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1)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美好七夕夜,浪漫无罪,孤独可耻。真爱之家,与您相约。” 差点误机的筱和和找到自己的座位刚刚坐稳,便收到一条不知是交友网站还是新开饭店的垃圾广告。她百无聊赖地删掉。 原来今天是七夕,讨厌的节日。 小时候,牛郎织女故事曾经骗走了她很多的眼泪。现在想想,幸好他们一年只见一面,爱情才得以保鲜,否则早不知哪辈子就分手了。 对了,她怎么就那么容易上当呢。俗话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两人分明天天都见面,有什么好可怜的。 她的手机电池符号开始示警,马上要没电了,而空中小姐开始温柔地提示大家关掉通讯设备。 “亲爱的小宝,老娘20:00到机场,速速前来接驾!”和和迅速利用最后一点电和最后一点时间输入一条短信。 郑晓宝是她同事,已经跟她真真假假地示好了不下二十回,她出发前又诚挚万分地说等她回来时要接机请吃饭,她没当真。 不过刚才被那条广告一刺激,她突然很想找个男人一起蹭个七夕节。这些年来,她似乎交了好几个男朋友,但印象里怎么就从来没有人陪她过情人节或者七夕节呢。 筱和和背不下郑晓宝的手机全号,所以认真地翻着号码簿。终于找到了,结果旁边乘客一个大转身,胳膊肘碰到她,和和手一抖,就按了“发送”键。 “对不起对不起。”邻座女士说。 “没关系。”和和客气地微笑,随后她惊愕地发现,手机屏幕显示的发送内容竟是“郑谐”。 怎么会这么搞啊。她手忙脚乱要取消操作,手指还没触到键,屏幕已显示“发送成功”。 见鬼了,谁让她认识的姓郑的人不多,郑谐的名字与郑晓宝的又恰好是挨着的。 和和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立即给郑谐拨电话试图解释她发错了,响了三声仍无人接听,随后听筒里传出两小节像泄气一样的铃音,她的手机断电关机了。 筱和和欲哭无泪。她向来马马虎虎,又很少出远门,这次忘了带备用电池,昨晚又忘记充电了。怪不得郑谐常常数落她。 但愿他不要误会。虽然她很淘气很胡闹也常常招惹他,可是基本分寸她还是能够掌握的,她什么时候敢跟他 这么没大没小啊。 转念又想,或许郑谐根本看不到短信内容。他好像从来就没有回过她的任何短信,谁让她总是发一些很没营养的内容给他呢,说不定见到以她的名字发来的短信就直接忽略了。因为如果是急事,她会直接拨他的电话的。 今儿是七夕夜,理论上讲,郑谐应该不会一个人过。这种时候他多半手中葡萄美酒夜光杯,对面美人如玉艳如虹。虽然美人再艳美酒再香也不见得他会心满意足地微笑,但至少应该没空计较她的又一次乌龙。 想到这儿,又困又累的和和安心地歪头睡去。不过在睡着之前,她隐约地想起,郑谐小时候似乎有个小名也叫“小宝”……真是糟糕,睡都睡不稳。 夜晚的机场依然熙熙攘攘。筱和和邻座的年轻女子一出检票口便投入一个向她大大张开的怀抱。 这么热的天,抱得那样紧,也不怕中暑。 她不是忌妒,绝不是忌妒,她只是听说最近新一轮流感来势汹汹,医院的床位挺紧。 咦,怎么会突然想到医院呢?她讨厌医院的味道。 “筱小姐,这里。”刚出机场大楼,正思忖着坐公交车和打车哪个性价比更高,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定睛一望,原来是郑谐的贴身司机小王。 筱和和吃惊不小,左看右看:“郑谐……哥哥也出差?要不就是……”郑谐的第x号女性朋友?她及时吞掉这半句话。 “我是来接筱小姐的,请上车。” 筱和和抬头望一下天。月朗星稀,这夜色挺正常的嘛。 上车才得知,郑谐下午开会时突然失声,原来是高烧所致,被紧急送往医院打吊针。 又累又倦的筱和和只考虑了半秒钟,就决定去表达一下人道主义关怀。 毕竟她与郑谐有二十五年的亲密交情了。在她的印象里,医院那种地方,除了查体,基本上他每隔三四年才进得去一回。郑谐比她更讨厌医院。 医院不比迷宫好多少,七折八拐终于到了目的地。真是腐败,发个烧而已,竟住在传说中的高级套间。 郑谐倚坐在床头,衬衣有点皱皱巴巴,手上挂着点滴,脸色有一点苍白,但眼神清明依旧。见她进来,表情没有半分波动,用另一只手指一指病房墙边的软座长椅,示意她坐下。 郑谐的首席秘书韦之弦坐在他床边的方凳上,将笔记本电脑摆在床头柜上,尽心尽职地按上司口述 作记录。 郑谐的嗓子果然很沙哑,配上他此刻苍白的肤色,泛红的唇,不若平时整齐的头发与着装,有一种歌特式颓废的美感。 无聊的筱和和职业病发作,对郑谐目前的样子做出如下定论。 如果不是怕郑谐会瞪她,她其实很想将他现在这副样子立即描下来作素材。 郑谐说话很专注,韦之弦记得很用心,时不时轻声插一句,替郑谐讲完整句话,真是体恤上司的好秘书。但经济术语之于筱和和宛如念经一般,她双脚并拢双手搭膝装作淑女模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有人注意她之后,又倒在长椅上睡着了。 她实在是累,出去作培训一天上八小时的课,比上班辛苦多了,而她又水土不服,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个好觉,刚刚还在飞机上窝了三小时。 和和因为有人往她身上盖衣服才悠悠醒来。她揉揉眼睛,看清是气质优雅大方的韦秘书。 韦之弦温柔地微微一笑:“筱小姐,我正准备走。送您一程好吗?” 她还没搭话,床上的郑少爷已经开了尊口:“不用。等我打完这一袋水,和和跟我走。” “医生让您今晚留院观察……好的,您注意休息。郑总,这是您的手机。”韦秘书说罢从口袋中掏出郑谐那支很耀眼的白金限量款手机。 怪不得天上下红雨,接到那种短信竟然还派人去接她。原来她的短信是被韦秘书接到了。 不过这下子更糗大了,真失面子。糟糕,韦秘书有没有把短信删掉呢? 离开时穿过这间独立病房的外间。地上桌上摆了几个花篮,姹紫嫣红,五彩缤纷,香气缭绕。 只是发个烧而已,又不是做手术,这花送得太谄媚了。 和和弯腰提起装饰得十分别致的一个篮子:“这个漂亮,送我。” 郑谐揪住她的领子把她提起来:“放在医院的花,不吉利,也不干净。” “今天七夕节,我都没收到花呢。”和和费劲地想挣脱他的魔爪。 “一会儿到外面买给你。” “拿这个比较省钱。”和和坚持。 郑谐这个病人,明明刚才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此时却身手敏捷地一扯一带,和和也没搞清他是怎么弄的,总之一转眼工夫,她的花篮脱了手,人也被扯出病房外。 会几招功夫很了不起啊,不去跟外国 人搏斗以扬国威,或者跟地痞恶霸打架以正社会风气,却总是大材小用地来对付她。 和和一边被郑谐扯住了手腕往前拖着走,一边不甘心地回头凝望她相中的那只漂亮花篮,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那些花是怎么插的。 和和上了车又陷入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隐约听郑谐说:“把空调开小一点。” 车子急转弯时,她一头撞到玻璃上,哎哟了一声,又醒了。 借着射进车内的灯光,她扭头看见郑谐苍白着脸,没精打采。他皮肤本来就白,此刻更是近乎透明,标标准准的小白脸,衬得一双眼睛更黑更亮,深不见底。 路痴和和辩了几秒钟方才发现车子正直直驶向她所住的西区,其实刚才那医院离郑谐平时住的那豪华公寓更近许多,只要十分钟。 “王哥,先送郑……谐哥哥吧,我不急。” “我今天也去那边。”郑谐倚着靠背闭上眼前下达指令。 别误会,郑谐说的“那边”,只不过是与筱和和同一幢楼,并且正好在她家对面,但面积却是她的房子的两倍大的那套他一年还住不满两星期的公寓。 筱和和生出不详的预感,连困意都没了。 果不其然,郑谐很顺理成章地随筱和和进了家门,把鞋子一脱,像吩咐佣人一般自然:“到我那边给我找套内衣和浴衣,再给我下碗面……烂一点,打一个鸡蛋。”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真是……的!虽然他是病人,可她也旅途劳顿刚下飞机好不好?其实他随便招呼一声,会有整条街的年轻姑娘来帮他煮面伺浴,怎么偏偏那么喜欢支使她,又常常嫌她笨手笨脚。 筱和和在心里腹诽了好几句,终于还是揉揉鼻子,找出他家的钥匙,领命去也。 郑谐吃面,她去洗澡,顺便洗了郑谐脱掉的衣服。她就是这么没出息。 出来时面已经吃光了,连汤也没剩,碗却扔在水槽里。于是筱和和又老老实实地把碗也洗了。 回头不见郑谐,想来是回他自己家去了。穿着清凉睡衣趿拉着拖鞋摸黑进了卧室,把自己用力地丢进床上。 “啊——” “啊。” 短的那声叫是郑谐的,长的那声是她自己的。筱和和恰好摔在郑谐身上。 她爬起来打开灯:“你睡错地方啦,这是我家呀。” 他在这儿洗澡尚可以理解,因 为那边他已经有两个月没住了,大约担心水管里存水太多不干净,他有洁癖。可是他总不能因为那边的床两个月没睡过人,就来霸占她的床吧。 “唔。”郑谐答与没答一个样,声音里有浓浓的睡意。 “我睡哪儿呀?” 这回郑谐连声都不吱了,翻个身又睡过去。 他睡觉时蜷成一团,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把头埋起来,像小孩子一样。 和和立刻心软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已经不热了,但抹到一手汗。想起他因为发烧而进医院,她给他盖上被子,找到另一条薄一点的,又盖了一层。 然后她又从柜里翻出一床毛巾被,把自己卷起来,睡到客厅里的沙发去了。 都怪她家只有一张床,而郑谐那个又大又空的屋子,她才不要一个人在那儿睡,会做噩梦。 这样一个镶着浪漫符号的夜晚,她居然要如此度过。七夕夜都要遭虐待的,一定是王母娘娘的继女。和和睡着前自哀自怜地想。 睡到半夜筱和和冻醒了。 这见鬼的天气。天气预报明明说是三十度,结果到了晚上寒气逼人,那一层薄薄的毛巾完全抵不住冷空气。而她唯二的厚一点的丝被,都盖在郑谐的身上了。 筱和和爬起来,穿上自己的外套,又重新裹了自己躺下。可还是冷,并且这张软得过了头的沙发,平时瘫在里面耍懒挺舒服,但此刻用来睡觉,那真叫作折磨,骨头都仿佛变形。 眼见着客厅里的挂钟指向两点钟,筱和和身体和脑袋都疲倦,但是睡不着。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卧室,想把郑谐身上的被子扯一条下来。 窗帘没拉。明亮的月光下,郑谐还是蜷着身子躺在床的正中间,睡姿一点也不像他清醒时那么贵气优雅,身上什么也没盖,两条被子都被他掀开了,但各有一半牢牢地压在他的身下。 又困又累又气恼的筱和和,扯了半天也没扯出一条被子来,又怕惊醒了他害他再睡不着,最后将被他压在身下的两个半条被子其中的一个半条重新盖到他的身上,她自己扯了另半条,直挺挺地钻进去,又直挺挺地躺下。不多久,竟然睡着了。 (2008年8月7日初稿,2009年4月6日修改版) 2-似是故人来(1)-修改版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似是故人来》 早晨和和被床头的闹钟吵醒,习惯性地要扔开怀里的抱枕,伸手去按掉闹铃,却发现自己的抱枕又硬又宽,还带着温度。 她醒来时通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彻底恢复神志,但此刻瞬间就吓醒了,想起昨晚郑谐如何霸占了她的床,她又如何地抢回一丁点失地。 但是她怎么能把郑谐当作大抱枕,搂着他的腰睡了好几个小时呢?他的背上甚至有她的口水。太糗了。 还好郑谐因为生病而敏感度差,他居然还没醒。 和和心惊肉跳地轻轻爬下床,把自己睡过的三分之一个床面悄悄地整平,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迅速地溜出去。 十五分钟后,和和把刚从小区早餐店里买来的豆浆烧饼鸡蛋咸菜一一地在桌上摆好。 双人份。反正她自己本来也要吃早饭,顺便,顺便而已。 想了想,又很没出息地去对面找了郑谐的衣服和清洗用品。他很认品牌,只用固定的那几种,昨儿许是累了又不舒服,就顾不得细节,随便拆了一只她的买一赠一新牙刷就凑合着用了。 郑少爷很显然一点也没觉得换了个地方睡了一晚有多不适应,安闲自在如在自己家中一般。刚起床时还睡眼迷蒙,几分钟后就一身清爽地端坐餐桌边斯文地就餐。 由此可见,这人从别人屋里醒来一定是常有的事。筱和和在心里抹黑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温柔乖巧:“觉得好点了吗?今天是不是还要去医院打点滴?” “已经没事了,不去。”郑谐头也不抬。 “喂,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打针呀。”韦秘书昨天似乎说,医生让他留院观察两天。 “筱和和,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不加称呼就算了,你跟谁‘喂’呢。” kao,真是摆谱。这人小时候四书五经念多了,总喜欢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管教她。但筱和和理亏,只好选择不说话。 郑谐低头继续吃饭。从小就有好家教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吃饭喝汤从来都没有一点声响,关于这一点和和佩服得要命。 她就从来做不到。她吃饭时会咬到自己的舌头,喝汤时常常莫名其妙被呛到,面前会掉一堆饭渣渣,夹菜时菜会飞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在他面前发生的。在外面她也会装,至少她知道尽量不要去动那些对她而言很危险的菜。 郑谐管教了她二十几年也没把她培养成真正的淑女,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 有失去过信心,而不是放任她自生自灭。 因为先把郑谐伺候周到了才走,和和上班时迟到了一会儿。 筱和和虽然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但是她服从领导,团结同事,热爱集体,乐于助人,业务能力也不错,长得又清秀可爱,所以她人缘很好,很少有人为难她。 桌上放了一包糖,包装上是大大的喜字,显然又有同事登记结婚了。 和和在打一份出差报告,郑晓宝穿着凉鞋溜溜达达地晃过来。 设计人员就有这点好处,没有人管他们穿什么戴什么,像和和就可以上班永远不化妆 另一位郑先生往她桌子上一坐,将属于她的那份喜糖径自拆开,挑一颗剥掉糖纸丢进嘴里:“哟,和和小美女回来了。中午请你吃饭?” “无事献殷勤。你又有什么事求我?” 郑晓宝弹一个响指:“整个公司属你最了解我。上午有空没?帮我把这张图按这个要求处理好发给这家公司,我要出去一趟。”随后他满意地又抓了两颗糖扬长而去。 和和想,这家伙,如此平庸又无聊,怎么昨夜居然会动了那种可怕念头要让他去接自己,并且想跟他共餐呢?虽然他长得还行,但是跟郑谐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还有行为举止,如果郑谐像贵族,那么这家伙就像流浪汉。 她也不是有心要把所有男人都跟郑谐作比较,因为多半都会被比下去的。可是她长这么大,郑谐是她最熟悉的男性,自然不由自主地就拿他当参照物。 哎,这事跟郑谐没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怎么能产生要与郑晓宝交往一下的念头呢,虽然只有一瞬间,而且因为一场乌龙告吹了。一定是自己寂寞太久了。或许应该试着再找一个男朋友,看看这一回能不能处得更长久一些。 和和在电脑左上角开了一个小小的电影页面,戴上耳机,一边听着电影一边帮郑晓宝完成任务。 当时不顾郑谐的反对选了这家公司与这份工作,就是看中了非常舒适的工作环境与非常松散的管理,很人性化,很舒适,适合她这样懒散没志向的人。郑谐自己有理想有抱负,但他不能要求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样。 当然,赶上公司任务紧急,关系重大时,和和也可以连续做上两个通宵,然后再大睡一天一夜来恢复元气。所以,和和觉得自己虽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但也并不可耻,至少她能够养活自己。 她刚把签名改成“ 嫁个金龟婿”几分钟后,朋友苏荏苒就跳上来吐槽:“不是‘有情饮水饱’吗?才过了一夜你就思想成熟了?” 和和回复:“都是电影名字呀!影盲!” 苏荏苒:“金龟婿?你身边不是就有现成的?身材与钱财,容貌与礼貌,一样都不少,又知根知底。” 筱和和:“zx呀?别闹啦,怎么可能?” 苏荏苒:“话别说太早,一切皆有可能。” 筱和和:“我们就是一不小心被绑到一起的蚱蜢而已。从小到大,我连白天做梦的时候,都从没想过要跟他有个啥。” 苏荏苒:“话别说太实太早了啊。我看那位对谁都客客气气冷冷淡淡的,偏偏就对你特不客气又特别上心。” 苏荏苒这话可说中了筱和和的痛处。她不长不短二十五年的人生,就是一部“郑谐小跟班”的辛酸史。 小时候,她总被骗着帮他查资料抄笔记这些小事都不算,连他去讨好别的女孩子,都要帮他代买礼物,充当联络员与快递员。 成年后,她升级为菲佣,临时秘书,有时甚至要充当冒牌女友。 他常年不住的房子她定期去查看交费以及找人打扫;他秘书不在身边而他突然想办公时她是临时速记员以及茶水小妹;他想甩掉女人但又没马上找到接任的,她就需要硬着头皮去充当那个得意洋洋的欠扁新人。 其他的都好说,只这一点令她苦恼。她最害怕某天他惹到的女人太过彪悍又痴情,直接泼她一身硫酸。 不过她也亏欠郑谐许多就是了。 五岁时,她害十岁的郑谐一只脚骨折。那阵子郑谐正与家里抗争要进少年武校,这下子他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念书升学。 十岁时,她害十五岁的郑谐失去参加全国少年国际象棋友谊赛的参赛资格。本来他是非常有希望取得佳绩的人选。他都准备好出发,偏偏她急发肺炎,家中又没大人,他只好放弃机会,留下陪她。 十五岁时,她害二十岁的郑谐和他当时的女友分手。那女子打了她一巴掌,所以郑谐甩了那女子,可是她觉得郑谐似乎一直没忘记那女子,因为这些年他选女友好像总是那一类的。 二十岁时,她害郑谐丢掉一笔大生意。那时他新开的公司根基不稳风雨飘摇,而那笔生意占他们三分之一的年销售额。 筱和和折合了一下,觉得总归还是她欠郑谐比较多,所以怎么被郑谐欺负 也不算过分,何况郑谐为她做过许许多多的事情。 人家男女之间的交往有个“七年之痒”,他俩这个却不知该算作五年那个啥。郑谐今年元旦那天很郑重其事跟她说:“和和,我们今年尽量少见面,少说话,少一点交集。” 因为今年又是“逢‘五’年”。再过两天,和和就满二十五周岁了。 中午筱和和收到一个快递包裹,嫩嫩的鹅黄色及膝小礼服,保守款,同色羊皮凉鞋,连项链与发饰都一应俱全。 郑谐送的,韦秘书挑的。和和疑心郑谐根本忘记她到底多大了。她已经二十五,可是郑谐总是把她当十五岁来对待。 和和拨电话过去,郑谐说:“早晨你说今天下午放假是吧,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 “你的女性朋友们呢?”女性朋友,这是郑谐对“女友”的定义。 “没有合适的。” “你还有好几个女秘书呢。” “和和,听说今天下午宴会的点心全是北香斋提供的,又很多游戏,可以抢到很多奖品。” 哎,他真了解她。北香斋的点心总要排队才能买到,离她的住所与工作地又远,她一年也吃不上三两回。而且,她最喜欢玩游戏时得到的奖品,哪怕只值一块钱。 到了宴会现场和和就乐了。因为晚上就是奥运会开幕式,这宴会主题也迎合奥运,整个会场就是一儿童游乐场,各种型号的福娃和其他玩具摆得到处都是,空中飘着汽球与彩纸,纸上写着各种题目,就是个又能吃又能拿的游戏派对嘛,怪不得郑谐不找他那些无一不是气质型的女友和小秘,而坚持拖了她来。 再一细瞅,她就更乐。因为是奥运主题宴会,电子显示牌郑重地显示着倒计时。大概是会务组要求,男士一律是整齐的黑西装,白衬衣,红领带,女士们身上则只有红、黄、蓝、绿四种单色。这主办方忒有才了,一会儿若做游戏,可以直接按身上的衣服颜色分组。 郑谐去应酬,筱和和自得其乐,在彩纸中间穿来穿去猜中了一大堆问题,得了许多的奖品,寄存到服务台后,便专心致志地找东西吃。 角落里有人三三两两地聚作堆,一不小心就能听到有趣的八卦。 “程家跟钟家下月要有喜事了。上回为什么取消了?” “正规说法是新娘子突然病了,真实原因估计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程家喜事连连呢,听说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2) 穷凶极恶的喊声:“你们再敢向前一步,我一枪打死这孩子!” 突然身后一阵风袭来,郑谐的脖子得到了自由,但被惯性狠狠地反摔到地上。他迅速爬起来,见一个人跟刚才拿枪指着他的坏人已经打斗到一起。那人一边朝他喊:“快跑!”一边将坏人手里的枪一脚踢飞。郑谐看到救他的人似乎正是刚才买两个大号绒布娃娃的高个子叔叔,但他还没跑几步,另一个人又掐住了郑谐的脖子。 他记得那位叔叔冲上来一拳打倒抓住他的另一名坏人,一把举起他扬手便朝人群扔出去,喊了一声“接住!” 这是郑谐的救命恩人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当郑谐安全跌入无数人为他托起的手中后,挣扎着想再看看他的模样时,被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眼睛,同时他听到人群中的惊叫。 那几个歹徒失了人质又失了枪,很快就被一涌而上的几名武警制伏。郑谐模模糊糊中听到哭声,喊叫声,救护车的鸣笛声。 有人抱着他奔跑,把他放到车上,妈妈也被抬上车。 郑谐伤势很轻,只是被歹徒用枪托打破了头,而他的妈妈却因惊吓诱发了隐藏性心脏病。 那位救他的人,也是一名警察,这日下午本来请了假,穿了便装,才得以在折回时趁乱混入人群。他在夺过郑谐将他扔出去之后,便被一把没有预料到的长长的尖刀从后背刺穿了心脏。 傍晚时分,郑谐的爸爸匆匆赶到医院,看了一眼已经脱离险情的妻子后,便抱着头上绑了一圈绷带的郑谐穿过无数的楼梯与走廊。那是个和白天的商场一样可怕的地方,有穿着带血白大褂的医生来来回回地走,有女人尖叫与小孩子大哭的声音。 郑谐闭着眼睛,伸手堵住耳朵,直到爸爸把他的手拉下来:“小谐,你睁眼看一看这个小妹妹,她下午才出生,她的爸爸就是今天救了你的那位英雄。” 那是郑谐与筱和和的第一次见面。郑谐看见一个皱巴巴的小动物,五官缩成一团,比他的小布狗更小。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想看清她的眼睛到底长在哪儿,她突然将眼睛睁开一半,扁着薄薄的嘴。 郑谐以为她也要像他在走廊上听到的那些小娃娃一样哇哇大哭,却没有想到,那小动物将嘴唇弯成上翘的形状,似乎在朝他笑。 (2008年8月初稿,2009年4月6日修改稿) 4-不如不见(1)-修改版 即使 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 筱和和又拒了岑世的两回邀请。她并非故做姿态,而是她的工作量突然增加,晚上也在赶任务。 当岑世打来第四个电话时,她知该来的总也躲不过,不如早早了断,周六的晚上与岑世约在“长亭古道”。 地方是和和选的,希望向来聪明的岑世能明白她的用意。 这么没有喜庆意象的名字,装饰风格也是一派的荒凉,偏偏生意出奇地好,足见现代人都爱自虐。 多年未见,岑世的相貌也没变多少,只是增添几分成熟,少了几分浮躁。 “和和,你变漂亮了。” “我以前也不难看。” “我是说更漂亮了。” “是吗?谢谢。”和和干笑,“岑世,你也比以前更帅了。” 真是个糟糕的开场,注定整晚气氛都不精彩。 筱和和从来不是个懂交际、会应付场面的人,她无法应付眼前状况时就神游太虚,数清楚了这一层一共有几盏灯,研究过了服务员们制服的裁剪方式,连菜谱都背下来一大半了,就是没听清岑世都在讲些什么,是是当发觉岑世的尾音带着个问号时,愣愣地加一句:“啊?” 岑世依旧维持着十足的耐性与风度:“和和,你还在怨恨我。我……” “没有。”筱和和反弹般地迅速补了一句,“怨恨是由强烈的感情衍生的,我对你可从来没那样深情过。”说完这句恶毒无礼的话后,她觉得好受多了。 岑世心中挫败。 他对面的筱和和,前一秒还很专注地看着他,下一秒就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去,一派的漫不经心。 他清楚记得她已经二十五岁,明明过了青春少女的花季,但是面孔五官和身材都小小巧巧,娇娇嫩嫩,迷迷糊糊,眼神清透单纯,但偶尔现过一抹灵动的光,时时蹦出惊人之语,就像很久以前一样。 他那时便觉得她像一只幼小的猫,安安静静地蜷曲着,半眯着眼,懒洋洋,柔柔顺顺,对逗弄她的人爱理不理,对小小欺负她的人也满不在乎。但是谁若触了她的底限,那么她便会立即露出锋利的爪子和牙齿。 这样回想往事时,他心中涌上一点温暖与柔软的情绪,即使对面的筱和和几乎没拿正眼看他。 她这样反而好。若她云淡风轻地只把他当学长,对 过往毫不介怀,那他要更加地挫败了。 筱和和在盥洗室里洗脸,洗了好几遍。当她往脸上泼水的时候,就可以无视那些眼泪了。 她很喜欢一个人哭。可是她希望自己每一次掉泪都有原因,并且不要哭得太没出息又太没气质。 刚才她就挺没气质的。岑世正要结帐,她把自己的餐费丢在桌子上就转身走了。 其实不管她情不情愿,她的确受了很多年的淑女教育,郑谐总是试图把她教育成公主。可是就如别人曾经笑话她的那样,明明就是灰姑娘,即使装成公主,本质也总归改变不了。 或许是出于自己的排斥心理,或者她本来就不好学,总之她的淑女课程学分很低,只够勉强充一充表面的样子而已。 和和的童年与少年其实都过得平和而幸福。虽然她的父亲将生命献给了职责,母亲也几乎将全部生命献给了事业,而且因为父母皆是孤儿,她在这世上再无别的亲人,但她得到的关怀,却比别的孩子只多不少。 她年幼的时候,妈妈大半时间留在西北实验基地,补贴都用来请保姆看护她。郑谐的妈妈看不过去,便接手了照看她的工作。 郑妈妈喜欢女孩,对和和既心存歉疚又特别投缘,她一接手就是十几年。 郑谐家是一个大家族,除了郑谐的妈妈倩柔阿姨视她如己出,郑谐那不苟言笑的爸爸对她格外和言悦色外,连郑谐那些很强悍的姑姑阿姨们都对她十分友善。 对她友善的,还包括她在上大学以前遇到的所有老师和同学。因为和和性子平和,笑容可爱,长相讨喜不刺眼,成绩不好不坏,既不会碍谁的眼,也不会对谁构成威胁。 和和心中明白,这样的关怀与友善,八成以上都不是因为她自己。 郑谐家对她好,是因为郑谐是全家的宝贝,也因为身体不好的倩柔阿姨太喜欢她,作为附属品的她,也就顺便被他们喜欢。 老师同学对她好,是因为有一个地位显赫的家庭罩着她,也因为她有一个伟大的烈士父亲,和另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母亲。 其实虽然这样,她却并没有什么真正知己到可以谈心的朋友。 她的位置是有着小小的尴尬的。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把她当作另一类人,并不愿意跟她深交,而那些家境优良的女孩子,也把她看作一个异类。 与她最亲近的,反而是郑谐的那些哥们儿们,都大她四五六岁,难得 有个小妹妹,不哭不闹不娇气不别扭,他们都很疼爱她。 这样说起来,筱和和的童年和少年,便一直这样快乐幸福而又微微寂寞着,作为郑谐的影子和附属品而存在着。 和和不会因为这些就刻意地拧巴,把自己弄得像刺猬。 她并不去存心地推拒别人的善意;她也并不会就此便恃宠而娇,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当年她也不知如何招惹了郑谐的一位女性朋友,扇她一个耳光说:“筱和和,你只不过是戴了一双假翅膀冒充天鹅的废物。” 她自己难过了几分钟后就没再在意了,反而郑谐不知如何得知,几天后就跟那女子分了手,任她哭哭啼啼了许久,从此记恨上和和。 说起来,和和自己基本上没没有什么敌人,她很擅长忍让退却,倒不是多有气度,只是为了不招惹更大更多的麻烦。她的敌人多半是因为郑谐而树来的。 筱和和不在乎自己只是小影子和附属品,并不等于她真的不想做自己。高考时,她意外地考了个很不错的分数,终于任性了一回,执着地自己选了一个离家极远的大学。 在这里,她终于做回了自己,别人喜欢她,或者讨厌她,都因为她是筱和和,而不是因为她是谁的谁。 然后她便认识了岑世。她以为自己也终于在小言一般的爱情世界中当了一回真正的女主角,却不想原来根本就是一场闹剧,她的形象和地位,比过去十八年里,来得更加地难堪与尴尬。 和和在盥洗室里停留了很久,觉得这时岑世应该已经走掉了。 她看到自己的眼眶微红,从包里找出眼药水,又开始上妆。 她平时不跑外,所以不需要化妆,但包里总放了化妆品,如果要见客户,她就临时抱佛脚。 现在她重重地涂了粉底和唇膏,连眼线都浓浓地描了一大圈。这算一种发泄,而且一会儿出去时,别人不会注意到她又哭过。 和和绕过迷宫一样的回廊进了正厅准备离开,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平日里太司空见惯以至于她有时候恨不得可以装没看见绕道走,但此刻在她情绪很脆弱的时候见到他,突然就有了那种异国他乡乍见亲人般的亲切与激动。 筱和和脑海中闪现着这种恶心巴叽的煸情字眼和画面时,自己先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郑谐与一个美女分坐在一张双人桌的两端。从和和的角度望去,那美女生得端正秀丽, 衣饰高贵,妆容精致,切牛排时微翘着兰花指,动作优雅迷人,说话时轻启朱唇,笑靥如花,虽然她听不到,想来也是吐气如兰。 这女子招招式式都如无可挑剔的标准样版,就像假人一样,可以去直接参选亚洲小姐,每个单项去掉两个最高分,再去两个最低分,剩下的仍然是满分。 为什么郑谐总能找来这等极品的美女,而她的同事却天天抱怨在街头苦候三小时,连中等美女都难见到。 和和其实想回家,但是郑谐坐的那个位置,只要她走到门口,就一定会被他看到,而和和这时候很不想上前与他打招呼。 她在离他们几米远的休闲角落里坐下,抽一本杂志,装模作样地看,其实在暗暗观察。 偷窥的刺激与罪恶感稍稍抵消了她之前的失落,她觉得心情好多了。 而且当她发现郑谐现在其实对于对面的美女非常不耐烦时,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郑谐虽然坐得挺直,甚至很绅士地替女士偶尔服务,从女子那动人的表情中能看出郑谐的面容此刻肯定是温柔有礼的。可是她看到郑谐里面那只手的手指不时地轻敲着椅子扶手,并且时时抬头望天。他的小动作很隐蔽,可是却骗不了她,那分明是烦透了的表现。 原来对面女子礼仪课培训教材一般的完美表现,已经让他的耐性撑到极点了。偏偏他装贵公子装惯了,只好忍啊忍啊忍。 筱和和快要暗笑出内伤,心情更是大好。不料美女恰恰望向她这边,直直地瞪向和和,给她一个冰冷的白眼。 和和迅速观察郑谐,噢,怪不得,原来郑谐正弯腰为女士捡东西呢。等郑谐直起身来,那绝色女子已经恢复了巧笑嫣然的动人神情。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和和一般不跟人计较。可是今天她心情很差,非常差,所以不太愿管郑谐闲事的她,突然想当一回拯救者。 筱和和用杂志挡着脸,掏出小镜子草草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还不赖,又使劲地睁大了眼睛,令眼眶中攒出一点盈盈泪滴。 然后她快步走到他们那一桌旁,颤颤地指着郑谐对面的美女,用一副凄怨的表情与腔调对着郑谐:“她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2008年9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4-不如不见(2)-修改版 当时郑谐已经困得有点睁不开眼睛。 公司与美国的业务出了些 问题,事情棘手又急迫,前一夜他和几个主管熬到下半夜三点终于搞定,放其他人半天假回去休息,他自己在公司里凑合着睡了几小时。今天本是周末,但是上午有客户,下午又来了一支以考察为名的观光团,他陪了一天,疲惫不堪。 总算熬到事情结束,他正打算回家睡个好觉,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亲爱的表姐竟下达临时任务,说空投了一位极品美女到他面前来,要他立即收拾妥当去相亲。 那女子本不是当地人,恰好在这边旅游,明天就要离开了,表姐知道后,便忙不迭地牵线搭桥。 郑谐的双亲两边这一代都只他一个男孩子,自然成了全家的宠儿。大家见他三十岁了尚未有一个正常交往过的正式女友,只怨这地球男女人口比例不是1:2,令他们家的宝贝找不到合意的女人,恨不得把全天下经他们鉴定还勉强配得上郑谐的女人都送给他看,兴许就瞎猫撞了死老鼠,让他看上眼了。 拒绝表姐一次意味着随后加倍的烦恼,所以郑谐老老实实地拨通了那位小姐的电话,约好了见面地点,免得他那可怕的表姐做出更多令他防不胜防的怪事来。 可面前这女子未免太无趣了点,从头到脚都无甚惊喜,表情做作,言语乏味,还自我感觉良好,没一点提神作用,倒是非常催眠,令他更加晕晕欲睡。 唯一有趣的时刻是当她正起劲地谈着慈善事业时,发现不远处有一桌民工,立即开始抨击这家饭店没有做好市场细分与阶级定位。 阶级定位?郑谐喝下大半杯水才压下咳嗽的冲动。 他得抽空跟表姐说说,她输送过来的女人真的是越来越没思想没灵魂了。 郑谐借着弯腰给女士捡餐巾的机会,趁机打了两个呵欠,起身时发现那女子本来僵着的面孔突然朝他迸射出灿烂阳光。 睡眠不足难免反应迟顿,他边喝水边诧异着这是何等状况,面前却突然闪出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影子,还冲着他说话:“她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若非他从小训练有素,他真要惊得把水喷出来。 他虽然结识过很多的女性朋友,但他不认为哪一个会那么感觉良好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冲出来质问他。 再定睛一看,竟是筱和和,化一个怪模怪样的妆,声音也有点和平时不一样,怪不得他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郑谐一时搞不清状况,索性冷眼旁观,以不变应万变。 筱和和那 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看在他眼里,本来就像一只气球一样,一会儿就会泄气。 果然,场面才僵了几秒钟,她便暗暗地收了正装作发抖的手,睁得老大装震惊的眼睛也渐渐回复原来的尺寸,估计打算偃旗息鼓悄悄退场。 却不想那位小姐比她更没定力,脸色变了几变,看看郑谐,又看看和和,见郑谐没有要坦护和和的意思,便有了底气,冷下了脸:“你又是谁?这样打扰别人,懂不懂礼貌?” 郑谐发现这位小姐冷着脸的时候,反而比她之前有味道多了。她若早点这样,他就不至于困得那么厉害了。 筱和和明显地呆了一呆,很显然这个笨蛋还就没把全套剧本想好就跳出来捣乱。 但她反应倒是快,立即把问题丢给他:“你说我是谁?” 如果不是为了顾及形象,郑谐想直接把筱和和揪起来丢到外面去。他留心一下四周,好在他们声音都很轻,最近的那一桌又是大嗓门,完全盖得住他们这一桌的对话。 他忍了忍,压低了声音还算客气地对和和说:“你又胡搅蛮缠什么?回家去!” 和和撇了撇嘴,看起是不打算继续闹下去了,又不甘心这么灰溜溜地收场,蹭到他身边摊开手,带点撒娇意味:“给我打车回家的钱。” 郑谐翻开钱包,抽了一叠百元钞票塞进她手里:“路上小心,回家后给我电话。” 筱和和摸摸鼻子准备乖乖离开,而他对面的女士纵然努力地克制着,那张脸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看向筱和和的目光很是凌厉又不屑。郑谐正琢磨着要不要出于礼貌解释一句时,和和那个今天不知被什么附了身的丫头却突然朝他妩媚一笑:“我给你换了新的床单和被套。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他还没来得及为筱和和那令人抽搐的表情吐血,他的相亲女伴已经噌地站了起来,无比悲愤地瞪了这厢一对狗男女一眼,拿了包就要走人。郑谐无奈也站起来,“她是……”我妹妹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这位气质了一晚上的淑女已经快步走开,经过和和身边时,分明故意撞了她一下,又用高跟鞋踩过她的脚。 想去拦住那位女士的郑谐,正好接得住因重心不稳直扑进他怀里的筱和和。 那女子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或许仍是指望郑谐会追她,但她见到的恰是筱和和紧紧地抱着郑谐的腰回头朝她挤眉弄眼摆一个v字手势的得意表情,更是气得全身发抖,狠狠跺了一下脚,扭身快步走掉了。 郑谐要扯开筱和和,她死死地抱着他的腰,把头枕到他肩上,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如果追上去,她一定会以为你看上她了,从此可就死缠着你不放啦。”又丝丝地抽着气,“你难道真的对她有兴趣?这女人蛇蝎心肠,我的脚都快被她踩残了。” 郑谐说:“活该。” 直到郑谐结完帐,筱和和还保持着树熊的姿势,拉拉扯扯地半抱着郑谐的腰,被他拖着走出去,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她几分钟后便自知理亏,觉得自己闹得过火了,怕郑谐真的不理她,所以就死缠着他。他一向吃软不吃硬,通常只要她态度柔软地巴着他,他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所以她抱紧了他的腰坚决不放手。 “你今天喝酒了?” “嗯……没有。”在郑谐低头靠近她时,她立即否认。郑谐讨厌说谎,所以刚才其实她一句谎话都没讲,他即使恼她也抓不住原则性错误。 没料到今天不是郑谐自己开的车。刚出了饭店门口,小王已经把车开了过来,见到他们那副样子一脸的吃惊,一边开车门一边问:“筱小姐怎么了?” “她脑子疼。”郑谐面无表情地把和和塞进车里。 郑谐一路没说话。筱和和借着脑子发热放肆一场的那股使坏劲儿一过,就开始心虚了。 “呃,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谁知道这女人这么不经刺激啊。”她扯一扯郑谐的袖子小声说。 郑谐不说话。 “你明明可以跟她解释清楚。你是故意的。” 郑谐干脆闭眼休息。 哎,这么容易生气。和和也不说话了。 她拉开背包拉开链试着掏mp4听音乐,伸手摸了半天又没找到。当着郑谐的面她不敢让司机小王开车灯以便她可以把包翻个底朝天,那样郑谐会更气的。于是她又放弃了听歌的念头,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叠着坐好,又想起什么事,刚刚开口:“我……” “小王,开音乐。”郑谐说。 “呃?是。”郑谐向来喜静,所以只要他在车上,音响就是闲置的。小王仔细地挑选了最安静的音碟。车内被一种接近教堂音乐氛围的音乐充满。 “你是不是对我特别的失望,就像我妈妈一样?”和和被忽视得太彻底,决定换一个方式道歉。 “为什么?” “我不思进取不学无术消极处世得过且过。 ” “居然能记住这么多成语,怎么不见你以前语文考过高分?” 和和又无言以对了。 “筱和和,今天谁让你不痛快了?” “啊?没。我自己无聊,提前过明年的愚人节玩玩。” “你今天跟谁在那家店吃饭?” “同学。” “男的?” “有什么分别?”和和又开始焦躁了。 郑谐又没说话。 和和觉得今晚多说多错,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郑谐打量了一下和和,发现她今晚反常地化了浓妆,穿着淑女款的连衣裙。 那裙子是和和要参加工作面试时,他陪着她去买的。结果这件五位数的衣服害和和失了一个她渴望已久的工作机会。 那家公司初始待遇不高,但和和很仰慕其中某位设计师,而她穿这样一身去,识货的面试官当即认定这姑娘是来玩的。 郑谐买东西时没有看价格的习惯,和和又神经大条,关于这个他倒真是忽略了。 后来和和就恨透了这件衣服,如果她穿这件衣服,通常都证明她不高兴,比如被郑谐逼着去见她参加她最最讨厌的聚会时。 今天不知她见的是谁,居然打扮得这么隆重。 和和的包扔在一边,是她自己用很多块布一针针拼缝起来的,包上还挂着一只玉佩,上好的和田,就被她这么糟蹋。 她的包总是非常大,鼓鼓囊囊。他常常有幸欣赏到那包里的风景,面有大大小小的小包好几个,分别装着钥匙,硬币,手机,cd机,mp4,伞,纸巾,太阳镜,化妆品,喝水的杯子,有时还有玩具和薄外套,好像随时都准备要出发去旅行一样。无论她要找什么东西,她都需要把包翻个底朝天,所以当着他的面的时候,为了不被他训,她基本上什么都找不到。 郑谐又低头看她的脚,简单式样的帆布凉鞋,他敢肯定是地摊货,但被筱和和自己缝满了无数形状各异的彩色石头,看起来倒显得很特别了。 换作别的女人这样打扮,他只会暗自叹气外加敬而远之。不过这些都加诸到筱和和身上时,倒也协调。 比起那些他认识的同样学美术的行为艺术家,和和无论个性还是生活习惯已经算非常正常了,他为此感到很欣慰,并且觉得自己占了很大的功劳。虽然他也曾疑心,他的过多管制从某种程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3) “不熟,只是小学同班过几年。”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你认识我?” “啊?我随口说的,有一首歌名。” 女子安静下来,突然轻叫了一声:“你受伤了?”她有点忙乱地从包里找出纸巾替他按住伤口,又扯下颈上的丝巾替他绑紧。 伤口不大,只是小臂上蹭破了一块皮,如今开始流血。 说起来丢脸,大概是刚才他用手肘去击某个人时,那人的衣服上吊着金属挂件,就这么被暗器划伤。 郑谐叹为观止。这女子刚才在娱乐城跟小混混叫板时像法官一样正义凛然,在停车场被人围堵也镇定得像要去赴宴一般,现在居然如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微微颤抖。 女人的确是一种很难猜测的动物,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为她们费脑筋。 郑谐看着她抖自己也晕,忍不住问:“你刚才明明知道得罪了人,为什么还敢一个人在停车场晃?” “我总是记不住自己的车停在哪儿,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那男人这么没气量没风度。” 郑谐想起一个从和和那儿学来的可能已经过了时的时尚词儿:这女子是从火星来的。 他把试图劝诫的话咽回去,她又不是筱和和,犯不着他来管。他问了一句最实用的:“你车牌号是多少?厂牌?颜色?” 他们开着车转了几分钟,终于找到了这位女英雄的那辆与她身上衣服一样颜色的车。整个停车场也就这一辆鹅黄色的车而已。 从那车型看得出此女出身富贵,不识人间险恶也算情有可缘。 女子坚持要陪郑谐一起去医院包扎伤口,被郑谐推辞后,带一点愧色地掏了名片给他:“你的伤口若有什么事,一定记得联系我。” “小伤,不会有事。” “破伤风,败血症,一切都有可能。你千万不要疏忽大意。”那女子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说。 郑谐再次确认这女子的确不是地球人。他等到那女子将车子慢腾腾开出来,自己也发动了车子。 他们并行了一段路,女子朝他招招手,打开车窗,他也打开。 “我叫杨蔚琪。” “我知道,你名片上有写。” “你叫什么名字?我改日一定要谢谢你。” “举手之 劳,不必挂在心上,再见。” 郑谐朝她挥挥手,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车子腾地冲了出去。 他开着车窗吹着风,听着疲疲塌塌的迷幻电子音乐一路开回家去。他承认这种音乐很难听,但是挺符合他目前的状态,颓废而没有生机。这是上次回家时,他的父亲送给他的评价。他的学者姑父则解释为:心理低潮期。 其实他这一两年都这德性,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越发地严重了。 按说遇上这么刺激的事,又是打架,又是美女,他应该有点激动和振奋的感觉才是,但他还是无聊依旧,只有右手臂上丝丝的抽痛提醒他,今天晚上似乎比以前多了那么一丁点的余兴节目。 (2008年9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6-兄妹(2)-修改版 韦之弦每天都提前二十分钟到公司,打开电脑,换下衣服,检查一下郑谐的办公室。当她再回位子上坐稳,收整好自己的东西后,郑谐恰好衣冠笔挺地走进办公室,这时距上班通常还有十分钟,误差最多一分钟。他永远都像精准的时钟。 可是今天郑谐却早来了至少三分钟,以至于他来的时候韦之弦正在他的办公室。 这种反常现象必有异状。郑谐穿的短袖衬衣,韦之弦稍一留心,便发现他的右臂处有一道很明显的新疤痕。因为太靠近关节处,牵一发动全身,想来因此而影响了他正常的开车速度。 她尽量藏住自己的好奇心。虽说对老板表达适度的关心是秘书应尽的本份,但可惜他俩年纪相差太小,这种关心不表达也罢,免得横生是非。 “韦秘书,请帮我跟和和订两张周末去省城的往返机票,周日返回。” “郑总,把去机场和候机时间都算上得用四五个小时,而且最近航班常常延误,开车去也只需要五小时。” “上次回去和和晕车,两天都没缓过来。” “火车呢?” “我晕火车。” 韦之弦领命照办。 不过,她可是第一回听到这种机密。和和是那种坐着过山车还可以口齿清晰地背《春江花月夜》的家伙,郑谐则动辄在高速路上把车开到200公里,这两件事都一度令她受到了惊吓。而现在,她突然得知,这两人竟然一个晕汽车,一个晕火车,所以此刻她也晕。 上午她去向他汇报工作,眼睛还是时不时地瞄向郑谐 的伤口。别怪她无聊,实在是,郑谐受一回伤非常的稀奇。因为他身手敏捷,行事又谨慎,偶尔手上缠了创可贴,或者扭到脚,多半是筱和和闯祸时害到他。 郑谐发现韦之弦一直在偷看他的伤口,突然想起什么,从文件包里抽出一条丝巾递给她:“我记得这个牌子应该不便宜。能再找到一条新的吗?” “不是价钱的问题。这是限量款,全球只售900条,二手的也难寻。” 郑谐沉默了片刻:“那就再买一条这个牌子的其他丝巾,连着这条一起送回去。”他又递过一张名片。 韦之弦看着名片:“这里的人果然都是有钱人。” “什么?” “丝巾的主人,她是青正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哦,我没仔细看。” 青正平很有名气,也很有话题,因为他们总是接棘手又赔钱的案子,有一点劫富济贫的侠义之风,名字由来据说也是取自“要像包青天一样维护社会正义与公平”。他们常替弱势群体强出头得罪权贵,也曾经热热闹闹地状告政府,居然一直安然无恙,有人疑心他们有强硬后台。 “因为很有钱,所以才总接手那些不赚钱的官司吧?据说他们的老板顶顶有个性。”韦之弦的八卦之心被难得地勾起。 “员工也够有个性。”郑谐低下头工作,结束了这个话题,待韦之弦要出去时,又补充,“你用快递就可以了,不要提我的名字,也不要留联系方式。” 周六的早晨,郑谐与和和已经坐到了飞机上。和和脸和眼睛都是肿的,郑谐断定她昨日睡觉前喝了太多的水。 “这眼圈不是肿的就是黑的,你最近越来越像国宝。” “我已经过二十五了嘛,据说这是鲜花开始衰败的年纪。”和和打呵欠。 “丫头片子一个,还鲜花衰败。”郑谐嗤之以鼻,“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没呢。其实昨天我终于加完班,所以早早就睡,结果就把脸睡肿了。” “作息不规律,恶习。” 这么多年来,和和对郑谐的教诲早就形成了左耳进右耳出但绝不顶撞拌嘴的最佳应对之策。等到郑谐重新恢复沉默了,她就笑嘻嘻地扯着他的袖子:“我最近赚了一笔外快,请你吃大餐。你想去哪?” 郑谐斜看她:“赚了多少?” “七千块,不少吧。”和和炫耀。 “这么多?那就去静庐吃套餐。” “听起来像尼姑庵。全素的吗?那可太便宜我了。” “还好吧。一个人只需要三千块,你还可以剩一千。” “你改名叫黄世仁好啦!”和和叫起来。 “熬了那么多天才赚七千,还不够买补品补元气的,居然这么得意,你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七千块也是钱啊,很多人要赚一年才能赚到咧。不识民间疾苦的奸商与特权阶级!”和和的一腔热情被无情地打击到,气得一路都不再说话了。 出了机场已经有车在等候。上了车才知道,郑谐的父亲今日下乡慰问去了,晚上才回来。和和打电话给自己的妈妈,却是助手接的电话的,称林教授正在实验室,傍晚出关。 两人沉默对视一眼,听得来接他们的人说:“郑书记请和和小姐晚上一起吃顿饭,也请了林教授。” a城这个省会城市其实算是郑谐真正的故乡,他父母在这里成长,结婚,然后随着他父亲不断调职,开始四处为家的日子。 后来迁到郑谐与和和现在所居的临海的y城后,并在那里停留了最久的时间。因郑谐妈妈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也因为郑谐的学业问题,郑父以后调职,他的妈妈没有再陪同,而是留在那个气候宜人适合休养的城市。 郑父几度升迁,又重新回到了这个省份。郑谐没有远离父亲,但也不愿留在他的眼皮底下,就这样维持着车程五小时的安全距离。 而当年在和和三岁时,她的妈妈被派驻到大西北研究基地,她带走和和,而和和水土不服,自从到了那里便一直病着。 和和妈无奈将她送回来。因为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将她寄养在保姆家中。 郑谐的妈妈那时经常去看望和和,她与和和投缘,越看越爱怜。有一回和和一个人被锁在家中,从恶梦中醒来大哭不止,又打不开门,郑谐的妈妈在门外听得肝肠寸断,不久后便将照顾和和的任务强抢到手。 和和妈并不希望和和与郑谐的家庭扯上什么关系,差距太大,而且她并不认为郑家欠了她与和和什么。但是郑谐的妈妈真心实意地喜欢着和和,和和又非常依赖她,所以和和妈最终心软,和和就这样成了郑家的干女儿,一晃十几年。 当郑谐将读高三,而和和也要读初二的时候,郑谐的父亲又调回本省,而巧合的是,和和的妈妈也回到了省城的某所高校,主持一 个实验室。 那个暑假,她再次将和和接到身边。结果仅仅是几百公里的距离,和和再次水土不服,整个暑假都在病床上度过。而且她与亲生母亲并不亲近,怯生生,神情如小鹿,与郑谐妈妈与她多年来的通信中描述的那个和和判若两人。 其实和和的不适应不仅仅是水土不服。她是个害怕改变的孩子,每次分班时或者升级时,一起到老师、同桌都会换成新面孔,那种不可预知的未来都会令她吓得睡不好觉,何况这一回她的周遭是要天翻地覆地发生变化。 而郑谐的妈妈也心神难安,一天两个电话嘱咐叮咛,一周一两次地过来探望。和和妈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她的确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和和。所以当快要开学的时候,她再次把和和送了回去。 按说郑谐一家也应该到a市去团聚的,但是郑谐妈妈的身体已经不能适应那边的干燥气候,即使那里曾是她的故乡。而且郑谐说:“我不愿意换学校,需要很长的调整期,影响我成绩。” 郑谐的妈妈就以这个借口留在y,只在偶尔周末的时候,会乘车去看望丈夫。这么多年,分离成为一种常态,相聚反而不能适应。 于是在那些没有家长在家的周末,郑谐与筱和和分坐在餐桌的两头,等着保姆上菜。等待的时候,郑谐百无聊赖地翻着财经报纸,而筱和和则津津有味地看着少女漫画。 郑谐常常毫无预兆地把报纸凌空扔过来:“换一下。” 和和不敢违逆,只得老老实实走到他跟前亲手送自己的可爱小画书,然后捏着他的报纸横看竖看,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就是半天也读不懂一段话。 郑谐考上大学去外地念书后,郑谐的妈妈更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和和身上了。 和和有时候对着镜子瞅着自己,看不出来自己倒底哪里可爱,以至于倩柔阿姨这样喜欢她。 她只从郑家的工人们嘁嘁喳喳的长舌中隐隐地知晓当年两家纠结的往事所以郑家要补偿,知晓了倩柔阿姨因为一心向佛善待天下生灵所以也包括了可怜的她,还隐隐知道郑伯伯心有所属所以倩柔阿姨躲在这一隅眼不见心不烦…… 那两位阿姨不久后就从郑家彻底消失了。和和不是多事的孩子,所以并不问。只不过有一回郑谐回来了,倩柔阿姨表情不满但语气仍温柔地劝诫郑谐要待人宽容为怀,要容得下别人的缺点。那时和和才知道,那两位做了多年的工人竟是郑谐安排人换掉的。 他远在几千里之外求学,却对家里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筱和和觉得郑谐实在是神通广大。 (2008年9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6-兄妹(3)-修改版 郑书记找郑谐通常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而郑谐向来知分寸,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什么足以惊动父亲大人的事。 但他仍是需要定期到父亲身边汇报工作与生活近况,要简明扼要,不少于五分钟,也不能超过十分钟,然后回答父亲几个问题,像面试,也像答辩。 这大约是他父亲的职业病使然,也是他们父子二人为数不多的沟通方式。 郑谐和父亲从书房出来时,见到和和的妈妈林亦心也到了,正在对和和说话。她表情平静,语调轻柔,但和和低头不语,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郑谐认识和和妈二十几年了,对她的印象仍然像笼着一层雾一般,看不分明。 林女士有端庄的面容和清丽的气质,与和和在一起更像姐妹而非母女。 林女士表情很少,通常可见微笑和不笑两种,生气和焦急的样子极少见。 林女士言语更少,通常别人问话,她才回答。她不议论别人,也不会与别人谈及自己。 林女士是她那个领域的专家,学科带头人,巾帼不让须眉。 这样一个没有七情六欲一心钻研学问的女子,儿时他便常常不自觉地将她的形象与古墓派传人重合起来。 不过郑谐尽量不去将林亦心想像成小龙女。因为他一直觉得和和的爸爸很像郭靖。 黄蓉的老公与杨过的老婆结婚生女……这是何等混乱的关系,完全是亵渎。 郑谐脑子里还转着往事,本来正低着头的和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竟朝他投来惊喜又期待的眼神,令他受宠若惊。 和和一直很畏惧她的妈妈,其程度相当于贾宝玉对贾政。但和和自己也说,她的妈妈不只从没打过她,骂过她,甚至连说重话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但她就是见到母亲便害怕。 大人们开始寒喧,小辈便可以松一口气了。 郑书记与林教授在一起,是可以充分体现中国礼仪之邦风采的情境展示。 “林教授最近的研究进展如何?听老李说你们常常通宵实验,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多谢郑书记关心,还算顺利。您也要多注意身体,不 要太操劳。” 晚餐在郑谐家进行,很丰盛,桌上有好几道和和最喜欢的菜。 郑谐与和和在餐桌上只负责埋头吃饭以及侧耳聆听。 饭局散得很早,林教授要回实验室等结果,淡淡地对和和说:“不用等我,你先睡。记得把门上三道锁。”这意味着她要接近天明才能回来。 于是郑谐带和和去赴另一场约,郑谐表姐在著名的老字号茶馆迎宾楼等他,称许久不见他的真身,想念得很,要他务必现身。 上了楼,包间里不只表姐一人,还有他许久不见的另一个远房表姐冰冰,以及一位素未谋面的美丽又有气质的女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一场鸿门宴,所以他带上了和和。 萧薇表姐的小名本来叫作蔷蔷,是郑谐娘家那边倒数第二小的孩子。自从哆啦a梦里出了个尖嘴猴腮的“强强”,而乐坛又盛行《小薇》这首俗人歌,她就开始强迫每个人都改称她为“蔷薇”。 蔷薇早年在大学里是话剧社社长,练就一身夸张又高超的舞台剧表现力。此刻她状似惊喜地站起来:“阿谐,这么巧。认识一下,这是你冰姐的小师妹以及好朋友陈子柚。” 又转头对已经站起来的白衣清秀女子说:“小柚,这是我表弟郑谐。刚才给他打电话时才知道她今天刚巧回来了,恰好在附近,非要过来见我和冰冰一面。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陈小姐嫣然一笑:“久仰大名。” 接下来继续介绍,“这是和和,我们家的小妹妹。”刻意强调和和是“她们家”而不是某个人的。 和和心虚地朝美女笑笑,心里亮起警钟。 全体美女也都在优雅地笑,除了郑谐。 笑得最优雅的是蔷薇表姐,好像半小时前在电话里对郑谐说“你今天若是敢不过来就死定了”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何况她三天前就知道郑谐要回来了。只是冰表姐也共谋,真是近墨者黑。 其实陈小姐也是被蔷薇表姐拐骗来的。按常规,她俩应该借口去洗手间,很久都不回来。但搅上一个筱和和,再这么玩就不好看了,她们总不成把和和也一起拖去洗手间。 于是两位淑女只好把预谋的相亲会努力改成看似正常的亲友团聚会,努力找了高雅又有情趣的话题聊下去,期待能收到意外的效果。 场面控制的还不错,如同奥斯汀小说里绅士淑女的下午茶时间,对白一板一 眼,一问一答,有礼有节,从容优雅。 梁冰冰和陈子柚都是话不多声音也轻软的女子。至于筱和和,第一时间便认清自己的形势,乖乖巧巧地埋了头小口地喝着茶吃着糕点,绝不引火上身。郑谐被围在四个女人中间,也算得上闲庭信步,悠然自得。最卖力的一直是蔷薇表姐,直到她再也找不到新的话题,而别人又拒绝替她圆场时,她清清嗓子温柔地说:“和和比我上回见时长高了。” 和和本来长得就嫩,再刻意地虚化一下她的年龄,直接把她定义为未成年对今晚状况比较有利。 郑谐用可称得上“温柔”的方式笑:“和和这个夏天晒得有点黑,又瘦了许多,所以看起来好像高了一些,姐你又犯视觉错误了。”说毕伸手把和和垂到脸的头发拂到她的耳后。 他抬头欣赏了一下蔷薇表姐正渐渐僵硬的表情,用筷子夹了桌上的小甜点放进和和面前的骨瓷盘里:“你挂念这里的小点心很久了,这次多吃点。”又招来服务员让他们再上几盘,还记得客气而殷勤地面向客人柚:“陈小姐也多来点?”一副佳人一点头便要上前服务的架势。 “谢谢,我正在节食,晚上不吃甜点。”陈小姐柔声说。 最无辜的是筱和和。本来迎宾楼的小糕点是口味至好的美食,又贵得吓死人,以前和和自己来吃时,总觉得好像在直接啃人民币,罪恶地快乐着。 可是如今她本来就吃饱了,还喝了许多茶。因为自知又被人陷害做了一回高度电灯泡,已经体温上升了许多,又暗暗察觉到这屋里的数道目光其实都在投向她,尽管她只将头顶留给她们,但那一块头皮也是被烤得灼热。这种情况下,她哪里还品得出美味,只想快快逃离。 偏偏郑谐还不放过她,一味地往她盘中挟点心。她嘴里正含了一口,说不出话来,只好用眼神示意他饶过她。郑谐说:“你要果汁吗?”顺便抽了纸巾替她擦掉嘴角的几粒糕饼渣。 “郑先生与妹妹感情真好,可惜我没有兄弟姐妹。”陈小姐还是风度绝佳地微笑着,但是连淡定的梁冰冰都开始笑得吃力了。 这场精心策划的突袭相亲就这样以彻底的无厘头散场。萧薇和梁冰冰在路上还忍不住感叹。 萧薇咬牙切齿:“郑谐这死小子快成精了,每次都拆我的台,气死我了。” “和和也可怜,总面对这种局面。”梁冰冰叹一声,“蔷薇,依你看,小谐会不会喜欢和和,一直在等着她长大?” “他若真有那个心,早就该下手了。小谐从国外回来也有四五年了吧,我就没看出半点端睨来。” “阿谐这家伙智商高情商差。你看他从小到大对谁上过心?除了倩柔姨外,也就一个筱和和了。” “你不觉得阿谐跟和和在一起就跟过家家似的,大多数时候阿谐当爹,偶尔也会反过来,和和像个老妈子。”萧薇望天叹息,“其实他若想娶和和倒好。虽然和和还有点小孩子心性儿,但也算从小看大,知根知底。我只担心……” “和和小孩子心性?”开着车的梁冰冰险险地躲过一辆违章车,“我觉得和和也就在阿谐面前像小孩子,其他的时候,这小丫头有主见得很,而且固执。她决定了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和和骨子里与她妈妈很像。” “和和怎么会像她妈妈呢,完全不像。林亦心这女子神奇得很,可以把经历过的种种,都当成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自己可以完全不受影响。明明什么都不在乎,偏偏又对她工作那么狂热。” “那是寄托吧,蔷薇你看问题要看本质。你刚才说你担心阿谐什么?” “那个,我在想,郑谐会不会有什么缺陷啊?生理?心理?不然怎么不见他有一个长久的女友……” “有你这么咒自己弟弟的老姐吗?缺陷……你没听说他换女伴跟服装换季同步?” “就是这个问题啊,没一个能撑足三个月的,这点时间的确不够深入了解啊……” 这一边郑谐正与和和在熙来攘往的夜市里堪堪地穿行。 郑谐觉得耳根发热,疑心蔷薇表姐正在对他破口大骂,兴许还把他名字写在布偶身上用针扎他。 夜市上人很多,和和又逢摊必钻,稍一闪神她就不见了,郑谐只好扯住她的背包带子,像牵着小宠物一样。 和和甩开他,他立即又牵上,如果和和要向人堆最密集的地方钻去时,他就一把将她扯回来。 “放开我!我又不是小狗!” “逛二十分钟了还没够?回家吧,又没什么好东西。”郑谐平生第一回逛“夜市”,被人群晃得发晕。 “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家,反正我们也不顺路。” “得了,你这个人在哪儿都能迷路,万一被人贩子拐走,我罪过大了。” “你怎么老记着别人的糗事啊,心灵阴暗。” 其实是大约和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4) 乖巧的。” “我记得你是有亲哥哥的,可是我想像不出来你刁蛮的样子。” “那样不一样的。”杨蔚琪的声音低弱了许多,她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补充了一句,“我与我的哥哥并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我的母亲……不是我的生母。” 停了很久,郑谐说:“抱歉。” “没关系。我大哥与我母亲待我极好,只不过我自己有时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尴尬,不愿意回家去见杨先生。” “你称你的父亲‘杨先生’?” “对,自从我知晓自己的身世后,便一直这样称他。” “你的生母……你何时知道的?” “十四岁生日的那天。生……你是说生我的那个人吗?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她。我只有一位母亲。” “你拗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像……”郑谐把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之后很久都没再说话。 他们回的是郑谐常住的那套公寓。 郑谐的确喝高了,难得他一路都强撑出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回家后说了一句:“谢谢”就进卧室躺下。 杨蔚琪给他倒了一杯水,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在他的公寓里逗留了很久。她不擅厨艺,在厨房里费劲给他折腾出一锅粥,又在敞着门的每个屋子里转了一下,但没有碰任何隐私的东西。 郑谐住的地方根本不能称之为家。 公寓位于豪华地段,窗外有花园般的景致,室内装修精良,一木一钉都是名品,但少有人的气息,太过简洁素净,也太过庄严肃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冷冷冰冰,像一间办公室套间。 杨蔚琪没想到,郑谐这样翩然如玉的贵公子,气质超群,品味不凡,生活格调却这样乏味。 可是人长得帅就会得到差别待遇。换作别的男人,她一定要给他减分。但这种情况发生在郑谐身上,却显得他超凡脱俗。 后来杨蔚琪终于找到很人性化的一处地方,在偏厅非常不起眼的角落,散落了几只草编的蒲团,手艺挺糟糕,像diy的初始作品。蒲团上还丢着几只拼布的靠垫,图案与色彩搭配得极为雅致,也是手工一针针缝的,但工艺却精良了许多。旁边矮矮的藤架上挂了一串土布做的鱼,两只花布做的老鼠,一座用一根根细圆木条和薄木片粘合成的森林小屋,一只鱼形仿古的陶瓶,手工古拙 稚趣,她拿起来欣赏,瓶底刻了“和和手工”四个字,还有一摞书,六七本,每本都用拼布制成封面,风格、图案各不相同,这种手工书布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拿起一本翻了一下,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精美别致的封面里包的却是近两年大热的几本言情小说。 郑谐这样清冷的屋子里冒出这样一处童趣稚拙的地方,竟然显得很协调。杨蔚琪试着回想了一下和和的模样,似乎像个小女孩,但又隐约记得她明明是成熟的都市女子。她自许记忆力超群,这时竟混淆了。 天色渐黑时,她见郑谐还睡得熟,留了一张条子给他便回家了。 晚些时候杨蔚琪接到了郑谐的电话。他问:“是你送我回家的吧。稀饭是你煮的?” “你酒醒了?” “嗯。我只记得杨伯伯逼着我喝最后一杯酒,后来的事我都没印象了。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对了,你是怎么把我弄上楼的?” 他明明是自己镇定地走上楼的,当时一点醉的样子都没有。杨蔚琪觉得很不可思议。 然后她再次确认,任何的缺点到了郑谐身上,确实都变得非常的特别。比如现在,她竟然觉得他很神秘。这种无原则其实有些悲哀。 (2008年9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9-黄昏以后,天亮之前(1)-修改版 也许都这样/一直到老吧/黄昏以后人就更失落/喧哗霓虹灯/更让人心慌/看不清谁给谁的承诺 ——《黄昏以后,天亮之前》 郑谐看着桌上的请柬,深感世界变化太快。 新郎是这个城市迅起的航运业新贵,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比较惊讶的是新娘的名字,竟是苏荏苒。 他犹记得就在不久前,筱和和还极力向他推荐她的这位蜜友,而萧薇表姐也郑重地将这位小姐的名字列入他的相亲对象。 这月亮圆圆缺缺还没转满两个盈亏周期,很多事都大变样了。 婚礼别出心裁地在一个无人居住的绿色小岛上举行,用游艇将客人一一送到岛上。有别于婚礼常见的车阵,这场婚礼排的是船阵,只有几千平米的小岛周边密密地泊了十几艘豪华游艇,阵势惊人。 郑谐对婚宴的理解就是它是用来给大家提供场所凑热闹和联络感情的,新人是谁他都常常搞不清楚。 同桌的都是熟人,还包括了苏荏苒的哥哥苏茂葳,只 是这位哥哥今天并未一脸喜色,应酬别人尚陪着笑脸,回到他们桌上就没了笑意。 “你摆这副样子给我们看,到底是嫁妹妹还是卖妹妹啊。” 酒喝了不少的苏家哥哥闷闷不乐地白了发话的人一眼:“你这种没妹妹可疼的人,体会不了做哥哥的心情。你把她从小疼到大,突然就成别人的了。妈的,跟明抢没什么两样。”他朝新郎方向投去一个有点怨恨的眼神。 “谁说我没妹妹?我妹妹多了去了。我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被回话的人喝得有点高,开唱了。 苏茂葳僵着面孔。隔他几个位子的郑谐笑一笑,安慰他说:“开始总会有点不适应,习惯了就好了。” “差点忘了这也是有‘妹妹’的人,茂葳你得学着点人家这心理建设。”有人凑热闹。 “阿谐,你家和和女大十八变,今儿我一打眼愣是没认出来。”有人帮着转移话题。 郑谐扭头看了一眼立在新娘子旁边的和和,她是伴娘之一,一身很飘逸的古希腊式的白色礼服,绾起头发,亭亭玉立,端庄娴静,的确与往日模样大不同。 “哪个是和和?左边那个?哎哟喂,上个月见她还是一小丫头模样呢,跟在阿谐身后像个娃娃。” “阿谐一向喜欢把和和弄成小娃娃模样,他有小loli控。” 郑谐懒得理他们,又将目光转向新人方向。伴娘伴郎有两组,筱和和站在新人身后,衣饰和妆容都与平时大不相同,连表情都有点怪。虽然她的笑容看起来很端庄,但他却觉得和和笑得有点勉强。 而且,郑谐很不认同地看着她在一群人的起哄下,替新娘喝掉杯中的酒,惹来一阵掌声。代酒是要喝双份的,本来那酒只是三分之一杯,但有人夺过酒瓶故意地把二两半的杯子填到满满。和和持着杯子正犹疑着,旁边的伴郎从她手里把杯子接过来,一口喝到见底。和和微微向他欠了欠身,没有笑。 郑谐的秘书韦之弦也在现场,前前后后地帮忙。郑谐这一席上的人她大多认识,经过这一桌时,过来打了一下招呼,敬一杯酒。 韦之弦佩一支写有“亲友”的胸花,只有与新人极熟的人才会佩戴。有人便打趣她,韦小姐这样漂亮,怎么不去做伴娘? 韦之弦笑一笑:“我已经做过三回。按老人们的说法,再多做一回,就嫁不出去了。”她在离去前向众人欠身致意,又向郑谐单独告别。 郑谐低声 问:“那个伴郎看起来有点面熟,跟我们有业务往来?” 韦之弦立即知道他指的哪一位,因为另一位他们极相熟。她也低声回应:“是新郎的好友,暂时与我们没有业务往来。或许您在别的场合见过面?好像是姓岑……岑世,对,是这个名字。” 郑谐面色沉了一下,声音也顿了顿:“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别让和和喝太多的酒。她平时很少碰酒,没有分寸。” “我会留心。” 他转回身来,见桌上两位哥们儿在似笑非笑地看他,咳了一下:“做伴娘伴郎超三次就难娶难嫁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也做过三回伴郎了,以后你们结婚都千万别找我。” “滚,就算咱国家男女比例失衡到不得不允许男同性恋结婚,也轮不到你郑公子找不到老婆,你矫情个什么劲?” “难说,这人的眼光跟品味拧巴,一般人难入他的眼。” 他们平时凑得这样齐也不容易,而且郑谐有一点点孤僻,平时参加聚会的次数不多,因此大家借着难得逮住他的机会使劲地损。 “听说你最近跟杨中兴的女儿走得很近?真的假的?那位小姐跟你以前交往的女的不是一类人吧,你拖人家下水陪你玩游戏,不厚道啊。” “就是,要玩也别玩这么大。杨家财大势大,跟你外公家那边还是同盟吧,将来跟他们把关系弄僵了不好看呀。” “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郑谐轻描淡写地说,收到奚落声一片。 新人过来敬酒时,只有一组伴娘伴郎跟了过来,并不是和和那一组。伴娘朝他甜甜一笑,似是故人,他却记不得曾在哪里见过。郑谐下意识地扭头找和和,见她与岑世站在几米之外,两人之间也隔了一臂的距离。和和依然是那副唇角微微俏皮地翘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的表情,是他不曾见过的端庄与凝重。岑世却在看他,脸上也没太多表情。 中午的婚宴渐渐到了尾声。郑谐见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杨蔚琪的。他拨了回去。 听说他们在海岛上参加婚宴,杨蔚琪说:“多别致。我好像有六七年没坐过船了。” 郑谐说:“你若真想出海,我有一艘游艇。” “冲浪快艇?会晕船吧。” “小型游艇,有十米多长,不会很晕。今天天气还不错,适合出海。你要来吗?好,一小时后在三号码头等我。” 新人晚上在海边 的酒店里还有另一场宴请。和和他们与新人一起离开,郑谐则去与杨蔚琪碰面。 他们已经一周没见面。不见的时候偶尔联系一下,算不上想念。但郑谐觉得自己竟然对即将的碰面有点期待,即使只因为他需要做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郑谐的酒喝得不太多,所以当船开出海岸线后,驾驶员便离开控制室,由郑谐来驾驶。郑谐甚至很有耐性地教杨蔚琪开船。 她学得很快,二十分钟后就可以上手,当然有郑谐陪在旁边。等郑谐退出一步远,她便惊吓得叫起来,伸手去扯郑谐的衣服,顾不得淑女形象,逗笑了郑谐。 月亮从东方升起,缺了大半边,天空中星光闪烁。 杨蔚琪在甲板的躺椅上看星空:“这么亮这么多的星星,我记得只有小时候才见过。” “你不怎么旅行吧?” “对,如果有时间宁可在家里睡懒觉。以前我总觉得,旅行是件劳心劳力的事,还不如在家里看风光图片,一样有身临其境之感。” 郑谐笑了一下,发现没法回应这句话。杨蔚琪又说:“真的,我记得以前某位科学家说过,很多人看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也会产生诸如悲伤、喜悦、痛苦、焦虑这些感受,或许程度轻一点点,但感觉是一样的。” 郑谐说:“我到是听过恰好相反的一句话,只要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当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自己作看客,就不会生气伤心难过了。但可不是什么科学家说的。”他记得这是和和说过的,那时候她年纪还很小,令他很讶然。想到和和,他心里多少有点犯堵。 片刻后,杨蔚琪又打破沉默:“有时候心里烦了,就很想弄一栋在海边、森林或者田里的小屋,周围没有人住,每天打渔、采果子或者种菜,早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晚上看星星,就这么过一辈子。”她见郑谐没回应,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很矫情喔?” “你受得了没有自来水和电灯,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和手机信号的日子?” “受不了,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 “我在海边、森林里和田里都有小屋,只不过每次都只去住一两天而已。” “看不出来你这么会享受,我还以为你就是那种把工作当最大乐趣的人。” “也没觉得是享受,出去休息两天是为了精神更好地工作,工作是为了赚更多的钱,钱多了是为了 能更有条件享受,享受又是为了能更好的工作……简直是恶性循环,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结果是休息的时候也像是工作的一种,什么乐趣都没有。” 杨蔚琪吃吃地笑了起来,继续仰头看天。而郑谐倚着护栏坐在黑暗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谐,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呃?”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低头看手指。” “是吗,这个你都发现了?其实我也没什么心情特别好的时候。” “但是你今天看起来格外不好。”杨蔚琪看看时间,“要不我们回去吧,你已经陪了我几个小时,回去早点休息。” 郑谐轻轻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遇见一位故人,想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 “婚宴上?”杨蔚琪见郑谐没反驳,又试着问:“你的旧情人?” “若是我的旧情人就好了,谁还记得谁是谁。” 杨蔚琪被他话中的含义逗得笑了一下,但没有笑出声,也没说话。过了半晌听到郑谐又说:“如果有人刻意阻止了你与初恋情人复合的机会,你会怨那个人吗?” 杨蔚琪慢慢地问:“多久之前的事?年纪不同,对事情的感悟自然也不同。” “很多年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当年的小孩子如今都长大成人了吧,一定能够分得清善意与恶意。何况,真若是刻骨铭心,又怎么会被别人轻易就阻拦。所以,你绝不是主因。” 郑谐说:“谢谢,你很会安慰人。” “职业病。”杨蔚琪说,“和和?” “那时候一心以为是为了她好,在她头脑不清的时候替她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如今,竟然不敢确定当时做得对不对。”郑谐仿佛自言自语,回想起筱和和今天异样的神情。 和和是那种神经大条,凡事不放在心上的人,并且很有阿q精神,擅长自我麻醉,所以能让她神色异常的事情,可想而知她心中多在意。和和从来不提往事,她觉得忆旧是老年人才做的事,她只谈自己未来的种种计划和设想,别人提及她自己的儿时故事时,她也常常一头雾水记不清,她记性很差。 这些年她从来没提过以前的事,所以连郑谐都以为她完全忘记了。但是今天他知道了,她根本没有忘。 杨蔚琪说:“我小时候很讨厌大人们对我说教,觉得他们迂 腐又可笑,表面点头,心里反抗。直到很多年后,经历过一些事情,才发现原来大人们说的都是对的,并且完全是为了我好,只是当时的我,没有办法理解。” 她看向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倚坐在船舷的郑谐。他一半脸隐在暗处,另一半则映在月色下,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他皮肤极好,脸上空空洞洞没有什么表情,令人看得很不真切,就像精致的蜡像一样,也不知她刚才的话他倒底有没有听进去。 杨蔚琪恍惚了片刻,突然指着北方的天空喊:“看,流星!快许愿!” 郑谐顺着她的手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回头:“在哪里?” “可能速度太快了。”杨蔚琪替他遗憾,“你曾经对流星许过愿么?很灵,真的,我试过。” 郑谐终于笑出来,他的笑一般不出声,但是能令人感觉到。郑谐说:“幼稚。” “幼稚也比无事可做有趣多了。”她笑一笑,突然又喊,“又一颗!哎,落得太快了。” 郑谐又回头。杨蔚琪笑出声来:“你不幼稚为什么也要回头看?” “根本就没有流星吧,你玩空城计。”郑谐又笑了。 “你笑的样子比板着脸好看多了,你应该多笑笑。如何?你觉得心情好点了吗?”杨蔚琪无视他的问句。 郑谐的笑容挂在脸上,继续也不是,收起也不是,就那样僵着,手机恰在这时响起,是筱和和的号码。 (2008年10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9-黄昏以后,天亮之前(2)-修改版 海上渐渐起风,手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听不清声音,很快便掉线了。 他又拨回去,仍是嗤嗤啦啦听不真切,电话那头的女声似乎并不是和和的。 郑谐心下有些着急。他尽量不在杨蔚琪面前表现出异样情绪,甚至没让她知道是谁的电话。但还没等他说话,杨蔚琪先开口:“好像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免得危险。我也困了。” 上岸后,杨蔚琪借口要赶回家看直播的娱乐节目便自己开车先走了。郑谐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自己开车沿着海边的路去了苏荏苒的婚礼晚宴所在的那家酒店。 那家位于海滨的豪华酒店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海中,郑谐远远就看到了和和。 她和另一位伴娘在一起坐在很接近海水的那一级台阶上,已经换下了白天的礼服,穿了另一 身辨不清颜色的连衣裙,那面料在月光下发亮,很远就看得见。 他走到她们面前,向和和伸出一只手。筱和和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像惯常那样扯住他的袖子,抱着他的胳膊站起来,站直时没站稳,狠狠地晃了一下,想来已经喝得差不多。 另一位伴娘拍着手大笑:“筱和和你输了,不许赖赌注!” 和和把脑袋抵在郑谐胸前回头看她:“愿赌服输,谁怕谁?” 郑谐一边环着和和,一边伸手扶起这位女子,忍不住皱眉:“喝成这样,为什么没人送你们回家?” “和和说,喝多了的女子绝不能上陌生男人的车,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别人送。” 和和有点含糊不清地说:“这么龟毛的话才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哥教我的。玎玎,你也千万要记住咱哥哥的教诲。” 郑谐认命地做两位醉女一一送回家。 带她们离开时,被留在那里的工作人员仔细盘查了一会儿身份,很尽责。他将车开出停车场后,从后视镜中看到岑世上了另一辆车。他们的视线短暂交汇了一下,彼此微微点了点头。 玎玎下车后,和和从后座爬到前座来。郑谐本来已经发动了车子,见她玩杂技,立即刹住车,不认同地看着她的不雅举止,替她把掀到大腿上的裙子扯下来盖住膝盖。 和和无赖地说:“反正我喝醉了,你训我我也记不住。” “我打算明天再训。” “那时候我就记不住今晚的事啦,我可以不认帐。” 郑谐摇摇头,继续开车。 车内太安静,和和开始轻轻哼歌,一会儿唱《小白船》,一会儿唱《两只老虎》。他见她醉态可掬,索性由着她,过了一会儿问:“你又跟人玩打赌游戏,每次都很无聊,每次都输。这回又输的什么?” “这回还好,要去玎玎家做半天钟点工。”和和老实回答,“都是你害我输。我们赌你会不会来,我说你不会,玎玎说你一定来。” “你怎知我不会来?” “因为荏苒一定会留司机送我们回家啊,所以你一定不会做这样的重复劳动。你的约会怎么这么早就结束啦?杨小姐会不会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在约会?” “直觉。我直觉向来很灵的。”和和兴致勃勃,“你还记得丁玎吗?她出国好多年,最近才回来。我们小时候常常一起玩, 有一回跳皮筋时她把脚扭伤了,因为她是个小胖妞,大家搬不动她,又没有大人在家,后来是你背着她去的诊所。她为这事暗恋了你许多年。” “胖妞?她看起来比你都瘦。” “当时你背着她上楼,后背都湿了。玎玎从那时起就痛定思痛地减肥,终于成瘦妞了。这都是爱情的力量呀,哥哥。”筱和和夸张地张开双臂摆了一个造型。 郑谐把她伸得老长的手臂替她折回去:“女孩子醉成这样,不成体统。你这声‘哥哥’喊得我毛骨悚然。” “我不带称呼你嫌我没礼貌,我叫你哥哥你又不舒服,你可真难伺候。”她好像在自己对自己讲话,含含糊糊地,“玎玎再早回来一个月就好了,我可以当她的高级参谋,教她怎么去接近你,去倒贴你,有热闹看,还有外快可赚。她喜欢你那么多年,都是照着你喜欢的标准来修炼自己的。真可惜,人和人果然要在很合适的时间相遇才对。” 他们这时已经到了和和的楼下。郑谐沉吟片刻,迟疑了一下说:“和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就是告诉你玎玎暗恋你啊,她没勇气说,我替她讲好了,这样她也不遗憾,你也没损失。” “你自己有话要说吗?” “没有,真的没有。”和和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看起来天真烂漫。她摇了一会儿把自己摇晕了,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又用手指敲自己的太阳穴。 郑谐探过身去,拨开她的手,伸手替她揉了一会儿,顺三圈,逆三圈,然后再循环,是以前和和教他的。 “你今晚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以前若是我喝了酒,你都是先训我一顿,然后把我丢进屋里不管我,连水都不给我倒,让我自生自灭。” “你以前没喝过这么多。而且你不是说你喝醉了,我现在训你也没用。” “你以前训过的话我都记住了。你看,我今天没让陌生人送我回家。” 郑谐把放在她太阳穴上的手收回,下车打开她那边的车门:“你看起来还挺清醒的,下车吧,我们回家。” 和和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就扑到他的背上,抱住他的腰,装出小孩子的奶声奶气音:“哥哥,你背我上楼吧。” 郑谐反射性地挣了一下:“筱和和,你再闹我可要把你扔这儿不管了。”他闪了半步后立即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5) 敢打保票,你那亲亲的谐谐哥哥,从来没见过你这副刁钻无礼的模样。想来我比他幸运多了。” “拜托你别用那么肉麻的字眼提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岑世继续笑:“你都这么大了,还把他当天神一样崇拜着哪。你以为他是纯白天使?你肯定没见过他冷情冷面六亲不认,惹得小姑娘要割脉,逼得对手想跳楼时的样子。” 和和冷笑道:“你怎知我没见过?就算冷情冷面,他也是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既没欺骗,也没失信,比某些爱耍阴谋诡计的坏人强多了。” 岑世完全没恼,脸上渐渐敛了笑意,眼睛却笑得益发明显了:“和和,你对郑谐的了解,绝对比他了解你的程度深得多。” “换话题,或者停车,请你二选一。” 岑世笑出声来,但是不再说话,将车不紧不慢地开着。通往和和的小区有好几条道,他选的是最拥挤最狭窄的那一条,经过集市和学校,走走停停。 和和沉默着,由着他去耍心机。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她越生气越抗议,他就越有成就感,她不会让他如意。 反正路再难行,一小时内也总能开到她家,她不急。 她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和和从外屏上看到时霖的名字。他前些日子又去了外地,她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时霖温和地说:“我有些急事明天就得回美国去了,我请你吃个饭吧。我知道很仓促也很冒失,可我很希望你能出来。” 和和顿了一秒钟:“好。但是应该由我来请你。” “那就算是你请的,你来选地方。” 和和想了一会儿,说了个地名。 她抬头看看路,又转头看看岑世,心里想着该如何跟他说才会顺利地让他放她走。还没等她开口,岑世已经将车拐到另一条幽静小路,三下五除二便开到了大路上,十分钟之内将她送到了她说的那家饭店门口,将车停稳,替她打开车锁。 和和下车时很认真地跟他说:“谢谢你。”这是她重逢岑世以来对他说过的最诚心的一句话。 筱和和与时霖见面的时候,郑谐与杨蔚琪正在看电影。 前两天杨蔚琪看着报纸广告哀叹她记错了时间,以至于错过在中心广场影城举办的法国电影周。郑谐说:“找他们再加映一场就是了,你想看哪一部?”所以今天他打电话约她出来。 结 果可容纳近千人的偌大影院,只有他们两个人。杨蔚琪感慨:“打倒特权阶级。” “哪有特权?没的事。只是等价交换而已。” 电影名字是jeuxdenfants,中文名字叫《两小无猜》。 故事讲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女,从小到大为了一句戏言打了一生的赌,逼着彼此冒无聊的险,做各种坏事糗事,逼对方与别人乱搞,逼对方与未婚妻悔婚,后来事情闹大,于是相约十年不见,却又在两人都各自成家后为了又一个赌注抛夫(妻)弃子。一对神经病。 法国电影向来闷,郑谐看得快要打瞌睡。杨蔚琪却投入极了,目不转睛,不发一言。 灯亮起,他们往外走时,杨蔚琪脸上还挂着泪。刚抹了去,又流下来。郑谐觉得好笑:“这么烂的电影有什么好感动的?” 杨蔚琪边擦着眼角的泪边说:“你都睡着了,哪里看得明白?这是03年最经典的电影之一。” 郑谐不以为然:“我还以为是新片呢,值得你这么观注。03年的片子,在家里看dvd就是。” “那怎么可能一样,影院中的感觉多好。而且这个厅的银幕是全省最大的一块。还是小时候好,那时电影都是在大影院里看,巨大的一张幕,我喜欢坐第一排,距离那样近,好像自己也置身在电影场景中一样。现在影院都改作小厅放映,都找不到看电影的感觉。大银幕已经没有几块了,更不会用来放文艺片。” “小资情调。” 杨蔚琪抹掉最后一滴泪:“总比你们这些没情调的大资好多了。刚才那个故事我都以为是悲剧了,没想到会柳暗花明。” “搞笑电影你也能看到哭,真是人才。” “这哪是搞笑片?一对从小就相爱的人,绕了那么多弯路最后才在一起,太可怜了。” 他们已经上了车,郑谐边开车边说:“我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好可怜,这两个人脑子有病。他们在一起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与他们习惯性地打了一生的赌一样。如果真的相爱,就不会十年不见又各自成家了。而且,成了家又抛弃家庭,实在没有责任感。这片子就是用来骗女人跟小孩子的。” 杨蔚琪一时间无法反驳:“你明明一直在闭目养神,怎么可能把情节记得那么清楚?” 他们去法式餐厅吃法国菜。杨蔚琪依然沉浸在电影的伤感氛围里。 “郑谐,你的理解不 对。中文译名一向译得怪怪的,英文名字才点题,lovemeifyoudare。所以说,他们明明是相爱的,只是不敢承认罢了。因此后来才……” 郑谐认为与一名女律师争论一部拍给女人看的电影中的女性思维实在没什么意思,很配合地说:“好吧,他们从见面的第一眼就相爱了,只是从来没发觉。” 郑谐就这么轻易投了降,杨蔚琪有点胜之不武的感觉,没办法再乘胜追击,干脆埋头吃饭。 法国菜吃起来瞎讲究,程序极复杂,连郑谐那么规则秩序至上的人都吃到没了耐性,决定放弃甜点。 他看着很专心吃着甜点的杨蔚琪问:“前阵子你说想放假时到外面玩两天。你想好地方了吗?” 杨蔚琪嘴里含着东西,低着头:“还没呢。你真要去?” “当然。你都说了‘交往过半’这么郑重的理由了,我怎么能不配合?‘过半’是什么意思?” 杨蔚琪这次抬起头来,观察了一下郑谐的表情。他有点漫不经心,但是眼睛很亮。她慎重地开口:“那个意思是,我了解,并且服从你的游戏规则。” 郑谐看了她一会儿,很浅地笑了笑。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在杨蔚琪重新低下头之前说:“要不这样好不好?我们也赌一把,如果我们在三个月之后,还能够保持现在这样,那么我们就认真地考虑以后的事。时间就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算起吧。” 杨蔚琪斟酌着字眼慢慢地说:“你这算承诺?表白?” “你觉得是什么,就算什么。” 杨蔚琪也笑了,想了想说:“好。如果按合同法规定,你刚才那个‘要约’已经具备法律效力,你已经没办法单方面撤回了。” 郑谐微抿着唇角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若有记录可查,会发现我的信用一直不错。还有,你的职业病真的太严重了。” 吃过晚餐后,时霖送和和回家。 饭局很愉快,时霖待和和始终像亲切的大哥哥。她随口说的一句话,他都会认真对待。对于她不能理解的专业术语,他也会用最浅显拟人的方式讲解给她听。他对她一向这样耐心。 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冰点店,门头有一堆大型的立体水果模型,非常鲜亮可爱,和和忍不住多看一眼。 时霖将车子停在几米外,转头问她:“你想吃吗?” 和和本来并不想吃,但见他停了 车,于是点点头:“这次让我来请。”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处小小的街角公园,他们停了车,拿了冰点到那边去吃。 和和小口地挖,但还是吃得很快。时霖只是看着她吃,等她吃完一份,把手中的另一份递过去:“其实这东西吃多了对胃不好,你也应该少吃。” 和和赧然说:“嗳,我忘记你是不吃冷饮的了。”她隐约地记起时霖曾说过自己不吃冰淇淋。 “你吃东西的时候显得特别开心,看你的人心情也愉快,所以我替你留着这份,这样可以再多看一回。” 和和有一点不好意思,低下头专心吃第二份,不说话。 时霖笑:“我不该跟你讲那句话的,结果你现在一脸警惕,跟刚才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和和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你这一走,下次回来是什么时间?” “你希望我回来吗?”时霖认真地问。 “我当然希望在海外的精英同胞们都能够回祖国效力啦。”和和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这个理由好。”时霖停了停,迟疑着开口,“和和,有一句话,我知道冒昧,可是如果我现在不说,我只怕以后更没勇气,或者没了机会。” 和和低头不语。 时霖沉吟了一会儿:“和和,像我这样的年纪,不可能没谈过恋爱。但是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舒服,你令我有想要安定下来的想法。” 和和继续不说话。 “我不要你现在就决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如果你一直没有能够让你心动的交往对象,或者,你觉得跟我在一起不会特别闷,特别无聊,那么,我希望你……可以试着与我……” 和和蓦然将眼光投向他。虽然是晚上,但小公园里的灯光很充足,时霖在那样清亮目光的注视下无所遁形,这句话他竟然没有办法说完整。 和和轻声地说:“时大哥,我一直将你当成大哥哥一般尊重和喜欢,就像对郑谐哥哥一样。” 时霖默然了片刻,苦笑着说:“和和,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早就给我答案,你本来至少可以让我有充分的理由过几天有期盼的日子。” 和和低头看着捧在手中的冰点盒子,里面的鲜奶与冰早在她手心的温度里化掉,融作一团。她用更低的声音说:“时霖哥,你是好人,非常好的人。如果我有姐妹,我会希望你是我姐夫。” “可惜你却不想嫁给我,所以我并不够好。” “这不是你的问题。”和和的声音低到几乎令他听不见,“我哥哥的朋友,也永远只能是我的哥哥。这样的想法,从很久以前,我就没改变过。所以,绝不是你不好,而是因为我自己。” “如果……和和,如果我不是……的话……你会不会……”和和那样少见的无措模样,令时霖生出一丝愧疚感。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口才原来很差,词不达意。 “没有如果。”和和终于抬起头来,却并不看他,而是看向不远处的一处灯光。她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没有如果。” 时霖突然有所顿悟。他迟疑着开口:“和和,你是不是喜欢郑谐,而他却不了解你的心思?”他说完这一句后急急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是真的,也许我能……至少我可以试着去让他知道。” “没有。”和和既没有慌乱,也没有羞恼,她眼神坚定地看向时霖,“真的没有,我从来没那样想过。我只希望他与杨蔚琪小姐早一点结婚,幸福一辈子。” 时霖微微地叹了一下,不再说话。 (2008年11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版) 11-花的姿态(2)-修改版 这一场聚餐,就这样轻松地开局,失落地收场。时霖绅士地送和和回家,路上和和一言不发。时霖想调节一下车内的气氛,打开电台,连换几个频道,都在播着伤感情歌。 他尴尬地看着和和笑一笑,她也正好在看他,手里拿了一张不知何时掏出来的碟:“放这个吧。” 竟然是古典交响乐,与车外喧闹嘈杂车水马龙的夜晚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但成功地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协调了很多。 时霖说:“和和,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讲过吧,下次我回来可别装不认识我。你不是说过你家门口有一家简陋的但味道特别好的烤肉馆?下回请我到那里吃饭吧。” 和和说:“好。”又眨眨眼睛说,“今天晚上除了你的工作之外,别的话我们什么都没讲过。” “是啊,我老了,记性不好。”时霖很配合地笑。 时霖开得很慢,但还是很快到了目的地。他下车帮和和开车门。 和和走出几米外回头站好:“时霖哥,你先走。” “我看着你上楼,等你开了灯我再走。” 时霖看着和和用比她 平时快得多的步子走进楼洞。不出他意外地,和和屋里的灯也比正常时间早得多地亮起来。她一定是跑着上楼的。 他在黑暗中自嘲地笑了笑,转身上车,在重新发动车子前,他的手机短讯音响了一下。是筱和和的短讯,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一大早就有人给筱和和送来大捧鲜花,百合与薰衣草,用精致的丝带扎在一起,卡片很精致,上面没有花店广告,只有秀雅的几个字:“祝你好运,一定要幸福。”然后是时霖的签名。 和和小心地将那张卡片收起来,将花插入她亲手做的一个陶罐里。 设计人员每人一个格子间,基本上藏不住什么秘密,鲜花店来送花的时候,有男同事向她小声地吹了几声口哨。见她很珍视地对待那捧花,口哨又多了几声。 和和装作没听见,只腼腆地笑笑。她查了一下花语。薰衣草:等待爱情。百合:心想事成。 和和怔了一怔,体会到他的用心,心中生出几分说不清楚的感觉。 下午,老板亲自召集设计人员们开会。公司规模不大,老板也做设计出身,兼任着设计部的头儿。正说着话,收发文件的小妹开门探了下头,说声对不起就打算离开。 老板是很随兴的人,立即说:“有事就进来吧。” 小妹小声说:“有人给和和姐送花。” 所有人哄一声笑起来。女老板说:“夏天都快过了,有人的桃花现在还开得这么旺?” 和和窘得不肯抬头,于是女老板亲自去把花接过来,塞到和和手里。这一回是挤挤挨挨的一大捧玫瑰,名贵的品种,罕见的色泽。大家直咋舌。 和和连卡片都懒得找,就知道姿态这么嚣张的,铁定是岑世。她轻轻地吐了口气,起身把花丢到自己桌上。 老板笑着拍拍她的手:“看来这一个不如上午那个合意呀。如果和和真的不想要,干脆介绍给我吧。” 大家再度哄笑,和和在心里腹诽了岑世一百次。 下班时果然再度在写字楼门口见到岑世。和和一把拉开他的车门坐上去:“去吃饭。你选地方,我付款,有什么话我们一次性说清楚。就这么说定了。” 郑谐与杨蔚琪在很有情调的一家餐厅里吃饭。杨蔚琪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对郑谐说:“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很像和和,就在我们旁边这一排的第二个包厢里。” “跟男的在一起?” “一个年轻男人。我不敢确认,就没过去。你要不要去跟她说句话?” 杨蔚琪说的那个方位就在郑谐的侧前方,他稍侧一下身子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算了,她会尴尬。”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郑谐最初猜想或许是时霖,又想到时霖现在已经在北京了,过几天就会回他国外的工作地。 大男人八卦真是太无聊了,他按下好奇心,但仍是不由自主地时时向那个方向投去一两瞥,终于有机会知道那个包厢里的男人是谁,然后他不再朝那边瞥,话也更少了。 当郑谐又一次没接上杨蔚琪的话题时,杨蔚琪说:“你又开始研究你的手指了。” 郑谐因为被她看穿而牵强一笑,把手收到桌面下。 杨蔚琪了静了一会,打破沉默:“那个男人,就是以前你提过的那一位,和和的初恋男友?” 郑谐眼神忽闪了一下,没说话。杨蔚琪说:“很一表人才的样子,看起来不错。你很不喜欢他?” “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东西很少。”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和和的那个包厢有了新的动静,这回他见到岑世与和和已经站起来,和和背对着他,微微侧脸时似乎在笑,而岑世则替她披上外套。 郑谐的位置比较靠后面,所以那一对儿离开时不会经过他们。郑谐向里坐了坐,靠着椅背,这样即使和和回头也不会见到他。 杨蔚琪这一回真的笑起来了。她不说话只是笑,渐渐敛起笑意后,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情,于是又笑,边笑边端了杯子喝水。 郑谐说:“别笑了,被呛到会很难看又难受。” “嗳,你刚才那副样子,真的很像抓到女儿早恋的家长,又生气,又想作一副开明的样子,别扭极了。” 郑谐动了动唇角,看起来皮笑肉不笑:“你又犯职业病。” 杨蔚琪不再惹他,将自己没吃完的牛排用刀子切得碎碎的。她说:“我说句话,你得先保证不会生气。” “如果是难听的就不用说了。” “算不上难听吧,我只是好奇,你对和和这样上心,连她交朋友的事都要掺和,难道就从来没想过等她长大了把她娶回家吗?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管到底了。” 郑谐轻轻地皱皱眉:“乱讲,我只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不会欺负她。作哥哥的,这样想很正常。 而刚才那个人,我信不过。” “郑谐,我觉得你最胜任。真的,属你最胜任。”她又笑了。 郑谐板着脸:“你早就吃饱了吧?那我们走吧。” “等一等,我要把这些汤喝完。” 郑谐用手支着下巴看杨蔚琪喝汤。她既不说话又不笑了,他反而有点不适应,觉得太安静。 “我父母其实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家关系很好,当大人们都不在家时,我妈给我爸做饭吃,我爸给我妈辅导功课。他们长大后各自谈了几场恋爱,都没成功,后来大人们说,不如就你们俩吧,所以就结婚了。”郑谐回忆往事,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杨蔚琪听。 他极少会提起自家人和自己的事,杨蔚琪微感意外,抬起头看着他说:“伯父伯母贤伉俪,我自小就听人当作典范般提及。我伯父伯母就常说,那是他们婚姻的榜样。” “对,非常模范。他们具有一切的良好基础,亲情,友情,只是独缺爱情而已。” “婚姻里爱情本来就是次要的,信任,尊重、容忍,这些要排在最前面。” “你说话的口气就像我妈,她若在世会很喜欢你。她也总这样讲,所以他们二十多年的婚姻,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不在对方身边。我妈常常计划,等我和你爸老了以后怎样怎样,结果她没有活过五十岁。” 杨蔚琪静默片刻,轻声说:“对不起。” 郑谐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跟你说,因为这个原因,关于你的那种假设,我没有想过。” “我明白。谢谢你。” 岑世与和和的对话其实是这样的,远没有郑谐看到的那么美好。 和和说:“岑世你是知道的,我最讨厌绕圈子玩游戏,因为我脑子直,玩不来。你到底想干嘛,你一次性说清楚就好。对了,你若希望我们能够重续前缘,对不起,我不吃回头草。如果你想以陌生人身份来重新接近我,那么我实话讲吧,在我的标准里,你这种人,只适合作朋友,不适合做情人。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十分感激,但是看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觉得十分不安。好了,现在你可以讲话了。” 岑世被她噎的半天无语,深深叹服岁月如此修炼人的个性,连以前像小猫一样安静乖巧的筱和和,彪悍起来也十分有女王气派。 他说:“你何必像防贼一样防我?就算是普通同学,多年后重逢,也总该叙叙 旧不是?和和,你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虽然乍一看似乎没有变。这些年,你过得不快乐吗?” “在你出现之前,一直是挺快乐的。怎么,你想拯救我这颗不快乐的心?” “我是想拯救我自己的心。” 和和作一副吃到酸东西的样子:“岑世,这是琼瑶阿姨当年的台词,如今早就不流行了。” 岑世装天真:“那现在流行什么?” 和和也觉得自己刚才过了一些,口气和缓了许多:“现在流行酷男,不说话,也不随随便便出现,就是你以前的那种样子,现在又流行回来了。” 岑世笑:“你对我以前的样子还记得那样清楚?” 和和自知失言,迅速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一直赖在这里不走?男人的大好时间应该用来做事业,而不是泡女人。” 岑世说:“我近期都会留在这个省,等你朋友蜜月回来后,我就会去省会城市作一个新项目,能住小半年。” “嗯,怪不得,你一向不能缺少余兴节目的。” 岑世无奈地说:“和和,我承认以前是我不好,而且最近我缠你也令你烦,不过我们可不可以平心静气地说话?我只是很希望能看到你像以前那样的笑容。” 和和挤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给他看:“是不是这样?你早说嘛,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呢?聪明人怎么都这样不直接呢?” 岑世被她弄得头老大,按着太阳穴苦笑:“好好,我以后真的不烦你了。可是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一定记得来找我。我希望能够为你做点什么,以补偿当年我的错误。” (2008年11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版) 12-任性-修改版 只想要从混乱解脱/不去碰触到我的需要 ——《任性》 大约受了岑世的刺激,筱和和突然生出了买车的念头。 回去算了算存款,她对未来没什么打算,不会攒钱不懂投资,但花得也不太多。毕业前妈妈留给她的和毕业后自己存的那些钱,在去年全民炒股时她跟风凑热闹全扔了进去,去年年底郑谐逼她全卖掉,所以侥幸逃过大跌,赚了一笔,这些钱加一起买一辆普通的小车足够了。 第二天特地请了假提前一小时走,找来她的朋友玎玎陪她一起去看车。 玎玎说:“嗬,不是说这辈子只坐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6) 像的那么纯洁,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纯洁,你是不是打算把我锁起来,从此不让我见男人?”她有点激动,身体也有点发抖。那些已经进了她血液和大脑的酒精又开始作崇,她觉得晕晕迷迷好像在听另一个人在说话。 郑谐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沉静地说:“和和,这回你是真的醉了。” 和和继续大声说:“你很失望对吧,可是你不觉得现在再教育我,已经晚了吗?” 郑谐有点疲累:“我承认我多管闲事。如果我当时就知道,你跟岑世已经这样亲密,我不会多此一举地阻止你们。既然他还留恋你,而你也不排斥他,那么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和和冷笑:“为什么一定要是岑世?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我行情有那么差吗?” 郑谐闭了闭眼,压住一口气:“和和,喝多了酒就应该少说话,免得酒醒后会后悔。” “后悔我毁灭了你心中我自己的美好形象?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你不知道而已。拜托别用那样看妖怪一样的眼神看我,我明天会继续当个乖和和的。” 他们的车子经过一家影院,有巨幅的广告牌,《画皮》,太醒目,他俩都同时看到,和和望得出神,直到那广告牌被车甩到后面时,她还在回头看。 郑谐揉了一下太阳穴:“和和,你也适合演这出戏。” “谁不是呢?大家都在演画皮。哥哥你不也一样,做完奸商摇身一变就是慈善家,甩掉以前女友时冷血无情,转身变作大众情人也很有模有样,酗酒吸毒乱性一觉醒来后一样是有为青年……”她念经一般地喃喃地说完这句话,就困倦地垂着头,似乎睡着。 郑谐猛地踩下了刹车。 他定了定神,全身泛起一层凉意,一直通向每一处神经末端,那些寒意又渐渐地向心脏聚拢。他一把捏住和和的胳膊:“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昏昏沉沉中的和和被他突来的袭击惊醒:“重复什么?” 郑谐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字来:“酗酒、吸毒、乱性。” 和和蓦地睁大了眼睛,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她嚅嚅地说:“我乱讲的,你不要介意,别介意。”然后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郑谐依然死死地抓着她的小臂,越抓越紧。和和疼得瑟缩了一下,用力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开。 郑谐屏着气,非常谨慎地说:“和和,我记得 很久以前,你有一个晚上没回家。” 和和继续低着头:“我不记得了。我经常在同学家过夜。” “我记得,就在我马上要出国的前两天,我印象里那是你第一次没回家。你说你在苏荏苒家里睡了一晚。” 和和有一点点慌乱:“哦,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次的,我跟荏苒玩了一晚上电脑游戏。” 郑谐静静地说:“可是那年暑假苏荏苒的大哥带她去了日本,甚至因此没有给我送行。” 和和咬着唇说:“嗯,我记错了。那天我是跟玎玎在一起的。” “你当时说的那位同学的名字,也绝不是玎玎。” 和和烦燥起来:“那么久了,我怎么会记得?我现在头很晕,你不要问我奇怪问题。” 郑谐的肩膀微微缩了一下,全身仿佛失了力气。半晌后,他缓缓地,每个字都吐得很艰难:“和和,原来那天晚上真的是你。我一直以为是幻觉,而这么多年来你竟然装得这样若无其事。若不是今天你酒后失言,我可能永远都猜不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头晕,我要回家。” 郑谐捏住她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她疼得厉害,一边挣扎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扯安全带。但她徒劳如困兽,既挣不开郑谐的钳制,也解不开安全带的束缚。 她突然像小孩子一样哭起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流了满脸。她边哭边执着地重复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郑谐颓然地松了手。和和挣了几下没挣开安全带,便使劲扯着带子从空隙里钻了出来。 她打开车门跑出去,在郑谐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钻进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里,瞬间绝尘而去。 (2008年11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14-被遗忘的时光(1)-修改版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被遗忘的时光》 郑谐曾经被问到,倘若时光可以倒流,那么他希望时间回到人生的哪一个点。 郑谐记得他回答是:没有。 并不是他过得太平顺,而是他一向觉得,人生该怎样就怎样,逆转有违天命,所以哪一个点他也不想回去,即使当时或许很遗憾。 可是现在郑谐希望多年前的某一天,可 以从早晨开始,重新来过。 那一段时间郑谐一直过得不怎么顺心。 父亲要求他大学毕业先工作一两年,达到他的考核后再出国,他谨遵教导。 郑谐在一家以高强度高压力闻名的大公司里做满两年,比他之前的四年学习加起来都累。他办妥一切手续,跟现任女友分手,打算回家陪母亲住上几天,然后出发。 结果那位明明交往之初就谈得明白,而他一直以为理智淡然的女子却突然寻死觅活,险些惊动母亲。 接下来父亲身体出了点状况,母亲到父亲身边去照顾他,后来母亲也病了。 他难得地留在那个他十分不喜欢的城市做了几天孝子,然后回到从小长大的城市去跟朋友们告个别。 和和也留在那里。这个暑假,她给自己安排了满满的任务,志愿者,学习班,只到a市来陪她的妈妈住了一周。郑谐妈妈到a市来照顾郑爸爸后,就只有和和与保姆在家里了。 他只回去了两天,就发现和和那个暑假状态很不对劲。 她笑得比平时多,但笑意到不了眼底。她的话也比平常多,但常常词不达意。而且,和和平时其实很懒散,喜欢盯着一件东西静静地发呆。可那两天里,她总是把自己搞得忙忙碌碌却不知在忙什么。她不喜欢做家务,但那两天她总是跟家里的保姆抢着干活。 郑谐从和和嘴里没套出什么话来,却套出了她在大学里很要好的同学的名字。 他没费多大劲儿就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无非是和和恋爱了,和和失恋了,和和被某个传说中很优秀的男孩子伤害了一下,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郑谐觉得很好笑。这种恶作剧,他的朋友也玩过,结果把自己栽了进去。大家都只当看一场戏,笑过就算。 只不过当对象换成和和时,他的同情心大幅度膨胀了一下。他很满意和和如今这样努力自我疗伤自我复原的状态,虽然看起来很蹩脚。 偏偏那个传说中的“男孩子”自动地出现在他面前。保姆对正在屋里看书的他说:“有个小伙子,说是和和的同学,顺路过来看看她。可是和和的手机没带,联系不上。”保姆将和和忘在屋里的手机递给郑谐。 郑谐很不厚道地查了一下未接来电记录,除了一个是手机号码,其他的几个都是固定电话,公用号码。他立即猜出来的人是谁,突然有了兴致。于是那位男生荣幸地得到了郑谐的接见。 很清朗的一个男生,其实只比郑谐小两三岁。可是大三学生与已经毕业一年的社会人相比,那差距其实是若干年。 郑谐把那男生约在附近的茶馆,威逼加利诱,三下五除二就将他解决掉。 那个男生不是很好对付,所以郑谐的手段实在算不上光彩,有以大压小和仗势欺人之嫌,后来他也偶尔反思,当时自己实在不怎么符合江湖道义。 因为他第一眼见那男生就没好感,听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更不喜欢。他直觉这个男生不适合筱和和。既然和和那边已经挣扎得很辛苦,这男生再一次出现势必要让她的努力滑坡,那么就由他来帮她一把。 中午有几个大学同学到本地来,他请他们吃饭。恰好和和回来了,于是把她也带了去。 和和在人前一如既往地乖巧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只是饭局快到尾声时说要出去打电话,然后就一去不回,过了很久发了个短信回来说,她有点事情。 追根究底,郑谐那天实在是太无聊了,他竟然早早地散了席,然后驾车去找和和。 不出他所料,和和看见了岑世的来电,决定要去与岑世见面。而他的判断那样准,很轻松地就赶在和和见到岑世之前便找到她。 他其实之前一直是把和和的这场失恋当成一个正常故事来看,觉得这是与她曾经考试不及格或者落选拉拉队的严重程度差不多的小事。可他既然见过了岑世,已经认定那个岑世不适合和和,她此去准定没好事,他便下定决心要阻拦到底。郑谐成功地没有让筱和和与岑世见面。 他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大人对付孩子们的方法通常都不难,诱哄加吓唬。他向她摆事实讲道理,平心静气地说:“和和,你可以选择。如果你今天去见他,那么以后我不认识你。” 郑谐跟自己打了挺无聊的一个赌。其实筱和和就算真的去见了岑世,他也总不成真的不再理她,顶多他自己没面子罢了。 不过和和果真自小时候起就不会让他失望。她低着头,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却安安静静地坐着,甚至没有打开车门逃出去的企图。直到远处传来一声船起锚出航的长鸣,而和和的手机同时滴滴地响起一串短讯音,她抑制不住地哭出来。 和和只哭了几秒钟,便红着眼眶抬起头看着郑谐,腮上挂着泪滴。她说:“你又不是我爸,你管我跟谁交朋友,你管我会不会上当受骗。就算我被别人欺负死,那也是新体验,总好过你把 我当没大脑的扯线木偶。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她大声喊出这几句话便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郑谐看着她纤细得弱不禁风的背影,笑了一下,放弃了去追她的打算。 讨厌他?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筱和和也有脾气,而且发脾气的时候像极了八岁小孩在耍赖。可是她已经十八岁了。 郑谐一直觉得筱和和的个性里缺少一点强硬的东西,太柔弱,就像他的母亲,而不像和和自己的母亲,所以他总是愿意替她决定这决定那,免得她被欺负,免得她走弯路,而她也很少抗拒。 如今他终于见到她发小脾气,这算她的一个大进步。 下午他又被几个朋友叫去玩牌,边玩边喝酒。很多人,走一拨,又来一拨。平时他其实不怎么跟他们混,因为玩不到一起去。但是求学多年已经许久未见,而他又马上要出发了,他没再拒绝。 晚上又被拖着去了一家夜总会,有人借着给女友庆生的名号宴请,席间有很熟的,也有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节目层出不穷,喝酒花招怪诞,将大半只西瓜挖空成了容器,里面倒了红黄白黑各种颜色与浓度的酒和饮料,比毒药更难喝。满屋子都是刺鼻的酒气与烟味。 郑谐自知一喝混合的酒就撑不住,几次找了借口要走。因他隔日就要出国念书,回来之日遥遥无期,大家死活不肯放人,被罚着吞了整份的那种天才鸡尾酒,接过别人递来的烟,连抽了两支才止住他想呕吐的冲动。然后他又被逼着跟寿星女一起合作了一支对唱情歌后,终于得以脱身。 后来的事情郑谐便开始模糊。他隐约记得自己乘了出租车回家,大吐了一场。保姆一边照顾他,一边念叨着和和怎么还不回家。他似乎给和和拨了几个电话,但没找到她。再后来他就睡了。 大约因为有心事,他睡得十分不安稳,做着光怪陆离超现实的梦,梦中见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梦中景物扭曲变形—— 他从未见过面的奶奶正在亲手染许多的红鸡蛋庆祝他出生,他只见过一面的和和的爸爸抱着他去游乐场玩太空船,他去参加他第一位女朋友的婚礼结果被人错当新郎被逼成礼,他在几百层的高楼之上赤手空拳与持枪歹徒搏斗,他开车误入异次元世界见到一群怪物……一切的一切都匪夷所思。 最离奇的甚至还有春梦。他即使在青春蓬勃的发育期,也不曾做过这么幼稚的梦。他纵着自己在离奇幻境中沉沉浮浮,心里明了那场聚会上的几样食物 可能都有问题,他们中间有人是惯犯。他一边懊悔自己缺乏谨慎,一边庆幸自己离开得早。 等郑谐看清自己春梦的对象赫然变成筱和和时,他就惊醒了。醒来时窗外太阳刚升起不久,时间尚早。 他起身查看四周,除了浓烈的烟味酒味让人难以忍受,外加衣衫不整外,并没什么明显的异常。 郑谐暗暗松口气,晕乎乎地去洗了澡,换上睡衣想继续睡。可是他尽管头沉如铅,却仍是睡不着。 他又挣扎着爬起来,推门时看见保姆已经在打扫一楼的客厅。保姆见到他起得这样早很惊讶。 郑谐抚着突突跳着的额头问保姆:“和和回来没有?” 保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回答:“好像没有……她房间门开着,但是没人……” 这位在郑谐家里做了二十年的保姆那天早晨也充满了疑惑。 昨夜她一直在等和和跟郑谐回家。郑谐回来后要她去休息,他自己等和和。照郑谐一惯的性子,按说绝不会在没等到和和的情况下就自己去睡了,他一定会把和和揪出来再去睡的。 而且,她本以为郑谐知道和和一夜未归后会恼火异常,虽然她没见过郑谐发脾气,可是她也看了郑谐二十年,基本上能从他不动声色的表情里判断出他的情绪。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郑谐听说和和一夜未归后,脸上竟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的确是如释重负,她绝不可能看错。 (2008年11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14-被遗忘的时光(2)-修改版 筱和和从小喜欢看小叮当,她一直希望能够拥有一台时光机。但她并不是希望回到过去重新开始,而是希望时间走得更快一些。因为当人的个性不会轻易改变时,本该发生的错误躲得过一次,也未必躲得过第二次,想要毁牌重来是一种无耻的耍赖行为——她的思维方式一直以来都受了郑谐的很大影响。而时间是一副极好的遗忘剂,当它走得更快一些时,她就会更容易忘记一些她不想记住的事情,比如她小时候说谎被妈妈拆穿,比如她幼儿园登台演出很丢脸,比如她失败的初恋,再比如,令她心虚的某一个罪恶的夜晚。 大学一年级的暑假,筱和和努力地将自己的每一分钟塞满,参加学习班,担任志愿者,努力遗忘一些令她不愉快的事情。 都怪大一下学期艺术学院的某个脑抽的艺术节。 筱和和本是那 种干净清爽,柔和甜美,越细看越舒服,但丢到人堆里却不容易一眼被挑出来的小女生,尤其在以诞生出格另类人物著称的艺术学院,她安安静静,绝少出头露面,社团活动也只作幕后服务人员,布置场地,设计画版,并不出众。 那个艺术节的汇报演出震惊了整所大学,不是因为多精彩多优秀,而是因为那些节目太过超前另类后现代太暴力太血腥,大大刺激了观众的神经。演出结束后,校园bbs首页遍布讨伐贴子:艺术学院的演出是对我们人类正常审美观的一种严重污辱。以艺术之名行变态之实。诸如此类。响应者众。 当骂声渐消,大家的注意力转到一位校内知名的无聊文艺男青年的贴子:乌烟瘴气中的一抹阳光,群魔乱舞中的一位天使,她秀眉轻蹙宛如杨柳拂岸,她嫣然一笑仿若春花照水……酸得人牙都倒掉,贴子下面每一张舞台剧照里都有筱和和。 原来是那天演出筱和和一直藏在台侧帮演员们看东西,有时帮着拉幕。校园的舞台简陋,偏偏有个校内记者一直在侧台斜角拍摄,于是很多张照片里,台上是乌泱泱的背景,乱糟糟的人影,台侧则是清清淡淡一身白衣的筱和和一脸虔诚地看着同学们的演出,天堂地狱,鲜明的对比。 所以“神秘女郎”筱和和被大肆讨论了,被人肉搜索了,一夜成名了。不是她自己爱出风头,实在是大学里的无聊闲人太多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于是,每日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平常只与女生一起玩,安静乖巧的筱和和,突然间涌出了一大批追求者。 她觉得好玩,也躲得辛苦,但最终还是被一位叫作岑世的多才多艺的男生所吸引。 和和在学校也很宅,不怎么关注八卦,所以她不太清楚这一位乃是校际风云人物,不然她会躲得再远些。 这本是一个青春剧一样的故事:名不见经传的甜美少女筱和和与校园王子的浪漫恋情,犹如校园版灰姑娘故事。如果后来没有人告知筱和和一些内幕的话。 原来自从筱和和莫名其妙出了名之后,某群自负自大的无聊男生便集资下注,赌谁的魅力最大,能够先追到那个可爱女生。岑世不负重望。 筱和和脾气一直不算大,可她有自尊。她不哭也不闹,只是扇了岑世一耳光,然后拒听他的任何解释。 那时已经快考试,岑世找她几回被拒见,也偃旗息鼓,全力复习功课。 本来就是玩笑一场,扯多了更没意思。和和 既没向任何人哭诉,也没将心情写入日记,她用她自己的方式疗伤,安静的,忙碌的,试着将所谓的初恋迅速遗忘。只是偶尔回想起岑世与她一起玩闹的日子,不免惆怅几分,感到人生若梦。 和和考了个不错的成绩,然后迎来大学第一个暑假。 按说她应该去a市妈妈身边。在大学校园任教的母亲,拥有漫长的假期。可是那个暑假,妈妈带着一群学生南下考察去了。而郑谐的妈妈倩柔阿姨,每到夏季身体更差,仍然留在y城,筱和和乐得陪伴她一起渡过暑假。 因为目光锐利的妈妈一定能发现她的反常,却肯定不会多问,只会如最精密的仪器一样在她周身扫描,令她如犯人一般羞愧难当。而性情温和的倩柔阿姨向来只对她嘘寒问暖,从不试探着去揣度她的内心,给她最大的尊重。 后来郑伯伯身体出了点小状况,倩柔阿姨也去了a市照顾他。她本想带了和和走,但和和那个暑假很忙碌,她上学习班,参加社会实践,作志愿者,走不开。于是她在郑谐家与保姆作伴,直到郑谐回来。 她上大学时郑谐已经工作了一阵子,没有长假,只是周末才偶尔回来看看他的母亲。她与他,见面的机会已经很少。 不过郑谐待她与以前并没多大分别,还当她是小女孩,带她出去玩,给她买零食和玩具,看她烫了卷发直皱眉,只是在发现她已经长高到他的耳垂时有些吃惊。 和和是晚发育的那种孩子,郑谐大学毕业时,和和还不到他的肩膀。 然后就是那一天,郑谐中午带她去吃饭,见到几个他的旧日同学。那些人都早已不是学生,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谈一些对她来说过于深奥的话题,她不感兴趣。可是菜的口味十分好,她埋头小口专心地吃,如果有人看她,她就朝对方报以友善的微笑。 她坐在郑谐身旁,身边另一位大哥哥姓时,时间的时,很奇怪的姓。当他发现和和对桌上的某一道菜特别感兴趣又不好意思吃很多时,会将那道菜转到自己面前来,然后将和和面前的餐盘装满。 后来和和发现了未接来电。除了岑世的,还有本地的陌生号码。她知岑世专程过来,于是回了电话。 岑世说:“我来向你道歉。但我答应过你哥,不再见你。所以,和和,祝你快乐。” 岑世的这句话令和和已经渐渐痊愈的伤口再度被撕开。如果他根本不来,她不会介意。可是他来了,却又再度为了某个原因轻易地抛弃她,不 管是什么原因。 比这个她二度被戏弄的伤害更令她伤心又难堪的是,郑谐竟然知道这件事了。 她一直在郑谐的阴影下成长,她一直被郑谐当成笨笨的小孩子,所以她一直想证明给他看,自己长大了。 当初她一意孤行地自己选了学校,而没有按长辈们的意见到妈妈所在的学校,或者郑谐所在城市的学校,无视郑谐已经替她找好的关系。那时郑谐只是冷笑,说她像玩蹦床一样一下子就去了陌生的环境,铁定要碰几回壁弄得灰头土脸。 所以和和在学校里小心翼翼,本本分分,努力学习,与人为善,绝不招惹是非。她不想当模范生,她只是不想被郑谐看了笑话去。 可是这一次,她何止让他看了笑话去。他以前给她的种种评价,天真幼稚,自作聪明,不明是非……都得到了印证。 郑谐一边摆平岑世时,一边在心里偷着乐吧。 后来,当和和的同学因为失恋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时,和和只作安静的听众,却从不劝解。因为她很深刻地体会到,人们因为失恋而哭泣,不见得是为了失去爱而难过,而多半是因为自尊心受伤而懊恼。 可是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没几天的筱和和那时候并没有这样通透世事,那时她横了一条心对岑世说:“你等着我,我有话跟你讲。” 其实和和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跟岑世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她只觉得,她很没出息地去见岑世一定会惹恼郑谐,而她的目的就是希望他生气。 可是她在郑谐面前,永远像如来佛掌心里的孙猴子,她到底见不成岑世,于是和和很反常地朝郑谐发了一通脾气后跑掉了。 和和在马路上晃了大半天,反思自己对郑谐有点过分了。他是为了自己好,而自己竟然真的把他当亲哥哥一样耍小性子,她未免有些后悔。可她一想到郑谐笑得很惬意的那副样子,仿佛看她的笑话看得很愉悦,将她的里子面子全丢尽了,她又觉得自己刚才闹得很爽。 和和心里空落落地在街上转了很久。郑谐不给她电话,她没台阶可下,又没法回家,于是耐不住寂寞地拨通了很爱玩的几个高中同学的电话,约她们小聚。 她们去游戏厅玩了一下午游戏,疯狂得不得了,晚上去吃烧烤,大口喝啤酒,又到ktv里去唱歌,边唱歌边喝酒,唱得喉咙嘶哑,喝得天眩地转。 因为一直在吵闹环境里,连郑谐后来打电话给她,她也没听见。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7) 心自己并没挤出笑来。 这群人玩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和准新郎划拳提问。问题很惊悚,比如第一次是几岁在哪里对方多大年纪三围怎么样之类,准新郎若是划拳输了,要么得回答巨损的问题,要么得喝酒。 准新郎已经被他们灌得不轻,说话也开始迷糊,问及“跟老婆最糗的一件事”时大着舌头说:“某日高中同学聚会后,醒来时发现跟多年没见的女同学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我们都挺尴尬的,不知所措,说要不干脆交往一阵子看看吧,就这么在一起了。结果下一次做的时候,发现她还是处的。妈的,丢不起的人啊。” 在座诸人笑得东倒西歪,把瓶子敲得叮叮当当地响。笑得最响的人说:“这脸实在丢得够大的。你做没做过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只做了一半啊?” “醉的不省人事的,谁还记得是在梦里做还是真做啊?我一直以为是真的呢。” 那堆人又笑骂又敲桌子,平时衣冠笔挺的斯文外皮儿丢了一地。 只有郑谐没跟他们一起搅和着闹。他安静地坐到角落的沙发里,盯着墙上无声的大屏幕。 他一向喜静,除了被硬拉进堆的情况,其他时间很少跟他们一起闹,只作看客,大家也习以为常。只要他肯出席,就已经觉得十分有面子了。 有人递了一罐啤酒到他面前,他摇摇头:“不喝,戒了。” 对方笑:“真能装,前天还喝了不少呢。”郑谐抬头看,是苏荏苒的大哥苏茂葳。 郑谐说:“今天才戒的。” 苏茂葳在郑谐身边坐下:“干嘛闷闷不乐的。” 正调戏准新郎的一帮人中有人说:“阿谐那是心有凄凄焉,因为下一个被这么整的差不多就是他了。” 郑谐抬了一下眼,没说话。 苏茂葳说:“听说你连海边那边的房子都在找人重新整理了?之前大家都说这回你是认真了的,我还不相信。你们认识没多久吧,这就能确定终身了?” 郑谐细细地叹了一口气。 苏茂葳并没察觉。他一向话多,跟郑谐的关系又比别人更近些。他一边扭头看着那群人继续整准新郎,一边笑着说:“我说句话你可别翻脸。在杨蔚琪没出现之前,你从来就没正经谈过回恋爱,我还以为你在等着和和长大呢。” 郑谐拿起前面那瓶酒猛灌了一口,见苏茂葳很诧异地看他,想起来自己才刚说过戒酒了 。 苏茂葳怔了怔:“我去给你拿瓶水。”他一会儿回来,连盖子都帮他拧开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好看,不舒服吗?” “没事。今天有点累。” 苏茂葳自己又开了一瓶酒,一口气灌了大半,他自己也喝了挺多,说话都不太利落,拍着郑谐的肩说:“一听和和的名字就变脸了,是不是又跟那小丫头惹气了?哎,我跟你说,妹妹们都是债主,也不知上辈子欠她什么了。你疼了她二十几年,把她当珍宝一样捧着宠着,到时候她转身就跟别的男人跑了,为了那个‘别的男人’跟你说翻脸就翻脸,让你透心凉。” 准新郎耳聪目明,大着舌头朝苏茂葳嚷:“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个变态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跟咱们荏苒妹妹不是一个爹妈生的,这样你就可以把她娶回家了。” 又有不厚道的人说:“那也得看咱妹愿不愿跟他啊,我看悬。” 苏茂葳骂:“滚!” 郑谐觉得口干得厉害。他神色镇定地拿起面前的水又灌下一大口,当冰冷的感觉再度蔓延到神经末稍时,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喝下的仍是酒,他又拿错了。 (2008年11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16-半梦半醒之间(2)-修改版 郑谐见到筱和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那晚与朋友们混到凌晨四点多,后来直接开车回了公司。 公司办公室本是套间,卧室,浴室一应俱全。他觉得影响不好,将卧室改造成私密会议室,兼作休息室。 他和衣在那间休息室的沙发上睡了几小时。第二天早晨当韦之弦照例提前几分钟到他办公室查看时,见他衣饰整洁但一脸倦容地从侧门走出,惊得差点把文件夹掉到地上。 郑谐费了一些功夫才联系上和和。 也算不上是他联系的。他打了两遍电话,对方只有一个机械女声一遍遍提醒他,该号码已关机。他看着桌上堆积的文件只觉得全身乏力,最后把任务安排给韦之弦,说他联系不上和和,可他今天必须要见到她。 韦秘书的工作作风向来与他很合拍。仅仅半个小时以后,她便告知了和和与他见面的时间跟地点。 郑谐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他认准和和一定会在外人面前替他留面子,所以他在这时候都要耍手段逼迫她。可是他没办法,他必须要在自己疯掉之前确认那件事,虽然他在 心中早已经认定了。 和和选的地方是一家安静的茶室,室内只有黑白两色,雪白的墙壁,黑色的矮桌,墙上简单地挂了一幅提着词的白绢扇面,坐垫都雪白,整个屋子泛着清冷。 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郑谐觉得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郑谐到那里时,和和已经在等他。服务生推开门时,和和低头垂目跪坐在桌前,见到他来,有点慌忙地站起来,小腿碰到桌脚,她轻轻皱了一下眉,没发出声音。 房间是日式的。郑谐记得自己以前随口对和和说,最不喜欢在日式包厢里谈生意,弯着身子曲着腿,底气会弱上好几分。那时他带她去吃日餐,他坚持选正常的符合中式习惯的包间。不想和和竟记得这么牢,并且懂得用来对付他。若换作平常,他都想表扬她。 和和竟然化了妆,虽然很淡,可还是与平时不同,眼睛看起来也比平时大了一些,或许是昨夜没睡好,也或许是因为她涂了眼影。她皮肤极好,凑近看都找不到毛孔,懒得保养也极少化妆。有时候他从国外出差回来会送她名贵的化妆品,她会直接要求他下次换成好吃的。但是今天她施了粉,不同寻常的白。 和和重新坐下后,便垂着眼睛不肯抬头看他,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如两只黑色的小蝴蝶,轻轻地颤着。她试着泡茶,但弄得很糟,水不时地溅出来,有几次险些烫到她。 郑谐推开她的手,接过泡茶的工作。当他碰到她时手时,和和如触电般地弹开了。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倒水的声音,以及很轻的呼吸声。 无聊的洗茶泡茶动作令郑谐的心绪安静下来许多。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和和,她仍然半垂着头,如刚出世的小猫一样微微瑟缩着,一眼便看得出她的紧张,但她紧紧抿着的唇角却显得坚定异常。 郑谐突然头痛。他意识到自己这二十几年来可能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筱和和,只看到她最愿意让自己看到的那一面。 郑谐决定先打破沉默。他尽量放柔声音:“和和,我们来讨论一下你昨天晚上说过的话。” 筱和和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轻轻扫过郑谐,迅速躲闪开,又低下头,背课文一样机械地说:“我不该喝酒抽烟,更不该任性胡闹,以后不会了,请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郑谐右边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强抑着脾气继续柔声问:“我只想知道,当时你不是情愿的,对吗?后来是否有更严重的后果?” 和和的脸有点发白:“没有!不是……我当时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不,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 郑谐喉咙有点发干。他拿过自己的杯子,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水了。他伸手去拿壶时,和和正好也去拿,差点碰到他的手,又怯怯地缩回。 郑谐也缩回手,放弃了添水的计划。他轻轻地叹气:“和和,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你不应该独自来承担这件事,你应该让我知道。” 和和试着作着垂死挣扎:“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抬头看见郑谐的脸,她很少见到他那样的表情与眼神,很疲倦很无奈,就好像她小时候犯了错,而他连说都懒得说她。她终于撑不下去,声音低低的,几近哀求:“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请你忘记吧。” 郑谐用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两秒钟。他说:“是我太失败,竟能让你瞒过我这么多年。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他记得自己仿佛说过这句话,又不太确定。 和和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我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没刻意瞒着你,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了,真的。” 郑谐又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半晌后他说:“和和,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解决一些事情,让我想想我们以后怎么办。” 和和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你想做什么?” 郑谐抿唇望着她,不说话。 和和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拜托你,请你忘记这件事吧。”她从坐垫上爬起来,跪坐到郑谐身边,就像小时候耍赖一样,扯着他的袖子,“请你忘了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讲过,就当什么事都没有,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按你的计划跟杨小姐结婚,而我谈我的恋爱,这样不好吗?” 郑谐在听到杨蔚琪的名字时轻轻地震了一下。他慢慢地说:“和和,你觉得我能安心娶她吗?” 和和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松开郑谐的袖子:“为什么不能?你以前有过许多女朋友,你又不是跟她们每个人都纯洁,可是也没影响你与杨小姐在一起。” “和和,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样。” 和和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压抑,肩膀轻轻地一耸一耸。 郑谐有沉重的无力感。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拍拍和和的头,却在中途生硬地转了方向,最后只是轻轻搭在和和的小臂上,片刻后又收回。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听了一会儿, 沉声说:“好,我马上回去。”随后站了起来。 和和也放下手,仰头看他,脸上还挂着几滴泪。 他伸手拉她起来:“我先送你回去。你去哪儿?公司?还是家?” 和和没反抗,乖乖地穿鞋,跟着他走,等车已经开出十分钟后说:“我在这儿下,我忘记我是开车出来的了。” 郑谐没停车:“钥匙给我,我让小陈把你的车送过去。你不要乱想,好好休息。我这几天不会打扰你。” 公司的事情很快就处理好。因为是管理漏洞导致,所以开了临时会议,只是心细的人发现,郑谐似乎有一点不在状态。 他开会时总是认真直视发言人的眼睛,从不会打断对方的发言。即使与他意见相左,他也绝不会出声,而是委婉地说:“如果我来做……” 没有人敢在他开会时开小差,因为他只消一个淡淡眼神瞥过去,就足以令人无地自容。 但今天开小差的恰是郑谐自己,不止一个人看出来了。 会议是副总主持的,主责部门经理在作长篇论述,而郑谐大多时间都没抬头,只在纸上用笔划着一些记号。 口若悬河的发言人有点窘,疑心是否自己太言之无物,令年轻上司这样没兴致。他讲完话后,有短暂的停顿,不知该怎样收场。郑谐突然说:“可否再详细地解释一下你刚才所说第二条的第三点内容?我没弄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 “呃?”发言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郑谐将他那句式复杂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 在场之人俱惊,深感错怪了上司。 只有韦之弦看得分明,郑谐是真的开小差了,只是他的记忆方式与常人甚为不同,有时他的大脑很像录音笔,将内容机械记忆,事后再翻出来整理,比如刚才。 韦之弦因为第二天请了半天假,所以自觉地留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将隔日要做的事情都提前做完。她准备离开时,发现郑谐还没走,于是进去提醒他,见郑谐在认真看文件。 她平时将文件按紧急程度放在不同颜色的文件夹里。每过两天她会去调整一次文件,将他还没处理完的文件重新排一遍次序。而黑色文件夹中的文件通常是最不需急办的, 郑谐将签了意见的文件夹堆到文件架上,已经堆了很厚的一摞。而现在,他在看黑色文件夹中的文件。 “郑总,那份材料并不紧急 。” “我知道。” 韦之弦站了一会儿,又说:“我给您订一份晚饭吧。” “不用,我不饿。谢谢。”郑谐头也没抬。 他接到杨蔚琪电话时,已经把桌上需要他看的文件都看完了,正无聊地在电脑上玩下棋。他有点累,脑子也乱,总之不想回家。 杨蔚琪说:“你前几天不是说,今天有一家磨菇店新开张,要去尝一下?我一直等你电话。” “我忘记了,对不起。” “没关系,改天好了。你还在公司吗?工作很忙?” 郑谐抬眼看了一下电脑屏幕上大大的“youlost”,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还好,已经快结束了。”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也没吃。我等你一起吧。”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他在办公室又磨叽了一会儿,他以前从没有这样的坏习惯。当他打算走的时候,杨蔚琪又来电话了。“你还在公司吗?” “正打算走。” “工作结束了?我带了点吃的给你,就在你楼下。” 大楼里已经没什么人,空荡荡的,他到电梯口去接杨蔚琪,见她提着很精巧的小盒子。 “你不用这样麻烦,我一会儿回家吃就是了。” “等你回家你就会忘记吃饭了。” 饭还是热的。郑谐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你不多吃点吗?我排了半小时的队才买到。” 郑谐又努力地扒了一半。 晚上他送杨蔚琪回家。因为她买饭的地方在老城区最热闹的街道,没办法停车,她是打车来的。 郑谐一路都很安静,他有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杨蔚琪见他沉默,也不多言。 到了她家门口时,她问:“你今天要不要上去坐坐?” 郑谐摇摇头:“今天有点累。”他想起些什么,转头看她,“前些日子你说想出去玩两天,你选好地方了吗?” 杨蔚琪谨慎地看着他:“还没。你最近似乎很忙,还是算了吧。” “我答应过你陪你出去一趟。其实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讲。” 杨蔚琪蓦地推开车门:“我明天可能要出差。等我回来再说吧。你早点休息。”说罢也不等郑谐出来送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得很急,郑谐看着她的纤细的背影隐没进大门,在车里呆了一会儿,抽了一支烟,才离开。 他昨夜几乎没睡,回到家觉得困得睁不开眼,头又开始疼。他在药箱里翻来翻去,找出两片阿斯匹林与两片安眠药,也没看是否过期,就和着水吞下去了。 那药箱是有一回他受凉发烧,既没看医生也没吃药,生生地自己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全身无力,打电话把和和叫来了。后来和和替他准备了这个药箱,放得全是常备药。她不常来他这个住处,但每次来的时候,会把他的药检查一遍,将快到期的拿走,到楼下药店再去买回新的。 想到和和,他的头疼得更厉害,连心口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郑谐连澡都没洗就睡下。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又梦见一堆乱糟糟的事物,梦中的故事逻辑很混乱,醒来一个梦,发现那个梦原来在另一个梦中。 第二天他精神仍然不太好,而且从大清早就不顺利。 韦之弦不在,他做什么都更不顺手,而下属也频频出错,错误低级到他连纠正都觉得没意思。 郑谐涵养极好,从来不向下属发脾气,可是那天所有到到他办公室去的人,都宁可他朝自己发一顿脾气,也好过被他用那种难以揣度的眼神审视几秒钟来的舒爽。 中午他意外接到了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父亲公务繁忙,除非他出了大事,否则根本不会给他打电话,即使要找他时也是让秘书通知郑谐。而郑谐从小到大,并没做过什么能惊动父亲的大事。 郑谐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父亲问了几句他的近况,他像汇报一般用最简明扼要的词汇概况了最近的工作情况。后来父亲说:“听说你最近与一个女孩正在交往,已经有谈婚论嫁的打算,过几天带回来给我看看。”父亲的声音里难得地透着一点喜悦。 郑谐从指尖开始冷。他顿了顿,小心地问:“您从哪儿听到的消息?”他很确定父亲根本没有机会听到八卦,而且即使听了也只会付之一笑。 父亲说:“和和。” 郑谐指尖上的那一点点冷意,渐渐地蔓延到了全身。 (2008年11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17-遗失的美好-修改版 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在最开始的那一秒/有些事早已经注定要到老——《遗失的美好》 郑谐记得很久以前曾经有人问过他,和和之于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父亲问的,又或许是母亲,他记不太清了。 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和和之于他,就是一个天经地义的存在,如同他改变不了父母是谁,或者改变不了自己的个性一样。他与和和的相处,就像每天吃饭喝水,呼吸空气一样再自然不过。 也许在某一些特别的时刻,当他的精神状态出现一点裂隙时,他会产生一瞬间的恍惚与迷惑。还好那只不过是错觉,他可以轻易地在自己还来不及搞清楚的时候,便将那种失神状态迅速掐灭。 这么久以来,他从没想过要改变什么,也觉得不需要改变什么,因为和和一直在那里,与他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退一步稍远,进一步又稍近,这样的距离刚好达到平衡,即使外界条件都变化了,也不能够左右他俩的关系。 直到那天晚上,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天经地义地存在着的,任何事情终究都会变质的。 他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去做。可是在一团混乱的思绪中,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他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了,否则可能会出现一些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郑谐从小到大都没遇上过什么让他纠结的事。 有朋友说过,他的大脑像高精密计算器,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他都可以迅速分解成无数部分,然后用最迅捷简明的方式去解决,就像作算术题。 所以这一回,他仍按着自己认为最合理的程序来进行。 先确认事实真相,安抚好和和,然后争取时间……他确实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他一想到某些可能就心烦意乱。可是他相信,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想出相对而言最好的解决方式。 只是他没有想过,和和竟然会出其不意地横插一手,完全乱了他的计划。 在他心里,他一直很刻意地将和和的形象停留在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很胆小,很娇柔,遇上麻烦常常手足无措,巴巴地赖在他身边,缠着他去帮她解决,而她自己只乖乖地在一边等着结果。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和已经完全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样子了。 傍晚时郑谐给孙医生打了个电话。 孙医生是父亲多年的好友以及母亲在世时的主治医生,退休后便去a城担任了父亲的保健医生。他与父亲志趣相投,而 且父亲最近身体不好,工作之外的时间,孙医生基本上一直陪在父亲身边。 郑谐问了一下父亲的身体状况,有意地将话题转向了自己。果然孙医生问:“小谐,你捂得很严实啊,有了论及婚嫁的女朋友都不告诉一声,也好让我替你高兴一下。” 郑谐不动声色地问:“您从哪儿听说的?” 孙医生乐呵呵地说:“去去,还装傻。之前我也听到点风声,不过没当回事,直到和和证实,才敢相信啊。” “和和?她专门打电话向您打小报告?” 他觉得和和应该不会主动给他的父亲打电话,他需要确认一下事情的严重程度。 “你还好意思说。和和对你爸可比你尽心多了,上次我跟她说你爸老毛病又犯了,所以今天早晨她特意给我提供了一些民间的偏方,让我参考着用。今儿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正好你爸也在,知道是和和的电话后,就把电话接过去了,跟她聊了很长时间。” 郑谐知道,和和经常与孙医生联系,因为孙医生与和和的妈妈是邻居,和和妈妈从来报喜不报忧,所以她的很多近况,和和都是通过孙医生知道的。 但和和总挑了孙医生不在父亲身边的时候打电话,因为从小到大和和一直有点敬畏他的父亲。和和有一回曾经说,她见到他的父亲,总有见到面试官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 所以她很清楚孙医生何时在父亲身边,何时又单独行动。 而父亲偏偏从和和小时候就非常喜欢她。在她小时候,父亲见到她时总会逗她跳舞,哄她讲故事,她长大后,每每见到她,也会和颜悦色地问她许多问题。 所以今日和和是故意挑了父亲在孙医生旁边的时段打过去电话。他不知道平时像小白兔一样的和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工于心计了。 孙医生又在电话里笑着说:“那个蔚琪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以前我见过几面的,知书达理,不娇气。而且她家跟你家渊源挺深的。她爷爷算是你爸爸的老上司,大伯是你爸以前的同事,杨家跟你舅舅那边又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以前总不见你正经地交个女朋友,还担心你会对婚姻大事草率,现在看起我的担心真是多余。连你爸今儿都说,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从小到大没受过你爸几句夸吧,想让他夸人不容易呐。” 郑谐轻轻地按着额头,他的血管又开始轻轻地跳,每跳一下他的头都仿佛被抽了一下。 孙医生又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8) 不需要你的补偿。请你不要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也让我不安的事情,那样我的快乐会打折扣。 “哥哥,请你祝福我。” 郑谐一直沉默着。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和和便一直在说着话。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是否祝福了和和。或许他什么都没说,一直沉默到了最后。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郑谐昏昏沉沉颠三倒四地想着,不知不觉又睡去。他的睡眠向来很规律,平时不会这样。 第二天仍是周末。天亮的时候,他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 昨天去公墓时,怕铃声惊扰到逝者的灵魂,他将手机铃音关掉,一直忘了调回来。 电话是助理打来的:“车子我给你停在公司了。你知不知道,昨儿现场正好有个社会八卦版的愣头记者给你拍了照,你差点就上报了,我软的硬的一起使,差点连你爹也搬出来,好歹才摆平。大哥,下次装酷换个场合成不?” “昨天遇上点事。” “我知道,和和嘛,小磕小碰了一下,至于乱成那样吗?” 郑谐不说话。 助理又说:“和和他们大清早就走了,她男朋友今天中午还有事情要处理,两人看起来都没事。她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估计你没睡醒,所以托我跟你说一声。难得你也会睡懒觉,你继续睡吧。” 郑谐查了一下电话记录,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和和的,很早,他的确没听见。还有一条和和的短信,告知他们要离开。 他把手机调回铃音状态,扔到一边,重新躺了下来。 再次醒来还是被电话闹醒的。这次竟是许久不见的杨蔚琪,她说:“我回来了。我们时何见面?” 郑谐一时有些恍惚。他说:“明天晚上吧。” “你声音怎么了?病了?” “没什么事,昨天淋了点雨,很快就好了。” 杨蔚琪“哦”了一声:“你吃饭了吗?去医院没?” 郑谐应了一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有敲门声,他披了外套去开门,门外居然是杨蔚琪。以前他给过她这个房子的钥匙,但她很少自己开门,通常都会提前通知他,然后敲门等他开门,正经得一板一眼。她坚持说,这是一种礼貌与尊重。 他俩在玄关处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很多天没见,或许还心存了一点芥 蒂,似乎有些生疏了。 杨蔚琪先笑了笑:“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没见你生病过。我特意来参观一下,免得以后没机会。” 郑谐也笑了笑,让她进屋。 原来郑谐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了。因他平时很少生病,所以自己也没留心。 杨蔚琪给他找了几片药吃,去厨房煮了一锅粥。她煮的并不好,虽然她一直很用心地守在厨房。但她在厨房里的那个清瘦的背影,令郑谐想到了和和昨天煮粥的样子。 郑谐喝完一碗粥后,杨蔚琪说:“我走之前你说,有话要对我讲。”她看着郑谐,等待郑谐把话头接过去。 郑谐没应声,低下头吃又一碗粥,喝了一小半后才说:“你这次出差这么久,工作不顺利吗?” 杨蔚琪看起来也有点疲倦:“这一回我真的开始自我否定。我弄不清楚我究竟在维持正义,还是在助纣为虐。” “你的性子确实不太适合做这行。换份工作吧,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其实不用改行,到企业做法律顾问也比较好。” 杨蔚琪想了想,很认真地开口:“上次你也劝我换份工作。至于你说要养我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开玩笑的吧?你想跟我说的话是不是就是这个?” 郑谐看着她,紧闭着唇。 杨蔚琪浅浅一笑:“其实我本来也没有当真的,所以你不用介怀。”她也低头喝粥,喝了两口发现实在是不好喝,将碗推到了一边:“真是很难喝,你不要喝了,我再去煮一份新的吧。” 杨蔚琪起身的时候,听到郑谐对她讲了一句话。当时椅子响了一下,而郑谐的嗓子沙哑得厉害,所以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郑谐低声地说:“你最近有时间吗?我爸想见见你。” (2008年12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19-理智与感情(1)-修改版 一生本应该活在现在/谁每日能开心喝采/最可惜理论如何精彩/那寂寞如何忍耐 ——《理智与感情》 郑谐周末时带了杨蔚琪回家。 他自己开车。几小时的行程,郑谐很少说话,神情专注。 其实郑谐向来一心二用。他越是看似专心致志,就越有可能神游太虚。像他平时开会,三分之二的注意力用来休息,只余了三分之一用来监控现场。一旦有情况出现,他那三分之二的注意 力会瞬间归位。 此刻也是这样。他看似用心地看着路况,但减速或超车都完全出于本能反应,他的三分之二注意力一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他在想那天他突然开口要求杨蔚琪陪他回家时的情形。明明心乱作一团,没有着落,也没有定论,却在发着烧的时候将那么重要的一句话那样脱口而出。说出口的那一瞬,他自己都顿了一下,但随即而来的却是一种认命感,仿佛一切尘埃落定,终于了却一桩事。 不如就这样吧。既然和和愿意与岑世在一起,那么他再也不去骚扰她的生活,只远远地看着就好,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保护及照顾。 而杨蔚琪,既然他已然承诺了她,尽管看似一个玩笑,但他俩都知道那并不是随口说说的话。那么出于诚信,出于责任,他会去履行。而且,她确实是他很欣赏的那类女子,她身上的优点是他所喜欢的,而她的那些小缺点,他则感到亲切与熟悉。 他从来都不习惯局面掌控在别人手中。与其等待,不如选择,让一切各归其位。 他还想着昨晚在电话中对父亲说他要带杨蔚琪回家见他时的情形。与他交流甚少的父亲听起来似乎很高兴,甚至很仔细地向他确认他们到达的时间。 后来父亲说:“明天晚上我约了和和与她的妈妈一起吃饭,还有和和的小男朋友。你跟小杨也一起来。” 郑谐沉默了一下,听父亲又讲:“和和这个小丫头把男友藏得很紧,我说了三回她才肯让我见。” 郑谐迟疑说:“这样会很尴尬。” 父亲的心情不错,语气轻松地斥责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捏捏?就是一场家宴而已。和和和她妈妈你都熟,而且和和也认识小杨。如果你在场,和和应该会更自在一些。” 郑谐想到今晚会出现的那种场景时,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车内安静得太过,便伸手开了电台。 或许他的车速太快,又或许天气不好,总之滋滋啦啦听不分明。 杨蔚琪见状打开车内储物盒,挑了一张唱碟,陈奕迅清洌又温暖的声音飘出来。 郑谐很少在车上听音乐,他开车时不愿有别的事物干扰。 但是和和以前总说像他这样的人开车听音乐反而能避免走神,他车上的碟多半都是她的。其实后来和和实话说,主要是非常喜欢他这辆车上的音效。 现在播着的那支歌名是《我们都寂寞》,落寞萧 索。以前和和最爱这一首,他不阻止的时候,她就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被那歌中的凄凉意境弄得不胜其烦,说她无病呻吟。 他以前从来没留心过和和听这首歌的表情。她是怀着怎样的情绪爱着这支歌呢?郑谐的心微微地漾了一下。 那首歌停止,车里安静了几秒钟,又响起那首很流行的《兄妹》,杨蔚琪跟着音响轻轻地哼着:“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这样的关系你说多完美……”她的这个小习惯与和和一模一样。 郑谐没有预兆地伸手将正在播着的cd换到了下一首。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首歌吗?” “我觉得粤语版本的更好。” “你说那首《岁月如歌》啊。嗯,不过这一首的歌词让人非常有感触。我听不懂粤语。” 郑谐感到自己刚才太神经质,朝她歉然一笑,又按下返回键,那支歌重新开始了。 杨蔚琪关掉音响:“不听了吧,我记得你不喜欢在车上听音乐。” “没关系的,你随意。” 但杨蔚琪并没再打开音响,车内又恢复了静默。很久后她问:“你看我这身衣服还可以吗?” 郑谐侧脸看了一眼:“挺好的。” “可我觉得有一点太合体,会不会显得不够庄重?” “不会。不过如果你真觉得不好,到了以后我陪你去买套新的。” “你觉得可以就好,不用换了。”稍后她也为自己的神经质感到好笑,解释说,“我有点紧张。” 郑谐安慰她:“我爸会喜欢你,你不要担心。” 杨蔚琪低头绞手指:“我有见考官的感觉。” 她自己紧张兮兮,便顾不上察觉郑谐心事重重的样子。 郑谐开车向来快,所以比正常时间早了半小时到家。郑谐的爸爸在家中等候着他们。 到家已是中午,一起吃过午饭后,郑父与杨蔚琪闲聊了一会儿。他和蔼可亲,罕见地笑了好几回。 杨蔚琪后来对郑谐说:“郑伯伯跟我想像中的样子很不同。年初我参加省里的会议时他在台上讲话,特别的威严,所以今天我紧张得不行。” “你参加的那个是严肃会议。其实他平时也很亲民。”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出息?” 郑谐说:“不会。”又多余地补充一句 ,“怎么会呢?” 晚些时候,郑谐在父亲的书房里陪他喝茶。他半垂着头,父亲问一句,他答一句。 郑父在郑谐面前是很少表现他的亲民形象的。对于郑谐,他一向表扬少,批评多,虽然其实他对儿子已经很满意。但他今天十分和颜悦色,甚至夸赞了一下他最近做过的几桩工作。 他本以为父亲无暇去顾及他的闲事,不想他身边有眼线。好事者真多,总之他很不舒坦。 后来父亲便谈到了杨蔚琪。“你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没有真正干涉过你的事情,包括婚姻。你母亲生前,我们曾经在这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只要不离谱,我们都会尊重你自己的选择。” 父亲适时地停下,郑谐说:“谢谢您,还有妈妈。” 郑父喝了口茶接着说:“小杨个性很得体,样貌也好,与我们家又有着不小的渊源。你的选择不错。” 郑谐微微翘了一下嘴角,以示回应父亲的赞许。 “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孩子,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强调。在我们家,你可以自主选择婚姻,但你绝对没有离婚的自由,这是家里不成文的法规,谁也不能违背,你姑姑就是例子。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无论你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都婚前去处理妥当。婚姻不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但若是一个男人的婚姻很失败,那他其他方面再成功,也弥补不了这个缺陷。” 郑谐与父亲对视,他一直望进父亲的眼睛里。郑父笑了:“今天本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说这种话有点扫兴是不?” “爸,我了解婚姻的意义与责任。” 郑父站起来,把手放在郑谐的肩头:“那就好。我相信你。” 下午姑父来与郑谐父亲商谈事情,可巧见到了杨蔚琪。 郑谐自小便与姑父关系很好,虽然很少见面,但与他的交流比父亲更多,像忘年交的朋友。两家住得近,姑父是步行过来的。他离开时,郑谐送他,陪他走出很远的路。 姑父笑着说:“不错嘛,很有行动力。前阵子你姑要你去相亲,你还反驳得振振有辞,这么快就决定跳入婚姻坟墓了?那姑娘魅力有这么大?” “我该到结婚的时候了,而她很合适。” “这是什么话?若让人家听到,该要难过了。你这孩子,从小就只有理性没感性。我问问你,你真的从来没有过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吗?” “没有。如果得不到,我就不再去想。” 姑父叹气:“你个性太像你爸了,半点也不像你妈。你姑姑也是,你们一家人的遗传基因真是像。小谐,我还记得以前有一回,那时候你才几岁啊,好像还没上高中,咱俩讨论一本小说,你跟我观点完全不同。你说爱情之于男人可有可无,有了反而多余;女人之于男人则有不同的用处,有用来保护的,有用来欣赏的,有用来一起共事的,还有用来一起打发无聊的。还记得不?当时我被你彻底吓到,差点给你找心理医生。怎么,你现在还是这种想法?这个小杨之于你又是哪种用处?” 郑谐觉得这个话题让他累。他将姑父的问题用笑敷衍过去,状似不经意地问:“您与我姑姑最近怎么样?” 姑父果然不再调笑以及追问他,声音也低了:“还不就是那样,随她去吧。我们的孩子都结婚了,还能怎样。” “姑父,我有个失礼的问题一直想问您。您明知姑姑与您个性、爱好都相差甚远,却还是用尽力气地追求她,娶到她。为什么呢?赌一口气?那时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吗?” “小谐,你是想问我,我爱你姑而她不爱我,为什么我还要娶她吧?我当时就是想娶她,现在也没后悔。至于为什么,我没想过。如果这世上的每一件都要弄得像帐本一样清楚,就太没有乐趣了。” “折腾了这么多年,您的爱情还没死掉?” “我说的是亲情。夫妻是人类除了血缘之外最牢固的一种亲情,不是说断就断得了的。” “可是人们大多是因为爱情结婚,而不是因为亲情结婚,对吗?” “小谐,你是不是有点婚姻恐惧症了?你今天很奇怪,不像你。” (2008年12月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19-理智与感情(2)-修改版 那日的晚餐无惊无喜。 地点选在云至轩,旧式四合院内,寻常客人要提前半月才订得到座位。 母亲在世时,很喜欢这里。越是逢年过节父亲越不能离开,所以每逢传统节日,一家人都是在这a城里团聚。团圆饭也多半在这儿吃,很多时候还加上和和母女俩。 自母亲过世后,这里他也很少来了。 父亲与和和的妈妈照例从天气开始寒喧,彬彬有礼,客气周到。等他们动筷,小辈们才开动。 有两位严肃长辈及 两名新人在场,场面不亲切也不太热络,虽然大家都努力想显得亲切又热络。 郑父说:“上次小谐与和和回来,我们也一起吃过饭,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转眼间,这支队伍就庞大了。” 和和妈说:“连世界局势都几乎一天一变,何况人。小谐,你今天吃的不多,是不是不舒服?” 郑谐说:“没有,林阿姨。哦,对,最近胃不太好。” 郑父说:“他从小就这样,挑食,吃饭像吃药,一直以为他会长成小个子,没想到也能长这么高。”他的话是对着杨蔚琪说的,语气带一点慈爱,又像在谴责。 郑谐低头不语,杨蔚琪微笑。 和和妈说:“身高主要是遗传,其次是锻炼。和和胃口一向好,从来不挑食,一样是小个子。因为我们家没高个子基因,她又不好动。” 和和听到有人提她,从食物里抬起头来。她从开宴吃到现在,就没有停过,连头都没怎么抬。 郑谐与和和在这样的场合上通常都安静,岑世与杨蔚琪也无从插话。于是只要长者不发言,小辈们就沉默。这是非常安静而有序的一顿晚餐。 郑父给杨蔚琪与岑世布菜,对杨蔚琪说:“你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住在你大伯家,那时我还抱过你。你肯定记不得了。”又对岑世说:“从和和出世那天起,我一直看着她长到这么大,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她从小就乖,你绝对不能欺负她。” 后来便聊到和和与岑世竟然是大学校友。 “原来这么有缘。是大学时就开始谈朋友了吗?林教授你也不知道这事?小谐你应该知道吧?” 郑谐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岑世认真而技巧地说:“我们错过了很多年。幸运的是又重新遇见了。” 和和几乎将头埋进盘中,而郑谐心不在焉地将自己盘中的肉丸用筷子戳成肉酱。 和和妈问:“小谐与小杨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郑谐抬头,怔了怔,与杨蔚琪对视了一下,而后开口:“我们正在考虑。” 郑父说:“明年春天不错。”又看和和与岑世,“你们俩呢?” 和和用眼角看了岑世一眼,在他打算开口前抢着说:“当然要等哥哥嫂子的喜事办完后再说。” 郑父笑:“你小时候不是经常披着床单当婚纱?怎么现在不急了?” 和和嘻嘻地笑 ,不作声。和和妈笑着替她解围:“和和现在还像小孩子一样,不像小杨那样稳重。我看她结婚之前还需要好好培训一番呢。是吧,和和?” 和和继续低头作娇羞状,在座之人也都陪着笑了几下。 饭局散场时,时间尚早。郑谐的父亲乘车离开,和和妈妈也自己驾车走了。 夜色非常好,明月当空,只剩郑谐他们四人。 郑谐问岑世:“你的伤好了吗?” “没事了,多谢关心。” 郑谐转向杨蔚琪:“你想去哪儿逛一下?” 杨蔚琪说:“随便。”想了想,朝和和微笑了一下,“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北方城市都很像,建筑,小吃,还有路边植物。不如去夜市,这边的夜市很长很热闹,可以逛上一整个晚上。” “听起来不错。我们几个一起吧。” 和和灿然一笑:“以后我可以单独陪你逛,但今晚我跟岑世有点事情。” 她在郑谐与杨蔚琪的注视下,拖着岑世的袖子把他一路拖到车边。 岑世不紧不慢地开着车,被后面一辆辆车超过,超车的一瞬间,灯光划过他与和和的脸。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宁可整天跟着郑谐混,也不过来陪你妈。天天像参加面试一样,滋味是不好受。” “你快些开,那家店要关门了。” 岑世挑眉:“你还敢让我快开?上次的事你都没留下心理阴影?” “吃饭还会噎死呢,哪来那么多心理阴影。你再这么龟爬,我要打车走了。”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筱和和,你两项全占了。” 和和别过头不看他。岑世把油门一踩到底,车子弹出去,和和险些撞到车玻璃上。 岑世有些无聊地在车上等着和和。她赶在闭店前十分钟小跑进了那家精品店,但不许他跟着。三分钟都不到她就出来了,手中已经提了两个袋子。 岑世咋舌:“你这速度可真不是盖的。” 和和跑出来后明显开心了许多,主动给岑世展示她买的东西,是同样款式两双鞋,一双绿色,一双米色。 “不错。筱小姐,你买东西的样子越来越有名媛的风范了。” 和和装作没听出他的挖苦,认真跟他解释:“前些天我犹豫不定买哪种颜色,打算等想清楚时再买。今 天突然想,万一都被别人买走了呢,还是早早买下来的好。” 岑世一本正经:“当然当然,掌握主动权最重要。买鞋子又不是选老公,只能挑一双。只要你喜欢而且钱足够,买十种颜色的也没关系。” 和和哼了一声,把装鞋的袋子使劲地扔到车后座,又别过头去不理他。 岑世专心地开车,过了一会儿又笑了:“你那两位长辈,还有郑公子,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你这副刁蛮样子?你刚才在那儿简直就像小白兔,太乖了。说起来,我比他们幸运多了。你说是吗?” 和和恼了:“岑世你能不能闭嘴!” 岑世作一副夸张的受惊吓状,反而把和和逗得没脾气了。她磨了磨牙,又看向车窗外。 过了许久,岑世说:“有脾气就发出来,有话就说出来。憋着不怕得心脏病吗?” “你才得心脏病呢。” 岑世专心地绕过一个弯道后说:“郑谐有什么好?就像一具贴金镶玉的汉白玉雕像,冷冰冰,没正常的人类感情。哦对不起,我忘了他强大的内在,他的内在是智能机器人,而且永远是最新最强的版本。”筱和和白了他一眼。 岑世无视:“筱和和,你找我陪你演戏,究竟是演给你妈妈看,还是演给郑谐看?或者,你是演给你自己看?” “岑世,你如果厌倦了,可以提前离开。谢谢你这阵子陪我。” “没烦,我正觉得有趣呢。只是今天突然发现,我找不准角色定位了,想把功课作仔细些,免得穿梆。” “对不起。” 岑世被和和没头没脑的回话弄得无言以对。半晌后说:“和和,你以前真的喜欢过我吧?” 和和想了很久:“是。很久以前了。” “和和,你那时候走得那么干脆,我以为你根本不喜欢我,只是自尊受伤。如果那时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 “都过去了。别说了,都过去了。”和和低声打断他的话。 “其实我想跟你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他知道。”岑世见和和许久没回应,也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请你吃冰淇淋吧。你想吃吗?” “不想。” “我想吃。要不,你请我吧?” 城市的另一处,杨蔚琪攥了郑谐的手,在夜市里穿行。 夜市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9) 时很少上网与看闲书,更不会看这些无聊的东西。此时一一地看过来,当读完最后一个邮件时,发现已经过了凌晨。 他又看了一下好友栏里唯一一个头像,仍然灰着。正准备关掉电脑时,却见屏幕右下角浮现出一条信息框,提示“‘呵呵地笑’给您发来邮件”。郑谐点开看,邮件只有一幅有燃着的蜡烛的动态生日蛋糕图片,以及四个字:生日快乐! 郑谐发了一会儿呆,关掉了那个页面,连着软件一起关掉。 过了几秒钟,他又重新登陆,点开与和和的对话页面,写上一句话:“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一秒,两秒……足足过了十几秒,那边终于有了回应:“你是谁?” 郑谐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又过了半天,和和又发回留言:“哥哥,真的是你吗?” 这种局面比谈判僵局还要让人尴尬。郑谐打上几个字,删掉,又重新输入,再删掉。 他很不适应这种交流方式。他与任何人交流,包括在国外的时候,只有两种方式,或者电话,或者邮件。 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重复了一遍他的第一句话:“很晚了,不要熬夜。” “你怎么也睡这么晚?”和和没等他回话,又加了一句,“谢谢你送我的礼物。然后……我又转赠给嫂子了。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郑谐再度语言障碍,又过了半天才勉强打了一句:“不介意。”想想还缺了什么,又加了一句:“谢谢你。” 和和发了图片过来,却只显示了一个带x的方框,郑谐直到关机也不知她发了一张什么图。 他在屏幕外与屏幕内同时沉默着,最后与她告别,去阳台抽了一支烟后,回到杨蔚琪身边躺下。 杨蔚琪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天亮了吗?” “没,才两点。吵醒你了?” “你感冒了还这么晚睡?”她凑近他的睡衣嗅了一下,“咳嗽那么厉害还抽烟。你心情不好吗?” “没事。你睡吧。” 郑谐听着身边的呼吸声更加轻微与平缓,显然她又睡熟了,而他自己仍没什么睡意。 平时一旦过了下半夜还没睡,他就会失眠,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熬夜。 想到天亮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轻轻地起身去吃了两片安眠药,勉勉强强地在天色渐亮前睡着了,醒来时连杨 蔚琪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2009年正月初一初稿,2009年4月修改稿) 番外:关于初恋 郑谐的“初恋” 郑谐的初恋来的挺晚,大二那年,他才有了一个真正公开承认的女朋友。 比起他的好皮相,好身家,以及文武双全的好成绩,这所谓初恋来的实在太晚了。 大致原因是,从小到他大只有被女孩子们追着跑的份儿,烦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去动心。 连高莫莫自己都觉得,自己完全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金灿灿的馅饼给砸到了。 郑谐是谁?郑谐是很难记住美女的名字,连校花的情书都拒收的人,居然看上了她。格林童话里的灰姑娘好歹还长了一副惊艳的面孔。而这个大一新生高莫莫,容貌中上,性格平和,成绩一般,家庭普通……实在难服众人之口。 高莫莫是这样勾搭上郑谐的。 那年刚开学,学校搞迎新生篮球赛,郑谐很光荣地被院学生会派去做本院女队的教练。 郑谐是个好教练。他表情少,脾气少,面对一众叽叽喳喳的妙龄女孩,无论胖的瘦的清秀的美艳的,统统把她们当大白菜。后来这支临时组建的良莠不齐的白菜队伍,居然杀入决赛,夺到了亚军。虽然是亚军,可是郑谐那个学院是以女生珍稀著称的。这个成绩足以跌破很多眼镜。 庆功宴上,平日训练时饱受郑谐冷落的姑娘们终于得以扬眉吐气,她们排着队敬他酒,还一一到点唱机前为他献歌。 轮到高莫莫时,这个平时很羞怯的瘦瘦的姑娘大唱一首《closetoyou》,唱得荒腔走板十分难听,神情却很自信,居然有一种清纯的妖娆。一曲唱毕,那姑娘大约喝多了酒,对着麦克大声说:“郑师兄,今天我生日,我能许个愿吗?如果明天不下雨,请陪我去山上看枫叶吧!” 大家小声地哄笑起来。她们早就预谋今天要整郑谐,而这姑娘抓中了那个“向郑学长告白”的倒霉阄儿。连在座的郑谐的哥们儿都在想,这孩子只怕就此要列入被郑谐的黑名单了。 但是郑谐的反应是出乎人们意料的。他沉默了一秒钟,很从容地开口:“今天早晨的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 于是高莫莫就这样轻易地赢得了由郑谐师兄单独陪同去看枫叶的殊荣,后来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不知情的女孩子们很不平 ,这样的好命怎么就没落到自己头上呢?知情的女孩子们更嫉妒。那个阄怎么就没让我抓到呢? 其实男女朋友这码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别人眼中光芒四射的郑谐,从来不会像别人的男友一样早晨打好饭在女生楼前等候,下课后立即去自习室占座位,晚上与女友在楼门前依依不舍。 而且他很少笑,很少话,记不住任何的纪念日,不喜欢热闹,讨厌任何人多以及需要排队的地方,不喜欢有人亲近他,从来不会主动拉她的手,更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 但是除此之外,郑谐聪明帅气又慷慨,气质好,修养佳。 他虽然记不住任何节日与她的生日,但高莫莫会经常在什么节日也不是的时候,收到郑谐直接快递过来的各种很贵的巧克力与洋娃娃。她生病的时候,也曾有大饭店的外卖直接由送餐员送到保安室。 虽然他不喜欢洋快餐,但是也肯陪她去吃肯德基,只是从不排队,而是递给她一张钞票,让她去买。虽然他不喜欢逛街,从不陪她去购物,但是会很大方地把银行卡交给她,让她去买一套衣服。极偶尔的,他甚至会主动提出带她去吃冰淇淋,或者陪她看一场电影。 总之,高莫莫觉得他已经十分完美,她一直在一种不真实的状态下晕晕乎乎,过一天算一天。 那一年的寒假快要结束时,有一天上午,高莫莫没打招呼就出现在郑谐所在的城市。她提前回校的途中经过这座城市,突然很想下车看一看。 她买了傍晚出发的火车票,将包寄存好,然后打电话给郑谐,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她运气不错,郑谐没出远门。他甚至没感到意外,跟她约好见面的地点,一秒钟不差地准时出现在她面前。 郑谐带着她一直走到停车场,他是亲自开车来的。大二学生开车,她觉得很意外。 郑谐替她打开车后门,她刚坐稳,便听到一个嗡声嗡气的软软的声音:“姐姐好。” 副座上坐了一个小姑娘,纤细白净,眉清目秀,看起来很小,正回头看她。她说话时用手指按着半边脸。 郑谐解释:“这是筱和和,我妹妹,半小时前刚补过牙,麻药还没消。”小姑娘在一边配合着点头。 高莫莫说:“你好。咱俩的名字结构一样啊。你几岁?”她记得郑谐是独子,但她没多问。 和和用两只手做了一个“14”。可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初中生。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今天的计划了?其实我可以自己逛一逛。”高莫莫礼貌地说。 “没什么事,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管这小朋友。” 和和捂住打了麻药的一半脸,用另一半脸含糊不清地说:“我可以自己玩儿,我不做电灯泡。” 郑谐说:“老实一点,你今天别想又一个人到处乱跑。” 和和趁郑谐侧身系安全带时,扯着耳朵伸着舌头冲着他的后背做了一个鬼脸,待郑谐回身时,立即又恢复成乖巧的模样。 于是三人开始了半天游。 第一站是海洋公园。高莫莫尽量跟着郑谐走,以免与他走失,而筱和和小朋友东张西望,总是落在后面。 郑谐时时停下来等她,最后干脆扯着她的书包带子,像牵着一只小狗一样,把她牢牢看管在视线之内。 和和时时反抗,她说:“我不会走丢的。” 郑谐说:“最近人口贩卖集团活动频繁,你的样子很适合被拐卖。” 高莫莫觉得很吃惊。因为她与郑谐一同出去时,无论只有两个人,还是一群人,郑谐总是本能地拒绝与人靠近。如果她主动去牵郑谐的手,他并不会甩开,但用不了多久,她就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将手抽走了。 第二站去吃饭,地点是……kfc,郑谐的表情有点无语。 当时他问莫莫:“你想吃什么?” 莫莫说:“随便。哪儿方便去哪儿吧。” 和和热心地说:“姐姐你喜欢肯德基吗?”一副期待眼神。 莫莫小心衡量了一下局势。虽然郑谐不喜欢kfc,但显然和和喜欢,于是她说:“好啊,不如中午就吃这个。” 和和作一个yeah的手势。郑谐给她泼冷水:“去哪儿吃都与你无关。医生说你中午不能吃饭。” 和和说:“医生说,我中午可以吃冰淇淋,喝冰的饮料。” 郑谐皱眉看她:“冬天吃冷饮?” 和和说:“医生说的啊。我虽然不能吃饭,但是也需要补充能量。” “那我一会儿送你去打点滴补充能量。” 高莫莫又吃惊了。她认识的郑谐,从来不会连续说这么多话。他通常能省则省,不愿多说一个字。 当和和小朋友很大方地从郑谐口袋里抽走两张大钞,蹦蹦跳跳主动去排队时,更令她吃惊 的事情发生了。郑谐压着和和的脑袋把她按在座位上:“乖乖坐着。”然后郑谐居然去主动排队!她第一次见郑谐排队!但是和和显然一点也没觉得让郑谐亲自帮着排队买吃的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所以还挑三捡四:“我不喜欢牛奶,我喜欢可乐。”还有:“我喜欢巧克力圣代,不喜欢草莓味。” 第三站去商场。郑谐很耐心地在玩具区等着和和检阅所有的仿真娃娃。和和说:“我喜欢穿黄色衣服的那一个。” 郑谐说:“粉色的好。给她包起来。” 和和说:“我喜欢黄色的。” 服务员说:“到底哪一个呢?” 郑谐说:“两个都包起来。”又回头问高莫莫:“你有喜欢的吗?” 高莫莫还蛮不适应这种局面。 经过一个加油站时,郑谐下车去加油。筱和和先前已经主动地跑到后座,将副驾位子让给了高莫莫。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和和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新娃娃一边轻轻哼着歌,她唱的是《closetoyou》,字正腔圆的英文。 和和发现自己被注视,老实地说:“我五音不全,小学毕业时音乐成绩得了c。哥哥教我每天把这首歌唱十遍,一直唱到不跑调为止,以后可以应付才艺表演。” 她见高莫莫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包装漂亮的糖果递给她:“姐姐你喜欢巧克力吗?”是她非常熟悉的那种牌子。和和又把两个娃娃给她看:“姐姐你喜欢哪一个?送你一个好不好?” 高莫莫说:“你最喜欢冰淋淇,巧克力和布娃娃,对吗?” 和和想了想说:“我还喜欢看电影。” 高莫莫翻女性杂志,其中一本的情感专栏里说:最无望的等待,并不是他永远不会成为你希望的那样。而是他明明做了这一切,却不是对你。另一本杂志上有篇文章则叫作《影子女人》。 新学期开学不久后,高莫莫提出分手。 郑谐平静地问:“认真的?还是说着玩?” “认真的。” “好。”郑谐说,没问理由,也没有半句挽留。 很多年后,高莫莫陪同丈夫出席一个商务餐会时,又遇见了郑谐。她一眼认出郑谐,郑谐却很久后才想起她是谁。 已经幸福美满的她可以坦然地给郑谐看她孩子的照片,也可以坦然地问他:“当初怎么会选我作女朋友呢?” 郑谐给了她一个跟没回答没什么两样的答案:“因为那时候很想要个女朋友。” ——*——*——*——*——*——*—— 和和的“初恋” 和和认为自己的初恋是岑世,但郑谐按照心理学上的“初恋”定义,一向认为和和的初恋对象是一个叫萧莫的男人。 萧莫是个很有才气的年轻人,少年时便开过个人书法绘画作品展,经常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个小诗小文,在当地小有名气。他的文字又邪气又犀利,他的画很另类,但和和喜欢得要命。 郑谐将要上大二的那个暑假,地方电视台举办了一档长达一个月的综合才艺比拼节目,这个半名人居然参加了。 虽然他在郑谐眼中实在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在和和眼中他简直是神人,因为他是绘画组中唱功最强的,是歌唱组中舞技最高的,是舞蹈组比赛中写字最好的,是书法组中长得最帅的。而且,这个年轻人有着忧郁的气质。 和和迷这个人迷得七荤八素,每天抱着电视看完直播看转播,有一回直播过程中突然停电了,她急得哭起来。郑谐觉得她没出息透了。 更没出息的事还在后面。她曾经打电话给电视台抗议评委不公正,她换了两部电话打了两个,打第二个电话时捏着鼻子装另一种声音;她缠着郑谐给她弄现场门票,抱着一大捧能把她淹没的鲜花去献宝。 自从郑谐上大学,按他的要求,和和每两周给他写一封家信,手写的,不能少于一千字。 不出他所料,和和的家信里充满了萧莫的内容: ——我们家萧莫出了一张单曲。歌名是…… ——我们家萧莫出了一本诗画集。里面的内容是…… ——我们家萧莫要自编自导自演一部电影。电影讲的是…… ——我们家萧莫…… 和和的花痴行为越来越过火,后来直接在信里抄某位萧才子的文章段落凑字数。 郑谐忍无可忍,一边把她的字数要求减到六百字,一边警告她以后不许在信中提这个名字。 再后来,他就开始与高莫莫交往了。至于这两人名字里怎么都有个莫字,纯属巧合。(因为是从读者那儿征集来的) 但是萧莫没有大红大紫。他信心满满地自己投资自拍自导自演了一部小成本电 影获得惨败后大受打击,就此销声匿迹了。 和和伤心了一阵子后,再也没提起这个人。 多年后郑谐去内陆城市出差,发现一位沧桑的街头画家有一些面熟。 他驻足看他很久,陪同他的人说:“这人很有才,但是清高。对了,郑先生,据说他来自您的家乡。” 那一次郑谐回家后带给和和一份礼物,是一本已经很旧的签名诗画集,以及一张和和的素描小像。那张素描像是根据郑谐从网上找到的和和的大学毕业照片画的。 和和疑惑地问:“萧莫是谁?” 郑谐:“……你第一次犯花痴的对象。” 和和:“别蒙我啦。我怎么会做那么丢脸的事呢? 无论郑谐怎么描述当年她丢脸的模样,和和都拒绝承认。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把那副小像摆在书桌上,并且在认真地读过萧莫的诗画集后说,这些诗我觉得有点熟。 又过了一两年,娱乐圈有一位有着沧桑忧郁气质的男人迅速窜红,他拍电影,出唱片,自己写词作曲写剧本,自己设计造型,写得一笔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受媒体与文化圈子热捧,被粉丝狂追。 而他少年时代即崭露头角,中间一度消沉避世,而后奋发图强一战成名的传奇经历被人以知音体梨花体红楼体以及新闻联播体写来写去。 但是这名叫作萧莫的艺人本身十分低调,除了作品本身,他绝少谈及自己的私事。 直到几年以后,当他越发红得发紫紫得发黑时,他在“细细体味”电视台一档叫作“一株人参”的谈话类节目上说:“我要感谢一位叫作和和的女士,以及她的哥哥。在我最失意,完全失去人生动力的时候,她的哥哥在街头遇见我,说他妹妹从多年前便是我的一位粉丝,并希望我能继续创作出好作品。在那一刻,我突然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这是郑谐与和和联合完成的最阴差阳错莫名其妙的善事。 愚人节恶搞 关于郑谐与筱和和结局的n种可能(天雷狗血版) ——*——美国电影篇——*—— 郑谐与杨蔚琪的西式婚礼。 神父:郑谐先生,你愿意娶杨蔚琪小姐为妻吗?无论生老病死…… 郑谐:……对不起,你值得更好的人。 给杨蔚琪一个深深的拥抱,转身走开。 郑谐在满场喧哗声中驱车去追刚刚离开的和和。 ——*——台湾电影篇——*—— 和和与某某男抢在郑谐的婚事之前结婚。 婚礼现场,郑谐突然闯入:“和和,不要嫁给他!” 和和:“来不及了,哥哥。” 郑谐:“我爱你!” 和和:“可是……” 郑谐在众目睽睽下上前将和和拦腰抱起,扬长而去。 新郎呆若木鸡,全体嘉宾石化。 ——*——香港电影篇——*—— 版本a:郑谐的婚礼,有郑爸爸死敌收买的人潜入,趁郑谐与杨蔚琪交换信物时,用枪对准郑谐。 和和:不要! 扑身而上,挡在郑谐面前。…… 版本b:郑谐婚礼前一天,和和被郑爸爸死敌收买的人绑架,郑谐孤身前往,将全部绑匪打败,抱起和和准备离开时,罪恶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背…… 两个版本的结果是一样的。一人失血过多而去,另一人忧伤过度心脏衰竭而去。 ——*——韩国电影篇——*—— 和和绝症,郑谐放弃一切陪伴在她的身边。 和和下葬的那天,郑谐神思恍惚遇上致命的车祸。 ——*——日本电影篇——*—— 郑谐与和和最后一次两人一起去祭拜和和的父亲,暴雨突至,山体滑坡,然后……他们永远在一起了。 ——*——法国电影篇——*—— 五十年后,郑谐与和和隔着太平洋通话。 “和和,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是你。” “我知道。……我也是。” ——*——国产剧白米饭篇——*—— 多年后,各自成家的郑谐与和和两家在一起过新年。 小小谐趁小小和和睡午觉时,用彩笔给她画了一个大花脸。 小小和和醒来发现,一时洗不掉,大哭。 “呜呜,我以后嫁不出去啦。” 小小谐:“好啦啦爱哭鬼,大不了我娶你呗。” “呜呜,我才不要嫁给你!” “嫁我多好啊。我爸爸喜欢你,你妈妈喜欢我。就这么说定了啊。” 郑谐与和和相视一笑,云 淡风轻。 ——(@_@)——十全十美脑抽篇——(@_@)—— 和和乘出租车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前方发生连环碰撞,她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醒来时惊然发现自己一身喜装坐在轿子中,拜堂,成礼,头上蒙着红巾在房中久久等待。 她竟然穿越了。 长夜漫漫,房里终于出现了另一人。她紧张焦虑不安,然后,头巾被人掀起。 “和和?” “哥哥,怎么会是你?” ——(-_-|||——作者太缺人品篇——|||-_-)—— 几年后,各自成家又远隔万里的郑谐与和和,偶然相遇于异国的城市,往事的回忆汹涌澎湃,两人情难自禁,一夜情。 醒来追悔莫及,约定今生不见。但是……爱恋入骨,思念成灰。 他俩将要走向何方,情归何处?敬请期待《作茧自缚》续集——《作孽自受》。 补一则: ——……(>_<)……——最不和谐篇——……(>_<)……—— 谐谐爸:你们俩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为你俩是亲兄妹。 谐谐: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我出生时,您不是还不认识林阿姨吗? 谐谐爸海带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去问那个nc作者去! 21-言不由衷(1)-修改版 终于你重新又过着自己的生活/我也不愿意泄露心里的难过/仿佛都在躲避些什么/谁也不敢轻易打破沉默 ——《言不由衷》 郑谐与杨蔚琪按部就班地准备婚事,订婚纱,拍照片,准备结婚用品。大多是杨蔚琪在安排,郑谐完全放权。 拍婚纱照那天恰好大雪初霁,拍外景时选在郊区的一处庄园,四处银装素裹,阳光从云层透出,映得雪地银光闪闪,美丽异常。 那日杨蔚琪只担心郑谐久久不愈的感冒加重,每拍完一组顾不上自己衣着单薄先给他披衣。郑谐又特别配合,耐性十足,听任摄影师摆布,笑容姿态皆到位,几位助理小弟小妹艳羡不已,暗称这是自入行来见过的最合衬又最亮眼的一对,容貌好,气质佳,更难得的是相敬如宾。连摄影师也大赞他俩十分入镜。 杨蔚琪翻着婚纱影集,偶尔叹息。 第1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10) 。” “我知道。正因为你对我真心,所以我才动了心。但是现在,很多东西是改变了的吧?你连我都骗不过,又怎么骗得了你自己?怪我太贪心,如果不是因为我想要更多,我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在我刚发现的时候就转身离开,我本不会陷得太深。还好,虽然已经有点迟,但总算还来得及。 “昨天晚上我看了一本小说,因为男主角选择与次爱的女配角相濡以沫,而与相爱的女主角相忘于江湖。这结局应该是好的,但我难过了整夜,在我的观念里,最完美故事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郑谐,我感激你信守对我的承诺,以及对我的好。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也选择成全。至于其他的事,请你自己去解决。”她从颈中取出项链,将那枚钻戒扯下来,轻轻放到郑谐的面前,“面对你,我真正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份对等的感情。而你不巧给不了我。” 郑谐默然不语,沉静地看着她。 杨蔚琪换了轻松的口气说:“能把话说出来真是好,终于解脱了。” “把戒指拿回去,随你处置,我送的东西,没有收回的习惯。” “好,我留下,就当做纪念。谢谢你,祝你好运,再见。”杨蔚琪没有为难他,将那枚方钻小心拈起,放进衣服口袋。 她站起来,俯身在郑谐的鬓角处碰了一下,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快步地离开。 她撑着那个微笑一直走到停车场,直到坐进车里,终于撑不下去,泪水一串串滑落。 她坐在那儿无声地流泪,直到有人敲她的车窗玻璃。抬头看去,外面虽然模糊不清,但分明是郑谐。 她抹了抹眼泪,把车窗落下来。 郑谐说:“别自己开车。我送你回去。” “郑谐,趁我没改主意之前,拜托你快点走吧。” 儿童节恶搞篇:各种规格的船戏 郑谐与和和各种规格的船戏:请cj地入内 鉴于读者们对郑谐与和和的“船戏”以及六一节番外的强烈意愿…… a、小纸船: 这时候和和大概只有三岁吧…… 和和:哥哥,你看我折的小纸船好看吗? 郑谐:……好滥。 和和:可是它放到水里会游出一百米远。 和和将纸船放入水盆里,小船迅速沉底。 郑谐:哈哈。 和和:呜…… 郑谐妈:坏蛋小谐,你怎么能欺负小妹妹呢? 可怜的郑谐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研究如何折出一只可以在水里游出一百米远的纸船。 后来他终于成功了,和和笑了。 以后几天,郑谐看见纸和水就想吐。 b、小木船 这次绝对是真的船。 郑谐为了庆祝和和获得绘画比赛小学组第一名,带她去周边的乡村看荷塘(和和背过杨万里的诗读过朱自清的散文以及看过林风眠的画后对满塘荷花的景色无限神往)。 郑谐弄了一条小木船,载着和和划向藕花深处。 (好美丽的风光啊,文采无能作者下略三百字描写) 突然间,一只小青蛙从一片荷叶下跳了出来。 和和也吓得跳了起来:“呀!” 郑谐阻止不及,小木船严重倾斜。 郑谐与和和一起掉进池塘里了。 c、冲浪快艇 和和(带着哭腔):我不敢!我不要! 郑谐(诱哄地):一会儿就好了。 和和:我害怕!我不喜欢! 郑谐(继续诱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呢? 于是…… (下略二十分钟) 郑谐:怎样?其实很有意思吧? 和和哭:好疼。 纯洁地解说如下: 郑谐为了替和和治疗晕船的毛病,坚决要带她去乘坐冲浪快艇。和和不肯,郑谐强逼。 他们在海上冲啊冲啊冲了整整二十分钟,和和紧张得一直紧紧抓着快艇上的安全带,脚也紧紧地别在座位的后面,所以结束时,她的手磨破了皮,脚踝淤肿了,实在很疼啊。 从此以后,和和晕海晕船更厉害了。 (刚才想到别处去的读者请深刻地自我反省) d、豪华游艇 郑谐一时无聊买了一艘很豪华的小型游艇。 任他坑蒙拐骗加威逼利诱,和和都拒绝与他出海一次。 本来就很无聊的郑谐更无聊了。 e、航空母舰 这是郑谐高中时参加全国航模展的获奖作品,和 和帮了他不少忙,当然也帮了很多倒忙。 我相信各位不会对细节感兴趣的。于是,下略。(^o^)/ f、潜水艇 不知哪个年头的事…… 郑谐:我困了。 和和:困了就睡吧。 郑谐:你呢? 和和:我要看完这一集电视剧再睡。 郑谐:好。(翻杂志)……家长里短,有什么好看的? 和和:咦,你不睡啦? 郑谐:开着电视我睡不着。等你看完吧。 和和:那我关掉好了,明天我可以看重播。……你关灯吧。 几秒钟后。 和和:痒……哎呀……啊……唔唔……你不是困了吗? 郑谐:现在又不困了,所以我们做点助眠的事吧。 和和:你不困了啊,那我可以把那集电视剧看完吗? 郑谐:…… (以下镜头不宜观瞻) over 23-如果没有你(1)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多么精彩也毫无意义。 ——《如果没有你》 转眼到了除夕夜。隆隆鞭炮声被关在窗户外,但透过玻璃窗,看得到窗外的火树银花。 每一年的除夕夜,都只有和和与妈妈两个人,而不像其他家庭,一大口子人,热闹非凡。因为和和父母都是孤儿,没有别的亲戚。 妈妈的同事常常邀她们母女二人一同过年,尤其是郑谐的妈妈在世时,更是每年都邀请。但是和和妈唯独对这一点非常坚持,所以除夕之于和和而言,就是一个冷清而喧闹的夜晚,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吃过了饭,两人各占着沙发的半边,和和妈腿上放了本书,和和则抱着笔记本电脑,间或交谈几句,偶尔抬眼看一眼春节晚会。 和和妈问:“今年怎么没买鞭炮和烟花?” “经济危机时期,国家号召厉行节约呀。妈妈您看,那家都放了半小时烟花了,我看免费的,还不污染大气。”和和指着窗外说。 和和胆子很小,从来不敢放鞭炮和烟花。但是她喜欢看别人放烟花,而且总忍不住买。以前过年的时候,总是等着郑谐到她们家来拜年时,顺便帮她把那些烟花鞭炮都消化掉,年年如此。 和和打算过了初七就去c城,东西都打好了包。她联系了一份很轻松的本行工作,想在那里一边重新适应环境,一边准备考本校的研究生。 和和妈说:“你虽然一直不在我身边,但也一直没缺少照顾。之前是倩柔,后来还有小谐。现在你又一个人,我总是不放心。” “我对那边很熟的,并且有很多以前的同学。” “你向来不喜欢读书,怎么又想要回学校了?” “年纪大了一些,想法就会变的。” 除夕夜除了鞭炮声,还有手机短信的噪音,叮叮咚,一直响个不停。和和编好短信,打开通信簿,挑着名字一组组发出去。翻到郑谐的名字时,她的手指顿住了。 那天晚上以后,她就再没跟郑谐联系过。她发过一个短信向他道歉,他也没回,而她不敢给他打电话。 她一直觉得很懊悔。再怎么想逃避,那晚她也不该说那样的话。换做是她自己,如果这么多年,很用心地去对待一个人,结果只赚到了那样一席没良心的话,她也会感到失落、气愤又绝望,何况是郑谐那样高傲又敏感的人。 其实那真的不是她的真心话,但那种情境下,她只怕郑谐戳穿她的谎言,更怕还有别的变故,一着急,那些话似乎不经大脑就说出去了,就像心中藏了一颗小小的魔豆种子,一旦给予它一点水分,它就不受控制地疯长。话一出口,她就知道糟糕了,可惜已经覆水难收。 她当然没脸去跟郑谐说,那不是她的本意。而且话毕竟是她讲的,她似乎无从解释。 当郑谐不回她短信,而她做尽了思想建设终于鼓足勇气拨他的电话却拨不通时,她意冷心灰地想,这样也好,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与其让他觉得亏欠了自己,倒不如让他对自己感到绝望,至少这样她就不必提心吊胆,因为他的心理障碍,而使自己成为他与杨蔚琪婚姻的阻碍。 每次见到杨蔚琪,和和都觉得内疚,所以当她偶然得知杨蔚琪三个链坠只收集到两个时,立即把自己刚得到的那一只转送给她,也顾不上郑谐是否高兴;当杨蔚琪表明喜欢她画的礼服时,她熬了一整夜帮她画图。 但是,那一回意外明明是在她出现之前发生的,而且,郑谐虽然算不上花花公子,可也不是什么纯情少男。 “我干吗这么心虚,我真的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咬着手指,很郁闷地想。 半夜,和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不 绝于耳的鞭炮声,没有睡意。手机短信到十二点半时终于消停了,她为了能睡个不受骚扰的觉,把手机关机。 过了一会儿,她又爬起来,重新开了机,但那个直拨给郑谐的快捷键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然后她编写短信,只有四个字:春节快乐,点了发送,又立即按了取消。 和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外面的噪音吵得她心乱如麻。 最后她光着脚下床,打开电脑,给郑谐的那个只登录过一次的账号邮箱里发邮件。她写了改,改了又改,费时半天,最后只发过去一张图片,是用鼠标画的两只拱手作揖的谦卑的小猫,一只上面写了“春节快乐”,另一只上面写“对不起,我错了”。 尽管郑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得到这封邮件,或许他连看都不看就删掉了,但是毕竟她的心意已经送出去,她自己可以稍稍安心了。 每年初一的下午,和和都去给郑谐的爸爸拜年,因为他只有下午才有可能在家。她提前向郑伯伯的秘书探听了老人家的行踪,踩着准确的时间过去了。 按她的经验,郑谐过年的时候很讨厌在家里待着,因为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以前每到这时候,一般都是他带着她在街上转,看电影,或者去游乐场。今年,想必他会带着杨蔚琪在街上逛。 她果然没见到郑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掩不住的失落。 向来目光如炬的郑爸爸并没发现她神色有一点异常。老人大概为公事所累,神情很疲倦,但是见到她很高兴。他与郑谐一样,无论她工作多少年,都只当她是小孩子,照例送她红包,而且不得推拒。 告别时,老人家亲自送她到门口,轻轻拍了拍和和的头:“和和,你若是我的亲女儿就好了。”他从不曾这样失态过,和和惊诧莫名,郑父似也发觉这话有歧义,更正了一下,“我跟你倩柔阿姨都喜欢像你这么乖的女孩。” 他坚持要司机把她送回家。 司机老王话很多,和和以前坐他的车,他通常要说上一路,但是今天却异常的沉默,连和和都有一点不适应:“王叔叔,您有心事?” 老王长叹一声:“和和,在这些人里,小谐那个家伙大概也只会听你一句劝。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给他爹赔个不是吧,别这么僵着,老爷子都要被他气出病来了。” “他们怎么了?” “唉。”老王又使劲地叹气,“这个孩子,从小就教人省心,是老爷子的骄傲,哪里知道 偏偏在这么大的事儿上闹妖蛾子啊。” 和和的心跳快了一拍:“他……郑谐哥哥现在在哪儿?” “没回来呢,跟老爷子闹了一场,连春节都不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老爷子没讲,只是气得骂人。我隐隐约约地听着,似乎是那桩婚事吹了?和和,真的连你也不知道啊。” 和和的心慢慢地下沉,肩膀上仿佛压了重物,她说不出话来。 这一直是她最害怕的一个结果。 兴许是老王听错了,郑谐是因为别的事跟郑伯伯闹翻的。她这样猜想。 但她的自欺欺人没维持多久,刚回家,妈妈就对她讲:“我今天听老孙说,郑谐的婚事取消了。你知道这回事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呀。应该是……是误传吧,他俩都不是那种轻率的人,不会拿婚姻开玩笑的。” “也许吧。”和和妈轻描淡写,但和和觉得妈妈的眼神就像探照灯,烤得她有烧灼感。 和和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存在很有意义。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郑谐的小影子。而当她逃离郑谐以后,她就变成了蒲公英。 但是过了初一以后,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找她。甚至在她去福利院陪伴那些孤寡老人和弃儿时,他们也能找到那儿去。 来找她的有郑谐的姑妈、堂姐、表姐、郑谐爸爸的秘书,甚至还有郑谐那个一心做学问总记不清和和年龄的姑父。 他们以关照即将要远行的和和为名,送她礼物,送她祝福,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但最终的目的都基本一样:向她打探郑谐的婚事告吹真相;希望她能劝说郑谐回心转意;更多的是希望她说服郑谐与老爷子重归于好。 总之她听了很多关于这一桩婚事告吹的利害关系分析,关于郑老爷子被气到之后的身体状况的描述,以及郑谐这个打从娘胎出来就一路优秀到现在的孩子的人生终于有了这么个污点的感慨。这些话听得她心乱如麻。 “可是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没做!”她等到四下没人的时候,对着墙壁大声说,但心头偏偏又沉甸甸的,惴惴不安。 如果退回两三周前,或许她还可以勉为其难地硬着头皮完成被交付的重任,但是现在,她实在是有心无力。郑谐愿不愿听到她的声音都很难说。何况,按照她对郑谐的了解,如果郑谐不想听一个人说话,以他强 大的心理屏蔽能力,即使那个人天天围在他的身边,他也可以完全视那人为透明,那人无论说什么话,他都可以完全听不见。 和和觉得,郑谐现在已经打算把她当透明人对待了。 她颠三倒四地想来想去,最后又潜入郑谐的账户留邮件,她除夕夜那天给他的邮件他果然没打开过。 和和在邮件里小心谨慎地说,杨蔚琪是个好女子,请他一定要珍惜。又说,郑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好,而且很想念他。她边写边觉得自己实在是虚伪得不得了,但是心一横还是发过去了。 正因为他不会看,所以她才发到这个邮箱里。其一不会让他更烦,其二总算她也对那些人有所交代了不是?总之她已经很努力地说服他了。 过了几分钟,她的手机短信响了,她心惊肉跳地去看,却是杨蔚琪的,短信中向她拜年,并解释说前几天她去了国外,原来的号码不能用,所以今天才看到她的贺年短信,并谢谢她。 和和把那条短信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想从中找出隐藏的含义,但是什么也没找到。 23-如果没有你(2) 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距和和要离开的日子只剩三天了。 她本来就害怕环境的改变,以前连开学换教室换同学这样的事之于她而言都是可怕的大事,所以在等待离开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心烦意乱。 再加上被郑谐的这档事一闹,这几天来,她常常犯心慌,半夜被梦扰醒,疑神疑鬼地预感要有大事发生,所以吃不好,睡不香,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岑世过来的那天,提前打了电话要和和去机场接他。他因为有一些交接没做完,所以假期都没过完就回来了。和和大致明白,他回来只是为了陪她一起走。说一点也不感激那是假的,有时候她甚至对自己说:如果岑世真的喜欢我,我就再信他一回吧。 只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心口都仿佛坠了块大石头。一旦放弃这个想法,呼吸重新又顺畅。 岑世一见她就讶然:“这才几天没见,怎么憔悴成这样了?不会是想我想的吧?” 和和顶着黑眼圈说:“这叫节日综合症好不好?” 岑世没什么行李,又直说饿,两人直接在机场里找了家餐厅。看着岑世一脸的疲惫,和和很主动地去给他点餐。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熟人。当她与岑世要离开时,有人从她身边匆匆经过 ,又迅速回身:“和和?” 和和吃惊地抬头看去,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时霖! 时霖还是几个月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这次回国一周,去了几处地方,马上又就要离开了,正准备赶飞机。 时霖有一点惋惜:“我前天从y市过来,因为在那边时间紧,正遗憾没在那边见到你。如果早知道你在这里就好了。” 和和告诉他,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而且自己再过两天就要去c市了。 “那位就是你的男朋友?” “嗯,是……一位朋友。”面对这位一直对她友善又和气的大哥哥,和和没勇气承认,又不敢戳穿谎言。 时霖又向着岑世的方向看了一眼,抬手看看表:“我得走了,和和。你最近没见着阿谐吧?” “他……他还好吧。”和和首先想到的是他因为失婚而憔悴的样子。 时霖叹了一下气:“哪里好得了?前天我看见他时,正躺在医院里,又吐血,又药物反应。他这个年过得可真悲惨。” 他看见和和突然发白的脸色,方知她不了解实情,急忙安慰说:“只是做了个手术而已。怎么,连你也不知道吗?这小子还真把所有人都瞒住了,我也是去看望一位前辈时走错了房间赶巧儿碰见他。” 和和的脑子里仿佛正被人重重地敲着,不知如何与时霖告的别。待她回神时,已经坐在岑世的车上。岑世事先曾嘱咐和和帮她把车开到机场来。 路上车水马龙,和和却觉得一片空茫,仿佛四周就是宇宙洪荒,路边那些商铺的大门是未知的黑洞,而来来往往的车流与人流便是划过的流星,充满不可预知的危险。 她似乎听到岑世问:“和和,你打算先去哪儿?” 她机械地重复:“我去哪儿?” “送你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岑世转头看她,“喂,这又是怎么了?”他抽出一大叠面纸递给她。 和和接过那堆面纸,发着愣,不知要做什么。直到一滴又一滴的水落到那面纸上,又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圈湿湿的印子,她惊觉原来自己在哭,抹一把脸,满手都是泪水。 “刚才那人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和和的情绪就像洪水找到了缺口,一下子崩溃,她大哭起来,哭得岑世不知所措,只好把车停到路边,一边递纸巾,一边无用地拍着她的后背。和和的哭声越来越大,整个 人抖成一团,就像小孩子一样。 “郑谐又怎么了?”岑世本能地猜和和这样哭又与那个讨厌的家伙有关。 他费了些时间才从和和断断续续的话中拼凑起她哭得如此伤心的原因。在刚才那一会儿时间里,和和那本来并不擅长联想的大脑,将最近的所有事件,像用线串起一颗颗散落的珠子一样,把它们拼到了一起。 一向健康的郑谐最近久治不愈的感冒发烧,消瘦的脸庞与疲倦的神情。 对承诺、面子与责任看得特别重的他,莫名其妙地断了婚约。 向来最遵循家规礼法的他今年春节居然没有回家。 吐血,药物反应。 还有时霖先前那闪烁的眼神。 当这些事件在她脑子里反复回闪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两个巨大的汉字,如同乌云一样压了下来:绝症! 因为不想连累杨蔚琪,所以他选择分手。 因为怕父亲和家人担心,所以他宁可让人误会,也不说明真相。 和和想到他一个人承受着这些委屈与压力,更加悲从中来。 岑世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没什么说服力地劝着:“他还年轻,没什么不良习好,身体素质也不错。别胡思乱想。” 他无奈看着车上一个个被泪水浸湿的纸团:“你想回去看他吗?我今天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我陪你回去一趟吧。” 和和呜咽着:“我一个人回去,今天就走。”即使她做不了什么,至少可以让他不那么孤独。 “今天天气不太好,晚上可能要下雪。” 和和翻着钱包,找到自己的身份证:“我马上就走,麻烦你送我回机场。” 一小时后,和和已经坐上开往y市的列车。 他们先去的机场,传来的消息果然是y市有暴雪,不能保证航班是否照常。 然后他们给火车站与汽车站打电话。现在还是春运高峰,一票难求。又因y市暴雪,高速路关闭,长途车的车次也减少了几班。 岑世努力地吓退了和和想找一辆私车送她回去的念头。最后他们在拥挤的火车候车室用三倍票价说服一位旅客转让出一张最早发车的火车票。 和和已经冷静下来。岑世听着她给她的妈妈拨电话,面不改色地编着听起来很流畅的谎话,但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当列车缓缓开动时,他 第24章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 你要我做我什么都可以,你叫我左我哪敢往右?你要我改我完全都听你。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 到了目的地已近半夜,和和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几乎认不出这个地方。 这是郑谐妈妈在世时的老房子,带着独立小院的小别墅,式样古老而简朴。和和也在这里度过了好几年的岁月。后来郑谐妈妈过世,两人各自求学又回来,就再也没住过这里,后来旧城改造,这一带变得面目全非,和和一直以为这里已经被拆掉了,不想原来一直保留着。 这么晚了,别墅还亮着灯。 韦之弦向和和介绍:“这位是王阿姨,自从上一位阿姨去世后,就一直是她在照看这幢房子。晚上有一位徐护理在照顾郑总,白天李医生和刘护士会过来。” 王阿姨说:“我知道和和小姐。我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娃。”后来和和知道,原来这位王阿姨,就是以前家中老保姆的亲妹妹,曾经做过郑谐的奶妈。 韦之弦问:“郑先生今天晚上怎么样?” “他觉得有点疼,还是对药物有反应。晚上李医生来过一次。今天的吊针都打完了。” 和和说:“让我去看看他。” “他刚刚睡着。” “我要去看看他,只看一眼。”和和哀求。 和和在韦之弦与王阿姨的陪同下轻手轻脚地进了郑谐的卧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郑谐平时最不喜欢异味,无论消毒水味、汽油味还是香水味,他对所有的气味过敏,所以他特别讨厌医院,讨厌逛街,不喜欢浓妆的女人。 房间角落里留了一盏夜灯,幽暗的光线。徐护理将床头灯拧到最小的亮度,小心地调整角度,让光线避开郑谐的眼睛。 借着那一点微光,和和看到郑谐的半张面孔,肤色蜡黄,唇色苍白。室内暖气很足,他的被子只盖到腋下,睡衣领口半敞着,隐约看得见突出的锁骨,他比上回见面时瘦了许多。他的手交叠着放在胸口,肤色白皙的手背上,针孔与淤青的痕迹清晰。 韦之弦碰碰她的胳膊,示意他们应该离开了。 和和点点头。郑谐不喜欢有人靠他太近,以前他的房间很少有人能进去。如果他知道睡着时有这么多人窥视,一定会不高兴。 和和走开之前,又回到他床边,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入被子里。他的手冰冷。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离开,听到身后有一点响动,王阿姨已经急急地又跑回床边:“没事没事,别紧张,是和和小姐过来看看你。”又轻轻叫,“和和小姐,你过来一下好吗?” 和和紧张地一步步走过去,王阿姨开了灯,让她暴露在灯光中。 郑谐已经醒了,眼神有点空洞,慢慢地转向她。 她俯低身子,轻轻地叫:“哥哥,哥哥。” 郑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钟,似在看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然后他又闭上眼睛。 在和和将要离开时,突然郑谐咳了一下,徐护理立即上前用纸巾帮接住。和和回头只一瞥,分明见到纸巾上一团血迹,触目惊心。 她强忍住眼泪,以及扑回去的冲动。 和和晚上住在她以前的房间里。她的房间没怎么变样子,连新换的窗帘与床单,依稀也是与记忆中差不多的款式。 她睡不稳,一会儿梦见在沙漠里被烈日暴晒,干渴至极,一会儿又梦见在结冰的河上玩耍时掉进冰洞里,彻骨的冷。 醒来时,昏昏沉沉,口干舌燥,睁开眼睛看着似曾相识的天花板,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说:“醒了醒了。你们果真是兄妹,连生病都扎堆。好了,你可以放心了,也该回房间去了。” 和和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家伙正回头说话。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在她的床脚的一米外,郑谐坐在那里,穿一身很厚的棉睡衣,戴着口罩。 她一个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叫道:“哥哥!”然后头晕眼花,眼前发黑,被那医生又按了回去:“躺下,别添乱子。”回头不知对谁讲,“给这姑娘弄点吃的来吧。”有人应了一声。 和和又挣扎着起来想看看郑谐,但是他已经站起来走了。他的背有一点点弯,不像往常站得那么笔直,走得也慢。 和和又叫:“哥哥。”他果然还在生她的气,连看她都不愿意。 那医生说:“别理他。这孩子几天没吃饭,又天天打点滴,心情差透了,闹情绪。” 那医生看起来也就三十多,长了一张娃娃脸,居然叫郑谐“孩子”。 这个大人向和和自我介绍:“我是xx医院的李兵,你哥的主治医生,也是他的小学同学,这两天还帮你看过病。本人今年三十二,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至今未婚。” “我要去看看他。” 和和没心情理会他的幽默。 “这两天你得离他远着点。你这重感冒会传染,如果把他给传染上,那可就麻烦了。” 原来和和这一觉睡下去,整整睡了二十个小时。最初大家只当她累了,后来推也推不醒,一摸额头,滚烫滚烫,这才慌了神。大概因她又冷又累,伤心又紧张,几种元素一起作用,重感冒便来势汹汹。 好在这幢房子完全不缺医生。郑谐不愿去医院,所以医生早晚一趟准时前来,顺便给和和验血挂水,她的烧很快就退了。 当和和被允许靠近郑谐以后,她天天守在他的床边。 那几天,郑谐总是不太清醒,醒了睡,睡了醒,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又闭上,不说话。他手上因为天天挂着药水,两只手全是针孔,清晰触目。醒来时总是又咳又吐,纸里摊着血丝。 和和看着,心仿佛被油煎着,呼吸都会痛。又不敢当着他的面流泪,强作欢笑。 给家里拨电话时,她正努力编着理由,妈妈突然问:“是不是郑谐病了?” 和和惊讶于妈妈的敏锐,支支吾吾词不达意地说着不严重只是小病症之类的话。既然郑谐有心要瞒着家里,那她自然也有义务配合。 和和妈说:“你留在那儿照看他也好。” 和和觉得没头没脑,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表面上,郑谐恢复得也很快,过了几天可以开始吃一点东西,有时坐起来,甚至下床走一走,大多时间还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或者睁眼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做,仿佛老僧入定。 “为什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郑谐状况好转的第一天,和和问。 郑谐倚着床头,嘴抿成一条线,看她的样子就像她是陌生人一样。 “我不是真心要说那些话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和和眼圈泛红。 郑谐还是没做声,在本子上用笔刷刷地写:“你什么时候走?” 这是他目前与人的交流方式。他的字歪歪斜斜软弱无力,不见往日的清秀俊雅。 “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郑谐写完这两个字,把本子扔一边,就自己躺下,拉上被子,自顾自地又闭眼睡觉。 隔天,岑世给和和打电话表示关心,和和躲在墙角应付了几句,转身时看见郑谐已经醒了,正在看着她。待她转身时,他又合上眼。 “岑 世不是我的男朋友。你不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坚持要跟他在一起?他只是陪我演戏给大家看,你不要生气了。”和和低声下气地说。 郑谐睁开眼睛,锐利的眼神在她脸上巡视了一下,那眼神让和和的心缩了一下。 那种眼神所表达的语言就是“说谎精”。郑谐最不喜欢别人说谎,以前也曾因为这个对她不理不睬好几天。那时候,他也这样看她,只消一眼,她就无地自容。 和和心虚地呜咽起来:“我只是想让你安心地结婚。” 郑谐没有表情,仿佛睡着。心里没底的和和扯着他的被角,絮絮叨叨地忏悔。她不想为自己开脱,她只希望郑谐不要太生气。 “你说过,你不会跟我一般见识,我做什么你都能原谅。以前你说过的。那你现在干吗不理我?”她趴在他的被子上呜呜地哭。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和和破涕为笑地抬头,郑谐的本子正塞在她的眼前,上面写着:“肃静。” 精神稍稍好些,郑谐开始在家办公,晚上也不需要人陪护了。韦之弦每天来一两趟,带来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有时候他也倚着床用笔记本电脑看材料或者上网。 李医生仍然每天来两次,出门时经常碎碎念:“别扭男人,没有合作精神。” 和和送他出去时问,郑谐是否能够复原。李医生板着脸说:“复原?我看他大限将至。” 和和因为这句话,在冷风里呆呆地站了几分钟,直到王阿姨发现她没穿外套把她扯回来。回屋时又打喷嚏,吓坏了王阿姨,立即姜汤、感冒药伺候,而尽职的护士则在她症状消除前禁止她进郑谐房间。 和和心里难过,认为郑谐自己心中一定更难过,独立承受着那么多压力,所以也就更加能够体谅并且容忍郑谐把她当透明。 此时郑谐一只手上插着针头,另一只手敲键盘。和和则抱着一本小说,拖一把椅子靠着暖气看得直犯困。 忽然听见水声,竟是郑谐自己下床倒水,她急急丢下书跑去帮忙,郑谐一躲闪,水全洒到他的睡裤上。她红着脸去替他找来新的睡裤,站在那儿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郑谐指指门外,又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她赶出去。 后来和和就有了经验,待郑谐再下床时,立即站起来,隔着一尺距离问:“你需要什么?我来我来。” 郑谐这回连笔都没用,弯腰顺手在电脑打开网页的搜索框里用一只手敲: “洗手间。”和和又窘半天。 这一处市中心的桃源出奇的安静。近一周来,除了医生、护士、钟点工外,居然无人探病。他属下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 所以当终于有一位客人到来时,和和很惊异。 那天郑谐气色很好,又继续当她是透明,她觉得很无趣,主动要求与钟点工李姨一起出去买菜。 回家时见到门口有似曾相识的陌生车辆。进屋后,王阿姨指指楼上:“小谐少爷那儿有客人,韦秘书带来的。”她看起来很高兴,“肯见人了,说明他心情好多了。” “谁呀?”和和直觉这客人自己认识。 “杨小姐。” “哪个杨……”和和话说了一半,楼上郑谐的房门突然打开。 “就是小谐少爷以前那……咦?”王阿姨发现和和不见了。 郑谐在睡衣外加了厚外套,亲自将杨蔚琪送到门口。 杨蔚琪说:“回去吧,小心感冒。” “没关系。很久没呼吸户外空气了。”郑谐的声音又低又哑,完全不像他。 “好好养病,虽然只是小手术,但也伤元气。以后你要注意身体。” “你也多保重。” 和和一猜到是杨蔚琪来了,立即就逃掉了。但她选错了躲避的方向,跑到了院子里,结果他们也到了院子里,她躲闪不及,最后猫在一株矮灌木的后面,正好掩住她。 她只是不想与杨蔚琪打照面,免得尴尬。“唉,我干吗这么心虚?”和和又一次自怨自怜地想,然后她听到郑谐竟然能够开口讲话了,却整天在她面前不发一言,顿时气愤异常。 郑谐转身回屋时,朝灌木丛方向看了一眼。和和又缩了缩。她正在为刚偷听到的内容又羞又恼,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希望郑谐继续无视她,快点进屋。 但是郑谐好像故意为难她一样,盯着院中一株梅花欣赏了十几秒,直到和和蹲得脚都麻了,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你不怕蛇?”他的声音嘶嘶哑哑的,诡异无比。 和和反射性地“啊”了一声迅速弹起来后方知上了当。寒冬季节,哪来的蛇? 郑谐早在她跳起来时就头也不回地抬腿走掉了。 和和气呼呼地追上去,但郑谐腿长,纵然是一名已经很多天没吃过正餐的病人,她一路小跑也没追得上,反而在客厅里被王阿姨拦住:“和和小姐,你刚 才哪儿去了?哎,头发上怎么弄了那么多枯叶子?别动别动,我给你拿下来。” 和和问:“他……哥哥得的什么病?有多严重?” 王阿姨诧异地说:“啊,你一直不知道?因为小谐少爷前阵子一直发烧,所以做了咽喉息肉和扁桃体切除手术。情况挺急的,大概怕带累出别的毛病吧,不然也不用大正月的,年都没过完就做手术。不过那李医生一直说不严重。” “那怎么会咳血?前些天他还一直昏迷呢。” “医生说小谐少爷的体质有点特别,药物反应比别人厉害,伤口又好得慢。咳血也是因为这个呀。” 和和一颗心浮浮沉沉,此刻终于放了下来,又觉得啼笑皆非,越想越觉得怄。除了那个没正经的主治医生,好像的确没有任何人夸大郑谐病情,她为什么就一根筋地认定郑谐得绝症了呢? 她跑到楼上,砰砰地敲郑谐的门,没有人回应。她继续敲,发现门并没有反锁,她自己闯了进去。 “你明明能说话了,为什么装哑巴?” 郑谐瞥了她一眼。 “又不是特别严重的病,为什么还要瞒着家里人?我以为……你故意的!” 郑谐诧异地又看了他一眼,淡然地说:“你又没问过我,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怪不得你肯回来,原来是以为我快要死了,准备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我……”和和词穷。 “那现在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说过我不去c市了。” “因为你同情我被父亲与未婚妻同时抛弃,所以要留下来陪我?” “不是……”因为郑谐极少用这种句型跟她讲话,她应对不熟练,所以继续词穷。 郑谐转身进了洗手间,把门“咔”一声锁上。 和和终于想起应对词句来。她冲着门喊:“我说错话而已,你就记恨到现在……小气鬼!” 没声音。她又对着门嚷:“你婚约取消又不是我弄的,你迁怒于我干吗?你若怀念她,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来?”犹不解气,朝门上使劲踢了一脚。 一脚不过瘾,正准备踢第二脚时,门却突然打开,那大力的一脚眼见着就要踢到郑谐身上,郑谐机敏地闪开。 运动细胞不多的和和收势不及,“啊”地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就往前扑去。她闭上眼睛,打算接受鼻子被摔扁的命运,结果 衣领被人扯住了。那股力扯着她的衣领一直把她送到卧室门口。 郑谐说:“回你自己房间,我需要清净。” 憋了一肚子火的筱和和,在房间转来转去。 她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为郑谐完全没有事而庆幸又欣慰,一方面又为郑谐明明无大碍却对她爱理不搭的态度觉得气愤,此外她还因为与郑谐的关系这么僵化觉得非常的郁闷。 她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摆弄着终于完工的两只布猫。那两只猫,是她这几天夜里失眠时,为了打发时间一针针缝的,因为找不齐材料,她剪碎了从柜子里找出两件年少时穿过的衣服。 这两只布猫一高一矮,眼睛和嘴是用黑色线绣上去的,高的那只表情冷漠,矮的这只一脸委屈。 和和握着那两只猫,捏着嗓子自说自话。 高猫:“我讨厌你,离我远点。” 矮猫:“骗人,难道你以前对我好都是假的?” 高猫:“以前你太会装,我受骗了。” 矮猫:“我没有,我没有。” 和和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她把两只猫换了一下手,又继续无聊。 矮猫:“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好吗?” 高猫:“什么都没发生?那好,我不认识你。” 矮猫:“呜呜呜。” 高猫:“我们到此为止。” “我真无聊。”和和扬手把矮猫丢到地上,“笨蛋。”又拍一拍那只高猫的头,温柔地说:“虽然是我不好,可是你也不能这么计较呀。” 那只假猫眯着两条缝的眼睛,抿着一条缝的嘴轻蔑地看着她,和和一股怨气涌上心头,从针插下拔下一根针把那只高猫乱扎一气:“看我做什么?小气鬼,大坏蛋,哼,扎你。” 她神经病一样地发泄完这一通,觉得自己的智商倒退到了十岁,深感无聊,把高的那只布猫也往地上一扔,盖上被子蒙头睡觉。 这些天她终日紧张、难过与失眠,一旦松懈下来,睡得极沉,吃晚饭时都没起来,一觉睡到第二天王阿姨喊她吃早饭。 郑谐也难得地出现在餐桌上。他吃得非常少,只喝很稀的粥。 王阿姨像哄孩子一样劝他:“医生说,你可以吃清淡的东西了。总是这样,营养跟不上呀。” 郑谐摇头,微微皱一 下眉头,用手压着胸口。 王阿姨立即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伤口不舒服?我打电话叫医生来。” “没事,只是胸口有点疼,还有点恶心,大概下午躺的姿势不太好。” 和和突然被饭呛到了,扯着餐纸捂住嘴。郑谐半抬眼睑看了她一眼,和和咳嗽起来,捂着嘴起身说:“饭粒进鼻子了……我去洗手间。”说罢一步三跳地溜上楼。 王阿姨在后面喊:“一楼也有洗手间呀。” 和和回到房间四处搜索,终于从柜子夹缝和床底上分别找到了昨天被她虐待的那两只布猫,个头大的那一只的胸口上,果然还插着一根长长的针。 “不会真的这么灵吧。”和和小心将针拔出来,把那布猫肚子上的针洞一一抚平,然后恭敬地把它放到桌子上,双手合十,喃喃念道:“罪过罪过,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轻手轻脚下楼,郑谐已经吃完了饭,仍未离开,坐在餐桌旁看报。和和坐下后,他抬头,神色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和和觉得后背冷嗖嗖的,还好他立即又把头埋进了报纸。郑谐将报纸翻过一页,平静地说:“嘴角有米粒。” 王阿姨笑了起来。和和窘得满脸通红,抹去那个米粒后,就咬住勺子,恨恨地瞪着他。郑谐又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将目光重新落到报纸上。 王阿姨完全没发现桌上这两人的别扭,对郑谐说:“今天天气不错,有阳光,又暖和,我想去老家看看我的一个老姐妹。你也让和和陪着一起出去走走吧,你在家闷了很久了。” 郑谐说:“我想去公司看看。您几时走?我找司机送您。” 王阿姨说:“不用不用,公交车很方便,路上也没雪,两小时就到了。和和小姐,你可要看着哥哥吃些东西,别让他饿着。他比较听你的话。” 和和心虚地点着头。 郑谐去公司的时候,和和也回了一趟家,韦之弦早就把郑谐的那把备用钥匙送给她。她把很久没动过的车开出来溜一溜,又喊上苏荏苒与玎玎小聚。 玎玎把猫小宝还给了她,道:“一会儿要去陪你妈妈,一会儿要去外地工作读书,现在又不走了,你学明星玩隐退复出炒作?” 苏荏苒说:“说起明星架势来,那当属郑家的阿谐哥哥。年末时传闻他要结婚,大家都惊得什么似的,现在又听说这婚事不了了之啦,但谁也挖不出什么内幕来,连两个当事人都失踪了。好神 秘呀。” 和和心虚:“这件事很轰动吗?” “近距离闪婚又闪分的八点档戏码,当然要比倪才子周玉女的戏码更悬疑。何况这两人平时很低调,做事很正统,两家关系匪浅,谁料也能发展成这样呢。哎,和和,照你这么讲,这码事是真有了?我一度以为以讹传讹,子虚乌有的呢。毕竟,这种事发生在郑哥哥身上,很奇怪。” “我什么都没说。”和和辩解。 玎玎八卦兮兮地说:“我哥认识那两人,他说除非有第三者突然出现了,不然按那两人的个性不至于这样。” “那问题一定出在郑哥哥身上啦,听说杨蔚琪回国后好像从来没有男朋友的。” “和和,透点内幕。咱们哥哥难道有其他的亲密爱人?忘不掉的初恋女友?”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当我是透明的吧。” “跟郑哥哥走得最近的女人应该是和和。”苏荏苒说。 “噗。”和和被红茶呛到。 ------------------------------------- 以下为出书手打 ------------------------------------- 第二十五章 明天我要嫁给你了 可是我就在这时候,却害怕惶恐。——《明天我要嫁给你了》 王阿姨打电话给和和,说老姐妹想留她一晚上,于是对她千交代万交代,让她照顾好郑谐。 和和心想,他现在看见我就生气呢,别扭又小气。 傍晚时,郑谐也打回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 钟点工走了以后,屋里只剩一个和和与一只猫小宝。天色渐黑,屋子空空荡荡,和和有点害怕,一听到汽车的声音就跑出去看,结果总是白跑,反反复复。她索性坐在楼梯上,一手抱着猫小宝,一手拿一本书,这是郑谐回家的必经路。 郑谐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和和抱着一只小猫坐在内楼梯的台阶上,头抵在栏杆上,一人一猫睡得正香,连他开锁的声音都没听到。 现在连九点钟都不到,真难为她睡得这么沉。 郑谐从她身边走过时,把外套盖到她身上。和和嘟囔了一句,郑谐停在原地,以为她醒了,结果半晌没声音。 他走上最后一级,然后又转回来,用脚尖轻轻踢踢她,居然还没醒。 郑谐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触感灼热。他心下一惊,又摸自己的,发现温度更热,原来是自己的手太冷了。 但他那冰凉的手倒是成功地把和和给弄醒了,她迷糊了半天费劲半睁开眼“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你还没恢复好呀。” 郑谐抛下一句“回屋睡”继续上楼,和和在原地慢慢晃着脑袋,勉强清醒了,立即抱着猫追上去,在郑谐打算关门之前把脚伸进门缝里:“我有话跟你讲。” 郑谐怕挤伤她的脚,只好停下关门的动作,撇了门走人。 “你跟杨蔚琪分手,与我有关吗?”和和抱着猫闯入。 “别让猫进我房间。” “是因为我吗?” 郑谐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做声。 “如果是她误会了什么,我可以去解释。” “如果她没误会呢?你又想怎么做?”郑谐冷冷地说。 “……” 这时也从梦中醒来的猫小宝认出了郑谐,欢快地从和和怀里跳下来,朝他扑过去。郑谐技巧地闪进更衣室,把小猫与和和一起关在更衣室外。 和和把猫小宝驱逐出境,在他屋子里默默站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她噔噔走过去,一把拉 开更衣室的门,大声叫道:“那你为什么跟她分手后不来找我?” 郑谐正在里面换衣服,光裸着上身,居家裤也刚提上裤腰。虽然这些日子他卧床不见阳光吃得也少,显得清瘦苍白了一些,但仍是骨骼肌肉匀称,身形健美。他穿着衣服看起来很瘦,脱光了居然比想象中健壮很多。和和用她学美术的观察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郑谐从头看到脚,这身材真是很不错呀,难得见他露这么多肉。 “站在那儿做什么?出去。” “啊,对不起。” 几秒种后,郑谐披了睡衣走出来,口气无奈:“筱和和,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真的想过要娶我吗?” “你出去。” “你说过要为我负责的。” “你不是不需要吗?” “我又改主意了。” “和和,你当我们在玩过家家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改变主意?” “……” “我要洗澡。你别闹了,出去吧。” 和和紧紧抓住他的睡衣袖子:“你本来就不是真心的吧,你本来就只是为了补偿才那样讲的!我成全你,让你不要有负担,安心地去结婚,我做错了吗?” “你自己走出去,还是要我动手丢你出去?” “你都已经准备要结婚了,你明明是真的要娶她,为什么又会把婚事搞砸?” 郑谐扯回自己的衣服,连理都懒得理她了,转身走开。 屋子只有那么大,他走到哪儿和和都跟在他后面。和和大声嚷:“你要么好好结你的婚,要么在你获得自由以后来找我。现在你说你分手是因为我,却又不理我,你究竟想怎么样?又想要我怎么样?你恼恨我说的那些话,恼恨我干涉你的事,所以故意要让我觉得愧疚,你认为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吗?” “你该干吗干吗去。” “你喜欢我吗?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和和又一次转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郑谐转身,她又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回来,“你真的喜欢我吗?” “和和。”郑谐揉着太阳穴,语气有一点疲倦,和和也安静下来。 “你之前准备继续念书对吗?我送你出国去读书好不好?” “你这是要赶我走?”和和的眼睛泛起一层水光。 “你远离一段时间会比较好。在外面你可以见识到很多新的东西。” “你何必这么大费周折呢?你不喜欢见到我,我离开这里好了。我又不是没地方去。今晚我就带小宝回我家。” 和和赌气扭头就走。郑谐捉住她的胳膊:“你回去也好。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走。” 和和使劲地甩开他的手,快步跑出去产,这回她没客气,把门狠狠地甩上。她才不管郑谐会不会真的生气,因为她自己已经快气炸了。 按着和和的想法,她恨不得立即就带着小宝跑回自己的小家去。她回房去看了看,好像没什么可带的,除了小宝。她在屋子里翻腾了一会,弄出很大声响,连大一点的箱包都找不出一个,最后披上外套,拿了车钥匙,抱起小宝,决定就这么回家。 等下了楼,却发现郑谐坐在客厅里等她。他脸带倦容,口气温和:“筱和和别耍小孩子脾气。我让你回家有我的理由。” 和和把小宝搂进怀里,望着他,双唇抿成一条线,一脸的固执。 但郑谐不肯再多解释一句,甚至不看她,只把目光投向她怀里探头探脑的猫小宝。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晚饭吃过了吗?我没吃饱。去煮点面条吧。” 她一边烧水放面一边懊恼着,怎么又这样了呢?自己真是天生的奴性十足。 面条在水中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和和的心情也乱七八糟。一件件回想起最近几个月的这些事情,她藏了七年的秘密居然说漏了嘴,然后一切都开始乱七八糟,她不断地用新谎去圆旧谎,结果把事情越搞越砸。她觉得愧对许多人,杨蔚琪、岑世,还有妈妈和郑伯伯。 当然她最对不起郑谐。她坏掉他的人生计划,他本可以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结果被她失察的一句话给毁掉了;她还毁弃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虽然他一起对她要求甚多,可是以前在他眼中,自己至少是乖巧可爱的,而现在,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在指控自己忘恩负义、任性妄为而且说谎成精。恰恰他一向最反感说谎话。 可是她做的每一件事,分明全出于一片好意。他觉得又委屈又气愤。 和和朝外看一眼,郑谐已经不在客厅了。她盛了一碗面,想起他现在的嗓子完全不能吃热的东西,又找了更大的碗,用冷水镇着,想让面散热快一些。她心不在焉地做着整套工作,一不留神把锅里的大勺子碰落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那勺子滚烫,蹭过她 的手,和和惊叫了一声。 她这声惊叫成功地把郑谐引了下来。他匆匆地出现在厨房门口,只穿了浴衣,头发还湿着,原来他去洗澡了。 他看了一下四周,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又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身走了,那样子就好像她是故意的。 刚刚平静了一点点的筱和和,被他那副无视的态度又弄得情绪起伏起来。 “我不生气,不生气。”她一边念念自语,一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面。大概是她的手在抖,几滴滚热的汤水滴到手中,她又轻呼一声,把碗重重落到整理台上。 郑谐还没走远,但是这一回他连头都没回。 和和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和勇气,她咬咬牙,一闭眼,将那只盛了滚烫面条的碗一下子拨到地上,正扣在自己的脚上,那只碗掉落到地上,居然没有动静。 灼烧的感觉瞬间袭来时,她反而痛得喊不出声来。郑谐没发现这边有异状,继续上楼。 苦肉计也没得逞,和和又羞又愤,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她越哭越伤心,哭到几乎忘了痛,连郑谐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都不知道。只知他一把抱起她来,三两步冲到洗手间,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给她除掉,便半她的脚塞进洗手盆里,将冷水开到最大的水流,一言不发地替她冲洗。 那场面一点也不雅观,洗手盆里被水冲下一堆面条。待郑谐帮她把袜子除掉时,她的脚又红又肿像猪蹄。 如果当事人不是她自己,那场面会让筱和和窃笑起来。但此时她呜呜地哭着,最开始是因为委屈,后来是因为疼,被烫伤的地方先是火辣辣,又被冷水浇,如针扎一般。 后来郑谐抱她上楼,一边翻着药箱,一边给医生打电话请教。他一直面无表情,很冷淡,和和被他的表情吓到不敢哭出声,只偷偷抹泪,心里七上八下,疑心自己又弄巧成拙了。 郑谐的袖子全湿了。和和小心地吞一口口水:“那个,你是不是去换件衣服?”虽然他看起来状况还不错,但到底是术后初愈,抵抗力比不得以前。和和怕他再感冒。 郑谐转身走开。几秒钟后他回来,丢给和和一条大的毛巾被:“包起来。”又用两条毛巾把和和湿了的裤腿塞住,捏起和和的伤脚给她抹药,任自己的袖子和衣襟继续湿着。 郑谐使的力气不小,和和疼得哇哇乱叫,连声求饶:“你轻点。哎哟,轻一点。” “你现在知道疼了? 下次再往自己脚上倒面条时记得先凉……一下。”郑谐冷淡着口气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和和在看到郑谐冷冷的目光后心虚地收了口。 看到郑谐站起身来要走,和和扯住他的衣服下摆。郑谐挣了一下没挣开,微微叹气:“和和,你究竟要怎样?” 那边的mm又更了些我来当个搬运工吧 和和只是揪着他的衣襟,低着头不说话。 郑谐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拨开,拯救出自己快被拉得走光的浴衣。 “你又想怎样?我当初瞒着你是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有改变,我拉着岑世骗你是为了不影响你跟杨蔚琪的关系。我只是想你没顾虑而已,我有错吗?” “筱和和,你瞒天过海,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谎话连篇,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你还觉得你有理?”郑谐一字字清晰地说。 “事情明明是你自己搞砸的!就算我有错,我也不至于罪大恶极到你不理我!”和和又哭起来。 郑谐起身把药膏纱布剪刀全丢回药箱,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又绕回来:“我居然会栽在你这个丫头片子的手里!”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有一点咬牙切齿,不等和和有反驳的机会,连着毛巾被将她没头没脑地卷着抱起来进了她的房间,隔了一米远就扬手将她扔到床上。 和和在郑谐脱手时就惊慌地大叫“啊哟”,等落下时才发现,他仍得很有技巧,根本就没碰到她的脚。等她狼狈地爬起来,郑谐已经出去了。 她恨恨地咬了半天牙,郑谐又回来,把一碗面条放到她的床头桌上,又从柜里找出一套厚睡衣丢到她身边:“换上,别着凉。”他找到她的手机,放到她身边,“别锁门。半夜如果疼,或者发烧,就打电话叫我。” 和和涨红了脸:“疼死也不用你管!” 郑谐冷着脸说:“真可惜,这点伤好像还疼不死人。” 和和气恼异常,从桌上抓起一只布猫朝他后背丢过去,那只猫又小又轻,就算打中他也不会怎样,但是郑谐似乎后背长了眼睛,一侧身便伸手抓住了那只猫。他看了一眼,捏着那只布猫出了她的房间,看起来不打算还她了。 和和把另一只布猫紧紧地捏在手里,抑住想再次扔出去的冲动,仰面将自己摔倒在床上,待听到关门声响起后,她用力捶着枕头以泄愤。 捶了半天枕头,手都酸了,而那只伤脚火辣辣地疼得她直抽气。 和和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想分散注意力,差点滚到床下去。她蒙着脸掉了一会儿泪,开始后悔今天太冲动,适得其反,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努力地想着相关词汇,心想这下子郑谐会认为她又狡猾又胡闹,更加不待见她了。 其实和和早发现了,自从郑谐知道她又抽烟又喝酒,并且装作若无其事地瞒着他一个大秘密,他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和以前很不一样。她把它读作失望。 她大脑混乱,心率不齐,脚疼,没睡意,坐起来深呼吸了一会儿,把电视打开,将频道换来换去,终于找到一个角色看起来比较养眼的片子,锁定。 结果这是一部恐怖片,惊悚悬疑又血腥,悬念迭起,环环相扣,她捺不住好奇看下去,被吓出一阵又一阵冷汗,咬着被角用枕头半挡着脸,总算熬到结局,和和舒一口气躺下,但是一合眼,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可怖幻象喷涌而出扑面而来,耳中也开始幻听,似有海妖在歌唱。连床头闹钟的滴答声,都似乎在无限蔓延,充满了整个房间,成为一种可怕的频率。 和和哆哆嗦嗦开了台灯,眼前一亮,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她用衣服把闹钟包起来,单脚跳着将闹钟塞到这房间离她的床最远的角落。 房间里有一面梳妆镜,她转身时仿佛镜中有人影一闪,脚一软险些坐到地上,然后发现那明明是自己的影像。 她拍拍胸口,又跳回床上,关灯,但依稀还是能听到那种滴答声,同时涌上的还有刚才的电影画面,心里又开始害怕。突然想到明明可以将电池取出来,于是她又跳回去把闹钟重新拿回来。 屋子不大,但这样来回折腾两趟,她已经出汗了,自己叹了一口气,反思自己今夜太无聊又太冲动,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和和单脚跳到屋边,耳朵贴在墙壁上听着隔壁的动静。郑谐的卧室就在墙的那一边,他作息时间一向规律,这时肯定睡了,和和希望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这样她就不会那么神经质了。 可是这屋子的隔音这样好,除了自己的心跳,她什么也听不见。 和和恩宠地将耳朵贴到墙上,人坐在地上,仿佛这样就安心了许多。他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着,感官异常混沌,心想是否该把被子拖过来,就在这样睡一晚。 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了极细微的呼吸声,不是墙的那一边,而就在她的屋子里。她屋子里好像有人! 和和一惊之下几乎又要叫出来。刚才只开了 台灯,屋子大半还处于黑暗中,那些物件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分明。而她的手机则还留在床头柜上,此时指示灯的幽绿灯光正一闪一灭,渲染着紧张气氛。 早知道今天可能是她的末日,她就不跟郑谐吵架了。和和胡思乱想着,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出嗓子,而她的腿软绵绵,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那细小的呼吸声愈发地清晰了。 一定要逃出去。她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坐在地上挨着墙向门的方向慢慢地挪动,顾不上脚痛。 好在屋子不大,她此时离门也只有数尺这遥。成功地碰到门把的时候,她使劲一拧,大力拉开,却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惊响,随后有软软的东西跳到她的脚上,和和与猫小宝同时尖叫。她喊完之后顿悟,原来刚才那细小的呼吸声,竟来自躲在角落里睡觉的猫小宝,而她不知它何时进了自己房间的。她烫到脚后就顾不上它了。 警报解除,和和后住嘴,心跳得更厉害,脚痛这时漫天漫地袭来,她抓着门把试着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头顶灯光大亮,郑谐头发凌乱又衣冠不整的站在门口,脸色由紧张迅速变为不善:“筱和和,你又在闹什么鬼?” 和和不知从哪儿来的能量,从地上蹦了起来,一下子跳进郑谐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如果不是因为忌惮他发怒,她本打算连脚都缠到他的身上:“我害怕。”她的声音颤抖着,又重复一遍,“我害怕。”可怜的郑谐在用尽各种办法都甩不掉这块膏药后,只好把她弄进自己的房间,听她断断续续地讲如何半夜看恐怖片看伤了神以至于疑神疑鬼的糗事。 郑谐看了看时间,下半夜都过了很久。他一直浅眠,醒来就不易再睡着,这整晚上和和的妖蛾子闹了一场又一场,他心情甚差,把她丢到他卧室床边的一张躺椅上,去她屋里给她拿来被子和枕头,检查了一下她的伤脚,就又躺回自己床上。在那张躺椅上虽然他没办法睡觉,但对筱和和而言已经相当宽敞了。 和和自知理亏,老实蜷作一团,以免郑谐火大了再把她送回自己的卧室。虽然知道那屋子什么都没有,可她的确很害怕。 有人在身旁的感觉是极安全的,和和已经想不起她刚刚看过的那部害她睡不着觉的电影的内容。她迷迷瞪瞪地半睡半醒之间,听得郑谐一直在翻来翻去,觉得甚是抱歉。 她屏着气,数着他的呼吸,直到郑谐的呼吸又平又缓地维持在同一频率上,才恢复了自己的正常呼吸。 那只旧躺 椅虽然很宽,但是她的脚不方便,躺起来很不舒服,轻轻活动一下,会发出吱呀的声音,于是她僵着身子不动,一会儿就觉得腰快要断了。她带着浓浓的困意在椅子上辗转了半天也睡不着,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点光,发现郑谐睡得很偏,小半个床都空着,而且他睡熟了。 和和用被子将自己卷成筒,挪到床前,身子一歪,倒在郑谐空着的那一半床上。 她动作很轻,又小心翼翼地根本没碰到郑谐,但他还是仿佛被电触到一般弹坐起来,台灯也在同一时间亮了。 “筱和和,你又想干什么?”郑谐带着浓重的鼻音问。 “梦游,我在梦游。”没想到他睡得这么机敏,和和大窘,直挺挺地躺在被筒里,半闭着眼睛说,随后发出沉沉的呼吸声,装作睡着。但她感觉得到,郑谐一直倚着床头,没有再躺下,灯也没关。 “和和。”郑谐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沙哑的声音在她的上方响起。她没敢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半晌后郑谐又说,“我知道你没睡着。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到国外去念一两年书,等你回来时,我们就结婚。” 筱和和睁大眼睛,望向郑谐的方向。可是虽然他开着台灯,却隐在背光处,只见轮廓,看不清表情,只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而那灯光恰好照在和和的脸上,她的表情他此刻一览无余。和和猜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呆滞。 她挪了挪位置,想把自己的脸隐到灯光范围之外,没有成功。但郑谐发现了她的动机,将灯光稍稍调了方向。眼前的灯光暗下来后,和和的压迫感不再那么强烈了,她不可思议地问:“两小时前你还不理我,现在你居然说要娶我,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我不想把你卷进乱七八糟的风波里,连累你受委屈,让林阿姨失面子。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去解决,也需要时间让大家忘记。和和,我以为你能理解。” “你不问我同不同意嫁你?”和和壮着胆子问。她觉得自己躺在那儿跟郑谐说话太缺底气,所以她扭来扭去地连着被子卷一起坐了起来。后来她发现与他肩并肩坐着这种姿势更暧昧,于是她又恢复成躺着的茧蛹状。 在她折腾这期间,郑谐一直没说话。直到她重新躺下,他又说:“你主动爬上我的床,我以为你不会反对。” “我很小的时候也经常睡你的床!”和和反驳之后,发现这话似乎意味不明,脸又开始发热。 小时候她的确常常 蹭他的床,经常半夜从自己的屋里跑出来,挤到他的床上。有一回他锁了门,和和进不去,就在屋外无声地哭,也不知他是怎么听到的,终于还是起来开了门放她进去。 和和睡觉不老实,经常睡得四仰八叉,把脚压到他的肚子上,把头拱到他的腋下。所以他会趁和和睡着,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裹成襁褓状,害她一动也不能动。后来她自己也养成这种习惯,睡觉时被子在身上缠成筒状,像一个大的煎饼果子。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从他上高中开始,就不许和和再睡他的床。那时候如果和和非要赖到他的床上不走,他会躺到沙发上去,久而久之和和也就不再赖他了。 郑谐对筱和和这种说话走题的情况见怪不怪,尤其是半夜三更她大脑混沌之时。他直接忽略,继续说:“既然你没有男朋友,而我也没了未婚妻,那我们当然应该结婚。当初如果不是你……或许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郑谐平静地阐述,如同在说“太阳是从东方升起,地球自西向东自转与公转”一样。 筱和和重新爬起来,甩掉被子,坐到与郑谐相对的位置,这样气势上会强一些:“哥哥,像你这样一言九鼎的人,说话前应该更慎重一些吧。” “你觉得我是随便说说的?” “如果不是你知道了那件事,你根本就没动过要娶我的念头。你没必要为一件事搭上一生。我说过那么多遍了,我不需要补偿。事实上那么多年过后,如果不是时霖跟岑世出现了,我根本就真的忘记了。你怎么总不能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呢?” “和和,我们分开的那些日子,我过得不舒坦,你也过得不好。我以为这足够证明我们应该在一起。” “那是因为你对我心怀歉疚,而我则是怕影响了你的正常生活而惶惶不安。如果不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什么都不知道,本来一切还是会跟以前一样的。”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分手了吗?蔚琪问我是否爱她时,看着她的眼睛,我竟然没有办法顺着她的心愿说出那个字。而且,你跟岑世在一起时,我看着太碍眼。如果你也是在纠缠那个问题的话……” “嗯,你确实不见得多爱她,因为你其实不爱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但是你不能否认你非常喜欢她。可是你这人太诚实了,从来不肯说谎。她离开你当然不是因为你没说这个字,而是因为她爱得比你多,所以她才走开。至于岑世……因为你不喜欢岑世,所以才看着我跟他在一起十分碍眼 第二十七章 当我们同在一起 (1) 在你左右,浪费时间是快乐的--------《当我们同在一起》 很久很久以后,屋子里又护肤成暖融融的温度,床脚开着一战台灯,昏暗柔和的光线。 和和只穿着郑谐的睡衣,露着两条嫩白的小腿,单脚一跳一跳的的到屋子的另一端去倒水,一口气灌了一大杯。 她给郑谐也到了一杯水,一蹦一跳的到了床边时,那些水洒了至少一般了。 “喝水“呵呵拍拍郑谐,郑谐趴在床上,双眸紧闭,双唇紧民,看起来很隐忍。 “不喝”,他在和和拍了三次之后,终于开口。 和和乖乖的坐在他身边,把他身上的被子扯了点盖住自己的脚。 她觉得很心虚。 郑谐肯定没有得到满足,刚刚她一直没有安生过,一会儿又叫又笑,一会儿又踢又抓的喊疼,把向来镇定的郑谐整出了一身汗,再后来,当郑谐很专注的进入的时候,陌生又隐隐熟悉的侵入,难以忍受的疼痛,以及尴尬的姿势,加上心理的委屈,于是她盈盈宁宁的哭起来。 郑谐只好尽可呢个快的收了场,把她搂在怀中安抚着。 然后等和和恢复了力气,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好了,我们扯平了,你强迫我一次,我也半强迫你一次,那件事还有这见识,我们都当没有发生过,你可以放下负担了” 郑谐本来有些苍白的脸变的有点铁青,然后他就一直趴在哪里,显然没有睡,因为他微侧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一直在轻微的忽闪着,一直没恢复到平稳的状态。 筱和和很惭愧。明宁是她提议又是她强出头的,但是她既无合作精神,而和谐似乎过于克制容忍,以至于刚才至于他就像不知除了不舒服之外,会不会对他造成更大的影响 她曲着腿坐了一会儿,见郑谐还是没有动静,将手伸进被子里,象平时安抚猫小宝一样的摸摸他的后背“你还好吧?” 郑谐还是没有动静,和和很没有面子,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跪倒他身边用手指把他刚才被揉乱的头发轻轻的梳理整齐,又伸脚去饶他的后背。 郑谐突然翻过身来,把她的脚轻轻握住,睁开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突然看过来,和和吓了一跳。 “和和,我让你给我一些时间,之前也尽量与你保持距离,你觉得委屈对嘛?我毁了婚约,又突然与你在一起,唤作别人也许没有什么,但是角色和环境换 成我和你,以及我家和杨家,这无疑是丑闻,会令我父亲没有面子,会害我家与杨家关系紧张,也会让林阿姨难看,而且她是个很好的女子,我不想她处境尴尬,总之,我是这样考虑的”郑谐低声解释。 “我明白,我知道你让我离开,是为了撇清我,所以我愿意听从你的安排,不过我不想走那么远,我英文很差,我想去南方城市“ “好” “还有,你不要早早的承诺,又逼着我同意,一年两你的时间都够长,许多的事情,你想想,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在做什么呢?那是你正在给我介绍一个医学博士,而你当时那个女朋友,现在已经成了小明星。那是你曾经想过这种局面嘛?” “……” “所有,以后怎么样,等我回来再说吧,你不要给自己带上这么沉重的枷锁,登上一两年,让这些事情都消散,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自己都不能等待,一两年,我怕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所以,我打算去向我的父亲请罪,再请他去给林阿姨提亲,我们马上结婚,我宁可背负罪名,也不愿意冒险。更何况这罪名本来就是我该受的。” 和和吓的脸都白了“你不能,我妈妈会怎么想?郑伯伯会怎么想?我妈会。郑伯伯说不定会把你关起来。永远不让我见到你。” “不会,他喜欢你,至多把我凑一顿罢了。我又不怕” “要是知道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是我,就不会象以前一样喜欢我了。” “你别这样想,林阿姨那边,我回去解释” “不行,你不能跟他们提”和和几乎要哭出来了:“你如果去亲自去告诉他们。那我就跑掉,跑你找不到的地方。”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一一切交给我,以后不许再自作主张,有事要跟我商量。” “可是你的先答应我不会去跟郑伯伯和我妈讲。”和和不管他远不远愿意,自己拿了他的小指摇晃几下,权当他已经允诺。 早晨和和被敲门声吓醒,王阿姨喊她吃早饭。 她本来是那种醒来以后整整五分钟都不能恢复神智的人,但此时确一身冷汗的瞬间清醒,左瞧又看,原来躺在自己的床上,再摸一摸身上,好端端穿着自己的睡衣,她的心又放回肚子里。 如果在革命年代,郑谐一定非常适合做地下工作者。 郑谐又端坐在餐桌正位上翻着报纸。听见她的动静,抬眼看着她单脚从楼 上一直跳到餐厅,那表情似乎觉得她的样子非常有趣,待她坐稳了,他又将目光重新落到报纸上,令和和一度疑心,昨天有事春梦一场。 似乎以前也做过那种太过真是的梦,梦里熟人熟物,鲜活无比,醒来时不免疑心这到底是梦还是昨日的事情, 她盯着郑谐的脸,想看出一点与平常不同的神色来,郑谐发现被窥视,很会她心意的蒋目光投向了她。和和的脸炸出一层粉红,伸手抓住领口,仿佛怕走光。其实早晨她仔细检查过,全身上下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真疑惑,其实后来那次明明做的很剧烈。 郑谐这回真的笑起来,探过身去从她身上取下一根头发 这动作很寻常,平时他也经常做,单此时和和却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幸好郑谐及时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她的进一部行动,才没有被王阿姨看出什么来,但是不懂人话的猫小宝一直在鬼头鬼脑的看着他俩。等到郑谐出门去公司时,见风使舵的猫小宝颠颠的跟出去,一直目送郑谐上了车,产酶至极,全无猫样。 以后的几天里,他们的生活见见恢复了正常,郑谐去上班,偶尔晚上有应酬但是不喝酒。和和还是画画图,缝缝布,或者上上网,还买了一堆课本准备用功,按先前的计划,她本来是想准备考试的,单既然郑谐神通广大到可以让正常时段插班入学,那她就乐的懒散一下,反正她对学历什么的本来 他俩打大多数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比如和和出去念书,至于还是出去玩,随便她,这个问题算是郑谐胜利。至于何时结婚,,和和坚决不肯点头,郑谐屡次说服不同,深感无奈,这一点 和和经常半夜时分以梦游状态摸到郑谐的卧室去。 这有点象以前郑谐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因为他将要离开,他走到哪里和和都想跟着他,那年她跟着郑谐爬山下海打球逛夜店, 如今又似乎回到那个时候,至少她的心情是那样的。 虽然郑谐对她的到来很少表示欢迎,但是也不怎么拒绝。两次至少有一次是成功的,令她小有成就感。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和和很自卑,因为她与郑谐有点缺乏 可是每次仍然有点象喜剧片加灾难片,出于对另类艺术的欣赏,和和还是算乐在其中,但是就非常克制压抑,她疑心再多几回,郑谐会被她养成性冷感。所以对于他从来不主动去碰她,和和深表理解和同情。 这两人如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快半 个月,王阿姨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每日笑眯眯的,神色无任何异常。 或者是郑谐跟和和装的太象了。在卧室之外,他们的相处那叫一个道貌岸然。在屋里的时候,他们通常也是安静的,而这间房子的隔音效果又实在太好 周末是个难的风和日暖天,因为和和一直在家中闷着,郑谐要带他出去透透气,这座城市熟人太多,不想惹是生非,所以他们开车去了附近的另一座海滨城市,其实以前郑谐他们两人也常一起出游,倒从来不曾想过要避讳别人,因为那时心理坦荡荡,当然不会心虚 邻城更暖和,有些时尚女性已经穿的春意盎然。和和穿着厚厚的外套显得很不合适宜,以至于到那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买衣服。 郑谐牵着她的手,想大人领着孩子,一件一件亲自提她选,把她扮的怪里怪气的。 “我们不是只住一晚上嘛?买这么多衣服干什么?” “以后也都用的上。”郑谐拿了一顶水果蛋糕一样可爱的帽子扣到她的头,又换另一顶“你喜欢嘛?两个都买下如何?” 和和再度证实了一个猜想,真正喜欢芭比娃娃的是郑谐,只是碍于性别原因不能光明正大的喜欢,只好讲收藏的任务转移给她 只是她自己距离芭比的标准差太多,杨才象,无论墨阳装扮还是举止。 所以她不允许是正确的,免的他决策错误,又不忍舍弃。 其实和和对旅游没有太多哎,而且这城市从小到大又来过数次了,两人并肩走着,遇到顺眼的地方就停下,一天下来,倒是吃了一肚子小吃,买了一堆东西, 晚上他们住一董临海的别墅里,灰墙红屋顶,格局精巧,风景优美,和和几乎把每块和每一个砖石都研究一遍,还在纸上画了图“我小时候画过许多这种房子,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你春天的时候,如果墙上有牵牛花和爬山虎就更好了。” “那我记得找人来种” “当然是我的。几年前路过这儿,觉得这种样子很熟悉,想起你以前刚学画时,画过很多这样的房子,就买来作投资。那时房价还很便宜,很合算。” 屋子里没别人,两人不必像在老屋子那边一样顾忌着王阿姨,闹得厉害。主凶当然是和和,她缠着郑谐陪她玩老掉牙的捉迷藏游戏,结果当然是她怎样都找不到郑谐,而不管她怎么躲郑谐总能找到她。 反反复复几回,郑谐失了耐性,把她从最 后一个藏匿处揪出来,一路扛上楼。于是卧室又有点像动物实验室,某只实验对象按惯例在正式实验开始前一碰就痒,一痒就叫,自己笑得缩成一团,把实验操作者累出一身汗。 很久很久以后,当筱和和的精力和体力都被打磨得差不多了,房间终于又安静了。 撇开总是脱线的前戏,进入正题时两人配合还算默契,而且渐入佳境。事后,两人汗水未消,皮肤温度未退,和和趴在他身上,耳朵贴着他的心脏位置,用手机的秒表功能测着他的心跳。 “才六十八下。刚才那种运动量难道很小吗?”又开始测自己的。 “筱和和,你真无聊。” “嗯,还有点无耻。你失望了吧。” “还好,新体验。” 她继续趴在他身上,脸埋进他的胸口,手指在他身上画着奇怪的图形,闷声闷气地问,“你觉得郑伯伯喜欢我妈妈吗?” “……应该很欣赏。 “我妈妈也是。可是这么多年……其实从我的角度看,似乎什么障碍也没有,但是他俩装得比君子更君子,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他们根本不会单独说上一回话。和和沉默下来。 “继续。”郑谐说。 “你家人不会喜欢我嫁你的。” “你的思维真跳跃。是我娶你又不是他们,而且你又怎知他们不同意。” “因为连我都觉得不合适。我又笨又傻,没气质没背景,你喜欢我什么呢?又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连这个……连做这种事,我都做得很差劲,让抓狂。” 郑谐做出一个你又来了的无奈表情,长长叹息一声:“筱和和,我你,你念书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这种钻研精神?” 和和张嘴朝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郑谐抖了一下,摸摸她的好,你不笨也不傻,只是没用在正确的地方。而且你差劲一点如果你技巧又高超又熟练,我会更抓狂。” 和和安静下来,很久以后才发现,是她提问方式不对,还是郑谐的回答着实有技巧,因为除了那个有点隐晦的问题外,其他问题他似乎根本就没正面回答。 第二天天气仍然不错,和和戴着薄手套在沙滩上堆房子,堆了一堆又一堆,湿的沙地有点硬,郑谐到附近商店买了-套儿童用的玩具铲帮着她挖沙。和和专心堆沙时,郑谐则捡了大块的鹅卵石往海里扔。远处海天-色,近处水波粼粼金光点点,两人像是回到童 年时光。 这样好的天气,海边却没人,一个小时过去了,只有他俩在这儿玩的不亦乐乎。 突然起了一阵小风,和和说:“我们回去吧。而且一个人都没有,真诡异。” “再玩一会儿,又不冷。” “你的嗓子和气管……好吧。”和和从口袋里掏出消过毒的口罩,逼着郑谐戴上,那口罩上被和和绣了-只猫的轮廓,看起来很滑稽。郑谐坚持要摘掉。 “不要摘,海边的风很伤人。”和和看着郑谐口罩上的猫,越看越好笑,踮起脚尖用唇去亲那只猫时,被郑谐像抱小孩子-样抱住了。 突然有灯光一闪,和和本能地缩到郑谐怀里,探身一看,这海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第三个人,扛着-台超重的专业相机,在十几米之外的地方,冲着他们拍了一张照。 那人戴着黑框眼镜,穿厚重的衣服,而且也戴着大口罩,怪模怪样,还提着三角架,看起来很专业。她没发现那人不奇怪,但-向机敏的郑谐也没发现。 那人见他俩观察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是xx摄影协会的。二位从远处看起来真是太和谐了,情不自禁地拍了一张照片。他调出刚才拍的照片给他俩看。“我最近要开一个个人作品展,是否可以用上这张照片?” “不要。不好意思。和和抢先说。 “抱歉抱歉。要我删掉吗?” “算了,再见。”郑谐说,拉着和和的手离开。 那人在后面喊:“喂,先生,给我留个地址,我把照片冲洗后寄给两位好吗?” “不用了,多谢。” 那人出现后,和和失了玩兴:“有人在场,碍手碍脚的。我们回去。” “刚才你还嫌没人。” “那人好诡异,看起来不像好人。她回头瞄-眼,见那人已经支好了三角架拍海景。 “有我在。” “我们继续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吧。我跑到前面凉棚那边你才可以追,终点是前面”和和想离那个男人远一点。 “照你那种速度,你再多跑五十米我都追得上。 这回赌注是什么 结果出来了再说。和和气息不稳地回头说。 郑谐要追上她实在不费口欠灰之力,不过他存心逗她,在她身后一米外不紧不慢地跟着,和和快他也快,和和慢他也慢, 害她只好一直跑。她转头看看那个男人只剩一个小黑点了,停下来瘫到沙滩上,于是被郑谐捉住了。她在他怀里又撒娇又耍赖,趴在郑谐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让他背着她走完剩下的路程。 回去以后.郑谐变得忙碌起来,晚上常常加班。和和说没必要这么赶呀, 才好了没几天。” 把手边事情做完,我想放长假。” 校和和倒是很闲,自从告别朝九晚五的生活后,她就懒散得很,而且越来越习惯。她每天看两小时书,画两小时的图,天气好的时候出去看画展,在展馆里一待半天。 妈妈对她的事不怎么过问,她说要继续读书时不反对,她改变主意了她也赞成,现在又要读,她还是没有意见,只问她缺多少钱,是否需要帮忙,比起来郑谐更像她的家长。 郑家的这一处老房子又十分幽静,基本上没有人来,所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住在这儿。而这儿的老邻居们从小就认识她,只当她是郑谐的亲妹妹。 那天和和又出去下午回家时见到门口停了三辆省城车牌的黑色车子,车上还有人。她一见那号段便心下大乱。 她正在门外踟蹰着,门却已经开了,一张她有些熟悉的中年男人面孔出现在面前,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和和小姐,外面冷,请进。 她犹犹豫豫地进门去,在客厅里站稳,低着头喊了一声郑伯伯”,便只看着自己的手指了。 坐下吧,最近小谐多亏你照顾了。郑谐爸爸的口气还是跟以往一样和颜悦色。 和和还是站在那儿,那个喊她进来的林秘书已经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解释:郑书记来考察,顺便来看看小谐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是带你们来看看我以前住过的老房子,谁说我是来看他的?” 林秘书小心赔着笑。 和和你比我春节见你的时候胖一点了,女孩子家胖点好看,不要减肥。 嗯。和和乖乖地回答。她一向敬畏这位长辈,此刻因为心中有鬼,更加害怕。 郑谐爸爸对屋子里另外一人介绍说这是和和,我干女儿。倩柔生前个乖巧女儿,和和在这房子里陪着她很多年,也算补偿她一个心愿。” 屋里另一个表情同样严肃的人恍然大悟:“哦,我听说过,是不是林个乖女儿? 和和头皮发麻,不知他们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我们原定的几点走” “四点半。如果您想在家里住-晚的话…… 不用,太麻烦。随行这些人住宾馆也浪费。郑谐还不接电话?给他公司打,让他回来,立刻,马上! “是。”林秘书领命而去。 和和坐如针毡,郑爸爸的态度越亲和她越觉得心慌。 她趁着去换衣服的空档给郑谐拨电话,谢天谢地,一次就通了。 她像做贼一样害怕,郑谐那边却-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他一刻钟就可以到家。 和和下楼又坐了-会儿,眼神不时飘向墙上的挂钟。 郑爸爸看出她紧张,刻意找了家常话题与她聊。可是他以为的轻松话题,在和和眼中无疑如入学考试-般。他用非常轻松的口气,非常慈祥的表情,征求和和对于目前就业、物价与医疗改革的看法,十指少蘸阳春水生活得过且过的和和硬着头皮把前几日网友的唠叨用了最得体的字眼向他汇报了-下,内心万分后悔平时为什么不看新闻联播,以至于找不准叙述的语言。 她正担心下一个考题时,谢天谢地,郑谐回来了。和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紧张。 郑谐只穿了西装,没穿外套就进来了,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爸。”又面向另一位,口气轻松了一些您好!李叔。两位是到民间微服私访吗?” 被称作李叔的不苟言笑的男子笑了起来:“刚刚好一点,怎么穿这么少?你爸为了能省下时间来看看你,连午餐时间都用来赶路,哪知你早就神清气爽的去上班了,身体好点了吧?” 郑爸爸板着脸说他除了脑子有病,其他地方没问题。” 郑谐低头不说话,林秘书也不敢做声,只有李姓中年人笑着劝慰:“你们这些小辈一点也不知体谅老人家们的心,连个电话都没有,对你挂念得很,要知你的情况还得问别人,能不生气吗?”他称自家小女儿也爱画画想咨询和和几个问题,便把和和借走,留下郑谐父子单独相处。 郑谐跟在父亲的身后,一直进了书房。 到了书房后就站在门口,不再向前一步。而郑父则在书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拿起桌上的一本很厚的原文书看了一眼题目,那是郑谐前几天看的一本 郑爸爸阴云密布:“关门。” 郑谐依言把门关严,平静而客气地问您要茶吗。 郑父把那本原文书拿在手 里,用力地朝桌子上一拍。你有种!也够胆!你觉得你上一件事做得还不够难看,还没把我气死,所以你再接再厉!郑谐低头不语。 “说话!怎么,你敢做不敢说?” “我不是有意的。”郑谐态度诚恳地说。 “狗屁!”郑父一怒,连多年不用的不雅词汇都搬出来了。“你不是有意的,都把事情砸成这样了。你如果故意的,还能折腾成什么样。” 郑谐不辩解。 郑父骂了一句脏话后,火气倒小了毁婚的理由就是这个。 “不关她的事。” “说说你对未来的计划。” 我想先昕一昕您的意见。万一他爹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被驳回,那他就骑虎难下了,还不如姿态柔软一些。 郑父又将那本厚厚的精装原文书当做惊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你还有恃无恐了都说你比别家孩子省心,我看他们做十件蠢事也比不上你做大的一件!还一做做双份!” “对不起,爸。” “给你一周时间,把事情都解决好!你已经对不起杨家姑娘,你敢再对不起和和,我打断你的腿!” “我知道。我想送和和出去念书,一年以后,等大家忘得差不多,我会娶她。” 一个月时间不到你都能玩出大花样来,你还想等一年以后现在你就娶,马上!免得夜长梦多!” 当然。可是杨老那边的情绪,还有我们家的面子要不要顾及?还有……” “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处理好!我只要结果!” “是。”郑谐低眉顺眼。 “你还知道面子我以为你把仁义廉耻全丢进水沟里了!和和是你妹妹,你有把她当别的女人一样对待吗你以为她没有亲爹,就没人给她做主了吗?” “我会好好处理。” “你处理不好的话,有你好看!” “但是和和那边,她有一些自己的想法。”郑讷低声说。 郑爸爸把郑谐上下打量了几眼好,“好,我算明白了,敢情儿你自己说服不了和和,所以逆向操作,借我的手好办事?我说怎么这么谨慎的人,如果有事不想我知道,肯定能瞒得紧紧的。” 郑谐屏气。 “苦肉计,装可怜,存心搏同情来了。你以为你自愿地挨两刀子,我就既往不咎了?跟我玩这儿 第二十七章 当我们同在一起 (2) 不愿跟她亲近,因为无论谁站在她身边,都被比下去。男生倒是积极,但碰过无数回钉子后,也渐失兴致。她沉默寡言,很少参与集体活动,但成绩很好。她敏感而善良。 紫嫣说:“我喜欢物理和化学。”其实她这两科的成绩并不太好,至少不如她的历史与政治成绩那么亮眼。 高中开始有晚自修,实在是讨厌。大多数人都在课桌前将课本堆成一长排,形成一道坚固的长城。 我写完作业,趴在桌子上一边背数学公式一边恼恨:每天放学后即使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时,那部已经追了二十多集的连续剧总会演到片尾刚出字幕,只能看到一幅静止画面。太可恨了。 紫嫣还在专心地写东西,把头埋得很低,不时抬头看一眼敞开的笔盒里的镜子。 美成这样何需照镜子,是不自信还是太自恋?我偷笑。 她向镜中观望的次数越来越多,每看一次又低头写写画画,还用演算纸半掩着。我终于好奇,顺着她的方向往镜中瞧了一眼,然后,我瞥见了她的秘密。 在我们课桌左后方,程少臣那家伙公然趴在桌子上睡觉,枕着胳膊,露出半张脸,头发半掩着额头,睫毛长长。 紫嫣在那张纸上,将他画成少女漫画的男主角。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紫嫣总是一边上课听讲,一边在纸上画一些奇怪的,像砖墙一样的装饰花边,一排排,一列列,画满一张扔一张。现在我知道了,那分明是一排排首尾相连的‘臣’字。 怪不得她要报理科班。 班主任很厚道,每次进教室前都在门外轻咳两声。 紫嫣迅速将那张纸藏到课本下面,我则飞快地将演草纸揉成一团朝程少臣脑袋上砸去,想把他砸起来。 他的书呆子同桌今天请假了,没人提醒他。 但是他将脸转向另一边,继续睡。 好吧,一会儿活该他被训。 老师走到少臣身边,又咳了两下,他终于很给面子地揉揉眼睛爬起来。 “少臣,你不舒服吗?” “没关系,老师。” “别硬撑着,不舒服就早点回家吧。成绩很重要,身体也同样重要。”胖胖的中年女老师一脸心疼地离开。 真是没天理,长得帅成绩好就可以享受这种特别待遇? 他之所以这么困,是因为昨晚 玩游戏玩到下半夜。早晨上学时他对我说的。 我偷看紫嫣。她已经翻开历史课本,可惜拿倒了,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浮起一层红晕。 后来我对少臣说:“我知道有个女生暗恋你,你想知道是谁吗?” “喜欢我的女同学多着呢。”她兴致缺缺。真是自大狂。 “可是我同桌是个大美女,公认的全校最漂亮的女生。你一点都不心动?” “你同桌是哪一个?我们学校还有美女?” 真受不了他。 我有一点难过,我想到我自己。 你那样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久,对方根本不知道,而你又不敢说出口。 这种失落,再多的新衣服和巧克力都无法弥补。 1994年 虽然我跟少臣不同班了,但每天下了晚自习,还是由他送我回家。 听说西街公园有街舞比赛,我硬拖了他陪我一起看,我们朝着离家相反的方向走。 但是那天没看成街舞,反而看见两个流氓调戏良家少女。一直骑自行车上学的紫嫣这日车坏了,步行回家时有人堵住她的去路。 这个时段这条路,行人很少。 少臣把外套脱掉丢给我:“拿着,躲到安全的地方。” 我发着抖拉住他,“你别去,他们会打死你。我们去报警吧。” “见死不救多难看。”他轻松地从高阶跳下去。 我在远处看见巡警大哥,喜极而泣地以百米冲刺速度跑过去报案。 当我们一起回到案发现场时,紫嫣缩在树边,那两个流氓倒在地上呻吟着,少臣揉着手腕。不知是他深藏不露,还是两个流氓太烂菜。 警察大哥对他说:“别动,举起手来!小姑娘,怎么就一个人?你不是说有两个?”这位大哥大概是新来的。 那天少臣扭伤了手腕,可能是他揍人揍得太过瘾了。 紫嫣过意不去,主动地每天替他抄好几门功课的笔记,他俩在一个班。那是个累人的活儿,可是她很高兴。 我也替紫嫣高兴,起码少臣知道她的存在了。 高考时,我考得还不错。 这得感谢少臣。他复习得不耐烦时,翻着我的模拟卷子,将每一科都标出三十道大题目,逼我即使打破脑袋都得弄明白。结果考试的时候 ,他标出的那些知识点大多数都涉及到。 少卿哥也放暑假了,他承诺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可以向他要求一样礼物,只要他能办得到。 我计划告诉他我喜欢他,请他至少当我一天的男朋友。 他马上又要回学校,下次见他要再等半年。而我不想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到十八岁。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小心把它藏在怀里,心中琢磨着是跑回去还是打车回去找少卿哥,因为路很近。 我穿过校园里那一条隐密的池塘边的小径。在那棵几乎垂落到水面的老柳树旁,我听到低低的哭泣声。 哭的人是秦紫嫣,她哭得伤心又压抑。 程少臣站在几米外,一脸的事不关己,但是并没离开,似乎怕她跳入池塘。 “你留在这儿陪她,一会儿把她安全送回家,明天我就去帮你的狗盖房子。”见到我出现,少臣小声地跟我达成交易。 那天晚上,我给少卿哥看我的录取通知书。他问我:“你想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我摇头:“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快快乐乐的就好。” 那句我已经演习了上百次的话,终究没有勇气说出口。 少卿哥笑:“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后来这件事儿大家都忘了。 1997年 虽然打死我也考不上少臣报的那所大学,但靠着歪打正着,特长加分,以及长辈们的关系通融,我还是很顺利地去了与他同一座城市的一所大学。 紫嫣与我同一所大学。平时两个学院离得远,不太容易见面。每逢周末,我要么去找她,要么乘公交车去烦少臣。 紫嫣还是那种内向又冷清的个性,但漂亮女生不太容易寂寞。很多男生追求她,她不强烈排斥,也从不长久,少则几天,最多一个月就分手。 虽然我与她从来不曾成为无话不说的闺密,但比较起来,我已经算是她最亲近的朋友。 少臣的生活倒是十分丰富多彩。不过他很讲义气,每次我去时,如果他与哥儿们有约,就把我也带去,如果他本来与女友有约,则直接放她们鸽子。 站在朋友的立场,我虚荣心很膨胀,觉得他很仗义。但是站在女人的立场,我非常同情他的女友,觉得这家伙是浑球。 偶尔他也来学校看我,有时碰上紫嫣,每次他都神色平 静地邀请紫嫣与我们一起吃饭。紫嫣偶尔会答应,神色也与他一样正常,只是吃饭时从不抬头,夹菜的手微微颤抖。 少臣常常送我双份礼物,没说明用处时,我就把另一份送给紫嫣。 其实他从小到大拒绝过的女生多了去,之所以对紫嫣更有良心,或许因为紫嫣是我朋友。 不过有一次他是真的帮了大忙。那回紫嫣被人纠缠跟踪,学校都没搞定,少臣却不知怎么帮她摆平了。 我一度后悔请他帮忙解决紫嫣的麻烦。因为有一回紫嫣病了,我去照顾她,帮她清理废纸篓时发现,满纸篓里都是被揉成一团团的素描或者线描,每一张又都是他。 我们上大一时,少卿哥已经出国读研究生。我以喜欢国外盖了邮戳的邮票为借口,继续与他保持着通信,在信中絮絮叨叨地讲故事。 他最关心少臣,可是少臣讨厌写信,电话里也只是三言两语,所以我信中的内容多半都在讲少臣,近期做过什么事,胖了还是瘦了,选修了哪几科,最近爱好哪些运动与娱乐。至于我自己的事,却是很少提。以至于有一回少卿哥来信时顺便提了一句“静雅,你现在是长发还是短发”时,我激动地哭了。 少臣总说,我重色轻友,为了私欲不惜出卖他的隐私。这话讲得真够难听。 那时电脑已开始渐渐普及,但少卿哥为了我“收集邮票”的愿望,每次都换了花花绿绿的不同邮票寄纸信给我,其中有几张邮票,我同学说,那是绝版票,很珍贵。 那些信是我最宝贵的物品,我小心珍藏,三年下来攒了很厚的一叠。只是信中的内容,总是只有寥寥数笔,与少臣偶尔在我的信下给少卿哥附注的问候差不多的字数。 1998年春 大四下学期时,少卿哥回国,加入自家企业。而我只想顺利毕业,早日回家,所以日日忙于实习和论文。 少臣就在当地实习。虽然他跟我的专业跨度如此大,但我的实习报告与论文都有赖于他的帮忙,所以我很没出息地赖着他,得以与他在同一家公司实习,每天受他恩惠的同时被他鄙视,就像小时候。 紫嫣回家了,因为她的阿姨得了重病,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找了最轻松的一家单位一边实习一边照顾她的阿姨。 紫嫣临走时,我给她一张银行卡,那里面有我四年来省下的零用钱,虽然算不上太多,但也足够一个不太奢侈的同学在校园里生活四年。 紫嫣虽然焦急又憔悴,却眼神坚定地拒绝了我的好意。 我非常受伤。后来少臣说:“你给她我大哥的电话号码。我会跟大哥说一声,请他必要时帮忙。” 紫嫣的阿姨一个月后去世了。她给我打来电话,谢谢我对她的关心与帮助。她说少卿哥帮她找了最好的医生,医院也给了最大的优惠,虽然没有留住阿姨的生命,却使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少受了许多苦。 少卿哥是个善良的人,甚至亲自出面帮她料理了阿姨的后事。紫嫣说,这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因为少卿哥把她当做我最好的朋友。 1998年夏 距毕业不到一个月时,少卿哥出差时到我们学校来看我,我惊喜异常。 他请我和少臣吃饭,还有紫嫣。 在餐桌上,我明白了一件事。少卿哥喜欢紫嫣,而紫嫣接受了,他俩已经是一对恋人。 我借口去洗手间,在里面哭泣。因为怕被人发现,我去的是楼上一层的洗手间。出来时,我偷听到他们哥俩的对话,原来他们也上了同一层楼。 少臣说:“大哥,静雅喜欢了你十几年,你平时装不知道便罢,现在却选择了她的好朋友,你置她于何地?” 少卿哥说:“她对我只是小女孩的迷恋,我也只把她当小妹妹。你不要怪紫嫣,她什么也不知道。” 少臣沉默,少卿哥又问:“少臣,你是否还有话跟我说?” “……没有。” “你刚才明明有话要说。” “……你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吗?” “知道。少臣,你该不会也跟爸妈一样顽固又守旧,认为父债要女还吧?当时她只是小姑娘,一切与她无关。” “爸妈不会同意。你本不该去招惹她。” “少臣,如果有一天你也爱上一个女子,你就会明白,理智与情感不可能分得太清楚。” “爸妈不会同意的。” “可是你会祝福我,对吧。” “……是的,大哥。任何时候我都希望你幸福。” 少卿哥与紫嫣一起去看电影。我和少臣拒绝了他们的邀请,少臣送我回学校。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我保证不笑话你。”少臣说。 “我没事。你要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时,会希望他幸福。” “拜托你别笑。你笑得比哭更难看。” 少臣脸色煞白嘴唇青紫,也绝不会比我好看到哪儿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半晌后说:“如果我哥受到伤害,那么罪魁祸首一定是我。现在我开始后悔,如果当初与她在一起的是我就好了。” 虽然我的脑袋一直都不聪明,可我完全听得懂少臣的话。 他希望与紫嫣在一起的是他自己,并不代表他喜欢紫嫣,虽然他也并不讨厌她。这样希望,只是因为,他既怀疑紫嫣与少卿哥在一起是因为他那肖似自己的容颜,又认定他的父母必然会对少卿哥的这段恋爱设下阻碍重重,或许他还担心紫嫣会报复他们家。而少卿哥投入过深,注定受伤。 早在几年前,少臣就对我讲过他家与紫嫣父母的纠葛。紫嫣的父亲本是程家的员工,他叛离程家,陷害程家,最终也受到法律制裁,死于牢狱中。 “可是她很无辜。我爸本不该这么赶尽杀绝,也许那次彻底触了他的底线。”当时少臣这样说,然后请我多多照顾紫嫣。 如今,他亲手将紫嫣推到了他最爱的大哥的身边。他最无法忍受事件脱离他掌控的局面。 1998年秋 少卿哥与紫嫣的恋情,在我与少臣的掩护下,巧妙地瞒过了程家的伯父伯母。而少臣也即将出国读书。 我同时失去暗恋的对象,最好的朋友,以及童年的玩伴。今后,我没有勇气再去迷恋少卿哥,我也没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地与紫嫣继续亲密交往,甚至在我需要找人倾诉找人泼冷水时,那个人也将要远去万里。 思及这些,我在少臣的送行宴上哭了起来。 长辈们说:“静雅果然与少臣的感情最好,这么不舍得。”“早说了要她与少臣一起出国,也好有个照应,怎么她就不肯呢?” 是的,我也后悔了。我本以为我在这里,至少可以不远不近地守着少卿哥哥,听他讲话,看他笑。现在我知道,为了我自己好,我其实应该躲得越远越好。 少臣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拉着我出去。他很少劝慰人,他只是帮我找个地方,让我可以痛快地哭。 等我哭够了,少臣说:“温静雅,如果你我都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彼此还没有合适的人,不如我们结婚吧,总好过跟不熟悉的人一起生活。” 我又哭起来:“去你的,我的行情才不会那么差!” “随便你。只是你得擦亮眼睛,找一 个爱你胜过爱他的人,不然你一定会吃亏。” 2000年 少卿哥与紫嫣的事终究曝了光,因为他打算娶她。 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多惨烈,因为当时我被公司派到外地学习半年。妈妈在电话中说,向来懂事又听话是我们这群同龄人标本典范的少卿哥,这回不知怎么就魔障了,与家里誓死抗争,程伯父几乎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萧伯母气得病倒了。 “还好那个女子识时务。”妈妈说,“她接受了程家开出的条件,主动离开少卿,已经出发去欧洲留学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妈妈说,少卿哥被有着军官作风手段强硬的程伯伯软禁在家中,已经两星期。 回家后,我去看望少卿哥。他瘦了很多,全无往日儒雅的风度与翩然的神采,但是他这样憔悴的面容与神情仍然令我心动与心疼。 在那此瞬间里我第一次恨秦紫嫣。这个男人正在为了他俩的未来拼死抵抗,而她一句“我累了”便飘然离去。或许得到的太容易,所以她放弃得这么轻率。 萧伯母见到我很高兴。她说静雅你一定替我们好好劝少卿。少臣不肯回来,拒绝插手这件事,能与少卿说上话的也只有你了。 我终究还是背叛了萧伯母的信任与托付。我天天来陪少卿哥,令程宅的所有人放松警惕,所以我顺利地帮少卿哥偷出护照,替他买好机票,并亲自开车把他送到机场。 萧伯母,即后来我的婆婆,直到若干年后,每逢教育我时,还时不时地翻旧账,拿这件事上纲上线地给我扣帽子盖罪名,每每令我表面不敢反驳半句又内心抓狂。 直到很久以后我也不知这件事我是否真的做得对。因为两周后少卿哥形销骨立地回来,出了一点意外,又大病一场,差点赔上性命。 他是否找到了紫嫣,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他终始没有说过,或许这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在他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里,我日日守在他的病床前。他说得对,我们两家这样熟,虽然无血缘关系,但我一直如同他的小妹妹。他对我只有亲情,没有爱情。 那里我多怕他再也不会醒来。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为他读书念报,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有一回我和少臣在山上迷路,他一路找到我们,背着我下山;那一年大人们都不在家,我把做饭的阿姨气跑了,所以他为我和少臣连续做了一星期的煮饭公…… 因为他始终没 有任何反应,所以我给他讲我从何时开始喜欢他,我记得住我喜欢他的每一个瞬间,他在校运会上做旗手的时候,他参加演讲比赛的时候,他低头沉思的时候,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醉酒的时候,甚至还有他为紫嫣憔悴的时候…… 我罗罗嗦嗦说了那么多,说到声音沙哑。我说:“请你振作起来。生活不是只有爱情,你的人生也不是只属于一个人。你现在这样子,何止对不起对你寄予厚望的父母和师长们,你连我都对不起,我喜欢的人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再后来,我趴在他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上睡去,泪水一滴滴落下,洇湿他的袖子,洇湿他的被褥。 我在梦里回到小时候,那里我顽劣无比天天上房爬树,有回从树上掉下来,他来不及接我只好自己做肉垫,被我撞倒在地。他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以为他死了,哭得惊天动地,后来他突然睁开眼睛吓我。 那时候真是好,可惜再也回不来。 我在流泪的梦中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从我的少女时代开始,它便再也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我继续趴在那只已经濡湿一片的胳膊上不敢动,生怕美梦惊醒,然后我听到少卿哥沙哑的声音:“静雅,如果你的心意到现在仍未改变的话,那么,请你嫁给我。” 这场婚姻事令温家与程家欣喜万分,只除了不知所措的我。 但多票对一票,我微弱的反对声音淹没在长辈们如潮般汹涌的欣喜中。 就这样随他们去吧,随命运去吧。这么多年,我那么用力地想念他,那么用力地遗忘他,现在,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拒绝他。 婚礼筹备得很快。婚礼的前两周,少臣突然回家了。 我去找他,被告知他与少卿去打球。我心下不宄,一直在少卿屋里等着他们。 那天他们回家很晚,少卿哥是被少臣扶回来的,他的胳膊绑着绷带,而腿也显然受了伤,一回家就躺到床上,以后的几天都不能正常活动。 少卿说,打球时少臣失了准头,几次将球甩到他身上。 我与少臣玩过球,他那个人,如果只需五分力气,他绝不多用一分。而少卿身上的伤,如果用球来砸,那他分明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气。 第二天早晨我碰到正晨跑的少臣,见到我,他也没放慢速度,我追了很久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才追上他。 “你为什么打你哥?” “我跟 我哥的事,与你无关。” “以前是与我无关。可现在你打的是我的未婚夫。” 少臣停下脚步,朝我笑了笑:“那倒是。我居然忘了向你道贺,恭喜你这么早就能嫁人,并且如愿以偿。” “你发的什么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只是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以后你会嫁给我。” “你千万不要说,你是在嫉妒你大哥!”我被他的表情与腔调气到昏头,连这么没水准的话都喊了出来。 “你不妨就这么认为吧。”程少臣转头又大步向前跑,这一回我再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少臣第二天就走了。我一度担心他拒绝参加我的婚礼。 但我与少卿结婚的前一天,他还是回来了,在婚宴上替少卿挡了几乎全部的酒。 那天他与少卿在球场的事,被好事者渲染得五颜六色,派生出七八种版本。 不过当少卿与少臣以谈笑风生、相亲相爱的姿态现身于公众面前时,大家的眼神又开始疑惑。 酒宴散后,我问少臣:“你会祝福我的吧?” “当然。” “你为什么打少卿?” “早说过了,不关你的事。” 如果可以,我的确希望永远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动手打了少卿。 我们蜜月刚刚归来,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公公婆婆不知从何得来小道消息,说有人看见少臣与紫嫣同时出现,并怀疑他们一度住在一起。 老爷子大怒,一个电话打过去,结果少臣完全不否认,气得公公差点背气。婆婆一边抹泪,一边称少臣肯定中了邪,被妖女下了套。少卿则面色惨白。 这是多大的一桩丑闻。若不是婆婆抱着公公的腿,老爷子可能当天就想杀过去。 他与少臣本来就常常硬碰硬,这回则是彻底走了火。 可是他霸道一世,偏偏总拿少臣没办法,只好一想起来就在家中跳脚叫骂,还要努力地避开少卿与我。 有时我想想,倘若把少卿换做少臣,他一定不会被逼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如果他爱此嫣,无论家里多么反对,他一定能够娶到她;如果紫嫣不爱他,那么无论他多爱她,他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可惜少卿不是少臣。用少臣的话说,他大哥温厚、善良、忠诚又孝顺,所以受伤的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