人高的红砖墙伫立,满墙的绿色爬山虎张牙舞爪。我们却不是飘在巷子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而是像人一样,处在深巷之中,青石板上,仿佛还响着哒哒的脚步声,唯独没有身影。 恍神之间,我撞上了一扇大铁门,痛!真痛!正奇怪我既无肉身何来痛感,突然感觉像在生时一样,好多小星星在转圈圈,头懵然发昏,失去意识之前,我听见自己厉声尖叫:“啊!”那声音久久在巷子里回响。 茉姿(1) “啊!” 我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意识在一点一点慢慢复苏。 眼皮沉沉地耷拉在眼睑上,我努力地撑开。所见的一切叫我震惊不已。 这应该不能称作一间房子。但它又确实是一间房子。黄泥做的土坯墙壁,厚一层薄一层的,像少女脸上未抹匀的脂粉。不知是些什么须须,大抵是松针之类的,毫不均匀地夹在泥墙缝中。那些裂开的缝,时不时飘下些许黄土来。 这土房子,顶多一米五高,房顶上,大片大片的枯黄,应是用小木头充椽当梁,拿芭蕉叶盖的,又有点像荷叶。四面墙上都有一个大口子,想来那应是窗户了。门在斜对着我的位置,大约一米高,宽倒是挺宽的。一块大草席子歪歪斜斜在门框上挂了,随风摆动。 我正躺在墙角里的一张草莆上。说是墙角,其实就是整间房子的四分之一。房间里只有我一人。不仅没人,其他任何家居物件也都没有。脑子里完全空白了,不停地自问:“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忽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好像不再只是个灵魂了,而是……又恢复了肉身?这个发现令我大惊又大喜。忙不迭地坐起身,想要看个真切。 天,是真的!我不仅看到,我还能触摸到。我轻轻哼了一声,耳朵也听到了。顾不得肩膀上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我高兴得大喊起来。 但是,等等,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陌生呢?难道这身体……手臂,我的左手臂,念及处,我将左手扬至眼前,手腕上既没有割脉的刀印,也没有与生俱来的那个蝴蝶胎记。 这不是我的身体!那这是谁?我怎么到了她体内可以控制她的行动?前生门管家呢?他在哪? “啊,你醒了。”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个人影自门口闪了进来。甜糯嗓音的主人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黑光乌亮的长发及腰,有对清澈透明的眸子。小脸蛋很是清丽脱俗,颇有灵气。兴许是从远处奔跑而来的缘故,颊上一抹绯红,略显娇媚,不难看出,这样的女子待到双十年华,便定是人间绝色。 不过她的着衫,还真是叫人不敢恭维。要说她酥胸半裸、香肩微露,那是极保守的说法了。那什么,根本就是没穿衣服嘛——就……就蒙了几块破布遮住关键位置,这……也太时尚了。换我在现代,也没敢穿这么露啊。偶尔穿个泳装,也得鼓大半年的勇气哇。 “仙女姐姐,你做什么这样子望着我?”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两晃,转而去摸自己的脸蛋,“我脸上脏了吗?” 我这才恍悟自己走神了,连忙应道:“呃,没,没,脸很干净。” “仙女姐姐,你要喝水不?”她蹲在我旁边柔声问。 早就渴了,一提到水,就感觉渴得特别厉害,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嗯,要喝。” “我这就给你去打水。”听到我要喝水,她似乎极为兴高采烈。忙站起来转身往外跑。细长细长的两条腿白生生地越晃越远了。 茉姿(2) 躺在草莆上等待小美女打水归来的光景,我在心里盘算好了要问的事情。郁闷,那什么前生门破管家,一句话也不交待就把我撂这了。至少得告诉我这是哪朝哪代我附体的人是什么身份吧?还真是一点都不负责任。 小美女将一个树叶卷成的水筒递给我。水清清亮亮的,透着股绿叶的馨香。我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水顺着喉咙流进肚子,心润润的,凉凉的,四肢舒畅。 “呃,谢谢你。”我把叶子还给她,舔舔嘴唇问道:“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倏地,她的脸通红。声音细细地,稍显扭捏,“仙女姐姐,你别这样叫茉姿了,茉姿会不好意思的。” “莫姿?”我以为是这两个字,并不十分明白它的取意。便又问道,“是哪个莫?哪个姿?” “茉是茉莉的茉,姿是姿色的姿。”茉姿恭恭敬敬回答,“仙女姐姐,你说我的名字好不好?” “这真是个好名字,取意茉莉之姿,是为纯洁高雅芬芳,与你的气质很是相配啊。”我既是夸她,说的也全是大实话。 茉姿的脸红得愈发娇丽。小女娃子,面皮真薄啊。“族人也都这么说哩。” “族人?” “就是我们轩辕氏一族啊。”她见我一脸疑惑,耐心解释。“我忘了告诉仙女姐姐我的姓氏。” 好家伙,居然是轩辕氏。莫非我到了上古?omg~我要晕了。“你为什么总叫我仙女姐姐啊?” “因为哥哥说,有翅膀的都是天上的仙女啊!”她的眼神特别的天真纯澈。娃啊,你妈妈没教过你吗?有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鸟人啊。不过看样子她应该不太会明白的,所以我也不解释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这名字也挺好听的,可就是有点不由自主的想段誉,大概因为曾经听他这样叫过王语嫣吧。 我一心想着这茉姿还有个哥呢,她这么天生丽质,她哥肯定也生得玉树临风吧。色心一起,就容易懵了脑袋忽略很多很严重的问题,半晌过后我突然悟得了茉姿叫我仙女姐姐的根本原因。她说什么来着?有翅膀的都是仙女?反过来说,我是仙女,那我……有翅膀? “oh my god!”我脱口惊呼。一旁的茉姿满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仙女姐姐,你说什么?” “呃,没什么。茉姿,有没有镜子?” “仙女姐姐,镜子是什么东西?”她好奇地问。 我倒。怎么可以连镜子都没有呢?怎么可以呢?“那,那你们平时怎么看到自己的脸啊?” “去明镜湖啊!”茉姿的兴奋溢于言表,美丽的女孩子提到看自己的脸自然是相当高兴的。 我真笨,怎么就想不到水中倒影这回事呢?说起来也不能怪我,现代哪还有能当镜子的湖啊?我压根就没见过,能想到才奇怪了。“快带我去。” 我有一丝丝的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任由茉姿将我带伤的身体搀扶着,往她所说的明镜湖走去。 茉姿(3) 小小的黄泥屋子,更衬得这片草原广袤辽阔。一望无垠,绿草如茵。遥远蔚蓝的天际,云绕雾缭。扑面而来的是各色小花的清香。这是个似仙似幻的地方。甫一出屋子,我就目睹了毕生不曾见到的美景。“茉姿,谢谢你。” 茉姿诧异地望向我,并不明白我何以说谢谢。她对这一切应早已司空见惯,不能体会到我此刻的心情是理所当然的。 “茉姿,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她望了望我,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仙女姐姐,这里是彤云山脚啊……你不记得了吗?” “彤云山脚?”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听过,没印象。 “坏了,你肯定是从山上滚下来摔坏脑子了。哎哟,这怎么办啊……”茉姿轻声嘀咕着。 “茉姿,你说什么啊?什么从山上滚下来摔坏了脑子啊?”我一着急就紧抓着她的手臂摇了两下。 我的手臂忽地,凉了一下。是她的眼泪。这个孩子,被我突如其来的凶暴吓着了。她哽嗯着说:“仙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别哭别哭,慢慢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最怕人家哭了,尤其是美女,人家那叫珍珠般的眼泪,一掉泪就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呃,受不了,心在颤栗了。还好我也是女的,她这样子男人见了,要有不心疼的,不用怀疑他的物种,那肯定都是猪。 她抽了抽鼻子,定定音,“是我哥哥,在丛林里打猎的时候不小心射到仙女姐姐了,然后姐姐你就从山上滚下来了,昏睡了三天三夜。所以我才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办!反正我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知道,干脆假装失忆好了。哈哈,今天肯定有谁家的狗狗在路边上便便不小心被我踩到了,哈哈。“茉姿,看来真的摔坏了脑子,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里是哪里?我是谁?我认识些什么人?我原本要干什么?这些我都不记得了。你给我讲讲好吗?” 她凝视我许久,终于开口。“这里是瀚州,姐姐你是彤云山上的羽人……” 瀚州?传说中九州之一的瀚州?据说瀚州位于北陆中部,主要生活种族为蛮族,但是在彤云大山以东有少量羽人生活,这里东连宁州,西接殇州,总面积约十五万拓。西南是涣海,下端指向滁潦海。西部受到殇州高原地带的影响,平均海拔较高。中部地区地势平坦,一马平川。东部由极宽的天拓大江与中州隔开。西端由霍零江与云州隔开。 瀚州大部分地区降水量不足,森林不能自然生长,以草原为主,自然植被主要是丛生禾草,并混生有多种双子叶杂草。东部彤云山地区则由森林草原逐渐向混交林区过渡。溟朦海位于瀚州中部草原,是北陆最大的湖泊,周围形成大片大片的绿州沃野。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关于瀚州的所有内容。 茉姿说我生有双翅,那我是羽人应该没错了。那么,她是蛮族人?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耶。她那么纯真可爱又彬彬有礼,倒有些像汉唐时期的小家碧玉。 茉姿(4) 她说了很多。声音抑扬顿挫,在唱歌似的。但我听来听去也没能从中获取到对我有用的信息。除了知道我是个羽人,这里是瀚州,其余的一切,包括我的名字,都一无所知。 茉姿忽然间欢呼起来:“看!明镜湖!仙女姐姐快看!” 她的雀跃,让人觉得她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顿时摒住了呼吸。看到明镜湖的一刹那间也明白了茉姿的心情。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呵!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总觉得以自己疏浅的词藻,冒昧地描绘它就是玷污了它的美。我只能说美得无与伦比。 明镜湖横在大草原上,在一片墨绿中间。湖边上水草摇曳。水清澈见底,有不知名的小鱼相互戏逐。小虾小蟹成群结队在五色石上匍匐。瓦蓝瓦蓝的天,洁白洁白的云,尽在湖底,仿佛触手可得。 湖边上一棵大树,其叶亭亭如盖,一方凳子模样的青石在它的树荫下蹲着。我不得不生出感叹,这里并不适合树木生长,它却活下来了,而且还生得如此挺拔茂盛,这难道不是给这种美又添上了一份奇迹? 湖水中,蓝天与白云的倒影间,两个窈窕的身影紧挨着。左边那个露出可爱笑脸的,我认得,是茉姿。 右边那一个,比茉姿高一个头,约莫十六七年纪,细长的脸蛋,尖尖的下巴,小巧的红唇配着玲珑的鼻翼。水汪汪的淡紫色眼睛跟葡萄似的,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与忧怨。这抹失意反倒使她更添神韵,尽显空灵。细长的绒眉在几乎透明、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若隐若现。一对小耳朵隐匿在纯白飘逸的发迹之间。她通体都是雪白的,纤瘦的身体是雪白的,微展的双翼是雪白的,就连及胸的一袭长衣也是雪白的。风轻轻撩起她的衣衫下摆,亲吻她圆润光滑的脚踝。 这个倒影,不是别人的,是我的。确切地说,是我所在的这具躯体的。她的美是与茉姿决然不同的,恐怕也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一想到现在正由我支配的这具躯体美得举世无双,我不由得乐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对着湖面狂喊:“哇噻,太爽了!” “仙女姐姐,出来这么久你该累了吧?咱们回去歇着吧。”茉姿真真是细心贴心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我不累,我还想看会。”这里空气这么好,景致这么美,我才不想回到小泥屋去呢。“茉姿,你陪我沿湖走走吧。” “好吧。”她显然也受不了我央求的眼神,无奈地只好搀着我沿着湖岸走,不过我想以我目前的体重,她应该不会觉得太累的。“走累了就要告诉我哦!” “嗯。”我们边走边扯些不着边际的话,大都是说茉姿小时候的趣事。这明镜湖可真大啊,放眼望去,只觉得与天相接,走了很久之后还是看不到尽头。 “茉姿,我们在湖边上坐一会吧。”刚才一直想洗一把脸的,可茉姿老以我受伤不能碰生水来阻挠我。这一次,嘿嘿…… 茉姿(5) 茉姿依我在湖边草地上坐了,两手仍丝毫不懈怠紧拽着我。 “茉姿,我好渴哦。”我故意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可不可以做个树筒给我?” “好啊。”她爽快地答应,“可是这里没有树叶耶!” 我在心里暗笑,这里有树叶我就不会叫你做树筒了。假装颓丧地应和她:“是哦。” 茉姿心地善良,又比较喜欢我这个仙女姐姐,肯定不愿瞧见我一脸失落的。果然,她一看到我面露不悦,马上安慰我,“别不开心啊,仙女姐姐。这里没有,那边有啊……” 她指着先前我们看到的湖边上那棵大树。“仙女姐姐,我们到那里去摘叶子。” 眉开眼笑的我任由她扶着快速往回走。才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了下来,“不行不行,这样走来走去仙女姐姐会很累的,还是让茉姿去摘叶子好了。”她把我摁在草地上坐着,“仙女姐姐,你坐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许乱跑哦!一定哦!”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一条臂膀还扬在半空中打着奇怪的手势。原意是想客套几句,说说“我陪你一起去吧……”之类的。 小茉姿一阵风似的远去了,背影愈来愈模糊,我得意地哼起小曲。等到确定她回头看不见我的时候,我放心大胆地挪到湖边边上,双膝跪地,弯腰伸手掬一捧水拍脸,这水真清甜。冰冰的,由毛孔舒爽到心肺。我再次仔细地打量水中的自己,涟漪荡漾中,那张布满水珠的脸多么像雨后初荷!真是百看不厌的绝丽容颜啊,我不禁被迷呆了,心驰神往。 可是旁边还有张脸是谁的?紧挨着我的倒影。那不是茉姿,是一个男人!硬朗分明的轮廓,浓密的刀眉,大眼睛分明透着桀骜不逊,鼻梁高挺着,有着性感的薄唇。好英俊的男人!可他乱蓬蓬的海蓝色头发似乎有损整体形象耶。而且,他看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我闻到危险的气息。他身上散发着迷人的味道,我无法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我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没来由的,微微有些痛。他是罂粟。是曼陀罗。是彼岸花。是毒。 是你吗? 是你吗?伍念宇。 是你。 是你,伍念宇。 伍念宇。 伍念宇。 伍念宇。你为什么会来?嫌伤我伤得不够么?我都已经为你自杀了,你还想怎么样呢?嗯? 此时此刻的你,应是美人在怀,畅饮千杯以贺你继承了伍氏数亿家产才对啊。怎么你会在这里? 正是你春风得意的时候,对于我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即便死了也应该没有引起你任何注意才对啊。你怎么会来了呢?嗯?你怎么来的呢? 伍念宇。 伍念宇。 伍念宇……千言万语只在心中,想问个明白却未曾开口。 “仙女姐姐,你怎么哭了?”不知何时,茉姿已回到我身侧,她慌忙将叶子扔到草地上,腾出手来替我抹眼泪。 我看看湖中的自己,双眼已肿得核桃一般。是什么时候,已流下这么多泪水而不自知? 湖面上,平静得如同连风都未起过。那张脸,熟悉而又令我心痛的那张脸,早就消失不见了。 也许,根本,从来就没出现过,只是我心中的幻影吧?是的,一定是的。最令我沮丧和可悲的,莫过于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却还是没能忘掉他。 茉姿(6) 我用小而尖的石子在大而平整的石头上划正字来记录时间。没有纸笔、日历和钟表的日子,只能这样做。数数有五个正字,加上我昏迷的那三天,算算来这里已经是第二十八天了。 伤势稍有起色了,茉姿开始每天早上都会带我爬上彤云山顶看日出,听清晨林间鸟儿们愉悦的啁啾。然后我们在山里面采野果充饥,运气好的时候能逮到小兔子,她用火石取火就着干枝枯叶烤了,香气四溢。味道是很不错的,可惜少了点盐。赏完日落之后,我们就着夜色在明镜湖里洗澡。我原是极喜欢水的,却因这具皮囊的缘故,只能用小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拭。 茉姿总是三两下褪掉衣衫,扑嗵一声栽进湖里,头发像水草一样漂浮着,她像条欢畅的美人鱼,月色给她白皙嫩滑的tong(二声,郁闷,提示我敏感字)体洒上一抹光晕,格外的美艳动人。四下里无人,唯有她黄莺鸟般动听的歌声。 凉风徐徐的夜晚,最幸福的消遣莫过于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了。亮晶晶的,像是谁熠熠焕彩的眸子,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星星啊,银河啊,鹊桥啊,我的牛郎。总难免思绪万千不停地暗自感叹。 “仙女姐姐。”茉姿躺在我旁边。她裸露的手臂散发出湖水的味道。 “嗯。” “我,想哥哥了。”突如其来的,说了这么一句。声音细微得快要听不见。 她若不说起,我都差不多快要忘了她曾跟我提及过这么一个哥哥,当时我还幻想他风流倜傥来着。只是,为何这么多天都没见过他?难道是把我射伤了害怕我找他报仇所以躲起来了?嘿嘿,胆小鬼!或是因为惭愧所以不好意思露面?不至于吧。那……如果真是因为我,那他至少会跟茉姿见见面,可是茉姿基本上没离开过我的视野范围啊。 “是哦,这么多天一直都没有见到你哥哥。” “嗯,所以,我很想哥哥。从小到大,我们从来没分开这么久。” “分开?你们为什么分开啊?”相处这么久也没听她提起过。 “因为哥哥要回家去处理事情,而我要留下来照顾受伤的仙女姐姐你,所以分开了啊。”她耐心的解释,原来是因为我而使她们兄妹相隔,可她语气里丝毫没有责怪的成分。 “回家?原来这,不是你的家?”虽然一直奇怪这周围为什么毫无人烟,但也没想过这不是她们的家,先前听她说跟哥哥上山打猎,便以为她们是独居的猎户。看来,是我想错了。 她一翻身爬起来坐在草地上,望向明镜湖,湖水正泛着粼光。“我的家在明镜湖对面。仙女姐姐,你看,就是那儿……”她手指着湖,目光很远,很远。 “茉姿想回家了是吗?”我也爬了起来,坐在她身侧,爱怜地看着她,“那就回吧。回家找哥哥。” “不,不行。”她的语气十分坚定,眼底却升腾起一丝雾气,“我答应过哥哥,等仙女姐姐伤好了就送你回家,然后我才回去找哥哥。我答应过的,我得做到。” 茉姿(7) 我晕,他这怎么当的人家哥哥啊?! 未免太狠心了吧?射伤了我不留下来等到我清醒跟我道个歉,我就不计较了,但是他竟然让自己的妹妹留在这荒郊野外的照顾我这么个陌生人,难道不怕我醒来了会做出伤害她的行为吗?好吧,就算我看起来相对柔弱,对她不构成什么威胁,那他就不怕有什么狼啊虎的会吃了我们?怎么做哥哥的,一点都不关心妹妹。二十多天过去,他妹妹没回去,也不见他来找找。 想到这我就一肚子的气,仿佛那个不被哥哥怜惜的妹妹不是茉姿,而是我。哼,别让我逮着机会,看我不狠狠收拾收拾他。 “茉姿,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好了吗?你赶快回家吧,哥哥可能正担心你呢。” “可是,我还没把仙女姐姐送回家呢。”茉姿见我叫她回家,自是满心欢喜的,可因为我的缘故,又似乎有些许担忧。 送我回家?呵,这不太可能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所在身体的主人她姓甚名谁为什么独自在外,亦不知晓任何关于她家和亲人的事情。怎么回得去呢?“呵呵,茉姿,我……” “仙女姐姐,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我摇了摇头。原本就没有记忆,又何来想不想得起。 她黑漆漆的眸子对着我,先是可惜,然后是无奈和担忧,忽然间眸子闪了一下,“这样子吧,仙女姐姐,你跟我一起回家,我们请哥哥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这……不太好吧?”有去处我自然高兴,但是,羽族同蛮人之间,应该并不如同我和茉姿一样相处得这么融洽吧?万一真的有个什么瓜葛,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我一个外族人……” “去嘛,去嘛。”她撅着小嘴,像小孩向大人撒娇要糖时一样抓着我的手臂来回晃荡。“我们族人都很好的,她们一定会像我一样,很喜欢仙女姐姐的。” “是吗?”我淡淡一笑。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吧。人,无论是野蛮人还是文明人,都是讲感情的,不是吗?若我诚心待他们,相信他们也会像茉姿所说的,会喜欢我。就算真的不能接受我不会喜欢我,我现在又能去哪呢?也只能先这样了。 “嗯!”茉姿许诺似的,郑重地向我点头,“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那好,我跟你去。” “真的?”她喜出望外,猛地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牢牢抓着我的手臂,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太好了,太好了。仙女姐姐要跟我回家咯!走,咱们这就动身!” 说完拉着我就跑。 “现在?” “嗯!快点。”“可是是晚上耶。” “一边数星星一边走多有意思啊。快点……噢……” 羽姬(1) 到达茉姿家是三天之后。我彻底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什么叫“披星戴月”,二是什么叫“交通基本靠走”。还好是平旷的草原,并没有什么崎岖的山路,偶尔碰到,也只是翻翻小山丘。 我虽有翅膀,但因受伤尚未痊愈再加上不太会掌控,也只能跟茉姿一起在地面行走。而茉姿,虽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体质丝毫不纤弱,但在缺吃少喝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赶路,也轻松不到哪去。我们深觉疲累不堪。 终于,看到了袅袅炊烟,零星点点的屋顶。当茉姿欢呼着“我回来了!”并鼓足力气撒腿往前跑去,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子像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第三十二天的朝阳将我从昏睡中唤醒。这一夜冗长。我梦见了许多。最多的是关于伍念宇。关于我和他的意外遇见、意外相爱和意外结局。时过境迁,仍是没办法忘怀。还有白静、阿琴、伍寻宇,以及别的一些人。 跟先前一样的土坯房,不过宽敞了一些。屋里有张石台、几张石凳。旁边一个大木桶里盛满了清亮的水。几片新鲜的树叶摆在石台上,还有一个小木盆、一块粗布帕子、一把做工粗陋的木梳子。 我想这应该就是茉姿的闺房了。可四下里张望却没见到她的身影,只我一人躺在墙角的草莆上而已。我起身到石台旁边,用小木盆舀了些水把脸洗干净了,信手弄了弄头发。 门外一男一女在悄声争吵着什么,似乎是故意放低了声音好叫人听不清楚。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小心翼翼掀起草帘一角。 女声显然是茉姿的。她的身子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那个男人背朝着我,黑色的长发上绑一条灰色的发带,着一件类似于现代背心的青灰薄衫,及膝的青布裤子,脚上踩一双黑布鞋。他的背影甚是伟岸。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 “你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可有什么办法么?” “我已经请了族里最好的大夫给她诊治,若是不行,也就只好等阿丁回来了。” “阿丁?等阿丁回来他有办法治好仙女姐姐么?” “不是。我叫他去彤云山打听羽人族有没谁家丢了姑娘,万一治不好,咱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门陪罪去,总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仙女姐姐这么漂亮,我看给哥哥当老婆最合适了。干脆别治了,咱就把仙女姐姐留下来得了!” “茉姿!”男子轻声喝止。 我听着茉姿这出人意料的提议,不由得噗嗤轻笑出声。那男人的感觉当真是敏锐得紧,猛地一转身便看见正撩着帘子探头探脑的我。我的眼对上他的,顿觉尴尬,手扬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掀帘子也不是。 “仙女姐姐,你醒啦!”茉姿从他后面蹦出来,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我将帘子拢高一些,她像条灵活的小泥鳅溜了进来。 羽姬(2) 茉姿拉我坐在石凳上,门外的男子紧跟着掀开草帘走了进来。他坐在我的正对面。 “姑娘伤势可好些了?”他的嗓音低沉温润,很像某电视台的男主播。 “是,好多了。”我一抬眼便清清楚楚看见他的脸,不如背影那般强悍,是一张轮廓分明、线条柔和的脸,笑起来有很温暖的感觉。可是,他怎么在这里的?难道又是我的冥想?亦或又是一个幻影?我直勾勾地盯着他,非要瞧出个所以然来。 茉姿在一旁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我,一脸坏笑,“仙女姐姐,这是我哥,轩辕拓,英俊吧?” “嗯?……”我猛地回过神来,不由得两颊微微发烫。对面被介绍为轩辕拓的男人,却也正紧盯着我,眼里一抹难掩的炽热,闻得妹妹戏谑,微露窘色。 他呵呵一笑,以图缓解这异样的气氛,“姑娘叫我轩辕大哥或是拓都可以。怎么称呼姑娘?” 轩辕拓?他叫轩辕拓?在我的印象里,伍寻宇也是这样的身材和这样的一张脸,我常常笑他是彪悍和柔美的完美结合体。可是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茉姿说,这是她哥哥轩辕拓。他是轩辕拓,不知是什么时代的轩辕拓,不是我在现代认识的那个伍寻宇。难道世界上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那日我在明镜湖畔,瞧见的那一个男人,也许并不是一个幻影,难道也只是跟伍念宇长得相似的人?他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那么他现在,在哪里?他是什么人?我想知道,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特别想要知道,我希望能再见到他,迫切的希望。 “仙女姐姐?”茉姿拿手指在我眼前晃了几下。 “嗯?”原来我又走神了。“什么事?” “哥哥在问如何称呼姐姐呢。” “哦,我叫……”我叫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数日来与茉姿相处,她口口声声唤我仙女姐姐,已经习惯了,根本就未曾想过别人该怎么称呼我。“我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 轩辕拓面上稍露一丝诧异,但转眼间消失不见,他听茉姿说起我失忆的事,但肯定没想到我会忘得这么彻底。“这样啊。”他垂眼沉吟,“不如由拓来为姑娘取一芳名如何?” 我还在思考中,就见旁边茉姿噌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啪啪,是她拍手掌的声音。她开心地笑着,“好啊好啊,哥哥帮仙女姐姐取个好名字。”转而来拉拽我的手,“仙女姐姐,我哥取的名字可好了,我的名字就是哥哥取的哦!” “茉姿。”轩辕拓轻轻喝道。“不要这样说,先听听姑娘的意思。”“呃……当然好啊。茉姿的名字取得这么好,我的名字也就拜托你啦!”他身上那种邻家哥哥的风范,让我再一次错把他当成伍寻宇,语气中自是坦然随性。 他笑。眼睛眯成两弯新月。我记得伍寻宇也总是这样笑。而伍念宇,他的大眼睛总充满令人畏惧的杀气,笑意只是若有若无地挂在嘴角。我曾经一度很奇怪为何一对亲生兄弟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若姑娘不嫌弃,就叫羽姬如何?” 羽姬(3) 羽姬。 羽姬。 羽姬。仿佛山谷里的回响,在我脑海里不停的重复着。 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心头震荡得厉害。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胸口闷闷的,有什么堵得慌。 原来……果然……真的……如果说一开始我并不确定自己是羽姬,那么在相继看到与念宇、寻宇长得极相似的两个男人后,我便知道,原来这就是我们宿命的第一轮,是我们恩怨的开始。那么茉姿,她是我在现代的谁?命运安排她成为我第一个相识的人,在灵魂去到下一具躯体的时候,生命中怎么可能少得了她?那她是谁?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们纠缠到了下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羽姬。羽姬。你可以告诉我么? 我忘了那一日,是如何结束了谈话。此后的许多日,我常莫名的悲痛,却不愿被任何人看到,只能强忍着。 出乎我意料的是,轩辕拓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邻家哥哥,年仅二十岁的他居然是一族之长,统领着瀚海西部草原上所有的蛮族人。他吩咐族人为我盖了一间像茉姿那样的房子,就在她隔壁。 茉姿带我同草原上的小孩们玩。他们像茉姿一样,甜甜地叫我仙女姐姐。唯有一个叫庚的小男孩,约莫十岁的样子,不像别的小孩那么干净,一天到晚泥呼呼的,他从来不跟我们一块戏耍,只远远地坐着,用冰冷犀利的眼神扫我们。若非他年纪尚小,真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受了什么人之命来监视我们。 “仙女姐姐,你在看什么啊?”彼时我们正领着一大帮小娃儿玩老鹰捉小鸡,庚就坐在远处的干柴垛上。因有对翅膀的缘故,我每次都能“光荣”地分到老鹰这个凶狠的角色。眼见着老鹰不动了,小娃们失了逃跑的兴致,哄闹着拥过来。 “姐姐在看阿庚……”有个小孩叫道。 “看他做什么?没人要的野孩子!”不知是哪个小孩鄙夷地说了句。 我正想问个明白,茉姿一把将一个只穿了条裤衩跟庚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拽了出来。“寅,谁让你这么说的?不许这么说庚!”她的语气很严厉,我从未见过她生这么大的气。 寅使劲想要挣脱茉姿的禁锢。“我没说错,他就是野孩子,野孩子,没人要的野孩子!”其他小孩也跟着起哄,“噢!野孩子,野孩子!”孩子们还太小,并不能体会到被嘲笑者的滋味,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拿别人的痛苦当笑料。 十来岁的小男孩还没怎么发育,茉姿像提小鸡似的抓住寅的后颈,将他摁得弯下腰,右手举起,啪啪在他屁股上拍了几板。使了很大的力气,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我叫你再说,叫你再说!还说不说?啊?还说不说?” “他就是没人要!我说的是实话!”寅嘶声吼着,像头咆哮的狮子,用头猛撞向茉姿肚子,将她顶翻在地,撒腿跑远了。 羽姬(4) 庚依然坐在那,事不关已似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带着玩味与嘲弄。 原来,庚是个孤儿。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夕,同族人去彤云山打猎时,误闯羽人居所,愤怒的羽人群起攻之,慌乱中逃跑的他不慎坠崖身亡。而庚的母亲,听到这个噩耗,悲痛不已,将怀胎不过7月的庚早产后,便撒手人寰。父母双逝,唯留下身纤体弱、嗷嗷待哺的庚。 适逢寅的母亲刚刚生了寅,奶水比较充足,在一时找不着其他奶源的情况下,可怜的庚幸运地被寅的父母收养了。喂养一个孩子奶水充足并不代表就能喂饱两个孩子,所以也少不了忍饥挨饿。寅比庚早几天出生,加上寅的母亲又疼惜庚失去双亲,所以总要偏袒庚一些,有了奶先喂饱庚,自小到大,无论吃穿都先由着庚。 寅自小打心眼里讨厌这个什么都同他抢的孩子。他太小,还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大几天就要什么都让着庚。明明自己才是亲生的,为什么母亲却更疼庚?母亲说庚没了父母太可怜,寅却不能理解,所以总是明里暗里骂庚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在他们七岁那年,为了一件小事驳嘴,寅又骂庚是野孩子野杂种,庚出其不意打掉他两颗牙。自那以后,庚再也没回过寅的家。他就呆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有大人上山摘野果他就跟去一起摘,干什么活也一起干,像小大人似的。只是从不多说话。逢有人去彤云山狩猎,他必定跟去。 我想他是在伺机为父亲报仇吧。我开始明白他看我时眼神里的警惕和如冰刀一样的恨意。他的身世太过不幸。但羽人也并非故意伤害他的父亲,他们是因为受到了来自于外人的威胁才无意中致使庚的父亲坠崖。我并不是要帮我未曾谋面的族人辩护,只是希望,庚能放下仇恨,活得快乐一些,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离开养父母庇护的这三年,不知吃了多少苦? “原来他这么不幸。”我看着茉姿,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嗯,仙女姐姐,我不是故意打寅的,我只是不想他再那样说庚,庚已经够可怜了。”我们并排蹲坐地上,她抹着脸颊上淌着的源源不断的眼泪,泣不成声。“你说寅会不会怪我?他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慰她,缓解她的自责。“寅不是坏孩子,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他不会怪你。” “真的吗?仙女姐姐。” “嗯,是真的。相信我,他不会怪你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我,也是一个孤儿,而且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怎么过世的都不知道。但我比庚幸运的是,我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父母,却有比父母更关爱我的人,还有一帮从小混到大的铁哥们、好姐妹。那十多年的日子,呵呵,着实难忘。 搜捕(1) 一个月后的一天凌晨。 我被屋外头一阵嘈杂声惊醒。如同白昼的月光透过墙上的气孔射进屋里,夹带着些许黄晕,空气里微微飘荡着什么东西燃烧的味道。我心里一惊,这里难得下雨,天干物燥,莫不是着火了? 当下麻利地从草莆上爬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欲看个究竟。才撩开帘子一角,心中就更添了一层堵,倒并不是着了火,却是一群人高擎着火把围在轩辕拓的门口呢,这是要做什么? 我的屋子与拓隔得极近,仅隔着茉姿一间。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所以基本上听能清楚。拓站在门口,离他最近的那个人道:“族长,下命吧,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贼子揪出来……”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族长,那贼子已经被我们巡夜之人所伤,相信肯定跑不远的……” 我认得那两人,领头说话的是恒,另一人叫代,都是族里功夫很好的武把式,负责守卫族人安全的。其余的人,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想必也都是卫军的一份子。他们大都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木棍。 茉姿不知何时也站在门口了。我放轻步子迅速地窜到她那边去,离拓又更近了些。拓略有所思。 “他们在说什么贼子?”我捅捅茉姿的胳膊,轻声问道。 茉姿只眼也不眨地紧盯着他们一伙人,并不回头看我,“听说是巡夜的人在明镜湖畔发现了一名鲛人探子,被他们打伤后往我们住的地方来了。” 明镜湖畔?听到这四个字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他吧?马上镇静下来,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在心里自我安慰着,“不会的,没这么巧的事情。”都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紧张、担心些什么。 忽听得拓高声道:“立即出发,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抓到鲛人者重重有赏!”一群人前呼后拥哄哄嚷嚷着掉头就走。 拓打我和茉姿面前经过,停下来温柔的嘱咐:“回屋安心歇着吧,不会有事的。”我不知道他说的是有他的保护我们决不会有事还是他害怕我们担心所以说他自己此去不会有事。我一面想一边看着他坚毅的背影渐渐远去。他忽然微笑着回头,深深凝望我一眼,满怀不舍与眷恋,我想肯定是我眼花看错了。 了无睡意。我进了茉姿的屋子,与她坐在石凳上聊天,间或问起他们与鲛人之间的事。瀚洲蛮族与周边湖海里的鲛人原无甚恩怨,但近年闻说鲛人族长生了个非比寻常的儿子,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统治本族,而是想将势力迁到陆地其他种族里。 真想不到,就算在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年代,男人们的野心与对权力的竞争一点也不亚于生活在宽裕年代的帝皇天子们。 扑通!依稀能分辨出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茉姿门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茉姿抢先掀开了帘子,一张血迹斑斑的脸映入眼帘,顿时令我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搜捕(2) 是他! 他躺在门口,已经昏厥,血渍布满整张苍白的脸。湖蓝色的长发沾满了泥土和草叶。身上无一丝干净之处,所见皆是血与泥的混合物。他的双腿,从鱼尾分离而来的双腿,在他昏倒之后还在颤抖个不停。天啊!他是怎样从明镜湖跑到这里来的啊!居然还受了伤!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怎么会这么傻!受伤了怎么不从湖里游走呢?! 我拼命忍住不争气的眼泪。茉姿已经趁着我失神的空当将他扶着靠到墙上。他的脸,即使弄得脏污无比、不堪入目,却仍英俊得不像话,眼角眉梢的傲气,并不随着昏厥而有丝毫退却。我分明感觉到茉姿看他的眼神,无比的炽热,像一团升腾的火焰,那是忍俊不禁的惊艳,是恋恋不舍的流连。 “仙女姐姐,别怕,来,帮我把他扶进屋里。”茉姿没有一丁点犹豫,斩钉截铁地。她原本就不是柔弱的寻常女子,亦非贪生怕死的普通妇人,但此时此刻眼见她毅然决然地要救他——这个她哥哥正带人搜捕的鲛人探子,我心里的震撼,就如同钱塘江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手忙脚乱地,茉姿和我各拖着他一条胳膊,拉进屋里在墙角的草莆上躺了。我低低地问一句:“茉姿,真的要救他吗?” “嗯!”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坚定地回答。 “你哥……” “仙女姐姐,无论怎么样,我都要救他。”她说完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起身去取杆子上晾着的布帕子,又用小盆打了水端到草莆旁边。低眉顺眼的,她把帕子放进水里浸湿,又轻轻拧干,仿佛自言自语似的,“我不想他死。” 我不想他死——茉姿这样说。我也不想他死。她对他一见钟情所以不想他死,那么我呢?我为什么不想他死?明知道这一次救他也许就是几世纠缠的开始。我矛盾了。我害怕了。但我依然不想他死,我甚至想知道关于他的许多事。是因为对伍念宇的念念不忘么? 呆呆地,我靠着墙角坐着,神游魂外。茉姿麻利地帮他擦脸、洗掉身上的血污。我看到她眼里的火焰又升高了几寸。不得不说,他沉睡后干净的脸,像个可爱的瓷娃娃,粉雕玉砌似的,漂亮极了。可恶的是他那点倔强,那股傲气,始终在眼角,不肯退隐一会儿。 “仙女姐姐,你累了就先回屋休息吧,这儿有我照顾就行了。”看着我傻呼呼地坐着,茉姿柔声道。不禁自惭形秽,自己真是虚长了她三岁。她那么果断、精干,若今天只是我一个人,再三犹豫不决之下,恐怕他都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哦,不用,我还不累。”我就坐着什么也没干,怎么会累呢。“茉姿,你忙这么久了,休息一下吧,我来守着。” “不不,姐姐你休息吧,我没事的。”她已经疲累,可眼里仍雀跃着欢喜。而我,又何尝不是像她一样?哪怕只要多看他一眼,几天几夜不睡又何妨? 搜捕(3) “族长!这里有血迹。”远处突然传来人声,是拓他们,四处搜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心里猛地一惊,糟了!慌乱中与茉姿对望一眼,明显的,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但立即又恢复镇定。她拽着我,冲出门外,借着月光,朝着有血迹的位置一屁股坐下,然后自顾自地,莫名其妙地抽泣起来。 人声鼎沸,火光如炬,拓、恒、代他们一行人越走越近。 拓看到了坐地啜泣的茉姿和蹲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的我。他跨了几个大步到我们面前。 “哥!”茉姿猝不及防的站起来,扑进拓怀里,哇哇大哭。“我好怕,哥!” 缓缓地,我跟着站起身。拓轻轻拍着茉姿的背哄她,“不怕,不怕,哥回来了,不怕。”对着茉姿说话却看着我,满目关怀。 我低下头去,不敢触及他的目光,真的,要欺骗他么?我倒没什么,可茉姿与他,是亲兄妹,她居然为了一个鲛人探子,做戏给最疼爱自己的亲哥哥看?我忽然间感觉到了爱情这种力量的可怕。 “哥,有个受伤的鲛人,就在你们走后没多久,打这里经过……”她继续撒谎,肩膀随着抽泣而抖动,我见尤怜。 “往哪里逃了?”未等拓开口,一旁立着的恒、代等人异口同声地问。他们的眼睛里,全是即将逮住鲛人的狂喜。 茉姿撤离她哥的胸膛,信手一指,“往那边逃了。” 拓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瞧了我一眼。我生怕因为我的缘故被他看穿茉姿的计策,连忙顺着茉姿一指,“嗯,我也看见他往那边去了。”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跑开。拓又安慰了茉姿好几句才走。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那模样仿佛已是洞悉一切。 不过眨眼功夫,茉姿和我尚惊魂未定,一行人吵吵嚷嚷着又兜回来了。 “茉姿,你当真看见那受伤的鲛人往那边去了?”恒阴阳怪气地问道,眼不安份地朝着茉姿屋里瞥了几瞥。 “是啊,恒哥哥你不相信我不成?茉次由小到大可曾骗过你?”茉姿扮出一副颇受伤的模样。 “那倒没有。”恒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茉姿,我倒不是怀疑你,只是难保那贼子又溜回来躲进你屋里了……你就让哥进去看一眼,也是为你安全着想。” “乱说什么?我和茉姿明明坐在门口,连只蚊子也没见飞进屋,那鲛人会穿墙不成?”一时紧张,我也像茉姿一样,信口胡来。 “这……” “可是血迹明明到这里就断了,你叫我们去那边搜,根本连鬼影子都没瞧见!他一定就躲在你这屋子里!”不知是谁在那里尖声道。 “放肆!大小姐的屋子你们说搜就能随便搜?叫她以后还如何嫁人?”原来他们这里,除了亲生父亲兄弟,其他的男人是不允许进入未婚女子的房间的,就连堂表兄弟也都不行。“茉姿是我妹妹,若你们真信不过,我进去看一眼好了。” “这……” “难道你们连我这个族长都信不过?!”拓愤怒的样子像是头食人猛虎,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人,又冷冰冰看了我和茉姿一眼,径直掀开帘子走进屋里。 搜捕(4)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有细细密密的汗珠自头皮渗出。茉姿面色苍白,不过众人大概以为她是受了惊吓的缘故,没太注意。 拓掀开草帘大步跨出,脸色严峻。“我仔细看过了,鲛人不在茉姿屋里,都到别处去搜吧!” 大部分人都深信不疑地哄散开去,有几个人迟迟不肯离去却也碍于拓的族长身份不敢太直接挑战他的权威,姗姗退去。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深深呼了口气。我疑惑地望向拓。 他并不看我,冷声道,“明早我会派人送药过来。”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往外走。 他知道了。他生气了。可他却……在帮我们。 次日一早,拓就下了命令,“昨夜大小姐受了惊吓,须静养,半月之内无族长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又命人送了压惊的汤水和一些瓶瓶罐罐的药粉过来,大抵是外伤所用,也有补气益血的药水。我作为茉姿的好朋友,自然就担起了陪伴她的任务,每日里送来的药,也是由我负责在门口接手的。有些个好奇的人想往茉姿屋里瞧上几眼,都被我狠狠凶了回去。 拓自那晚之后没再来过。我想他是太过痛心了吧。 遍体鳞伤的鲛人帅哥在茉姿的悉心照料下,终于慢慢见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茉姿却累垮了。 这天晚上,疲乏至极的茉姿趴在石台上沉沉睡去。我接替她坐在草莆边上照看。 月光照着他如同蝶翼般微微颤抖的双睫,伴着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我的手忍不住抚上了他的脸,轻轻地划过,最后食指停留在他的唇,指腹来回地摩挲。 他真的不是伍念宇么?为什么所有的感觉都一模一样?就连此刻他唇上的温度,都丝毫不差。 蓦地,一阵轻微的痛楚自指尖传来。“哎哟!”低呼中我忙乱地缩回了手。定睛看去,那家伙正瞪着琥珀色的大眼略带玩味的目光盯着我呢!该死的家伙,原来早就醒了,还敢咬我! “你是狗啊?!”我的脸唰地一下拉长,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是你先摸我哦!”他皮笑肉不笑,语气里充满痞痞的味道。 老天!别说这么难听好不?摸摸摸,摸你个头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非礼你呢!不过,有点心虚的问一句,摸人家嘴唇还想入非非算不算非礼啊? “臭美!谁摸你了?!” “还不承认,某人的手指上还留有犯罪证据哟!”他依旧坏坏地笑,这感觉,怎么就那么像一对久别的情侣在打情骂俏呢? “你!……”我一时气结,竟想不出话来回顶他。于是站起来转身就走。 “哟?生气了?”他微一侧身,右手拉着我的左手往后一拽,一个重心不稳,不偏不倚正好跌在他怀里。他顺势将我揽紧。 “放手!”我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束缚。有没有搞错?不是受了伤还没好吗?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早知道这力气会用来对付我,就不该喂他吃东西了! 南宫泽宸(1) 我被他孔武有力的手臂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好小子,肌肉还真发达呢。 此刻我和他的身子是紧贴着的,他的鼻息喷在我脸颊,间或钻进耳廓,温温润润的,弄得我心里痒痒,像有千虫万蚁在钻似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静谧的夜里唯听见彼此怦怦的心跳声,如拍打在岩石上的波涛,一浪快过一浪,一声高过一声。 这次第,怎暧昧二字了得!不过,他看样子最多十八九岁,而我已经二十二了,虽然羽姬的身子也才十六七,可到底有种恋童的感觉。说实话,这时候的我,还真有那么点……心猿意马。不对,不是一点,是已经很心猿意马了,而且……甚至……还带那么点……浮想联翩。 我又走神了,又把他当成了我的伍念宇。就想这么,一直被抱着。聆听他因我而狂乱的心跳,感受他因我而变得粗重的呼吸。意乱情迷之间,身子在逐渐酥软,略略挪动,右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左肩。 “嗯!”那边石台上趴着的茉姿,忽地嘤咛一声,我心里打了一个激灵,猛地使劲,挣脱了他的魔掌。他讪笑着望着我,我赶紧跳开几步,躲得越远越好。 原来只是梦中呓语。这十来天她基本上未曾安寝,日日夜夜守护着他,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却把自己累成了这副模样。如果,她知道他早就醒了,她知道他是个登徒浪子,她看到刚才我与他揽抱那一幕,她会怎么样?茉姿,会怎么样?她会后悔救了他?或者后悔认了我这个姐姐? 实在是,不敢去想。脑子里像有团乱麻似的,纠结着。 他说:“喂,我想喝点水。” 我盯着他,总觉得他的眼神里透着诡异。 “放心啦,我真的只是想喝点水。”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恐惧,再次喊道,分贝提高了一些。我真怕他太大声会吵醒茉姿,只得蹑手蹑脚地用树筒弄了点水给他喝。 他接过去一饮而尽,将展开的树叶递给我。舔舔嘴唇,忽然露出特别温柔的一笑,就连睡梦中也不曾松懈的额角和不曾退却的冷傲,却在这一笑中霎时间消失殆尽,仿佛他从来就拥有天使般甜美的微笑。可他乱七八糟的湖蓝色长发,给人一种欠揍的感觉。 “多谢你救了我,小妞。”才在心里暗夸他一句,这么快又恢复了本性,可到底说的还算句人话。 我朝着熟睡的茉姿呶了呶嘴,“别谢我,要不是她,我才懒得救你呢!” “是吗?那我现在跑出去让他们杀死好了。”他说着真的一手撑在地上,准备起身。 “喂,别闹。”郁闷,这小子怎么回事嘛。我忙用手把他摁回草莆上躺着,好在他并非真的要跑出去,所以不用我费太大劲。他一直望着我,闪亮的眼睛像两颗星星。我慌忙地别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生气了?”柔声地,他歪着头问了一句。 南宫泽宸(2) “真的生气了?”见我背对着他,毫无反应,他又问了一句。 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生气的。但经他一说,心里还真感觉有点堵。 “别生气啊,我错了。我不会真的跑出去的,因为我知道,你不舍得我去死……” 哦,天啊!有没搞错?这小子是怎么了?自以为是的说这种话,他凭什么这样讲啊?乱七八糟的说的都什么啊!我要疯了。天上怎么那么多乌鸦在飞呀?我都要晕死了,神啊,救救这娃吧! 狠狠地,我摆出自认为最凶恶的表情扭转头瞪他,却在触及他双目的瞬间,心都化了。他右手撑着头,侧身面向我,左手手指在草莆上无规律地敲着。他笑,如纯真的孩童。 他无非就是调侃罢了,但听来却真切得很,不由自主地想要把它当作情话了。 冥冥中,总觉得有双眼在看着我们,是谁呢?是茉姿醒了吗? 此后好几天,白天他都沉睡着,如同从未醒过一样,茉姿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喂他吃东西,一寸一寸给他擦洗,好几次,我都想告诉她,他醒了。可当我回想起初见他时她眼里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欢喜,她看到他后背脱落得所剩无几的鳞片时的心痛与悲伤,她期待他醒来时的焦虑与渴望,我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哽在喉咙里。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在害怕,我怕他在她面前醒过来。 自古英雄救了美女,美女都会以身相许,如今美女救了俊男,恐怕俊男也要以一生报答吧?何况,他进了她严守的闺房,而她——在为他擦洗身子时与他肌肤触碰,严格来说,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吧? 若他醒来…… 他醒了。在他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其实这之前每到午夜他都会醒来,要么轻声和我说几句话,要么定定地盯我半晌。这夜,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坐在草莆上,紧紧攥着我手不放,他的眼,如一汪春水,而我,是那湖边的细叶柳,正在他眼里飘荡。 他为什么来这里?这个问题我从未多加想过,茉姿被迷得七晕八素的,应该也不曾想到。他是个鲛人,闯入蛮族的领地,应该是为了打听情报的吧?拓曾经说过鲛人族已经有意扩展领域了。可是如果他真是探子,拓明明看到他为什么要冒着危险放过他? 百思,不得其解。 未等我想到话来答他,他自顾自地又道:“我来是为了再遇见你。” 什么?!为了再遇见我?这句话如五雷轰顶,我心里除了惊愕就是震撼。是的,我没听错,他说他来是为了再遇见我! 可是,这开的是哪国玩笑?怎么听不懂呢?我与他素昧平生,为什么他要再遇见我?他又怎么知道来这会遇见我?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 “原来你已经忘了。”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松开我的手,懊丧地垂下头。“已经忘了。” 南宫泽宸(3) “你醒啦!”背后传来一声惊呼,扭头看去,茉姿几个大步跨过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倦色,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由内而外的欢喜。 他礼貌而惨淡地笑了一下,任由茉姿抓着他的手,从头到尾细细打量。她一边注视他一边情不自禁地轻叹:“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咳……”我在一旁假装咳嗽,心如刀绞,实在,看不下去了。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着呢。 茉姿的脸倏地红了半边天,起先还旁若无人的她,似乎忽然醒悟过来,缩回自己的手,开始有些拘谨,有些害羞。“呃,那个,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想喝水。”我抢在他前面答道。 “哦,水,水……”茉姿不好意思地两头互想揉搓着站起身,“我这就去拿水。” 他又恢复了冷淡孤傲的浅笑,眼角眉梢满是生硬的味道。我明明白白看到了他不易被人察觉的一抹失落。莫名地,为之心痛了。 “谢谢两位姑娘救了我,鄙人感激不尽,打搅了这么多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实在不好意思。”接过茉姿手里的树筒,他说着感谢的话,我却觉得很刺耳。不过使我略感欣慰的是,他认认真真说感谢姑娘,而不像之前一样俏皮地叫小妞。是不是,他只是那样叫我呢?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对吗? 茉姿眼里流露的全是倾慕与不舍,略带着一丝怨。她照顾他许多时日,他一醒来便说要走,叫她如何不深感哀怨?但她又清楚地知道,他是鲛人,自己是蛮族的大小姐,留他不得!她嗫嚅着,“等伤全好了再走也是可以的。” 他坚持要离开,茉姿也不便强留,但他万不可在白天大大方方从这间房里走出去的。天将见晓,此处隔明镜湖尚有一段距离,今晚是来不及了。只好次夜再走。 这一天,等待即将来临的离别,对于每个人内心都是一种煎熬,情绪都是纷多复杂的。他动身前,我回了自己的屋子。我知道,茉姿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不多时,便听见他从屋里走出时的细微脚步声,经过我门前时顿了一顿,渐渐地远去。我看见他孤单瘦长的影子,显然地,他没让茉姿送他。 我在屋里独自发着呆,傻傻地回想。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于是脚底生风追了出去。 跑了没几步,便发现异常之处,不知何时,身体已凌空,我洁白的双翼自动铺展开来,双脚也下意识地缩起。天啊!情急之下,我竟然飞了起来!飞翔技巧还不十分熟练的我,在空中飘飘荡荡,努力维持着身体平衡,略带着一丝恐惧和紧张,可这一点都不影响我此刻狂喜的心情。居高临下地看这世界,当真是前所未有的美。月光照耀下的草原,墨绿如海。摇曳着,似翩翩起舞的绿精灵。抬头,星辰与华月,近在咫尺。 南宫泽宸(4) 他正在偌大的草原上疾走,那个我想知道他名字的鲛人,长得酷似我的伍念宇的那个他。 月光很白,他很虚弱。我的眼睛像聚光灯似的,时刻未离开他。猝不及防地,他跌坐在地,很颓丧地,似乎不愿意爬起来。 来不及多想便俯冲下去,在他身边停下,伸手扶他。 “你真的来了。”我的手还在半空中,没触到他便被紧握住。他喃喃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说话一直就这么颠三倒四,叫人费解。我自认为掩饰得很好,而他也绝不可能知道我们后世的事,何以如此笃定我会来? “你没有忘记我,对不对?”他眼放异彩,抓着我的手用劲很大,捏得我生疼。“我就知道你没有忘了我,从小便只有你对我最好。” 糟糕!我说怎么和他说话相处总感觉像旧情人,很熟似的,莫非他与我前生真是一对旧情人不成?哦,天啊,说什么从小便只有我对他最好,看样子居然还是两小无猜啊! “呃……呵呵……”我努力想抽回被他弄痛的手,有点不知所措地干笑两声。好奇心真是害死人,这下子叫我怎么收场?他说的那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啊。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凤凰。”他见到我表情怪异,紧张兮兮地问,一片关切溢于言表。 凤凰?这又是个啥?好像是鸟的名字。可他好像是对着我说的,我叫凤凰吗?不是啊,我叫羽姬。郁闷,认错人? “呃,那个,我叫羽姬,不叫凤凰耶。” “哦?那可能我那时候太小,记错了名字。”他松开我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不管叫什么都好啦,我很高兴你没有忘记我。” 他害羞的样子还真是迷人。他说年纪太小不记得名字,那说明我们已经分开很久咯?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不记得他的名字啊?“呃,其实你的名字,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耶。” “哦,是吗?”他并没有因此不高兴,反而爽朗地笑了几声,“不记得名字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记得我这个人。” “呃,是,是。”我唯唯诺诺地应着,这让我想起在现代跟别人客套,“幸会幸会、久仰久仰”,或者“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其实连人家是谁都没弄清楚。“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南宫泽宸。” “南宫泽宸?”我的脑袋嗡地一下。羽姬。伊思宸。伍念宇(吾念羽)。南宫泽宸。原来每个名字都是有根由的。只是因为有了伍寻宇(吾寻羽)——轩辕拓,我却无从预知,我与他,究竟有没有在一起? 而他与凤凰小时候,那段我不曾知道的过往,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将来? 我与宸促膝长谈,直到东方见晓,远处陆陆续续有人迎着朝阳欢呼,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去。我久久凝望他去的方向,始终不忘记他说的那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要带我在天上飞噢!” ------------------------------------------------------------ ps:求点击、求收藏、求评论、求推荐……支持率高才能后劲十足哦……欢迎加入书友q群 82112039 共同讨论o(n_n)o哈哈~ 回家(1) 我也终于明白他说的那一句:“我来这是为了再遇见你。”原来那日在明镜湖畔,他早就看到我和茉姿,但不十分确定是我,于是等茉姿被我支开后便出来瞧个仔细。虽时隔多年未见,他却一眼认出我,原想叙叙旧,无奈茉姿取叶回来,他只好隐身湖底。可他是认得茉姿的,他知道她是蛮族的大小姐,所以为了见我,他闯进他们的领地,经历九死一生。 “他是鲛人族的小王子。”蓦地,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拓。不知他是何时站在后面草丛里的,可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们。“就是那个十分精明、很有抱负的小王子。” “哦?”我深感讶异,并非因为宸未对我说他的身份,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气质,我已经知道他非富即贵。我不解的是,拓作为一族之长,明知宸是鲛人王子,且对蛮族有所图谋,却任由并包庇自己的妹子救他,还毫不加以阻拦地任他离去,这难道不等同于放虎归山?拓,为什么这么做? “羽姬。”拓唤我,无比深情。 “嗯?”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他问得那么郑重。 “瞎说什么啊,才几天啊,怎么可能呢?!”我干笑着伸手,假装轻松地去拍拓的肩,空气凝重得有如千钧,压得我胸闷气短。 “真的?你没有爱上他?”拓释然,笑得很开心。转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什么?说的什么?嫁?嫁给拓?我?我嫁给拓?这……虽然茉姿一早就开过这样的玩笑,拓平时待我也好得不得了,温情款款,关怀备至。但是,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拓就叫我嫁给他,也太意外了吧?就算没有宸的出现,我也决不会一口应承,何况,宸已经出现,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他说还会回来找我!明知是宿命,却不知宿命中注定我们最终会有怎样的结果。那我,嫁不嫁拓?嫁?不嫁?嫁?还是不嫁?若嫁,是顺应了宿命还是违抗了宿命?而不嫁,等待宸,又该会是怎样的境况? 我很为难,很无助,很仓惶。 既不能铁下心来死心塌地的嫁给拓,又不愿看到他被拒绝时难过伤心的表情。他悲伤,我亦会心痛到不行。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啦。”模棱两可的话语算是我对拓求婚的回答,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考虑,也不至于让拓难过。“可我们羽族人的婚姻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如今却不知父母为何人,这……” 原以为拓多少会皱一下眉头,却见他面露悦色,喜出望外,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转身往回家的方向奔跑。“太好了!太好了!羽姬愿意嫁给我,噢!太好了!” 汗……这孩子平时的理解能力不弱啊。怎么这会就……貌似有点脑残? 时间再一次证明我错了,彻底打消了我的自鸣得意,因为阿丁回来了。 回家(2) 阿丁,那个拓派往彤云山打听谁家丢了姑娘的阿丁,恰巧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的如意算盘,咣当一声在心里碎成了大珠小珠。 他兴奋地告诉我,彤云山确有人家不见了姑娘,不过不是别家,正是羽族族长,那名失踪的大小姐,名唤凤凰。 凤凰?!南宫泽宸叫我什么来着?也是这个名字——凤凰!我的前生,原本的名字唤作凤凰,是因为遇见了茉姿和轩辕拓,才改名叫羽姬。哦,是这样子的,原来是这样。 我错愕,原来孤儿的前生,也有可能是贵族啊。找到了父母我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鹊见过大小姐。”呆在阿丁身边的一个羽族小姑娘,走到我面前,双手合十,微微曲膝,很是虔诚。 “喜鹊?”这个小美女是派来接我的吗? “小的在。”喜鹊应着。我细瞧她时她眼神闪躲。 “你是什么人?” “喜鹊是大小姐的贴身丫环。大小姐怎么不记得了?”她有些诧异,但立即发现这么直接地问主子好像有点不太合适,眼睑瞬即耷拉下去。 “我……摔坏了脑子。”嘿嘿,这招可真管用,“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喜鹊嗫嚅着,甚是惊惶,却又似泄露出一丝窃喜。大小姐摔坏脑子她高兴个什么劲?看样子凤凰之前同下人关系搞得特别不好啊!哎!以后日子岂不是难过咯? “喜鹊姑娘,都怪我不小心……”拓结结巴巴道。糟糕,这傻子,做人别诚实到这份上行不?除了我没半个羽族人知道是你用箭射伤凤凰的,你自己不说会烂嘴巴啊? “拓,要是你同意的话,我想早点跟喜鹊回彤云山。”我截口道,他和茉姿都对我那么好,我可不想因为那么点小事让他们惹祸上身。 “呃,好……”窃喜同样出现在拓脸上。郁闷,我要早点回去你又窃喜个啥?这些人个个都咋了?还是我眼睛花了看错?“明早我送你。” 送我?难得看到拓奸笑,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已然明了。一把拽过他,附耳悄声道:“拓,我们羽族很重视礼数的,你这样直接随我上门于礼不合,等我先回去了,你备好聘礼再来,还有,千万别再提你射伤我的事,我也不会再说,知道了吗?” 拓似有所悟的点头,他的样子让我很想笑。我不记得任何事是众所周知的,此刻我头头是道的瞎掰,他居然没点疑惑。 “那好,羽姬,你先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随后就会到,等我!”拓还在嘱咐着,我已经跳到门外。 “斑鸠、麻雀……见过大小姐!”甫一出门口,便被吓了一大跳,一连串的鸟名如雷贯耳。循声望去,头顶上空一片白茫茫的,少说都有几十名羽人。哇噻,刚才回来只顾低头跟着拓瞎跑,也没瞧见这么大阵仗,乍地一看还真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请大小姐上轿!”随声而落的,是一架由四名羽人抬着的一片一片的羽毛编成的软轿子!空中飞轿!天啊!八辈子都遇不到,待我好好享受一番! 回家(3)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羽族人的房子,和我想象中的模样相差何止千万里!原以为蛮族人居住条件那么差,同时代的羽人绝不会好到哪去,还在想他们是不是栖息在树上的呢? 映入眼帘的却是五颜六色的、大小不一的——鸟巢。对,就是像北京奥运会那样的鸟巢。轿子缓缓向一处最大的金黄色鸟巢降落,从中间的开口进入。巢内是一间并着一间像四合院造型的木屋子。上等良木构造,图案精美,风格古朴典雅,堪与中国历代宫廷建筑媲美。 未及地,就见中央天井处齐刷刷一片白,亮得炫目。男男女女跪成排,面向东方,朝着我坐的轿子异口同声地喊:“恭迎大小姐回家!” 徐徐地,轿子停在他们面前。“吱嘎”一声门响,一位胡须花白年约六十的老者由四名女羽人搀扶着从对面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四名女子中,有三个是与我年龄相当的绝色丽人,另一位年纪稍长,约莫四十多岁,却也是风韵犹存,丝毫不逊色于那三名年轻女子。 白胡须老者见到我从轿子里走出来,立即热泪盈眶,颤抖着伸出满是皱纹的右手,“我的好凤凰,你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又似在哽咽。 这谁啊?我爷爷啊?瞧着我一脸疑惑又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一旁的喜鹊用胳膊肘儿轻轻捅了捅我,“大小姐,这是您的父亲,羽族族长。” 我爹?噢卖嘎!这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居然是我老爹?我这身子才十六七岁耶,是不是搞错了?他都能做我爷爷了好吧? 怯怯地,我轻声叫了句“爹”,又对着那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中年女人喊了声“娘”。哎,没办法,到了人家地头上,人家再老,让你叫爹你就不能叫人家爷爷,人家再小,让你叫爷爷也不能叫爹不是。 我还没弄清楚那看起来应该是我娘的中年女人为啥不高兴呢,就见她冷若冰霜的脸上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张薄嘴里发出尖厉的声音,尤为刺耳,“哟!咱们大小姐不是一直都很厉害的嘛?怎么着,逃了次婚回来,反而变乖了?看来这逃婚也未见得就一定是件坏事啊,老爷,您说是不是?”她说着,还对着我爹巧笑嫣然,“不过,大小姐您再乖,咱做妾的也万不敢让您叫娘不是?哈哈……” 哦,原来这尖酸刻薄的女人是个后娘啊,自古后娘毒如蛇,难怪见到我回来,脸拉得比驴脸还长呢。怎么办怎么办?凤凰啊凤凰,姐可真是被你害惨了。同下人关系搞得不好就算了,你干嘛还这么命苦有个后娘呢?!还有那旁边恨不得吃了我的三个美貌女子,难道我将重复灰姑娘的悲惨命运?哦,神啊,救救我吧! 咦,等等,那女人刚才说什么?逃婚?逃婚?确定是逃婚?没搞错吧?凤凰小姐?!你留给我的都什么烂摊子啊! 回家(4) 霎时间觉得天都黑了一大半,可明明还只是下午呢。 凤凰有一个后娘,又有个怕后娘怕到不敢吭声的软爹,不难想通,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生活,该有多么压抑,而且,她逃的这桩婚事,肯定也是她后娘做的主,百分百不是她愿意嫁的人家,不逃难道等死?我倒是十分佩服她的胆量,不过她运气也太差了点。才逃离羽族,就被人用箭给射了,还意外的离了魂。 说实话我也好不到哪去。死就死了呗,万劫不复就不复呗,偏给我整来体验什么狗屁前生!这下可好了,兜个圈子我又回来了,凤凰没嫁成的那个男人,得由我替她嫁了!总算弄明白喜鹊那死丫头知道我摔坏了头窃笑个什么劲。我摔坏了头,不就得心甘情愿嫁了嘛!不就忘了逃婚这回事了嘛!哼!想得也太简单了吧,姐不想嫁,谁也别想如愿! 我被安排在南面的第一间房里住,紧挨着西边我父亲与后母居住的那间大屋。并排的另外三间房间里,分别住了那三位妹妹。依次是大妹孔雀、二妹锦姬、三妹小雁。 正对着父亲屋子的东边大屋,是灵堂,大门敞开着,一个大香炉横在门口,层层木台上祭祀着羽族列祖列先。我在拓他们那里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些,甚至连他父母的牌位也未曾目睹。 北边的那四间屋子,有两间被分成若干格子间,是男女佣人的住处。紧挨着男佣人的那间,一半当厨房,一半当杂物房。旁边还有一间,墙壁犹为厚实,没窗没气孔,只有一扇长年落锁的小铁门。那里时常发出凄厉的哀嚎,如泣如诉,半夜听来毛骨悚然。 有时我驻足细听,喜鹊就会神秘兮兮地连忙将我拉走,并告诫我再不可接近那间屋子。可那缕幽怨的叫声却在我心头抹也抹不去,也给整个族长府第蒙上了一层阴影。 还有一件事令我好奇。自我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不是像后母她们母女四个那种嫉恨我、讨厌我的目光,而是躲闪的、害怕的、不可言状的那种。他藏在人群中,躲在大树后,每次我要认真探寻,那目光就缩回去消失不见。 他是谁?他为什么一直看着我?那间喜鹊不让我靠近的屋子里,又关了一个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我时刻准备着再一次逃婚,像只刺猥一样竖起全身的刺保卫自己,可奇怪的是,为何他们迟迟没说起这件事?也没有半个人向我透露凤凰要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并且,那几个妹妹还有模有样的同我装亲热。难道我的估计错了?是我太紧张?太先入为主? 究竟,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将何去何从? 凤凰,我的先祖,我的大小姐,你快还魂吧!我受不了了,沉不住气了,要憋死了。前生门管家,你快显灵把姐弄回去吧啊! 秘密(1)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得书看、没得歌听,没得逛街、也没得任何娱乐及运动场所,这日子过得真可谓是:百无聊奈。 闲得发慌,除了想念南宫泽宸别无他事。那次湖边的偶然邂逅,他受伤后我们朝夕相对的十多日。爱上一个人,真的不需要太多时间,一分钟,甚至一秒都有可能。也不用见很多次面,也许只一眼就足够。我十分确定我爱上了他,但我不确定的是,这里面有没有关于伍念宇的因素。 同样的,我也十分怀念茉姿和拓。宸的离开让茉姿伤心欲绝,我走的时候她都没出来送我,据说大病了一场。现在,不知可好些了么?拓,从未失信于人的拓,你说会尽快来找我的,为何数月已过,还不见你踪影? 这夜月明星稀,清风徐徐,了无睡意的我将窗子撑开趴在窗台上望天。门外,似有什么人蹑手蹑脚。 我好生好奇,这大半夜的,莫非还有别人没睡?我放轻步子走到门边,敞开一条缝想瞧个仔细。一个人猫着腰正经过大妹的房间,左顾右盼之后推门闪入了二妹锦姬的屋子。 我悄悄跟了过去,借着月光,透过窗纱,看里面的情形。锦姬睡眼惺忪地坐在凳上,可见是刚被那人吵醒。那人背对着我,看不清样貌,只从身形依稀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羽人,只见她双膝跪地,手在地上划着什么。 锦姬慌忙抬手扶她起身,嘴里轻声说道:“不行,不行,鹌鹑。我们不能这样做。” 刚刚站起身的女人又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地。 锦姬更慌了,怎么扶她都不起,自己干脆也跪在那人对面,“鹌鹑,真的不能这样做。我知道凤凰姐姐素来对你好,可你总不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啊!你已经没了舌头,若再被爹娘知道,你就连头都保不住啊!” 那女人又是摇头又是比划,传出嘤嘤的哭泣声。锦姬伸手抹她的眼泪,安慰着,“不哭,不哭。鹌鹑,你真是凤凰姐姐的好姐妹,可是我们真的不能这样做。凤凰姐姐她已经忘了过去,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好吗?” 鹌鹑又不停地用头叩地,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心痛不已的锦姬似乎终于招架不住,只好勉为其难地道:“好了,好了,你先起来,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凤凰姐姐,你看好不好?” 她破涕为笑,又向锦姬磕了几个头,这才转身。月光下我看到她清秀温善而布满泪痕的脸和澄澈却带着忧怨的双眸。分明的,清清楚楚的。我一眼便认出,这就是那隐隐藏藏的一直注视我的目光! 原来她叫鹌鹑。锦姬说她因为凤凰丢了舌头。过去,发生了什么事?而她,究竟在哀求锦姬告诉我一件什么事情? 锦姬,虽然在三姊妹中她是最真诚和善的,但是,她真的会履行对鹌鹑诺言么?什么时候才是她所谓的合适的时机? 秘密(2) 不!我不愿意等,也不能等。我有不安的预感,不好的事即将来临,也许就在明早,就会有人来通知我要出嫁也说不定。 择日不如撞日,此刻就是最合适的时机。我推开门,在她俩诧异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鹌鹑努力做出唤大小姐的口型,眼里是满满一眶泪。我紧紧地将她揽进怀里,许久许久,这一抱,既是为凤凰,也是,为我自己。 锦姬唤道:“姐姐。” 松开鹌鹑,转而双手握住锦姬纤细白皙的手掌。我听到自己急不可耐到有些颤抖的声音,“锦姬,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锦姬顿了顿,深深望我几眼,叹了口气,终于娓娓道来。 十二年前。 那时候的凤凰,只有四岁。 “娘,娘你醒醒,不要丢下凰儿啊……”小小的凤凰使出吃奶的力气推搡着躺在床上浑身冰冷僵硬的母亲,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却始终推不动,泪水淌满了她粉嘟嘟的小脸。别人只告诉她,娘走了,再不会回来了。幼小的凤凰并不能明白,为什么爹爹带了一个女人和三个漂亮妹妹回来,娘就会走。她只是无助地嘶声哭喊着,“娘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凰儿,娘……娘……你回来,别走……” 已逝的母亲被一群人强行带走,不知道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哥哥在灵堂前跪了很久。伤心不已的小凤凰跑去找爹,才到门外便听到爹在跟后娘谈笑。她不懂事,不管不顾地推门进屋,却见后娘正捏着酒杯坐在爹腿上,巧笑倩兮。 “哟!这不是凤凰吗?你娘死了不守孝,跑这捣乱来了?真是不懂事,去去去,给你娘守孝去!”她一边尖声说话,从爹爹身上跳下来,用胳膊将凤凰拦腰抱了,扔到门口。那时候的她,仗着父亲的宠爱,跋扈得不可一世,父亲竟也任她胡作非为。 凤凰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很伤心,为什么娘不要自己,爹爹也只喜欢后娘不喜欢自己了?她坐在地上哭,没有人理睬她,比她小几个月的孔雀居然带着两个妹妹朝她扔泥巴。 所幸,她还有个疼她的哥哥,以后,他们兄妹俩将相依为命了。 哥哥毕竟年长一些,十多岁的他很快就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并学着呵护妹妹。他暗暗地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坚强、要强大! 凤凰又坐在门口哭得梨花带雨了。自母亲去后的这些日子,她总是哭累了才睡着,连平时最爱的野果也不吃。 “凤凰不哭,哥哥带你去海边捡贝壳好不好?” “海边?捡贝壳?”悲伤对于小孩,既可以常久留驻在心底,也可以轻易被转移。小凤凰的注意力马上就被闻所未闻的海和贝壳这两样新鲜东西给吸引了。 “嗯,在海边捡贝壳很好玩的!哥哥带凤凰去,好不好?” “好!”凤凰干脆地答应。于是他们悄悄地,扇动尚且稚嫩的翅膀,飞出了鸟巢,一路向西,飞到了涣海。 秘密(3) “哥哥,海好大好漂亮啊!”蔚蓝的海边,微风亲吻着她的脸颊,海水漫过她的脚背,轻轻拍打她的脚踝。她在沙滩上,张开双手,踉踉跄跄的跑着。 “凤凰跑慢点,别摔倒了!”哥哥在后面紧跟着,“注意脚下,有漂亮的贝壳哦!” 突然,凤凰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哇,真的耶,哥哥你看!”她举起满是沙子的小手,手里捏着一枚洁白的贝壳。“好漂亮哦!送给哥哥!” “凤凰真厉害!谢谢凤凰噢,哥哥一定会好好带着的。”哥哥接过她手里的小贝壳,爱怜地抚摸她的额头。他在心里默念着,凤凰,你一定要永远开心噢,就像现在这样。 “嗯!哥哥我们比赛捡贝壳好不好?” “好啊!”哥哥应着,随口喊:“现在开始!不许跑太远,知道吗?” “好!”凤凰奶声奶气地答应哥哥。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一块大石头走去,因为她看到那块石头旁边,有个又大又闪亮的贝壳,还有一条小尾巴自石头后边伸出来,那会是条小鱼吗? “嘘!泽宸别说话,有人往这边来了。”大石头后面,躲藏着两尾美丽的人鱼。其中稍大的那名女鲛人正用手指压在小鲛人的唇上制止他出声。小鲛人的尾巴露了一小截在石头外边却不自知。 “嘿,小鱼,抓到你了!”猛地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被唤作泽宸的小鲛人觉得尾巴被什么东西压到,痛喊出声:“啊!” “啊!妖怪!”从未见过鲛人的凤凰惊呼道。她立即松手往回跑。 “你才是妖怪呢,别跑!”小鲛人叫喊着追上来。 “哥哥,哥哥,你快来保护凰儿啊,有妖怪!” 闻声而来的哥哥和小鲛人打了个照面。他的姐姐紧跟在他身后,叫他不要吓着小妹妹。 “凤凰,别怕,他们不是妖怪,他们是人鱼,就是我们说的鲛人。”他柔声哄着瑟缩在怀里的妹妹。 “他们,他们有尾巴……” “你们还有翅膀呢!”小鲛人吼道。他姐姐拉了他一把,“泽宸,别这么无礼。” “哥哥,他们,真的不是妖怪吗?不吃人吗?”凤凰睁大眼睛看着哥哥。 “嗯,他们不是妖怪,不吃人。”他耐心地解释,“凤凰想跟他们做朋友吗?” “好啊!” “那凤凰先去给那位小哥哥道个歉,你刚才骂了人家哦!” “哦!”她嘟着小嘴,从哥哥身上跳下,迈着碎步走到小鲛人面前,“人鱼哥哥,刚才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小鲛人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姐姐替他回答了凤凰,“当然可以啊,泽宸是男子汉,不会这么小气的。”说完望着凤凰的哥哥婉尔一笑。 凤凰立即高兴得不得了,双手拉住小鲛人,“人鱼哥哥,我叫凤凰,你叫什么?” “我叫南宫泽宸。”他骄傲地扬了扬眉,“泽宸就是水中之王的意思,你以后就叫我泽宸,不要叫什么人鱼哥哥,知道吗?” 秘密(4) 一旁的哥哥姐姐也互相作了介绍,女鲛人名唤南宫雪,凤凰的哥哥,叫作雄鹰。 凤凰不停地重复南宫泽宸的名字,乐呵呵拖着他在原地转圈圈。雄鹰看在眼里,心下打定了主意。 四人在海滩上追逐戏闹忘了时间。天色渐暗,雄鹰要带妹妹飞回彤云山。一对小伙伴却恋恋不舍。 “如果你们不急着回家的话,可以跟我们上彤云山玩啊!”雄鹰提议道。 “好啊!”南宫泽宸和凤凰不约而同道。几乎在同时,南宫雪出声制止泽宸,“那怎么可以!” “姐!”“雪姐姐!”两个小孩一人一边拉住南宫雪的衣角,噘着嘴撒娇。 南宫雪被弄得没办法了,“好啦,要去就去吧,玩个三五天就让雄鹰哥哥送你到海边来,知道吗?” “姐姐你不去吗?”“雪姐姐一起去嘛。”两人继续央求着。 雄鹰看四下里无人,想必他们姐弟二人是偷溜出深海来玩的,若是南宫雪独自回去,她的父母肯定要更担心南宫泽宸,不如索性将她一起带回羽族,届时送他们姐妹俩回来便罢,也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雪,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勉强泽宸去了,万一他晚上想家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办。” “这……”南宫雪有些犹豫,经不住弟弟哀求带他出来,父母亲肯定已经非常担心了,原想自己回去报个信,可雄鹰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泽宸没单独在外面呆过,晚上若是想家也是正常的。可气的是泽宸怎么着也要跟着雄鹰凤凰走,瞧得出来,他和那个羽人小姑娘玩得挺开心的。好吧,在水晶宫里,很少能交到朋友,就让他放纵一回吧!“呃,好吧,我跟泽宸一起去。” 四个人排成一排,由凤凰打头,南宫泽宸居次,担任主要载人任务的雄鹰在第三位,南宫雪在最右边。“走咯!飞咯!”欢呼着,他们冲上南天,在洁白的云朵里穿梭。 “哇!好美啊!”南宫雪和泽宸都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风掠过耳迹,呼呼作响。白云一朵朵、一团团从身边飘过,一伸手便可以摸到。橙红色的夕阳似乎就在前面不远处,而海,碧蓝的海,却越来越遥远,到最后只剩一抹蓝。 “这就是飞的感觉吗?”南宫泽宸侧头问左边的凤凰。“我真的飞起来了吗?” “你真是傻子!”凤凰娇嗔道。“我们当然是在飞啊!难道是在水里游啊?” “那你想去水里游吗?”南宫泽宸认认真真地问。 “嗯!当然想。”凤凰满心期待地答。 “那好,等我回去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水里游,还带你看水晶宫,好不好?” “好啊!水晶宫是什么东西?”对于南宫泽宸的许诺,凤凰自此深刻地印在脑海里,只是年纪尚小的她,还不明白水晶宫所为何物又为何用。“里面有很多水晶吗?” “呵呵,不是,那是我们鲛人居住的房子,是在海底的噢!可漂亮了!” 秘密(5) “我要去我要去!泽宸带我去!”凤凰叫嚷着。 “好啊!”南宫泽宸满口应承,浓眉一挑,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可我娘说,水晶宫不能让外人进入噢!” “啊?”凤凰满脸写的都是失落。“那怎么办?” “笨蛋,这还不好办,你成为我家里的人不就可以啦!”他说完这一句,旁边一直都很安静的南宫雪和雄鹰都已经忍不住偷笑。 可什么都不懂的小凤凰还在追问:“那要怎样才能成为你家里的人啊?” “嫁给我不就成我家的人咯?你真是笨耶。” “哦!那我就嫁给你!泽宸,我要嫁给你,我要跟你去水晶宫!”宣誓似的,凤凰稚嫩而响亮的声音飘在半空中。 原本只是开玩笑逗弄她的南宫泽宸彻底被她的认真诚挚给震慑住了,有那么半晌,他居然也在心里面应和着:“凤凰,我要娶你,我要带你去水晶宫!”那个声音来自他心底,也似乎冥冥中有人在对着他这样说。 回到族长府第已是半夜,一行四人悄悄潜入凤凰的屋子,她拿珍藏的果子招待了她们,此后许多日同吃同睡,并未叫他人发现。 可是泽宸太贪玩,他根本就不满足于只是呆在这间小房间里和凤凰朝夕相对。他想出去。想看看其他的羽人在干什么,外面吵吵闹闹的是些什么人。可姐姐和凤凰总是制止他。 有天半夜,趁着姐姐和凤凰熟睡,他终于偷偷跑了出去。 “哇,真奇怪,那天飞进来明明看到房子像鸟巢,怎么现在却是方方的呢?”趁着月光,南宫泽宸东看看西瞅瞅,这里敲敲那儿打打。“哇,真好看!”“咦,好奇怪!”嘴里不住地感叹出声。 他在院子里东蹿西蹿,还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他的这一次偷跑,酿出了大祸,害苦了他的姐姐南宫雪。 “是谁大半夜的还这么吵啊?”西边大屋里,传出一个尖厉的女声。紧接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走了出来。当她一眼看到一个长着湖蓝色头发、背上有鳞片,还有条大尾巴的小怪物正恶狠狠的瞪着她,当即尖叫一声“啊!”然后晕了过去。 后母的尖叫惊动了整个府上的人。除了小雁太小还在安睡,其余人均鱼贯而出,将吓晕了夫人的小鲛人团团围住。 被人声惊醒的南宫雪率先冲了出来,拨开人群护住弟弟,“泽宸,你没事吧?” “我没事。”泽宸答,凤凰和雄鹰也相继来到他身边。 “你们是何人?如何进了我的府第?”族长搂夫人在怀里,心疼得揪紧了眉头,震怒地问。“爹爹,这两位鲛人朋友是孩儿带来的。”雄鹰挺身挡在南宫姐弟前面。 “鲛人朋友?低贱的鲛人也配做你的朋友?雄鹰,你别忘了自己是高贵的羽人!”族长更火大了,“来人,拉这两个贱人出去宰了晚上下酒!” “爹爹不要!”雄鹰拉着凤凰扑嗵一声跪在地上。 秘密(6) “爹爹,人都是父母生爹娘养的,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我们同鲛人,只不过外貌不同而已。”雄鹰跪着,却是昂首挺胸,“如果只因为他们长了鱼鳞和尾巴不能和我做朋友,就要被您处死,那我如果到了水里,是不是也该被他们的父亲杀死?!” “你还狡辩!”族长怒喝,示意拉住南宫姐弟的下人,“别磨蹭了,赶紧拉去宰掉。” “呜呜,爹爹你好狠心……娘亲不要凰儿,爹不喜欢凰儿,只有泽宸愿意陪凰儿……呜,我不要泽宸死……”凤凰干脆一翻身躺在地上,小手乱抓小脚乱踢,哭得稀哩哗啦,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呜呜……” “凰儿你……”族长看着凤凰又哭又闹的,疼在心里。 雄鹰见势,马上软下语气,“爹爹,自从娘亲去世,凰儿不吃不喝不闹不笑,好不容易有了泽宸和雪这两个朋友可以逗她开心,令她忘记痛苦,爹爹您难道希望凰儿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吗?” 一旁,凤凰仍然哭个不停,所有的下人都看得揪紧了心。南宫姐弟也热泪盈眶,为可怜的凤凰,也为自己。 此刻的南宫雪,深深陷入悔恨之中。如果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就算弟弟跪下来求她,也绝不会带他私自跑出来。万一今日他们真死在这里,日后下了黄泉也无颜面见爹娘!而南宫泽宸却在想,有凤凰和雄鹰这样的朋友,即便死也值了! 倚靠在族长怀里的夫人,原只是轻度昏迷,她早已醒了,将众人的对话全数听在耳里,此时见族长有心软的迹象,便缓缓张开眼睛。“老爷,雄鹰说得有道理。凤凰还这么小,又这么可怜,老爷您就饶了这两个鲛人吧……” “可他们吓着了夫人你……” “我不打紧的,最重要是凤凰开心。”夫人阴恻恻的说道,在族长看来她却是无比的真诚善良。 凤凰只知道听起来后母说的都是好话,而雄鹰望向夫人的眼神里,是感激与狐疑的混合体。他暗忖,这恶毒女人居然会为南宫姐弟求情?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南宫泽宸为自己刚才吓到了这位善良的夫人而深感愧疚,而南宫雪更是感激得快要五体投地。 族长本就有意饶恕南宫姐弟,碍于受害者是自己宠爱的夫人,却不好轻易放过他们。既然连受害者都不追究了,那他自然没必要硬把坏人做到底。至于那什么高低贵贱,雄鹰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就在族长说完“今日就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你们!”的时候,夫人又插上一句:“老爷,贱妾还有一个请求,不知老爷是否应允?” “你说。” “我看雪这丫头长得也挺机灵的,孔雀又一直不喜欢她房里的丫头鹌鹑,不如就叫雪过去照顾孔雀,反正他们长期在这住,也不能白吃白喝对不?” “这……” 见族长未马上答应,她又附耳说了几句。 秘密(7) 族长听得连连点头,当即向众人宣布:“好,就照夫人说的,雪去孔雀小姐房里照顾,鹌鹑,你去照顾大小姐。”然后望向人群中的南宫雪与鹌鹑,问:“你们可愿意?” 鹌鹑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主人说什么即是什么,而且,说什么孔雀不喜欢她,其实她也不喜欢那任性的孔雀,原先大夫人还在的时候,平日里待自己极好,能照顾凤凰大小姐,她倒是挺乐意的。 而刚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的南宫雪,不明就里的南宫雪,稀里糊涂地把夫人当作了救命恩人,连着对她磕了几个响头,“谢谢族长、夫人,南宫雪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孔雀小姐。”其实,这也是她无可奈何的选择,虽然她也也是鲛人族的大小姐,但此刻为了保命,权宜之下,也只好先屈尊降贵,委屈自己些许时候做个丫环了。只是希望,能早日带着弟弟回到涣海,与家人团聚。 雄鹰有好几次想伺机帮助南宫姐弟逃跑,但碍于孔雀老缠着南宫雪离不得半步,而没有走成。春去秋来,已是两个年头。 这一日,孔雀房里传来一阵奇怪而凄厉的呻吟。凤凰由鹌鹑和泽宸陪着,三步跨作两步过去瞧个究竟。眼前的景象看得人心都酸透了。 南宫雪四肢触地,孔雀坐在她背上,像骑马一样地夹紧她的腰身,嘴里不停地喊:“驾驾,快跑!”更可气的是,一条绳子正紧紧勒着她的脖子,而绳的另一端,抓在孔雀的手里。她的脸涨成猪肝似的紫红色。她强忍着眼泪,就算已经毫无力气,就算已经痛到呻吟,却还在努力迎合孔雀,匍匐着一寸一寸前行。 “你在干什么?!”南宫泽宸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骑在雪背上的孔雀推翻在地。 “砰!”地一声过后,孔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闻声而来的夫人还未顾得抱起孔雀,就顺手甩了泽宸一巴掌。“你敢欺负小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南宫泽宸斜眼怒视她,把头别到一边不搭理她。而奄奄一息的南宫雪,只是趴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求情了。只有凤凰说道:“不是的,是孔雀妹妹欺负雪姐姐,泽宸才推她的!”鹌鹑也点头附声道:“是啊,夫人,我们都亲眼瞧见的!” “你个贱丫头!”伴着一声厉喝,鹌鹑的脸上顿时多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打鹌鹑的时候,夫人却是瞟着凤凰的。“来人啊,给我把这个小贱人关进铁笼子!” 铁笼子,是用来关宠物的,有时候在野外打到猎物,也会关进去。 “是!”这一次,南宫泽宸无可逃避地被拉去关了铁笼子,鹌鹑和凤凰人小力微,根本无从对抗,而雄鹰,跟族长外出打猎还没有回来。 鹌鹑和凤凰眼巴巴看着南宫泽宸被押到悬在东边灵堂前面的大铁笼里关着,却爱莫能助。南宫泽宸却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眼角眉梢渐渐升腾起一丝戾气。 秘密(8) 南宫泽宸在铁笼子里的一年多时间,受尽了凌辱。后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捡石头砸他,拿脏水泼他,孔雀和小雁也学母亲的样子去折磨泽宸。甚至后母较为信宠的几个下人也时不时羞辱南宫泽宸。经常是饥寒交迫。 好在凤凰和鹌鹑总是悄悄地拿东西给他吃陪他说话。雄鹰回来后曾向族长请求放泽宸下来,族长碍于夫人,没有答应。 约莫已是秋季。 “雪儿,听说彤云山上的桂花开了,你带我去看。”孔雀边对镜梳妆,边对南宫雪道。 南宫雪正在擦洗地板,略略顿了一下。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孔雀叫她陪着去赏花,结果到了山上,孔雀借口要她去采花,等她回来,孔雀一行人早已不知去向,她不知路,在山里胡乱走了一夜,又冷又饿。本来还高兴了一把,以为只要走到山下看到海就可以回家找人来救弟弟,谁知道第二天天一亮又被孔雀找人抓回去了,还以私自逃跑的罪名打了个半死。这一次,她又想怎么样? “喂,你聋了?听不到本小姐说话?” “啊,是,是,听到了。小的这就带您去。” 就在孔雀与南宫雪去彤云山的这一天,鲛人族长带领军团杀了上来。他的女儿儿子三年多前偷溜出海,一直未回,他四处去寻,终于知道他们被禁锢在这里。可羽人是在天上飞的,征战不易,所以他苦苦想了三年,终于有了破解之计——火攻! 一场漫天大火。天都烧红了半边。 骁勇的鲛人士兵将毫无防范的羽族守卫们杀了个措手不及。族长与夫人及锦姬、小雁也出外散步,未受到伤害,而雄鹰,为了救泽宸、凤凰、鹌鹑,在这场战火中丧失了年轻宝贵的生命。 人声鼎沸。叫骂声,嘶杀声,哭喊声。鲛人族长的冰剑直抵凤凰的喉咙,却被南宫泽宸双手握住,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染红了枯黄的草。一个,恨她害苦了自己的儿女。一个,爱她已到不可自拔。 南宫泽宸很执拗。父亲心疼儿子,叹气收剑,愤愤而去。南宫泽宸尾随其后,一步三回头。 “泽宸。” “嗯。”四眼相对,说不尽的哀愁。 “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还要回来,救姐姐,娶你。”九岁。不过九岁的小男孩,说话却是掷地有声。 “嗯,我会等你回来。我只嫁给泽宸。”七岁。七岁的女孩,诺言许得有模有样。 他们是否知道,原就有嫌隙的两个种族,再加上现在的血债,他们的结合将会受到怎样的阻力?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重要的是即使如此年幼,可他们惺惺相惜,他们相濡以沫,他们懂得了爱。 “再见,泽宸。” “再见,鹌鹑。再见,凤凰。” “再见,南宫公子。”三只小手不停地挥舞,他们的道别凝结在空气里,久久未消散。鹌鹑见证了这一切,苍天大地见证了这一切。 秘密(9) 族长一怒之下将南宫雪关进了雄鹰生前住的屋子,还命人加厚墙壁,把窗封实,五天送一次饭、水,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活活地折磨她。数年间鲛人攻来若干次,无奈羽族吸取了教训,将上山的路通通封死,就算放火也最多烧到树林而不会烧到房屋。 凤凰倒希望鲛人能攻进来。无论生死,至少能再见一见南宫泽宸。可是一晃,经已过去九年,却仍不见他的影子,心底的思念日益见涨,一日比一日渴望。 这年冬季。彤云山上白茫茫地积雪成堆。房间里实在冷得厉害,而鹌鹑刚巧不在,凤凰便打算去厨房弄个火盆回来。走到厨房门口便听见两个小丫头交头接耳轻声嘀咕什么。 “哎,你知道吗?听说迎娶大小姐的夸父,再过几天就要来了。” “真的假的?你说的是殇州的夸父族人么?他们个个都那么高大,又不会游水,要怎么来哦!” “这就你不知道了吧?每到深冬,涣海就会结厚厚的冰,10个夸父一起在上面跳都不会碎呢。” “你是说他们要从冰上走过来啊?” “是啊。说真的,我还没见过夸父什么样子呢……” “我也没见过。” “你说咱们大小姐,怎么就要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夸父呢?” “这事我都没听说过,大小姐可能都还不知道吧……” 凤凰当场僵住,心比生了冻疮的手更冷。她们是在说自己吗?嫁往殇州?嫁给那里的夸父族人?为什么?是谁的主意?为什么她不知道? “爹!”强忍住快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冲到父亲房里。可巧不巧地,又见到后母与父亲在饮酒作乐。 后母给了个白眼,走到一边磕瓜子。 父亲整了整衣冠,“凰儿,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事?” “有事!还不是小事。”凤凰声音略微小了些,这些年爹到底还是疼她的,只是当着后母的面稍显生疏一些。“爹,我听说您要把我嫁到殇州去,果真有此事?” “这……” “怎么着?你都十六了还想赖在家里吃白饭啊?”瓜子都塞不住后母的嘴,她又在旁边加了一句。 “是你的主意对不对?”凤凰转向后母吼道,“那为什么说都没跟我说一声?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不同意有用吗?你可是吃你爹的饭长大的,他叫你嫁你就得乖乖嫁。再说了,谁不知道你日思夜想着那个小鲛人小贱种啊?你能同意?!” “所以你们就索性来个先斩后奏是吗?告诉你,没可能!我现在就是知道了,我不嫁,我不嫁,听见没有?”朝着后母吼完了又向父亲低声哀求,“爹,我求求您,我不要嫁,我不要……” “凰儿,爹这也是没办法啊,你也知道这些年鲛人不停地骚扰我们……” “就是,只要你肯嫁给殇州的夸父族长,他们就愿意派人支援我们,这样就不怕鲛人再打来了。”后母抛了几颗剥好的瓜子米进嘴里,走过来假装温柔地劝解凤凰,“凤凰啊,这样一来,你可不就是我们羽族的大恩人了吗?” 秘密(10) 凤凰听这话觉得实在有趣,不由得冷笑,“哼,大恩人?这么好的事您怎么就不让孔雀去做呢?她不也跟我差不多大嘛?不也到了适婚年龄嘛?” “你!”后母一时气结,竟答不上话。 “好了,不要吵了……”父亲在一旁被两个女人尖声刺得耳朵疼,着实苦恼,手心手背可不都是肉嘛。 “爹,您就答应凰儿吧,不要把凰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凰儿还想在您身边照顾、陪伴……” “哼……你爹才不要你陪呢!他一看见你就窝火!你克死你娘!克死你哥!你……” “住嘴!”父亲一巴掌掴得让人无法不注意,很响很响。这是凤凰记忆中第一次看到爹打了后母,而且,居然还是为了自己。 委屈的后母眼里泪花乱转,她一手捧着脸,一边还在吼:“难道我说错了吗?老爷你,每次一看到她,就会想起死去的唯一的儿子。你有多伤心,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吗?只有把她嫁得远远的,老爷你看了才不会心烦!”说完她夺门而出。 “夫人!” “爹!”欲追出的父亲被凤凰叫住,“爹!真的是这样吗?因为看到我,会特别地想哥哥?您甚至怪我,害了哥哥对吗?” “凰儿,没有,你别听你二娘胡说。”父亲伸手过来抹掉她脸颊上的泪,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满是皱纹。 “那,您为什么要答应把我嫁到殇州去?”凤凰心灰意冷地对上父亲的双眼,那里,有怜惜,也有无奈。“如果真的是她胡说,为什么您……” “凰儿……” “好的,爹,我知道了,就像她说的,如果真的能为羽族和爹您做点事,凤凰愿意。”她低声道,似在喃喃自语,一步三晃地走回房。 鹌鹑不知从哪个丫头那里也探听到了这个消息。 “大小姐,您真的愿意嫁到殇州吗?”她为凤凰梳理长发的时候问。 “嗯。” “您是被迫的对不对?” “不是。是自愿的。” “不对,您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您还没有忘记南宫公子。” “鹌鹑,可他好像忘了我了,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不会的,我们小姐这么好,谁见了能忘呢?依我说啊,小姐您不能嫁,您得等南宫公子来,他说过要来娶您的。” 凤凰细看镜中的自己,早已脱却稚气,出落得如花似玉、沉鱼落雁了。“对啊,连鹌鹑都那么相信你,泽宸,我怎么能不等你呢?你一定会来的,对不对?” “嗯,对!我一定会来的。”鹌鹑假扮南宫泽宸的声音还真有那么点相似。“凤凰你一定要等我噢!” “坏丫头!”娇羞的凤凰更是格外动人。“鹌鹑,那我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了爹要嫁到殇州的。” 鹌鹑踱来踱去转了几圈,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可把凤凰急坏了。突然她猛地一拍脑袋:“哎呀,我真笨,这么简单的方法还想这么久……” “是什么?” “逃!” 秘密(11) “逃?” “对。” “怎么逃?” 鹌鹑示意凤凰附耳过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凤凰有些疑惑,“这样,行得通吗?” “可以的,小姐,您就相信鹌鹑吧。” “姑且试一试吧。” 凤凰去找父亲,说是出嫁在即,想要摆次家宴同族里的亲戚朋友聚一聚,以后怕是山长路远的没有什么机会再见面。父亲爽快地答应了。鹌鹑因此趁着准备饭食的便利在酒菜里头下了迷药。众人饮得七晕八素、酩酊大醉的时候,凤凰趁机逃了。 “鹌鹑,你跟我一起走。” “小姐,鹌鹑也很想一辈子都呆在小姐身边,可我要是走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父母的。” “但是你留下来,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会的,小姐,你放心的走吧。” “鹌鹑!听我的,一起走好不好?” “小姐,别劝了,你就快走吧,我怕伤着他们,药下得不重,再不走他们醒了可就走不了。” “鹌鹑……” “小姐,走吧……去找南宫公子,一路小心啊。” “嗯,鹌鹑,保重……” “小姐,保重。” 凤凰走后,杳无音信。酒醒药退的族长发现不见了女儿,勃然大怒,加上夫人的煽风点火,便迁怒于南宫雪和鹌鹑两人,双双被他下令割去了舌头。 再后来的事,我知道了,凤凰逃到半山被轩辕拓一箭射中,然后异常诡秘的,我上了她的身,跟随茉姿去了蛮族,又改了名字叫羽姬。 “哎。”轻轻地一叹,就算是锦姬为自己的这番叙述作了结。对于她对自己亲生母亲所作的劣行并无丝毫隐瞒,我由衷的感到敬佩。但见她忽然拉住我的手,眼神恳挚,“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允?” “你请说。” “我知道南宫公子他们迟早是要打来的,我们的势力越来越弱了。我只希望如果姐姐有机会在交战前见到南宫公子,请恳求他放过我母亲。” 放过锦姬的母亲?有多少可能?实在难以估计。怎么说南宫姐弟都是在这里被她害惨的,还饱受她的折磨与凌辱,那时候她强敌弱她就盛气凌人,现在情况反转却要敌人饶她,恐怕不太可能吧?可是看在锦姬善良孝顺的份上,我“嗯”了一声,这是在还锦姬的人情,而非对那个恶女人的怜悯。 这夜散了之后,我久久不能睡去。脑子里不断回想锦姬描述的那些画面。雪和鹌鹑被割掉舌头时血淋淋难以发声的痛苦,泽宸被关在铁笼里所受的各种羞辱,还有哥哥雄鹰在救他们时被烈火缠身时的煎熬……这一切一切,就像亲身经历一样,使我心有余悸,颤粟不已。 哥哥,你在天堂可好? 泽宸,我终于明白了我们在蛮族相见时的你眼里的那抹失落。凤凰与你,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那些到海枯石烂也不毁灭的誓言,她若不记得,你该多痛心…… 雪,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你呢? 殇州来的极品帅哥(1) 约莫已是深冬。天井里堆了厚厚的雪。 我用来记录时间的石子,不知何时已丢失。只知与拓、茉姿、宸一别,大致已有四五月的样子。那晚从锦姬房里出来后,次日我便找父亲要了鹌鹑——在此之前,她被后母安排在厨房里干一些劈材挑水的重活,还时常被后母的丫头和孔雀她们欺负。 父亲同意鹌鹑去我房里,此事并未知会后母,她知道后闹了一场,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她是无理取闹,所以把她气了个吹胡子瞪眼也没沾着丝毫好处,哎,更年期的女人啊! 这一日,鹅毛大雪又飘飘洒洒了一整个上午,到中午才渐渐停下来,午饭后我在房里小憩,有个丫头来禀报,说是“族长吩咐,殇州有贵客到,请大小姐移驾去贵宾堂一叙。” 殇州有贵客到?还真是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想必这来的所谓贵客就是原先凤凰要嫁的那一个殇州的什么夸父族长咯?不知是何模样,莫要老得能做我爷爷才好。嗯,九州志上面说过,夸父亦即巨人,巨人到底有多巨呢?难免有些好奇啊!反正现在看管挺严,根本没机会再逃一次婚,而拓又久久未至,宸更不知身在何处,我是没啥指望的了,既然这夸父来了,咱见他一见又何妨? 鹌鹑替我更衣,换了件火红色的抹胸长衫。老实说我挺喜欢做羽人的,冰肌玉骨的乍一看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特高贵,特有气质,可就有一点不好,不论春夏秋冬,都只能穿薄薄的一件及胸的衣服,因为得露出翅膀,还不能穿太重的,怕影响飞翔。夏天倒是挺清凉的,可这一下雪,就冻得我啮牙咧嘴了。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房里呆着,捧着暖炉,还盖厚厚的被子。 从族长府第飞到贵宾堂,不过五六分钟而已。可我感觉却像过了大半年似的,溯风而翔,风里面携着冰渣,雪屑时不时撞到我的脸,鼻子快要抽不过气了。在大冬天跑步的人应该能体会到那是什么感觉。 我全身都快僵了。 甫一入天井,便听见一个温文尔雅又不失豪气的嗓音。那人道:“承蒙族长不嫌弃,愿将贵族大小姐下嫁于我,今后我夸父族与羽族便是姻亲了,我们誓与羽族永世为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分彼此……” “好,好!来,为了我们的结亲、结盟,干一杯!”父亲虽已是年过半百,却仍音若洪钟。 杯子碰响的声音。我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 “进来!”听到父亲的应允,我推门走了进去。 正对着门口的桌子两旁,从左至右分别坐了微有醉意的父亲和一名看起来略略有些夸张的陌生男子。说他夸张,并非是指他斜眼歪鼻烂嘴唇,相反他五官生得十分周正,只是脸盘略显宽大了些,但总的来说比例还是十分协调的,要称他一声帅哥实在不为过。 殇州来的极品帅哥(2) 夸张的是,这帅哥坐着,居然有两个我这么高还不止,胳膊比我腰都粗。我郁闷,凤凰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一直是我得意的资本,一看到这人我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再看看爹,安安稳稳坐在那,除了脸微红,貌似还挺泰然自若的,爹,您就一点都不自卑啊? 爹站起来,介绍道:“这是小女凤凰,凤凰,这位是殇州夸父族长的公子雷公子。” 那公子拱手抱拳道:“小生雷亚见过凤凰小姐。”说着,噌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砰!” 哈哈哈……我看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现象,由于雷亚太高力气又太大的缘故,他猛不防地一站起来,居然戳穿了木质屋顶……汗……兄弟你头痛不? 眼见雷亚毫发无伤地重新坐回位置,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掩嘴而笑。这着实,太有趣了点。雷亚见我笑得不能自已,不禁微露窘色,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他看来最多也就二十来岁,倒是挺沉得住气的。 我在心里边偷笑,雷公子,还真的有点雷。“雷公子有礼。”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稍稍有点尴尬。父亲打破了宁静,找了些话来讲,雷亚与他交谈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我。他那么大一对眼,乌黑发亮的,想不叫人发现都难。父亲看到了高兴得眉开眼笑。 不可否认的是我也一直在看他,而且是光明正大的,谁让我对帅哥没有免疫力呢。想当年,就是因为我太花痴,老是翘课去隔壁贵族学校看足球赛,才认识了伍念宇。 那年,我大概十七岁吧,记得是在上高二。原本我挺好学的,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知道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自从白静说她发现邻校每周一次的球赛上有大把的帅哥,我就按捺不住了。于是我们仨——白静、阿琴和我,三个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死党,结群搭伴地把周六下午的课理所当然的翘了。 认识伍念宇是秋天的一个周六下午。我们仨又去看球赛。白静唧唧喳喳地,指着场上的球员给我们讲,如数家珍,谁是哪家的公子,谁是什么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我和阿琴,顺着她指的方向,歪头侧目地追着目标看。 正当我聚精会神呢,一颗不明物体毫不怜香惜玉的砸中了我的额头,疼得我“哎哟”一声,牙齿咝咝抽着冷气。他奶奶的,哪个不长眼的朝姑奶奶乱扔垃圾呢?!却见一颗圆圆的东西顺着我们坐的台阶骨碌骨碌滚下场去了,一个穿5号绿球衣的小子,约莫一米八的个,捡起球,冷冷地朝我这边扫了一眼,连个抱歉的手势都没打就傲慢地携球走开。 “这谁啊?”我愤怒难抑地问白静,这臭小子,罪魁祸首,踢球还是踢人啊?踢到本姑娘居然不道歉?!哼! 谁知白静却是一副倾慕得要死的模样,声音拖得长极了:“他呀……” 殇州来的极品帅哥(3) “凤凰小姐,凤凰小姐……” 有什么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回过神来,却见雷亚正蹲在我面前,拿手指在我眼边晃啊晃。 “嗯,啊……”我都不知道他刚刚说了什么,环顾一下,爹也不知何时已走了。“雷公子,有什么事?” “呃……族长说……”他的脸微微泛红,挠挠后脑勺,有点害羞似的,一刹那间,我的心颤粟了一下,他其实,真的很好看,尤其是,脸红的样子。“族长说,让我和凤凰小姐单独呆一会,我想和小姐一块出去走走,不知小姐可否赏脸?” “嗯,好啊。”我爽快地答应。有他陪伴,我大可以此为借口支开门外那些跟屁虫,到时候如果想逃……嘿嘿。为了把一见钟情的戏演得更真点,我试图去挽他的胳膊,但是……咳咳……好难堪哦,就算他弯着腰走出门口,我还是没能够着,只稍稍碰到他的手指。别看他个头大,又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反应可是一点都不慢,一个反手就用他的大手握住了我的,错了,不是握住,是完全包裹住,密不透风的,好温暖好温暖。 有那么一两秒,我完全呆了,目不转睛地仰望他。他眯眼露出好看的淡笑,爬上专门为他而备的梯子往外走,手上却是一点没松。我就这么任由他拉着,都忘了自己可以飞,也傻傻地,紧随其后,在楼梯上越爬越高。 梯子横过屋顶后再往下。经过刚才被雷亚撞破的地方时,我又忍不住捧腹大笑,结果摇晃得太厉害,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雷亚。他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顺着梯子滚了下去,连拖带拽地,我也跟着从梯子上滚下去。惨了惨了,这要是落地时我在下面,还不得被他给压死啊?他那么庞大。我的小命,哦,不,凤凰的小命,就快要彻底不保啦! 想到这,我用尽全身力气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只要他不拉着我,我扇两下翅膀就能保住这条小命。可是……这家伙是不是存心想拉我垫背啊?抓得那么紧,怎么也甩不掉!一个翻,两个翻,我的鼻子,哎哟,我的脸,大地啊,我不要和你亲吻吖。 忽然手上一紧,雷亚他拽了我一把,往上一提,另一手顺势揽住我的腰,严严实实护在怀里。他的胸膛坚挺的,滚烫的,砰砰的心跳像一首激昂的乐曲。 我都忘了呼吸。脑子一阵晕炫。再度清醒的时候,我和雷亚,正摆着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他厚实得如一堵城墙的身躯躺在皑皑白雪上,而我趴在他的胸口,头顶着他的下巴,被他紧紧搂住。那个,我有点不由自主地想起人猿泰山。此刻我蜷缩在他怀里,就像个大人抱着的婴儿,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我探头探脑这里看看,那里嗅嗅,他身上有种迷人的气息。我抬头想仔细看看他的脸,却动作太过猛烈撞到了他的下巴。 殇州来的极品帅哥(4) “哎哟。”这家伙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我,疼得差点跳起来。 他不会是,摔死了吧?怎么…… 恐惧感包围了我。“喂,雷亚,醒醒……醒醒,雷亚……”我一边叫喊一边努力抽出两只手来拍打他。拍他的脸,他的下巴,捏他的耳朵。没醒,还是没醒。没反应,还是没反应。 心里大叫惨了。呜呜,爹还指望我跟他结婚后他们夸父族能派兵支援我们,可现在,夸父族长的公子居然在我们羽族地盘上发生了意外……而且,而且,就在贵宾堂外边,还是跟羽族的大小姐——他将来的妻子在一起出了事儿…… 我鼓起勇气伸出一个手指头去探他的鼻息,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没了。没呼吸了。真的,摔死了?不由得悲从中来,缩回手轻轻哭泣,眼泪啊,不知怎么的就来得那么汹涌。凤凰,明明就不愿嫁给他的啊,明明就不喜欢殇州的夸父啊,为什么为他哭了呢?他死了不就如愿了吗?凤凰你哭什么呢? “凤凰,你怎么哭了?”一个声音问我,温柔的,略略沙哑的。 “没哭。”我一边抹泪一边犟嘴,从小我就是这样。丝毫没注意是谁在问我。等我忽然醒悟过来是雷亚的声音,一拳捶在他胸口,“死小子,你装死!” “哎哟……”他痛得闷哼一声,身子颤了一颤。“我没有啊,我是真的摔昏了。” “真的?” “真的。” “没有骗我?” “没有。”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诚实,可是后一句话让我又想捶他几拳,他说:“不过……我在你哭之前一会就醒了……” “你!”我气结,手却不知何时又被他抓住。 “好了,不生气,如果知道说真话你会生气我就不说了。” 我汗,咳,懒得计较。……“喂,放开啦,这样子会让人误会的,让我起来!” 意识到姿势不太雅观的雷亚脸蛋又红了一红,连忙松开了手,我趁机又捶了他一拳才爬起身,哼,谁让他占我便宜的!该打。不过看在他救了我的小命,落地时细心保护我的份上,就少打两拳吧。 雷亚皮粗肉厚的,又是摔在雪地上,所以并没有受到重伤。他兴致盎然地邀我到林子里再走走,反正天色尚早呢。我们一前一后走着。我在前面踢着雪,有一声没一声的哼歌。雷亚默不作声地跟在后边,他的眼睛盯着我,炽热如火。 林子里边的树高低不一,大多被雪覆盖得瞧不见颜色了。我左转右转地,看见了一棵横空生长的大树,心里坏笑了一下,径直朝那棵树走去。 就在我从那树底下经过不久,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哎哟!”,再就是重物倒地时“叭”的声音,特别响。 我强忍住笑,但肩膀还是忍不住抖了几下。呵呵,这个傻大个,真是太可爱了! 只顾着笑,那头雷亚已经爬了起来,叫喊着像头狮子似的朝我扑过来,“凤凰,你别跑!” 殇州来的极品帅哥(5) 说真的,通过这一下午与雷亚的相处,我觉得他很不错。听声音呢,尔雅不凡,看模样呢,又是玉树临风,论心思呢,也是细心稹密,说人品嘛,也是彬彬有礼的君子,至少目前是的。若言家世,更是无我可挑之处,非但是门当户对,我嫁于他反倒显得有那么点攀上之意。 如若抛却凤凰同南宫泽宸的经历和情份来讲,我,倒并不反对嫁给雷亚。在我看来,轩辕拓、南宫泽宸、雷亚,都是不错的人选。虽各具风格,却都是帅得一塌糊涂。性格上,轩辕拓温柔宽厚,雷亚老实憨厚,而南宫泽宸脾气虽然暴了点,对我却是温情脉脉的。要比家庭背景,自是雷亚要好些的,他是整个北陆最强大的种族的族长儿子,而南宫泽宸,只是小小一片水域的王子,拓就更无可比拟了,他那地方,穷得跟非洲难民窟似的。 我想嫁谁都不重要,重点是:我现在可以嫁给谁?答案无可厚非,是雷亚。 出阁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拓,你到底因了什么事耽搁,这么久都没来?宸,几个月过去,难道你还没回去找我?如若有,又怎会不知道我现在在这?虽然并不是十分抗拒雷亚,但内心里因为拓与宸的失信,泛起了阵阵绝望。难道,几月前一别,已是绝别? 不不,我还想见一见你们。拓、宸、茉姿,我很想你们,还有草原上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的那群小孩子。我们真的,不可能再碰面了吗?这场筵席还没得来及上够好菜就要散了吗?心底里涌起酸楚与悲伤的味道,苦苦的,涩涩的。 三天眨眼便过,嫁往殇州,已是不可避免,势在必行。我现在不能再奢望拓或宸会从天而降来搭救我,而是应该担心,如何适应殇州的生活。 殇州位于北陆西部,二面临海,向北是茫茫雪山冰原的寒冷大陆。主要分为三大地形带:北部为殇州高原,东起蛮古山脉,西至天池山脉,其中蛮古山脉为东陆最高部分,平均海拔超过1万尺。中部和东部地区地势趋于平缓,长期的剥蚀作用形成了数片广阔而起伏平缓的平原,其间分布有一些小山和丘陵。西南部地区是一条火山带,统称为冰炎地海,分布有数十座较大的火山和更多小型或休眠的火山。 这是一片冰与火的大陆,相应的气候分布也多变。殇州高原气候寒冷,夏季普遍气温低,降水丰沛,无论冬季还是夏季,都是既能下雨,也能下雪。该地区不适于乔木生长,灌木丛和苔原是殇州高原的常见植被。西南部地热资源丰富,可见到木本植物组成的小林,在背风的地方或热泉附近分布着杂草草甸。中东部的平原区气候状况比瀚州平原略复杂,以森林植被为主,针叶林的分布最为广泛,阔叶树的种类较少,森林草原和草原分布在与瀚州的交界处。 这些都是我在九州志上面看过的,据雷亚说,他的家就在极其寒冷的殇州高原。 殇州来的极品帅哥(6) 这是我第一次穿戴霞帔凤冠。羽族的出嫁仪式同后面汉唐时代略略相似,大抵同出一脉。当鹌鹑强忍住泪水将凤冠戴在我头上,我忽然觉得既愧疚,又忧伤。我顶着两个女人的誓言,即将嫁给一个不在计划之中的人。凤凰,原来的凤凰,是海誓山盟要嫁给南宫泽宸的。而我,曾经的伊思宸,后来的羽姬,现在的凤凰,也曾信誓旦旦此生非伍念宇不嫁。 可是现在,凤凰的身体与伊思宸的灵魂结合在一起,即将嫁给雷亚。不是南宫泽宸,不是伍念宇。 我唯一觉得有点高兴的是今天的衣服将我全身都裹住了,连翅膀都没露在外面,特别暖和。 跟雷亚差不多高大的四个夸父抬了顶镶紫金顶的软轿子,恭恭敬敬向我行礼。客套地同父亲及其他族人告了别,便随雷亚而去,他骑了头牛不像牛马不像马的坐骑。 鹌鹑一直站在鸟巢外面,向我挥手。我撩开轿上的帘子看着她,泪珠终于像剪不断的雨线。渐渐地,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再也看不见。她是个孝顺的姑娘,明知留下来也许比不上跟我走,却还是选择了陪伴父母。其实我又怎么能说走比留好呢?此去是福是祸尚不可知,如今的我不过是樽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 喜鹊倒是乖乖地当了我的陪嫁丫头,我却实在难以相信她是真心愿意跟随我的,多半是受了后母的唆使来监视我的吧。 领头的约莫一百多名夸父,紧接着是骑着非牛非马时不时回头的雷亚,再就是抬着我的四人轿子,身后又有一百多名夸父,一行人浩浩荡荡,整整齐齐踏步时感觉地动山摇。 他们个个腿极长,迈的步子又大,不到半日就到了涣海边缘。 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广阔的海面居然全部结着坚不可摧的厚厚的冰。难怪乎雷亚他们放弃走东部的森林路线而选择在深冬时履冰越海。这种景象,小时候在西游记里倒是见过,不过貌似到了中间,唐僧就掉下去被妖怪捉了。 过海的时候,大家没有跟得那么紧,而是相互保持着一到两米的距离。毕竟身高体重的,在冰上走可不比在平地上走,这要万一破冰,掉下水可不是好玩的。他们个个都那么壮,又长期生活在高原,恐怕游泳不是他们的强项吧? “你们,小心着点,可千万不能把我娘子摔坏了!”雷亚特意走在我轿子旁边,嘱咐那四个巨人轿夫。 “是,公子!”四个夸父答应得很干脆,声若洪钟。 妈啊,呆会冰没被踏破都被你们的声音震破咯……我的耳膜啊……哎,雷亚啊雷亚,你就顾好你自己吧,万一冰破了,我把衣服脱了还能飞呢,你就……嘿嘿,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雷亚,你自己也要小心点。”我掀开帘子轻轻对他说,顺便投以婉尔一笑。 他顿时心花怒放了,连连点头,看我的眼神更添爱意。 冗长的回忆(1) 咳,这一次真是嫁定了,我以后可就是有夫之妇了。南宫泽宸,我代表凤凰、羽姬向你宣布:她们以后再也不会想你了!然后代自己宣布:伍念宇,我也是最后一次想你了。从此之后,我就要将你从我的心里整个揪出来扔掉,扔到看不到想不起的九宵云外去!彻底扔掉! 你还记得我们认识的那一天吗?那天白静、阿琴和我逃课到你们学校看球赛,你不小心把球踢向我,撞伤了我的额头。当时你很傲慢地捡球走开,甚至只是冷漠地瞥了我一眼,连个道歉的手势都没打。后来我却知道,那个跑错方向的足球,原来是丘比特的变身爱情箭。 那天…… 球赛结束后,我气嘟嘟地拉着白静和阿琴,誓要找到那个用球踢我的坏蛋臭扁一顿以泄我心头之恨。白静拼死拖住我,“思宸啊,我拜托你不要胡闹啦!人家可是伍氏集团的二公子。伍氏集团呢!听没听过?本市最大的财团呢,得罪了他们家会有什么后果……” “有钱了不起啊?财团公子就能踢人啊?”我一边叫嚣着一边努力挣脱白静,“别拉着我,我……我……” 正拉扯间,忽然背后响起一道熟悉温润的嗓音,一个男人试探着唤我的名字,“思宸?” 我连忙扭头,惊愕地发现伍寻宇就在不远的地方,带着有点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我。我以同样不解的眼神看着他,“寻宇哥?是你?” “是我。”他笑着大声应我。 一旁的白静先是做了个十分夸张欠扁的表情,然后神秘兮兮附到我耳边说,“哇噻,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怕死呢,原来是认识伍氏集团大公子啊……” “什么伍氏集团大公子?你在说什么?”我被她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她翻了一个白眼,朝着正向我们一步步走近的伍寻宇呶了呶嘴,“切,还装呢!呶,那不就是嘛?” 哦!我还真是反应迟钝呢!我和伍寻宇在孤儿院做义工的时候认识,从来就没想过他会是什么财团公子,还一直以为他跟我一样是贫民窟的常住客咧。“你确定他是伍氏大公子?” “喂,不相信我的调查能力是不是?我是谁啊……”白静作出特鄙视我的表情,害得我和阿琴忍不住扑哧一笑,异口同声道:“你是博古通今、空前绝后、天下无双的花痴派掌门人!所有的帅哥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呵呵……” “哼,知道就好,那你们还不相信我?”白静摆出一副“我又胜利了”的得意表情。 “静,那个家伙,真的是伍氏大公子啊?”阿琴想再确定一下。 “你好烦耶,懒得跟你扯啦!”白静给了阿琴一记白眼,然后拽着我悄声说道:“喂,思宸,你以后做了伍家大儿媳妇,可不能忘了我这个死党哦!千万要记住!” “还有我,还有我,思宸,也别忘了我吖。”阿琴啊阿琴,你又凑的什么热闹? 冗长的回忆(2) “喂,你们俩在瞎说什么?!正经点好不好,别让人家听见了笑话咱们!”我恶狠狠地盯了她俩几眼。这俩丫头搞什么啊,神经搭错了吧?!八字没一撇儿的事情在这边胡言乱语。 “嗨,三位美女,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啊?”伍寻宇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他友善地朝着我们仨打招呼,没有一点财团大少爷的架子。却不知怎么的,我老觉得不自然,大概是刚刚知道了他富得流油的背景还有点不太习惯吧,以前我可是一直当他是同类人来相处的。 “呵,没说什么。”我装作很意外在这边遇到他的样子,也的确蛮意外的,“呃,寻宇哥,你怎么在这边啊?” “哦,我在这边念书啊。”他笑,灿烂得像春日的阳光,明媚而不晃眼。“你不知道啊?” “呵呵,刚刚知道了。呵呵……”我干笑着,实在是,很无语,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伍寻宇微抿嘴唇,问我:“那个,思宸,你不是在旁边的高中念书吗?怎么会来我们学校?下午,没课吗?” “我们下午自由活动,嘿嘿。”白静抢着回答,急不可耐地对伍寻宇伸出她的无敌大猫爪,谄笑着,“寻宇哥,你好,我是思宸的好朋友,我叫白静,很高兴认识你,寻宇哥。” 我晕,寻宇哥前寻宇哥后的,套什么近乎啊。白静啊白静,求求你争争气好不?做花痴也得有个度是不?也要顾及点颜面对不?瞧瞧,捏着伍寻宇那几根手指,眼神痴呆,口水都快流成长江黄河了…… 伍寻宇勉为其难地自嘴角挤出一丝笑,努力抽回自己的手,对我作了个无奈苦涩的表情,我耸耸肩膀撇撇嘴,表示以上他的遭遇纯属正常。 和白静相比,阿琴表现得落落大方多了。她甜甜一笑,微微颔首,“你好,我是阿琴,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伍寻宇也回以温婉一笑,紧接着用探询的口气问我,“思宸,既然你们下午没课,不如就留在这边,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这……不太好吧?”我想拒绝掉,以前一起吃大排档、路边摊倒是蛮开心的,可是今天,我想他绝对不会是再带我们去吃那些。 “好啊好啊!”几乎是在同时,白静高兴地应允了。 伍寻宇又抿抿嘴,“有什么不好的?你看你的朋友都答应了,你还推辞什么呢?就这么说定了,走,我知道有一家新开张的韩国料理味道不错,带你们去尝尝……”他边说边转到我身后,双手搭上我的肩推着我往前走。原本极为熟悉的动作与感觉,我却还是不自在地抖了一下。 一道目光冷冷的,从背后射过来,如芒如刺。一个声音,低沉的,阴郁的,缓缓传来,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说,却充满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那个声音说:“等一下!” 那三个字就像一句咒语,彻底唤醒了我沉睡的灵魂。 冗长的回忆(3) 我呆呆地,定在原地。那个声音,缥缈的,空洞的,像是来自遥远的外太空。真实的,幽近的,又像是出自我的心底。他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他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我的心,没来由的,颤栗不已,瞬间停跳了好几拍,呼吸急促到不行。 脚,像被人用铁镣铐锁住了似的,重约千斤。那个声音,是在唤我吗?叫我等一下?他是谁? “思宸,怎么不走了?”三个人诧异的望着我,我意识到自己走着走着又发呆走神了。猛地回头,一抹黑色的人影映入眼帘,正朝我们走过来。 精致的五官,合理的搭配,桀骜不驯的眼神,泛着冷笑的嘴角。似曾相识。他大步流星地,风度翩翩。不过,黑色的穿着加上他带点邪气又十分冷酷的表情,有点像黑脸的无常。 而此刻穿一身白绿相间运动服的伍寻宇,笑得温润无邪,倒像是天上的神仙。他温和地同黑衣男打招呼,“念宇……恭喜你赢了球赛。”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伍念宇?就是刚才那个误踢了本姑娘还不道歉的臭小子?还敢摆这么张臭脸?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完全忘了他的声音很魅惑的事,我恶狠狠地瞪向他,却发现这死小子也在盯着我呢,四目相对,我像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脑袋又陷入迷糊状态了。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哇噻,他的肌肉好发达哦,恐怕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打不过耶……咳咳,臭小子,看在你哥跟我是朋友的份上,本姑娘就暂且饶你一命,哼,下一次要是再冒犯本姑娘…… 郑重声明,以上纯属个人yy。这小子冷冷地对着他哥说了两个字“谢谢”之后,就对着我发号施令,“你,过来!” 喂喂喂,搞什么飞机啊!我又不是你伍二少的丫环,你叫我过去就过去啊!不去!我在心里嘀咕着,却没敢在嘴上说出来,他,伍念宇,看起来太有威慑力了,像个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的暴君似的,我可不敢招惹。嘿,本姑娘就站这不动,看你还胆敢宰了我不成。 “你,给我过来!快点!”冰与火药结合的味道,透着暴戾的气息,有着风雨欲来的征兆。他的眼神,犀利得像厨房大师别在腰间十几年的那把阳江老菜刀,令人不寒而栗。 我十分确定他在叫我。声明:我是个很讲礼貌的人。但是他这么叫我,我还是纹丝未动。说得夸张点,此去艰险,性命堪忧啊!惹不起我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 还没来得及转身跨步,左手腕已经被一道力量禁锢到动弹不得。那个声音冷喝道,“跟我走!” “念宇,你这是干什么?”伍寻宇有些焦急。 “不关你事,不要跟来!在这里等她。”嘿,他们兄弟俩是有仇吗?怎么他对伍寻宇说话也总是这么冷冷的像块冰? 冗长的回忆(4) 看他俩长得天差地别的,应该不是一个娘生的。那些个有钱的人,娶了大老婆再包个二奶三姨太的,有两个儿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伍寻宇似乎清楚他弟弟的为人,确定我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居然,没有跟过来,我心里明白,却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我原以为他会拦住伍念宇,不让他带走我。 伍念宇的右手上,戴着一个白色的nike护腕。黑白相衬,倒也蛮好看的。不过此时此刻我无心欣赏,他的魔爪抓得我的手臂生疼。他拽着我往前走,力道很大,不容我挣脱。 “喂,放手!”我吼道。不发火你还真当我怕了你啊?臭小子!狗急了跳墙,猫急了还咬人呢!弱弱地说,我虽然不会跳墙,但咬人我还是可以的!再不放手看我不咬死你! “闭嘴!跟我走就好了!”霸道,真的很霸道。 “跟你走就跟你走,可是你先放开我行吗?你捏得我的手很痛耶!”球赛刚刚才散场,校道上男男女女熙攘而过,一个高大强壮的黑衣男硬拽着一个小巧玲珑满面愁苦的弱女子,众人见了皆免不了侧目唏嘘。“别人看到还以为你在绑架耶!” “绑架?见过这么帅的绑架犯?”伍念宇生怕我跑了似的,斜瞟我一眼,不情愿地甩开我的手。 哦!老天爷!我真是受不了了!还有人自己说自己帅的……“切,自恋狂!喂,你看你把我手都抓红了!” “不想再被抓就闭嘴。”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都没有。铁石心肠啊你? “那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好像不认识你耶?你要干什么?到底有什么事嘛?”我晕咧,没头没脑地把我拉到这边来是要干什么啊?难道……他有透视眼看穿了我刚在心里骂他的话所以要收拾我?啊啊!不会吧……可是看起来他真就有那么邪门耶…… “女人真是罗嗦!”他冷声不耐烦地道,路旁的行人越来越少,我们已经沿着校道走到学校后山脚了。他指着空无一人的后山,“马上就到了。” “你带我到这边到底要干什么?”有没有搞错,还要上山?臭小子你不是要对本姑娘实施什么禽兽行为吧?哦,天啊,不要啊!本姑娘才十七岁,都还没有谈过男朋友……嗯,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拼死反抗!嗯,不能让这个恶魔得逞。 “看你紧张成那个样子,放心啦,我对你没兴趣。”终于看到他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却是对我的讥讽。 “喂!你……”无语,气结。我怎么了我?很丑吗我?怎么着也是前凸后翘亭亭玉立好不好?哼,没眼光,不懂得欣赏。 “好了,就在这边说好了。”他停下脚步,“不然快被你烦死了。” “你才烦死了,到底什么事?”我也是气呼呼的,无缘无故地来这,到底什么机密要事? “呃,那个……”我听错了吗?黑如煤炭冷如冰霜的恶魔居然结巴了? 冗长的回忆(5) 那个,我眼睛好像没毛病吧?怎么好像看到有个黑无常脸泛红晕还挠后脑勺啊?装吧,你就装吧,伍念宇。我倒要看看你玩个什么把戏!“喂,你害哪门子羞啊?该不会是……”哼,宪法又没规定只许你自恋,不许我yy,就冲这娇羞表情,我尽情地幻想一下。 “喂,拜托你别胡思乱想!”他急了,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我叫你来是想跟你道歉啦!” “道歉?”道什么歉?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了。 “就是刚才踢球不小心……”他垂下头,两手插进裤袋,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哦,我晕倒!弄了半天就是为了那件事跟我道歉啊?早知道接受他的道歉还得遭罪我就不指望他道什么歉啦!不过,他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哈!道个歉而已,居然脸红得像喝了十斤二锅头的关公!还有,为什么将我生拉硬拽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啊?难道在大路上不能道歉么?他是怕丢脸?还是……咳咳,该不会是他天生就胆小害羞吧?还扮猪吃老虎,装得那么凶悍!“哦!那个事啊,没关系,我不怪你,反正也不是很痛。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有心要逗一逗他,虽然他明显要大我个一两岁,但是很难忍住不把他当成小孩子。“没什么,我是想问道歉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啊?” “我喜欢,你管不着!”他又发横了。 “你不会是……觉得当着别人的面道歉很丢脸吧?”看他的样子,八成被我猜对了。说的也是,他堂堂伍家二公子,我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邻校小花一朵,要他当着那么多贵族王子公主的面同我这么个普通女生道歉,的确……有点丢脸,有点为难。如此看来,我应该还要对他与众不同的“礼貌举动”刮目相看咯! “本来就……”他脱口而出,但立即又改口换面,“懒得理你个罗嗦女人,我走了。”说完真的扔下我转身就往山下走。 “喂,等等我!”翻脸比翻书还快,什么男人啊?置一个弱质女流于不顾,不是大丈夫所为!哎,算了,再在心里骂几千句也是浪费脑细胞,他走得那么快根本就不会管我想什么的,再说了,他都没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丈夫哈哈……就让我,为了泄愤曲解一下大丈夫这个词吧。 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马不停蹄地跟上他的脚步,虽说这是学校后山,但也蛮荒僻的,我可不敢一个人呆在这。 “哎哟!”我只顾看路,跟得太紧,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下来,猝不及防地,我的鼻子撞上了他的后脑勺。赶紧用手摸了摸,还好还好,没有流血,就是有点沁酸沁酸的。 真怀疑那个后脑勺是不是他本人的,被我撞上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那里叫嚣:“你记好了,我不叫喂,我叫伍念宇!以后别再喂喂喂地叫。” 切!以后? 冗长的回忆(6) 以后本姑娘见了你躲得远远的。还有啊,我平时都很讲礼貌的,从来都没叫过别人“喂”,还不都是跟你这个“太有礼貌”的家伙学的!“那凭什么你可以叫我喂?” “谁让你不自我介绍的?” 嗬!苍天,我真是无语了。什么强盗逻辑!简直就是……嚣张。 “陪我吃晚饭。”他命令道。 “没兴趣,没空。”他冷冷地抛过来,我就狠狠地吼回去。 “我有兴趣就好。没空,有时间不就行了?”他又在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浅笑。老天,我真是受不了了!啊啊!什么人啊这是!乱七八糟的道歉,霸王硬上弓的邀约,根本就是野蛮、霸道、跋扈、蛮不讲理、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我在心里把所能想到的词通通搬出来骂了一遍,为了保持我文明礼貌、高雅端庄的淑女形象,我决定平心静气、温柔婉转地推掉这顿晚饭。“呵呵,那个,伍……伍念宇啊,那边还有朋友在等我啦!如果你真的有兴趣和我一起吃饭,下次我请你好不好?” “不好。”淡淡的两个字。咳,我真是搞不懂耶,难道刚才脸红只是他博取原谅的招数?应该大可不必吧。那为什么他现在又密实得像堵不透风不漏水的墙呢?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想知道啦,反正跟他在一起感觉怪怪的,我坚决不要再和他呆多一分钟,尤其是什么晚餐早餐的,打死我都不要和他去吃! 也许我诚心的祷告感动了上天,所以他决定派救星给我。不远处三个熟悉的人影东张西望地晃悠过来了。我连忙挥手大喊:“嘿!我在这里!” 伍寻宇沿着上山的台阶几个大步冲到我面前,站定,上上下下打量我,又一脸不解的看了伍念宇几眼。伍念宇从鼻子里冷嗤一声。 伍寻宇牵着我走下两个台阶,横在我和伍念宇的中间。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伍念宇,“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是你女朋友?”没头没脑地,伍念宇问伍寻宇,我从他的眼里读出挑衅。 “你问这干什么?”伍寻宇也似乎弄不懂他这个弟弟打的什么主意。 伍念宇浅浅一笑,“我想问就问,你管不着。”然后把目光转向我,“喂,既然约了朋友,那我的道歉饭下次再吃咯!你的名字?” “谢谢,道歉饭就不用吃了。所以……”跟他一起感觉超奇怪的,就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侏罗纪。我才不要告诉他名字咧,就当我倒霉活该被球撞啦,那什么道歉饭的坚决不去吃。 “她叫伊思宸。”我的话还有半句卡在喉咙里,身后有道女声不识时务地冒出来。我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抽搐了一下,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难看到可以杀人的地步了。咬牙切齿地,我恨不得掐死白静。你个死丫头,死女人,你不多嘴会死啊!得一损友一生不幸啊!被你害惨啦! 冗长的回忆(7) 其实情况也没有那么严重啦。人家伍二公子也许只是说说而已,转眼就不记得我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了。淡定淡定,不要太激动!嗯嗯,保持形象。 我像个精神分裂者似的低头平复心情,慢慢将攥紧的拳头松开,面部渐渐趋于平缓,而伍念宇,带着一丝略有玩味的浅笑,意兴阑珊地走开。校道上墨绿与金黄的植物交错,加上微风夕阳与他,构成一幅美得令人窒息的风景画。 不只是白静和阿琴,我与伍寻宇也都看得有些痴迷了。老实说,这家伙长得确实不赖,要不是脾气太臭了点,我还真有可能对他一见钟情呢!可惜啊可惜。 我斜睨伍寻宇,其实他长得丝毫不逊色于伍念宇,只是,面相太过端正、温和,突不出棱角,缺乏那么股子劲儿……什么劲儿呢?嗯,霸道,就是缺乏一股霸道劲。还有,他五官配合得太过完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现如今,长得太过完美反而难以让人记住,一定要长得有特色,譬如姚晨的大嘴巴、孙红雷的小眼睛。乍一看这俩人都是不漂亮不帅气的,可仔细看,他俩的嘴眼就特别有韵味。相反有的明星,从头到尾哪个位置都漂亮,可就是看不出哪儿有致命的吸引力。伍寻宇就是不具备那种致命的吸引力。而伍念宇,玄色的魅惑,有如软榻上的大烟,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如果不是太凶暴了点…… 喂!伊思宸!打住打住!又在胡思乱想了!打住!赶紧打住!快清醒,保持清醒…… 伍寻宇在餐桌上同白静、阿琴聊得很开心。白静悄声夸他是潘安在世、嵇康重生,害我笑得差点喷饭。阿琴也不是什么安份的主,攀着他问前问后的,伍寻宇倒是耐心得狠,着一解答,三个人谈笑风生,好不快活。我相对就要失魂落魄一些了,老有个凶巴巴的影子从我脑海里窜出来,我根本就无心谈笑也吃不下饭。 饭后伍寻宇送我们仨回校。路过江边小道的时候,白静和阿琴跑得很快,美其名曰感受晚风的味道。天边一抹红霞,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水中,美仑美奂。 “好美。”伍寻宇在我身侧,蓦地说了一句。 “啊?什么?”一直游离神外的我,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晚霞好美。”他重复着,略带一丝担忧地看着我,“思宸,你下午好像魂不守舍,是不是他吓着你了?” “呃?谁?哦,没有没有。”断断续续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明白。 担忧渐退,关切愈浓,“真的,没有事吗?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开点压惊的药还是……” “寻宇哥,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哦,没事就好。”他说着,又将目光转向江上的晚霞,已经渐渐淡去了,“其实,念宇他,不是有心吓你的……” 冗长的回忆(8) “呃,寻宇哥,我知道的,我真的没事。”今天是怎么了?碰见个怪人不说,连熟识的伍寻宇也似乎变得怪怪的了。是我的感觉失调了吧?好在学校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阿琴和白静两个家伙站在那,不知道守门的帅哥保安说了什么,让她俩正笑得花枝乱颤。“寻宇哥,我到了,你回去吧。谢谢你的晚餐,还有,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嗯。快去吧!”他微微笑着向我挥手,我转身后他又抛过来一句:“思宸,下次不要再逃课哦!” 我晕倒!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耶。还好我已经背朝他而且他说的声音特小,我可以假装听不到,不然以我现在红得像猴子屁股的脸被他看到,还不囧死了! “喂,思宸,你刚干嘛跑那么快?还有,你脸怎么那么红?”回宿舍的路上,白静问我。 “哪有。”懒得解释。 “还说没有,你叫阿琴看……阿琴,你看……” “是真的很红耶,思宸。”阿琴啊阿琴,拜托你学会说谎好不好,老那么诚实干嘛啦! “红就红,有什么问题……”真搞不懂,天下那么多大事不关心,关心我脸红不红干嘛。 “当然有问题啦!老实说,刚才,是不是趁我们不在,江边行人又少,所以伍寻宇偷偷亲了你一下,然后你一害羞脸就红啦,然后你就飞快地跑回来……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白静的想象力还真不是一般的丰富,一边描述还一边做出那种醉生梦死的表情,我真想掐死她。 死阿琴,没事又在那边瞎附和,“对啊,对啊,白静说得有道理耶……思宸你就快快招认吧!” 嗬,我真是受不了了,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认识这样的两个朋友。“喂,拜托,你们俩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去当作家真是浪费了耶。一天到晚只知道瞎说!寻宇哥看起来像是很没品位的那种人吗?” “喂,思宸,你这说的什么话?不要自己贬自己好不好?”白静说着,目光如梭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你看看你,身材窈窕,面目姣好,吐气如兰,端庄典雅,貌媲西子,美过貂蝉,堪称赛玉环!伍寻宇要是看不上你才是品位低下呢!” “拜托,玉环很肥的好不好?”真是服了白静了,还真能瞎扯。“我哪里像她了真是……” “嗯嗯,思宸不肥,思宸比较像西施……”阿琴接话。 “也不像啦。病得像蔫了的茄子,我多健康啊。”嘿嘿,西施前辈,为了成功转移话题,唯有牺牲一下你啦,冒犯冒犯,见谅见谅。 “哎呀,像谁都没关系,即使很丑都没关系,情人眼里出西施嘛。”白静没头没脑地又冒出一句。 “白静,你又说的什么外星语言啊?” “笨,我是说,我就是觉得伍寻宇对你有意思啊……”又甩给我们标志性的一记白眼,“信不信由你啦!” “呃……我也觉得耶。” 冗长的回忆(9) “没有啦,你们不要瞎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是没那个意思的,你们没听到我都叫他寻宇哥吗?”白静啊白静,算你狠,又把话题兜回来了。为避免被她越涂越黑,干脆一句话说清楚啦,“还有啊,刚才脸红也是因为白静你啊,还骗寻宇哥说我们下午自由活动,其实他都知道我们是逃课的啦。哎,逃课去那边看球赛,其实是去看帅哥,这多丢脸啊……” “所以说,思宸你不是因为被偷亲才脸红的哦……”白静和阿琴坏坏的笑,像两个妖女。 “不是啦!都讲这么清楚还乱想!”嗯,真是,又在挑战我的耐性。 “好啦好啦,不开你玩笑了。”白静笑得不能自已,“问正经的,你真的对伍寻宇没感觉啊?” “没有。”我果断的回答,有与没有其实我不是十分确定,但不管有还是没有,对着这两个家伙都要坚决地说没有,不然可能不用到明天全校甚至邻校所有人都知道了。 “哦。那你喜欢那个?”白静神秘兮兮地问。 “哪个?” “她说的就是那个用球踢到你的小子,伍念宇。”阿琴给我作提示。 “开什么国际玩笑?天下男人死光了都不要喜欢他。”咳,一次性彻底撇清界线,免得又被她们叽叽喳喳。 “也就是说你对他没意思咯?”白静兴奋得跟小孩似的,转而又露出少见的娇羞之态,“那我就……” 我狠狠惊讶了一把。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白静,你喜欢那种霸道野蛮不讲理的小子?” “停!”白静喝止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噢卖嘎!我拿手抚上她的额头,“白静,你确定自已没发烧吧?” 旁边的阿琴更是一脸忧虑,“就是,白静,开开玩笑就算了,你不会当真吧?” 可白静看起来就是一副比珍珠还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她“叭”地一声打掉我探她额头的手,正色道:“他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当真了。”然后喃喃地来上一句,“哼,以后啊,我的脸不许你们乱摸,只有他可以……”末了不忘抛给我们一记妩媚的眼神。 阿琴在一旁边大笑边作呕吐状,白静追上去打她,两个人一前一后笑闹个不停。 心底里涌起莫名的酸楚。找不出缘由。再次定定神,警示自己,告诫自己,我是不喜欢那个伍念宇的,而且即使喜欢也绝不会有结果,无论是伍寻宇还是伍念宇,都不会有结果。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的心痛,也许只是叹惜白静未来要走的路。她有那样大的勇气,敢于为爱情追逐,而不计较对方是什么身份。 我从未像现在这么认真地去观察过白静。从小我们一起长大,睡同一张折叠床,抢着吃同一个碗里的饭,互相交换穿戴用品,连蹲厕所都可以面对面蹲在一个坑。我以为我们熟悉得像是同一条短裤上的两个裤腿。 冗长的回忆(10) 也许正是因为朝夕相对,太过熟悉,她在我心里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没有十分确切的印象。我可以细数从小到大发生在我与她之间的事,但对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实在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知何时,她已从扎着两条羊角辫子的鼻涕虫蜕变成了美丽的蝴蝶,有着明眸皓齿,如出水的芙蓉。时不时也会学着安静。慢慢地变作我从未设想过的样子。 与伍念宇的初次见面,就像微风吹过泛起的一圈涟漪,风平浪静了无痕。我照样上课、吃饭、睡觉,周末去孤儿院带小朋友玩,在那里遇见伍寻宇,闲下来会坐到一起随便聊聊天。 十月十日,是孤儿院院长和十多位小朋友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都会举办一个盛大的party。原来做主持的姐姐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国外的奖学金,今年的宴会院长让我和寻宇哥做搭档。 白静、阿琴和我一起向老师请了两节晚自习的假。 我们都麻利的换上一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争先恐后的在洗手间对着镜子化妆。 “快点快点,你们两个真慢。”白静三两下搞定妆容,坐在床上催促。 很快地,阿琴也装束好了。只有我还像没头苍蝇似的原地乱转。 “思宸,你怎么了?”阿琴见我状态怪异,问道。 “哎呀,我的发夹,不见了……”奇怪了,刚刚明明还在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地上都找遍了还找不着。“就那个水晶那个,小小的……” “一起找找吧,得快点,要不咱们得迟到了。”白静边在地上找边说。阿琴也弯腰弓背在地上一阵摸索。几分钟过去,发夹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哎哟,怎么办,我平时都随便绑马尾的,就这么一个发夹还不见了,真是……”真是的,关键时刻才不见了,宴会六点准时开始,现在五点四十,走到孤儿院最少要十分钟,还剩十分钟的时间让我上哪去找发夹嘛。总不能让我顶着个马尾上去主持吧?那很丢脸耶。 白静看了看手表,摆出很无奈的表情耸耸肩,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哎,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一次吧……”她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小方盒子。“喂,事先说好噢,这个发夹对我很重要,弄丢了要陪的哦!” 哎哟,还说是好姐妹,时间快来不及了还这么罗嗦,我赶紧一把抓起那个盒子,嗯,咖啡色,很精致的,里头静静地躺着一个粉红的蝴蝶结,倒是很衬我今天淡粉的一袭裙子。“白静,快帮我盘一下头发。” 白静对盘头发很有一手,三两下就给我整得像模像样,她小心翼翼地把蝴蝶结别到发髻上,再次叮嘱:“一定要小心哦,千万不可以弄丢了,晚上就还我。” “好啦,我保证,坚决把它安全交回你的手上!那什么,完蝶归静!放心了吧?” 冗长的回忆(11) 我们仨沿着江边小路一阵小跑。经过寻宇他们学校的时候,我看到一抹黑色的影子从校门口往外走。是伍念宇。我记得很清楚。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我以为他有认出我,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于是赶紧加快脚步。 “嗨!念宇哥!”白静停下来同他打招呼。哦哟,白静,现在什么时候啦?要q仔也等party结束再说啊。 我以为像伍念宇那种看起来很冷漠的男生,应该不会理白静。可我真真切切听到他问:“嗨,你们去哪里?”声音依旧淡淡的,冷冷的,很飘乎。 白静乐滋滋的回答,“孤儿院那边有个party,我们过去参加。” “圣心?”哼,他居然也知道孤儿院的名字。 “嗯,是啊,念宇哥要一起去吗?”白静继续问。 “不了,我还有事。”伍念宇说着,又向我投来奇怪的一记眼神,幽深的,看得我头皮发麻,然后他转身走掉。“再见。”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唱唱跳跳的都很尽兴。尤其是白静,大概是因为伍念宇的缘故,她一整个晚上都处于很high的状态,喝汽水都能喝到媚眼如丝。用阿琴的话来形容就是她情窦初开,有点春心荡漾了。 party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寻宇哥说晚上不太安全,要送我们回去。然后温柔地看着我等待我答应。阿琴就在旁边说她有学过跆拳道,可以保护我和白静。寻宇哥也就没再坚持。 经过江边小道的时候,又看到伍念宇。他斜倚着栏杆,嘴里叼了一根没点的烟。皎月当空,柔和地映照着他的脸。江水在微风吹拂下泛起阵阵波澜。 白静眼尖,首先跑过去叫道,“念宇哥!” “嗯。”伍念宇应着,从嘴里取下烟捏在手里。 我分明感觉他在盯着我。这么晚了,他在这里干什么? “念宇哥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家?”白静问道。 “等人。”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足以令白静心跳不已。她的脸已微泛红晕,惊宠无措地瞟瞟我和阿琴。阿琴对她报以鼓励的一笑,暗暗挥了挥拳头,示意她“机会来了,加油!”我也微微笑了一下,内心里涌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伍念宇对着离他较近的白静和阿琴说,“你们先回去。”又指着我,“我有话问你。” 神经病!大半夜的叫我单独留下来问话?问什么鬼话?我有病才会留下来呢。“白静、阿琴,别理他,我们走。” 俨然很伤心的白静和稍显惊诧的阿琴转身向前走,我疾走几步想要跟她们走成一横排。突然胳膊上一紧,一股力道带着我往后退了好几步,靠在一个臂弯里才稳住。 我抬头,对上伍念宇黑漆漆的眸子。霸道、冷酷皆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与探询,略带一丝惊喜。 “喂,你干什么?放手!”我怒喝着。臭小子,又耍什么花样? “不放。” 冗长的回忆(12) 不放?好!我心里冷笑一声,抬脚对着他的膝盖用力踢过去。哼,要知道今天本姑娘穿的可是七公分的高跟鞋!踢死你,哼!看你还敢动不动就冒犯姑奶奶。 “哎哟!”他果然没料到我会有这么一招,当即痛得松开我半蹲下去摁住膝盖,恶狠狠地盯着我,像要将我生吞活剥似的。 阿琴和白静已经围了过来。阿琴忙把我拉到一边。白静居然跑去看他的伤势,“念宇哥,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走开。”他冷冷地回绝白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 白静,你这个傻妞。不管他在搞什么名堂,至少有一件事你应该明了的——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像你喜欢他一样的喜欢上你。 “白静,别理他,我们走。”我伸手去拽她。不论伍念宇是出于什么原因等候在这里,又为何找我,我都不想去弄清楚。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从他身上透露出的诡异气息,让我感觉到危险。 “要走你走,念宇哥受伤了耶。”白静蹲在伍念宇面前,再一次柔声问,“念宇哥,要不要上医院啊?” “走开啦!罗嗦!”伍念宇直起身,径直朝我走过来,从他难看的脸色不难知道膝盖有多痛。我稍稍动了恻隐之心,有点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他走到我面前,莫名其妙地笑得很温柔,“是我太粗鲁,你的力气真不小耶,明天我再来找你。” 几句话说得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和脑。根本就是连都连不通的几句话嘛。什么什么“是我太粗鲁?”他确实很粗鲁,是在自我批评吗?象牙从狗嘴里吐出来还真是叫人难以置信耶。又什么“你的力气真不小耶?”什么意思?是说我踢得他很痛吗?死小子,活该!最最要命的是最后这一句,像一个晴天霹雳!“明天我再来找你。” 明天,还要来找我?找我干嘛?报这一脚之仇啊?话说他不也拿球踢过我一次嘛,那这一次就扯平啦,干嘛说还要来找我?上辈子有仇?不至于吧。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哦,不,加上今天来回各见一次,应该是三面之缘了。一个仅见了三面的人,无缘无故地干嘛来找我?欠他钱?没印象。欠他情?不是我的风格。难道,他看上我?切!简直是痴人说梦嘛,怎么可能! 一回到宿舍我立马甩掉脚上那对鞋子,殊不知它不但伤了伍念宇,也害了我。在踢他的时候,不小心把脚崴了一下,这会都肿得老高了。阿琴叫醒宿舍长,找她拿了些瓶瓶罐罐的药油药粉来帮我抹。 白静一声不吱地把妆卸了,如幽魅一般晃回床上躺着,面无表情。不一会儿,听到被子里传来极力压低的嘤嘤啜泣。黑暗中我与阿琴对视,却都想不出什么话去安慰她,阿琴走过去轻轻拍她。 静一把掀开被子,满面泪痕,眼神空洞,那模样很是吓人。 冗长的回忆(13) 课间操。闷在教室里的学生鱼贯而出,一扫垂头丧气。伸展伸展筋骨,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可比呆在教室里听老师讲之乎者也有趣多了。 广播里有个甜美的声音传来,“请高二(1)班的伊思宸同学马上到守卫室,有人找。请高二(1)班的……” 高二(1)班的伊思宸?那不就是我?我是个孤儿,没有亲戚,唯一的两个好朋友也都在同一个班了,还会有什么人来找我呢?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寻宇哥,因为除了孤儿院的兄弟姐妹,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了。可这时候他应该在上课才对,他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学生,况且到了大三课业紧张,连孤儿院都很少去了,又怎么会跑来这里找我呢? 难道,是院长?嗯,没可能没可能,她整天被那些小鬼缠得迈不动脚,哪有时间来找我?再说了她老人家也没有什么事能找上我。 莫非……我脑中闪过一念,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脚底生风往守卫室冲。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这样一幅画面——某一天,天气晴朗,广播里传出有人在学校门口找我的消息,我兴冲冲地跑出去,发现门口站着一对从未谋面的陌生中年男女,眉宇间略有与我相似之处。女的见了我,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男的顺手将我们俩抱住,然后他们一起哭着唤我的名字:“思宸,我的女儿,终于找到你了……” 等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口气跑到校门口,一眼瞥见两手插袋正在原地踢踏着石子的伍念宇时,才发现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该死的是我脸上还残留了刚刚幻想时的笑意。 “是你找我?”我没好气地问。 他四下里看了,皮笑肉不笑的,“除了我,貌似没有别人在等你。” “说吧,什么事?”屡次三番的,到底想干什么? “有很多事,一时半会的可说不清楚哦。”意外地,他眉宇之间的戾气竟淡了许多,语气也显得柔和一些了。“不如跟我一起吃晚餐,慢慢说。” 吃晚餐?说得容易,他以为高中跟大学一样,想出校门就出校门,想不上自习就能不上?“除了吃饭,你还能想点别的事吗?” “能!不想吃饭的话,就跟我去看电影,要不喝咖啡也行。”他答。简直是要气到我跳脚,真想敲敲他的脑子,是不是不会看脸色听不懂人话啊? “没空。也没时间。”果断地回绝他,转身就走,实在没心思再罗嗦下去,预备铃已经响了一次,我可不要因为这个猪头而迟到,谁都知道咱们班的母夜叉不是好惹的,呆会骂我个狗血淋头就太划不来了。他在后面喊,“这个,也不要了吗?” 我好奇地回头瞟了一眼。他两根手指捏着一枚蝴蝶结晃啊晃。天啊!那不就是我昨天才刚刚戴过的白静的那枚蝴蝶结吗?粉红的,还用白色亮片粘了love字符。 冗长的回忆(14) “怎么在你那里?”嗬,肯定是昨晚上,他从后面拽我那一下弄掉的。回来后我只顾揉脚,白静又太伤心没找我还发夹,所以我们都没注意到蝴蝶结不见了,难怪昨夜睡觉一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伸手想要夺过来,被他灵巧地躲掉。“喂,我将拾物归还失主,你不重金酬报,至少也该说声谢谢吧?” “少废话,拿来。”我有点急了,千万不能被白静知道这事。 “不说谢谢也行,晚上一起吃饭。” 真是!猪变的啊?只知道吃饭!哎,相比起来,道谢比吃饭容易。我就勉为其难好了,“谢谢……” “这还差不多!”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蝴蝶结一笑,又看看我,“看样子这个发夹对你蛮重要的哦?” “关你什么事?拿来啦!”这次,他没躲,任我一把将发夹抓在手里。 伍念宇笑的样子,就像阳光从乌云缝里钻了出来,陡然间使阴霾的天空有了一丝光亮。他的笑容,温暖和煦,害我差点就要忘记他本来冷若冰霜的面目。或许,这才是真的他? 刹那间,我有些神情恍惚。直到上课铃声再度响起,我才急急忙忙地往教学楼跑。偶然间回头,他还伫立在那,全神贯注地望着我的方向。 整堂课下来,我全然不知老师在讲什么,只看到她嘴角一直不停地抽动,我的思绪,早已飘飞到九宵云外。 “哎,思宸你搞什么,一节课上完了你书都没拿正。”老师前脚刚出门口,阿琴和白静就朝着我课桌趴过来。白静睡了一觉,昨夜的不悦似乎已消失殆尽,在她粉嫩如水蜜桃的脸上完全找不出懊恼的痕迹。 我颇为难堪地干笑两声。对哦,我的书还是倒拿着的耶。真囧,幸好我一向不太吸引老师的眼球。 “喂,思宸,刚外面到底谁找你啊?”白静鬼鬼祟祟地问。咳,我就知道,她俩不会平白无故地越过几张桌子这么“遥远”的距离跑来关心我的课本有没有拿倒。 “不告诉你们。我去wc。”吐吐舌头,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留她俩在背后互相摆出无奈的表情。本来想做完课间操就去的,都怪那个伍念宇,哎哟,憋死我了。 伍念宇若有所思的表情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不停地回放。还有他说什么一时半会说不清,到底是借口还是确有一件不得不和我说的事呢? 晚自习的时候收到一件同城快递。阿琴和白静两个家伙自称助人为乐,抢着要替我拆封。去掉黑色的快递包装后,里面是一个粉红色的方形礼盒,看起来非常的精致典雅,散发着淡淡的不知名的清香。掀开盒盖便看到一个桃粉色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方软缎子上,一旁的小格子里还有电板、耳机等。手机底下押着一张卡片,简简单单的写着:“终于找到你了,以后要一直保持联系。”没有署名,字体刚劲有力却很陌生。 冗长的回忆(15) “哇,最新款的朵唯女性手机耶,谁送的啊?”白静爱不释手,阿琴也抢过去看了又看,“对啊,到底谁送的啊?”周围的同学听到她俩的惊叫声也都围了过来,左看右看,有的艳羡,有的嫉妒,甚至投以鄙夷的眼光。 似乎收到这份礼物最不高兴的就是我了。吃饭的时候边嚼边想,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想。头都快炸了还是想不到谁会平白无故送我这个礼物。又把那张快递单翻出来仔细核对,确定写的是高二(1)班伊思宸收,并且没有寄件人的任何资料,唯有一个签名也是龙飞凤舞的,实在认不出是什么字。咳,只有顺其自然了,那个人说要保持联系又没有留号码在手机上,只好慢慢等他的电话咯。 悠扬的手机铃声伴着下课铃声一同响起。手机显示收到一条短讯。“吃饭了吗?”仅四个字,依然没有署名。虽然疑惑,却依然领略到了一丝丝关心,带点淡淡幸福的味道。这样的一条简讯,这样的一缕细心,我期待了许久,只是不曾设想,首先会来自于一个未知名未谋面的人。 我回了几个字过去,“准备去吃,谢谢关心。请问?”我没有写后面的内容,我想他/她应该明白我要问的问题,无非就是他/她是谁?为何送我手机? 那个人马上又发过来,“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好好照顾自己,保持联系。”按号码打过去,提示无人接听即将转入语音信箱。 此后每一天下课的时候都会收到他/她传来的简讯,诸如“下课了,好好放松一下!”“晚饭多吃一点哦!”“早点睡。”之类的问候语。稀松平常的语言,却又是最明显的关切。偶尔也会瞎扯几句,例如聊彼此的爱好、喜欢的音乐和文学家。很凑巧地,他/她和我一样喜欢村上春树。于是我们聊樱花,还有关于直子,卡夫卡以及挪威的那片森林。 我在想我是不是像他们所说的,把他当成了手机恋人。每次简讯的提示铃声响起,都会莫名的激动。若简讯如期未至,又会失落得像冷宫里的弃妃,且骄躁不安。他通过简讯体现出来的博学、善谈、优雅、细心、温柔、体贴又不失豪情壮志的形象,已经在我心底里深深地烙上印记。偶尔,他也会流露出淡淡的失意与哀愁,令我莫名的为之忧伤与痛心。 圣诞节的前几天那个人发简讯约我节日当天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kfc见面,并匿名寄来一条雪白的围巾要求我戴上它去。白静和阿琴自然是百分百地投赞成票,一个劲地怂恿我。 天空零零星星地飘着小雪。地上湿漉漉的。我站在约定的地点,左顾右盼。晚风有些凉,钻进领子里,冻得骨头都僵了。 “思宸?”有人唤我,熟悉的声音。 我愣愣地看着来人足足十秒,“寻宇哥?”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他? 冗长的回忆(16) “嗯。思宸,你在这里,干嘛?”伍寻宇被我看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我想我刚才那副惊愕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哦,没事,我约了一个朋友在这里见面,他还没有来。寻宇哥你呢?” “呶,小峰跟小玲这两个小鬼,考试得了满分,带他们来吃kfc兑现我的奖励啊。”我这才注意到他正一手拖着一个孤儿院的小朋友。他们正甜甜地叫“姐姐好”。 “嗯,小峰好,小玲好!恭喜你们考满分哦,真棒!”顺势在两个小鬼脸上香了一口,小家伙的肌肤可真滑嫩,粉嘟嘟的,好可爱。 “思宸,你约的朋友几点来?” “大概七点。” “哦,现在才六点半耶,外面冷,不如跟我们一起到里面等,顺便喝个热奶茶暖暖身子。” “不太好吧。万一,他来了看不见我怎么办?” “呵呵,不会的啦。呶,靠窗的那个位置刚好空着,我们赶快去啦!”寻宇哥说着让小峰小玲先走,双手搭上我的肩,把我往里面推。他宽大厚实的手掌,覆上我冰冷的双肩,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 “哎,你这条围巾很别致哦,自己织的?”排队点餐的时候,他问我。 “呃,不是啦,我哪有这么心灵手巧。是一个朋友送的啦。”还真是有点惭愧,院长教我们做手工的时候我都在打呼噜,口水流得比毛线还长,所以对于织围巾补袜子这些事,还真的不太在行。 “哦?男朋友?” “哎哟,寻宇哥你乱开什么玩笑呐!” “呵呵……”他笑得很爽朗。点完餐回到桌上的时候,他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我,“哎,思宸,假如有个男生特别喜欢你,而且他也比较优秀,你会考虑让他做你男朋友吗?” “寻宇哥,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哈哈……”开玩笑反正都习惯了,未加细想就脱口而出。 “嗯,难道我不行吗?还是,我不优秀啊?”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却依然保持玩味的表情。真真假假实在很难分辨。 “不是啦。只是你经常说我还很小啊,还在上高中耶,我要是谈男朋友,被你打扁了怎么办……” 他抬手敲了一下我的头,“哎,我哪有说过你谈恋爱就要打扁你啊?” “啊!还说没有,还没谈你就在打我了耶。”还别说,他手指轻轻敲一下就蛮痛的。 “那好,我以后不打你了。认真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纯澈的眼眸忽然深邃得见不着底。 手机铃声适时地为我解困。“寻宇哥,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朋友来了,我先去看一下。”片刻不停地骤然起身往外走去。 其实,只不过是一则简讯。不过,却是那个人传来的。“和你的朋友玩得开心点,我先走了,圣诞快乐!” 合上手机我像无头苍蝇似的把kfc过往的行人一个个扳正了仔细看。没有他,不是他。绒绒的雪花扑了我一身。 冗长的回忆(17) 掩不住的失落,那个人,他已经走了吗?抑或是在附近看我,等到我一个人的时候才出现? “思宸,怎么了?”不知道何时伍寻宇已走到背后,我先前漫无头绪地逮街上的人,他在里面一定尽收眼底了。 是风太大了吗?鼻尖沁着凉意,酸酸的,很难受。“没事,朋友说有事先走了。” “外面冷,你看你脸都冻紫了,快跟我进去。”就这样任由伍寻宇又把我推进kfc,那两个小鬼吃得满脸都是汉堡碎屑。我怏怏的,跌坐在位置上,无名的忧伤与愁怨一并涌上心头。 “是一个什么样的朋友?”伍寻宇将一根薯条塞进嘴里。 “呃……你问什么?性格还是……” “我是问重要的朋友还是普通的,或是……” “我也不知道耶,寻宇哥。”吐吐舌头,我说的是真话。 “不管怎样都好,现在外面坏人很多,思宸要保护好自己。”他看着我,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一直,他都是一个很会照顾人体贴人的好哥哥,让人不忍心在他面前耍坏,永远都是乖乖的听他话,“嗯,寻宇哥,我会的。” 小峰嚷着要寻宇哥买铠甲勇士,小玲就拽着我的衣襟说姐姐我们去找芭啦啦小魔仙的魔法棒好不好,于是两个大孩子带着两个小孩子逛到步行街那边去。 学院路与步行街交岔的转角处一间百货超市里,我看到伍念宇。他从楼上下来,我们要上楼去,在电梯上擦肩而过。依旧是一身纯黑,右手戴白色护腕。四目相触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的心又狠狠地震颤了一把。弄不明白何以每次见到他都是这种颤栗不已的感觉。 似乎已经有很久没碰面了。却还是从快速向下的熙攘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接下来的日子,复习、考试,回孤儿院过寒假。来年春天开学的时候,那个人寄了村上春树的精装文集给我,题字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画了特大的一张笑脸。此前也寄过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大都是与学习或我的爱好相关的。有的时候是歌谍,有的时候是一本新畅销的小说,偶尔也会有挂在床头的小公仔,超q超可爱。 关于横空飞来的这些礼物,以及未曾谋面的那个人,身边的朋友和同学似乎渐渐已司空见惯,不再觉得稀奇,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先前那些难以入耳的各种流言蜚语以及指指点点也都随风而去,烟消云散。 四月五日,是院长带我回孤儿院的日子,也是我新的生日。每个孩子过生日,都会有一个小小的party,我也不例外。寻宇哥送了学习机给我。院长请义工们准备很丰盛的晚餐,小朋友们在大一点的孩子组织下,表演了许多节目送给我,让我再一次深深体会到大家庭的温馨。彻底忘却被遗弃的那种孤单,满心只剩了幸福。 冗长的回忆(18) “生日快乐。”那个人的简讯在十一点半传来。“可以到江边来吗?有礼物给你。” 几乎未来得及思考,我已经冲出宿舍。大门已锁,我哀求守卫很久,说得口水都快干了,才肯放我出去。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微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悠扬悦耳,像一首轻快的伴奏曲。 江边空地上,银杯盏里燃着红蜡烛,错落有致地摆成了心形圈。烛光摇曳,他的背影伟岸又模糊,氤氲中看不真切。心像狂奔的小鹿。我大喊:“是你吗?” “思宸,生日快乐。”他转身朝我走过来,全然不顾我的惊慌失措。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浮现的,都是足以迷死人的微笑。 居然是他!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气息,像无人可挡的迷魂药,又像是孙悟空对着我喊了一句“定”,除了呆呆地站着,看他一步步逼近,似乎已经失去了作出其他反应的能力。 “很意外对吗?你一定在想,伍念宇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呵呵……”他轻轻松松地笑,让人觉得似乎他口中所说的伍念宇是个与之没多大关系的人,而并非他自己。 的确,我在想为什么有着天壤之别的两种性格,竟然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且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不自相矛盾呢?“为什么?” “人本来就是矛盾体,性格上面存在双向,就跟我们的基因一样,有隐有显……” “我不是问这个。到底什么目的?”极力压制住怒气,要我一时之间接受这种状况,还有一定的难度。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的时候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他失落时微蹙剑眉的样子很惹人心疼。指甲划过黑板时心尖的那种轻颤。 “对不起,小时候的事确实没有太多印象。我们……以前认识?”四岁的时候就被院长捡回来了,关于之前的记忆,惨淡而模糊的一片。多次试图从院长那里知道点什么,她总是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知道了也只是无能为力,徒增伤感。 “没关系,以后会让你慢慢记起来的。”他说着走进蜡烛圈里,招手让我进去,“对了,你妈妈还好吗?” 妈妈?!多么陌生的字眼。“我是个孤儿。” 他错愕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对不起,我不知道阿姨已经……呃,别提不开心的事,来,许个愿。” 心形圈中原来还有个小小的蛋糕盒,伍念宇揭开盒子麻利地点了18支五颜六色的小烛。双手紧紧交握,我闭上眼,在心底里轻声诉说,妈妈,您能听到我的心愿吗?您是谁?在哪里?为什么抛下我?妈妈,妈妈…… 濡湿的,温润的。是他印在我额间一抹轻柔的吻。他的唇,薄削的,清香的,蜻蜓点水般快速地离开。 我看到他脸上洋溢着某种叫作幸福的东西,还有他眼中又惊又喜的我自己。 冗长的回忆(19) 我想我们肯定都疯了,才会有这样不正常的和谐场面出现。他不是应该铁着脸绷着眉的吗?我不是应该看到他就来气的吗?为什么咱俩现在像对谈情说爱的小情侣似的?这转变来得太快太突然,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思宸,阿姨不在你身边,就让我好好照顾你吧。”他拖着我的手走到江边坐下。水中歪歪扭扭是月亮与我们的倒影。他的嗓音,低沉稳重,让人好安心。 “念宇哥,其实,我可能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女孩,真的确定,你没有记错吗?”我已经完全忘却了他的霸道,只深深迷恋于眼前这个含情脉脉的他,甚至有那么点怀疑、害怕和忐忑不安。 “不会记错。不过你的变化真的很大,第一次在学校见到你居然没有认出来。”他很笃定地认为我就是他小时候认识的女孩子。“我和妈妈搬走后一年,我有回去找过你,但那时候你已经不在大杂院住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又见面……” “呃,念宇哥,那你能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吗?还有我妈妈……”我渐渐明白为什么白静一口一个念宇哥叫得那么顺。当你甜甜地用亲切的称呼叫唤一个人,会觉得整颗心都沾满了蜜糖。叫着叫着仿佛他真的就是你的了。 “好啊。我认识你的时候呢是三岁,你才一岁,长得特别可爱。那时候你还不太会走路,说话也不清晰,老是叫我‘多多’,呵呵……”看得出他对童年有着深深的眷念。从他的叙述中不难得知,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岁月。可是,作为他回忆中的女主角,我却对那些过往丝毫没有印象。西郊的大杂院……门前的小水坑……屋后的小黄花……巷口的小笼包……邻居家的大黑狗……通通都没有印象。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他问我,眼里雀跃着星星点点的欣喜。 这是我最为好奇的。分开十多年,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他怎么就认出我了呢?“呵呵,不知道耶,你说给我听嘛。” 该死的电话铃声不识时务地响起。不是我的。他起身听电话,脸色骤然遽变,拿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抖得厉害。“你说什么?……好,我马上到。”从他冷峻的面容与厉声的语气中,可以判断出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故。 “念宇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焦急的模样,令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由衷地希望能替他排解烦忧。 他用大手捧住我的小手,用力紧握,“对不起,思宸,我有急事要先走,不能陪你过生日了。你先回去,要小心点,明天我再联系你。” “嗯。”我轻声应。没有怪他。只是担心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令他那么急促,那么慌忙。望着他瞬间远去的背影,蓦地消失在夜幕里,心底升腾起一阵阵恋恋不舍。脑中始终回想的,是他温润的悄然一吻。 冗长的回忆(20) 第二天,他没有联系我。 第三天,还是没有联系。 第四天,第五天……一直杳无音信。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主动发条简讯去问候一声。 周末的下午,孤儿院的赖皮鬼们好不容易全都睡着了。坐在花园葡萄架下的长凳上,把玩手机。几个字,打上了又删掉,删去了又重新摁上,却始终不敢去按发送。 “思宸,一个人啊?”伍寻宇的声音盘旋在头顶。 “嗯,寻宇哥,你来了。刚哄完那班小鬼睡觉。活动室那边收拾好了?” “呃,差不多了。”他在我身旁坐下,“哎,思宸,你的手机很漂亮啊,什么时候买的?” 我的经济状况,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吃穿住行上学,一应都由孤儿院担待。逢寒暑假打些零工,像是在蛋糕点做助手,在餐馆里洗碗之类,也都赚不了几个钱的。“呵,我哪有钱买手机……一个朋友……送的。” “男朋友吗?”他收回看我手机的眼神,挑眉对上我的眼睛。“是念宇,对不对?你们在交往是吗?” “呃?……”有些慌乱,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明明他的语气温和,在我听来却像是严厉的审讯。他,怎么知道? “你生日那天,在江边,我看见你们俩了……”他仿佛知道我心里的不解。“那天本来打算去找你的,还没到你们学校就看你跑到江边去了……” “哦……其实,我们没有……”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是否认还是辩解。我和伍念宇,算是在交往吗?算?我们只不过发了几个月的简讯加单独会面一次而已。不算?可他亲了我。到底算还是不算?深深纠结于这个问题。 半晌,沉默。两个人都找不到有什么话好说。空气像凝结了一般。 他开口打破沉寂。“思宸,无论有没有在交往,我都想告诉你,念宇并不是十分适合你……” “为什么?”未曾想他会这样说。伍寻宇决不是那种会搬弄是非的人,即使像白静她们说的——他喜欢我,也断然不会因此而诽谤念宇。 “念宇他……”正如我所猜想,念宇,只是寻宇同父异母的弟弟。念宇的妈妈,起初只是伍董事长的助理,如同所有的婚外恋一样,美貌如花、正值芳龄的助理掳获了上司的青睐,而正值壮年、事业有成的伍董事长以金屋藏娇更好地彰显了自己的男人魅力。通常卓越的男人不会配一个庸碌的老婆。寻宇的妈妈摸着蛛丝蚂迹,趁伍董事长不在一举端了他们的爱巢,并将三岁的念宇和他妈妈一起赶走,威胁他们不许再回来。 伍董事长誓要将他们母子寻回,哪怕付出离婚散财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寻宇妈妈不想家庭破裂,用尽了方法阻止,最终,伍董事长还是在一间大杂院里发现了念宇母子的踪迹,那时已是三年之后。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想不出这跟念宇不适合与我交往有什么联系。 冗长的回忆(21) “思宸,你还不了解念宇。他小时候受了太多委屈,所以性格上……”他沉吟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我的意思是说……” “寻宇哥是想说他小时候受了太多刺激,可能会性格扭曲,将来会伤害到我,是吗?寻宇哥,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这只是你的推断,还有,正因为念宇哥小时候受了委屈我们才应该对他更好,不是吗?” “是。我们是应该好好对他。但是思宸,我说的,不仅仅是我的推断。念宇他……”他又停顿了,背后说人长短,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好了,寻宇哥,咱们别说这个了。我现在都还没跟他交往呢……我还小,不会这么快就交男朋友的……”我不敢,也不愿去想伍寻宇未出口的话里,究竟念宇做了什么。不交男朋友根本是自欺欺人,已经为之心动了,是否挂上男女朋友的称号又有多重要呢? 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念宇有过那样的生活经历,必定是永生难忘的。虽然他只跟我说了在大杂院的快乐时光,但那些不为人知的痛楚呢?他没有说并不代表没发生过,也不代表他不记得。他越不说,越代表他放不下,今后的日子会深受影响。旁人怎样嘲笑污辱过他?叫他野种?没爹要的?骂他私生子? 伍寻宇没再说话。我们就那样并排坐着。我低头冥想。他双手交握搁在腿上撑起俯下的腰身,头略略昂起望向前方。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我们之间会常常出现这样的冷场,那些欢声笑谈的日子,仿佛一去不复返了。 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想问他。“对了,寻宇哥,你知道念宇哥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转头笑了一下。“还说没跟人家交往……” “是真的没有啦。只是看他那天晚上走得很急,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样也不行啊?” “行……”他把声拖得很长,眉眼间笑意渐隐,“他妈妈生病了。” 生病?从念宇那天接电话的时间,以及当时他的反应来看,绝不会是感冒发烧一类的病症。“很严重吗?” “嗯,据说是心脏病复发。” “心脏病?”听到这个已足够令人发指。因为治疗不及时或方法不当而死于心脏病的不在少数。念宇的妈妈,生命岌岌可危了吗?不要,她不可以死。她走了,念宇怎么办?他会难过到疯掉吧?还有寻宇和念宇的爸爸,一定也很难过。 “思宸?思宸?”伍寻宇轻轻拍我肩膀。“你不用太担心,念宇妈妈已经没事了。我想,念宇这几天应该就会联系你了。” “没事就好。”又恢复了沉默。我看到他说念宇会联系我时眼里闪过的落寞。他真的,什么都洞悉。他知道我在担心,在挂念。 我们相识何止一朝一夕,他敏锐聪颖,我不擅掩饰,他又怎会不知我心中所想? 午后的阳光里充斥着燥热。 冗长的回忆(2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伍寻宇那里知道了念宇小时候的经历,所以才会忍不住心疼他。此后他每次联系我,无论是要一起吃饭、逛街还是去游乐园玩,我都尽量不推却他的邀请。渐渐地发现,霸道、野蛮只是一个表象,其实念宇是很细心体贴的男生。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思宸,你又一个人傻笑什么啊?”白静凑过来的时候,我正撑着下巴回想上周末和念宇去体育馆游泳的情形。 “嗯?没,没什么……” “静啊,还用问吗?肯定又是在想那个手机男友啦。”阿琴也站到了我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哎,思宸,你那神秘男友到底谁啊?也不领给咱们看看?” “哪有什么男友,别瞎说。给老师听到我就死定了。” “去!还说不是,那你干嘛每个周末都不跟我们一起回孤儿院?老实招来。” “就是,快快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她俩一搭一唱的,简直就是一个逼供二人组。 “哎哟,真是受不了。我承认是有去见那个人,但他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男友,只是好朋友,好朋友,有着共同兴趣的好朋友,懂不懂?” “谁信啊?”白静又翻一记她标志性的白眼。 阿琴眼珠骨碌一转,“我就问你,他帅不帅?” 我摇摇头,百无聊赖的样子。 “不帅……”阿琴作思考状,“不帅就应该不是男朋友,谁都知道思宸很好色的……嗯……” 白静居然也若有所思的点头附和。嗬!要不是关键时刻,还真想给她们俩一人一记暴栗耶。我好色?色得过她们俩?尤其是白静,看见帅哥就流口水。我只是在正常范围内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男色)好吧?真是没天理。 淡定淡定。“是啊,一点都不帅。所以你们相信了吧?只是个兴趣相投的朋友啦。” “嗯,不过我还是很奇怪,兴趣相投的朋友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见见啊?”典型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白静啊白静,求你把这点光辉的精神发扬在学习上行不? “对啊,既然不是男朋友,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周末让我们见见呗。”阿琴也帮腔。 “你们俩歇歇吧,拜托了。快去写作业,回头我问问神秘男,要是愿意和你们见面周末带你们一起去行了吧?只是到时候怕你们别承受不住他的长相。” “他真的很丑啊?” “嗯,真的。” “呃……那我还是先写作业吧……” “呵呵,白静不去我一个人去见也没什么意思,还是……不打扰你俩了,呵呵……” 哎……刚才谁说我好色来着?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吵吵嚷嚷说要见人家,一听说人家长得特丑就立马转换态度了。其实白静和阿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愿意的事情,她们从不勉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她们就很识趣地拿厌丑这个理由走开。 冗长的回忆(23) 而我,其实只是害怕白静知道,那个人,就是念宇。 高考前夕,白静迎来了她人生当中最最幸福的时刻。 某天吃午饭的时候,我们仨正在食堂排队,广播里叫白静的名字:“请高三(1)班的白静同学到校门口,有人找。请高三(1)班的……” “哎,白静,有人找你耶。”阿琴捅了捅白静的胳膊。 白静显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有点茫然,与我那时候的心情大抵是相同的吧。“谁,谁找我?”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挽她的手臂,“走,我陪你去看看。” “我也去。”阿琴挽住她另外一条手臂,一起往校门口走。 约莫五十岁的男人,着灰色的休闲装,戴了顶米白的鸭舌帽。他的身后,停着一辆黑得发亮的奥迪。那个男子精瘦的脸上始终挂着淡而优雅的微笑。——传说中的成功男士? 不只白静,我和阿琴更是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一个老男人来找她干什么? 她抽出双手,独自走近那个男人,满脸狐疑。“请问,是您找我?” “白静?”男人的声音略略沙哑,掩不住的激动,“我是爸爸……” “爸爸?”白静重复着,似有所悟,一步一步靠近男人,细细地打量他,“你真的是爸爸?” “嗯,我真的是爸爸。静儿啊,我找了你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没错了,你跟你妈妈生得真是一模一样……”男人哽咽着,颤微微地伸手摘掉帽子,阳光下他眼尾的皱纹显露无遗。 “你真的是,爸爸?”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晶莹剔透的。“我记得了,你是爸爸……爸爸……” “静儿。”相互呼唤着拥抱在一起,好一副令人艳羡的天伦美画。 忽然间,白静猛地一把推开被她唤作爸爸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早就死了!” “静……”男人低声无奈地唤,近乎哀求的语气。 我和阿琴对望一眼,心想:搞什么鬼?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妈妈死了你知道吗?为什么到今天你才出现?妈妈重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受苦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我什么都好了,你为什么又出现打扰我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她嘶声吼着,然后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静,你听爸爸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听……” 我和阿琴回了食堂,留给他们父女单独说话的空间。白静她跟我同年,四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被邻居送到孤儿院。算算他们父女也有十四年未见了,应该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 晚自习的时候,白静回来了。 脸上斑驳的泪痕若隐若现,眼睛肿得红红的,却时不时咧嘴笑。 关于当年她同父亲如何分开的,只字未提。只开玩笑说以后得改姓慕容了。又说父亲一个人生活,要她多多陪伴,便不能成天与我们厮混了。 冗长的回忆(24) 白静没再住到孤儿院去,偶尔回去看一下。 不久后,我们仨都考上了省城的一家师范学院的外语系。 开学的时候,却没见到白静。寻宇哥送我和阿琴去报到,半路上遇到前来送我的念宇。 后来听念宇说,白静进了他们那所大学。原来,白静的父亲——慕容先生是他们家族企业的总裁。 其实我们省城就是我们原来所在市的邻市。寻宇哥和念宇都经常开车过来看我们。而白静,却只是偶尔打来一个电话,说一些无关痛痒不咸不淡的。我想她应该是在忙着同新认识的朋友同学结交关系吧,毕竟原来的她经历比之她们要不同一些,要溶入一个新的环境,多少要费些功夫。 寻宇哥已经开始在自家公司实习了。还在上学的念宇居然也不甘落后,边在公司实习边念书。这样一来,我们见面的机会相对就少了许多,只好多发简讯多打电话以解相思之苦。 大二那年的秋天。 戴眼镜的教授唾沫横飞,口若悬河,我却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秋风微漾,桂子飘香,仿佛饮了一点红酒,有点醉意。熏熏的,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主人主人,来电话了!主人主人,来电话了!”前后左右的目光齐齐向我扫来,我掏出电话赶紧挂掉,抱歉地笑笑。该死的,怎么忘了调振动。 是念宇打来的。这时候,他应该也在上课。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他不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想到这我特后悔刚才把电话挂了,马上举手,“老师,我有急事出去一下。” 电话响了一声念宇就接了。他带着哭腔,几乎话都说不完整了,“思宸,你快回来,我妈她,心脏病又犯了,医生说凶多吉少,我妈她想见你……” 心脏病又犯了,凶多吉少?念宇妈妈,千万要撑住啊。 马不停蹄地赶到他们所在的医院。寻宇坐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看到我连忙带路。病房里,念宇和一个五十多差不多六十岁的男人各坐了病床一旁。我想那个男人是他父亲。 “爸,念宇,思宸来了。” 念宇眼眶红红的,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憔悴。他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头靠在我肩上,分明感受到来自于他的眼泪滚烫。“思宸,你终于来了……” “念宇,阿姨怎么样?我先去看看她,好吗?”我轻轻拍他的背,此刻的他是需要人爱抚的小男孩。他们的父亲,带着复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同寻宇走了出去。寻宇回首锁门时深深凝望一眼。 念宇妈妈躺在那儿,她的脸和床单一样白,颧骨高高突起。 “妈,思宸来了。”念宇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叫唤。 她的眼,裂开了一条缝,眼神有些涣散。看样子,她是刚刚又痛过一场。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念宇,你先出去,我跟思宸说说话……”才四十多岁,声音却像是八十岁的婆婆了。 冗长的回忆(25) 念宇走出去锁上了门。 被子抖了抖,是她的手在摸索着,我赶紧伸手进去抓住她的,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阿姨……”泪珠应景似的滚落。 “哎……思宸……让阿姨好好看看……”她努力想要扬起手来,我便带着她的手放到脸上。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根本就不是念宇认识的那个小女孩,看到他母亲时却难免有一种亲切感,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妈妈一样。 “你长大了……也变漂亮了……变得比你妈妈,更漂亮了……”她的声音微颤,很轻,轻到有时几乎听不见。 “阿姨也很漂亮……”我没有撒谎,即使她已经奄奄一息,憔悴不已,却仍不减风韵,眼角眉梢自有一股妩媚。 她在我的脸上慢慢地、细细地抚摸,半眯着的眼一寸寸的打量。“怎么,没有戴上蝴蝶结……” “蝴蝶结?”心里猛地一震。什么蝴蝶结? “呵呵……小的时候,念宇就很喜欢你,非缠着我教他做蝴蝶结,还要送给你……哎,你一直都以为那是我做的吧,其实是念宇亲手做给你的……咳咳……”她说了几句,咳嗽起来。 我算是完全被搞蒙了。她说的事,我没印象。她说的蝴蝶结,我也压根就没有。 “思宸,我快不行了,答应阿姨,我走之后,你帮我好好照顾念宇,好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耳朵贴到她的嘴边才能听见。 “阿姨,你别这样说,你会好的,你会好的……” “答应我,答应我……思宸乖……”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发鬓滴到枕头上,湿了一片。 “好,好,我答应你,阿姨。”我感觉到她的手在慢慢放开。“念宇,快来!念宇……” 念宇他们推开门冲了进来。念宇首当其冲扑向病床,一把抓住他妈妈的另一只手。念宇妈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颤抖着把我和念宇的手叠到一起,“思宸,念宇就交给你了……”然后四下里打望。 念宇爸爸趴在床沿上,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她抓住他的手放在唇上,眼里的泪如涓涓溪流,淌个不停,缓缓地,没了鼻息,闭上了眼睛。 “妈!” “阿姨!” “二妈!” 念宇、寻宇和我都痛哭出声,唯有他们的爸爸,坐在床沿上,无声地,老泪纵横。 出殡、火化、殓葬、举行奠礼,我一直都陪在念宇身边。 举行奠礼那一天,白静也随他父亲来了。她一身素黑,胸前佩了朵白菊花,头发高高地挽了个髻,看起来很是高贵典雅。我穿着孝服低头跪着,她没有认出我。 可我,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忽然想起数年前的那一场生日宴会,我弄丢了自己的发夹,是白静,主动借了她的蝴蝶结给我,并且说那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而那天晚上,原对我不屑一顾的念宇,先是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然后又在回校的路上拦我问话。 冗长的回忆(26) 真的,有这么巧吗? 如果是,那么之前我所觉得奇怪的一切,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是念宇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所以我对他所讲述的一切完全没印象!而白静,却极有可能是!如果要证实,只消问一问白静对这些有没有印象就可以了。可是,我…… 心闷得慌。仿佛看到念宇知道真相后离开了我和白静在一起。他们一起吃饭、逛街、牵手、拥抱……不,我不要这样,不要看到他们在一起,不要……不要……我不能容忍我爱着的男人去和另一个女人重复我和他做过的事情。不……不…… “不!”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尖叫出声。好在声音不大,只有一旁的念宇听到,并未惊动奠堂上的其他人。 “思宸,你怎么了?”念宇关切地问,他的眼里布满红血丝。 “我……没事,可能太累,有点走神……”唯恐他看出我心里在害怕什么。 “嗯,真的对不起,要你跪这么久……来,到我房间休息一下好了……”他站起身准备扶我,可能跪得太久的缘故,我看到他的腿痉挛了一下。 “没关系,我还能跪……” “听话,乖……”他扶起我,左手从背上抚过去,停在我腋下,稳住我有点摇晃的身体。我的心悸动了一下。 念宇的房间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台电脑。男孩喜欢的那些遥控飞机、坦克、枪剑之类的在他这里根本找不着影,也没有看到任何艺人或球星的海报。唯一在床头柜上立着的,是她妈妈年轻时抱着他照的一张相片,那里面的他,约莫五六岁,旁边还有个扎蝴蝶结穿着桃粉色连衣裙的胖乎乎的小女孩。 “思宸,乖乖地睡一会,吃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念宇抱起我放到床上,帮我盖好被子,爱怜地吻我的脸颊。 “嗯。”我很听话地闭上眼睛,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念宇……” “嗯?”听到我出声,他又折了回来。 “可以,陪陪我吗?”他不在我的视线里,就会乱想。我好害怕他一出去,白静就逮住他,然后…… “嗯,好,我陪你。”他坐在床沿上,大手抚上我的脸。他的手,略略粗糙,有种特别的质感。 “念宇。” “嗯?” “没事。” “哦,好好睡,别害怕,我在这呢。” “嗯。”我再度闭上眼,心里却汹涌得厉害。“念宇?” “嗯,我在。思宸,怎么了?” “没事。你,可不可以抱抱我……”我边说着边从被子里钻出来,靠着枕头坐好。 他不解地看着我,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长臂一揽,将我带入怀中。他的心嘭嘭跳得飞快。他的手臂,孔武有力,紧紧地把我箍住。他的下巴,略有胡碴的下巴,在我的头顶来回蹭着,粗重的喘息仿佛在大声地告诉我:“思宸,我在,我是你的。” 这一觉,我睡得特别香,特别甜。 情路相逢(1) “羽姬……羽姬……”睡意朦胧的,仿佛听见有谁在唤我。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自己仍躺在软轿里,身上盖着雷亚的大衣。方才的回忆,仍意犹未尽。 那呼唤,断断续续的,自远处传来,似乎不止一个人在呼喊。“羽姬……羽姬……凤凰……凤凰……” 我撩开轿子窗口上的布帘,雷亚骑在非牛非马的坐骑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冰天冻地的,他把大衣给了我,有多冷可想而知。 “雷亚……” “娘子你醒了……”憨厚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把大衣从窗口里塞出去,“拿着,快穿上,瞧你脸都冻紫了……” “呵呵,我皮厚,冻不坏的。娘子你盖着吧……” “你的衣服臭死了,把我的美梦都熏醒了,我才不要盖呢,快拿走……” 他连忙拽过去,左嗅嗅右嗅嗅,“没有啊,不臭啊……娘子你是不是冒了风寒鼻子塞住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就特别想笑。“哈哈,傻瓜,骗你的啦,我在轿子里暖和,你在外头冷,赶紧穿上吧啊……”一说完我赶紧把帘子放下,省得又罗嗦个半天。 “还是娘子疼人,嘿嘿……” “羽姬……凤凰……羽姬……凤凰……”那呼喊声由远而近。一声接一声,不曾停歇。 “娘子,好像有人在唤你……”雷亚也听到了。“这海中央的,会是谁呢?” 对啊,这海中央的,会是谁呢? “报!我们后面来了一支鲛人军队,还有很多蛮夷!”一个夸父大声报告雷亚。 “很多到底是多少?” “鲛人军队约有三百人,蛮夷有一百人左右。” “去,打探一下他们有何目的。”雷亚发命布令的时候,威威赫赫的,倒像是个行军打仗的大将军。 鲛人?蛮夷?会是谁呢?刚才叫我的那两个声音……好熟悉……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在头顶盘旋,劲风刮起了软轿上的帘子,刀子一般割在我脸上。从窗口里探出头去,又吓得马上缩了回来。天啊!我一定是眼花了!居然看见了像吊扇一样一页一页转动的螺旋桨!错错错!我是看见了一排排的直升飞机!机舱里头还坐着发色各异面目狰狞的鲛人!空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氛,冷冽阴郁。 我使劲地拍着胸脯,努力把气理顺。 沧月的小说里曾写到鲛人擅长驾驶战机,莫非指的正是我眼前所见? 正沉思间,忽闻半空传来响彻如雷的厉喝:“胖子,赶快放了你轿子里的姑娘,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放肆!你个下贱的鲛人,好大的口气!你可知在跟谁讲话?”轿子明显震了一下,发话的,是抬轿的四个大汉中左前方那一位。 先前喊话的鲛人轻蔑地笑了几声,“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是谁,不过,除了殇州的夸父,我实在想不出谁还会跟你们一样生得像远古的巨猿……哈哈哈……” “哈哈哈……”坐在他身边以及附近战机上的鲛人齐齐哄堂大笑。 情路相逢(2) 轿子震颤得厉害。凛风撩起帘子,透过缝隙看到那个夸父气得发抖的模样,脸憋得通红。 雷亚倒并不理会他们口头上的污辱,从坐骑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站在冰上,拱手抱拳正色道:“我们正是殇州的夸父没错,今天是我娶亲的好日子,不知各位鲛人兄弟可否通容一下,放我们过海呢?若今日兄弟肯给予这个方便,他日到了我殇州,必定好酒好菜款待!” “笑话!瞧你这话说得有趣的……”战机上的鲛人又是一阵讥笑,“你当我们放着水晶宫的好日子不过,大冬天的跑来这儿拦你就是为了一顿好酒菜?哈哈……你的款待我们怕是没机会享受了,不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如带上你的手下们去水晶宫喝杯喜酒,我们欢迎之至……” “想不到有这么多人选在今日办喜事,看来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啊,却不知涣海是哪位大喜?” “是我们海域的小王子。” “哦?既是小王子大喜,何以各位兄弟不在水晶宫共贺,反而跑到这儿来是何缘故?” “因为我们要在这里迎接新娘子。胖子,别废话了,赶快把轿子放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恕我愚钝,不太明白兄弟的意思。小王子吩咐你们在这接新娘,你们拦住我的轿子做什么?” “哈哈哈……素闻你们夸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哈哈哈……不妨同你坦白些说,我们小王子要迎娶的,就是你轿子里的姑娘!” “哦?我想兄弟你定是搞错了,我这轿子里抬的可是彤云山羽族大小姐。谁都知道鲛人同羽人向来水火不容,试问你家小王子怎么会娶一个羽人为妻?” “什么?羽人?”战机上喊话的那名鲛人显然很诧异,侧身同一旁的鲛人战士轻语几句,那人又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但见他渐渐恢复原先的表情,依旧粗着嗓子喊:“我不管你轿子里抬的是羽人还是河洛,就算是妖魅,也得留下!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们小王子要的就是这顶轿子里的人,若你们想活命的话,就留下轿子,赶紧滚!”话语里少了一分讥诮,却添了几分怒气。而这怒气,似乎并非因为雷亚的不依不挠而起。触怒他的,只因为轿子里坐着我——彤云山的羽族大小姐。 “请教一下,若我不放下轿子,也不滚呢?”雷亚刀眉横挑,语气甚是威严,脸上却丝毫没有怒意。好家伙,他倒真沉得住气。 “那就只好请你们在我涣海睡个不醒觉了!”喊话的鲛人说着,灵巧的双手在战机里鼓捣了几下,只见原本平滑的机身四周陡然间生出许多长长的圆筒子来,大小相同且排列有致。“哼,死胖子,我告诉你,这些筒子里射出来的每支火箭都是用特殊的燃料制成的,就算你将整个涣海的水浇上去它也不会熄灭,如果你坚决不肯放下轿子滚的话,哼哼,那就等着被烧成灰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滚!” 情路相逢(3) 那个鲛人脸上略显得意的神情让我知道他并没有在危言耸听。而他明明怒不可遏,却一二再再而三地给雷亚机会,实有蹊跷。他说的涣海小王子,莫非真的就是南宫泽宸?在我的印象中,轩辕拓也曾提及。如果真是宸,为何却只远远的呼喊而未现身?不轻易伤人也是他的意思吗? “雷亚。”我轻唤。就目前情形来看,若真斗起来,夸父们已然毫无胜算,更何况后面还有徒步而来的鲛人与蛮人。如果后面的人真的是由南宫泽宸和轩辕拓带领的,那么只要等到他们来,我倒可以请求他们放过雷亚。而如果雷亚现在就彻底激怒这些鲛人,说不定他们会以误伤的名义连我一起烧得灰飞烟灭! 低柔的呼唤并未起到劝阻的作用,反而激发了雷亚誓死保护我的雄心。他的目光柔婉得像一池春水。“凤凰,别怕,就算死,我也会好好保护你。”接着他脸上出现如同视死如归的战士般坚毅的神色,仍用沉着稳定的语声朝鲛人喊:“今日就算我死也绝不会放弃我的新娘!要杀要剐别废话,放马过来吧!” 为首的鲛人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瞬间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狂笑。紧接着,他身边的鲛人战士扬起了右手,所有的战机都变了模样。他喊:“放!”旁边的鲛人做出攻击的手势,一支支火箭便从筒子飞射而出,朝着夸父们奔驶过来! 他们一边时刻不停地发射火箭,一边移动战机的位置,将夸父们团团围住。一片片的惨叫声自身后传来,是那些躲避不及的夸父,被火箭燎伤。 抬着轿子的夸父左闪右躲,我在轿子里被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风越刮越劲。射在冰面上的箭,果真没有熄灭,仍熊熊燃烧,大有燎原之势。耳畔传来雷亚的一声闷哼——一支火箭擦肩而过,瞬间烧烂他的大衣,灼伤了他的臂膀。他干脆把大衣一把扯下,拧成一条当长鞭使,挥舞着挡开射向轿身的火箭。 已经无暇去深思南宫泽宸与轩辕拓是否会来的问题,只在心里默念:“雷亚啊雷亚,此生有你这般对我,便是立即就死也了无遗憾了!” 火箭来得愈渐汹涌密集,众夸父们手忙脚乱,束手无策,顾了前后顾不上左右。“砰”一声重响,抬轿的左前方的汉子应声倒地,一支火箭射中他的腹部,他在地上滚了几下就不动了,肚腩上黑糊糊一个大窟窿,里面的火焰高高窜起,向肚子周遭的器官肆虐。 我顺着倾斜的一角,从轿子里跌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寒冰上,趴在那个刚刚牺牲的夸父身侧爬不起来。我听到自己微弱得如若蚊蝇的一声呻吟。 一支火箭顺着风势直喇喇向我飞过来。我绝望的紧闭双眼,聆听雷亚撕心裂肺的痛呼:“凤凰!” 情路相逢(4) “住手!”一声厉喝过后一团火热的物体裹着我急剧地在寒冰上滚了好几个圈。我想我肯定是被火箭灼烧得失去了知觉才会幻想自己正躺在念宇滚烫的怀抱里面。 “凤凰,你还好吧?”伴随着关切的嗓音呵出的热气钻进我的耳朵,有点骚痒,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后背抵着一副坚实厚重的胸膛,头靠在来人宽阔硬朗的肩膀上。 带着生还的窃喜和不可思议的讶异,我循声望去,一头湖蓝色的乱发首当其冲地出现在我的眼帘,紧接着的,是担忧取代桀骜的眉眼和他高挺的鼻尖。是他……南宫泽宸……他终于来了。 “宸……”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滚落,如同未扭好的水龙头,一滴接着一滴,源源不断。 几个鲛人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我们扶起。南宫泽宸的手,始终紧紧揽着我,拥在怀里,没有半分放松。 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轩辕拓心不在焉地扶着气力有些不支的雷亚,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无法形容他们的眼神。不舍、失落、渴望、怨愤、诧异、绝望与对我生还的惊喜密密麻麻地交织着,还远不止这些,太多太多的东西我无法读懂,深不可测。 战机又恢复了纵列的队形,整整齐齐排成一条直线。火箭孔也通通收了回去,复又变成光滑圆润的机身。为首的鲛人,表情有些难堪。 “南宫旭,你好大的胆子,我命你先行是叫你来拦轿子,不是叫你来杀人的!”南宫泽宸怒,声音不大,近在耳迹,字字震人肺腑。 雷亚露出前所未见的一抹冷笑,“小王子你又何必当着凤凰的面假惺惺?你躲在后面迟迟不肯现身,不就是想让你的人烧死我们,而你又仍然能在凤凰面前扮好人嘛?要不是刚才凤凰差点受伤,恐怕你还不会出现吧?哼,既然如此,现在又何必装腔作势?咱们殇州的夸父,无论死伤都用不着你来猫哭耗子……” “闭嘴!”南宫泽宸震怒。 “是真的吗?”我侧头想看他的眼睛,却被他下巴挡住,他的脸颊,因为发怒而显得无比生硬。南宫泽宸啊南宫泽宸,我究竟该感动于你对我的恻隐之心、救命之恩、情深似海还是该痛恨你耍阴谋弄诡计意图杀害雷亚差点累及误伤于我?我该为你迟迟不来而伤心?还是要为你终于出现而开心? 他转向我,脸庞略略柔和了些,无奈地低声,“不,凤凰,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来迟了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线没有怒吼,却颤抖得厉害。他居然在辩解。我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理由,为什么南宫旭一早就坐战机来了而他却没有同来?偏偏等到我差点受伤的时候才出现?未免和雷亚所猜测的太符合了! “因为我……我……”他吱唔着,说不出什么明确的理由,“总之,凤凰你相信我,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比之肝肠寸断更甚,果然,被雷亚说中了吗? 情路相逢(5) 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泽宸,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真的很想相信你说的才是真的,可你为什么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真的,是那种小人吗?凤凰看错了你吗? 死死的,我盯着他,想要将他彻底看透。可他的眼里,除了对我的疼惜,以及对相信和理解的期待,别无他物。说不清我现在对他是生气、责怪还是愤恨,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劲,就快要令我岔气,呼吸不上来了。 雷亚言之凿凿,理论上我相信他多一些。而泽宸显得无比真诚,情感的天秤又向他倾斜。我在思考接下来应该做的决定,是继续前往殇州还是留在南宫泽宸身边? 雷亚甩开轩辕拓的手,由另一名夸父搀扶着缓缓向我们走过来。他的胳膊、臂膀和脸颊,水泡与伤口0。0交错,露出一片片鲜红的嫩肉。“凤凰,走,我们回殇州。”他朝我递出右手。 “雷亚。”此时看他,竟有了种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感觉,我试图从南宫泽宸的怀里挣脱去执雷亚之手。 肩头的力道猛地加大,耳畔传来南宫泽宸一声低吼:“凤凰,你是我的。” 他的眼睛红得像一头凶猛的豹子,挑衅地看着雷亚,充满了杀气。“凤凰是我的,她不会跟你去殇州,想活命的话,马上带着你的残兵败将滚回去!” “我会活着滚回去,凤凰我也要带走。”就算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雷亚仍丝毫未减豪气,嘴上逞着强决不认输,他一激动,鲜血就从各处伤口汩汩而出。“她是谁的女人,不是你我说了算数的,得由她自己决定。” “好,凤凰你说。”无论南宫泽宸对别的人多么凶悍残忍,每次唤凤凰的时候却总是无限柔情。 我绕场环视一圈,先后扫过轩辕拓、雷亚的脸,最后将目光定焦在南宫泽宸。我看到了他眼里的自信与沉着。一句话过后,自信与沉着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不可思议。他没想到我会说:“雷亚,我跟你走。” 而听到这句话的雷亚,似乎忘了自己深陷随时都可能失去性命的险境,激动得手舞足蹈,像个开心的孩子,泪花绽放在他的眼角,晶莹剔透。 “你说什么?”南宫泽宸的语气里,充溢一种叫作不敢相信的东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转而嘶声低吼,“你敢跟他走,我就杀了他!” 冷笑浮上我的嘴角。南宫泽宸啊南宫泽宸,到了这时候,难道还要我认为——你是因为深爱我不愿舍弃我——才违背了刚刚立的君子协定?雷亚说凤凰是谁的女人得由我自己说了算,你说好,这会儿怎么又出尔反尔?还以性命相逼? 身体下传来的凉意让我明白他不只是威胁而已,他已经怒不可遏。南宫泽宸松开手任我跌坐在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开扶着雷亚的夸父,一柄匕首直抵他咽喉,划破的肌肤渗出丝丝血线。 情路相逢(6) 雷亚却笑了,得意而幸福,满是胜利的喜悦。 胳膊肘儿拄在冰上,我努力撑起上半身,感觉挪动一下都很费事。我摇头,“泽宸,不要!” 近乎哀求的眼神和语气只是更加激怒了他。火苗子在他眼里跳跃,远比那些火箭更可怕,就像燃烧在一个没拧紧的煤气罐旁边,马上就要爆炸。他抓着匕首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雷亚的脖颈,深深凹了下去,形成鸡蛋大小的一个窝。 “不要,泽宸,不要杀他,求求你不要杀他!”明知求他只会事与愿违,但情急之下已来不及想到那么多,哀求脱口而出。 “当”地一声脆响,是匕首掉在冰面上。无词形容现在我所见到的南宫泽宸。只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喃喃低语,“你在求我?为了他你居然肯求人?当年在彤云山,你后母那样伤害我,你都没有为我求过她。你现在为了他求我?凤凰,你爱上他了对不对?凤凰……凤凰……” 他的每个字,每句话,嘴巴的每一次张翕,都深深揪痛我的心。面对着痛彻心扉的他,死而无憾的雷亚,还有一直未出声却时刻关注着我一颦一笑的轩辕拓,我开始觉悟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造就了这样的局面。可我的原意,只是想摆脱命运的纠缠。我以为只要跟雷亚走了,不再与南宫泽宸和轩辕拓相见,就能免却下辈子的命运纠缠。 我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命里既已注定,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改变得了的? 当他用几乎哽咽的语声问我:“凤凰,你爱上他了对不对?”我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这是为了救雷亚而撒的弥天大谎,还是因为不想看到他痛得撕心裂肺而冰释他的疑虑。 他也是难以判断的,却还是因为我否认对雷亚有爱而情绪稍微缓和了些。悠悠的,叹着气,“凤凰,不管怎么样,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做到……”他说着,跨步到我面前,屈膝将我打横抱起,往海岸边走。 火箭的热气已经使得坚硬的冰面上有了浅浅的水流,混合着已故夸父的血液,呈现淡淡黏黏的红。横七竖八的夸父尸体中,一具娇小瘦弱的躯体特别显眼,面部已是血肉模糊,现出了高高突起的颧骨,心脏处一个大窟窿,还滋滋冒着黑烟。 是喜鹊——我的陪嫁丫头。眼泪,再一次像喷泉般奔涌而出。她还那么年轻,她并不坏,为什么要死得这么凄惨?还有那些可怜的夸父们。 我!都是因为我!我是罪魁祸首,我对不起所有人。 雷亚在身后喊:“凤凰,你等着,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来救我干什么呢?雷亚,忘了我吧,就当凤凰已经死了。死了。在痛心与自责中死去了。凤凰死了!我死了! 畏高的王子(1) 一上岸,就兵分两路了。南宫旭和其他鲛人往彤云山方向走,而轩辕拓带着南宫泽宸与我往大草原方向。我知道南宫旭他们去攻打彤云山是不可避免无从阻止的了,因为鲛人族的大小姐——南宫雪还在彤云山族长府邸里关押着。只是不知,南宫泽宸何时会去与他们会合,一旦他去了,真正的进攻就会拉开帷幕,而彤云山,将会变得惨不忍睹。 一路上我都没有搭理南宫泽宸。他也生着闷气,偶尔与我对上一眼也会迅速地避开。轩辕拓就成了主要照顾我的人。 他大约知道了一些关于凤凰和南宫泽宸的过去,又在涣海上见到我与南宫泽宸的那副光景,故对于前些时候提亲的事只字未提。 至于他与南宫泽宸姗姗来迟的原因,他是这样解释的:大草原上遭遇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风暴,灾后他要组织人们重建家园所以未能如期上彤云山。 而说好了要回草原找我的南宫泽宸,则是有父命在身要操将练兵,耽误了好些时候,等他来到草原时才知道我已经回彤云山了。恰好羽族有人来明镜湖送信给他,他们这才知道我被逼嫁往殇州,于是立即前来营救。 羽族有人来明镜湖送信给南宫泽宸?是锦姬还是鹌鹑派来的人?偌大的彤云山,除了她们俩我实在想不出有第三个人会这么做。而无论是她们之中的谁,除了打心底里感激铭记,我却找不出报答她们的方法。 马不停蹄地走了好几天,这日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离蛮族聚居地不远了,依稀可望见袅袅炊烟。始终跟随着轩辕拓的一百多名蛮人谨遵他的指示,麻利地为我们盖了两间简易的屋子,就欢呼雀跃着回家去了。 虽然一路上都是他们轮流背着我,但实际上,我冻伤的身体已经在拓的悉心照料下渐渐恢复了。趁着拓去远处找水的空当,我走到他们那间屋子门口。 草帘子耷拉着,将门里的南宫泽宸与门外的我隔开。仅一挂薄削的草帘而已,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似的。扬起的手又数度放下,徘徊在门口不知道进去要跟他怎么说。 南宫泽宸掀开门帘的时候我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外头冷。” 我稍有些错愕,却还是乖乖跟他进了屋,并排坐在墙角的草莆上。环堵萧然,四壁空空,墙上的气孔呼哧呼哧地灌着寒风,其实这屋里和外头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冷冽刺骨。可是坐在他旁边,却真真切切感觉到一丝浓浓的暖意,就像有一股热气正从他身上不停地冒出。 “凤凰……”他唤我。他再不出声的话,咱俩就要和空气凝结在一块了。 “叫我羽姬吧。凤凰,已经死了。” “你在怪我……”低沉而悲伤,我从未见过他这样。 “没有。”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他?在任何时候不惜一切手段消灭异已是他应该做的。 畏高的王子(2) “还说没有,你明明就在怪我。”他的声音忽地拔高,侧身抓住我的双肩,“你在怪我为什么没跟南宫旭一起赶到,你以为我就像那个夸父胖子说的一样——故意让南宫旭杀死他们……” “知道你还问?难道雷亚他说错了吗?你明明就是在耍诡计!你敢说你没有?”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我甩开他的禁锢,噌地站了起来,不遗余力地朝着他嘶吼。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跟着站了起来,眼里流转着抹不掉冲不淡的忧伤,“你就宁愿相信那个胖子说的,也不愿意相信我?”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事实就摆在眼前,大家都看到了!” “我真的是有苦衷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苦衷?什么苦衷?你说啊,你说啊……为什么不说?什么狗屁苦衷,根本全都是借口!南宫泽宸,如果你光明正大地承认,我还觉得你像个男人,可你老遮遮掩掩地拿苦衷当借口算怎么回事啊?”我想我是气疯了,居然在不经意间说了粗话,还泼妇骂街似的,用手指戳点着他的胸膛。 “因为我怕高!”他吼了一句,却颓丧地跌坐在草莆上,仿佛刚才那一句话耗尽了他全身的精力。“从他们把我用铁笼子吊在半空中开始,我对高度就有一种恐惧感。没有坐战机跟南宫旭同时赶到,不是因为我在耍什么诡计,只是因为我怕高。真的……我没有半句假话,现在,你肯相信我了吗?” 怕高?天啊,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为什么我这么粗心大意,这么残忍无情地戳他的痛处,为什么我要触及他最为羞辱的过往和最痛不堪言的回忆? 我的心,刀尖划过似的疼痛。傻子,为什么不早说?被误会的人难受,误会别人的人难道心里就没有承受折磨吗?跪在草莆上,我好想抱着他,安慰他。“对不起,我……” 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揽进怀里,紧紧拥着。“如果我一早知道会引起你的误会,会令你不相信,别说坐战机,就算再把我关进铁笼子里,就算再高,我也愿意赶在南宫旭前面……” “宸,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怪了你……对不起……” “你没错,是我不好,没有早点解释。”片片痴语入骨,令人不忍卒听,“凤凰,你知不知道,你不跟我讲话,不看我一眼,我都快要疯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宁愿去死……” “别……别说这样的话……” “凤凰,你要相信我,我从骗过你,也绝不会骗你。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一直相信我,相信我的为人,相信我对你的爱,好吗?” “我信,我答应你。以后无论怎么样,我再也不会怀疑你。”头靠着他的肩,脸贴着脸,浓浓的暖意从他流向我,仿佛冬季已经一闪而过,现在正是百花盛开心比天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