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悲影——《神雕》续》 写在前面 序 经过短暂的构思,准备来写我的第三部小说。 这个念头确实来得很快,缘于我上个星期脑子里忽然出现的一个念头,那时距我废寝忘食看完《神雕侠侣》不过几天之遥。 最近看金庸的小说确实是如痴如醉,我深切地被查老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坚实的语言艺术功底以及广泛深刻的思想内涵所打动着。我惊叹于他的博学、他的文学才情、他的人文关怀,这一切使我对武侠小说的态度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原先的不理解和鄙夷到现在的接受和赞许。 在接连看完了《倚天屠龙记》《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神雕侠侣》这几部大部头之后,我逐渐对金庸的小说有了较为系统的认识。一方面,小说里确实描写的是虚假的武功,毫无科学性,且那种“武林”的环境与现实生活差之太远,不易使人效仿;但另一方面,小说表现人性是永恒的主题,而金庸就给我们描绘了一个个各具特色的人,以及随之而生的形形色色的人性。像潇洒行于天地间的令狐冲、忠厚敦实的“侠之大者”郭靖、自由狂放豪气冲天的杨过、善良过头谦逊软弱的张无忌,还有仪琳、岳不群、林平之、黄蓉、谢逊、赵敏、周芷若等人都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些人的个性在现实中乃至我们身边都是比比皆是,这对于我们思考人、思考人性、培养人文主义情操都是极其有益的。 小说的作用是表现现实,而金庸的武侠世界表面上是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甚至是截然不同的,但所表现的人性却是并无差异。“武林”只是故事发生的环境,只是塑造人性的载体而已,我们大可不必深究它。 我看完了《神雕侠侣》,再一联想《倚天屠龙记》,发现这两部小说虽然有些关联,但关系并不大,中间隔了很大的一段时间空白,很多人物的后话诸如郭襄、杨过、郭靖夫妇都没有交代,这让我心里痒痒的,于是想提笔来写部小说,作为《神雕侠侣》的狗尾续貂,同时也让自己过把武侠瘾。 我已写过两部小说,上个学期写完的第二部小说是倾注了我当时全部的心血,费尽了全部心思才写成。我畅快淋漓地感受到了写小说的兴奋与乐趣。就像我曾经说的,我已经逐渐从一个“文学爱好者”变成了一个“写作爱好者”了。这两者同样让我兴奋,只不过前者是吸纳别人的思想,而后者则是把自己的思想加工后吐纳出去。这一吸一吐,也许就能像古人所说把文气“养”好吧!最近时常会有很强的写作冲动,从今日始就以这部小说进行我的新挑战。这是我第一次写武侠小说,也是我第一次用“憨熊”这个笔名写小说,希望能有个好的气象啊! 憨熊于08年3月4日子夜 寝室里 第一回 杨奉天月下轻舞剑 小东邪危中幸脱险 南国三月的春意很浓,尤其是维扬左近的苏浙地区,更是阜华人盛,游人如炽。尽管蒙古军已在江北虎视眈眈了多年,随时都有可能渡江南下,但这却丝毫赶不走寻常百姓迎接春天时的喜悦心情。那些百姓之心中所想只是自己的饥饱冷暖,能够平安和乐地迎来一个又一个春天就能让他们满足。而对于所谓的什么国家大事,他们相信“天数”,即上天的旨意。寻常百姓自然无法企及于天,所以他们宁愿过自己的日子,而对其它事情束之高阁,充耳不闻。 不过江南确实已经太平了许多年了,自从十多年前蒙古大汗蒙哥殒命于襄阳城下之后,这些年来蒙古军就没有怎么进犯。当年四王子忽必烈匆匆北归以夺大汗之位,带走了诸多精兵良将,仅留下了万余人继续与宋军对峙,郭靖趁机抓住了几次战机,把蒙古军打得大败,使敌人闻风丧胆,皆拜服于郭靖郭大侠的威名之下。后来忽必烈夺位成功,但忙于巩固权位,无暇南顾,于是派遣了自己的心腹大将粘穆尔罕南征,封为“征南大将军”,驻兵南阳。粘穆尔罕一身神力且有勇有谋善于用兵。他曾谋划过几次进攻,但都被郭靖夫妇想法子一一化解了。所以这些年来南方安生无事,百姓渐能安居乐业,隐隐已有昔日苏杭繁华之象。 这日在嘉兴府郊外的一个破庙旁,一个断了右臂的中年汉子在小树林的林荫下呆呆地坐了一天,从日刚东升到现在的日光西斜,他一直都是那样神情木然地坐着。他身穿白色布衣,青色布鞋,显得淡雅而朴素。他容貌清癯,面色微白,但神情之中却有一种忧郁之色,显是心中藏了什么心事。 他的面前是一处隆起的小坟,若无墓碑几乎让人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的小土丘。墓碑是上好的青石砌成,上面用朱砂镌刻着几个鲜红的字。字迹虽仍是清晰可辨,但多少还是带了点风削雨蚀的痕迹。这中年汉子边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几个字,仿佛入定一般——“先考杨公讳康大人之墓,不肖子杨过立”。 日色更暗了,天一点一点地变得灰白起来,中年汉子终于站起身来,却依旧面有戚容。他忽然纵声长啸起来,声音浑厚而有力,显是有上乘内功的基础。周围的树枝树叶也随着啸声哗哗作响,一些刚生出的新叶受不住这翻滚的气流断枝落下,又随着气流上下翻飞,仿佛跳起舞来。匿于树丛之中的飞鸟禽兽立时纷涌而出,落荒而逃。尽管有着层层树木的间隔,但啸声仍是远远地传了出去,经久不绝。 过了约摸一壶茶工夫,中年汉子才收起嗓子,但见他脸色依旧泛白,似若无事,而刚才啸声的回声却还在林中嗡嗡作响,飞着的叶子也终于缓缓飘落。中年汉子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林子里重归静寂。 过得片刻,中年汉子又在林子里打起拳来。此时天已半黑,只见一袭白影在树丛中飞来穿去,呼呼声响。那汉子尽管已断一臂,但那条荡起的衣袖竟不亚于常人的一条臂膀,挥将起来虎虎生风,颇有威力。于是一臂一袖在林中变换着各种招式,招招沉稳而狠辣,皆击向假想敌人之要害。汉子的身形越来越快,周围的风声也越来越响,忽然汉子一拳打在身畔碗口粗的一棵树上,同时挥起空袖拂上枝梢,顿时只听“咔嚓”一声,树已拦腰断成两截。 “哎呀!爹爹打得这套拳真好看啊!”忽然一阵清脆的童声传将过来,同时一个十多岁的孩童从树丛中闪身而出,向汉子跑来。 “奉儿!你怎么来了!”汉子的神情变得亲切起来,“你怎么不早点出来,不然我真怕刚才打拳会误伤了你。” “娘叫我找你去吃饭,他说你一定还在这里。结果看到你打拳这么入迷,我就只好在一旁看啦!爹爹啊,你把这套拳法教给我吧!好看得紧啊!” 汉子微微一笑,道:“等你练好了‘破虏剑法’,我自会把这套拳法教你。” 这中年汉子正是昔年名闻天下的“神雕侠”杨过,而这孩童则是他和小龙女的独子,唤作杨奉天。 十余年前,杨过和小龙女在绝情谷底的深潭重逢,之后赴往襄阳帮助郭靖夫妇救出了郭襄,掷死了蒙哥,解了襄阳之围,立下了不世奇功。“神雕侠”的威名名噪一时,甚至被人们认为是可于郭靖郭大侠比肩的名族英雄。郭靖也盛情挽留杨过夫妇协守襄阳。可是忽必烈由于夺位而北归,残留下来的蒙军已不甚众,再加上大汗殒命,士气亦受重创,所以料定数年之内蒙军必不敢犯。于是杨过推辞而去,说定以后襄阳一旦有难自己必来救援。这十几年中也当真是安生无事,杨过也就未曾回过襄阳。 当年离开了襄阳,杨过便想和小龙女回到终南山的古墓中,不闻世事,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可是终南山早已被蒙古军扫荡一空,而全真教诸人也早就移往别处。四野荒无人烟,颇为寂寥。两人便改换了主意,决定去嘉兴府郊外的铁枪庙旁隐居——杨过之亡父杨康正葬在铁枪庙旁。杨过从未见过生父,尽管自己已经得知父亲是一个认贼作父,卖国求荣且最后未得好死的民族败类,可是与自己毕竟有血脉之情,所以隐居在父亲墓旁,时常可以来照料坟墓,也算是尽自己的一点孝心。 这些年来“神雕侠”的名号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杨过与小龙女平素除了购置生活必需品之外,几乎足不出户。后来有了杨奉天之后,夫妇二人就把心血都投入到了他的身上,更无暇分心于江湖上的什么事。尽管杨过生性狂放,更有“西狂”之称,确是个不羁之人,但既有了小龙女与杨奉天,他的狂气也就收敛了几分。一家三口这些年来倒也和和美美,享极天伦之乐。 不过对于杨过来说,心中也并不全是快乐。他时常会坐在父亲的坟前,一坐便是一整天。他为父亲所做过的事感到羞耻,同时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放荡不羁,险些误入歧途,甚至差点杀死郭靖,不禁内心有愧。他佩服极了郭靖所说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心下已有效仿之意。所以这些年来尽管并无战乱且已不再行走江湖,他还是练功不辍,并潜心研习武学,自创出一套“破虏剑法”和“驱鞑拳”来,此时武功已然大有进境,只是久未出手不知高低,心中却一直企盼着杀敌报国的那一天。今日又来父亲坟前久坐,思之国恨家仇,不禁心潮澎湃,打起拳来,哪知杨奉天突然找寻过来了。 “爹爹,我的剑法已经练得很好了!”杨奉天拉着杨过的左手,道:“你过来我耍给你看啊!” 杨过依旧只是笑笑,让杨奉天牵着自己的手走进了树林,来到了庙前的一处空地上。杨奉天放开了杨过的手,从胁下解下一把木剑来,走到空地之中站定,剑尖向下,向杨过一揖,顽皮地说道:“爹爹请看好了。”说罢便迅急地舞起剑来。 杨过早已把古墓派的轻功的精要尽数传了杨奉天。尽管杨奉天年纪尚幼,练功日浅,但古墓派轻功毕竟是冠绝天下的绝技,兼之小杨奉天天性聪颖勤奋用功,轻功自已胜过寻常的武林好手。杨过自创的这一套“破虏剑法”,精要就是一个“快”字。他设想自己处在蒙古军的千军万马包围之中,唯有快才能够一方面严守自己门户,一方面伺机攻击敌人。许多招式都是尚未使老就转到了别的招式,而用到中途又换到了新的招式,让敌人防不胜防。这样的剑法自然对轻功有着极高的要求,所以杨过很早就把古墓派轻功传于杨奉天,待他轻功略有小成后就把这套“破虏剑法”教给了他。如今小杨奉天习此剑法已有三个多月,杨过心想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检验一下他的练习情况。 此时太阳早已下山,月亮也高高地爬上东方的天穹,四下无风,只听得木剑劈空的嗤嗤声响。小杨奉天把木剑舞得像是飞花一般,仿佛全身上下到处都有剑影。他的身子在空地上四处跃动,剑风也随之而至,只是内功尚浅,劲力不大。杨奉天一边舞剑,一边低吟着招式名称。只见他奋身探前,用力前刺,口呼“怒发冲冠”。不待使老,便双足点地纵身跃起,在空中挽出几个剑花,将面前的一处笼罩得密不透风。杨过心道:“好一式‘潇潇雨歇’!” 杨奉天继续飞快地挥舞着木剑,忽地倒转剑尖,从自己腋下穿过反刺身后,同时向后急退半步,口呼“壮怀激烈”。接着身体微仰,面朝向天,提剑上击,呼道:“仰天长啸”。然后翻身向左直过身来,又将剑挥出。 杨奉天终于将这“破虏剑法”三十六式尽数使完,笑嘻嘻地奔到杨过身前。杨过拂袖拭去了他额上的汗珠,道:“你的进步很快啊!看来这套剑法的精要你已领悟,只是出手还不够迅疾,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还需要勤加练习,辅以内功的修炼啊!” 杨奉天乐道:“孩儿记得了,爹爹什么时候才教我那套拳法啊?” 杨过轻轻地抚着杨奉天的头,道:“等你把这套‘破虏剑法’练好了啊!你刚才耍得挺好,只是有些地方还要多练习,比如‘怒发冲冠’那一式你为什么不再向前探身几寸?‘壮怀激烈’那一式你为什么不把剑从腋下向后多刺几分?几分几寸的距离,也许就能致敌人于死命。” 杨奉天道:“你说的这些要点,我当然记得。可是那样门户不就大开了么?敌人倘若来攻岂不束手待毙?我少得几分几寸便可及时回剑格挡,保护自己总比杀害敌人重要啊!” 杨过正色道:“奉儿,你说得自然很对,可那也只是寻常剑法的道理。我们的这套剑法唤作‘破虏’,就是说要用这套剑法来杀侵我国土,害我人民的蒙古鞑子。他们无恶不作,荼毒生灵,人人得而诛之。遇见了他们,我们要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绝不留情。即使不敌而死,也是为国而死,死得值得!” 杨奉天见杨过面色严肃,便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一定刻苦练剑,将来多杀几个蒙古鞑子。” 杨过见杨奉天如此懂事,心下不禁大慰,于是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能这样认为爹爹自然很高兴。你也知道,‘破虏剑法’中的许多招式都是爹爹从岳鹏举岳爷爷的《满江红》李化出来的。岳爷爷精忠报国,为国而死,爹爹甚是佩服。你还记得这首词吗?背给爹爹听好不好?” 杨奉天点点头,道:“我记得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杨奉天一字一句地背了起来,清脆稚嫩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入耳。杨奉天竟背得十分纯熟,没有一个错字。杨过面带微笑地在一旁听着,不时点点头以示暗许。 “你们爷俩儿原来躲在这里背诗啊!饭菜都凉了,你们是不是都不饿啊?” 一阵柔声飘然而至,杨过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正是小龙女。 小龙女正笑咪咪地走上前来,她虽已年过四十,但因所练内功有驻容养颜之用,看起来风韵仍不减当年,宛若一名年轻少妇。她一身素色,淡雅洁净,未作装饰,但依旧掩盖不了她的美若天仙,光彩照人。 “奉儿,我让你叫爹爹回来吃饭,怎么给爹爹背起诗来了?”小龙女故作嗔怪地看着杨过,说道,“你也不好,自己饿着也不让奉儿吃饭,我看你们都快成神仙了。” 杨奉天此时早已停止了背诗,见了小龙女,便撒娇似地跑上前去,道:“刚才我给爹爹耍那套‘破虏剑法’,爹爹还夸我耍得好呢!我一听爹爹的话就不饿了。” 小龙女轻声骂道:“小鬼头。”说着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下杨奉天的鼻尖。 小龙女抬起头和杨过相视一笑,就准备转身向居处走去。忽然只听杨过低喊一声:“有人!”接着便拉着小龙女和杨奉天躲回了庙旁的树丛中。小龙女正自奇怪,忽然听到有马蹄声自西北方向传来,方知确是有人来到。他连忙拉起杨奉天的手,并向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蹄声传来的方向,准备看是何人到来。 杨过凝神静听,早已听出来者一共四骑,一前三后,且均为急速奔驰,从蹄声中可听出马已疲惫不堪,看来不是四人同有急事就是三人在急追另一人。杨过不禁心生诧异,因为这里本就人烟稀少,而在这种傍晚时分更是鲜有人至,可是此时一下就来了飞驰的四骑,这在这些年中都是未曾见过的。未知虚实,杨过也不敢轻举妄动,也如小龙女一般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准备看个究竟。 未几,蹄声越来越响,借着月光果然看到四骑一前三后地奔将过来。跑在前面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一身戎装打扮,发梳成髻,盘在脑后,左手持缰,右手则拿着一把亮闪闪的宝剑,在月下熠熠发光。她显然已经是身受重伤,伏在马上,四肢蜷缩,头颈微垂,顷刻之间已奔到了铁枪庙前的空地上。再看后面三人,个个身彪体健,粗壮有力,腰悬弓箭,手持短刀,竟都是蒙古军百夫长的打扮。杨过一见不禁怒火中烧,便想跃出身来,可是忽见那女子翻鞍下马,身形矫健,似是身有武功,于是一时迟疑并未迈出步子。 只见那三个蒙古百夫长追至约摸五丈的距离,也都呼哨一声,下得马来。三人互相用蒙语商量了几句话后,由其中一人操着生硬的汉语说道:“这位姑娘,不用没命地逃跑,我们并不想伤害你。我们是奉左将军令,前来邀请姑娘去营帐住几日,很有诚意,你不如……” “邀请?有你们这样邀请的吗?”那女子惨然说道,“你们已经将我的三弟抓去了,还想也把我捉去吗?休想!不如把我杀了吧!” 杨过听着女子说话的时候中气不足,发音困难,看来受伤甚是严重。但听她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地陈词,却是颇为动容,随时准备出手相助。他又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只是仓促之间也想不出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只听那百夫长又说:“请姑娘不要误会,我们决无加害之意,只是想请你去帐中盘桓数日,期间饮食住宿一定满足姑娘的要求,姑娘说东就是东,姑娘说西就是西……” “哈哈哈……”那女子突然纵声笑道,尽管笑得是那样没有力气,“你道我不知道你们的阴谋?你们不就想利用我和三弟胁迫我的爹爹妈妈吗?你们真是痴心妄想。就算擒住了我,我爹爹也决计不会给你们打开城门的。” 女子忽然面露凄色,悠然自语道:“可惜啊可惜,今天要葬身于此了,只可惜再也不能见到杨大哥……”说着话间她举起剑,缓缓地向颈间抹去。 忽然一颗石子从林中飞将出来,“当”的一声打在了那女子手中的剑上。她顿时手中一麻,剑欲脱手,这时一团白影从空而至,接过宝剑,正是杨过。 杨过激动地对女子说:“你是郭襄?” 郭襄见此人断了右臂,又用“弹指神功”绝技震落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心下已明白了八九分,于是微笑地点点头,轻声问道:“你是杨大哥?” 杨过笑道:“正是,我们已经是多年未曾见面了,若不是这次巧遇,恐怕在路上见了面也认不出来。你受了严重的内伤,赶快坐下休息,我来给你疗伤。”最后几句话杨过已极尽怜惜之意,颇像是兄长对自己小妹的关怀。郭襄便顺从地坐了下去。 杨过从跳出,接剑,直到说了这半天话都没有向身后的三个蒙古百夫长瞧上一眼。为首的百夫长早就气得哇哇大叫了,眼看郭襄就要因为身受重伤体力不支而被擒,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来,并且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勃然大怒,挥刀向杨过后心砍来。 杨过笑着对郭襄说:“待我先收拾了这三个恶贼。”说罢也不回头,左手回剑挡格,立时刀剑相交,百夫长的短刀被震得飞出了十几丈远,虎口也几欲爆裂。未及反应,杨过已转过身来,右袖一挥,一股强力扑将过来,把百夫长卷得丈余高,然后头上脚下地重摔在地,登时毙命。 两名剩余的百夫长见杨过轻描淡写地用袖子就震死了一人,不禁大为惊惧,目瞪口呆。但蒙古人天生好斗的性格还是让他们挥刀上前,准备夹击。但步履迟缓,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杨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于是故作郑重地说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们也看到我的武功了,本来你们胆敢伤害我的朋友,我是一个也留你们不得的,可是我现在忽然不想多杀人了,不如你们两个比武,谁赢谁就走,谁输我就杀谁,你们意下如何?” 那两个百夫长脸色铁青,面面相觑,相互用蒙语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郭襄却在一旁拍手乐道:“好主意好主意,我最爱看别人比武了,你们可要打得激烈些,最好先比刀术,再比弓箭,再比摔跤……” 郭襄此时身受重伤,刚才更是经过了生与死之间的惊险时刻,可是现在能够见到杨过,心中便是万分欢喜,不禁又露出天真的本性来。尽管都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可依旧表现得像是小孩子一般,这“小东邪”的外号倒也是名副其实。 那两个百夫长又言辞激烈地相互说了几句话,最后仿佛是达成了一致的结论,同时扭头扑上前来。这次他们的步伐倒也利索,腿也不发抖了。杨过却是微笑地看着他们一动不动,左手把剑背在身后,神态悠闲,行若无事。眼看两名百夫长已经欺身上前,刀尖离杨过不过数尺,可是他们却忽然转过了刀尖,向自己的同伴刺去。两人均是一样的快捷迅猛,一样的用尽全力,结果两柄刀同时插入了两人的胸膛,直没至柄,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同时倒下气绝了。 这一幕来得是如此突然,坐在地上的郭襄和躲在林子里的小龙女都没有反应过来。可是杨过已经开始放声大笑了,笑中包含着无尽的喜悦,直冲云霄。不知这喜悦是因为见到了郭襄,还是多年后重新能手刃几个蒙古鞑子? 小龙女拉着杨奉天的手走了出来,郭襄看到小龙女母子二人,倍感亲切,忙不迭地打起招呼来。 小龙女向郭襄笑了笑,就对杨过抱怨地说:“你刚才为什么不闪避啊?至少也应该把剑置于身前准备格挡。你那样做太危险了!不过……不过他们两个为什么最后会自相残杀啊?” 杨过笑了一阵,面色已经红润了许多,他兴奋地说道:“我料定那两个蒙古鞑子不敢见识了我的身手,还敢腿不发抖地奋身上前的。他们之前叽里咕噜地说的那些话,一定是说要合力来对付我,其实他们都心怀鬼胎,巴不得杀了自己的同伴然后跑路。所以我将计就计地让他们自相残杀,也免得我亲自出手,让他们的脏血沾染我了!” 郭襄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杨过把郭襄负在自己背上,四人穿过了小树林,回到杨过一家的居住之所。杨过把郭襄安顿在床上,用自己的真气给她疗了伤,小龙女又去煮了些姜汤回来让她喝了,等郭襄的精神稍有好转,就围在床边问寒问暖,共叙别情。 原来郭襄这次出城是专门来寻杨过的。南方虽已安定了这么多年,但是忽必烈的权位已逐渐稳固,随时都有可能南下。而“征南大将军”粘穆尔罕更是活跃异常,近年来不断在长江两岸滋扰生事,颇以为患。郭靖居安思危,料定蒙古军几年之内必将大举来侵,于是命郭襄、郭破虏率精兵一百骑前去寻找杨过,协助守城。两人四处打听,终有杨过在嘉兴府铁枪庙旁隐居的消息,于是星夜疾驰,策马赶来,不料中途中了粘穆尔罕的部将阿术的埋伏,大战一场后郭破虏被擒,一百骑或被杀或被擒,只郭襄一人突围成功,却也身受重伤。敌人紧追不舍,郭襄用计一次又一次逃脱了陷阱,可是一直赶到了嘉兴府境内,还有三名敌人在身后追击。其时她已是心力交瘁行将虚脱了,赶到铁枪庙时,他已是彻底无法再支持下去了,所以翻鞍下马,抱着必死的决心决定以死殉国。恰好杨过在旁救得性命,又毙了这三个百夫长,方才逃脱困境。这些天她一直是在勉力支持,此时逃得性命,千肢百骸就像是要瘫软了一般,几乎动弹不得了。但是见到了杨过小龙女一家三口,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兴奋,尽管身上疼痛,却也觉得甜蜜无比。 杨过夫妇得知了郭襄如此惊险的经历,不禁后怕不已。他们又对被擒的郭破虏十分担心,商量如何才能救他性命。郭襄却说三弟的性命应可无碍,因为蒙古人只想把他作为要挟郭靖夫妇的棋子,就像十几年前抓去自己一般。想到这里心下略有宽慰。 杨过夫妇又询问起郭靖夫妇等人的健康状况,得知郭靖黄蓉两人身体硬朗,并无疾病,可是黄老邪却已经因病故世了。听到这里杨过不禁心下怃然,尤其是想到自己曾于黄药师共榻夜话,颇为投机,且蒙他传授了弹指神功、玉箫剑法,更感到万分悲伤,落下泪来。众人皆有忧伤之意,各自无话。 杨过安慰了郭襄,说道去协助郭伯伯守襄阳义不容辞,而为国为民效己之力正是其心中所愿。只是她受伤甚重,需要慢慢将息。所以决定一待郭襄养好了伤,就举家出发前往襄阳。郭襄尽管十分想念爹娘,但知道杨过也是为了她好,于是点头答应。 郭襄将养了三个月伤才痊可,这三个月中杨过夫妇对她照顾入微,使她大受感动。杨奉天也整日来找她问这问那,好奇不已。郭襄虽然身上有伤,可是嘴却没有受伤。他自小口齿伶俐,所以天天就给杨奉天绘声绘色地讲述外面的世界。杨奉天从未出过嘉兴府,所以听得是津津有味。郭襄一来天天卧床而无聊得紧,二来自己本身也有点小孩子天性,所以两人聊得甚是投机。三个月过去,两人竟像是已经结识了多年的好友,杨过夫妇见了自然心里也感到十分高兴。 终于郭襄的身体已无恙,杨过夫妇便打点行李准备出发。这次离去后很可能就不回来了,所以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多少有些留恋。终于杨过最后一次祭拜了一遍父亲的坟墓,就购置了马匹,准备了行囊,一行四人向西边官道出发了。 憨熊于08年3月5日晚 第二回 白须老者痛陈战局 二位匪王自取其辱 四人行了数日,路上倒也太平无事,一片南方独有的熙熙攘攘的景象。杨奉天第一次远行外出,对一切事物都是非常好奇,缠着郭襄问这问那。郭襄倒也不以为烦,详加解释。杨过和小龙女也是数十年未出江湖,看到各种各样的风物亲切无比,胸怀大畅,不几日就进入了湖北境内。 一日午后,四人在一个小饭馆里打尖,杨过要了两斤酒,十斤熟牛肉,开怀大吃起来。郭襄、小龙女均能饮酒,郭襄素喜与武林好汉结交,酒量甚是不小。她的心中又没有什么女孩子的矜持,所以与杨过你斟我饮,饮得颇为痛快,找来饭馆里不少人奇怪的目光。 正兴起时,忽听旁边一桌的客人方法在谈有关蒙古的什么事情。杨过顿时来了兴趣,提了壶酒走到了那桌旁坐下,向正在说话的一位白须老者说道:“不知最近有没有什么蒙古军的消息,还请大叔告知。” 那老者瞪大了眼睛,面有疑色,说道:“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蒙古军都大兵压境了,现在人心惶惶,都在商量逃命的事。” 杨过仔细一想,确实觉得自从踏入湖北境内后,市镇的繁华程度就一处不如一处了,四处也渐有田野破败、百姓奔逃之相。当时心中便隐隐已有不祥之感,现在心中所想被这老者证实,虽是在意料之内,却还是感到有些担忧。此时郭襄与小龙女也在听自己与老者说话,于是继续向老者问道:“我久居乡野,粗鄙无知,实不知有此事。我们几个正准备前往襄阳,不知现在襄阳是否危急?还请大叔详细叙说些个。”说罢就给老者斟起酒来。 那老者的脸色突然一变,正欲说话,却只听桌旁的另一人操着浓重的湖北腔说道:“你嚇我!你们还要去襄阳!我们就是刚从襄阳逃难过来的。你们不知道蒙古人要对襄阳屠城吗?你们还是趁早掉转方向,逃命去吧!” 杨过一听这话,也是大惊失色。他虽已料到蒙古人即将来犯,却也没想到如此气势汹汹,且目标直指襄阳而来。杨过曾听郭靖向他描述在蒙古军旅之中的生活,也听说过有关蒙古军屠城的描述。那时自己只是觉得这种行为虽然令人发指惨绝人寰,但毕竟离自己很遥远,所以未加深思。可是现在听说蒙古人要对襄阳屠城,自是十分吃惊,同时更深切地担忧起郭靖夫妇与城中百姓的安危来。 而一旁的郭襄听到了这话,更是着急无比,几乎要难过地哭出来。她急忙向那老者询问详情,以期能够取得更加详尽的消息。那老者用微颤的手举起酒杯,轻轻地饮了一口酒,缓缓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郭靖郭大侠义守襄阳,屡次打退鞑子的进攻,为国为民的英雄侠义之所为吧!” 杨过不禁一乐,看了郭襄一眼,说道:“那是自然,郭大侠的威名播于天下,普天下之人莫不称赞他是保家卫国重义轻利的好男儿。” 那老者缓缓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你们也应该知道‘神雕侠’杨过十余年前在襄阳城下奋勇抗敌,掷飞石砸死鞑子头蒙哥,迫使鞑子兵退兵的事吧!” 杨过没想到老者会说到自己,一时倒也没有接口,只是含糊其辞地点点头。 郭襄却在一旁插嘴道:“那是自然。‘神雕侠’昔年行走江湖时,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人人仰慕。而在襄阳城下掷死蒙哥,则不断为世人所称道,说他是挽救国家命运的大英雄,大救星。” 郭襄说完后和杨过对视了一眼,两人唇边均有笑意,不过很快就聚精会神地听老者继续讲道:“这便是了,十几年前我也是襄阳守军中的一员,亲眼目睹了郭大侠、杨大侠的英勇无畏、一心为国,我当真是佩服的紧。可是你们想想,蒙古兵在中原一日千里、无往不胜,可是一个小小的襄阳城却十几年也无法攻克,甚至他们的大汗也殒命于此,他们能不把襄阳当作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吗?这十几年来蒙古国内不稳,无暇南顾,我们难得有一些太平日子。可是最近风传忽必烈点了二十万人马亲自南征,意欲直取襄阳,并屠城以慰蒙哥在天之灵。捉到了郭、杨二大侠,更要把他们碎尸万段、焚烧成灰……” 杨过怒道:“蒙古鞑子忒地猖狂!谅他们也奈何不了郭杨二人。不知大叔所述是否属实?可有鞑子兵异动的切实消息?” 老者点点头,忧虑地说道:“今年三月,粘穆尔罕的部将阿术在鄂苏交界处生擒了郭大侠的二小姐和小公子,并四处宣扬此事。长江南北人人皆有馁意:郭大侠连自己的孩儿也保护不了,还怎么顾得上寻常百姓?五月,粘穆尔罕的另一部将阿兀在云梦聚歼宋军五千。杀了四千人,余下一千人被割去耳朵,剜去眼珠,削去鼻尖,只留下了一副喉舌放了回来——这是让他们回来诉说蒙古军威来着!最近长江北岸已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敌人,看来所谓忽必烈亲征的传言非虚。如今人心惶惶,百姓大多逃难。小兄弟,我看你仪表堂堂,大有可为,怎能前往襄阳送死呢?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还是听听老哥的话,赶快逃命去吧……” 杨过正欲答谢回话,忽听饭馆外面蓦地变得闹哄哄起来,仿佛是人们四散奔逃,不时夹杂着急促的呼喊之声:“快跑啊!‘清风三怪’来啦!”饭馆里顿时也乱成一团,夺门逃跑者甚众。 那老者脸色惨白,站起身来,叹道:“这年头除了鞑子还有土匪,这‘清风三怪’是鄂东出了名的狠角色,小弟多加保重,老哥先行一步。” 杨过向他抱拳一揖,便见他步履蹒跚地从后门走出了。 饭馆里顷刻之间便即空空如也,只剩杨过一行四人。杨过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桌旁坐定,四人安然而坐,不发一言。他们实是因老者刚才的一席话而对襄阳城的命运感到莫大的担忧。蒙古兵此次大汗亲征,将广兵多,显是志在必得。襄阳当真是即将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所以四人坐着喝着闷酒,尽管外面人声喧哗,喊声时作,但这一点也扰乱不了四人的心神——以他们此刻的武功,又怎怕的了这几个寻常的毛贼了? 未几,外面的声音逐渐弱去,变得静寂起来,又过得片刻,只听马蹄声响自远而近地赶来,几十骑人马赶到饭馆左近,便呼哨下马。只听得一人粗声大气地笑道:“他奶奶的,爷爷还没来,这群鸟民就一个个拼了命地跑了,比兔子还快!倒给爷爷留了个空镇子。哈哈哈……” 又听一人随声附和,话音里尽是谄媚之意:“那是仰仗了二大王和三大王的威名,让这些鸟民闻风丧胆。两位大王洪福齐天、功德无量啊!就让小的们去搜些好东西,来孝敬两位大王吧!” 那三大王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二哥,怎么样?今天就让兄弟们痛快痛快吧!可惜是个空镇子,没有漂亮姑娘,遗憾啊!” 只听得一个“好”字,门外诸人便欢呼一声,然后四散分开了,接着便传来了砸门进户,打家劫舍的声音。 这些声音杨过自然都听在耳里,若是以他平时的秉性,他早就冲将出去大开杀戒了。可是自己刚听完老者的一席话,心中所想皆是如何救襄阳于危难,护万民于水火。对于身边的土匪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正思索间,只见一名土匪掀帘而入,看到杨过等四人稳坐桌旁并不逃命,十分诧异,当即便骂骂咧咧地挥刀砍将过来。 杨过自坐不动,神色自若,待刀风已抵身前,左手拈起一根筷子往刀背上一引,刀锋立时偏向别处,然后右袖一挥,激起上乘内力,那土匪便腾空而起,重从门中重重摔出。 门外“咦”的一声,紧接着又进来一个土匪,这时杨过已经悠闲地夹起菜来,浑不把冲进来的土匪放在眼里。那土匪见到杨过诸人亦感奇怪,他刚看到自己的同伴从屋中重重摔出,料定屋内必有武功高强之人。可是他看杨过乡农打扮,平平无奇,而身边又是两个女流、一个孩童,实在想象不出是这些人之所为。于是举刀指着杨过,大声吼道:“刚才是什 么人将我兄弟击出?你可曾看到?” 杨过微笑,左手作招呼之状,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那土匪道是杨过见这架势吓得怕了,于是信步走上前来,结果杨过待他走近,左手倏地成掌推出,正中那人前胸,那人哪里有反应的份?也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屋去。 杨过这一掌实则只用了三成力气,此时他武功高深莫测,掌风亦能伤人。他若用得五六成力气,那个土匪哪还有命在?不过即便只用了三成力气,也震得那土匪肋骨尽断,内脏易位,倒在地上痛苦呻吟了。 外面的土匪先是一阵安静,立刻又聒起噪来,却没人敢踏进屋来。只听得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大,大多是污秽不堪的骂人之语。杨过却也不理,只是笑着对杨奉天说道:“奉儿,爹爹刚才收拾了这两个坏人,看爹爹的身手怎么样?” 杨奉天刚才看到杨过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个人打出屋外,威风凛凛,心中大喜,正自出神。他虽知父亲是绝顶的武功高手,但自小就在铁枪庙旁生活,从未见过父亲出手,此时却是大开眼界,于是忙不迭地说:“爹爹的身手好得很哪!他们都不是爹爹的对手,爹爹一出手就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说着话拍手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来了一阵霹雳般的声音,听那声调俨然就是那个三大王:“让谁屁滚尿流?!那一个这么大胆!胆敢伤害我的弟兄?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让我来领教领教!” 话音未落,帘子便被掀开,走进一彪人来。为首之人一袭黑衣,满脸横肉,双目如铜铃,甚为凶神恶煞,想必便是那三大王了。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身穿红衣手持一根熟铜棍,另一人则衣着朴素,神态颇为谦和。另有七八名小喽啰也鱼贯而入,分站左右,都手持兵刃,随时待三大王一声令下便即准备砍杀上去,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杨过瞟了众人一眼,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些人平素都是嗜杀成性了的,不禁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在这里好好地喝酒,又哪里找你们惹你们了?倘若想动手,过来送死便是,无需多说。” 三大王一听这话正欲发怒,忽然瞟见了桌旁的小龙女与郭襄。不禁色心萌动,笑着说道:“哈哈,我正愁这镇子里所有的人都跑光了,不给我留一个漂亮姑娘让我风流快活。现在一下子让我撞到了两个,这是缘分天注定啊!这样,你把这两个美人儿留下,伤我兄弟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领这个小孩儿滚蛋便是,你待怎样?”三大王一开始还心存忌惮,但见杨过面无血色颇为瘦弱,且断了一臂,怯意顿时无影无踪,又变得飞扬跋扈起来。 “我呸!”不待杨过开口,郭襄怒道,“你们做这种没本钱的买卖,被我们看到不管你就是轻饶你了,你还敢没事寻事?你不怕本姑娘手中的宝剑吗?” 三大王听了也不发怒,依旧笑道:“哈哈,我最喜欢你这种有点小脾气的小妞儿了。你还会武功?很好很好,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 话音未落郭襄已然拔剑出鞘,顿时青光四射,一股寒气瞬时布满了整个屋子。 这柄宝剑唤作“青石”,是当年黄老邪搜遍天下得来的宝物。宝剑原有一对,另一把“碧玉”剑现在郭襄之姊郭芙手中。这对宝剑剑身甚轻,剑刃柔软,专适于轻灵一类的剑法,故极适女子使用。此时郭襄一拔出剑,众人皆心下一凛,但未及众人反应,郭襄已经跃起身来,一招家传“落英剑法”中的“落霞飞虹”直向三大王劈来。这一下子身形迅速,快捷无伦,众人都暗自赞叹。三大王急忙侧身闪避,但郭襄使到中途忽然变招横着劈向三大王的头颈。那黑大汉只觉得一股寒意向自己颈间抹来,只好下意识地缩身收脖,只见青光一闪剑从头顶划过,削下一缕头发来。 三大王急忙退出两步,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看不出来这姑娘还有这么俊的功夫,于是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准备接战。 杨过看了郭襄使出来的这一招,不禁心下暗赞。而三大王能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缩身避开,也显示出了极好的身法,杨过也有些暗暗称奇,心想自己远离江湖已有十数年之久,江湖上的人和事业已大多不知,今日正好可以开开眼界,领略一下这“清风三怪”的身手。他心知郭襄的武功也不弱,所以并不急于出手,只是静坐在旁,观察两人的打斗。小龙女在一旁牵着杨奉天的手,也在安静地看着。小杨奉天的脸色颇有担忧之意,生怕郭襄被三大王伤着。 只见三大王神色凝重,双手成勾,一前一后地摆出架势来。杨过见他不用兵刃,空手应对郭襄的青石剑,也微觉诧异。郭襄却没管那么多,挥剑直刺而来。 这三大王正是“清风三怪”中排行第三的江湖人称“飞天神鸢”的朱逢春。这“清风三怪”都曾经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来相继落草,结为一派,在鄂东地区已经叫响了好几年的名头。他们经常打家劫舍,烧杀掳掠,百姓对他们怕得要命。只因他们三人武功太高,又多诡智,这些年来竟没有人能够制服他们。使得“清风冈”的势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这朱逢春的绝技是一套“三十二式百变神鸢手”。这套武功凶恶狠辣,颇有威力,此时他已见识了郭襄的身手,故而不敢轻敌,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郭襄把剑舞得飞快,身周仿佛围上了一团青影。朱逢春也不敢怠慢,见招拆招,不时瞅准时机反击一勾,两人就这样恶斗起来。 杨过在一旁看得片刻便已清楚,论功力朱逢春显然在郭襄之上,只见他一招一式,虽鲁实巧,乃以不变应万变的绝佳策略。一有机会反击,就向前勾出,直击郭襄要害。但郭襄毕竟有宝剑护体,危难之时回剑横削,就能逼得对手收手,所以也并没让朱逢春近身上前。两人就这样斗得难解难分。 过了一壶茶功夫,两人依旧未分出胜负。郭襄的“落英剑法”已然使完,只好又使出并不纯属的“玉箫剑法”来,剑招之中还不时掺杂着几招全真剑法。朱逢春见他剑法驳乱,已露败相,不禁心下得意。但他的招式仍是沉稳异常,严守门户,伺机寻找郭襄剑法上的破绽。 杨过看着两人打斗,心道:“没想到我多年不曾行走江湖,江湖上倒也出了些个狠角色。这三大王的武功自是不如自己,可比郭襄要强。再过片刻郭襄就会落败,那时自己再来领教他的身手不迟。” 正想之间,郭襄果然已处下风了。她已无法使出像样的剑法,只能疲于守卫自身门户。而朱逢春则步步紧逼,面露凶相,将郭襄挤入了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杨奉天忍不住喊了一声“襄阿姨”,可是郭襄哪里还能够分心?只能用所有的精力来化解朱逢春的凶猛招式。 忽然朱逢春大喝一声,随即右手快速伸出使出一招“望峰息心”直取郭襄心口,郭襄急忙回剑削他右手,怎知这一招只是虚招,朱逢春左掌半路伸出抓住了郭襄的手腕,略一使劲郭襄便觉手腕酸软剧痛起来,剑即脱手,朱逢春便用右手来接剑柄。 忽然只见一根竹筷飞将出来,恰击在朱逢春手腕上的“阳谷”穴上。朱逢春的手腕一阵酸麻,便无从接剑,青石剑“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郭襄趁此时挣脱开了朱逢春的手,弯腰拾起剑,红着脸退回到了杨过的身边。 朱逢春又气又恼,脸涨得通红。他用左手轻揉着自己的右手腕,大声向杨过吼道:“他奶奶的,你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起来和爷爷我打过,让爷爷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杨过看都不看他一眼,淡然说道:“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鬼。” 朱逢春立时气得哇哇大叫:“你连爷爷我‘飞天神鸢’都不识得?” 杨过笑道:“管你什么鸢啊鸟啊,我的孙子那么多,并不是每一个我都记得的。” 朱逢春大怒,立刻揉身上前,拍出一掌。杨过伸出左手直接接了,朱逢春感觉一股浑厚的内力自手心传来,压得自己顿时头昏眼花,胸闷气短。他急忙向后跃出,吸了口气调匀内息,不敢再轻敌,直接使出“三十二式百变神鸢手”与杨过周旋起来。 这“三十二式百变神鸢手”是朱逢春通过研究鹰爪而苦练而成的,与江湖上盛行的“鹰爪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套手法变化多端,招式繁多,远非“鹰爪功”所能比。每一招都有四五种变化,合起来便有一百多种,故称为“百变神鸢手”。朱逢春凭借这一套绝技已在江湖上横行多年,无往不胜。今日遇见了杨过,心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所以虽将手法使得呼呼声响,心中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杨过却神色自若,宛若平常。他原本就武功高强,这十年来又潜心练功,此时内功外功俱已入化境。他虽知朱逢春的“百变神鸢手”颇有威力,但也自信满满,并不起身,坐着便和他拆起招来。此时小龙女已经携着郭襄和杨奉天去往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这十年来小龙女生子持家,相夫教子,又忙于饮食、女红等家务,并没有经常练功,此时的武功与十年前相比实是没有多大进境。但他对自己夫君的武功却是十分放心,所以和郭襄、杨奉天两人远远地看着,等着杨过把这群土匪轰走。 此时朱逢春已经围着杨过打起转来。他几次想抢身进攻,可都被杨过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朱逢春浑身是力,可是全都使不出来,顿时气得嗷嗷乱叫,一拳打在一张桌子上,桌子顿时裂成两半。众人瞧见朱逢春凶神恶煞气急败坏的样子皆有点心惊,又看见杨过气定神闲似若无物的样子,不禁心生佩服之情。 朱逢春又一次欺身上前,右手成勾向上,直击咽喉;左手成勾向下,直攻小腹,这一招正是心狠手辣的“气血两绝”,出手凌厉而迅猛,直抵杨过身前。杨过向后微仰躲过了上面的一击,同时左手抓起一把椅子抵在身前,朱逢春不及收手一下击穿了椅子,顿时左手五指血流如注。杨过又伸指在朱逢春左肩窝“中府”穴上一点,朱逢春立即像一团烂泥一般委顿在地。 那红衣汉子连忙赶上前来将朱逢春拖去,杨过倒也置之不理,又悠闲地喝起酒来。 只见那衣着朴素之人弯腰伸手给朱逢春解开了穴道,手法颇为精熟。朱逢春穴道一被解,也不顾手上的伤势便开始骂骂咧咧起来。那解穴之人也不理他,站起来向杨过抱拳说道:“我三弟武艺不精,让兄弟你见笑了。在下不才,原来领教你的高招。” 杨过颇觉惊奇,眼见此人文质彬彬谈吐举止颇有些君子之风,而朱逢春却是他的三弟,不禁奇怪不已。只见他面色白皙好似病容,脸上的表情颇为严肃,于是说道:“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怎也会和这些人在一起干这种勾当?我不愿与你动手,我劝你带了这些人回去,自此改邪归正了吧!” 那人尚未答话,朱逢春却又躺在地上骂骂咧咧起来:“你小子是不是怕了?我二哥武功胜我百倍,自不把你放在眼里。他是瞧得起你才跟你过招。你若是怕了就趁早滚蛋吧!不过……不过那两个小妞你得留下……”朱逢春受伤之时也没忘记小龙女与郭襄,郭襄即刻朝他白了一眼。杨过并不搭理朱逢春,向解穴之人说道:“你当真是一意孤行,决定和我动手了么?” 那人又一抱拳,朗声说道:“是的。我‘清风三怪’行走江湖已久,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我虽不才,也愿意以死相搏,争个输赢,以免堕了我们清风冈的威名。只是请阁下留下姓名字号,即便我输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自会有人找你来了解此事。” 杨过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禁冷笑一声,说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在下姓杨名过,字改之,当年唤作‘神雕侠’的便是。” 那人愕然,道:“你便是杨过杨大侠?” 朱逢春忽然又兀自大笑起来:“二哥!他骗你呐!‘神雕侠’在江湖上已经销声匿迹了十年之久,怕是已经不再人世啦!再说当年‘神雕侠’一人一雕行走江湖,方为人们所称道,你既然说你是‘神雕侠’,那么雕呢?哈哈,你骗别人可以,想骗你爷爷,哈……” 朱逢春的“哈哈哈”刚做出了口型而未发声,一只酒杯便飞将过来,正中自己的嘴,几颗门牙被击得粉碎,口唇也被碎片弄破流血,登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嘴痛苦呻吟。 那解穴之人说道:“不管你是不是杨过,今日你伤了我三弟,此仇我便非报不可。看招吧!”说罢从旁人手中接过一件兵刃,跃将过来。 杨过一看,只见是一支又长又粗的判官笔,由精钢铸成,少说也有五十来斤,而那人却舞得呼呼声响,显是膂力惊人。杨过不敢怠慢,左手拔出君子剑,站起身与他拆起招来。 那人武功果然非同小可,且不说把一只粗重的判官笔舞得轻盈灵动,宛如儿童的玩物一般,招招竟都是严谨有度,井井有条,亦攻亦守,让人几乎找不出什么破绽。两人均是出招迅速,顷刻之间便拆了二十余招。杨过忽然心中一凛,纵身跃开,大声问道:“你可是全真教门下弟子吗?” 那人一愣,也即站住,说道:“你怎知道?” 原来这名清风冈的二大王“白面书生”游志灵正是当年“全真七子”之一郝大通门下的弟子。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师门武艺练得甚是纯属。可是后来他钻研武功以至荒废了道法的修习,郝大通认为他道心不纯并无济世悯人之心,所以一些高深武功便不传他。游志灵心怀不忿颇为委屈。后来金轮法王奉忽必烈之命铲除全真教,全教所有人匆匆下山转移,游志灵趁乱便一不做二不休离开了全真教,自此单枪匹马行走江湖,后来又因某种机缘巧合当上了清风冈的二大王,逞名一时。他对全真教武功的基本功甚是熟稔,离教之后又苦练内功,劲力大增,于是打造了五十四斤重的判官笔,演练出一套灵动更兼威猛的笔法来。以此行走江湖,竟是罕有敌手。 他所创的笔法,是融合了全真教的上乘剑法和自己修炼的强劲内功,其招式与全真剑法并无二异,所以刚才和杨过相斗时,自然而然地带有全真教武功的痕迹。杨过当年曾和小龙女练成“玉女剑法”,此剑法专克全真剑法,所以自然对全真剑法已然十分熟悉。刚才与游志灵没拆几招就发现了全真剑法的影子,不禁心下大奇,罢剑发问。 此刻见游志灵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武功出身,杨过便继续说道:“全真教是天下玄门正宗,全真剑法也是武学正派剑法。我道全真教中都是如王重阳、马钰、丘处机那样的慷慨重义之士,哪知却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游志灵顿时脸红,沉默不语。他虽叛出师门,但一直认为是迫不得已,还是以自己是全真教嫡传弟子自居的。他最反感别人说自己是全真教的败类,此刻听到杨过这样说,虽然气恼,却也无从反驳,于是举笔上前,大声叫道:“不用你来插嘴!让我们的兵刃来说话!” 杨过见他面红气粗的样子,不禁心中好笑,心下已猜出了八九分来,于是一边招架,一边添油加醋地说:“看你的身手你应该是‘志’字辈的弟子吧!你是全真七子哪一位道长的门徒?王道长,刘道长还是郝道长?你武功不弱,放着全真教的高徒不当,偏要落草为寇,不免遗憾得紧呐!” 游志灵又羞又恼,也不答话,只是更猛烈地向杨过攻击起来。此时心中怒火中烧,手中自然而然地就使着自己习练多年的全真教武功,分毫不差,招招凶狠,毫不留情。杨过暗自好笑,只是牢牢守住自己的门户,并不进攻,一边格挡一边念出游志灵的招式,只字不差:“这一招是‘福祸双至’,这一招是‘盈虚有命’,这一招是‘凌虚幻境’这一招是……”只说得游志灵愈加面红耳赤。过得片刻杨过话锋一转,又换 第三回 纵好马勇闯清风冈 听美言误中奸人计 日头已经颇高,照下树丛纷乱的影子。四下无风,酷热难耐。鄂东夏天的炎热自然是出了名的。杨过等四人一人一骑,在林中道路里缓辔而行,向西北方向进发。 杨过昨日在镇上的饭馆里好好教训了清风冈土匪的二大王与三大王,最后看着他们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不禁胸怀大畅。十几年前行侠仗义杀奸铲恶的经历一下子就涌到了心头,所以痛快地答应了朱逢春许下的战约。尽管四人急于赶去襄阳赴难,但一来去清风冈正好与去襄阳同路,二来他们心中亦有除暴安良之心,便想去败了“锦衣豹”,为民铲除一害。于是一路有说有笑,轻松无比,唯郭襄有时想到被困在襄阳城里的爹爹妈妈,心下不免担忧。杨过看到郭襄的这种神色,便也不再说笑,埋头赶起路来。 行出数里,果见前方有一处喏大的山冈,树丛茂密,烟雾缭绕,杨过忖度这便是清风冈了,于是策马向此冈行去。 行至冈下,正想应从何处上冈,忽听身旁两棵树窸窣作响,接着从树上跳下两个人来,两人均身穿紧身麻衣,手脚灵便。一人向杨过一揖,问道:“请问阁下可是‘神雕侠’杨过?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杨过颔首说道:“正是。这冈可是清风冈?你们可是‘清风三怪’的手下?” 那人又是一揖,客气地说:“不敢,我们只是三个大王的马前小卒。大大王有请,请随我们来吧。” 杨过“嗯”了一声,四人便下得马来,把马栓在了几棵粗壮的树干上,跟着那两个人上冈。 冈上树木茂密枝繁叶厚,把整个天空几乎都遮了个密不透风。尽管正当盛夏,可是地上仍铺满了枯枝败叶,实不知是哪年哪月落下来的。树木都至少有碗口大小,数量繁多,千回百折,很快就已不辨方向。每走得片刻就会出现两个同样装束的人接应,而先前的两个人便沿原路返回。就这样绕来绕去,直走了大半个时辰却还走不到尽头,杨过顿时疑惑起来。 这清风冈是一个遍是树木的大山冈,而冈之中心则是“清风寨”的匪窝所在。“清风三怪”的名字这几年名动江湖,固是因为此三人的武功高强,可也与清风寨隐秘之所在有很大干系。每当“清风三怪”与高人结下大仇,被人追杀,就逃回清风冈。世人皆晓这是清风冈,却均不知上冈的路途。“清风三怪”利用冈上树多茂密不易识途而大布疑阵,当真做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有人尝试强攻,可不知已有多少武林好手葬身于此,成为了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地方。杨过自然于这一切一概不知,只是觉得一连走了大半天,出了一头大汗却仍是未到目的地,心下不免焦躁起来。 郭襄也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她一个劲儿地缠着带路的人问这问那,什么“怎么还没到啊?”,“还有多远啊?”,“你们怎么一直换人领路啊?”的问题。领路之人或是不回答,或是回答“快了”等几个字。想是这些人被三怪吩咐过不得多说话,所以郭襄与领路之人纠缠了一会儿,也就知趣地不再说话了。 而杨奉天也拉着小龙女的手,不停地问着“这是什么树”,“这是什么虫”的问题。小龙女也无心回答,随便敷衍了几句,心里所想只是诸人的安危。 终于树木逐渐稀少起来,眼界也越来越开阔,显是终于要走出树林。诸人都舒了一口气,心想马上就可以见到“锦衣豹”大大王了。果不其然,眼前逐渐现出一个由木栅栏围成的大寨子来。这寨子里旗帜鲜明,建筑整齐,显是纪律严明。寨门两旁分别立着十余个身形剽悍的卫士,威风凛凛,伫立不动。为首之一人看到杨过一行人来了,马上进寨,想是去通报众大王去了。 忽然只听一声跑响,从寨门里又涌出两彪人来,步履矫健,分居左右站定。又有六人推着卷红色地毯出得寨门,逐渐展开,一直展到杨过的脚下才告结束,向杨过深深一揖,便转身匆匆跑了回去。 杨过大为疑惑,正待思索,忽又听得一声炮响,寨门里又涌出一些人来。定睛一看,为首三人正是“清风三怪”。 其中居中之人是个老者,身材魁梧,长须当胸,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他身披黄色长袍,一身紧衣打扮,想必便是那“锦衣豹”了。走在他左边的人一身书生打扮神色略沮自是游志灵,右边之一人一袭黑衣粗发浓髯,正是朱逢春了。 杨过正想信步上前,叙话几句,却见那“锦衣豹”竟领着众人走上前来,一边走一边抱拳,谦恭地说道:“鄂东小民刘渐彪,不知‘神雕侠’经过,未克远迎,真是该死!两位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海涵!”说着话间竟已直趋杨过身前,可见轻功造诣颇为不弱。刘渐彪走到杨过身前丈许,便即拜倒,口中高呼:“刘渐彪拜见恩公!刘某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恩公的恩情于万一,今日特此请罪,愿请恩公发落!” 杨过大奇,实不知这一切事情之原委。他连忙上前扶起刘渐彪,问道:“你便是‘锦衣豹’么?” 刘渐彪立刻说道:“恩公快不要这样说!在恩公面前我还哪敢自称什么‘锦衣豹’!让恩公见笑了,那都是江湖中人瞎起的名儿,当不得真。恩公一定走累了吧,刚才进冈时招待多有不周,还请宽恕些个。请恩公移步,进寨里叙话。” 杨过却不移步,向刘渐彪说道:“你一口一个恩公,仿佛是说我以前于你有恩。可是我的记性不好,实不记得你我曾经见面,可请示知一二,我于你究竟有何恩情?让你相加如此大礼?” 刘渐彪笑道:“杨大侠行侠仗义,做尽好事,自不会事事都记得。可是刘某一直铭记着杨大侠的恩情,至死也不会忘记。恩公,您一定还记得这个吧!”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纸来。 杨过伸手接过,只见纸张发黄,显是年代久远。张开一看,见是一张告子。杨过看了一眼,“咦”的一声顿时醒悟,脱口而出:“你是刘老三?” 刘渐彪笑道:“正是。” 原来杨过于刘渐彪确实有颇大的恩情。二十多年前杨过行走江湖,打抱不平,等着与小龙女订下的十六年之约。一次偶经福建省某县,遇见一位当地恶霸正在强抢民女。杨过路见不平,三两下便把那恶霸打得重伤。那恶霸落荒而逃后心有不甘,竟反咬一口,向县太爷状告那民女的丈夫刘老三,说他找人滋事,把自己打伤。那县太爷收了恶霸的好处,自然派人来拿刘老三。刘老三又惊又惧,向杨过求助。杨过大笔一挥写成一张状子,让刘老三交给县太爷。刘老三一看大惊失色,发现竟是状告那恶霸的,且用语犀利,多有不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说什么也不敢接这状子。杨过呵斥了他几句,命他接了,便跟他一起来到了县衙。刘老三颤抖着手把状子递给了县太爷,县太爷一看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忽见杨过从袖中取出一块梨大的石头来。县太爷只道杨过要动手,顿时变色,吓得要往桌子底下钻。杨过却笑笑,说道:“请问知县老儿,是你的头硬呢,还是这石头硬?” 县太爷惊惧十足,答道:“自然……自然是这石头硬……” 话音未落杨过一使内劲,左手猛捏,石头顿时粉碎。那县令吓得是魂飞魄散,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杨过依旧笑道:“你可一定要秉公执法,不然我说不定要把你的头当石头耍呢!”说罢举手一扬,碎石尽数飞出,向县令飞去,但都是擦着他的身子掠过,打到了身后的屏风上。 县令吓得面如土色,顿时点头如捣蒜,开始断起案来。断案之中,一旦县令想给恶霸说几句好话,杨过便行若无事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石头,捏碎了抛在地上。那县令哪里还敢偏袒?最后判决把那个恶霸打入大牢,并赔偿刘老三银子一百两。 出得衙门之后,刘老三吧杨过视若再生父母,感激涕零。杨过却也不以为意,继续浪迹江湖去了。自此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刘老三,而此时见到,刘老三已然衰老,容貌大变,自是没能认出。而此时刘渐彪递给他的这张状子,正是当年他写好交给刘老三的那一张,经此提醒这才明白刘渐彪便是当年的刘老三了。 杨过知是故人,心下兴奋,说道:“你怎么不在福建当你的良民?怎又学了武功,当了这清风寨的大大王?” 刘渐彪一笑,道:“恩公帮我出了口气,我本是应安分守己,做个良民。可是除去一个恶霸,还是有很多恶霸没有除去。他们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欺负到你的头上。所以我就想效仿恩公,修习一些武功,以防被那些权势小人欺负。我这而是多年苦练武功,也学得些三脚猫功夫,比恩公你自是不能万一,可是对付武林中寻常之人却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后来我就到了这清风冈,做了个头目,干些杀富济贫的事儿,倒也痛快,总比当个良民处处受气要强!” 杨过笑道:“也是也是,这样也好得紧啊!”他似乎忘了昨日在镇上所见二、三大王带领那群土匪的行径,哪里是刘渐彪所说“杀富济贫”之所为?不过此时说得痛快,竟忘了此事。 当下刘渐彪把杨过一行四人迎入了寨中大帐,奉为座上之宾,设宴款待。郭襄和小龙女虽然心有顾忌,但见杨过和那大大王是老相识,谈话颇为投机,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杨奉天行了半日,正自饥渴劳累,见了宴席,自然欢喜愉悦,进得席去。 刘渐彪与诸匪头各自坐定,就向杨过敬起酒来。刘渐彪提及昨日之事颇感抱歉,杨过却说不过是场误会。刘渐彪又询问杨过一行将前往何处,杨过一一告知。刘渐彪顿时也紧锁眉头,显是对国事抱以极大的担忧。他表示只要恩公发话,自己必当倾力前往,纵使肝脑涂地也要报答恩公的恩情。杨过大感欣慰,忙道不必麻烦。众人于是又畅论起当前的战局形势来,言谈颇为热烈。 酒过几盏,杨过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发麻,脸也有点滚烫,心说自己今日怎地这样不胜酒力。扭头一看小龙女他们,发现三人业已伏在桌上一动不动,显是已无知觉。杨过顿感不妙,心知酒水饭菜里必有问题,于是奋身准备坐起。可是四肢忽然一阵酸麻,脑子也一阵晕眩,便倒下不省人事了。倒下的一瞬间他朝刘渐彪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他正含笑看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杨过才悠然醒转,发现自己已经被关进了一间阴暗狭小的牢房里。他急忙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依旧是全身酸软,借着仅有的一点曦光,打量起这个小屋来。 这个牢房大约一丈见方,方方正正,四壁无窗,只一侧有一个紧闭的大铁门,门上开了个小窗,窗上尽是两指粗的钢条,坚固无比。屋内昏暗,只从窗外透进来些曦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屋里环境。地板铺满稻草,并无床铺,屋角里放置着一个便溺用的瓷盆,外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响。 “龙儿呢?奉儿呢?襄儿呢?他们不是也被抓起来了么?”杨过忽然这样想到,顿时慌张起来,立到窗前伏栏大叫三个人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连自己的回声也听不到。杨过又喊了好几遍,这才颓然地坐下。 杨过十分懊恼,自己生平机警得很,可这次怎么就一下子着了“锦衣豹”的道呢?他凝神静思,就想出了许多破绽,诸如刘渐彪一见到自己便下拜,而游志灵朱逢春他们却神色自然,并无异样,没有一点受辱的感觉,显是早已计划得当。而在宴席上又是极尽吹嘘拍马之能,让自己放松了警惕,以为自己毕竟于刘渐彪有恩,定不会加害自己。谁知这厮恩将仇报,竟在饮食里做了手脚,迷倒了四人,关在了这样的地方。杨过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心下忿然起来。 可是刘渐彪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又是让杨过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了。且不说自己于他有恩,就是无冤无仇,也不至于想出如此阴险诡诈的手段谋害于人啊!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在镇上教训了二大王和三大王一番,便想出用这样的办法报复?杨过想不明白,可是一想起小龙女他们,便又着急起来。“清风三怪”武艺高强,若是三个齐上自己也未必能有很大胜算,更何况说两个女流和一个孩童?若是朱逢春色心又起,干出恶事,便是自己生平所遇最大的污辱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杨过不禁这样想到。 杨过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决定运足内劲使全力发出一掌,看看能否将铁门击开。可是刚一运气就感觉肺腑中如刀刺一般,疼痛难忍,只好停止运气,痛觉方才消失,但觉内息凝滞毫不畅通,不禁心下骇然。自己内功深湛修炼多年,可是现在一点也使不出来了。没了内功,便是有再出神入化的外功也是无济于事。别人轻轻一使劲力就可以把自己制服。杨过不禁惶恐起来,当即打坐,调匀内息,然后暗暗运功,结果心肺又一次疼痛起来,且比上一次更加严重。杨过痛得几乎要哼了出来,过得片刻痛觉方才消失,缓缓可以坐起,却再也不敢运功了。 自己内功全失,成了废人,又被关在这间狭小的牢房里,妻子儿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杳无音信,心下突然变得从没有过的沮丧。自己纵然再机智十倍,也断然想不出主意从这里逃脱出去了。杨过一下子心灰意冷,瘫软在了地上,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过又一次醒转,周围一切如故,只是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抬头一看,才发现窗里悬挂着个架子,架子上放置着碗白花花的米饭,以及一盘素青菜,一盘炒鸡蛋,热气腾腾,显是刚放上去不久。杨过大奇,立时跃起,伏上窗子向四处张望,哪里还有些许动静?腹中饥饿,杨过也不挑剔,捧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吃得大半,一股辛酸浮上心头,自己本来要去襄阳赴急,相助郭靖夫妇一臂之力,救助城中数万军民的。结果不但无法实现,自己却被关在了这种阴暗狭小的地方,连个救自己的人都没有。且自己内功全失,不知三怪给自己服了什么恶毒的丸药,以后武功能否恢复还都说不清楚。杨过越想越怒,一气之下,举起饭碗菜盘向窗外掷了出去,,便掷便大声骂道:“三个毛贼!你们用阴谋诡计诱我上当,忒地狠毒!总有一天我会砍下你们的狗头!” 屋外仍是静悄悄的,杨过气消了,便即坐下,过得几个时辰,又疲倦睡下。 醒来时,杨过发现窗前又搁上了饭菜,这次换成了腌萝卜和炒花菜。杨过大怒,心道:“这是要长期囚禁我的架势!”遂起身又把碗碟掷了出去。 忽然听见屋外有人收拾碗碟的声音,杨过颇感惊异,俯身查看,借着昏暗的灯光,见是一个妇人躬身收拾着地面。她破衣烂衫,却显得干净整洁,动作有些迟缓,显是上了年纪。杨过不禁问道:“你是谁?是奉豹老儿之命来看管我的吗?” 那人抬起头,并不回答杨过的问话,而颇和蔼可亲地说道:“你应该吃些饭,不然会饿坏的。” 杨过见她面有老态,颇多皱纹,头发也已然花白。但眉宇间却有着几分慈和友善。杨过不禁心生亲近之情,继续问道:“请问这位大姐,不知那豹老儿捉我干什么?是打算长期囚禁我吗?和我一同前来的那几个人可自安好?” 老妇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些事我是不知道的,老爷也从来不向我提起……” 忽然听见一人大喝:“老家伙,谁让你和犯人说话了?你忘记了老爷的吩咐么?” 老妇脸色一变,当即俯身继续收拾地面起来。可那人说话之间已抵身前,举起手中的鞭子向老妇狠狠地抽将下去。那老妇也不敢说话,忍着痛受着鞭打,一边仍捡着地上的碗碟。 杨过见那人如此蛮横,不禁大怒,放声骂道:“龟儿子!你就知道欺负老弱,有种来打我杨爷爷啊?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话音未落那人便一鞭抽了过来,杨过看准时机,隔着窗户一下子就抓住了鞭尾,用力夺鞭。可是他忘记了自己已经内功尽失,身上毫无力气。那人稍一使力,鞭便从手中飞出,顿时感到手火辣辣的疼痛,定睛一看,竟有了一道血痕。 杨过更加愤怒,大声咒骂,那人只冷冷一笑,说道:“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敢这样嚣张?还是省省力气吧,去阴府的路那么长,真应该留点脚力。” 杨过愕然,但很快骂道:“你们要杀就赶快来杀吧!少得来侮辱老子,老子才不怕你们!” 那人又一冷笑,杨过已借微弱的灯光看清此人便是那个经常陪在朱逢春身侧的红衣汉子:“我们不会杀你,但自会有人杀你。你就安静地等着吧!”说罢竟转身扬长而去。 那老妇已然收拾好了地面,看了杨过一眼,便蹒跚着步一步一停地离开了。 杨过无奈,便又坐倒在地上。 之后几天老妇依旧每天定时给杨过送饭。杨过心想反正行将赴死,不如饱餐几顿,省得做个饿死鬼,所以顿顿都吃得粒米不剩。每次老妇来取用过的碗碟,看到它们空空如也,便向杨过投以微笑,杨过也回报以笑容。只是记得那次鞭打,就没有再向老妇说过一句话,不过彼此的心思想法,都在那一个微笑间显露无余了。所以尽管杨过被独囚此室,不见光日,心中还是存有些许温暖,不像刚关进来时那样沮丧暴躁了。偶尔想起小龙女他们,心下还是有些担忧,禁不住站起身对四面墙壁敲敲打打,发现声音沉闷,牢房仿佛是在地下。又坐下尝试练功,可是每次一提气全身又是忍不住的疼痛,只好作罢,每日吃饭睡觉之余,便坐在地上发呆,以此消磨时光。 不知又过了几日,杨过已经习惯了这里阴冷昏暗的生活。只是每日闲暇时间过多,不免胡思乱想,经常想起以往和小龙女、杨奉天在一起的场景。可是后来觉得想得再多也是枉然,所以逐渐内心空明,宁神静气起来。 一日杨过正在出神,忽听老妇又来送饭了,可是听出脚步声不止一人,仿佛另有一人同来,不禁心下大奇,立起身准备看是谁来了。还未看到,便听到一阵粗犷的声音:“你在门口看着,一有什么情况就进来告诉我。”——正是“飞天神鸢”朱逢春了。 只听得一声“是,三老爷”。一阵脚步逐渐远去,听声音像是那老妇。未待细想,朱逢春已经走到窗前了。 朱逢春一见杨过,就张口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个缺了几颗门牙的大嘴。刚笑几声,就蓦地止住,用手捂住了嘴。然后低声暗道:“差点坏了规矩。” 杨过不禁问道:“黑矮子,你搞什么鬼?坏了什么规矩?” 朱逢春见他骂自己,却也不以为意,低声笑道:“你别管那么多了,我今天是专程来看你的,过两天就见不到你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杨过见他笑嘻嘻的样子,不禁怒道:“你们要杀便杀,少假惺惺地来看我!我杨过可杀不可辱,你们就动手吧!” 朱逢春见杨过大声嚷嚷,顿时惊慌万状,伸出左手食指在嘴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轻声叫道:“他奶奶的,你能不能小声点儿!要是让我大哥知道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我又不是来杀你的,过几日蒙古人自会来拿你,我就是来跟你说几句话……” 杨过奇道:“什么?你说蒙古人会来拿我?”他有心想从朱逢春这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所以说话声音有意降低了几分。 朱逢春不耐烦地解释道:“是的。我们把你抓起来后大哥就派了人去通报蒙古将军阿术,推想再过两天就会回来。蒙古人还真大方,答应给两万两赏银……” 杨过听完已知大半,不禁又大声骂道:“你们这群败类!竟然捉了我向蒙古人邀功请赏!你们还算不算是汉人的子孙!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们……” 朱逢春马上又皱起眉头,做出了禁声的手势,可杨过哪里理他?继续骂道:“那‘锦衣豹’真是禽兽不如!亏我二十多年前还救过他全家,谁知他竟然恩将仇报!否则我杨过怎么可能就着了他的道?这种人活在世上,不怕天诛地灭?!……” 杨过骂了半天方才绝口,只见朱逢春已经急得是满头大汗了,不停地央求道:“杨大侠,杨爷爷,求求你小声一点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杨过见他尴尬的样子,真想发笑。忽然间想起一事,便即问道:“和我同来的三个人你们关在何处了?有没有对他们……”杨过喉头一干,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朱逢春忙不迭地说:“杨大侠千万不要大声说话,我一定会全告诉你的啊……我们哪儿敢呐,那可是蒙古人要的人。大哥把他们安置于另一处安全的所在,准备把他们一起交给蒙古人啊……杨大侠你可别生气,这都是我大哥的主意……他们三个一定是杨大侠的两位夫人和公子吧,长的倒都挺漂亮……” 杨过立刻打断:“行了!”心里却略微放心,知道他们目前还没有被三怪侮辱,尽管马上要落入蒙古人的手中,犹如羊入狼群,断无活命之望,只是现下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杨过不禁长叹一声。 朱逢春忽然神色忸怩起来,面色通红,嗫嚅不语。杨过见他粗发浓髯,身形剽悍,却是这样一副表情,不禁暗自好笑,当即问道:“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不会就是来告诉我这些事吧!” 朱逢春红着脸慢慢说道:“我……我是想,那天在镇子上……” 杨过听到这里,已然明白,笑道:“你是不是对我那天破了你的‘屁鸢手’心中不忿?认为我用了凳子胜之不武?又觉得我那日坐着打毫不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今日又想来和我过招,是不是?” 朱逢春惊诧得目瞪口呆,张开了一张缺了几个牙的大口,脱口而出:“你怎知道?” 杨过笑道:“这还能瞒得了我了?我倒还真想和你打上一架,出出我心头的恶气。可是我现在内功尽失,全身无力,怎么再和你比?还是等我们都见了阎王之后,让阎王当裁判,再一决高下吧!” 朱逢春答道:“我自然知道你内功尽失,你服了我大哥采自西域的‘化骨散血丹’,那是很厉害的家伙什,除非服用我大哥的解药,否则你后半辈子就没有丁点内力了。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和你比比招式,不必内力。看看到底是我的‘神鸢手’厉害,还是你的招式厉害,你看好不好?”朱逢春说话时语气谦恭,颇为有礼,似乎是向一位武功高人请教武功一般。 杨过心道:“我要是有一成内力,就能一脚把你踢出屋去。只是现在内力全失,自然不是这黑矮子的对手。可是只比招式,自己却胜他百倍。反正现在自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不妨便跟他玩玩,出出他的丑。”想到这里,杨过向焦急等待回应的朱逢春说道:“好,你进来吧。” 朱逢春大喜,用颤抖的手摸出了钥匙,走上前来打开了铁门。 这朱逢春上次在镇上败给了杨过,心中一直不忿,认为杨过只是顺手抓起了把椅子格挡,取巧而已。回来告知了大哥“锦衣豹”刘渐彪,谁知大哥不停地称赞杨过的武功,处心积虑才想出了条毒计,把杨过一行四人捉住并且让他丧失内功,不仅把他单独囚于一室,不让众人与他说话,还亲自保存着钥匙,不让别人碰一下,可见对杨过是忌惮之至。朱逢春却不以为然,总想找个机会和杨过再交一次手,可是刘渐彪防之甚严,一直也找不到机会。眼见蒙古人马上就要来拿人了,再不来就没了机会,所以趁刘渐彪睡熟的时候偷拿了钥匙,换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牢里。 朱逢春打开了门,走了进来,向杨过一揖便展开了架势。他深知瞒了大哥进这牢狱十分危险,若被发现定会受到重责,所以迫不及待地就欲动手,好速战速决,早点离开。杨过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只微微一笑,便也摆好了架势,准备迎击。 朱逢春双 第四回 有生年不忘大恩情 无路走巧遇旧相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窗口方才消失。杨过定睛一看,正是那老妇了。 老妇端着盛满饭菜的盘子,显然又是来送饭的。杨过刚和朱逢春相斗一场,虽然轻松取胜,却也是颇费力气,所以腹中已有些饥饿。此时见老妇前来送饭,自是喜不胜喜,迎上前去。 老妇从窗外递进饭菜,杨过端了便即吃了起来。忽听老妇轻声说道:“你可是杨过杨大侠么?” 杨过不知老妇忽然这样问有何用意,但想她冒着被打的危险与自己说话,必然事关重大,由于口被占着,于是点了点头,以示认同。 老妇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震,又轻声说道:“你吃足饭,养好精神,今晚我会来救你出去。” 杨过听后十分诧异,他根本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干瘪矮瘦的老太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尽管他知道这老妇对自己很是亲善和蔼,却也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要来救自己。惊诧之间杨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目送老妇转身逐渐远去。 吃过饭,杨过便坐下身思考此事的原委曲折。可是绞尽脑汁仍想不出老妇为什么会这样做,只觉得老妇全身上下都透着奇怪。但想那老妇说话时神色郑重,其话定然不假。所以就略带激动地等待着。由于身处地牢不知外面情况,也不知老妇什么时候才会来,索性就靠在墙上坐着闭眼打盹养起精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中隐约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杨过睁开眼睛,凝神静听起来。由于内功已失,听力大不如前,只能感觉到是地上发生了混乱,很多人走来跑去,大叫大嚷,却听不清叫嚷的是什么。正当杨过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至,正是那老妇到了。 杨过马上站起,见老妇已走到了铁门前,取出钥匙打开了门。杨过正欲说话,却听老妇道:“杨大侠,时间急迫,请赶快跟我走。”说罢便转身向来路走去。 杨过便跟着老妇走出牢去,在漆黑的走廊里走了起来。这是杨过第一次看到地牢外的模样,道路曲折万状,又多岔路,寻常人若是不熟地形,很容易就会走迷路。可这老妇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在许多岔路口都是未作犹豫,又在很多似乎已没路的地方一下子又走出一条路来。道路上每隔数丈才置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所以周围的环境显得阴森恐怖,道路又是异常得长,走了很久仍是没能走到出口。 那老妇虽然模样年迈衰弱,但脚下速度却是一点不慢。一路上不发一语,显是急于赶路。杨过虽然内功全失,轻功也相应失去大半,但手脚倒还灵便,跟上老妇的步伐也并不困难。两人便一前一后,步履急促地走着,但觉耳畔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看来是逐渐靠近出口了的。 终于,前方现出了亮光,杨过久居地下,未曾见光,一时无法适应,只好闭目调整。那老妇便在一旁等着,不时催促几句。过得片刻杨过方才适应,随老妇走了出来。 刚才杨过还在纳闷,老妇明明说是晚上来救他出去,外面怎么还有亮光?一出来才发现原来看到的亮光是大火冲天的光芒。自己和老妇刚才是从一个山洞走出,这山洞位于山寨左近,而此刻山寨的一处火光冲天亮如白昼,数不清的人奔来走去急于救火,那嘈杂的声音便是众人的叫喊声了。而此刻寨中乱成一团,杨过心知是老妇做的手脚,故也没有惊奇。老妇轻拉杨过,带领他走入树林,杨过知她必有把握,所以紧紧跟上。走不多时,树木越来越密,一路上未遇到一人,看来人们都急于救火去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杨过心知这下终于可以逃脱困境了,不禁兴奋起来。 又走了片刻,那老妇尽管在黑暗之中,却依旧在林子中穿梭行进,轻盈无比。看来她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杨过见她虽然年迈,但脚下步伐丝毫不乱,竟仿佛是身有武功的样子,不禁感到奇怪。但此刻急于赶路,便也没有再想那么多了。 杨过正自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停下了脚步。老妇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便也停步,扭头奇怪地看着杨过,问道:“怎么?你为什么停下来了?” 杨过双手一揖,深切地说:“感谢大姐救命之恩,我杨过今生永世绝不敢忘。只是我有一事相询:为何你甘愿冒着被捉住受苦的危险来救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我实在大惑不解。” 老妇急道:“现下逃命要紧,你所询之事他日若有幸,必当告知。只是此刻凶险万分,随时都有被捉的危险。请杨大侠赶快跟我走,先下得冈去才是正经。” 杨过摇了摇头,这才道出了心中所思之事:“不知与我同行的三人能否获救。他们于我都是非常重要之人,若是不能逃生,纵然我逃出去了,也定会悔恨终生。” 老妇皱了皱眉,答道:“我常年在地牢下看管犯人,很少知道上面的事。大侠所来何事,大侠随行者谁,大侠缘何被捉我都一概不知。此刻大侠还是逃命要紧,我会帮大侠留心那三个人的行踪,若有消息,一定尽我所能搭救他们!” 杨过苦笑一声,不无感激地说道:“大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断然不能就这样离他们而去,让他们身处危险的境地而自己苟且偷生。我这便回去,死也要与他们死在一起。只是辜负了大姐的一番好心,惭愧!”说罢向老妇躬身一揖,转身走去。 老妇见杨过要走,急道:“杨大侠请留步!你此刻服了‘锦衣豹’的‘化骨散血丹’,全身毫无内力,定然不是三怪的对手,此刻回去必是凶多吉少。还是先保得性命,待内力恢复,再来寻仇!” 杨过听见此话,站住脚步,转身说道:“待我恢复内力前来寻仇,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何况我我的内力有可能再也无法复原,难道就永远置他们于不顾?我杨过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次意已决,决无更改之理。就此告辞了,保重!” 老妇见杨过又要离开,心下大急,于是抢上一步,拉住了杨过的衣袖,恳求道:“杨大侠请三思!与其所有人都遭难,不如逃得一个便是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杨过正欲答话,忽听四周尽是脚步之声,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和老妇的行踪已然暴露,十数名剽悍的小匪在一名匪头的带领下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只见那匪头一身黄衣,手持朴刀,脸大略方,粗眉浓髯,胡须泛白显是也上了年纪。他见了杨过,便大声喊道:“大胆囚徒!胆敢趁着着火混乱妄想逃跑,幸得爷爷我在林子里巡逻不断,这才截住了你这龟儿子。什么‘逃得一个便是一个’,我叫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话音未落,老妇忽然厉声说道:“陶伯黄,你今日必须放杨大侠走路,要杀要剐都朝我姓林的一个人来吧!” 那匪头朝老妇看了一眼,不禁心下一凛,脸色大变,脱口而出:“主母!” 老妇冷笑了一声,说道:“亏你还记得我林巧枝,以往我待你怎样?你倒自己说说看!” 陶伯黄低下了头,慢慢说道:“主母宽厚仁慈,待我们这些下人很好……” 林巧枝轻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只道你已经忘记了,变得像孙白红那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陶伯黄抬起了头,诚挚地说道:“主母的恩情,伯黄死不敢忘。十五年前在普陀山脚下,我路遇强人被打得重伤,就要死去时恰遇主母和老爷。幸得主母发善心医治照料了我,并劝说老爷收我入了门下,我陶伯黄才有今日。我的命和武功都是主母给的,怎还会忘掉主母!只是后来老爷贪恋美色,这才抛弃了主母,伯黄心中也是颇为难受……”陶伯黄动情地说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林巧枝微叹了口气,怅然说道:“往事不必提了,这一切都是命数使然。你还能记得我对你的恩惠,这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了。我今日有一事相求,就是请你护送这位杨大侠安全下冈。这位杨大侠便是二十年前救过我性命的恩公……” 杨过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妇林巧枝便是二十年前自己救下的那个民女,刘渐彪的原配。自己于她确实有颇大的恩情,所以她才会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想方设法地营救自己。只因多年已过林巧枝容貌大变,自己才没认得她出来。此刻杨过不禁心里钦佩起林巧枝的知恩图报大智大勇了,远胜刘渐彪百倍。 只见陶伯黄双手抱拳,神色郑重,朗声说道:“主母的恩公就是我陶伯黄的恩公,主母之命自当遵从。伯黄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护杨大侠周全。杨大侠,请吧!” 杨过心下犹豫,正欲推辞,忽听到身后又有许多人走过来的声音。人还未到,就听见一人粗声大气地说道:“杨过!你往哪里跑?请速速留步!” 众人都是一怔,听这声音正是“飞天神鸢”朱逢春了。众人都没想到寨中着了如此大的火,三怪还能这么快地发现杨过逃脱,继而追来。 不待细想,朱逢春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他同样带领着一干人众,手持兵刃,大汗淋漓,显是奔跑已久。朱逢春跑在最前面,见到了杨过和林巧枝站在一起,便停住脚步,恨恨说道:“嫂子,果真是你,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偷去我的钥匙?你知不知道如果跑了杨过,大哥将会怎样责难我?” 林巧枝冷冷一笑,说道:“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家伙,你难道不知道杨大侠便是二十年前救过我们全家性命的恩公?刘渐彪他黑了良心,忘恩负义,不消说了。你也要来效仿他?不觉得内心不安么?” 朱逢春怒道:“这是你们的家事,和我朱逢春又有何相干?杨过是蒙古人钦察的要犯,拿到他交给蒙古人就有两万两赏银!乖乖,两万两!就是劫他奶奶十个镇子也得不到这么多!蒙古人过两天就来了,你现在却要把他放掉,是何道理?” 杨过听了勃然大怒,也不待林巧枝答话,便即骂道:“你这王八羔子,还是不是汉人的子孙?要我杨过死在蒙古人手下,我是一百个愿意,可是要让我被同胞陷害,送至蒙古人帐下,这却万万不能!朱逢春,我现在内功尽失,自是敌不过你们人多势众。只可惜我中了‘锦衣豹’的奸计,落得这般下场,否则我定要杀得你们清风冈片甲不留!士可杀不可辱,朱逢春,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正说话间,游志灵也领着一干人到了。他对杨过恨之入骨,听杨过这般说活,也自怒火中烧,提笔冲将过来,一边大声喊道:“好,我这便成全你!”说话间笔已当头击来。 林巧枝急喊道:“伯黄,快带着杨大侠走啊!”说话间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剑来,身前格挡游志灵的兵刃,只听“当”的一声,游志灵竟被震得退了好几步。 游志灵面色发青,惨然说道:“嫂子你是执意和我们作对了?那就别怪我游某不客气。我就来领教领教嫂子的‘魔瞳剑法’,看看嫂子这些年来剑法是不是有所长进!” 林巧枝没有答话,对杨过轻声说道:“杨大侠,你快些走吧!我拦住他们两个,虽说快十年没摸剑了,但能抵挡一时就是一时。只要你能走脱,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你对我的恩情,我有生之年绝不敢忘!”说罢便挺剑直冲上前,与游志灵交起兵刃来。 杨过听了林巧枝的言语,万分感动,两眼几乎流下泪来。他没想到二十年前自己并未费力的一次打抱不平,竟让别人挂怀至今。他昔年行走江湖,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事。想到会有许多人如林巧枝一般对自己感恩戴德,不禁心中发热。杨过当即决定不能辜负林巧枝的一片好心,一定要逃出这清风冈。于是向正在激斗的林巧枝投去了感激的一瞥,随即转身便行。 朱逢春一见杨过欲走,急忙奔来。林巧枝见他身形甫动,便把剑挥来,横在朱逢春的身前,作势欲劈,吓得朱逢春退后一步。林巧枝大喊:“杨大侠,赶快跑吧,不必挂念我!”说话分神之际,游志灵忽然笔到击来,直取左肩。林巧枝奋力躲避,但仍慢了半拍,被笔擦过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陶伯黄见林巧枝受伤,大喊一声“主母”便奋身上前,举刀相助。林巧枝怒道:“我叫你赶快送杨大侠离开此处,你来帮我作甚!我死不足惜,保护杨大侠安全才是正经。杨大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拿你是问!你快去啊,去啊!” 陶伯黄又招架了几下,大哭道:“主母!我去了!你若被他们杀了,我一定替你报仇!”说完泪如雨下,宛如泪人。 游志灵怒道:“陶伯黄,你反了天了!帮这贼婆娘不算,还口出狂言!看我来教训你!”说着抢攻而至,林巧枝却斜刺杀出,接了招式。 陶伯黄抹去眼泪,转身吩咐手下人前去协助林巧枝。他的手下均是跟随他多年的喽罗,也都知道林巧枝的不幸遭遇,所以不用动员就奋勇杀上。游志灵和朱逢春的亲兵也迎了上来,双方顿时恶斗成一团。 陶伯黄趁着混乱,向杨过说道:“杨大侠,请跟我来。”说罢便转身跑入树丛之中,杨过赶忙跟上。 陶伯黄对此地十分熟悉,在树丛中快速地奔跑着,身手矫健,杨过几乎跟不上他。耳听着身后的兵刃相交、互喊互杀之声越来越小,最后终至不见了。过得片刻,便即来到冈下。杨过此时才知进冈时之所以耗时甚多,是因为领路之人故意绕远路的缘故。而如果走捷径,很快就可以入冈,只是这捷径自然不为寻常人所知。陶伯黄在刘渐彪门下已久,故对此自然烂熟于胸。 杨过正欲告辞,却听陶伯黄说道:“杨大侠,经此一事,我在冈上也呆不下去了。你若一人逃跑,多半又会被他们捉住。不如我再护送一程,到镇上人多,就安全了。” 杨过想想也是,林巧枝和那几个亲兵显然无法抵挡太久时间,自己逃跑,三怪自不会善罢甘休,定将追来。于是点点头说:“那就有劳陶兄了。”然后跟着陶伯黄向东南方向奔跑起来。 其时天色大黑,一弯月牙垂于天穹西侧,逐渐下沉。天空上繁星闪烁,煞是耀眼。四周植物茂密,杳无人声,只听得些许夏虫鸣叫的声音。两人在小路上一前一后地飞奔着,毫无停顿。 跑不多时,杨过便跑不动了。此刻他身无内力,身上的劲力连常人都不如,刚才飞奔疾驰全因状况紧急,靠一口气硬撑着。此时终于不支,再也没有力气跑动半步了。 陶伯黄见杨过无力再跑。着急万分,心想距镇子尚有数里,三怪武功高强,轻功不弱,只怕随时都有可能追上。于是对杨过说:“杨大侠,我背你跑路。”说完也不待杨过回话,便把杨过负在背上,继续跑了起来。 没跑多久,陶伯黄也逐渐不支了,大口大口喘气了粗气。这时只听身后隐有脚步之声,显是三人行将追至。陶伯黄脸色大变,杨过对他说道:“陶兄,你护送我至此,已是尽了全力了,我杨过感谢你的救命之情。只是我现下身上无力,再也无法跑动,被三怪捉住看来在所难免。三怪想捉的只是我,你赶快丢下我逃命去吧,莫叫我再拖累了你。” 陶伯黄急道:“这是什么话!主母吩咐我的事,我岂有不做之理?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现在还是先想个办法为是。” 杨过正欲说话,忽听陶伯黄又说:“有了,你藏在路旁的树丛里,我引开他们便是。” 杨过道:“那样太危险了。”可陶伯黄怎听得进杨过的推辞?当即扶着杨过走入树丛,杨过见胜意难却,便即任受陶伯黄摆布。 陶伯黄觅了个草丛茂盛之处,让杨过坐了,便转身匆匆走开。此时三怪脚步声已近,步履迅捷仿佛马上就能赶来。陶伯黄迈开大步顺北边的一条小路跑去,脚步声踩得极大,惊起睡鸟无数,纷纷飞出巢穴,绕树盘旋。脚步声逐渐变小,终至消失。 顷刻之间三怪便即赶到,却在此处停住。杨过躲在草丛中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凝听路上的动静。只听朱逢春说道:“已经没了脚步声,不知向东向北这两条路,他们逃往何处?” 片刻的寂静后,只听游志灵说道:“这条路上有鸟绕树盘旋,显是刚受了惊吓所致,他们定是走的这条路。” 刘渐彪道:“正是。”于是三人向北飞驰而去,脚步声也逐渐减小,直至消失。 杨过欲起身向东逃去,但此时四肢瘫软,浑身无力,竟无法站起。所幸此处草丛茂盛,别人若不走近,定难发现他的所在。所以杨过干脆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养起精神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又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从北边道路上传来,这次的脚步迟缓,并不急促,想是三怪没有追上陶伯黄,所以只好回来。杨过心想陶伯黄终于能够脱险,颇感欣慰。 这时只听见朱逢春垂头丧气的声音:“真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跳崖,唉,到手的两万两银子没了。” 杨过听了大惊,几乎叫出声来,随即心下大悲,他知道陶伯黄为了救自己,已经殒身不恤了。只是三怪在旁,他只好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只听游志灵说道:“三弟,你确定跳崖的人就是杨过?我怎么看身形有点不像?” 朱逢春道:“决计错不了,他跳崖的时候高呼‘我杨过虽死无憾’,那声音凄厉恐怖,定是他无疑了。” 又听得刘渐彪说道:“不错。只可惜林巧枝那老婆子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回护那小子。他虽于我有恩,但人世间的情意恩仇,又算得了什么数了?我只恨刚才一剑便刺死了她,真应该把她捉住,让她受尽折磨后再死。”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走逐渐走远。待他们走了片刻,杨过便放声大哭起来。他没想到林巧枝和陶伯黄为了救自己,宁愿舍了性命不要。他直至此时方才明白人世至情的真谛。以往他对小龙女一往情深,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她身上,而对其他的所有都视若无物,丝毫不放在心上。然而人世间的情感决不仅爱情而已。杨过此刻深切地感受到了“知恩图报”的伟大含义,被所发生的一切震撼着。 杨过一面大哭,一面疯狂地喊着:“清风三怪!你们这群畜生!禽兽!民族败类!丧失一切良心的恶魔!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我杨过以后若不将你们杀死、碎尸万段我就誓不为人!刘渐彪、游志灵、朱逢春,我要砍掉你们的狗头,为林巧枝和陶兄报仇!” 杨过泪如雨下,捶胸顿足,悲怆地喊道:“杨过啊杨过,你枉称大侠,连个老妇都保护不了,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掉。你真是没有一点用处!现在老婆孩子都落入人手,生死未卜,马上就要被送到蒙古人手中了,你却无能为力!你还有何面目活于这个世界上!”杨过难过地躺倒在地上,双手狂抓着地上的杂草,抓起后抛在天上,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不久悲累交加,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待杨过再次醒来,天色已然大明了。天空上万里无云,阳光任意驰骋,射入眼瞳,立时就有眩晕的感觉。杨过慢慢爬起身,活动了下全身筋骨,感觉大睡了一觉之后,精力复原甚多,体力颇为充沛,于是信步向东走去。 到得镇上,发现虽然蒙古兵压境,又有清风冈匪徒侵扰,但镇上之人还是甚多,只是人人都面有忧色,显得忧戚无比。杨过腹中饥饿,想去饭馆吃饭,只是自己从清风冈逃出,身上银两兵刃细软都被洗劫一空,时下自己囊中羞涩,身无分文。但实在饥渴难耐,于是走进了家饭馆要了一碗面、半斤酒,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待吃毕,无法付账,便大摇大摆地准备走出屋去。店小二见他想赖账,便上前抓住了他。杨过挣脱不出,便即开口大骂,店家见他蛮横无理,把他脱出屋去群殴了一顿,杨过竟无法还手。众人打了半天累了才自离去,置杨过于街心正中。杨过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血,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又不支跌倒,痛得晕了过去,久之才悠然醒转。他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起路来,走了几步却又停住,因为他无处可去,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走向何处。 杨过心下大悲,几欲再次晕倒,只是咬牙挺住,漫无目的地迈起步来。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天色又逐渐转暗,而人烟也逐渐稀少,显是又到野外了。杨过此时身心俱疲,心想不如扎进草丛中死了算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只是头脑浑浑噩噩,机械地迈动着脚步,实是没有一点目的性。天色越来越黑,杨过的脚步也越来越迟缓沉重,指不定他再走多远便会一头栽倒,说不定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杨过走着走着,正自心神迷乱不知所往时,忽然看到不远处仿佛有一个人影。其时天已近全黑,月亮尚未爬出,所以只能看出是个身形矫健,一身长衫的汉子,相貌神情则一概看不清楚。杨过心想此处荒无人烟,怎的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来?不禁感到好奇,信步走上前去。 杨过逐渐看清此人是站在一棵茂盛的树旁,脚旁是一盘粗大的树枝,双手仿佛拿着样白色的物事,只是是何东西还看不确切。再走近些才发现似乎是条白色的带子,这时却见那人踩上了树枝,把白色的带子套在了树上一条结实稳固的枝条上,竟是要自缢的模样。 杨过大惊,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浑身是伤,快步走上前去退了那人一下。那人毫无防备,即刻跌倒,但马上跳起身来,做出准备动手的架势。谁知杨过那一推用足了力气,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气血不通,竟自坐倒在地上,拼了命支撑,才没有倒下。 那人似乎甚是惊讶,好半天才收回架势,愣了片刻,伸足轻提了杨过一脚,冷冷问道:“你是汉人吗?” 杨过被他踢了一脚,正中创处,虽然劲力不大,却也是颇为疼痛,只是苦于无法还手,于是咬着牙怒骂道:“是便怎样?想认我做干爹么?” 那人听了这话却也不恼,又呆站了片刻,长叹一声,便又想踏上枝条套那白色带子。杨过对他颇为恼怒,真恨不得让他死了算了。可忽然转念一想,心道:“你愿死,我偏不让你死,看咱们两个谁又能奈何得了谁了!”于是伸脚踢向那堆树枝,上吊之人只好又跳下。 那人怒道:“我要上吊,你管我作甚!” 杨过也故作生气,说道:“你上吊谁会管你?只是你不能死在我的眼前!你想让我寻晦气是不是?” 那人哭笑不得:“我怎知道你在这里?再说为什么就不能死在你眼前?” 杨过正色道:“我这人最见不得死人,一见着死人就会吓得提心吊胆三天睡不着觉。尤其是怕见到上吊死的人,我一见到他们面色铁青舌头伸出老长的样子就想作呕……” 那人看出杨过是在胡搅蛮缠,于是又怒道:“我管你见不见得死人!我愿死便死,谁又能拦住我?今天我还非要死在你的面前不可!”他说话时嗓音沙哑,情绪颇为激动。 杨过也自发怒,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用一根破绳子了结自己,岂不是忒地窝囊没用!你有种下来和我打上三百回合,再死也不迟!” 那人听杨过这样说话,只道杨过是个疯子,于是说道:“看你疯疯癫癫的样子,我都懒得理你。你知不知道我用一根指头就能致你于死命?” 杨过笑道:“看来你没别的本事,吹牛的本事倒还不错。别说你一根指头是血肉所成劲力不足,就算是有千钧力量,你爹爹我早就练过金刚护体神功,又怕得了你什么了?” 那人大怒,大叫一声:“闭上你的臭嘴!”话未说完便俯身上前伸出一指向杨过哑穴处点来。但手只伸到一半便听得他“啊”地叫了一声,然后单膝跪地倒在地上,杨过趁机打了个滚与他有了数尺的距离,一面咧着嘴“嘿嘿”笑出了声。 原来杨过再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料到这人必会击来点自己穴道,所以先用左手在地上摸了块石子攥在手里。结果 第五回 荒野地义救可怜僧 风高夜亲人又重逢 原来杨过看到这汉子抽出宝剑时,就发现这宝剑的异样。这宝剑青光四射,寒气逼人,和郭襄使的那把“青石剑”颇为相似。又见他的言谈举止,很像十多年前的耶律齐,所以脱口而出问了起来。杨过虽然和郭芙多有不和,但和耶律齐却有颇深的交情。当年在襄阳城下与蒙古军血战,杨过曾杀入千军万马之中救出耶律齐,耶律齐为人慷慨重义自然对杨过颇为感激。杨过也很欣赏耶律齐的为人,所以此时在此巧遇,两人都是一样的兴奋激动。 杨过刚才借耶律齐冲来的劲力点了他的膝上要穴,可是自己现下却没有任何气力来解穴,只能等几个时辰以后穴道自解。杨过也不管那么多,移过身来坐在耶律齐的面前,两人亲切地叙起旧来。 耶律齐向杨过叙述了蒙宋两军的战略形势,证实了忽必烈确实已然御驾亲征。数年前忽必烈在幽州称帝,改幽州为大都,建号为元。称帝之后就筹划着大举南征。经过这几年的准备,蒙古军如今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故而南下这一路声势浩大军容颇盛,大有志在必取襄阳之意。如今推算时间,忽必烈应已到河南境内,不日到达南阳,略作停顿就会和粘穆尔罕合兵南下。如今粘穆尔罕的先头部队阿兀已抵汉江北边的樊城下,樊城守将范天顺坚守城池,打退了阿兀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只是阿兀并不轻进,盘踞城下,等待忽必烈和粘穆尔罕的大军一来到便并力攻城。汉江南北两岸的襄阳、樊城自古相互依存互为唇齿,此刻樊城被围,郭靖自然要想法解围增援。黄蓉生一妙计,让众兵士在汉江上搭起了座浮桥,从襄阳直通樊城,这样襄阳的物资便可以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樊城了。有物资作保障,再加上军民一心,樊城便固若金汤,大可与蒙古军一战。杨过听到这里拊掌大喜,不绝口地称赞黄蓉的机智聪明,妙计迭生。 耶律齐又谈到了自己缘何欲寻死的事。原来半年前郭靖派遣郭襄与郭破虏寻访杨过,后来风闻两人被粘穆尔罕的部将阿术擒住,虽然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足为信,但两人也确确实实是没了音讯,因此郭靖和黄蓉很是担忧,生怕他们两个人会出什么意外。耶律齐见岳父岳母整日眉头不展,于是主动请缨意欲出城寻找。郭靖黄蓉挂念子女心切,便准了。耶律齐于是尽点了丐帮好手出城,为寻访郭襄郭破虏的下落,众人星夜赶路,寻找阿术驻营之所在。前几天好不容易追踪到鄂东地界,哪知那阿术诡计多端,发现了耶律齐一行人,却装作不知设下埋伏,耶律齐等人浑然不觉结果被蒙古兵团团围住。众八袋、九袋长老拼死护着耶律齐杀出重围,可是他们却一个又一个地不敌被杀。耶律齐快马逃出,但一想到丐帮精锐已全部毁于蒙古人之手,不禁悲痛万分。行至此处,马力尽而死,耶律齐灰心丧气,心想天下第一帮如今毁在了自己手里,实是生平最大的恨事,便有了轻生殉帮之意。正欲上吊时,杨过忽然出现,这才让他幸而未死。 杨过听完这些话,也不禁难过地叹气起来。他曾结识丐帮原帮主洪七公,对他的武功和人品都推崇备至。他还蒙洪七公、黄蓉两人传授了丐帮的绝技“打狗棒法”,所以与丐帮也是有一定的渊源。此刻听到丐帮好手均已阵亡,不禁心下怃然,颇感难受。 杨过便也把见到郭襄、路遇二怪、闯冈中计以及最后获救逃出的事一一告诉了耶律齐。此时两人均知阿术来到鄂东就是为了上清风冈拿杨过诸人,而只有杨过脱身,其他三人必已落入阿术的手中了。想到此处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心下伤感。 杨过这些天受尽折磨,此时听了耶律齐的遭遇,不禁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不禁劝道:“耶律兄,你大可不必内疚。丐帮众好手殒命,其错并不在你。他们以自己的性命换来你的逃脱,倘若你自杀而死,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在天之灵?你还是应该回去整理残部,再图恢复。” 耶律齐道:“我所难过的还不止这些。我丐帮兄弟折了这多人众,却依旧让龙姑娘、襄儿和奉儿落入了蒙古人的魔掌。这清风三怪当真是出卖忠良图己私利的无耻之徒。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杨过咬牙切齿道:“没错,我已发誓有朝一日要手刃他们,为死于他们之手的林陶二人报仇。只可惜我误中奸计,服了‘化骨散血丹’,身无内力,否则我怎又把那三个小毛贼放在眼里了!” 耶律齐依旧是面有戚容,伤心地说道:“其实我还有一层最重的难过,那就是我们拼了命地为大宋、为汉人守江山,杀鞑子,到头来却有那么多的汉人不理解甚至阻挠。当朝权臣贾似道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玩弄权术,拒不发兵,百般阻挠抗蒙大计用以粉饰太平,实是怙恶不悛;又有‘清风三怪’这类只识自身私利不知国家大义的人充当蒙古人的走狗;寻常百姓也是望风而逃,能逃得多远便是多远。可是无论逃到多远的所在,蒙古人不是一样能追得到么?他们哪里知道只有万民一心,共同抗蒙,奋力一战才有保住性命的希望。而现下这种情况,看得真让人心寒!大宋的气数就这样尽了么?我这个外族人都感到于心不忍!” 杨过听了这些感慨,也觉得深有同感,又低头叹气起来。 两人在林中又说了几个时辰便到中夜,说得疲劳,各自躺下睡去,直至第二天中午方才醒来。此时耶律齐膝上的穴位已自解开,他身上无伤,只是逃命奔驰得久了四肢依旧有些酸软,所以他搀扶着杨过,两人步履缓慢地向镇子上走去。 两人在镇上休养了数日,耶律齐随身有不少碎银,所以无论吃住都是舒适无比,身上的劳累疲倦也就很快消除,杨过身上的伤也逐渐痊可。由于见到了杨过,耶律齐颇为兴奋激动,倒也没再动过自尽的念头。两人商量了一番,认为此刻两人势孤力单,一旦被“清风三怪”或是蒙古军看到,自然又免不了被捉。所以两人决定乔装打扮了,先向北行,绕过清风冈,沿途打探阿术和郭襄、小龙女诸人的消息。无论是否找到消息,都要赴往襄阳,先与郭靖会合再做道理。于是两人换了衣衫,贴了胡须,打扮得两人互相之间都认不出,方才买了马匹,向北方缓缓行进。 一路上只见房屋破败,人烟稀少,其时已至夏末秋初,沿途可见许多庄稼地都是杂草丛生,显是主人仓惶逃跑,顾不上自己的田地。又时常可以看到一些汉人尸体横陈路边,行将腐烂都无人收殓,不禁又感悲凉。路上也碰到过不少拨蒙古兵士,有的三五而行,有的则达数十之众。凡是人少的耶律齐都出手一一料理了,若是人多两人便只好避于道旁,生怕被他们发现惹上麻烦。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走得数日才到黄州地面。 这日,两人正在乡野之土路上策马而行,忽听见前方不远处竟有人搏斗的声音。只听这声音激烈凶猛,显是正在上演一场恶斗。两人颇感奇怪,却未知虚实不敢轻进,故均下马牵缰,在树丛中穿梭而行。未走几步便看到了搏斗的双方,两人便停住脚步,仔细观察起来。 只见有两个高大威猛的蒙古鞑子,正和两个小孩子样的小和尚恶斗着。四人之旁躺着一个小和尚,衣着与两个小和尚一样,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显是死了。杨过见此大怒,正欲喝骂,忽听耶律齐“噫”了一声,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向那四人指去。 杨过便看那四人搏斗的场景,只见那两个蒙古鞑子身手矫健力大无比,出手狠辣老练,显是征战多年,拳脚经验丰富。而令人诧异的是那两个小僧竟也丝毫不落下风。杨过将这两人打量了一番,只见二人一高一矮,均穿着青灰色僧衣,杏黄色布鞋。看那两人的面容身形,仿佛竟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可是出手已自不凡:那矮个子小僧正使一套“少林罗汉拳”,一招一式严谨有度像模像样,虽然稍显稚嫩,但出手从容气定神闲,竟似有了颇深的造诣。杨过一看便知此人是少林派的正宗传人,不禁微笑着点起头来。 只见另一人在使少林的“少林伏虎手”,也是出手娴熟,只是内功尚浅,威力不大。而他的对手力大如牛,掌拳击来呼呼声响,这高个子小僧只好四处闪避,左支右拙,渐已落了下风。 而那矮僧则越战越勇,出手凌厉,已经击中了他的对手好几拳,只是劲力都不大,所以那鞑子还能坚持着拼死招架。杨过忽然发现这矮僧面色铁青,紧咬嘴唇,脸上挂满了泪水。他出拳速度逐渐加快,使出一招罗汉拳的看家绝技“千手百变”,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蒙古兵的头上、胸前、小腹上。蒙古兵怪叫一声便即跌到,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杨过看了这矮僧的身手,心下不禁暗自赞叹。 可那边个子高的小僧已然不支,他的“少林伏虎手”已使了两三遍,劲力越使越小,张口大喘着粗气。那矮僧见同伴形势危急,也不说话,急来救援,形成了以二敌一之势。 这个蒙古兵的身手也甚了得,虽然以一敌二却是越战越勇。二僧在他身周绕来绕去不断进攻,可都被他一一化解。激战之中,蒙古兵忽然向矮僧出拳击来,这一拳势大力沉颇有威力,矮僧急忙侧身闪躲。哪知闪躲之后却不见对方击倒,而只听“砰”的一声,那蒙古兵忽然一肘击向高个子小僧。高个子小僧本见蒙古兵出左拳攻击矮僧,却怎么也没料到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会忽然伸右肘来打自己。此时闪避已然不及,蒙古兵一肘正中高个子小僧的前胸,高个子小僧应声飞起,落到丈余之外,吐了两口鲜血便倒地动弹不得了。 那蒙古兵见偷袭成功,心下大喜,禁不住大笑了几声,又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蒙古话,接着拳脚便如同狂风暴雨般向矮僧击来。那矮僧见同伴中招心下已然大乱,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神拆招?勉强接得两招便破绽百出,随时都有被蒙古兵击中的危险。这时草丛中有一人飞身跃出,正是耶律齐。他一下子跃到了蒙古兵的面前,伸掌击来。那蒙古兵一看又来了敌人,不敢怠慢,于是先顾不上攻击矮僧,凝掌来接耶律齐的这一掌。只听“呯”的一声两掌相交,却很快听得蒙古兵大叫一声便仰天摔倒,四肢抽搐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原来耶律齐的这一掌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飞龙在天”,威力本就极大,有注入了他身上浑厚的内力,蒙古兵自然抵挡不住,立时倒下神志不清。 只见那矮僧见到了耶律齐出手相助,颇感惊异,却也并未向耶律齐说些答谢的话,而是向倒在地上的高个子小僧跑去,却见那高个子小僧两眼翻白已然气绝,矮僧便抱着他的尸身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悲声喊道:“继凡师兄,继凡师兄!” 哭了一阵,矮僧又跑向另一名躺着的僧人,那僧人也已死去多时了。矮僧同样也抱着他的尸身哭了一阵,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喊道:“继正师兄,继正师兄!” 这时杨过也已从草丛中走出,和耶律齐站在一起。他们二人看着矮僧悲痛欲绝地哭泣,心中也多少有些悲凉。他们虽有心上前劝慰矮僧,可是心知他正是在最伤心的时刻,劝慰的言语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所以两人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矮僧哭累了,便站起身来。忽然见他一咬牙齿,快步走到一名蒙古兵的面前,俯身拔出了他身上的短刀,向他的心窝刺去。可是刺至中途却凝而不发。那矮僧又迟疑了片刻,终于微叹一声,掷刀于地上,转身难过地看着天空。 杨过见了他难过的神情,心生怜惜之意,开口说道:“小师父,人死不能复生,你可别太过难过,自己保重才是正经。” 那矮僧听到杨过说话,这才像是回过神来,转身双手合十向两人行了一礼,说道:“感谢二位施主的救命之恩,小僧无以为报,深感惭愧。” 杨过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辈之人的本分,何足挂齿。小师父是何法号,师从哪位高僧?” 那矮僧又行一礼,说道:“小僧法号继宇,是少林寺无色禅师的末座弟子。” 杨过听后大喜,他昔年行走江湖与无色禅师有过颇深的交情,此刻竟巧遇无色的弟子,自是又惊又喜,笑道:“原来是无色禅师的高足!怪不得一套‘少林罗汉拳’使得这样熟练老道,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你师傅身子骨还硬朗吧!有机会一定要去少室山拜访一下,我和你师父算来也有十多年未曾见面了。” 哪知继宇小和尚听了这话又流起泪来,哽咽地说道:“我师父已经圆寂两一年多了……” 杨过听了大惊,说道:“无色禅师倘若活着也不过五十出头,怎么这样早就圆寂了?真是让人感到遗憾。” 继宇揩了把眼泪,说道:“不只我的师父,还有我无相师叔,都是被蒙古人害死的……” 杨过听了这话更是惊讶,欲问个究竟,可继宇小和尚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耶律齐在一旁插嘴讲话,这才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蒙古军一路南下,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杀人如同儿戏。寻常百姓只有逃跑和被杀的份儿,可那些有正义感的武林中人便不是这样了。他们平时或宁静清修,或行侠仗义,都怀有一颗身为汉人的爱国红心。兼之他们大多武功高强,所以经常会杀一些飞扬跋扈的蒙古鞑子,解民于倒悬。这些人以全真教、少林寺、丐帮为代表,他们对抗蒙古人,自然就成了蒙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十多年前金轮法王就经忽必烈的授意决定铲除全真教和丐帮两派势力。这两派之人大多都在北方,经常骚扰蒙古人的后方,令蒙古人苦不堪言。最后下了番大工夫,才把全真教众赶出终南山,丐帮在北方的实力也大为削弱,精锐都在襄阳与帮主耶律齐在一起(现下也中了阿术的奸计,好手死尽了)。处理完全真教和丐帮,蒙古人又把目光对准了少林寺,但少林寺毕竟为天下武学正宗,影响力极大,所以一直未敢轻举妄动。直至一年多前,蒙古人才下定决心铲平少林寺。少林寺的方丈天鸣禅师不想和蒙古人浴血一战,玉石俱焚,所以选择与全真教一样的方法,离开了千年宝刹少林寺。谁知蒙古人并不死心,紧紧追来,结果负责断后的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和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深陷敌围,突围不出,虽然他们武功高强,毙敌数十,但毕竟寡不敌众最终被擒。蒙古人对他百般利诱和威吓,可两位禅师心怀大义宁死不屈,最后惨死在蒙古人的屠刀之下。死之后蒙古人还用火焚烧了他们的尸体,据说是因为阿术想看看他们火化后到底有没有舍利子。这件事在江南传开之后,正义之士都是愤慨万千,对蒙古人的残酷暴行感到深切的仇恨。人民反而因此更加同仇敌忾了,都有了赶走鞑子光复中华的决心。 杨过听耶律齐讲完这些,不禁咬牙大怒。不只是因为无色禅师与无相禅师的惨死,更因为他想起了千千万万被蒙古人杀掉的同胞。他恶声喊道:“阿术!又是阿术!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还不够,我还要杀了粘穆尔罕,我还要杀了忽必烈!哇啊啊……” 杨过身无内力,此刻悲恨交加,大喊了几声就头昏眼花,几欲昏倒。他定了定神,静了静气,向依旧在啜泣的继宇小和尚说道:“小师父,你师父的血海深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我一定杀了阿术这个狗贼,告慰无色、无相两位禅师的在天之灵!” 继宇小和尚停止了哭泣,脸色变得惊慌愕然起来。只见他双手合十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生死一轮回,命数天决定,还是不要再有血腥之事吧!” 杨过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他又打量了继宇一番,只见他身材矮小瘦弱,眉清目秀,面容之中透出一种虔诚之意。杨过见了他的样子,忽然心念一转,想到了自己的独子杨奉天,心中蓦然一阵心酸,禁不住开口问道:“小师父,你多大年纪了?怎地和你的师叔伯都走散了?现在到处都有蒙古人,一定要多加小心啊!”话语之中杨过真情流露,含着颇深的关怀之意。继宇说道:“我今年十二岁了。方丈师祖说一起行动目标太大,让我们各自分散而行,最终抵达莆田少林大家回合。可是我的师父已圆寂,就跟着几位师兄赶路,结果道上迷了路,又遇到蒙古人的袭击,我的几位师兄都死了……”说到这里继宇又哽咽起来。 杨过见他年纪虽小,说话却从容得体,显得少年老成,只是言语行为之中透着几分天真和单纯,像是一点也没受过俗世的沾染,不禁心生怜惜亲近之情,又对他柔声说道:“你现在一个人身处兵荒马乱之地,太危险了。我和这位耶律伯伯正要赶去襄阳,你不妨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会好生照顾你的。” 继宇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未变,一揖说道:“感谢施主美意,只是我要去莆田少林与我的师叔师伯,方丈师祖会合,不便再去别处。” 杨过慨然道:“莆田距此处有数千里之遥,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且道路上尽是蒙古人,土匪、山贼也多有出没,想平安到达莆田实是千难万难。你敬守师门的决心让我很佩服,可是路途多艰,你还是多考虑多考虑为好。” 继宇坚定地说:“施主盛情,原本难却。可是我已决定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都要赶往莆田。我自幼父母双亡,没有亲人,是师祖和师父收留了我。少林便是我的家,给我衣食,传我佛法,授我武功,我是决计不可离开少林的。” 杨过长叹一息,让耶律齐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继宇,关切地说道:“既然你意已决,我们也不便再拦你。这些银子给你做路费,一路上小心为是!遇见蒙古鞑子不要动手,能躲躲过就行了。” 继宇也不推辞,收下了银子,道了声谢,便向西走去。杨过见他向西行走,心下奇怪,赶忙叫住他,问道:“莆田在东南方,你为何向西行?岂不是背道而驰?” 继宇转过身,满面通红,低头小声说道:“我真笨,连方向都分不清楚……”说着返身又向北走去。 杨过急忙又叫道:“错了错了,那是北,你又走错了!” 继宇又转过身,脸色更加通红,因为不知方向,只好停住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头垂下去默默不语。 杨过见他的局促神情,心知这小和尚不通世故,自小就住在少林寺未曾离开半步,这样在纷乱的江湖上行走,岂有不危之理。想到这层,杨过的同情心又起,柔声说道:“小师父,你执意要去莆田,我们原本应仗义相送。只是现下我们急于赶往襄阳救难,你若孤身一人行走,实则凶险万分,不如就和我们同去襄阳,一旦襄阳解围,我们就护送你前去莆田,你看怎样?” 继宇迟疑了片刻,说道:“我也知道我若这样一人前往,多半无法赶到。可是如若跟着施主前往襄阳,心中总觉不妥……对了,我记得师父以往向我们说过他老人家和杨过杨大侠有颇深的交情,杨大侠行侠仗义,急人所难,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汉。如果以后有难可以找杨大侠帮忙,只是天下之大,谁知道杨大侠身在何方?” 杨过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说道:“无色禅师对我这般褒奖,倒有点让我过意不去了,哈哈……” 继宇也是一愣,木然说道:“我师父褒奖施主了?不知施主高姓大名,与我师父可有渊源?” 耶律齐也忍不住指着杨过笑道:“这位便是你所说的杨过杨大侠啊!” 继宇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双眼紧盯着杨过,瞪得如铜铃般大小。 杨过收住笑声,但依旧是面有笑意地说道:“苍天有眼,让你遇见了我杨过。自此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有一子与你年岁相若,以前无人陪他玩耍,甚是无趣。见到了你,他一定会欢喜死的。” 继宇听见“玩耍”、“欢喜”等字眼,觉得大违佛门静心清修之道,急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不敢亵渎,口中则念念有词,模样十分虔诚。 过得片刻,继宇方才睁开眼睛,向杨过恭敬地说道:“原来施主便是杨大侠,家师在世时对杨大侠青眼有加,我们小辈也对杨大侠仰慕已久。既是这样,继宇一切听杨大侠吩咐。有什么需要继宇做的,继宇也必当倾力而为。” 杨过见他不过十二岁,说出话来却是心平气和,一点也没有儿童的顽皮天真的口气,竟像是个得道颇深的高僧一般,不禁又暗自感到好笑。又听他说有什么事需要他做的,必当倾力而为,又感到这个小和尚颇明白事理起来,不禁大喜,当即携了继宇,上得路去。三人一路奔驰,朝行夜宿,不在话下。 一路上继宇不多言笑,只是埋头赶路。杨过却时常向他问起无色禅师以及少林寺其他高僧的事情。继宇均是有问必答,但回答都是言简意赅,答完更是不再加一句言语。杨过问多了也就不想再问,心中觉得这个小和尚简直就是个闷葫芦,于自己豪气干云不拘一切的性情大不相合。杨奉天从小活泼好动,见了继宇这呆头呆脑的小和尚多半也会不喜。忽而又想到继宇毕竟是佛门子弟,寡言清修正是佛门要旨所在,所以倒也怨不得他。然而一想到杨奉天,想到他和小龙女、郭襄、仍然在蒙古人的魔爪之下,至今生死未卜就感到闷闷不乐。心下只存了一个念头——早点赶到襄阳,让郭靖和黄蓉想法子救他们出来。一想到这里,便更加快马飞驰,盼望着能够早日到达襄阳。 三人一路虽然急于赶路,但也没忘记随时探问蒙军阿术部的消息。终于一日擒到了一个蒙古鞑子,耶律齐早年随父耶律楚材生活在蒙古,对蒙语自是颇为精通。经过了一番威吓逼供之后,得知了阿术部竟就在左近,驻扎在北边十里的丹枫坪。杨过与耶律齐听了,俱是有喜有忧。喜的是探访了一路终于有了阿术部的消息,杨奉天、小龙女、郭襄都在其营中;忧的是单凭耶律齐一人是无论如何救他们不出的。不过虽然两人内心惴惴,情知危险万分,却还是决定要去丹枫坪探个虚实,若是有机会便出手救人。杨过把此事告知了继宇,继宇明白了事情经过,也欣然愿意前往。三人怕白天行动易被发觉,于是就近找了个饭馆打尖休息,待酒足饭饱,精力大振后,天一变黑,三人便上马赶路,向北方驰去。 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一片巨大的枫树林。时值深秋,枫叶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一片暗红,秋风不时吹来,枫叶便随风舞动发出飒飒的声响。四周除了风声和树叶声并无其他声音,这气氛显得格外肃杀恐怖。继宇久居少林,整日与神像佛经为伴,哪里见到过这种架势?竟忍不住瑟瑟发抖。杨过和耶律齐则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自然不以为惧,反而是加倍的冷静沉着。 杨过料想既然见到了枫树林,丹枫坪也必然就在左近了。于是四下张望,发现北面隐有火光之色,心想蒙古军必然在那里安寨,于是三人不再纵马奔驰,而是缓缰慢行,穿入树林,以防被蒙古人惊觉。 这枫林不是甚深,行不多远枫树便稀疏起来,这比清风冈上的树林是少多了,极易穿越。杨过正自这样想到,忽觉眼前有个人影一晃,立刻抬头,发觉此人身形矫健行动迅速,正在快速地远离自己,分明是个蒙古兵的身形。杨过想也不想,伸臂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杨过的玄铁剑和君子剑早在清风冈便被掳去,这口剑只是后来在兵器铺打的一把寻常兵刃,谈不上顺手,但这一掷却掷得是又快又准。尽管力量自有不足,但剑尖锋利,一下便插入了蒙古兵的左肩,那蒙古兵低声“哼”了一下便向前扑到了。 三人策马而上,却发现前方还有一个蒙古兵在向前奔驰。只是他脚程甚快,距离已远,若要追赶,非纵马奔驰不可,可那样势必会惊到寨中的蒙古人。于是三人并不追赶,下马看那扑倒的蒙古兵。耶律齐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却见他双目圆瞪,口中流血,竟已气绝而死。三人大惊,杨过刚才那一掷虽然又猛又准,但并不欲取他性命,所以有意刺他左肩且未用全力,剑 第六回 久闻名初见俊阿术 重大义力战四珈罗 杨过看到了小龙女与杨奉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闭上了眼睛,丢掉了长剑,用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依旧能看到他们,且比上一次离得更紧,看得更清楚了。杨过喜不胜喜,急忙从树丛中跃出,奔到了诸人面前,对着小龙女和杨奉天低声激动地喊道:“龙儿!奉儿!……”接着便泣不成声地说不出话来。 小龙女和杨奉天看到了杨过,也仿佛是喜从天降,迎上前去,一个低声叫喊着“过儿”,一个叫喊着“爹爹”,三人抱在一起,均是声泪俱下。他们一家三人,从来就没有经过这般生离死别,这一个多月中,三人心中的所有担忧与思念顿时倾涌而出,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无从抑制。 此时耶律齐和继宇也从枫林中走出,来到了诸人面前,顿时又有两人同时低喊道:“姊夫!”这时一男一女的声音,自是郭襄和郭破虏了。三人同样走到一起,携起手来,六只眼睛都噙满了泪水。 忽然只听见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此处,再行叙旧不迟。” 杨过和耶律齐向声音响处看去,只见是一个皮肤黄中泛黑,身材高瘦,一连精干之气的中年汉子。杨过和耶律齐均不识得此人,但见他穿着蒙古人的衣服,可是面貌却与汉人无异。只想她和小龙女、郭襄一同出来,自然不是歹人了,又听他的话颇有道理,于是都点点头,转身一并向枫林走去。 杨过一行人来时共骑有三匹马,此时人多马少,不能尽数上马,于是杨过与继宇上得一骑,小龙女与杨奉天上了一骑,郭襄和郭破虏一骑,而中年汉子与耶律齐就伸足狂奔,众人径向西去。 这三匹马并非神骏,只是寻常马匹,又都载了两人,所以脚程都不甚快。但即便如此,也胜过人的双脚一筹。耶律齐提气狂奔,逐渐不支,而那中年汉子却汗不流气不喘地大步流星地跟着,一点也没有劳累的样子,跑出了数里依旧如常。杨过见了暗暗心惊,心想此人的轻身功夫决不在自己之下,而能够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其内功也一定是十分深厚湛。眼见此人其貌不扬,实不知是何来历,脑中思绪不禁翻滚万千。 此时耶律齐已经彻底无法支持了,坐在地上大喘粗气起来。此处距丹枫坪依旧不远,仍属危险之地,但众人不能丢下耶律齐不管,于是各自下马,让马匹也作充分的休息,一待耶律齐缓过劲来,随时准备上马继续赶路。 杨过见那中年汉子站在一旁,面色如常,仿佛若无其事一般,更感吃惊,于是上前拱手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可是阁下解救了我的这些亲人朋友们么?杨某感激不尽!”说罢深深一揖。 那人大惊,急忙上前扶起杨过,自己也是谦恭地一揖,说道:“久闻杨大侠之名,今日得见深感荣幸。小弟贱姓刘,单名一个‘整’字,山东临县人氏,原是大宋湖州都统,五年前蒙军围攻湖州,城破后小弟不幸被擒,受尽百般折磨后假意投降,一直蛰伏至今,才有机会杀了守卫,救了这些同胞逃了出来,回归我大宋的怀抱!五年忍辱,等的便是今日……”说到这里刘整竟已是泣不成声,浊泪纵横。 杨过大为感动,也流下泪来,又向刘整一揖,深切地说道:“刘兄忍辱至今,不忘故国,着实令人敬佩!请再受小弟一揖!” 刘整赶忙又来扶起杨过,只听杨过又说道:“我辈同侪,家国一也!家即是国,国即是家。国若破亡,家将何存?今天我汉人同胞应当同心协力,把将鞑子赶回漠北为己任!刘兄此次逃出,实乃国家之幸,民族之幸!刘兄武艺卓绝,效力于国家,驱除鞑子指日可待!”杨过说到最后也并不是凭空吹捧刘整,他亲眼看到了刘整的轻身功夫,心知他的武功也必定上乘,实是出自肺腑之言。 刘整急忙也是一揖,说道:“不敢不敢,我纵是肝脑涂地,也要报效国家之情之恩,实不敢留下一点余力!” 杨过正欲再说话,忽听得马蹄声响,身后竟有十几骑飞驰而来的声音。诸人的脸色均是一变,心知蒙古人发现不妙,已然追来。此时耶律齐虽已不再喘粗气,但体力尚未复原。况且即便复原,也决计要被蒙古骑兵的良马追上。如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战了。可是杨过、小龙女、郭襄俱已中了刘渐彪的“化骨散血丹”而至今身无内力,耶律齐刚经过了一阵狂奔不能出手,郭破虏的武功不高,杨奉天和继宇自不必提了,所以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刘整,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刘整的武功根底,但如今能出手的仅他一人了,所以众人的全部希望实都寄托在了刘整的身上。 耳听得马蹄声逐渐迫近,就要抵到众人的身前。刘整忽然长叹一声,向诸人拱了拱手,惨然说道:“想不到才逃出虎穴,便要毙命于此……”说到这里他竟不忍心说下去,又禁不住流下泪来。 杨奉天忽地问道:“刘叔叔,你为什么叹气啊?你的武功很高啊!刚才杀那几个守卫像是扭鸭脖子一样。你难道还怕这些蒙古兵吗?” 杨奉天刚说完话,小龙女便拉了一下杨奉天,低声呵斥道:“小孩子不懂别乱说。”杨奉天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说话了。 只听刘整说道:“我的武功和阿术比起来,怕是连一根小拇指都不如。我在阿术帐中五年,如此长的时间,倘若能逃早就逃了,何必等到现在?只因阿术那恶贼武功太高,为人又小心谨慎,所以一直等到今天,粘穆尔罕恰来帐中巡查,和阿术两人欢杯畅饮,我才寻出机会救人逃了出来。只是谁想他这么快便即发觉。可惜杨大侠内功已失,否则当可与阿术一战。现下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了的,阿术定然不会放过我们……” 众人听了均是默默不语,忽然杨过扬脖大笑起来,诸人均是一惊,不知所为何事。只听杨过朗声笑道:“今日看来确实难逃此劫,那阿术武功高强,毒辣残忍,我杨过曾杀死过们的大汗,定然难逃一死。可为国而死,是我杨过这些年期待已久的事情,如今终于得偿吾愿!虽然我现在内功全失,但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会会这阿术,看他是个怎样的角色。”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伤感,杨过说得慷慨豪迈,饱含着必死的决心,可旁人却没有杨过这般心志,脸上均有戚容,似乎是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血战。唯有郭破虏神色自若,显得从容镇定,杨过不禁向他多看了几眼。 此时夜已深了,月亮爬上了中天,风也不刮了,耳边没有了风过树叶的沙沙的响声,四周显得安静无比。可这安静恰衬托出了众多马蹄击地的急促的“达达”声,敲击着诸人的耳膜,更像是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显得烦躁不安。马蹄声逐渐迫近,仿佛是向众人宣布死期的临近。 众人正在沉默,忽然听到一个稚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佛慈悲,禅宗列祖垂鉴:弟子继宇,是为少林第十七代弟子,投身少林已有十二年之久。十二年中,终日向佛,心性如一,清心无尘,意念虔诚。弟子愚钝,并无慧根,是以勤修顿悟,坐卧皆佛法,不曾拘吾心,从未有半点亵渎佛祖之举。今日遭劫,请保佑这些好人们脱得困厄,逢凶化吉,令我继宇受之代过,坠入地狱,身受万世轮回之苦……” 众人看去,见是继宇小和尚盘腿坐地,双手合十,闭目向佛祷告。他的神态声音极为虔诚,让诸人的心中不禁一荡,。小龙女、郭襄他们俱不识得这小和尚是谁,刚才赶得紧急,也顾不得问,此刻见他诚心诚意为诸人祷告,甘愿自己代过,不禁大为感动,连杨过、耶律齐这样的汉子也不禁动容。 继宇这些天跟在杨过、耶律齐身畔,听他们讲一些江湖旧时和早年一些行侠仗义之事,尽管多是听而不说,心里却是佩服万分,今日见诸人重逢之后的真情流露,又听得刘整和杨过两人的慷慨义气真心报国之语,心中更加神往,所以此时便真诚地祷告起来。 这时,蒙古骑兵终于追上来了,当先是并驾的四人,面目相似,俱是狰狞可憎。他们四人分别披着红黄蓝绿四色的披风,随风而飘,威风凛凛。他们四人手中所拿的兵刃也是各不相同——红披风的拿着一把鬼头刀,黄披风的挥舞着一根狼牙棒,蓝披风的双手各持一柄大铜锤,绿披风的兵刃最为古怪,竟是一根长长的铁链。只见四人纵马飞驰到诸人面前数丈处便两两分开,红黄二者在左,蓝绿二者在右,紧接着停住,从四人之后闪出一匹马来,快似鬼魅,犹如电闪,那马全身雪白,不见一根杂色的毛,一看便是一匹罕见的宝马。诸人再向马上瞧去,只见一名约二十余岁的后生跨于马上,身上穿着白色的儒生装束。只见他容貌俊秀,羽扇纶巾,显得风流倜傥。众人均是一愣,不知此人是何来头。未待细想,那后生也已勒马停住,停在先前四人的中间。后面又跟来了十余骑兵,纷纷停到了后生的身后。他们均是寻常蒙古兵的装束,但是铠甲明亮,身形矫健,显得精神无比。 那后生向诸人环视一周,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下,然后微笑地打开了折扇,轻轻地扇了起来,眼神却已偏向别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何意思,心下大感奇怪,但因不知虚实,不敢轻言妄语。此时耶律齐体力已恢复大半,早已站起身来,站在郭襄和郭破虏的身前,而杨过则站在小龙女和杨奉天的身前,以防敌人突然进袭。 正自安静,忽听杨奉天忽问道:“妈妈,现在都是秋天了,那个大哥哥为什么还在扇扇子啊?他很热吗?” 小龙女待想阻拦样奉天说话,已自不及,杨奉天嘴快已将话全部说出。诸人脸色一变,心想童言无忌,竟在这种凶险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等下蒙古人不知道要怎生折磨他,想到这里,均感到十分难过。 那儒生听了这话却一点也没有生气,只见他冷笑一声,缓缓地合上了折扇,忽然右手倏地一伸,扇子向丈许外的一棵树激射而去。那扇子去得快如闪电,众人只觉得他手甫一动,一个影子便抵达了那树干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竟拦腰折断,轰地倒下。 众人看了这架势,均相顾骇然。刚才看儒生摆弄那扇子,就已猜到那扇子可能是精钢铸成。可是即使是用再好再坚硬的材料铸成,想用一个小小的扇子便把树折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而这一幕却确确实实地发生在诸人的眼前。饶是杨过与耶律齐这样的武功高强见识广博之人,也在心下暗自赞叹起来。那儒生能以一扇断树,必是在扇上激起了浑厚的内力,如此看来他的内功造诣可谓是惊世骇俗了。而他的出手迅捷,快如闪电更令诸人惊惧不已,心想若那扇子飞向的不是那棵树,而是自己的脖子,自己此刻已然毙命了。想到这里,诸人均出了一身冷汗,杨奉天更吓得是紧紧拉着小龙女的手,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那穿红披风的人纵马赶到断树旁,取出了扇子,捧交给了那儒生。儒生打开了折扇,从袖中取出锦帕轻轻擦拭了几下,用嘴又吹了几口气,又微笑地轻轻扇了起来。 就在这时,刘整走上前去,冷冷说道:“阿术,你少来这一套。我的武功自是不如你,你杀了我好了!不过请放其他人一条生路!” 众人听刘整称呼此人为阿术,均是心下一凛。诸人均是早闻阿术大名,却从来未曾一见。刚才见到他飞扇显露武功,均在心里猜到了八九分,可是此时得到了确认,还是略微感到有些吃惊。因为诸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个臭名昭著无恶不作的杀人恶魔竟是这般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形象。若不是他刚才显露武功,刘整又直呼其名,几乎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整走上前的这番舍生取义之举,让诸人颇感钦佩,杨过急忙说道:“刘兄,我杨过不会苟且偷生!愿陪你共赴黄泉!” 刘整向杨过投去感激的一瞥,但两人的眼神分明都写满了玉石俱焚的绝望。 阿术又冷笑一声,张口说起话来,这一说话众人更感吃惊,因为阿术所说的是汉语,且是纯熟的官话。阿术从出现到现在一直只是微笑,偶尔冷笑两声,却从未发一语。未想到此时一开口,除刘整之外其他人都感到了十二分的惊异。 阿术说道:“刘整,你少在这里装英雄!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就以为能够杀了守卫救了这些人走了?把我阿术看的也忒小了!不错,今天征南大将军来营中了,可因此营中的防范更多了十二分的戒备。这些人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们哪一人的命不比你值钱?想让我杀了你而放过他们,真是痴心妄想!” 阿术的目光又开始在众人间逡巡,看到了杨过便笑着说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神雕侠’杨过吧!你的画像可是贴满了街头巷尾,今天终于能让我有幸见到了真人。我们大元下令抓你已经十年有余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你纵是长着翅膀,也别想逃过我阿术的手掌心!” 众人听到阿术这般说话,均知道已经是在劫难逃了,颇觉伤感。这时只见刘整惨然一笑,说道:“我刘整自不如你狡诈多智,诡计百出。可是我今日救了这些同胞,能从你营中逃出,回归我大宋的怀抱,虽只是片刻,却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便此刻便被你杀死,我也死得瞑目!但我刘整自不会束手待毙的,死之前也要好好跟你斗上一斗!老子死也要轰轰烈烈地死!” 刘整正慷慨激昂地陈词,忽听得一人又冷笑一声,这次却不是阿术,而是郭破虏。诸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只听阿术说道:“你自己的武功斤两你自己应该知道,和我阿术还差得太远。想得到我的赐教,先胜过我的‘四珈罗’再说吧!” 话音未落,那红黄蓝绿四色披风之人同时怪叫一声,翻身下马,笔挺地站在原地。想必便是那“四珈罗”了。 刘整面无惧色,仰天大笑道:“好!爷爷我死之前竟还能大打一架,真是痛快无比了!你们是一齐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阿术又是冷笑一声,说道:“对付你让我的四珈罗齐上,岂不是污了我阿术的名声?我可不想让你死的那么容易!” 刘整听了又是哈哈大笑,说道:“那好!便来一个一个受死吧!” 只见阿术向穿红披风之人使了个眼色,红衣大汉行了一礼,便握着鬼头刀走上前来。刘整见红衣人走出,立刻向前走去,准备迎敌。耶律齐忽然从旁边跃来,轻声说道:“这个我先料理了吧,你先不急出手。”刘整此时正当兴起,哪里肯听,坚定地摇了摇头,拨开了耶律齐的身子。耶律齐无奈地看了杨过一眼,杨过正想看看刘整的身手,于是向耶律齐做了个认真观战的手势,耶律齐便让开了。 刘整空手走上前去,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阿术突然说道:“刘整,去取件兵刃来。你空手与我的红珈罗相斗,不是瞧不起我么?” 刘整大笑一声,说道:“你杀我千万汉人无辜百姓的时候,可曾都让他们拿上兵刃了么?你们连手无寸铁的妇孺小孩都不放过,当真是丧尽天良灭绝人性!我刘整今日就要空手替他们报仇!” 众人听刘整的这番话饱含爱国爱民之情,均是肃然起敬。可是他们知道阿术武功盖世,当世能与之比肩的恐怕屈指可数,而他手下的这四个凶神恶煞的“珈罗”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刘整这下空手迎敌,虽是激于义愤,但也是多了层危险,诸人都感到担忧起来。 阿术却也不再说什么,继续摇着折扇,侧眼睥睨着众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刘整扎下马步,定了定神,双手成掌摆出,大喝一声:“鞑子!来受死吧!” 那红珈罗也不知能否听懂汉语,只听他大喝一声,便挥刀猛地砍来。 刘整也是大喝一声,竟不躲避,左掌倏地推出,向红珈罗前胸击去。这一击迅猛异常,竟是后发先至。那红珈罗若不躲避,便有被击断肋骨的危险,所以只好回刀削刘整的手腕,迫使他缩手而回。 刘整后退一步,避开了红珈罗的这一击,紧接着又揉身而上,双方顿时斗成一团。 诸人在一旁看着,均是暗自心惊。只见那红珈罗把一把分量颇不轻的鬼头刀舞得呼呼声响,刀法诡秘精巧,凶悍之中竟还有着几分轻灵,实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刀法。而刘整以一双肉掌与之对垒,竟也丝毫不落下风。只见他出掌沉稳有致,招招均是势大力沉,后发先至,逼得红珈罗不得不挥刀自保。红珈罗若是无刀护身,恐怕早以被掌击中,而饶是如此,他也是左支右拙,渐渐不支了。 杨过早已看出刘整使的是山东齐鲁派的镇派绝技“泰山掌法”。此掌法走的是纯刚猛的路数,取不得半点巧。其要诀就在于出掌的稳重凝定,击向敌人,犹如泰山压顶般来袭,若不闪避,立时就有毙命的危险。然而这套掌法对人的内力有着极高的要求,若是内力不强,纵然出掌再精妙,也起不到杀伤敌人的作用。此刻刘整使出这套掌法,掌风亦很凌厉,身周气流翻滚飞沙走石,内功似已臻化境。杨过看了也暗自心惊,心想这刘整与自己年岁相若,却从来没听说过山东齐鲁派有这样厉害的角色,连齐鲁派的掌门王学孔王老英雄似乎也没有这样浑厚的功力。杨过顿感自己在铁枪庙隐居十年,如今江湖上英雄辈出,自己却已经孤陋寡闻了。 正自想时,却见两人的搏斗胜负已经一目了然。只见刘整使出一招“千峰万仞”,出掌顿时迅疾万分,却依旧是势大力沉,掌风顷刻间笼罩了红珈罗的全身上下。那红珈罗兀自大喊着挥刀乱砍,却哪里能伤刘整半分?只见刘整忽地左臂一抬,正撞向红珈罗的手腕。红珈罗躲避不及,右手腕一阵酸软,鬼头刀立时落下。不待他反应,刘整的右掌已经当胸击来只听“嘭”的一声,红珈罗向后飞出丈余,倒在地上,登时肋骨尽断而死。 那黄珈罗一见刘整杀了红珈罗,大喝一声跃上前来,挥动狼牙棒当头击来。刘整不敢怠慢,挥掌迎击,双方你来我往,又是一场恶斗。 这黄珈罗比红珈罗的武功显然要高出一筹,棒法精巧异常,刘整一时只有招架的份,左躲右闪,险象环生。几次狼牙棒仿佛就是要击中了刘整,可是都是在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被他避开。诸人都在心里为他拧了一把汗,虽均知今日谁也逃不出阿术的魔掌,但也不忍心看着刘整被黄珈罗杀死。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场上,耶律齐更是攥紧了拳头,一旦看到刘整遇险就要出手救援。 杨过在一旁看两人斗得是难解难分,刘整虽然时时招架,似处下风,但他步法迅捷,身形不停绕动,黄珈罗倒也伤他不得。但刘整若是想险中求胜,却又是万万不能了。所以两人兀自恶斗,难分胜负,看得杨过是心惊肉跳。 刘整此时正是盛怒,心神多少受点影响。刚才他正是凭着一股勇不可当的气势毙了红珈罗,而此时与黄珈罗久战不胜,自然心里着急,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狼牙棒击中。杨过想到这里暗自着急,却也是无能为力。他看着两人恶斗,心想二人的武功虽然不及自己,但在武林中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了。仅个黄珈罗便是这样,那蓝珈罗绿珈罗还不知道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就算刘整能够杀了黄珈罗,估计也敌不过蓝珈罗、绿珈罗,想到这里心下一片难过。 再向两人处看去,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料,刘整已经越战越乱,尽管“泰山掌法”依旧使得是虎虎生风,可是掌法中的破绽已多出来不少,黄珈罗只要抓住一个便可重创刘整。杨过心下不禁更加着急。 黄珈罗挥舞着狼牙棒,在月光下银光四射,好不威风。他终于看准了刘整掌法上的一个破绽,挥棒直击刘整的天灵盖。刘整想出掌后发先至击他要害已然不及,只好一闭眼咬牙,侧身闪避,只觉得额头上一冷,顿时感到钻心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坐倒在地。 原来黄珈罗这一击既快又准,本是志在一下击破刘整的脑壳的,可刘整在那决定生死的一瞬间闪身躲避,躲过了这一击,可是还是让狼牙棒上的突刺挂到了额头,卷下一层肉皮来。刘整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众人见刘整被黄珈罗击倒,都禁不住“啊”了一声。眼见黄珈罗又欺身上前向刘整击来,耶律齐正欲出手,却见刘整顺手抄起了红珈罗掉在地上的那把鬼头刀,跃起身来,又和黄珈罗打了起来。诸人见刘整奋不顾身虽伤犹勇,都感到了十二分的钦佩。 诸人马上又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看到刘整使出的刀法千变万化,实是天下第一流的刀法。只见他刺、挑、抹、切绕,样样纯属无比,只是没有威力最大的砍。杨过寻思:“他使的这套应当是剑法而非刀法,想必便是齐鲁派的绝技‘青松剑法’了。” 刘整使的正是齐鲁派的“青松剑法”。只是手中无剑,只好拿红珈罗的鬼头刀当剑使了起来。饶是这样,也是威力无穷。刘整此时已经杀红了眼,招招拼命,竟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刀像长了眼睛一样不停招呼在黄珈罗的身上。黄珈罗怎是这样如同雄狮般刘整的对手?不久额上、咽喉、双肩、前胸、小腹和大腿上便中了七刀,倒下顷刻毙命了。 诸人看刘整如此神勇,杀了黄珈罗,均相顾骇然。刘整站在原地低声咆哮着,双眼紧盯着阿术。 阿术仍是不动声色,轻摇折扇,向蓝珈罗努了努嘴。蓝珈罗会意,举锤走出。诸人看那锤的样子,想是颇为沉重,可蓝珈罗拿着双锤的样子仿佛就是拿着小孩子的拨浪鼓一般,在手里打着转,一看便是有千斤神力。刘整见他走出,也不言语,蓦地就挥刀杀出,蓝珈罗举锤挡格,化解此招,两人便即斗成一团。 只见刘整依旧在使“青松剑法”,招招精妙直至毫颠,杨过不禁心中叫好,心想齐鲁派创派也有几十年了,却从未听说过出过什么武功盖世的人物,所以一只就对齐鲁派未加重视。没想到眼前的刘整却能将齐鲁派的武功使得这般精妙无比,实是让自己意想不到。可见各家各派,殊无短长,只要练到高深的境界,均可成为一代武功高人。杨过想到这里,便又聚精会神地看着两人恶斗。 只见刘整挥刀攻击,颇占上风,蓝珈罗攻少守多,多是用双锤消解刘整的进攻,护住自身。只见刘整忽然双足点地,纵身跃起,使出一式“风华月影”,向蓝珈罗刺去。这一式端的是挽出剑花,掠出剑影,且从上往下疾刺,让敌人眼花缭乱不及防守。这是“青松剑法”中威力极大的一式,刘整使的也是恰到好处,手法、劲力拿捏得都是准确无二。可是他舞刀舞得兴起,竟忘记了手中所拿得并不是剑,而是红珈罗的鬼头刀。剑刃轻盈柔软故可挽成剑花,所造成的剑影也是虚幻无比,方有迷惑敌人的功用。而这鬼头刀虽是件极锋利的兵刃,毕竟还是没有剑的功用,所以蓝珈罗定睛一看,便看到了刀的方位,双锤向刀上使劲从两边一砸,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刀竟断成了数截,落在了地上。 众人的耳边不停地嗡嗡作响,刘整遭此变故,一时愣在当地,不知所措。可是忽听他长啸一声,向蓝珈罗推出双掌。蓝珈罗只觉得掌风扑面,不敢怠慢,提起双锤迎击,只听得“嘭嘭”两声,双掌与双锤相交,竟纹丝不动。 诸人见两人均扎起了马步,面色严峻,一动不动,心知两人正在比拼内力。内力的比拼最是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岔气受伤,甚至断脉而亡。是以诸人都不敢作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其时已过中夜,月亮逐渐西沉,却依旧悬挂在天穹的一个角落里。月光拂上两人的面庞,只见二人一动不动,掌锤相对,宛如雕塑。两人均面无表情,连眼也不眨一下,头上则各起了一团浓密的白雾。过了一袋烟功夫,只见蓝珈罗头上的雾越来越浓密,宛若天宫仙阙。一般,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豆大的汗水,身子也在微微 第七回 两少年演剑真比试 恶作剧原来老顽童 诸人手忙脚乱,将刘整扶了起来。只见他只是筋疲力尽,暂时昏去,故而都松了一口气。此时阿术虽已率兵离去,可难保不会感到后悔卷土重来,所以此地不宜久留。耶律齐背起了刘整,其他人依旧上马,继续向西行进。只是这次不再是奔驰,而是缓辔而行。耶律齐一路上小心谨慎,步子迈得平稳无比,生怕震醒了已经力尽昏去的刘整。一路上众人无话,天明时分终于赶到了镇上,找了个客栈住下,这才停住了疲惫的脚步。 刘整睡至傍晚方才醒转,他身上受伤不重,只是额头上被刮去层皮,创口不深,经简单包扎后就已无碍。只是身上的疲倦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弭的。杨过要了些饭菜让刘整吃了些,便又让他安静地休息了。其余诸人则精力复原大半,吃过晚饭后便在厅堂里谈起话来。 诸人久别重逢,又经历了昨晚那场事关生死的激烈搏斗,莫不是喜形于色,感慨颇多。杨过与小龙女、杨奉天叙起别后之事,耶律齐、郭襄、郭破虏三人也在一起互诉别情,都是十分激动。只有继宇神色木然地端坐在厅堂的一个角落里,默默不语,仿似雕塑。 杨过和小龙女、杨奉天母子二人叙了会儿话,又把目光转向了郭破虏。二十余年前黄蓉在战火瓦砾中产出了郭襄与郭破虏二人,那时金轮法王正协同尼摩星等人趁隙进城骚扰。郭襄一出生就为金轮法王和“赤练仙子”李莫愁所夺,杨过想尽周折才将郭襄夺回,而郭破虏则一直留在郭靖黄蓉夫妇的身旁。十数年后杨过又巧遇了已成少女的郭襄,后来又赴襄阳为解救郭襄和保卫襄阳、掷死蒙哥立下了大功。那时在襄阳城中曾见过郭破虏几面,只是一来那时郭破虏还小,二来郭破虏自小便继承了父亲的寡言少语,行事和二姊郭襄可谓是天壤之别,所以并未给杨过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后来襄阳围解,杨过携了小龙女离开,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郭破虏。一直到此刻,杨过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郭靖的独子。 只见郭破虏眉清目秀,五官玲珑小巧,与其父的浓眉大眼大相径庭。他被阿术捉去了数月之久,即使未受酷刑,也应是委顿不堪,精神不振,可是他此刻衣衫素净,精神饱满,只是眉宇间隐约有着几分忧郁之色,想是尚未从被俘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杨过笑着向郭破虏说道:“郭小弟,你可对我还存有一些印象?” 郭破虏向杨过恭敬地一揖,说道:“杨大哥当年在襄阳城下大战鞑子兵,飞石掷死鞑子头蒙哥,勇猛异常,有如神助,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愚弟那时年纪尚幼,未能出城相助,但得以在城上一览杨大侠的风采,当真是记忆深刻,有如昨日啊!” 杨过听了这些话急忙挥手说道:“客气,客气,还提这劳什子作甚!那些事早就埋到了几层土之下了!郭小弟,看你眉清目秀,谈吐有礼的样子,倒是像个读书的秀才,一点也看不出是武学世家的传人。你爹都教给你些什么武功?” 郭破虏尚未回答,旁边的郭襄就忍不住插嘴道:“他呀,就是书呆子一个,整天抱着什么《论语》、《诗经》看得津津有味,爹爹传他武功,他又呆又笨,一个月也学不来几招。妈妈说他比爹爹年轻的时候还要笨上几倍呢!”说道最后郭襄已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杨奉天看见郭襄在笑,也笑了起来。 杨过微笑道:“郭小弟,现在国家正值破败欲倾之时,需要的是能和鞑子打斗的勇士,而不是饱读诗书的状元郎。就算读再多的书,学会了再多的‘子曰’、‘诗云’,遇见了鞑子兵能跟他讲这个吗?鞑子兵不讲诗书,只讲武力。你打不过他,就要受他欺负。你出生于武学世家,父母外公均是中土数得上的好手,可不能偷懒怕累,让这些绝学从此失传了啊!” 郭破虏满面愧色,说道:“不是小弟不想学,而是小弟实在并无资质,愚笨不堪。家父想尽周折,相传我许多厉害武功,可是我除了内功有所小成外,其它都只是知晓个皮毛,仅胜于一窍不通而已。小弟可能天生就不是块学武的材料吧!” 杨过略一沉吟,心想内功的修习诀窍在于凝神静气心无旁骛,并没有像其它武学那样纷繁复杂的奥妙。而郭破虏喜好读书,想必在练内功的时候就更容易摒除杂念,一心练习,取得小成也就不足为奇。想到这里杨过不禁微微点头,又笑着说道:“你既有了内功的基础,学习其它武功也就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肯下功夫钻研,便没有学不会的武功。你杨大哥我这十年里潜心创出两套武功,一套是剑法,名字与你的名字一样,唤作‘破虏剑法’;另一套是拳法,唤作‘驱鞑拳’。这两套武功的名儿都指的是要把鞑子赶出我汉人江山,光复我汉人统治。我当初创这‘破虏剑法’时,心中便想到了你,心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把这剑法传给你。如今我们得以重逢,一有空闲我便可以教你练剑。” 郭破虏又是一揖,说道:“杨大哥自创出来的剑法,自然是高明得很了,小弟真是深感荣幸。只是我天生愚鲁,爹爹交给我的基本武功都学不会,就更别提精妙的剑法了。蒙此厚爱,小弟真是惭愧得紧。” 杨过又说道:“这套剑法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对轻身功夫有着极高的要求。你内功既已有所成,练习轻功也就不难。我可将我派的古墓派轻功尽数传你,再教你练习剑法,一定是可以练成的。” 郭襄忽在旁边插口道:“杨大哥,你果真又自创出两套武功?和你原来自创的‘黯然销魂掌’哪个厉害啊?”郭襄一听见自创武功就来了兴趣,忍不住发起问来。 杨过苦笑道:“可惜我此刻内功全失,许多招式使不出来,否则我一定演示给你们看看。对了,奉儿已习此剑法数月之久了,虽然功力尚浅,但剑意已有了七八分神似。不如便让他给大家演示演示。奉儿,去找根树枝,来演示给大家看。” 杨奉天那日在清风冈上也中了“锦衣豹”之“化骨散血丹”之毒。所幸那毒药主要是掺混在酒水之中,而杨奉天是个孩童,滴酒未沾,所以中毒也就不深,后来内功也就逐渐恢复。此刻杨过令他去找树枝给众人演示剑法,他便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郭襄见杨奉天准备取枝试剑,颇感兴奋。耶律齐也没有出言阻止,也是十分期待。殊不知在武林之中一招一式的武功都是凝聚了一人甚至数人几十年的精心研习,每一分每一毫都极其严谨,所以想要创出一套武功谈何容易。武林中以一套武功就能在武林中立足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像崆峒派的“七伤拳”,八卦门的“八卦游身掌”、昆仑派的“雪山剑法”莫不是这样。而像少林派那样能有七十二绝技且每一绝技都是上乘武学的可谓世所罕有。而少林寺是靠着一代又一代的僧人花费数百年的时间才创成这七十二绝技的,并且没有一人能同时使这七十二绝技,能使十项以上的人就已经是凤毛麟角。所以一个人一生能够创出一式武功都已属不易,何况还是几套武功!当年杨过在等小龙女的“十六年之约”中自创了一套“黯然销魂掌” ,这十年里杨过在嘉兴铁枪庙隐居,得以潜心研习武学,创出了“破虏剑法”与“驱鞑拳”,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刻郭襄和耶律齐便兴奋地等着杨奉天来演示,而只有郭破虏未感兴奋,神色如常。 不多久杨奉天便拿了一根细树枝走进屋来,他原来练剑使的是一柄木剑,后来在清风冈遗失了,此时用这根树枝代替倒也称手。他走进屋来,笑着向诸人环视一周,却并不开始练剑。杨过正感奇怪,忽然只听杨奉天嗫嚅地说:“爹爹,能不能让这个小和尚陪我练剑啊?” 众人的眼光一下子投向了继宇,继宇却依旧神色木然,目光呆滞,直视前方,像是没有听见杨奉天说话一样。众人都是一愣。 杨奉天此刻手中紧握着树枝跃跃欲试,双眼则以殷切的目光看着继宇。以前父亲教他练剑,由于是在人烟稀少处隐居,所以多半是自己对着空气练剑。虽然杨过或小龙女有时也和他拆招,但他毕竟是两人之子,所以出手大多是游戏一般,既不迅疾,亦无劲力。而杨奉天昨晚亲眼目睹了刘整力战四珈罗的生死血战,颇受震动,所以心中痒痒的,也想找个人痛痛快快地大战几百回合。他看继宇小和尚与自己年岁相若,又是木讷少言,就毫不犹豫地点出要和他一起练剑。 众人除了杨过、耶律齐,均不知继宇的来历。继宇又是一声不吭,诸人也没有过多地注意到他。此刻众人均向继宇处看去,竟见他面无表情,深感奇怪。这时只听杨过说道:“忘了向大家介绍,这位继宇小师父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的关门弟子。我和耶律兄路遇他和几个蒙古鞑子搏斗,便救了他。无色、无相禅师均惨死于蒙古人之手,继宇孤苦伶仃,我和他的师父无色禅师又很有交情,所以便将他带在身边。奉儿,这位小师父虽然年幼,可武功纯熟严谨,你怕不是他的对手啊!” 杨奉天急忙说道:“孩儿只是想和他一起练剑,使出这套‘破虏剑法’给大家看,并不是与他比试武功。继宇小师父,请了!”说着话杨奉天向继宇抱拳一揖,请他下场与自己拆招。 继宇这时仿佛才刚醒转过来,双手合十向杨奉天还了一礼,轻声说道:“阿弥陀佛,继宇是佛门弟子,佛法本是向生之属,世间生者,皆受我佛之普照。我辈应有好生之德,练武只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得用于伤害生灵。我和小施主无冤无仇,怎敢出手相博?” 众人听了皆是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和尚真是迂得可以。杨奉天听了这话,竟没听明白,还以为继宇是瞧不起自己,不想和自己动手,于是有点生气地说道:“继宇小师父,我的武功低微,就请你来指点指点吧!” 继宇道:“小施主误会了,我决没有这样的意思。小僧年纪尚幼,只蒙师父和师兄传授了少林长拳、罗汉拳和伏虎手,连韦陀掌都还没学。武功实是……” 这时忽听杨过说道:“继宇,你便和他拆上几招吧,不用动真格的,让他见识见识少林寺的正宗武学。” 继宇仍欲推辞,但见杨过正以肯定的眼光看着自己,原来杨过知道继宇的武功要强于杨奉天,又见杨奉天心高气傲,不知深浅,便想借机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继宇知已推辞不了,只得站起身来,又向杨奉天行了一礼,说道:“施主请手下留情。” 杨奉天也不理会,直接问道:“你用什么兵刃?也用剑吗?” 继宇皱眉道:“小僧武功根底不高,‘达摩剑法’、‘罗汉剑法’还不曾习练过,少林棍也只是入了个门。现下还是空手与施主拆招吧。” 杨奉天一听,只道继宇轻视自己,更加恼怒,喝道:“接招吧!”话音未落使出一招“怒发冲冠”,挥动树枝奋身前探,向继宇击来。 “破虏剑法”这三十六式,端的是出剑快速,让敌人猝不及防。杨奉天虽然功力不深,但古墓派轻功已经习练了六七成,轻功已臻一流水平,这一击当真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就抵到继宇胸前了。众人眼前一花,继宇已然中剑,都不禁叫起好来,心想这“破虏剑法”果然了得。 继宇正在说话忽见树枝击来,闪避已然不及,幸亏击来的是树枝而不是剑,杨奉天又没有使出全力,所以并未受伤,只是被这一戳击得前胸发麻。于是双手合十说了声“善哉”,便摆开架势准备迎击。 杨奉天听他说了声“善哉”,只道他还是在讽刺自己,不禁心中大怒,挥枝又抢攻而至,这次风声响起,竟是用了十足的劲力。杨过眉头一皱,心道:“继宇处处礼让,奉儿却怎生这样无礼?”口中也不说话,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打斗。 两人在厅上斗得难解难分,这厅子面积颇大,杨过等人又都坐在外周,所以两人相斗丝毫未感到局促。只见杨奉天施展出古墓派轻功,身法灵动,剑法更是快如闪电,身影与剑影融成一团,让人眼花缭乱。众人见杨奉天小小年纪就能舞出如此好剑,都不禁点起头来。心想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就能将这套剑法舞得像模像样,若是功力深厚的大人使,岂不是威力倍增?想到这里众人又不禁佩服起杨过对武学的融会贯通运用自如起来。 反观继宇,依旧在使着一套“少林罗汉拳”。他出拳凝重缓慢,和杨奉天形成了鲜明对比。可他出拳却是恰到好处,每每在杨奉天的快剑攻至时把拳击出,令杨奉天不得不防。所以尽管杨奉天把树枝舞得像是飞翔的蝴蝶一般,却半点也碰不到继宇身上。只是“破虏剑法”千变万化,杨奉天的身法又快,所以继宇的拳头倒也不能近前。两人便一直激烈地打斗着,不分胜负。 两人打了一壶茶功夫,杨奉天出招越来越狠,力量逐渐增大,一点也不像是在拆招演练剑法,像极了用尽全力的殊死搏斗。继宇却仍是以慢制快,显得不动声色,成竹在胸。众人看着两个十来岁的孩童斗成一团,倒也觉得颇为有趣。唯有杨过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杨奉天出招凶狠毫无礼貌,而是看到杨奉天的剑法虽然迅捷但不流畅,许多招式之间都有斧凿加工的痕迹,没有一气呵成之感。虽然每一招都使得纯熟无比,但连在一起便显得有些死板,很多招式都是对继宇威胁不大,但都是程序化般地顺手使出。这样一下子使“破虏剑法”的威力少了大半。殊不知剑法在上阵杀敌之时,最重要的即是“实效”二字。即便剑舞得再漂亮,若是无杀伤敌人之效,就只是如同卖艺那般博人一笑的东西。此刻杨奉天把树枝舞得花里胡哨,这都是平时常练的结果。可是漂亮归漂亮,但一点也伤继宇不得,反是在不断损耗着自己的体力,看得杨过不由得摇起头来。 这时只见杨奉天使出一招“小商忠骨”击向继宇小腹,继宇竟不躲避,只是稳扎下盘,等着杨奉天变招。杨奉天果然尚未使老上一招便变招为“风雷电闪”横着内削继宇的手腕。这一招本是料想对手在接“小商忠骨”时必然要移身躲避,这样自己正好可以变招削向对方手腕。哪知继宇和杨奉天斗了这许久,见杨奉天出招墨守成规毫无变化,早已记得了他的大致出招顺序。此刻见到杨奉天使出“小商忠骨”,便知道这是虚招,料到他会变招使出“风雷电闪”,于是将计就计稳扎下盘,等着他的手甫一动未待横削便眼明手快地抓住了杨奉天的手腕。杨奉天一经受制大惊失色,急忙用力挣脱。谁知继宇手如铁钳,杨奉天根本挣扎不出,只好弃枝认输。继宇这才松开了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说道:“承让了”。 杨奉天羞得满面通红,深深一揖便回到了小龙女的身边。这是只听耶律齐说道:“杨公子的剑确实舞得很漂亮,只是有些华而不实,花哨了些。若是再有一些实战的经验,兼以自己的悟性,想必剑法一定会有很大进步。继宇年纪虽小,但不愧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拳法严谨有度,大巧若拙,且能随机应变,料敌机先。着实是一块学武的好胚子啊!” 继宇听了忙向耶律齐行了一礼,说道:“耶律施主过誉了。出家人习武,其意并不在伤敌,岂敢称是‘随机应变,料敌机先’?至于‘学武的好胚子’,小僧就更不敢当了!” 杨过听了耶律齐的这番话则是连连点头,向杨奉天正色道:“奉儿,你可认同耶律伯伯所说的话么?可发现了自己剑法中的缺点了么?” 杨奉天依旧是面有羞色,说道:“孩儿记得耶律伯伯所说的话了。以前孩儿没和别人过过招,不知深浅。今日输给继宇小哥,实是心服口服。继宇小哥,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原谅,以后还要请你多加指教啊!”杨奉天说到最后已经极尽真诚之语,刚才对继宇的不满一下子就抛到九霄云外了。继宇急忙欠身又道:“不敢不敢。” 杨过见到杨奉天诚心道歉,也是会心一笑,说道:“奉儿,你刚才的剑法舞得确实很是纯属,一共三十六路剑招你都记得一清二楚,可你却依旧胜不了你的继宇小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奉天睁圆了双眼,好奇地说道:“孩儿不知,还请爹爹教我。” 杨过笑道:“奉儿,你练剑很刻苦,也很聪明,可就缺了那么一点悟性。你可知道使剑一共有三重境界吗?你现在便只停留在第一层境界上。” 杨奉天把头摇的像是个拨浪鼓,杨过笑着继续说道:“凡是剑法,皆有一整套的剑招,每招成为一式,一式或有其他变化,连在一起便成了一套剑法。练剑的第一层境界,即最浅的一层,即是把这些剑招生生记下,然后不加变化地尽数使出,你现在便是在这种境界吧!” 看着杨奉天轻轻地点了点头,杨过又继续说道:“这样练剑即使把所有的招式都记得烂熟,把每一招的精要都领悟得透彻,可是还是按照固定的顺序使出,便是拘泥不化,不知变通。譬如你刚才使那招‘小商忠骨’,我教你的时候后一招是‘风雷电闪’,你便习惯性地使出。可是你只要曾经使过一遍,别人就会预先做好了准备,让敌人料你之先,想出破解之法。要知道任何剑法的招数都是有限,总有使完的时候。若是像你这般按照顺序地依次使来,使完了再从头开始,被敌人瞧出破绽是迟早的事。想要解决此问题,就必须进入第二层境界。” 此时诸人见杨过讲起武学诀窍,都是兴致勃勃,认真地聆听着。只听杨过继续说道:“第二层境界即是把心中的剑招全部融会贯通,然后随心所欲地视情况而发。这样随机应变,能避免被敌人摸清自己的路数,有时还可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比如你刚才使出‘小商忠骨’之后,倘若变招为‘仰天长啸’,刺继宇下颚,他势难抵挡。进入了第二层境界,便能把剑法的威力发挥得大半了。” 杨奉天听了这番话乐得直拍手,说道:“是了,我竟忘了使出‘仰天长啸’,否则继宇小哥就不会那么容易便胜我了。” 这时郭襄在一旁插话道:“那怎样才能把剑法中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呢?” 杨过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便是要进入第三层境界,即使剑的最高层境界。这一层境界讲求的是把所有的剑招融会贯通之后统统忘掉。” 诸人一听杨过这样说均感诧异。杨奉天不解地问道:“好不容易学来的剑招,为什么要把他们都忘记呢?” 杨过说道:“每一套剑法均有其独到的特点,或威猛,或刚勇,或绵密,或轻灵,这些特点都体现在一招一式的剑招里。可是任何招式都是有形的动作,是形而下的器,而其中的剑意才是形而上的精髓,才是剑法中最重要之所在。倘若牢记了招式,在与别人比剑的时候就容易受到这些招式的束缚。不如把所有的招式都忘记,只记得剑意。出招的时候才能够真的随心所欲,得心应手,似有招而实无招,令对手防不胜防。这样的境界才是使剑的最高境界啊!” 众人听了杨过的这番解说这才恍然大悟,均觉得很有道理。杨过仍意犹未尽道:“你刚才使完‘小商忠骨’,倘若之后不使‘仰天长啸’,便可变虚招为实招,继续向前直刺。这样的剑招我并没教你,可你只要记得剑意,便可自由发挥,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奉儿,你可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吗?” 杨奉天点点头大声说道:“孩儿明白了,孩儿这便再舞一次剑,让爹爹看看有没有进步。” 杨过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杨奉天走上前拾起树枝,又开始舞起剑来。这次他依旧舞的是迅捷快速,但已不似刚才那样潇洒漂亮,反而是颇有笨拙凝滞之意,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各种招式也并不是按照顺序依次而发。看到这里杨过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心道:“以往只有自己和龙儿陪奉儿拆招练剑,奉儿并没有一点实战的经验,以为练剑只是把我所教的剑招练会连熟便是好剑法了,他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其实武学博大精深,千变万化,以后让他多见些世面,凭着他的聪明刻苦,定能成为一代高手。”想到这里,杨过嘴边不禁露出笑容来。 杨奉天舞剑正舞得兴起,忽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好剑法!好剑法!果然是英雄之子,自小便不凡啊!” 众人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正是刘整从屋中微笑着走了出来。 杨过急忙说道:“犬子练剑为乐,让刘兄见笑了。刘兄休息好了么?昨晚一场恶战,好不容易脱困,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为是啊!” 刘整拱手还礼,在东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我所受的伤并不重,经过这一夜的休息,体力也已恢复了大半。出来走走想是已经无碍了。” 耶律齐向刘整说道:“刘兄,大恩不敢言谢,昨晚若不是你力阻四大珈罗,忘死搏斗,阿术决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所有人此刻也就早都身陷魔掌了。这个恩情我们是会永生铭记的。” 刘整道:“我在蒙古受辱五年,一直便等着回归南朝的这一天。五年前我虽是为求自保假意逢迎投降蒙古,实是受情势之所逼。但是没有自刎殉国,终究已是有罪之身。昨日我拼死和四珈罗一搏,本想就此为国抛了这条性命,谁知九死一生后竟未身死,已是万幸了,哪还敢妄谈什么恩情?” 杨过笑着说道:“刘兄此言差矣。朝廷时下正在用人之际,只要一心报国,任何前嫌都可以冰释,何况刘兄一身忠骨武艺高强!我等正欲赶往襄阳赴急救难,刘兄若是肯同去,必能立下大功为国出力!” 刘整道:“不敢不敢,但有所需我刘某赴汤蹈火亦所不辞!但听杨大侠吩咐!” 杨过大喜,哈哈大笑起来。众人昨晚均蒙刘整出手,得以逃脱险境,所以对刘整俱是既感激又敬佩。此刻听到刘整同意同往襄阳协助守城,自然都是十分高兴。杨奉天还乐呵呵地跑到刘整身边说道:“刘叔叔,你昨晚打死那四个鞑子的功夫俊得很哪,能不能传我几招?”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杨过又道:“刘兄的师承应该是山东齐鲁派的王学孔王老英雄吧!‘泰山掌法’和‘青松剑法’均是炉火纯青,‘摩云神功’也是颇为不弱。刘兄在武林之中也算是个盖世好手了,只可惜我杨过隐居十年,竟未曾听闻到过刘兄的大名,惭愧啊惭愧!” 刘整的脸色忽然有些异样,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答道:“杨大侠果然好眼力,把我的师承门派猜得一清二楚。刘某武功低微,在江湖上无甚名头,让杨大侠见笑了。” 杨过正欲说话,忽听见一人抢白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武功高低自有分明,没来由地自谦武功低微,是何道理?” 刘整向那说话之人看去,眼里满是不悦的神色。杨过定睛一看竟是郭破虏,不仅眉头一皱,心道:“这孩子怎生这样无礼?”当下也不理他,继续对刘整说道:“破儿不涉武林胡言乱语,勿以为意。二十年前在襄阳的武林大会上,我有幸见过王老英雄一面,他老人家壮志凌云疾恶如仇,实是一名值得敬仰的武林前辈。听闻王老英雄共收四名弟子,为了表示驱除鞑子,光复中原之意,分别取名为‘重’、‘整’、‘河’、‘山’。刘兄单名一个‘整’字,想必便是王老英雄的第二弟子了?” 刘整答道:“正是小弟。杨大侠见识广博,竟连这种琐事都记得。” 杨过正色道:“刘兄此言差矣。国家时下正当生死存亡之际,凡是有关抗敌保国之事,均是大事;凡是一心报国之人,均是英雄。怎可说是琐事呢?” 刘整忙道:“杨大侠过奖了。”这时忽听耶律齐说道:“刘兄,有一件关于蒙古鞑子的密谋要请教一二。” 刘整道:“不知何事?” 耶律齐道:“昨晚我曾乔装成蒙古士兵混进丹枫坪的营寨中打探消息,无意中在阿术的帐外听到他们在商量一个密谋。” 刘整一愣, 第八回 冈上空空一团迷雾 酒馆巧遇滑稽二人 一行九人又行了两天路,距襄阳只有几十里的路程了。这两天杨过、小龙女、郭襄三人每日服一杯狐血,又运功辅助,功力都已恢复了七八成,复元想必也是指日可待了。周伯通依旧是天天和杨奉天缠在一起,竟说要将“七十二路空明拳”传给他,还亲自比划了起来。 杨奉天能学武功自然也很高兴,但那“空明拳”是老顽童一生最得意的武功,其中的细微精妙之处又怎能是杨奉天这个孩童所能体会得了的?所以尽管他悟性不低,却也只学到拳法的一二成。饶是如此,他依旧是兴致勃勃,天天和老顽童缠在一起,这对忘年交竟是旁人想分也分不开的。 这日中午九人在一片旷野地里休息打尖,取出随身带的干粮与水吃喝了起来。杨过却显得忧心忡忡,吃的时候未说一句话,只吃了两个面饼便站起身来,走离了众人,面向南方微微叹气。他心中所思之事正是为林巧枝和陶伯黄报仇。当日他蒙林陶二人救援方从清风冈逃出,可是林陶二人却均因为他相继丢了性命,他当时在草丛之中大哭发誓要亲手杀了“清风三怪”为两人报仇。这些天来虽然变故甚多,但他却一直没有忘记此事。此刻距离襄阳已是咫尺之遥,不到一日时间便可进入襄阳,与郭靖、黄蓉等相会,协同守城。只是再想替林陶二人报仇便是难上加难了。这次蒙古军南侵,大汗忽必烈都是亲自出征,又有粘穆尔罕、阿术、阿兀等骁将,兵力达二十万之众,可以说是志在必得。襄阳虽固,又有充足粮食兵器,军民一心,但恐怕也难抵挡蒙古人的凶猛进攻。这次来到襄阳,实是九死一生,把身家性命都赌在了这里。自己为国捐躯,正是所愿,倒算不了什么,只是因此不能替林陶二人报仇,便是遗憾之至了。想到这里,杨过禁不住叹气起来。 这时,忽听到身后一人说道:“杨兄,你一定是在想为林巧枝和陶伯黄报仇的事吧!‘清风三怪’为恶多端令人不齿,确应该杀了他们为民除害。就让小弟护送着女眷和孩子们进城,让刘整将军陪着杨兄快马去往清风冈,杀了他们出口恶气吧!” 杨过早已转过身来,看到说话的人正是耶律齐。听完了耶律齐的话,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心中所思正是此事,林陶二人为了救我竟舍了性命,此恩焉能不报?只是国事危急,变数甚多,说不定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耶律齐道:“杨兄不必多虑,有刘兄陪你同去,自然是手到擒来。你们两个乘快马去,乘快马回,想来也不会耽搁什么事。” 杨过听了这话豪气陡升,笑道:“刘兄就不必和我一起去了,我曾发誓一定要手刃这三个恶贼,我一个人去即可。虽然我的内力尚未完全恢复,但料想这三个毛贼还是料理得了的。” 耶律齐也未反对,杨过便向众人说了此事。众人都听杨过说及过蒙林陶二人救援的事,所以听杨过要重返清风冈报仇,均未觉有何不妥。小龙女立时站起身来说道:“过儿,我和你一同去。”郭襄也跟着站起要去。 杨过犹豫了片刻,说道:“龙儿和我去吧,襄儿你跟着耶律大哥回城去吧。你离家已快有一年,伯伯、伯母一定想你得紧。” 郭襄一听也是,自己和三弟离城多时,爹爹妈妈一定牵挂得要命,所以点点头,重新又坐下。 杨过向耶律齐、刘整二人抱拳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争取早日手刃恶贼,回到襄阳与你们相会。护送襄儿、奉儿他们的事,就有劳两位了!” 两人正欲抱拳还礼,忽听老顽童说道:“咦,你这人忒地不够意思,怎么不说有劳我呢?你是觉得我的武功不如他们两个是不是?” 杨过笑道:“哪里哪里,周大哥你的武功自然是震古烁今无人能敌。只是你现在有要事在身,就不劳您的大驾了。” 周伯通听杨过夸奖他的武功,气已消了几分,急忙说道:“也没那么了得,呵呵,杨兄弟过奖了。你说我有要事在身,我有何要事?” 杨过道:“你教你的杨小弟练武功,可不就是要事么?” 周伯通一愣,已然明白,说道:“对,对,我有要事在身。那你便走你的吧,就不必再麻烦我了。” 众人均是一笑,杨过于是向各人告别,便和小龙女挑了两匹脚程最快的马匹,向南方奔驰而去。 时值隆冬,虽然江南不似北方那样万里冰封大雪满天,却也是树枝凋敝毫无生气。战乱之年,百姓多流离失所,所以一路上人烟稀少,四境荒凉。杨过却也不以为意,心中所想尽是如何杀了“清风三怪”,为林陶二人报仇。两人一路奔驰,不几日便驰到黄州,距鄂东清风冈相距不远了。 两人在黄州渡江,昔日黄州江面上行船如炽,络绎不绝,现在却也显露出了几分萧条,江面上除了客船及几艘渔船外便空空如也。 过江的时候,看着空空的江面,小龙女感慨地说道:“过儿,我们隐居了这十年,世外仿佛又发生了许多变化啊!” 杨过道:“是啊!你说我们是隐居好呢,还是去襄阳好?” 小龙女想了片刻,说道:“若要我来说,当然是隐居了好,无忧无虑,只我们两个和奉儿在一起,多么快活自在!可是你要来襄阳,我自然会全力助你,你要杀蒙古鞑子,我也会和你一起。无论怎样,不管去哪儿,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一切都愿意。” 杨过心头一热,拉起小龙女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说道:“我自然也愿意与你永不分离。这次如果成功击退了鞑子,我们一定还回去隐居。可是你也知道,这次襄阳有难,蒙古人来势汹汹。郭伯伯一心为国,誓与城共存亡,我岂可袖手不管?敌人倘若来犯,我自当倾力以助郭伯伯。万一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带着奉儿离开,把他养大成人。” 小龙女轻轻地摇了摇头,浅浅一笑,说道:“你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是要与你在一起。” 杨过深为感动,知道无法再说服小龙女,只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任凭江风扑面,带来股股寒意,却也无法吹冷二人的心。 两人上岸了后,继续快马加鞭地赶路,不几日便到了清风冈。见了清风冈,杨过的心中蓦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他想起数月之前他和小龙女、郭襄、杨奉天三人同赴清风冈,豪气冲天地想铲除“锦衣豹”,为民除害,结果误中奸计而被囚禁。又想起在那个晚上林巧枝和陶伯黄奋力将他救出,可他二人却相继殒命。想到这里杨过略觉伤感,心中的仇恨又增加了一层。 时值冬日,清风冈上的树大多已枝疏叶落了,可饶是这样,杨过还是担心三怪会借助地形布下什么阴谋诡计,所以在林中行进时小心谨慎,处处留心。两人在林中穿行,尽管不知进冈的捷径,但总体方向不错,想必进冈也并非难事。他们一路上竟未遇一人,不禁心生诧异,约摸走了半个时辰,方才摸到冈上,见到大寨。 两人旋即发现整个寨子竟是个空寨,房屋旗帜、陈列用品都是一往如常,可是偏偏没有一个人。这下饶是杨过机智多端,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委了。整个寨子静悄悄的,杨过和小龙女每间屋子都巡视了一遍,竟还在一间兵器室里发现了自己的兵刃,玄铁剑、淑女剑、君子剑,甚至连杨奉天所用的木剑也包括在内。可见“清风三怪”及其手下走得匆忙,连兵器都来不及清理。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让他们这样逃命般地离开”,却又是不得而知的了。 见不到“清风三怪”,杨过自然就无法报仇,所以心中郁郁,只觉得白跑了一趟。两人找不到什么线索,只好下得山来,顺来路奔驰而去。 起初杨过一直在想“清风三怪”消失的原因,却完全想不出丝毫头绪。想找个附近的民房问问,可清风冈周围哪里有人敢住?所以依旧是毫无收获。想了几天想不出,杨过便不再想了,一心一意赶路,只想着赶快赴往襄阳的事。 马的脚程甚快,不几日便渡过了长江,又行几日,进入了孝感地界。这一日傍晚奔驰已久,人乏马疲,于是找了一家小酒馆休息打尖。战乱时期酒馆里的生意也是颇为冷清,只有零星几个人散坐在大厅里喝酒用饭。杨过和小龙女在东首靠窗的一张桌旁坐下,点了酒饭,就用了起来。 刚喝了几盏,忽然有一个黄袍大汉走了进来。此人约莫三十余岁,粗发浓髯,模样剽悍,全身肌肉结实,一脸英武之气。他身着紧身黄袍,头戴一顶毡帽,腰间别了一把大刀,一看便是武林中人。他一进得门来就吆喝着让店小二端五坛好酒来,声音粗犷有力,甚是威猛。杨过素喜慷慨豪迈之人,见到此人,心中也是一喜,便有接纳之意。恰巧那汉子也看到了杨过与小龙女,他见两人一个英俊潇洒,一个清丽脱俗,竟也心生好感,走上前来要求同座。杨过欣然答允,让他坐了,并给他斟了一满杯酒。那汉子也不推辞,摘下毡帽置于桌上,坐下便喝起酒来。 杨过见他豪迈,不拘小节,更添欢喜,于是问道:“壮士豪气冲天,着实令人敬佩。不知壮士姓甚名谁,是何门派?” 那汉子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瞧你也像是个英雄人物,怎生说话这般婆婆妈妈!问名字便是问名字,直接问不就可以,还说什么‘姓甚名谁’,岂不麻烦?我姓曹名华伟,至于门派嘛,不足为外人道也!” 杨过遭他一阵抢白,也不生气,笑道:“曹兄英雄豪迈,倒是我酸腐多事了。” 曹华伟笑道:“你又错啦,我今年才三十二岁,论年纪我肯定比你小,你怎又称我‘曹兄’?你又叫什么名儿?何门何派?” 杨过道:“我姓杨名过,无门无派。” 曹华伟听后吃了一惊,说道:“你便是大名鼎鼎的‘神雕侠’杨过么?” 杨过颔首笑道:“大名鼎鼎不敢当,不过杨过便是区区在下。” 曹华伟又是大笑两声,抱拳说道:“‘神雕侠’的名头那是鼎鼎有名,你就不用过谦了。我曹某能够结识‘神雕侠’,真是三生有幸。不过我早就听说过‘神雕侠’是一个豪气冲天,傲行狂放的人。不想今日却让我好生失望啊!” 杨过看了看曹华伟的神情,只见他面色严肃,没有丝毫揶揄讽刺的意思,不禁笑笑,并不答话。他杨过素有“西狂”之名,可是见到了曹华伟,自己身上的狂气竟还要稍逊几分。他也不恼,和曹华伟你斟我饮,喝起酒来。 曹华伟要的五坛好酒端上来了,一一放在旁边的地上。他酒量大得惊人,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面色如常,毫无醉意。边喝边和杨过说一些江湖上的轶闻趣事。杨过十年未曾行走江湖,此刻和曹华伟喝酒畅谈,也是好不自在。 酒过三巡,曹华伟忽然眯着眼睛看着小龙女对杨过说道:“这位便是尊夫人吧!‘神雕侠侣’名动江湖,果然不假。尊夫人虽已年过四十,却依旧是容貌秀丽,清新可人,那可是美的很那,啊,哈哈!” 曹华伟说到最后已经是面色如潮满脸色相,杨过见了虽心中不快,却也忍住没有说什么。但只听小龙女冷冷说道:“哦?那要承蒙曹先生的夸奖了。”话音未落她右手捏着一支筷子倏地伸出,直戳向曹华伟拿着酒杯的右手腕。曹华伟丝毫不慌,浑装作不知,等到筷子近身后忽然手指一挪,将酒杯对准了筷子。眼见筷子就要击中酒杯,小龙女忽然手腕一抖,筷子竟在空中划了个圈,重新击向曹华伟的手腕。曹华伟急忙移开右手,左手也捏了根筷子格开了小龙女的筷子,两人立时以筷子为兵刃在桌上斗了起来,顷刻之间便拆了好几招。筷子是件既轻又小的物事,但在两个人的手中却似数十斤重的刀剑,不时传来“嗤嗤”的劈空之声。两支筷子又如飞翔的蝴蝶一般,煞是好看。忽然小龙女将筷子平着伸出,速度极快,曹华伟竟也将筷子平着伸出,两支筷子竟在空中相撞,顿时都是纹丝不动。两个人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筷子之上,不多时筷子之间便冒出了层层白气,可是两人依旧是一动不动。忽然又有一只筷子当空击来,立时将两人的筷子同时击开,这一击的正是杨过。 刚才小龙女用筷子向曹华伟突袭,杨过之所以没有出手,一是因为曹华伟口无遮拦实是不敬,二来也想试试他的武功。谁知他越看越奇,因为曹华伟的招数着实精妙,在江湖上竟属一流好手的水平。直至最后两人比拼内力,杨过念及小龙女内力刚刚恢复不宜这样硬拼,所以出手荡开了两人的筷子。这一荡恰到好处,既能荡开两筷,又未使出太大力气,两人的手都是微微一麻,同时收手。 杨过笑着给曹华伟的酒杯里倒满了酒,说道:“曹老弟,好俊的功夫啊!” 曹华伟虽然豪爽,此刻却也羞得是满面通红。他向杨过抱拳一揖,惭愧地说道:“小弟有一个毛病,就是好色,见到个美貌女子就想多看两眼,说两句荤话。刚才冒犯了嫂子,多有不敬,真是惭愧……” 杨过笑道:“年纪轻轻,谁不好色!梦思春而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曹老弟不必挂怀,啊,不必挂怀,哈哈!” 曹华伟见杨过宽宏大量,并未追究,于是举起酒杯,道:“杨大侠果然英雄气概,有容人之心,小弟真是佩服之至!” 杨过也举起酒杯,道:“曹老弟见笑了,喝酒!” 两人碰起酒杯,喝起酒来。小龙女却依旧是沉着个脸,显是仍对曹华伟刚才的轻浮言语不满。 两人正喝得兴起,酒馆里又走进了两个人来。这两个人的身上穿着和曹华伟一样的黄袍,头上戴着与曹华伟一样的毡帽,只不过是一男一女。两人均是二十多岁年纪,男的四方脸,焦黄色皮肤,颚下无须,面有病容;女的身材矮瘦,脸尖而细长,显得苗条秀气。她一见到曹华伟便露出高兴的神色,大声叫道:“大师哥!你原来躲在这里!可让我们好找啊!” 曹华伟听到这叫声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说道:“四师弟,六师妹,你们竟找到了这里!” 那男子向曹华伟躬身一揖,极为恭敬地说道:“皇天保佑,我们从岭南一路找来,历经跋涉,终于找到了大师兄你,也不枉我和六妹白跑一趟。大师兄,师父尸骨未寒,你怎可违抗师命,独自逃出。我们分头出发,三哥和七弟途径云贵去西域塞北寻找,五弟和八妹沿浙闽沿海向北寻找,我和六妹则是寻遍湘赣,又北上来到这里,终于寻到了你。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烟波洞吧,我们师弟师妹诚心拥戴你为洞主。” 曹华伟面有尴尬之色,嗫嚅说道:“我不是吩咐过让你们拥戴萧师弟做掌门么!萧师弟师门武功精熟,不亚于我,又通世务,强过我不下千百倍了。你们怎么又追来了?” 那女子一听这话,一下子激动起来,尖声说道:“大师哥,二师兄他确实精明强干,武艺卓绝,可是他心胸狭窄,过分工于心计,对大家百般猜忌,怎能让我们心服!大师哥你武功胜他不是一点半点,待人又宽厚,我们大家都服你。你当了掌门,一定能使我派发扬光大的!” 曹华伟听了这话嘴边泛起微笑,说起话来和气了许多:“萧师弟的武功自是不如我,只是这个掌门我是决计不当的。麻烦你们为了找我这么兴师动众,你们还是请回吧。” 这三人说话时,杨过和小龙女坐在一旁,并不插话。他们听出曹华伟他们三人是在讨论自己门中立任掌门之事,这是帮派之中的隐私,按江湖上的规矩,是听都听不得的。可是这一男一女一进门就和曹华伟说起话来,杨过夫妇来不及回避,只好在旁坐着,却全然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只见那女子听到曹华伟执意不当掌门,面色略沮,正欲再行劝说,却被那男子伸手拦住。那男子向曹华伟一揖,谦恭地说道:“大师兄,我们烟波洞的名头叫响了这么多年,在江南一带着实树敌不少。得亏师父神功盖世,才使仇人不敢寻上门来。如今师父乘鹤西去,仇敌倘若念及旧仇,来寻我们麻烦,就凭我们这些三脚猫功夫,自己身死不算,岂不是还堕了我们烟波洞的名头!师父留下遗训,让大师兄你继任掌门。师命如山,大师兄还请三思啊!” 男子的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曹华伟听到四师弟提到师父遗训,面色变得严峻起来,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嗨!我是对师父不起!师父这十几年教我武功,真是细致入微,一招一式都是亲自示范,不断纠正,那叫一个用心良苦!可是……我实在是不愿当这掌门……我一个人闲散惯了,如今学成武艺,正想云游江湖,过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可我会记得我是烟波洞的弟子的,以后倘若本门有难,我拼了命不要也要保我派周全,你们放心吧!” 曹华伟说完话,跪下身向着南方朗声说道:“师父之灵在上,请受小徒三拜。弟子决不是有意违抗师命,只是弟子顽冥,实当不起这掌门大位,请师父能够原谅我,保佑我烟波洞长存万代。”说完话缓缓拜了三拜,神情庄重,一点也没有刚才那副轻浮神色,杨过看得也不禁肃然起敬。待曹华伟重新站起身,四师弟道:“大师兄行走江湖,行踪不定,倘若我派有难,无人通气,大师兄怎会知道?不如还是跟我们回去,即了这掌门之位吧!有你坐镇烟波洞,我们就都会放心很多。我和六妹从岭南一路找来,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才寻到你的。” 曹华伟道:“别的事情都好说,只是此事我意已决,是说什么也不和你们回去的。四师弟、六师妹,你们还是请回吧!以后我们定还会再见面的!” 四师弟脸色一沉,说道:“我和六妹一路上历经艰辛,不会这么容易就回去的。大师兄倘若一意孤行,我们就只好用强了。我们情知我们两个加起来的武功也不及大师兄你,可是为了本派安危着想,只好试试!” 曹华伟听后大笑,说道:“哈哈!和我动手那是再好不过了,好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不能再来纠缠我。看在同门之谊上,我说着话与你们相斗,你待怎样?” 此刻那两人已分别抽出兵刃,男子拿的是和曹华伟一般的长刀,女子则拿着一条九节鞭。听到曹华伟这般说话,四师弟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大师兄,我们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你,但你开口相斗,未免有些过分托大。我们就此说好,倘若你输了,就和我们回烟波洞。” 曹华伟听后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倘若你们打不过我,你们可就别来纠缠我了!进招吧!”说话间右手“刷”地一声拔刀出鞘,样子潇洒至极。 四师弟也不答话,闭口深吸一气,提刀出了一招。这一招刀尖向下,出手缓慢,显是打斗之前表示尊敬的起手式。曹华伟笑道:“不必客气,使全力吧!”便也提刀上前,准备迎击。 六师妹此刻也挥鞭而上,徐徐攻来。她也未使全力,只是轻捏鞭柄,显得客气万分,和四师弟分两面攻上。 曹华伟大喊一声“飞鼠冲天”,挥刀向四师弟砍去。这一劈快捷无伦,但力气显然不大。四师弟举刀轻而易举地格开,又向曹华伟横劈一刀,被曹华伟闪身躲开。 六师妹也从侧面攻至,但她出手不狠,似若平时习武之人相互喂招一般,所以曹华伟很从容地就避开。四师弟又攻上来,三人立时打成一片。 三人甫一开始动武,酒馆里的客人就跑走一大片,剩下的也都挪到了厅子的角落里。这乱世除了蒙古鞑子,什么路霸、强人多得数不胜数,都不是好惹的。杨过和小龙女也坐在厅里的一旁,他们虽无心多留意别人帮派中的私事,但还是细心看着这三人的打斗。这三人的武功出于同枝,招式大多类似,六师妹虽然使鞭,但和另两人的刀法也有相通之处。他们一看便是平时练武时经常在一起练招拆招,相互之间都很熟悉对方的路数。论招式曹华伟招式的精妙不知道比另两人要高出多少倍,他把一把长刀耍得像是耍把戏一般,出手之方位时机都是妙到毫颠,每次在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击出一刀,却收到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曹华伟一边打斗,一边叫喊着自己的招式名称。饶是杨过这样的见识广博、武功大成之人,也从没听说过这些招式名字,更猜不透曹华伟的武功家数。只是觉得从未见过如此古怪不寻常理的刀法。 而另两人则武功粗疏得很,出招时破绽百出,不过劲力逐渐加大,挥动兵刃时竟已有呼呼劈风的声音。曹华伟竟不能力挡,总是能避则避,尽管他刀法精妙,但力气不大,又是以一敌二,所以渐处下风。 三人所斗正酣,只见四师弟也当头劈来一刀,竟也是那招“飞鼠冲天”。这一劈势大力沉,虽然招数并不甚巧,但是劲力十足,却也是虎虎生威。曹华伟正欲闪避,却见六师妹来攻身畔,不能躲闪,只好举刀硬接了四师弟的这一击。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曹华伟的右手一麻,刀脱手落地,还未忘喝彩一声:“四师弟,内力有长进!” 曹华伟远处已瞥见曹华伟的虎口已裂汩汩流血,心下立时起疑。四师弟的这一击固然势大力沉颇有威力,但曹华伟的内力也不至于就差到这种地步。刚才他与小龙女用筷子在桌上拆招,兼又比拼内力,杨过已看出曹华伟的内力并不弱,可此刻为何如此这般不堪一击? 四师弟见到曹华伟的刀脱手落地,也不再攻,退后两步,正欲收刀行礼,却见曹华伟又大笑几声,朗声说道:“好师弟,逼着你师兄用绝招了。”话音未落,他已弓下身子,空手揉身而上。 四师弟也不答话,提刀继续迎击,六师妹也又挥鞭攻了上来。 曹华伟这次身形更显快捷,他弯腿缩头,步法诡异,却是只攻两人的下盘。两人手持兵刃,却是奈何不了曹华伟半分。每次想把刀和鞭向曹华伟的身上招呼,可曹华伟像是背上长了眼睛,总是巧妙躲过,快攻两下便离开两人丈余,让两人束手无策。 曹华伟的这套功夫虽然奇巧,但模样猥琐不堪,招式难看至极,看得杨过心里暗自发笑,但却也知道这是一套不俗的功夫。江湖上虽有“地堂功”等专攻下盘的武功,但其威力自与此不能同日而语。曹华伟虽在一些细微之处招式仍显凝滞欠缺变通,但其中的精妙之处却已被杨过一览无余了。他不禁暗想天下竟有这样标新立异剑走偏锋的武功,实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此刻曹华伟已明显占了上风,他主攻武功较强的四师弟,对六师妹则是多取守势,偶尔攻上一两招。那两人尤其是四师弟已是手忙脚乱招架不住了。曹华伟一边出手一边竟还大喊大笑,听那话语仿佛是在赞颂师父的话。终于他找出机会,在避开四师弟的一击后,猛地扑身上去,抱住了四师弟的双腿,向后一拉便把他摔倒在地。四师弟不断挣扎可依旧摔得狼狈不堪,曹华伟见已然得胜便也松开手来,站起身哈哈大笑。六师妹自知不敌便收起了鞭子退到了一旁。四师弟从地上爬起,脸上堆满了无奈沮丧的神情。他向曹华伟一揖,说道:“惭愧惭愧,大师兄的武功果然高深,尤其是师父的这套绝技,竟也使得这般纯属,看来今天是留不住大师兄了。” 曹华伟却忽然一阵脸红,吞吐地说道:“其实我才惭愧,这套功夫是原来师父有意传我的,我学成后他告诉我这套功夫是非掌门人不传,让我大吃一惊。我若早知道,是说什么也不肯学的……今日若不是怕你们得胜,带我回烟波洞,我也是决计不会使出来的……我今日立下誓,以后再也不使这套功夫。” 四师弟却也未多说什么,他又一长揖,说道:“大师兄,我们这便走了,后会有期!”便转身欲行。六师妹却满脸凄楚的神色,向曹华伟柔声说道:“大师哥,你自己多保重,以后自己一个人行走江湖一定要多加小心。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我们……”六师妹说到最后声音已 第九回 再相聚一堂俱欢喜 英雄会阿术下战书 杨过和小龙女出了酒馆,便纵马向襄阳赶去。一路上两人谈起曹华伟和王小亮两人,均感到滑稽的很,直想捧腹大笑。只是一路向北,道路两旁越发荒凉起来。想到蒙古兵大军压境,襄阳危急,两人心中也就感到有些担忧,便即不苟言笑,埋头赶起路来。 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这日两人到了襄阳南郊,时值冬日,却是天气大晴,阳光温暖。只是路两旁的田地荒芜,杂草丛生,两人知道附近的百姓要么进城避难,要么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心下不禁一阵凄凉。杨过又想起十几年前在这里与蒙古军的一场大战,自己还用飞石掷死了蒙哥。如今这里虽然空空如也,可往日大战的场景一下子便浮现在了眼前。杨过心里一阵激动,心想自己在铁枪庙隐居十年,今日终于有了报国的机会。于是和小龙女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赶到了襄阳南门。 到了南门,却发现南门上旌旗尽掩毫无动静,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杨过心生奇怪,大声向里喊话。喊了半天有两个守兵露出头来,杨过令他们打开城门,那两人喊道奉了郭靖郭大侠的命令,任谁也不能放进城去。杨过急忙询问为什么,那两个守兵竟缩头进去了,再喊也喊不出来。杨过更感奇怪,不知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城墙又高又陡,爬不上去,又有护城河拦路,所以只好掉转马头,向东门行去。 行至东门,同样也是未发现一个人,这次大喊大叫也叫不出一个人了,杨过心里着急,也不过多停留,便和小龙女往北门急奔。 那日辞别了杨过、小龙女二人,耶律齐、刘整、周伯通等七人便向襄阳进发,不到两日就赶到了城下。其时襄阳城戒备森严草木皆兵,但城上卫兵一见耶律齐和郭襄、郭破虏,便立刻打开城门,迎进城来。杨奉天和继宇以往一个隐居在铁枪庙,一个长住在少林寺,都从未见过这等戒备森严的城池。郭襄拉着杨奉天得手给他讲这讲那,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众人一路奔波,此时到了襄阳,都是喜形于色。这时得到兵士报告的郭靖夫妇纵马来到,还未下马便听郭靖激动地喊道:“襄儿!破儿!”黄蓉则是泣不成声。郭襄、郭破虏也急忙迎上去,四人抱在一起,连郭靖也是泫然泪下。 郭靖、黄蓉此时均已是六十多岁。郭靖这些年日夜操劳襄阳防务,头发已然花白,额上也是爬满了皱纹。但他仍是身形壮硕,精神饱满,不下三四十岁的壮年汉子。黄蓉化了淡妆,却是掩饰不住她日渐苍老的面庞。但从她的神情面容上还是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俊俏的影子。 四人相拥落泪,诸人都是颇为动容。郭襄、郭破虏这次出门未归有接近一年之久,期间被阿术所捉,郭襄还受了伤,经历了颇多磨难,此刻能够重逢,自然是十分激动。黄蓉一边流泪一边说道:“你们这一趟定是受尽了苦啊!早知如此,为娘的真不该让你们出这样的远门。” 郭襄、郭破虏二人也不说话,只是流泪。这时周伯通耐不住寂寞,走上前来拍了拍郭靖的肩膀,说道:“郭小弟,你怎么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见到老哥我不高兴吗?” 郭靖虽然流泪,但他毕竟是一条汉子,很快便即止住。此刻听到有人向他说话,急忙拭去泪水,只见是一个不识得的老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忽听黄蓉插嘴道:“老顽童,你身体还好吧,是不是没人陪你玩儿啦?” 老顽童一听这话张开嘴乐道:“哈哈,小黄蓉你还认得我啊!还是你对我老顽童最好!” 众人听到黄蓉都六十余岁了周伯通还叫她“小黄蓉”,都感到十分可笑。郭靖知他是周伯通,便亲切地说道:“原来是周大哥啊!这么些年没见,可想杀小弟了!” 周伯通笑道:“老哥也日夜惦记着你那!对了,老哥我新近又认识了个小弟,你们可要多亲近亲近。杨小弟,快过来!和你郭大哥见见!” 郭靖笑道:“自是要结识结识。”于是向周伯通招手处看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不点儿应声走来,不禁感到好笑。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周伯通的小孩子性格真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耶律齐在一旁将杨奉天是杨过夫妇独子的事告诉了郭靖黄蓉,两人听后都是惊喜万分,拉着杨奉天的手问这问那。杨奉天聪明伶俐,也不怕生,回答得清楚流利,两人更感欣喜。说了会儿话郭靖便领着众人回到府上,一路上众人仍是你言我语,好不热闹。 到了郭府,诸人坐定后,郭靖便迫不及待地问起别来之后的一切事情,耶律齐便把这半年多的事情一一叙说了,郭襄在旁不时补充几句。叙说之中也向郭靖夫妇二人介绍了继宇和刘整。听到继宇和蒙古鞑子搏斗时,郭靖便夸赞他勇猛无畏;听到刘整搭救众人逃脱虎穴,并且与四大珈罗血战力保众人周全时,郭靖黄蓉更是起身相谢,刘整急忙谦虚了几句。待耶律齐将一切事情叙说完毕后已是过了一个多时辰,黄蓉令人端上了茶水点心,众人边吃一边继续说起话来。 过了片刻,门口忽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达达”的马蹄声。黄蓉笑道:“是芙儿来了。”话音未落,马蹄声已然停止,紧接着从厅外走进来一名中年女子,一身戎装打扮,腰间别着一把剑,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这少妇容貌端庄模样秀丽正是郭芙,而那小女孩则是她和耶律齐之女,唤作耶律琴。她年方九岁,头上梳着两条辫子,双眼大而水灵,模样惹人怜爱。她一进得厅来便大声呼喊着“爹爹”跑着钻入耶律齐的怀抱,耶律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低声叫喊着“琴儿”,语调之中也尽是哽咽之意。那边郭芙也噙着泪,缓缓地走来,口中呼喊着“夫君”。一时间厅中顿感温馨,重又被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充满。 原来耶律齐一行人到来的时候,郭芙恰带着耶律琴在樊城与守将范天顺商量战局,其时蒙古阿兀部已将樊城围得是水泄不通,樊城与外界的联系只剩下了汉水上的浮桥一条道路,郭芙正是奉郭靖之命去樊城商谈守城的事。而耶律齐等人突然来到,郭靖急令人去樊城告知郭芙,郭芙便立刻领着耶律琴赶了回来。此刻一家三口团聚,自然也是激动万分。 待三人叙了会儿话,耶律齐便把杨奉天、继宇和刘整介绍给了郭芙和耶律琴认识。耶律琴在襄阳城中没有年纪相若的玩伴,此刻见到了杨奉天与继宇,顿感十分高兴。继宇自小在少林寺中长大,从未亲近过女子,耶律琴年纪虽小,却也觉得不敢造次,干脆闭起眼睛念起经来。而杨奉天见到了耶律琴却是十分友善地对她报以笑容,耶律琴也甜甜地一笑,向杨奉天点了点头。众人又在厅中谈论了许久,日头西斜了才止住话头。黄蓉给众人安排了宿处,便张罗着准备晚宴给诸人接风洗尘。众人说了这半天话,也都累了,于是各自散去,回宿处休息。 半个时辰后,晚宴已准备停当。众人一来到厅上,只见已摆了五张大桌,桌上都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尽管襄阳已是在蒙古人的觊觎之下,粮食蔬菜都要节省使用,但今日郭襄、郭破虏安全而归,实是不胜之喜,所以破例多做了些菜肴,黄蓉还亲自下厨烧了几个菜,一时间厅内香气四溢,颇为诱人。 人越来越多了,武敦儒和耶律燕夫妇来了,武修文和完颜萍夫妇来了,还有朱子柳、武三通等人。众人见了面,各自招呼谈话,厅中又变得热闹起来。 未几,郭靖黄蓉也来到厅上,两人均刚换过装束,郭靖身穿一身青色布袍,布料上乘,大小合身,是黄蓉亲手为他缝制的。黄蓉则身穿湖绿色夹袄,下身是一件红色棉布裙子。两人的脸上均是喜气洋洋。 人到齐后便纷纷落座,郭靖、黄蓉、周伯通、朱子柳、武三通等年纪较长者坐在首席,耶律齐、郭芙、刘整、武氏兄弟和夫人等在次席,郭襄携了杨奉天和郭破虏、继宇、耶律琴在其它席上就坐。 厅上逐渐安静了下来,郭靖举起一杯酒朗声说道:“今日襄儿和破儿还有齐儿、奉儿他们一同归来,实是天大的喜事!从今往后大家便可同心协力共抗蒙古鞑子。现在只盼着过儿和龙姑娘平安赶来,大家共商大计!我郭某今天心里高兴,就先干为敬!”说完话郭靖一仰脖,便把杯中的酒喝干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纷纷叫起好来,均说襄阳城内军民一心同仇敌忾,自可击溃蒙古鞑子。于是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连杨奉天和耶律琴也都砸了一口酒。继宇自是未沾,但他在一旁听得也是颇为激动,双眼紧盯着郭靖那英武的面庞,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耶律琴看到了继宇的目光,便小声对继宇说道:“这是我的外公,人家都叫他‘郭大侠’,他老人家武功高得很那!你趁他高兴的时候去求他传你几招,肯定美得很!” 继宇正自出神,没料到耶律琴会给他说话。此刻只觉得面红心跳,急忙闭紧双眼双手合十,口中还念念有词。耶律琴见他这副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杨奉天在一旁说道:“我听我爹爹经常提到郭爷爷的大名,说他是当世第一大侠,今日看来是不假的了。” 两个孩子说笑起来,这时黄蓉站起身来,也端着酒杯笑道:“大家别听靖哥哥这样说啊,他一天到晚就惦记着打鞑子的事。今日大家聚在一起,亲朋好友们欢聚一堂,就不要想那么多啦,痛痛快快地喝酒吃菜吧!我黄蓉敬大家一杯!”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都说国事紧急,确是十分重要。于是众人你斟我饮,又喝又说,气氛显得十分热闹。 这时郭靖端了杯酒离开首席,来到了次席。此刻次席中耶律齐、刘整、武氏兄弟正喝得酒酣耳热,郭靖举杯向刘整说道:“刘将军,你的忠义英勇,真让我郭某好生敬佩!这次若不是你,襄儿和破儿的命就难保了。你于他们真是有再造之恩!我郭某一定要敬你三杯!” 刘整急忙站起身,拱手说道:“不敢不敢,小弟何德何能,能蒙此夸奖。这次出手,实是义不容辞,乃我辈习武之人的本分,郭大侠可是折杀小侄了。” 郭靖道:“刘将军太过谦虚了!你原来在湖州任都统,骁勇善战那是出了名的。这次能来襄阳协助守城,真是上天助我襄阳百姓。郭某自然感激不尽,请与我对饮三杯!” 刘整见状也就不再推辞,举起酒杯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郭大侠请!”说罢举杯扬脖,将杯中的酒“好”,便也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便这样站着对饮了三杯,周围之人均在高声喝彩,说道刘整果然英雄豪迈。刘整喝完酒便拱手给大家做了个四方揖以示谢意,周围之人又都说“客气客气”。这时郭靖借着酒意说道:“刘将军英雄了得,真是有侠义之风。你若不嫌弃,便与我义结金兰如何?从此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共同报国!” 刘整一听这话惶恐地说道:“不敢不敢,郭大侠义守襄阳几十年如一日,为国为民,天下人莫不敬仰,真是有如神明般的人物。小弟我只是一介武夫,还曾屈膝于敌受过耻辱,如何能够高攀的上……” 郭靖还欲再行劝说,这是只听黄蓉说道:“靖哥哥,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吧。大敌当前,还是以大局为重,结义的事以后再说吧!” 郭靖笑了一下,又向刘整拱了拱手,便回到了主席。刘整便也坐下,和耶律齐等人继续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郭靖重又站起,满面红光地说道:“今日大家相聚,真是近些年不可多见的喜事。不禁襄儿、破儿、齐儿重又归来,又来了奉儿、刘将军、周大哥和这位继宇小师父,就差过儿和龙姑娘就是欢聚一堂了。我三个月前就开始遍撒英雄帖,约了各路英雄于腊月望日,也就是明天来襄阳一会,共同商议大计,抵御外侮。现下蒙古人虽是来势汹汹,但四海中的爱国志士想必也不少。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和五台山佛光寺方丈昙华大师已经答应前来,昆仑派、崆峒派也会各有高手到来。明日必是英雄聚会,好汉云集,我这里先干一杯,预祝明天的英雄大会能够成功! 诸人听了这话,也都兴奋地叫喊起来。耶律齐、郭襄等人刚刚回来,不知此事,此刻兴奋之余还带了几分惊喜。这其中继宇更是欣喜万分,他急忙站起身子,款款走到郭靖身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说道:“请问郭施主,你说明日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就会来到襄阳,这可是真的?” 郭靖笑道:“自然是真的。你一定很想念你的师祖吧!耶律叔叔说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很是可怜,这次你来到襄阳,你就把这里当作你的家,不必拘束!” 继宇很是感动,又行一礼,说道:“谢谢郭施主,在这里我很好,所有人都很和善。你们倘若有什么是要继宇做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郭靖见他懂事,心下更加欢喜,于是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们刚到,先多休息休息。你去和杨弟弟、耶律妹妹多玩玩吧!” 继宇躬身一礼,回到席中,与杨奉天、耶律琴两人有一言没一语地说起话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晚宴终于结束,诸人都很尽兴,分别回到了各人宿处。杨奉天和继宇被分到了西厢房中,屋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经过了细致的打扫。杨奉天今天来到襄阳,见到了郭靖黄蓉,又说了那么多话,虽然感到劳累,但心里却是挺兴奋,睡意全无。继宇则点上几根香,念了会儿佛经便上床休息了。杨奉天翻了几页屋中的书,倍感无聊,于是拿起木剑到庭院中练起剑来。其时夜晚已近二更,四下寂寥无声,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穹上,万物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细纱。杨奉天舞起了“破虏剑法”,这近一年中他几乎天天都要练这套剑法,所以尽管劲力还不大,许多细微精妙之处还没有掌握,但招式已经是纯熟无比了。“破虏剑法”是一套讲求快的剑法,所以舞起来剑影飘忽身法灵动,显得颇为好看。杨奉天舞了半天才将一整套剑法使完,又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扔掉木剑,又打起周伯通所传授的“空明拳”来。这“空明拳”一共七十二路,这些天在路上老顽童天天教杨奉天武功,却也只传了二十余路,这还只是出拳的招式,其间的细微变化都没来得及教给他。所以此刻杨奉天打起“空明拳”,招式之间多有凝滞,远不如舞“破虏剑法”时的那般潇洒。 打着打着,忽听到一个人“咯咯”笑起来的声音。杨奉天一惊,定睛一看,只见是耶律琴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走出。她边走边笑道:“杨哥哥,你刚才舞的那套剑真好看,就像是飞起来的白蝴蝶。可这套拳打起来也真难看,蠢得像头牛似的。” 杨奉天这才知道她一直在旁边偷看,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又听耶律琴说他拳打得丑,心中不服,说道:“耶律妹妹,我们拆拆招切磋切磋武艺如何?” 耶律琴拍手乐道:“好啊好啊,我很想和杨哥哥比比呢。不过我要借你的木剑一用。”说着她伸出手指着地上的木剑。 杨奉天见她天真,也笑了起来,从地上拾起木剑,递给耶律琴,说道:“好,那我要见识见识小妹的剑法,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 耶律琴接过木剑,笑道:“我才不会哭鼻子呢,小心了!”说着话间便一剑刺来,正是“落英剑法”中的第一式“落花时节”。这一式是与别人过招的起手式,杨奉天会心一笑,说道:“你也小心了。”同时一式“两手空空”,挥拳击出。两个小人便在这月色烂漫的庭院里交起手来。 耶律琴使的俱是家传剑法“落英剑法”,一招一式使得有板有眼。而杨奉天则以“空明拳”对敌,虽然略显生疏,但张弛有度,有攻有守一时倒也颇占上风。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打得是不亦乐乎。打了许久耶律琴毕竟是个女孩,年纪又比杨奉天小,所以力气逐渐不支。杨奉天见她已无力抵挡,便存心相让,出招的速度缓了下来。耶律琴心知杨奉天是在让他,却也不说破,依旧是笑吟吟地刺来刺去,只是出招已不似刚开始的那般凌厉。两人于是越打越缓,一点也不像是在比武相斗,倒像是在一同翩然起舞。又打了片刻,杨奉天卖个破绽,引耶律琴出剑刺他左肩,他却早有防备,左肩一矮,伸出左手轻轻地抓住了耶律琴的手腕,右手便顺手把剑夺了过来。杨奉天只觉得自己左手中握的尽是又滑又嫩的肌肤,急忙松开了手,站在一旁,说道:“小妹可是输了哦。” 耶律琴虽然输了,却也不以为意,笑道:“杨哥哥好俊的功夫,改天一定要教我两招。” 杨奉天正欲答话,忽见耶律琴神秘地说道:“杨哥哥,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杨奉天也不及回答,耶律琴便拉起了他的手向庭院门口奔去。 两人出了庭院,穿过了回廊,就到了郭府东边的地方。这边比西边显得宽敞得多,东南角有一处假山和小水池。耶律琴便把杨奉天带到这水池旁,方才松开了手。只见这假山营造得别致小巧,那池水更是清澈无比,波光粼粼。杨奉天心中舒畅,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假山之上,一阵清风吹来,带来了院中花儿的芬芳,顿感沁人心脾。耶律琴此时也爬上了假山,指着池底稀稀落落的小石子说:“我五六岁的时候,喜欢往这池子里丢石子,我在想石子丢得多了,池子里的水是不是就都会溢出来。后来长大了一两岁,就觉得那时候自己真可笑。水在池子里好好的,干嘛让它们溢出来呢?” 杨奉天笑道:“你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妈妈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一只乌鸦渴了,想喝一个瓶子里的水,可是瓶口太小,它的嘴伸不进去。于是它就往瓶子里丢石子,丢得多了,水面就能升起来,它就能喝到水了。” 耶律琴笑道:“这只乌鸦还挺聪明的。”可是笑了两下才想起杨奉天是变了法地说她是乌鸦,于是故作嗔怒地打了杨奉天几下。杨奉天只是笑,并不躲开。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杨奉天指着北边的一间屋子,说道:“那是谁住的屋子,怎么这么晚还点着灯?” 耶律琴道:“那便是我爹爹和妈妈所住的屋子。我住在东边紧邻的那一间,他们早让我睡了,我又悄悄地跑了出来。” 杨奉天道:“屋子里好像有人在说话,咱们去听听。” 耶律琴应了,便和杨奉天跳下假山,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屋子的窗下,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耶律琴对杨奉天耳语道:“这是我外婆。”只听屋里那女子低声道:“齐儿,你们这次出去也真是辛苦了,襄儿和破儿险些便落入了蒙古人的魔掌。你们以后就留在襄阳,再不要出远门了!”只听见耶律齐道:“是啊,这次出去真可谓是凶险至极。我们虽然安然无恙,但丐帮好手一夜之间全都因我而殒命了,实是我生平第一大恨事。二妹和三弟竟也一度被他们掳去,若非刘整将军出手相救,此刻说不定依旧还在蒙古人的魔掌中。” 黄蓉叹了口气,道:“自从洪七公洪老爷子把帮主之位传给我,到现在你当帮主,已经是四十多年了。没想到丐帮好手就这样全部丧生,实在是愧对洪老爷子在天之灵。齐儿,你每月都给洪老爷子烧几柱香,也算是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吧!” 耶律齐应道:“岳母所言极是,孩儿谨记在心。” 沉默了片刻,黄蓉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刘整这人是否可靠,会不会是蒙古人派来的奸细?我看他今日在席上言语过分谦虚,似乎有不少疑点。再说你说他武功高强,力毙四大珈罗,那他这五年中为何一直不逃?而他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了,阿术为什么还要放过你们?其中一定有诈!” 耶律齐沉默了片刻,忽然慨然说道:“岳母,你是没有看到那晚他力战四珈罗的场景。他那时狂怒的眼神,惊雷般的大叫,发疯似的招数是绝对不可能作伪的。何况他每次在必死的时候绝处逢生,搏斗的激烈残酷也决不会是演戏。刘兄忠勇无二,豪气冲天是我们都看到的,您实在不应该怀疑刘兄。至于他言语中的谦虚,也许是他的性格使然,” 黄蓉又沉默了片刻说道:“是我错怪了刘整,齐儿,你别往心里去。只不过是蒙古军大兵压境,事事都需要谨慎小心,所以我不能不多虑一些事情。” 耶律齐道:“岳母,我理解您。刘兄会和我们同仇敌忾共抗蒙古鞑子的,您不必多心。” 黄蓉道:“我自然放心了。天晚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我这就回去,明天还要忙英雄大会的事。” 屋中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是。”自是耶律齐和郭芙了。 杨奉天急忙拉着耶律琴躲到了阴暗处,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黄蓉从门里走出,快步向院门口走去。待她走远了,杨奉天方才向耶律琴轻声说道:“你外婆确实不应该疑心刘叔叔。刘叔叔那晚英勇无比,一心只想以死报国,我都是亲眼看到的。刘叔叔真是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 正说着话屋里的灯被吹灭了,顿时一片漆黑,只剩下淡淡的月色。杨奉天对着耶律琴说道:“天晚了,你回去睡吧,明天还有热闹看那!” 耶律琴莞尔一笑,点点头,说:“好,我回去啦,明天见!” 杨奉天也点点头,便转身重回西厢房,此时继宇早已熟睡,杨奉天便也宽衣就寝,不在话下。 第二天一大早诸人便纷纷早起,用过早点后便坐于厅上,等着各路英雄前来相会。辰时刚过,五台山佛光寺方丈昙华大师第一个赶来,随行而来的还有两名高僧,一个法号昙荣,一个法号昙阴,另还有七八个小沙弥。昙华大师年逾七十却是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一看便是内力深湛。昙荣大师六十余岁,身材瘦弱面如枯槁,昙阴大师则是体型壮硕剽悍异常。这三人均是五台山佛光寺“昙”字辈的高僧,在江湖上素有名望。郭靖见三人到来急忙上前行礼,并迎进厅来,奉为上宾。三人寒暄片刻便即就坐,与诸人攀谈起来。 过不多时,各路英雄便纷纷来到,有崆峒派的掌门人罗文星,昆仑派掌门人青灵子道长及其门人,浙江渔苍派掌门人司马象,南海飞鱼门掌舵崔胜珠、崔胜玑两兄弟,山西大同帮帮主祁桂达等,均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他们的帮派虽并非都是什么名门正派,可是蒙古人入侵,倒让众人同仇敌忾,在接到郭靖的英雄帖后便纷纷星夜赶来,共同商议大计。郭靖见了自是十分热情,和黄蓉、耶律齐等人把来客迎入厅中,顿时厅中言声如沸,群雄之间相互问候,又兼以询问形势战机,一时显得十分热闹。 过了不久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也赶来了。诸位好汉一听天鸣禅师到了纷纷起身相迎。少林寺毕竟是天下武学的泰山北斗,其方丈天鸣禅师也是德高望重,向来为武林同道所敬仰。此刻他老人家赶来,众人都显得毕恭毕敬,不敢缺了武林中的礼数。只见天鸣禅师在郭靖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厅,他身穿亮黄色袈裟,洗得已是发白发亮,头上戴着一顶佛帽,手中拿着一柄黄澄澄的金刚伏魔杖。他也是七十余岁,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电,一缕银须横飘胸前,慈眉善目,一看便是得道高僧。众人见了急忙七嘴八舌地行起礼来,礼数颇为周全。 这时继宇快步走上前去,嘴中喊着“方丈师祖”来到了天鸣禅师面前,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天鸣禅师见继宇身穿着少林寺小僧僧服,模样凄哀,已知他是本寺中的落单弟子,于是亲切和蔼地说道:“你是哪院哪位禅师的弟子?怎么一个人流落到了这里?” 继宇哭道:“我是已故的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的末座弟子,法号继宇。方丈师祖不是下令分批前往莆田少林会合么?我和几位师兄在路上遇到蒙古强人,我的几个师兄都死了,多蒙杨过杨大侠和耶律齐两人相救才保得命来。我师父与杨大侠是旧交,我便跟着来到了这里。他们对我都很好,可我却无一日不在想着少林, 第十回 阿术笑惹群雄众怒 比武台上血雨腥风 郭靖把信给群雄传阅了,群雄一时均自无话,郭靖便领着众人重回府上大厅商议此事。 罗文星起身道:“阿术以此相邀,显然不怀好意。且不说他忒地狂妄自大,完全没有把中原武林放在眼里,此人诡计多端,多半是准备设下什么埋伏,以此引诱郭大侠上当。所以这道‘鸿门宴’,我认为还是不去为是。” 众人听了大半都随声附和起来,也有不少人怒骂嘲讽起阿术的狂妄自大、大言不惭起来,一时厅里显得分外热闹。这时天鸣禅师说道:“郭大侠的武功深湛,内力浑厚,年纪虽已不轻,但仍是老当益壮,天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我所奇怪的是这阿术为何能有如此自信,从信中口气推断,此人竟认为自己武功不在郭大侠之下,这不是认为我中原武林没人么!” 众人听了均是义愤填膺,又开始大声骂起阿术来。王学孔大声道:“郭小弟,你不妨便去了,好杀杀那蒙古鞑子的威风。那阿术有甚了得?怎生这样狂妄?不叫他见识一下中原武林的高手,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众人听了又随声附和起来,不过很快声音息止,只见郭靖欠身站起,说道:“我想这是阿术自负武功了得,前来叫板。不管有没有阴谋诡计,我郭某都应前去和他斗上一斗。倘若获胜,他领兵退去最好,纵是有诈,各位英雄陪我同去,谅也吃不了什么大亏。如是我输給阿术,也就是赠他一块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文星道:“郭大侠此言差矣。素闻阿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他这样下了战书,如此信心满满,定是已布下了什么计策。倘若贸然前往,不免自入罗网。况且这次鞑子兵是大汗御驾亲征,三军用命,志在必得,阿术身为蒙古左将军,不可能因比武之事就擅自退兵。这其中一定有诈,还请郭大侠三思!” 话音未落,王学孔道:“我们倘若不去,岂不要让天下英雄耻笑!江湖上素传阿术武功盖世,我看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他的吹牛皮本事确是一流,武功嘛,怕还不及我这把老骨头。你们若不愿去,我就去会会那鞑子!” 罗文星听了这咄咄逼人之语,面露不悦之色,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时黄蓉说道:“王老哥不必动怒,罗掌门谨慎行事,也是必要得紧。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要摸清敌人的虚实再做道理。刘将军,,你曾在阿术帐下五年之久,想必是熟知阿术的武功深浅了?不妨给大家分说分说。” 众人一听均觉很有道理,争执了半天去还是不去,阿术的武功到底怎样却还是一概不知,于是纷纷扭头向刘整看去。 刘整欠身说道:“说来惭愧,我虽在阿术帐下五年,却不常见他显露功夫。但仅有的几次见他出手,莫不是惊世骇俗。其招式之精,内功之深均可谓是世间少有。他的兵刃是一把精钢折扇,内有暗器,喂有毒药,见血封喉。他在蒙古军中被称作‘毒威铁扇’,用扇放毒、打穴、伤人均是手到擒来。所以决不可小觑了这个阿术。” 众人听了均是默默不语,口中低吟着“毒威铁扇”四个字,心想阿术恶名远扬,看来确是有惊人的艺业。一时厅中安静下来。 郭靖忽然说道:“不管阿术是否武功了得,我都决定前去。倘若能以我一人换取阿术退兵,纵是千难万难也要尝试一下的。何况我郭靖虽老,武功却还未老,不见得就会败给这个阿术。我尽力求胜,说不定就能逼他退兵!” 众人听了郭靖的话,都是内心一热,眼眶潮湿。原本反对郭靖去的现在都默许了,罗文星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黄蓉说道:“靖哥哥,你也不要急着做决定,离腊月廿日还有五天时间,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郭靖看着黄蓉关切的眼神,笑道:“蓉儿,你不必担心。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决不至于吃了亏了。” 厅上诸人都笑了起来,接着又商议起去赴约的具体安排起来。杨奉天听众人说了这么多话,虽说都是慷慨豪迈之语,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听久了就心起厌倦,于是拉了耶律琴悄悄地溜到了院子里。 两人在院中玩闹起来,驱蚂蚁,捡石子,爬小树,真是不亦乐乎。玩累了两人便又坐在池子中的假山上,耶律琴忽然说道:“我外公去和那个蒙古人比武,不知谁会取胜啊?” 杨奉天笑道:“郭爷爷武功盖世,我爹爹都不知道给我讲了几百回了,他一定不怕那个蒙古鞑子。只是那个阿术,武功也颇为了得,厉害得很哪!” 耶律琴闭口不语,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过了良久,她忽然开口说道:“杨哥哥,你说蒙古人为什么要来打我们的襄阳啊?大家在一起安生相处,不是挺好吗?” 杨奉天轻轻拔出假山上的一株草,说道:“我爹爹说,蒙古鞑子是很坏的,他们很喜欢四处打仗,占领别人的土地,还杀很多的人。这也许是他们的天性吧!就像我们喜欢驱蚂蚁,捡石子一样。” 耶律琴道:“可我还是不懂,同样是人,他们为什么和我不一样呢?” 杨奉天丢掉草,用手搔了搔头,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后一连四天,郭靖夫妇和群雄均在一起商议赴约的事情。他们觉得此次前去比武,蒙古人很可能趁虚攻城,于是决定留朱子柳、武三通父子三人守城,紧闭城门禁止出入,以防不测。其他人则带精兵五百骑前去赴约。一切商量停当之后,郭靖就潜心运功,调匀内息,以期比武时可以全力以赴。 终于到了腊月廿日,群豪一大早便起身做好准备,一过辰时就出发前往望松坡。朱子柳和武三通父子将众人送到城门之外,郭靖嘱咐他们任何人都不能放入城中,然后执手话别,一路向北缓缓奔驰起来。杨奉天、耶律琴和继宇都跟着出发了,只是继宇跟着天鸣禅师寸步不离,而杨奉天、耶律琴二人则各骑一马,跟在黄蓉身畔,一路有说有笑,对于即将到来的比武也是期待不已,异常兴奋。郭靖、黄蓉等人却是沉着万分,一路上未发一语。 行出几里,就远远地看到了江南岸已经先到的蒙古人。他们紧挨着岸边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江上浩浩荡荡地横着十数艘大船,船上均插着旗帜,有的上写“左”,有的上写“阿术”,队列之中也是旗帜密布。蒙古人东边约一里处是一片茂盛的松林,枝干粗壮,尽管是腊月时分,却依旧是一片绿色,和周遭其它树木的凋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蒙古人列队处正处江滩,冬天江里水少,所以地上都是些细沙、碎石,均是在夏秋两季被打磨过的。此处恰对着松林,故被当地人称为“望松坡”。 再走近十数丈,就可清楚地看到蒙古兵的情状了。只见蒙古大约来了二百多骑兵,兵强马壮,铠甲熠熠发光。他们按一定的队形排列,一看便是训练有素,威风凛凛。骑兵之前是一个用木头搭起的简易擂台,约摸三尺高,十丈见方。众人摧马快行,很快就来到了擂台之前。 这时对方阵中一人抱拳朗声说道:“郭大侠准时赴约,果然是忠信守义之人。小弟久仰郭大侠之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众人甫一到达,那人便即开口说话。群豪与蒙古人之间隔了一个擂台,相距有十余丈之远,可这人看似随口说的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的耳中,仿佛就和站在跟前说的一样,传到耳中依旧嗡嗡作响,不禁相顾骇然,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 此人正是阿术,他面色清秀,双目传神,皮肤白中泛红,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今日虽是来比武,可身上却穿着宽大的锦袍,衣上珠光宝气,富丽堂皇,活脱脱便是一个富家公子,去参加什么王公富豪的宴会的样子。他手中仍捏着他的折扇,在手中转来转去,宛如玩物一般。 众人除耶律齐等少数人外,均从未见过阿术,此刻见此人如此俊秀文雅,又说得一口流利清晰的汉语,均是大感吃惊。 郭靖亦抱拳说道:“阁下相必便是蒙古左将军阿术了?素闻阿术武功奇高,智谋多端,虽非我中华族人,但在我汉人之中也算是大名鼎鼎的了。今日得见,没想到阿术将军英雄出少年,仪表堂堂,潇洒倜傥,倒是让我郭某大开眼界了。” 阿术在中原杀人无数,无恶不作,自然在汉人之中臭名昭著。郭靖说他是“大名鼎鼎”,明褒实贬,周围之人许多都听了出来,有些人甚至还冷笑了起来。可阿术却像是没听懂一样,笑道:“郭大侠这般褒奖,倒让小弟过意不去了。小弟年幼无知,无德无能,却占着左将军的位置。唯有殚精竭虑,以报君恩,多做些造福苍生的事,才算是不辜负郭大侠的厚爱啊!” 阿术话音刚落,群雄便是一片哗然,其中多是愤怒与不屑之言。只听一人大声“呸”了一声,厉声说道:“阿术!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同胞,还说什么造福苍生?真是太不要脸!太不要脸!” 众人一看,此人正是山西大同帮帮主祁桂达。此人五短身材,体态肥胖,模样颇为滑稽,此刻气得是张牙舞爪,面色通红,似乎随时话不投机就会扑上来似的。 阿术斜眼睥睨了祁桂达一眼,笑着说道:“不错,令兄祁松达确是我亲手杀死的。我道‘山西大同掌’是多么厉害的武功,结果完全不堪一击,真是浪得虚名啊,浪得虚名。” 祁桂达听了这话两眼一黑,几乎要跌下马来。原来山西大同帮原帮主“黑山虎”祁松达一年前在大名府城郊的一片树林里不明不白地被人杀死,杀人者残忍无比,在祁松达身上戳了七个透明窟窿,与之随行的大同帮好手也全都殒难,故不知是何人所为。此事在江湖上传开后人人惊惧十足,不知是谁下得如此毒手。当时祁桂达在江南办事未随在其兄身边,故逃得此劫。他们兄弟两人手足情深,听闻消息后祁桂达即破指吮血发誓要报这杀兄之仇,将那仇人抓住碎尸万段。谁料今日却知杀兄仇人竟就是这臭名昭著的阿术,不禁热血上涌,悲痛万分,拍马就要上前与阿术拼命,幸得罗文星在旁拉住,好好抚慰了几句。 这时只听天鸣禅师声色庄重地说道:“阿术将军,你身为蒙古将军,带领蒙古兵侵我国土掠我城池,虽说于天理不容,但国与国之间兵戎相见乃是常事,我们也不多指摘什么。可是你却带领兵卒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动辄屠城,杀我同胞数千数万之众,这等暴行,天下之人无不愤慨。如今你又公然与我武林为敌,戕害忠良,暗施毒手,不知是何道理?老衲两个弟子的性命,也要向你讨个说法!” 少林寺无色、无相两位禅师的惨死,是天下武林中人人所共知的。此刻天鸣禅师说得义正辞严,不怒自威,人人听了俱是愤慨无比,纷纷将怒目投向阿术,看他如何分说。 阿术看了天鸣禅师一眼,淡然一笑,说道:“你便是少林寺那个老和尚天鸣禅师吧!两年前我大元查封少林寺,我阿术与你缘悭一面,真是遗憾得紧。不过我却见到了另两个大和尚。我向那两个大和尚说我想见识见识少林寺的七十二项绝技,那个叫无色的也不答话,就给我来了个‘袖里乾坤’,可惜我就那么一扇,就把他的右手连手带袖全都绞下来了。我又让那个无相演示少林‘金刚护体神功’,可这功夫也忒地稀松平常,我只一掌就打得他站不起来了,一看竟死了。再看那无色竟也自断舌根而死。可惜可惜,别的绝技还没有来得及领教呢。” 阿术说到最后仰望苍穹,一脸遗憾之色,而群雄早已是义愤填膺,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两位禅师死得是那样惨,可从阿术口里说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丝毫没有把它当回事一般。天鸣禅师虽是有道高僧,此时却也是气极,悲愤地说道:“你既想领教少林绝技,老衲便可奉陪。”说罢便欲翻身下马。 郭靖急忙拉住天鸣禅师,说道:“大师请莫动怒。”然后向阿术朗声说道:“阿术,你在信中说你也曾学武于名师,略窥武学精要,,可以说也算是武林中人。可是你如此无缘无故地戕害武林同道,真可谓狼子野心,丧尽天良。如今你将我约来比武,是不是也想杀了我,好夺了我襄阳?” 阿术道:“郭大侠多虑了,我阿术自幼学武,略有所成后便访遍天下好手,习练武功。郭大侠武功盖世,名闻江湖,小弟向来仰慕,以期能有一见,共话武学,其乐无穷。小弟近年也读了不少武功秘笈,什么《易筋经》啊,《长乐刀法》啊,《雪山剑谱》啊,不懂之处颇多,还要请郭大侠多多指教……” “什么?便是你抢去了我派《雪山剑谱》?”郭靖尚未答话,只听群雄之中一人惊诧地喊道。众人一看,正是昆仑派掌门人青灵子道长。此人五十余岁,面目清癯,身材瘦削,留着山羊短须。他身穿黄色道袍,背上背着一只拂尘。那拂尘其实却是个剑鞘,里面插着昆仑派所独有的细剑。昆仑派位于西北昆仑之巅,山上积雪甚厚,终年不化,是以雪山是昆仑派的象征,而其镇派剑法也以“雪山剑法”命名。此刻青灵子又惊又怒地说道:“半年前我来中土游历,有人突袭我昆仑,不但有人抢走了我派珍贵的《雪山剑谱》,还杀了我的青竹师弟,想必这就是你干的了?”青灵子说这话时双目圆瞪紧盯着阿术,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阿术笑道:“昆仑山上的雪山风光是让我颇为流连的。若不是有要事在身,我真想在昆仑山上多呆些日子,等道长回来一起烹雪品茗,谈论武功。可惜只见了那个青竹牛鼻子。我想借贵派《雪山剑谱》一看,青竹却是不借,小弟只好被迫出手,不料出手稍重,竟杀了青竹。小弟深感愧疚,在这儿向道长道个歉,还请道长宽恕些个。”说罢阿术竟真的抱拳向青灵子一揖。 青灵子怒道:“宽恕个屁!你杀了我师弟,又抢走了我派祖传的剑谱,想凭着这几句话就算了结?做你妈的清秋大梦!今日我若不报此仇,我便不做这昆仑派掌门了!” 青灵子道长也算是涵养极好的武林前辈,此刻愤怒至极,却也说出这些不干不净的话来。众人在一旁分别听了阿术杀祁松达、无色、无相、青竹的经过,均已气愤到了极点,纷纷摩拳擦掌,准备一哄而上。 郭靖微叹一声,朗声说道:“阿术,我本来以为你约我出来比武,只是想与我拼个胜负,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虚名。没想到你却来百般羞辱我武林中的仁人志士,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手上的血债也早已是万死莫赎了。今日你我这场相斗,我将会以性命相搏,倘若你把我打死,我无话可说,可你若打不死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尽力杀死你!” 众人听了郭靖这番慷慨赴义之语,心中均是一热,却想郭靖虽然英勇,但毕竟年事已高,与阿术性命相搏,鹿死谁手一切还都是未知数,所以各自沉默都未发一语。 此刻黄蓉向罗文星递了个眼色,罗文星会意,向阿术拱手说道:“阿术将军,我是甘肃崆峒派掌门人罗文星,不知在蒙古有没有一诺千金忠信守义的说法?” 阿术冷笑道:“我们蒙古人最是守信义,比你们这些南蛮子欺上瞒下,贪生怕死,贪图名利可是要强多了!” 众人一听又是一片哗然,可是罗文星却置之不理,继续说道:“那给郭大侠信函中所说的话也是句句当真了?” 阿术笑道:“罗文星啊罗文星,都说你聪明机智,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我不刚刚说过,我们蒙古人都是说话算数,而我阿术所说的话,更是一言九鼎!” 罗文星冷笑一声道:“我看这话不尽不实吧!将军身为粘穆尔罕麾下的一员得力战将,这次忽必烈御驾亲征直取襄阳,将军必将得到仰仗,怎可能因为一场比武就罢兵不斗?你罢得,可忽必烈却不令你罢得。” 阿术道:“我与郭大侠切磋武艺,倘若我败了,我怎还好意思攻人家城池?小孩子打斗,输得一方都知道不再去死缠烂打,何况我阿术?只是郭大侠说想要杀我,那我可不能大意了,退兵事小,保命事大啊!” 阿术说到最后已是戏谑之言,郭靖接话道:“好,今天旁观的诸位都能做个见证。阿术,你来划下道道吧。” 黄蓉听了这话急忙拉住了郭靖的衣角,轻轻地摆了摆手,然后对阿术说道:“阿术将军,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负啊,许多武林好手都是被你三两下就打死了。这次和我靖哥哥比武,你想必是志在必得了?” 阿术笑道:“郭夫人此言差矣,我阿术今年年仅二十四岁,虽说是从五岁就开始习武,但毕竟现下年纪尚幼,功力尚浅,和郭大侠比起来就是不值一提了。这次和郭大侠比武,只是切磋武艺,并且想请郭大侠指点一些武学道理。” 黄蓉莞尔笑道:“阿术将军不必过谦,你能那么轻松地杀掉这么多武林好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就从你的信函中就可以看出,倘若你胜了我靖哥哥,我们就要送你一块匾,上书‘武功天下第一’。你这不是挺自信么?” 郭靖在一旁早已听得不耐烦起来,想摆手松开黄蓉的手。可是黄蓉紧抓着不放,还轻轻晃了几晃。郭靖料想她必有主意,便就不再坚持。 阿术依旧笑道:“小弟我知道中原武林之人最爱争个名头,有的人性命不要也不肯丢了自己的面子,可见名头对你们的重要。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肯定是你们每个人都垂涎三尺的,可是就是没有人敢叫出这个名头,原因很简单,一旦有人叫了,别人就会不服气,就会群起而攻之,恁是你有再高的武功也抵挡不了天下武林人的共愤。可我阿术是个外族人,自然不惧你们汉人的这些酸腐规矩。我虽不才,但还是自信中土除了郭靖郭大侠和杨过杨大侠外没人是我的对手。现下杨过已然内功全失成了废人,倘若我能胜郭大侠,我可不就是天下第一么?” 众人听到阿术提到杨过内功全失均感意外,耶律齐等人已在几天前向群雄叙说了杨过夫妇的行止,群雄也都知道杨过夫妇内功失而复得的事情。相比阿术还不知此事,以为杨过依旧未恢复内力。 这时周伯通忽然说道:“你这小孩好不老实,年纪轻轻就吹自己是天下第一,怎么跟那个,啊,裘千丈那老不要脸这么像。想当年在华山上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齐聚,他们哪个不是你的对手?如今老和尚和黄老邪虽然都不在了,但郭小弟、杨小弟和我老顽童都还在啊!嗯,一个、两个、三个,你也最多排个天下第四……” 周伯通说到最后真的掰着手指算起数来,诸人看得都是忍俊不禁。阿术却是眉毛一扬,拱手说道:“原来是周伯通周老前辈,晚辈可是敬仰万分。周前辈的名头在江湖上销声已久,晚辈以为你老人家已经仙游,所以刚才就没有提及。没想到前辈依旧是身体康健,想必武功也没有衰退吧!” 周伯通一听这话颇为得意,笑道:“那是那是,我周伯通的武功自然是越老越精熟。” 这时黄蓉说道:“阿术将军,‘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你想必是争定了的?” 阿术道:“阿术虽不才,愿意试试。既然周伯通尚在,我愿意分别与周前辈和郭大侠比试。” 众人一听都自哗然。心想阿术也忒地不知天高地厚,周郭二人中的任一人都是独步江湖,阿术竟敢分别与这二人过招,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可黄蓉却是内心暗喜,笑着继续说道:“本来嘛,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是武功天下第一,一比试就知道。可是这比试也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能在这时取胜,不代表能在彼时取胜;能在此处取胜,不见得能在别处亦能取胜。比武一靠实力,二靠得则是运气,所以这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还真不好决定。就拿今天来说,你阿术正是年轻,想必是力能扛鼎,气壮山河,有拔山盖世之能。可周伯通已是耄耋老矣,年老体衰,你纵然能够胜他,能说明的你的武功比他高妙吗?周伯通恐怕也不会服气。老顽童,你说是不是?” 周伯通听黄蓉说他可能会输给阿术,正不高兴,忽听黄蓉问自己话,他虽对别人不服,但对精灵古怪的黄蓉素来却是服服帖帖的,于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几声。 阿术听了此话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右手捏着扇柄向左手掌心敲击着。他笑了一阵,便大声说道:“郭夫人,你的话中之意我阿术怎会听不明白!你是觉得我阿术年轻有力,万一和周前辈与郭大侠比试怕伤了他们是吧!” 黄蓉听这话有说周郭二人武功不济之意,却也不恼,说道:“你虽年轻气盛,却也未必能胜过周郭二人。只是你倘若真的侥幸能胜一招半式,别人是否会信服你为‘武功天下第一’,嘿嘿,那还是值得商榷。” 阿术笑道:“我自会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说罢向着群雄作了一揖,朗声说道:“我阿术近年来游走江南,与各位好汉结下的恩怨着实不少。这次会面,正是难逢一次的良机。各位有与我阿术有甚仇怨的,皆可找我来报仇,我阿术决不推搪避战。你们大可一个一个地前来,轮着番地消耗我的内力,我阿术有何惧哉!” 众人听完这话均自吃惊万分,阿术的这话竟是要单挑群雄的意思。虽不是群雄齐上,但一个一个上地打车轮战,不打死也能把他累死。阿术这般说话,不是自负超群武功就是疯了。群雄之中除了周郭二人,还有天鸣禅师、昙华大师、王学孔这样的武功名家,此战可以说是已成必胜之势。群雄虽觉阿术这样有找死的嫌疑,可除了刘整谁也没见识过阿术的真实身手,有关阿术的传说又是流传甚广,其出神入化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是以人人虽觉胜券稳操,却也没有喜形于色,而是鸦雀无声,静观其变。 郭靖听了阿术的话却觉得此人颇有豪气,禁不住拱手说道:“阿术将军,我们中原武林人士岂是以众欺寡不顾道义之人?你约我今日比武,今日之事便不必涉及旁人。至于找你寻仇之事,冤有头,债有主,也不急在一时。” 黄蓉本来脸有喜色,听了这话却面色如霜,却听阿术说道:“郭大侠果然光风霁月,正大光明,不肯占我一点便宜。可我如若应了,岂不又显得我阿术毫无肚量,不敬尊长?再说今天各位朋友一齐到了,想食我肉者有,想饮我血者有,想寝我皮者有,环视一周,尽是些睚眦欲裂,目中喷火的人,我怎可让他们败兴而归?不如趁此机会都打发了,免得以后总是被他们叨扰。” 众人听了此话又自哗然,唯有黄蓉和罗文星相视一笑,原来这一切都是两人商量好的。郭靖在这五天中勤加修炼,准备比武,而黄蓉一直担心比武中郭靖会有什么闪失,因为郭靖毕竟年事以高,江湖上又盛传阿术武功奇高,不可小觑,所以便找了罗文星一起商量。两人商量后觉得己方正好英雄大会,人多势众,虽不都是顶尖高手,却也并非易与之辈,倘若能说动阿术先与众人分别交手,即使众人都不敌,却也能消耗他大半内力,郭靖最后斗他就能有很大胜算。这样做虽然有违武林中公平较量的原则,但阿术毕竟是鞑子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场相斗明摆着又不是切磋武功的比试,所以勉强从权也就说不得了。只是没想到阿术这么快就答应,倒是颇出两人意料。而一旁的郭靖虽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但一想到最终的目的是要铲除阿术这个恶贼,也就不提异议,静视事态发展。 这时阿术左手一按马背双脚轻蹬马镫,身子便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上了天空,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比武台上。众人一见这轻身功夫,内心都不禁叫好。阿术向群雄拱手一揖,说道:“这是我命人搭的太极八卦台,画的是你们汉人熟悉的太极图、八卦图。有谁想找我阿术报仇抱怨的,就请上来吧!” 众人一看这比武台,才发现台上真的画着阿术所说的图形。比武台是褐 第一卷后记 从3月4号开始动笔至今已有半年多了,半年多里小说写了十回十三万字,按照金庸小说十回一卷的风格,是把“第一卷”写完了。我用笔写在本子上写到六月底,暑假开始打字并分回在网站上连载,今天终于能够全部传上。回想写这十回的过程,自有一番滋味要叙说。 这是我第一回写武侠小说,开始动笔时相当生疏,写到五六回才逐渐开始熟悉了一些,也进入了些状态。第一回只写了八千字,等到第十回就有两万多字了,竟相差了两倍半。 从写法上看我是完全模仿金庸风格的,这是因为我对金庸佩服得五体投地,迄今为止我胸中的武侠小说只有金庸的十五部作为样本,就连古龙、梁羽生的也未读过。《孤城悲影》不仅仅是情节承接了《神雕侠侣》,语言构思方面我也在大力模仿他,有时看看写过的文字虽然也有点沾沾自喜,但我仍知道与査老比起来还是不能十一。我自叹武侠小说的世界里没人能够超过金庸了,他已经深刻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年轻的武侠作家步非烟说要“革金庸的命”,可是无论怎么创新,情节的曲折新奇决不可能超过金庸,其中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知识也决不会超过金庸,其中风趣幽默却不乏深刻的语言风格也不会强过金庸。即使新一代武侠作家利用什么西方后现代技巧、蒙太奇、电影截屏、意识流等等种种技巧,也决不会比金庸的武侠小说好看。金庸就像武侠小说界里的一座只能仰视的高山,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了。我们这些写武侠的,哪个不是多少受到金庸的启迪了呢? 这半年为了写这部小说,我查了不少资料:十三世纪蒙古灭金、西夏、南宋的史料,蒙古部落的兴起以及西征的史料,蒙古大军屠杀百姓的史料,襄阳大战的史料,阿术、刘整、吕文焕、李庭枝、伯颜、兀良合台等人的资料,临安保卫战、焦山海战、空坑战败、崖山绝唱等战役的史料,现在仍在读《文山先生全集》以及各样的文天祥传记及其诗词文章,背诵《正气歌》,想象文山先生当时的心境。不只史料文学,穴位脉络、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医药常识、古代音乐,地理风俗、宋代官职军制乃至武功气功基础方面我都做了一些研究。看了这许多资料这才深感写武侠小说之难,进而更加佩服起金庸以一人之力写了那么多博大精深的作品(那时候连上网查资料都不能够,需要在浩如烟海的书海里查询),我尽可能努力,只是想尽量和金庸的水品拉近些,让读者看我的小说能读出一点金庸的味道,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超过他老人家。 由于《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中间有很大一段时间空白,所以历来引起很多武侠爱好者的兴趣,关于神雕续集的作品也是层出不穷。可是我注意到有不少小说有“香艳”之嫌,以此招徕读者,我却是决然不会这样做的,因为我效仿的只是金庸,梦想着写出像《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一样的小说,决不会为吸引读者,走庸俗低级趣味的路线。 如今第一卷算是大功告成,可是小说还远远没有完成,我计划中是要写四十至五十回的。后面的一些情节,尤其是有关阿术和文天祥的情节,我早已打好了腹稿,可是这两三个月一直在打字,并没有新的进展。从明天起就可以继续奋笔疾书了,十分期待之后内容的完成。 憨熊08年10月6日晚于寝室 第十一回 中诡计城下初接战 遇旧恨月夜难追踪 写在前面:应广大读者要求,本人继续上传我的小说。之所以好久没上传,不是因为作者才思枯竭,无话可说,而是进入大二,学业较忙,请各位看官予以谅解~~本小说的故事梗概我已经想好,只是拿笔来写真是一件很费事的事,何况我写完之后还要输入到电脑里。本人已写到第12回,但第11回都还没打完。现特传上第11回部分内容传上,以免大家久等。并请各位方家批评指正! 杨过看到阿术,登时想起自己妻儿受囚之辱,不禁大怒,猛地击出一掌,这一掌无甚特点,只是纯取的刚猛路数,比起刚才阿术与郭靖两人的掌力却另有一番威力。阿术不敢怠慢,只得弃了郭靖,凝力来接这一掌。 两掌相交,两人身子均是一震,杨过向后退了三步,阿术向后退了四步。两人在这一掌中均摸出了对方的功力深浅,深感棋逢对手。杨过犹感吃惊,因为明知阿术已经恶斗了好几个时辰,可此刻内力依旧浑厚无比,所以也不敢小试,凝神准备接战。 阿术摆好了架势,左手飘忽拍出,行至中途中宫直入,不作停顿。杨过胸有成竹地攻来一拳,击向阿术面门。阿术侧头避过,左掌依旧向前。眼见就要击中杨过,杨过右身一抖激起右袖,引得阿术收手躲避,化解此招。阿术刚收左手右手又即拍出。 众人见杨过忽然出现都是深感出乎意料,一时间竟说不出心中的感受是惊还是喜。又见杨过一来就和阿术斗在一起,便就密切地关注着战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此时郭靖已被耶律齐、郭襄迎回,黄蓉顾不得看杨过,关切地查看郭靖的伤势。郭靖只是筋疲力尽双臂毫无知觉,倒没受多大的伤。他让众人挪开身子,好让自己能够看到杨过与阿术相斗的场面,焦急之情见于颜色,唯恐杨过有失。 那一边杨奉天已经高兴地扑进了小龙女的怀抱,小龙女亲切地摩挲着他的脸,也同样紧张地看着两人相斗。 阿术与杨过两人越斗越快,尤其是阿术,继续显现着灵动诡异的身法,接连拍出了十几掌,一环扣一环,一掌接一掌,连绵不绝,颇有行云流水之感。杨过自恢复内力后未曾与人动过手,此刻忽逢对手,也是打得兴起,尽使生平绝学,两人以快打快,激烈无比,周围之人均是深为赞叹。 打了十几掌后,阿术的出手有意放缓,又换了一套招式。杨过便也放慢了节奏,你来我往,战得如胶似漆一般。 杨过一边拆招一边说道:“你这蒙古鞑子,害了我多少汉人同胞,今日竟又敢这般猖狂!” 阿术也一边拆招一边说道:“‘神雕侠’何出此言?我今日是来和郭靖郭大侠切磋武功,并无加害之意。” 杨过冷笑道:“切磋武艺?天鸣禅师和这几位好汉也是和你切磋武功吗?” 阿术道:“我只约请了郭靖郭大侠一人来切磋武功,可没约这些不中用的和尚道士什么的。郭大侠我敬仰得很,自不会出手相伤。至于这些人嘛,嘿嘿,那也就说不得了。” 杨过怒道:“你这禽兽,出手好生狠毒!尽会使这些卑鄙下作的手段,动辄致人死命。只怕我再晚来一会儿,你也会向郭大侠下毒手吧!” 阿术道:“这些人向我寻仇报怨,虽说武功都不高,但留着毕竟都是祸患,不如杀了干净。郭大侠与我素无仇怨,又是神功盖世,怎是说杀便能杀的。” 众人听阿术这口气颇为不小,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情。杨过道:“素无仇怨?你与我所有中华同胞都有天大的仇怨!郭大侠忠勇无二,爱国爱民,自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杨过也和你仇深似海,今日来便是寻仇的,寻今日仇,寻无色、无相之仇,寻妻儿被俘受辱之仇,寻千万汉人被害之仇!你若是想干净,便杀了我吧!否则我日后定会纠缠你不休!” 阿术笑道:“好一个豪气冲天的杨大侠,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可你却忘了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么?那时我杀你全家易如反掌,可是终究还是放过你们了,这个恩情不知你们什么时候报啊?” 杨过冷笑道:“你在漠北老家好好住着,我全天下汉人与你无干。你不杀我全天下汉人,难道于我所有汉人都有恩?这天下事都逃不出一个‘理’字。你这样凶残为恶,丧尽天良,天理何在?” 阿术道:“我却还知道你们汉人最重视一个‘义’字。重义轻利、舍生取义是从你们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没想到你杨过枉称大侠,却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我多少曾经饶过你一命,你却以怨报德,这样与我动手,其义何在?” 杨过鄙夷道:“呸!就凭你也能来谈这个‘义’字?义薄云天、大义凛然是我们汉人的品质,与你们蒙古狗何干?你阿术就多行不义,人人得而诛之,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术又冷笑道:“‘人人得而诛之’?哼!怕是人人‘得而被诛’吧!” 杨过怒道:“你忒地不知天高地厚!我今日倒要看看我如何‘得而被诛’!” 阿术也不答话,两人继续恶斗不停。 一旁的郭靖此时心神已然宁定,双臂也恢复了些力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杨过,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十年不见,杨过的头发竟已发白,脸上写满了风霜之色——这其实是他这些年心忧国事的后果。看他出掌时虎虎生风,显是十年中内功有了很大进境,不禁心下喜慰。 两人正斗得紧,阿术忽然纵身跃开,说道:“久闻‘神雕侠’剑法高超,新近又习练了一套‘破虏剑法’,精妙如神,晚生很想领教一下。” 杨过听了这话心中一凛,心想自己的这套剑法为隐居的时候所创,自己在外人面前从未使过,可他如何知道自己创了‘破虏剑法’?思索片刻仍是不得要领,于是拔出君子剑,朗声说道:“如此甚好,就让你见识见识‘破虏剑法’的厉害。这套剑法创了七年有奇,今日终于可以用来‘破虏’。” 阿术从腰间解下铁扇,双手一拱,说道:“晚生要大开眼界了。”说罢倏地挺扇直伸,向杨过前胸笔直击来。这一击快捷无伦,如电光火石一般,竟是“破虏剑法”中的一式“怒发冲冠”。杨过一看大吃一惊,慌乱之中竟忘了招架,眨眼之间扇已近身不过数寸。杨过这才如梦方醒,急忙跃开,可是扇尖已划上衣襟,只听“嗤”的一声,竟划出一个数尺长的大口子,众人都惊叹一声,没想到这铁扇竟也如此锋利。 阿术既一扇击出,又刷刷连攻出两扇,一扇是“小商忠骨”,一扇是“风波遗魂”,第一扇力大威猛,第二扇轻灵无比,两扇之间联系竟也紧密无缝,宛若天成,如心随意。杨过虽仍吃惊,可刚才出乎意料的惊奇已然平复,自己又对“破虏剑法”知根知底,于是随手拆解,沉着万分。 旁人大多没见过“破虏剑法”,所以倒不觉得什么,可是小龙女、杨奉天、耶律齐等人却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杨奉天还“噫”了一声,忙问小龙女阿术为什么也会使这剑法,小龙女自然不知,也紧蹙着眉头思索。可还未及思索心思又为比武台上的杨过所吸引,两人以快打快竟在顷刻间就拆了十余招。 阿术的轻功超凡脱俗,古墓派的轻功却也是盖世无双。两人以快打快,出招迅速,寻常人使出一招的时间两人竟能连发三四招,两人仿佛化成了青白二色的云气,在比武台上汹涌翻滚。旁观之人虽知二人剑法精妙,可除了郭靖、周伯通等大高手,谁也看不清两人出的招式,更不知两人使的是何种剑法。 两人堪堪然斗了五十余合,“破虏剑法”已使完一遍,两人又随手用着其中的招式拼斗。杨过渐渐觉得阿术的扇法只是一味求快,剑法之中倒存着不少破绽。刚才杨过一时惊骇,没有仔细观察阿术的扇法,此刻心神平复,方才洞若观火。只觉阿术的有些招式拿捏得还不到位,出扇之方位也是略有偏颇,仿佛是刚刚习练不久,还未熟练,只是仗借着自己内功强劲,轻功了得,才不至于立处下风。杨过凝定心神,瞅准机会奋身前探,向阿术小腹刺去,正是一式“怒发冲冠”。这一招凝滞在前,迅猛在后,看似寻常其实威力无穷。阿术想要抵挡却已然不及,慌乱中使出“铁板桥”功夫向后平平仰倒,这一剑便刺了空。阿术身子一倒立时右脚踢出踢向杨过的手腕。杨过左手一翻轻松躲开不过这样也就没有机会再行刺向阿术。阿术趁此时机向左连打两个滚,这才翻身跃起,已在杨过的攻击范围之外了。 这下兔起鹞落,阿术使出“铁板桥”并凌空踢足固然漂亮,可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模样倒也颇为狼狈。周围之人一直在全神贯注看着两人打斗,此时两人分开,却也仍显得是如梦未醒,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杨过正待跃上,忽听得身畔一声巨响,虽不是振聋发聩,却也是骇人无比。未待细想,又接二连三地传来巨响之声,群雄尽皆变色,因为这巨响来自南方。此时天色已逐渐暗淡,南方的天空却一片红光,甚为喧嚣,正是襄阳所在的方向。这时只听阿术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这时的襄阳恐怕已经热闹起来了。” 众人心知鞑子兵果然趁隙攻城,可是耳听着巨响,心下仍不禁骇然。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数十年,无往而不利,靠的是骑兵的厉害。蒙古技术落后,从不知如何制造攻城器械,是以攻城时往往一哄而上,完全凭借兵士的剽悍和勇猛,每每死伤惨重。所以蒙古大军向来有屠城的习惯,为的是变本加厉地报复。如今南方传来的声音分明是大炮的声音,不知蒙古人什么时候学会的使用大炮,众人思之惶然万分,襄阳的安危存亡实是未卜。 杨过向阿术怒道:“你们鞑子向来是不守信义的东西!” 阿术道:“我在给郭大侠的书中可没说过我们不能攻城,且攻城的部队决非我阿术部。诸位倘若挂念襄阳的安危,不妨就回去看看吧。与我阿术的仇怨,以后再报不迟。” 众人听了这话更添愤怒,纷纷问候起阿术的祖宗来。郭靖朗声说道:“阿术,今日之事决不算完,他日必来领教!” 阿术拱手说道:“随时候教。” 郭靖也不回话,指挥群雄准备离开。他生怕阿术趁势追击,命杨过带领十数名好手断后。阿术倒也并不追击,目送群雄逐渐离开。众人行出半里,便即纵马奔驰,飞似的赶向襄阳。 其时天已半黑,南方天穹上的火光醒目异常,众人都是心急如焚。城中虽有数万精兵,但仅留朱子柳和武三通父子三人守城,究是不能放心。群雄虽人数不及百人,但个个都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救城如救火,尽管知道鞑子兵人多势众,必将有一场恶战,可人人都是奋勇当前,只盼自己的坐骑能够再快一点半分。 行出二里,便远远看到北门外蒙古军正在猛烈攻城,人数约有千众。城门护城河之外一字排开十余门黑黝黝的大炮,每门炮旁都有十余名蒙古士兵,不时装炮点火,硝烟弥漫。所幸襄阳城墙甚厚,一时倒也没什么损伤。远远见得宋兵在城墙之上顽强抵抗,射下来的飞石如流星一般,蒙古兵倒也不敢贸然强渡护城河。 群雄逐渐靠近蒙军,蒙军后队也发现了郭靖等人。只听几声唿哨,蒙军后队二百余人便从四面八方围将上来。郭靖这些年久经战阵,此时虽然敌人势大,却也并不慌张,分派群雄分守八方,奋力杀敌。 群雄这次来到襄阳,都抱着同仇敌忾的决心,此刻见到蒙古鞑子,无不血脉贲张,勇猛异常,鞑子兵虽然剽悍,却怎能是这些武林好汉的对手?只一袋烟功夫,就有数十名蒙古兵身首异处,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而群雄只有二三人受了轻伤,却依旧是奋不顾身地杀向蒙古鞑子。 众人杀得兴起,转眼间二百名鞑子就非死即伤。郭靖率群雄趁势猛冲向蒙古军垓心,准备一举摧毁蒙古人的大炮。蒙古兵无力抵挡,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杀近护城河了。此时城上朱子柳、武三通父子看到群雄杀来,颇占上风,立即立即点了数百轻骑,放下吊桥,准备出城掩杀。 群雄之中少林无智禅师一马当先,尤为英勇。他身子颀长,臂如猿臂,将一把铁禅杖挥舞得如同风火轮一般,触着兵器即断,击中敌人即亡,当先开路,真是有如天神一般的人物。杨过和刘整各率数人分居左右,郭靖、周伯通等人则居中策应,率众奋勇杀敌。蒙古军这十年来鲜与宋兵交手,倒是在西域战场上打过不少胜仗。西域诸国大多孱弱,不堪一击,是以蒙古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飘飘然以为本族武力天下无敌,自也没把南宋军队放在眼里。此刻见群雄如此厉害,大多便抛去了平时视若珍宝的佩刀,没命价地四散奔逃了。哪里还有一点蒙古武士的勇猛风范? 郭靖正在指挥群雄,忽见吊桥呀呀放下,朱子柳、武三通父子三人身披铠甲,手持兵刃率领数百轻骑队冲杀出来,不禁心下大喜,当即提起内力,朗声说道:“朱大哥,武大哥,我们一起夹击,让襄阳城下成为鞑子的葬身之地!” 郭靖的内力何等了得,这时战场上虽然杀声大作,喊声震天,可他的喊声仍然能绕过各种声音的阻碍,传到战场上所有人的耳廓,余音不衰,久久萦回。蒙古兵虽不知这话的含义,却个个吓得是眼目欲眦。而群雄和宋兵宋将听了这话士气更振,战场上更呈秋风扫落叶之势。 杨过在铁枪庙隐居十年,一直心怀社稷,渴望杀敌报国,今日能杀得如此痛快,也不禁兴奋地喊道:“十年前我在这里杀死蒙哥,今日再战,你们可都要去见你们的大汗了,哈哈!”笑声未落,杨过已用君子剑连杀三名蒙古兵。 小龙女也持着淑女剑,在杨过的身畔一同杀敌。杨奉天、继宇两人虽然年少,但武功远胜寻常蒙古士兵,倒也不用太多分心照顾。只是木剑自然不能再用,小龙女早从蒙古兵手中夺来两把战刀,交给二人以作防身之用。耶律琴则由黄蓉和郭芙两人共同保护,自然也是安全无恙。 正在这时,无智禅师已杀至大炮之旁,蒙古炮手哪敢抵挡?早已弃了大炮逃之夭夭。大炮虽于远距离攻击颇有威力,但在近处就毫无用处了。而且又笨又重,根本无法带走,十几门大炮便仍摆放在护城河旁。无智禅师哈哈大笑,挥舞起禅杖在空中连转几圈,然后振臂向一门大炮击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重达千斤的大炮竟然向护城河翻滚而去。目睹无智如此神力,众人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无智的笑声更添爽朗。可忽然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大炮竟然炸开,登时硝烟所至,周围的人纷纷倒下痛苦呻吟起来。硝烟顷刻被风吹散,但见无智伏在地上,全身被炸得血肉模糊,显是不活了。 遇此突变,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兵刃喊杀之声顿歇,被炸伤人的呻吟声格外入耳,其凄惨痛苦之味令人感同身受。这时忽听黄蓉喊道:“大家快离开这些大炮!”众人才如梦方醒,急忙准备退开。可是为时已晚,其余大炮已经接二连三地炸将开来,直炸得地动山摇,几近耳聋。一些没跑开的群雄士兵便纷纷被炸死炸伤,一时之间倒下大片。 正在人们魂不附体之时,忽又听杀声震天,只见黑压压的蒙古兵如从地底下钻出来般从东、西、北三面杀来,顷刻之间便只剩十数丈的距离。蒙古军前队持弓,后队持刀,皆是步兵。只听一声号响,前队一齐放箭,群雄宋兵中有不少人中箭倒地,死伤甚众。 又听得一声号响,前队纷纷让开,后队汹涌而至。到群雄丈余处便纷纷打起滚来,施展起地堂刀法,专砍众人马蹄。群雄和朱武四人带出的骑兵多使的是短兵刃,无法打到蒙古兵,而那些从马上掉下来的人,一下子就被蒙古兵砍上几刀没命了。 这时郭靖大声喊道:“我们快回城去!”说罢一马当先向吊桥冲去,众人急忙跟上。眼看就要跑近吊桥,忽听一人霹雳般地大喊,接着只觉微风袭向脑后,急忙下意识地侧头避让。只见一块巨大的圆石从头旁嗖地飞过,重重砸在吊桥之上。只听“嘎剌剌”几声,吊桥竟被砸出一个大洞。郭靖急忙回头,心下不禁一凛。只见面前有一人叉手而立,此人身高竟九尺有余,几乎赶上自己一人一马的高度。他蒙古武士打扮,身材魁梧,大手大脚,站在自己面前仿似一堵墙,全身肌肉盘根错节,仿佛不断在身上滚动一般。他皮肤发黑,脸上长满了麻子,下颚蓄着又长又密的胡须,,看不出有多大年岁,只觉此人从头到脚都透着凶恶蛮横,仿佛不是人,而是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的野兽。 只见他身旁有几个蒙古兵推着一辆大板车,车上放着几块和刚才一样的大圆石。车辙之印甚深,似乎每块圆石都有二百多斤重。推车的人很多,且都是肌肉粗壮的大汉,可还是累得大喘粗气,满头大汗。只见那黑大汉从车中抱起一块大石,竟连气也没喘一下,在手中轻轻掂了几掂,然后交右手单手向郭靖抛出,其来势之猛竟连离弦的箭也比不上。郭靖虽有准备,心下仍不禁大骇,急忙侧身让过,只听一声巨响,身后的吊桥竟又被砸出一个洞。 一石砸出,黑大汉又取出一块巨石,换左手向郭靖抛来,郭靖急忙躲开,黑大汉便再抛出一石,如此竟连续抛出了五六块巨石,宛如儿戏一般。周围之人眼见黑大汉施展出如此神功,都是目瞪口呆,深觉不可思议,甚至忘记了出手相助郭靖。而郭靖左闪右避,虽然轻松,却也是惊出一身冷汗。百年前金朝兀术号称有千斤神力,也不过是举起过一次千斤金龙而已。而这个黑大汉抛起数百斤的巨石不费吹灰之力,犹如妇人抛掷绣球,又像玩弄手中的铁胆,其力气之大比起金兀术可以说是不遑多让,甚至是更胜一筹,着实难以令人想象。 忽然群雄中有人失声叫道:“桥!桥……”众人朝吊桥看去,只见吊桥已被数块巨石击断,一人一马也通行不了。襄阳城防备甚严,护城河有十丈宽,三丈深,倘不会水,根本不可能游过去。此刻吊桥被击断,后路已决断,东、西、北三处又被蒙古军团团包围,几成必死之境。人人心下一沉,有些胆小的宋军士兵竟然吓得哭了出来。 这时黑大汉一声大喝,蒙古弓兵抛去弓箭,拔出弯刀,和先前的刀兵后队一齐冲上。一时四下尘土飞扬,杀声大振。群雄兵将急忙接战。 郭靖伫马立在吊桥边,环视四周,只见群雄已死伤二十多人,剩下四十多人还在奋力抵抗。它们虽然都武功高强,但均是以一敌三四,甚至以一敌五六。群雄从早上赶往望松坡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连进食饮水都没有,已然筋疲力尽,再斗下去恐怕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活活累死。朱子柳他们带出的骑兵队如今也死伤泰半,只剩不到一百之众了。而蒙古兵则源源不断,杀了一批又来一批,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何况又有那个如同铁塔一般的黑大汉压阵,可以说几无生还之望了。郭靖自问一生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这些年谨小细微,悉心练兵,为的就是能够有朝一日收复中原,把蒙古鞑子赶到漠北。可是如今出师未捷竟要身先死,不能不伤感万分。郭靖向来气壮山河,此时竟也不禁英雄气短,潸然泪落。 郭靖眼眶湿润,看不清众人搏杀的身影,耳朵虽能听到嘈杂的喊杀之声,却也仿作不闻。良久,他慨叹一声:“郭靖今日死于此!”于是举剑向颈中抹去。 忽见白光一闪,一柄剑横递过来,格住了自己的剑。定睛一看,正是杨过。 郭靖此时心神迷乱,竟把杨过认作是了杨康,不禁心下大喜,语无伦次地说道:“康弟,你没有死,真的是太好了!”蓦然间看到了杨过鬓边的白发,这才醒悟,喃喃地说:“过儿,是你……” 两个时辰前杨过忽然现身,与阿术搏斗,之后众人飞驰回襄阳,进行这一场惨烈的战斗,郭靖虽然一直与杨过在一起,却一直无暇打量,此刻不禁细细地端详起杨过来。十年不见,杨过显得老了很多,虽不曾行走江湖,眉目中却俨然多了几分沧桑。郭靖想起了杨过的父亲杨康,那个还在娘腹之中时就与自己结为兄弟的义弟,两人出生之后的遭遇竟然迥异:一个到了尊贵的金国王府里当了小王爷,一个却随着母亲颠沛流离,受尽苦楚——虽然一度到成吉思汗的军中受到优待,但最终依旧回归故土,母亲却也迫死他乡。那时自己就立下志向一定要收复中原,赶走外族侵略者。有那么多人帮助自己,给自己以力量:母亲、丘道长、马道长、江南七怪、洪七公、一灯大师,甚至自己的妻子黄蓉。可是义弟却是自己心中永远的痛,他一直认为杨康的死自己也有责任,是自己没有能够劝导他走上正途。所以对杨过加倍爱护,管教严厉,生怕他也走上邪途,甚至一度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欣慰地看到杨过不但没有学坏,反而成了一代解民于倒悬的大侠。今日突然现身,更是救了自己的性命,心下更加喜慰,嘴边不禁泛起微笑。 杨过此时看着郭靖的面庞,虽像十年前那般熟悉,但白发苍苍,眼角旁皱纹明显,显是这些年心忧国事积劳所致。他也不禁热泪盈眶,颤声说道:“郭伯伯,你不要……不要这样……” 郭靖笑着将剑放下,说道:“过儿,你放心,郭伯伯刚才一时糊涂,现在好了。鞑子未除,我不能现在就死。走,让我们去杀个痛快!” 杨过点了点头,于是调转马头,和郭靖同声长啸,声震长空,然后拔剑往马臀上一刺,马登时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入蒙古军中 。两人施展起生平绝学,所到之处蒙古兵士便血肉横飞,连一招也无法还手。这二人联手对敌,试问天下有谁能挡? 蒙古军本来大占上风,眼见就要尽数歼灭群雄,可此时郭杨二人倏地杀来,蒙古军顿时阵脚大乱,群雄的士气又是大振,双方反又回到不分胜负的局面。 黑大汉本来站在一旁,威风凛凛地立在当地,斜眼睥睨着本方兵将围歼群雄。此刻见到二人勇猛,便也长啸一声,飞身跃上前来。 杨过向郭靖说道:“郭伯伯,这个蛮子我来对付,你看着就是。” 郭靖本也想奋身上前,忽想自己毕竟年纪已大,与这种大力士拼硬功并不相宜,且又对杨过的武功十分放心,于是微笑一下以示允可。这档子时黑大汉已然跃到了杨过面前,大声喝道:“你,南蛮子,厉害!我,蒙古好手,领教!” 杨过听他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且语无伦次不成文法,心下不禁好笑,于是学者他的口吻说道:“我,武林大高手,厉害!你,无名鼠辈,不是对手!” 黑大汉此时正要出招,听了这句话,甚觉纳闷,说道:“我,阿兀,有名字。阿兀,不是老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