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音天舞之塞野长枪》 塞野长枪一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塞野长枪》一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塞野长枪》并非新作,却是一两年前一篇未竟的旧文。 今天写作完《铁甲封印》第八章,其中的一段自认是十分的得意之作,尤其是随手拈来的那句“你能认识到自己的平凡,就是最值得敬佩的伟大”,令自己感动良久,便决定放在章节的开头。 一时兴起,取出以前用笔书写的老故事来细细品读,竟然觉得甚是有趣。有的幼稚可笑,自己看着也觉脸红;有的特意模仿,令人惭愧,只在其中发掘出两篇可读的故事。一篇即是《塞野》,另一篇则是《郎战的剑·猎人》(中篇,未竟,笔者有补全的打算,就是不知写出的味道变不会变),那是另一个长篇故事的周边,原本并不在计划之中,谁知故事来不及动笔,如今已是忘得一干二净,反倒把这个小周边遗留下来了。 《塞野》的故事背景,是历史上胡汉相争的我国西汉时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影响民族大家庭的内部团结。故而也学习曹霑先生,“真事隐去”,虚化出一个华夏朝来,其中的‘胡人’,也是虚构的民族,不和任何现实民族沾边。年代虽假,故事也是虚构,笔者却并非架空纪录一段江湖往事,自然也不敢妄推其为武侠小说。 《塞野》是一部以《史记》中对汉史的纪录为初始设定的描写胡汉两国战争的半历史小说,虽然是小说,为了追求真实感,笔者依靠微薄的历史知识尽量避免故事内容的架空化,以期读者一看便知说的是汉代的事,而不至认为又是一部《天龙八部》。 《塞野》是一个人物列传,主要讲述了主人公陆衡的一生事迹。其中穿插了胡汉两国一段相当重要的战争史。故事以胡人的“雁门之袭”为起点,陆衡族人为抗击胡人全部战死,陆衡遂投笔从戎,入褚将军麾下当了校尉,从此征战塞北荒野,斩右贤王努多,拒胡患于雁门。孤军深入胡地险境数千里,惊单于王庭;数百甲骑,勤天子于危难。“塞野长枪”之威名,汉人为之振奋,胡儿为之胆寒。与褚丘石之子褚熙浩并称为“塞野双雄”。 陆衡的勇猛英武,颇似楚霸王项籍;机智之处,又师从于“骠骑将军”霍去病(两个人都英年早逝,结局不好)。虽是虚构,其不凡的生平也令人敬佩三分。《塞野》是一部足以写出民族感情的小说,只是笔者自忖很难有这样的功力。 《塞野》除了以战争为主线外,另一条重要的线索就是陆衡与胡人少女贝儿的爱情。贝儿是胡人右谷蠡王的女儿,陆衡是华夏朝的戍边大将,这段跨越国界、跨越仇恨的爱恋,注定会是无比的苦涩。贝儿的哥哥在战场上被陆衡所杀,父亲也被掳走,并在自己的面前自杀而亡。陆衡是她的爱人,也是仇人。 没有了贝儿的陆衡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屠夫,没有了贝儿的《塞野》只是一本歌颂战争和屠杀,把人引向堕落的邪书。我也决不会为战争贩子著书立传! 贝儿的出现改变了陆衡,她的真挚的爱感化了陆衡,让他从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机器变回有良知的人。天大的仇恨在两人之间都被冰消瓦解,他们找到了共同的理想,要在胡汉之间实现长久的和平,这一理想在后来成为他们爱情的坚强支柱。终于,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和平的那天终于到来!他们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已经付出太多。 两个人漫长的爱情,也应该有所结果了。贝儿的胡人身份掀起了最后一道巨浪,这巨浪如此汹涌,将贝儿最美好的愿望击打得粉碎。 对《塞野》,我选择了最悲剧也最伟大的结局。陆衡为了洗刷自己和贝儿的冤屈,以军人的方式挥剑自尽于朝堂;贝儿穿着胡地女人出嫁时的装束,点燃了装殓陆衡尸身的棺木,纵马跃入火焰之中;同他出生入死的沙场兄弟,听闻死讯后,杀退了胡人的叛军,集体自尽于军营中,展现了中国武者“士为知己者死”,‘忠义两全’高贵品格的最后一抹光辉。 写至结局梗概这一段,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每每想到那些场面,感到悲,痛,敬佩,赞颂。这一段写出了一国国民的品格,也是相比较其他任何武侠小说笔者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可能有人会说自杀不是日本人才会这样吗?不是!我们的祖先曾经也是这样!自杀是最高贵的死亡方式,是对尊严的最大维护,一个自杀者能赢得他人的尊重,而不必理睬生前是否有错。遗憾的是这种高贵的品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销声匿迹,到现在我们竟然认为那是别国的特色,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哀——也是我说《塞野》中众兵士自尽是“中国武者……高贵品格的最后一抹光辉”的原因。希望祖先的优秀文化得以继承和发扬下去。 《塞野》是一部扎根于列传,又超越列传的传记故事。 此外一些和《塞野》有关的小插曲,也可以向读者介绍一些。 首先,关于贝儿的名字。当年的设定中贝儿这个角色其实并不是叫“贝儿”,而是另外的名字,只是当年用于记录的小纸片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自己也实在想不起她的“贵姓芳名”,才临时取了个名字叫“贝儿”,还算好听,不过似乎当年的原名更符合她的身份。我记得当时想到那个名字后兴奋了好久,应该是比“贝儿”更好听些。熟悉我另一部作品的读者可能觉得“贝儿”这名字听着耳熟,确实如此,这个名字是由《铁甲》中的女主角“瑞儿”稍作变化得来的。 其次,重读自己昔日的文字,竟不敢相信居然出自自己手中,语言的老练雕琢,虽比不上名家巨擘,但比之今日的不才实在厉害了不知多少。当时还没有电脑,所以可以慢想慢写,而且由于写成之后不便修改,用字也求尽量准确无误,免得腾不出空间供修正之用,反而练出了一手好文笔。如今有了电脑,速度虽然提高了,但一味地贪多求快,心也不似当时的平淡,写出的东西反倒令人惭愧。 其三,现在正全力完成另一部科幻题材作品《铁甲封印》,对自然科学、哲学和北欧神话关注较多,对历史尤其是汉史倒没怎么注意,为了完成《塞野》,看来是要好好恶补秦汉的相关史料,以免写不出东西来。也希望各位对笔者现在的文笔稍微持宽容的态度。 同时,由于可能同时进行两部以上作品的写作,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因此后续的更新可能会慢一些,希望读者多一点耐心,也多多见谅。 第一章 投笔请缨 陆家寨是一个极普通的北方小村子。正如名字中所包含的内容,寨子里住着的全是陆家宗族的人,村前村后,不过百余人家,人虽不多,却因为都是一姓本家,日子也过的十分和谐亲密:譬如“将有事于西畴”的时候,全村老幼也一并下田劳作;或有外村前来斗殴寻衅者,村中青壮男丁便会一拥而上,以示“人多力量大”。村西设有一间书馆,名曰“尚学轩”,由村中年迈博学的老人兼着学监的职,不过让族中适龄的小孩识文断字而已,只有族中杰出的人才能被送入州郡的书馆中深造。 陆家人好武,村中无论老幼人口都配有一杆长枪,枪棍功夫也是十分精湛,远近中少有人主动招惹。陆家尚武而不弃文,也是自有一段故事。当年陆氏的先祖曾凭得一手的好枪法在先皇脚下供职,后来因老辞官,携着一干的家眷隐身于荒山草莽,岂料陆老本着要让自家子孙再入朝为官的想法,仍令家中年少者研习武艺,以期能为朝廷所用。然而当时朝风重文官而轻武侯,陆家自他以后再无人入朝堂。陆老也是”识时务”的智者,便对家人说,“无文不足以明事理,弃武不足以伸正气”,令家人从此学文习武都不可荒废。 多年来华夏朝与北方胡人战事连连,不过陆家寨虽因靠近边境,平时多有驻屯的军士骚扰,却从未遭胡人洗劫,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日,陆家寨中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小”事。陆老大家里的三儿子陆衡年少气盛,和邻村的一个不经事的青年人瓜头干了一架,哪晓得那瓜头也确实瓜,杠谁不好偏杠上了陆衡这根枪棒。照陆衡后来交待他下手其实也不重,还留了几分余地的,不过瓜头的父母和乡邻却是用竹架把瓜头抬来理论,看来十天半月是下不得地的。 这还好?陆老大急了,也为了给瓜头父母一干人一个交待,扬言要打死这个逆子以正家法。别看陆衡还不到弱冠之年,却是深得陆家枪法的精髓,又通晓文墨,是陆家小辈中第一得意之人,全族的宝贝儿。一听要打死宝贝,这还了得!族中的女人们早早将他放出了家来,引到别家不让他老子找到,他叔公、二叔、三叔、四叔等人就围着他老子给他说情。哪知道陆老大这一次那根筋不对,竟啃了秤砣铁了心要揪出人来正家法,男人们觉得不对劲,便暗暗的与保藏宝贝的女人们通气说,他老子这一次怕是动了真了,孩子留在这不保险,还是先送出去躲躲风声,等他老子气消了再回来。 他二婶也十分同意,便搭话说:“这主意好。咱们衡儿不是下月就要到州郡里念书了吗?依我看这事赶早不如赶巧。大爷逼得这么紧,倒不如让衡儿现在就到书院去,一来躲着大爷,不让他爷俩见不着,也好消了大爷的气;二来好早些熟悉郡城中的人事。” 陆衡一听正中下怀,便和着二婶称赞道:“二婶娘的主意好!救了侄儿的命了!” 他四婶说:“这办法虽好,可是这事情来的突然,行装盘缠还有车马咱都还没准备呀!” 陆衡他娘说:“衣服盘缠我却是早早的准备好了,可是他爹现在做了门神我也不好去取来。” 他二婶笑道:“这你放心,我叫他二叔把他爹引到别家去,你只管放心大胆去取来就是了。他小九叔公平日里不是常闲得发慌吗?让他这个闲人给衡儿当马夫作护卫,这样去郡城咱们也放心。” 于是商议定,陆母便回家取来了上学的文具、钱褡子以及平日里换洗的衣裳,里边还有两套新作的冬衣。谁知道这期间陆衡背地里收受了多少长辈们的红包车马费食钱等等。陆衡又暗留给小妹梅梅不少零花钱。一会儿陆衡的小九叔公便赶着车慢悠悠地过来了。这“小九叔公”前加了个“小”字,本是当年二婶的佳作。九叔公是陆衡三太爷爷的“闭关之作”,却并非得意之作,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生计不好,九叔公生下来便有点面黄肌瘦,打蔫儿,成人之后高矮总比常人矮了个头,因为人小辈分高,一味的好吃懒做惯了,后辈面前是倚老卖老,同辈面前又以小卖老。年纪不大,比陆衡大不了十几岁,却因为一向在邻村中口风不好,一直没能讨上媳妇。 二婶见他来了,借机训道:“他小九叔公,平日里任着你胡干懒干都可以,可这次是送咱们的宝贝衡儿去郡里边,你可得把平日的德行都收敛着点,要是衡儿路上有个什么闪失,我们这些女人可不手软。”小九叔公一听不对,赶忙跳下车反驳:“二侄媳妇,你怎么这么说我?凭日里我是爱贪点酒,可我从来没为了这误过事儿吧?再来衡儿是你的宝贝,就不是我的宝贝啦?你们大家放一百个心吧,就是路边的哪一个丫头多瞅了衡儿一眼,我也给她瞪回去,嗯!”一席话把大家都给说笑了,连陆衡的小妹陆梅也打趣说:“怕是小九叔公想给自己找一个小九叔婆吧?!” “好小丫,看我不大你的嘴!”小九叔公作势便抬起了右掌,却只是吓唬吓唬而已。陆梅早把身子撤回三哥陆衡怀中,朝他吐了吐舌头,抬头和哥哥大眼对小眼笑了起来。 “赶早不赶晚,小九叔公咱们上路吧。”陆衡说。 陆梅又问:“哥哥,郡里是不是比咱们这儿好玩?” “啊!”陆衡很确定地点头。“那你就带我一起到郡里去嘛,我也想去看看热闹,还要长长见识呢!”她也不管别人同意了没,跑到马车上一屁股坐下,腿像拨浪鼓似的摇啊摇,只等着小九叔公过来赶车了。 “胡闹!”陆母将她从车上抱下来,嗔道:“都已经十二三岁的大丫头了,还以为是小孩子呀?你三哥哥是去躲你爹的,你以为是去玩的呀?”陆衡见说的小妹有些不高兴了,便哄她说:“等哥下次回来了,带你一起去好吧?”妹妹一听,脸上又露出了喜色,说:“你要说话算数的。”陆衡点头。 这时小九叔公又催着赶路,把陆母手中的包袱一夺,放上马车;陆衡也只好上了车。小九叔公皮鞭一挥,马车开动了。陆衡回头望着自己的亲人们,没了话语,他的心中既有初次远行的喜悦,又有离开熟悉的人和物的淡淡的愁,他担心自己也许一去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们……眼见得人群渐渐远了,忽听见一声“冷了就添件衣裳!”却是母亲的声音。 “诶!”陆衡大声地回答。 …… 陆衡和小九叔公次日清早就到了郡城中。郡城果然是大地方,二人好容易才找到书院所在,报了名后,陆衡请小九叔公在城中的酒楼开了次荤,小九叔公酒足饭饱,驾着马车心满意足回了陆家寨。 一晃已有数月。陆衡在书院的日子虽然有些清淡,倒还算平静。平日里除了上课背书,余下的时光里却也和几个要好的同窗一起外出下馆子吃饭,在酒肆中听歌女唱些时兴的曲子,偶尔还能学上两句新奇的词儿同书院里年轻的浣衣女工对歌,便是斗蛐蛐遛狗这类闲散活动也常有涉猎。不过陆衡毕竟不凡,功课学业从没耽误过,在先生常巨鹿看来,也是个十分得意的门生弟子。 不过郡城距胡地才三十余里,虽有坚固的城防,仍不时受胡兵的骚扰。陆衡知汉兵多于胡兵数倍,却难有胜绩,加之平日所见之兵士不好训练而精于嬉戏玩乐,武备松弛,皆袭“文祸”。当时廷风好文而不重武,文臣不通军务却能袭武职,上阵杀敌用的全是嘴上功夫,诸如此类。陆衡心中洞明,却又无可奈何。 一日,夫子先生正在向学生们讲授楚大夫屈原所著之《离骚》一诗,讲至“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群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一段,忽听见城楼上战鼓声、犀角声大作,便知是胡兵来犯。只是不知是攻城劫掠还是只是骚扰边防而已。书院里边学生们炸开了锅,大家都争着跑出来看个究竟。一时到了城楼边上,陆衡等人早把平日所藏的长梯取出,由长梯爬上城楼去。但见得尘土遮天蔽日,马蹄声声,久久不绝。太守大人面色沉重,扶在城垛上久久无语,见他几人上来,忙喝道:“你们来干什么?下去!”却并未令士兵强行驱赶。 “大人,这事情不对!”陆衡远望阵势说道。 太守似听非听地点点头。陆衡所说的“事情不对”是指胡兵由南向北而去,而非平时由北向南气势汹汹直奔郡城而来,倒像是班师回营,但胡兵为什么舍近求远,弃孤悬的郡城而绕道南下?陆衡正思考时,一只飞雁自天而降,兵士从飞雁腿上取下一纸条,呈给太守,太守展开阅毕,悲叹道:“这下郡南的百姓可遭了殃了!” 陆家寨便在城南四十里地,陆衡担心自己的族人能否从这次奇袭中脱险,慌慌张张地跑去车马市场。他不会骑马,只得雇一辆马车代步,岂料车夫担心胡人去而复返,好说歹说也得明日再出城。陆衡只好先回书院,好容易盼到拂晓,急匆匆地租着马车朝家的方向去了。 史载:“……九月,胡右贤王努多将众数万窃入雁门,屠郡南黔首万二千余,乃报七月马苑之围。上查雁门屯田将军徐禄渎职过,遂左迁交阯郡守。” 且说陆衡回家路上,见到的尽是被洗劫一空的村庄,村子里、大道上,处处是为胡人所屠戮的乡民百姓,虽算不得尸横遍野,然而千户无一户是团圆,痛哭之声浸淫于耳。地震洪水、天火流石,本是天灾,人力不可为;而兵燹之害,却是彻头彻尾的人祸,百姓避无可避,故其害更是远胜天灾。枯树、昏鸦、生死离人泪,难道还不足以催人断肠? 眼看的离家越发的近了,所见的仍旧只是未寒之尸、哀怨之骨。陆衡心中悲急,见此情景,几乎不落下泪来。忽听见远方传来一阵极伤悲的歌声,词曰: “新坟中睡人,奴儿初嫁夫。 本为红裳喜,今着素裳哭。 早知死别离,怎堪终身付? 既知死别离,即与君同窟。 大汉多猛士,明夕杀破胡!” 歌声渐渐近了,只见歌者身上披着一件极素净整洁的白衣,白衣下的常衣却是又破又烂,不知被荆棘划破了多少口子,沾上了多少泥土;那人却是认识的,是邻村经营茶叶的大姐,从前她还经常地到寨子里来兜售茶叶。 陆衡忙跳下车,迎上去抓着她的手问:“大姐姐,陆家寨那边怎样了?!” 她神情恍惚,两颗眼珠直盯着陆衡,忽然一笑,“死啦。都死啦。都叫胡狗杀光啦!一个都不剩!哈哈哈……”说完傻笑着撞开陆衡,向前缓缓而去,口中仍哼着那首《奴儿歌》。 陆衡痴立在原地,仿佛死了一般。 忽闻得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大汉多猛士,明夕杀破胡!”陆衡大惊,回头看时,只见歌者朝路旁一棵大槐树扑去,一声闷响,顿时头破血流,脑浆迸溅,那血直把白衣染红了一片…… 陆衡跑呀跑,跑呀跑,不知跑了多久,总算到了村口。 他几乎是数着步子回到寨子的。村子里阴气十足,听不到半点人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陆衡先是看见了好多胡人的尸体,在往前走了不远,只见一人瘫倒在磨盘边上,仔细一看竟是小九叔公。他平日游手好闲,可正当上阵杀敌时却一马当先,冲在了族人的最前面。真好男儿! 陆衡忙上前扶起他,口中叫着:“小九叔公,小九叔公……”明知叫不醒,可他仍是不停的叫喊。小九叔公胸腹上插着数把胡刀,已经不能活了。陆衡只好起身,走了几步,又见着血泊中的四婶娘、六叔、二叔……他不停的叫喊着每一个亲人的名字,可是每个人都不回答他,他们就像死了一样——他们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活,再也不能过悠闲安逸的日子;时间已经对他们失去了作用,他们不会老去。他们的肉体消失了,可他们用生命维护住了自己的尊严,维护住了汉这个民族不屈服的尊严。当时数百胡兵夜围村寨,身为族长的陆衡的父亲率着一百一十八名族人,凭着先祖传下来的枪法,刺杀胡兵三百余,伤者无数,胡将大怒,领千余骑复围陆家寨。陆家一门英烈,竟战至最后一人,毫不屈从! 陆衡心中最担心小妹梅梅,边在尸体堆中找寻边呼唤着她的名字,越找不到越是担心,也越有希望,他希望小妹能躲过这一劫。 “梅梅!”一声响彻穹宇的嘶吼从他口中发出,他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陆衡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梅梅娇小的身躯,顿时泪如雨下,再也止不住了。他用带血的手托着梅梅的脸庞,好同自己的脸靠在一起,痛哭着:“梅梅,我是哥。哥回来晚了!回来晚了!哥好傻,早知道哥就带你一起走,你也就能活了!哥太傻了!”说着说着,陆衡竟泣不成声了。 “这是怎么了?明明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全变了?!爹娘不在了,连哥最疼爱的你也要离哥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你要这样!”他朝天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分是非黑白的老天,心比虎狼还要狠千倍万倍!我的家人做错了什么,你要帮着胡狗害他们!连一个小女孩也不肯放过!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你火煎油烹,打下十八层地狱!” 陆梅是中箭而亡的,右手执着枪,左手边还放着她平日里最爱玩的拨浪鼓。陆衡拔出了她胸口的致命之箭,然后将她抱起来,亲昵地说:“梅梅别怕,有哥在这儿陪你,大风大浪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安全了,你好好睡吧。哥带你去找爹和娘。” 陆衡是在演武台找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的。母亲靠在父亲宽广的肩膀上,神情十分安详,像是睡着了,在做一个很美的梦吧。他的父亲手持着先祖传下的长枪,枪头已深没入木板中,正襟危坐,双目仍炯炯有神。他一直战斗到最后,直到再也挥动不了手中的长枪了。 陆衡把梅梅轻轻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正对着父母跪下,说:“爹、娘,我带着梅梅来看你们了。”他的语气极其平和,“你们放心,我会为陆家寨的所有人报仇的,终有一天我要杀到胡人的王庭,替所有死去的乡亲报仇,请你们相信我。爹,你说先祖的长枪只能传给族中枪法最好的人,孩儿不敬,愿携此宝枪冲锋陷阵,从此饮尽胡虏之血!”语毕,陆衡恭敬地走上前去,将父亲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由木板中拔出了长枪。 陆衡知道,未来他所走的将是一条无比艰辛、无比险恶的路,他也许会死,可他仍然而且也必须沿此走下去。命运对他的安排注定了他将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仇恨的火焰转化成了前进的动力,不断地迫使这个人战胜各种挑战,达成目标——然而如果有一天仇恨之火突然熄灭了,这个人是否会像失去了根基的高大楼宇,整个垮掉?时间会为我们说明一切。 接下来的三天里,陆衡一边掩埋族人的尸骨,一边打算着未来将走的路。所幸已入九月,深秋时分,天气渐冷,才能保证尸身不坏。陆衡将众族人分葬在后山向阳的坟地中,立好了墓碑,碑上都留有“陆氏苟活人陆衡立”等字。 陆衡权衡再三,认定只有从军才是报仇的最好方法,于是最后再到后山族人的坟前告了别,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离家而去,投奔军队去了;走的时候,他只带了母亲亲手做的,还没来得及给他捎去的一件冬衣,先祖传下的宝枪,以及梅梅手中的拨浪鼓…… 选择投笔从戎,因为他深知只有军队才能保护百姓——保家卫国本就是军人的职责!邻村大姐口中的两句歌词“大汉多猛士,明夕杀破胡!”点醒了陆衡,朝廷重文弃武的后果更使他坚信“三千铁骑可抵百万巧舌”,唯重整军备才是卫国良策。 雁门郡城西北廿六里有屯守在北瓦河的军队,兵众近万人。因九月“雁门之袭”胡军夜入郡南之地,杀戮百姓甚众,天子震怒,民怨沸腾。朝廷为了平息民怨,便以失职之罪削去屯田将军徐禄四品“奋威将军”的品衔,并贬谪到交阯做郡守。所属部将幕僚十余人,一并随他南去了。屯田将军之位现由“奋威将军”褚丘石接任。 北瓦河军营外,褚丘石及其所率将领并北瓦河军营的兵士,一并为徐禄等送行。此时徐禄身着布衣,一身文士打扮,,已无昔日驰骋沙场的豪迈,多了份文人的矜持和忧郁。 褚丘石叹道:“你我兄弟数十年不得见,如今相见了,却是如此光景。” 徐禄自勉说:“我本不是善武之人,今日重着青衫,倒也顺意。从此悠闲度日,不再为军事劳神,也算乐得其所。” “胡人诡诈,夜袭雁门,岂是将军不能查,实在难以回天啊!将军驻守雁门十数年,与胡人大小战数百场,披肝沥胆,护卫了多少雁门的百姓。如今只因一战失利,竟将将军贬谪到交阯那蛮野之地,令人不平。” 徐禄忙推手,说:“休再提‘将军’之号,而今我不过是一个戴罪的文臣,将军若不嫌弃,你我仍以朋友相称吧。” 褚丘石点头称是。 那徐禄望了望头上碧蓝的天,说道:“我徐禄自认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可如今却对不住死去的父老乡亲!子目,路过百里郡南之时替我蒙上双眼,我实在无颜面对他们的亲人!”身旁的一个部从称是。徐禄于是就势从地上捧起一抔土,小心地放在部从展开的红绸上,说:“要走啦,让我留下一捧咱北瓦河军营的泥土,也好记起你们这些随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记起雁门郡的乡亲们。将来哪怕我死了,也要令家人把这捧土随我一起葬了,徐禄永世忘不了你们!” “将军!”众将士一并跪下行军礼。 徐禄也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众将士还礼,随后起身,转步踏上马车,众部从也跟着上了马,一干人朝南方而去。 见人已走远,褚丘石帅一干亲信部众回到大帐,说:“诸将随我自京城风尘仆仆赶来雁门,如今也算上任了,不知大家有何打算呢?”其子裨将军褚熙浩出列,道:“将军,我等初来乍到,尚未在兵士中树立威信;且自校尉以下都是徐将军的旧部,此时众兵士虽已收归将军旗下,但只怕心却未必向着将军。所以当务之急是树立诸将在兵士中的威信,并拉拢军心。”褚丘石点头认许。 副将李破于是也说道:“私下我见兵士中玩乐结党者众多,想是徐将军文官出身,爱兵过甚,平日里疏于训练,兵士们即使有了过失也都从轻处罚。将军,恕李破直言,这样的军队或许能打仗,但定不能打胜仗啊!我等既到了这里,也该有所打算才是。” 褚丘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道:“这些话在营帐中说得,出了营帐可就说不得呀!” 李破之弟李泰提议说:“将军,长城以北我等都从未到过,对本地的风土人情、山河地理好不熟悉,是否找个时机去附近走动走动?” 褚丘石道:“也得等把这一营将士磨练得能打仗了,咱们才能放心地踏遍这雁门郡啊——不过勘测地形之事也容不得迟缓!” 众将正商议,忽见帐外兵士进来通报说:“将军,营外有人欲献《胡境全图》。”褚丘石一惊,忙说:“快将他请进来。” 兵士接令退下,不多时引进一位少年,但见少年手捧一轴卷,一身文士打扮,背着个包袱,包中似乎放了几条近二尺长的长棒,不知何物。 “听闻将军是个能杀敌的将军,晚辈特意为将军献上《胡境全图》。”少年神色陈冷,单膝跪地奉上轴卷。李泰于是取过轴卷,呈给褚丘石。褚丘石遂小心地打开轴卷,细细一看,叹道:“果真竟是《胡境全图》!” 褚熙浩却不在观看什么地图,反而直直地盯住这个少年。少年出奇的冷静引起了他的疑虑,可他又说不上什么理由。少年所献的图是真的,但献图显然不是他的目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然而随后的事实已经给出了答案:只见少年突然起身,同时反手从后背包袱中抽出一根之前看似长棒的东西,却是一杆特制的短枪!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朝褚丘石飞身扑来,像是豺狼狩猎一般;褚熙浩在少年与褚丘石之间,急忙上前欲挡住去路,岂料少年仿佛早就知道他所想一样,一个闪身冲到了褚熙浩的背面。褚熙浩大惊。此时褚丘石身旁只有个李破,便见李将军拔出剑来,向前两步护在主将之前,那少年亦不避让,直直冲了上来,李破举剑朝前一挥拦住来人,那少年忽的上身朝后一仰,不多分毫,竟避开了,李破见他腹下有破绽,趁机抽剑朝他小腹一刺,哪知少年形虽乱手法却极准,身子后仰时手却借着冲力朝前一拍,那枪身正好拍在李破的手上,将剑打掉。宝剑落地之时,少年泛着寒光的枪头已指着褚丘石的咽喉。 少年的枪定住了,在场的人也都不敢动。 只见褚丘石神情自若,缓缓将轴卷收好,道:“图穷匕见,乃是当年刺客荆轲刺杀暴君始皇政所用之计。少年能有如此胆魄,实在令人佩服啊!”又问,“你是胡人?” “汉人。”语毕,少年收枪单膝跪地。 褚熙浩欲出手制住他,却被父亲阻止。 “既是汉人,你我似乎并无仇怨,为何刺杀与我?我既已落入你手中,又为何弃枪而不杀我?” “晚辈知将军是善战之人,故前来投奔将军。出此下策,乃望将军知道陆衡是可用之人,能为将军重用。将军若以为陆衡可堪重用,陆衡留;若将军只愿将陆衡作个普通兵士驱使,陆衡走!”原来这少年便是陆衡。 褚丘石叹道:“难得你用心良苦啊!你可须知道,一入军旅你的命便不是自己的,而是国家的,随时可能战死异乡,永世做客死的孤魂!你要想清楚。” 陆衡听出将军业已同意自己的条件,忙答道:“将军,陆衡全族一百一十八人皆战死在九月‘雁门之袭’中,陆衡已是孑然无牵挂之人,此生只愿杀破胡寇,就算不辱没祖宗的威名;至于生死,早不是陆衡所考虑的!“ 李破道:“路上便听说雁门有一陆氏家人大战胡兵,伤亡胡兵数百人,最后竟全族战死。没想到陆家一门英烈,竟还有一息尚存!少年,听闻祖上便是开国功臣陆老令公,果真如此?!” “先祖正是‘塞内长枪’陆鸣镝。” 褚丘石忙将他扶起,惊道:“原来竟是名将之后,陆某怠慢了!” 李泰道:“这少年本是陆老令公的后人,将军,我们不可不收啊!” “正是,”褚丘石道,“可不知营中有无空缺之职?” “有一校尉本是徐大人的亲信,如今徐大人回了南方,他也跟了去了,因此营中正缺一名步兵校尉。” “好。陆衡,你便先屈身做做步兵校尉,如何?” “谢将军!”陆衡下跪行礼,然后将短枪收回包袱。这枪便是陆家祖传的长枪,原来此枪本非一体,枪头平时由机关锁住,需要时可以取下,枪身亦由精铁制成,可分为四段,便于携带,枪重四十五斤,非常人可用。 之后由副将军李破领他出来,带至营中。 陆衡一出来便向李破致歉道:“刚才晚辈下手重了,还望李将军恕罪。”李破摆手说:“怎能怪你?陆家枪法‘精、准、狠’,今天算是都遇上了,”李破又瞅了瞅红肿的右手,“不过你小子下手也太重了,至今这虎口还在发麻,也不敢用右手提剑了,免得一不小心跌落,老夫的老脸也没了。”自从被枪身拍中后他一直左手提剑。 陆衡道:“将军神勇,陆衡生怕击打不下将军手中的剑反而被将军所杀,故而……” “罢了罢了!”李破是个急性子,忙止道:“少文绉绉地一大堆客套话,技不如人就技不如人,不过哪天找个地方你我二人再比试比试,也好领教陆老令公枪法的精妙。” 自此陆衡也算是走上了从军之路,并在路上踏出了第一个坚实的脚印。他的路肯定会很长很长。此刻他所 第二章 新官上任 李破将陆衡亲自引到他的营帐中,便回去了。不久又有兵士送来戎装。陆衡打理好自己的用具,一时无事可做,一入夜便睡了。 次日清早,便有将军身边的侍从来请他去试马。陆衡于是披上军甲跟他来到马场中。马场在两山之间一块平坦的荒野上,看得见上了嚼子、挂了鞍的军马正从马场大门拉至营中,远处还有一群群未经驯化的野马四处飞奔,声如滚雷。侍从将他引到养马的小吏处,说:“校尉大人要配一匹坐骑。” 小吏问:“不知校尉大人要驯好了的,还是未曾驯服的野马?” “校尉大人当然要自己驯服的马!” 陆衡面有难色,直言道:“我不会骑马!” 小吏笑道:“校尉大人说笑了,你哪能不会骑马呢?怕是马术不太精进而已,等骑久了自然就好了!这样吧,我给校尉大人领一匹听话的马儿。”于是小吏便从马槽中拉马过来。 说来也巧,裨将褚熙浩因为自己的坐骑染病,特意跑到兽医这儿来寻药,正好听见了陆衡的话。他因为昨日之事心中难免有些疙瘩,便借机讽刺道:“堂堂校尉,不会骑马!”小吏与侍从赶紧向他行礼。陆衡听了心里不受用,却道:“不会骑马怎样?今日现学现卖给你看!”说着就接过缰绳,踩着马镫,跨上马背,那马只是稍有些受惊,即刻又温顺起来,陆衡一鞭子朝马屁股上一抽,那马便朝前傻冲起来。只听见耳边呼呼风声,陆衡从未上过马,脑中一下全白了。书馆中从未教过骑射之术,家中虽有马车,自己也曾偷偷爬到马背上,但毕竟与独自骑马感觉不同,此时陆衡也瞢了,只是死死地握住缰绳,再尽量让身子贴着马背,这马虽然听话,但陆衡第一次上马的人也经不起折腾,几次险些从马鞍上摔下来,所幸缰绳拉的够紧,马镫也踩得挺死,竟都让他挺过来了,围着马场绕了一圈,他也渐渐通了些心得,有了点马背上的本事。褚熙浩本来想看他笑话的,岂料到陆衡在马术上也有些天赋,竟然没能成功。不过眼看就跑回来,陆衡本打算让马停下来,于是收紧缰绳,却又不知道力道,拉重了,那马嘶鸣一声,猛地跳起,终于将他抛下马去。 褚熙浩本是来看笑话的,如今陆衡虽然从马背摔了下来,但总觉有些不解气,便对从地上爬起来的陆衡说道:“骑别人驯好的马算不得本事,是武将就该骑自己驯服的战马,你去野马堆里驯一匹出来如何?” 陆衡本也是争强之人,心中更是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意,便答道:“好,你挑马来,我驯给你看!”褚熙浩暗喜,便从野马中一眼相中了一匹不入马群,独自嚼着马料的红鬃马,问:“那匹如何?”便用手指了指红鬃马。 小吏忙止道:“将军,那可是皇上新近御赐给大将军的千里宝马,性子野得很,无人能驯,小臣怕校尉大人驯服不了,反而为千里马所伤啊!” 褚熙浩笑道:“他都不介意,你又何必在意?死不了人的,出了事有我担着。”小吏没有法,只好唤来数人用套圈把马套住。 却说刚才陆衡所骑战马的一声嘶鸣,正好引住了褚丘石、李破二人。他二人本是在军营中四处巡视,到马场门前正好听见了响动,便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寻了过来,恰巧看见了刚才一幕。侍从官见了他二人,忙行礼道:“将军。” 褚熙浩见是褚丘石和李破,也赶紧抱拳行礼。 褚丘石道:“这驯马如同打仗一般,此时马便是你的敌人,你只有在马背上坐稳了才算得上驰骋荒原的英雄啊!”他特意对陆衡嘱咐道,“年轻人,若是你真的能将这匹烈马驯服,便是御赐的宝马我也将它赠与你,如何?”那马本是陛下赐予徐禄的,谁知徐禄竟坏了事,这马他哪里还敢要,早上表陈词,令陛下将宝马转赐予了褚将军。 “陆衡相信将军是个守信之人,既然您开口了,陆衡只好照办。” 褚丘石点点头,朝李破提议道:“ 李将军,你我今日就在此席地而坐,看一出陆校尉的《驯马记》吧。” 李破心中有些忐忑,道:“这千里马非同常马,将军骑术高超,强驯数次仍不驯服,少将军如此草率,竟令那马术不精的陆衡去驯如此烈性的宝马,那小子今日怕会伤得不轻!” 褚熙浩道:“那小子功夫不错,便是被马摔下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却见褚丘石席地而坐,说道:“我虽驯服不了这匹烈马,可这孩子胸中有股好胜的蛮劲儿,马倔,人也倔,就看他俩谁倔得过谁,指不定今日他就能给咱们演上一出好戏呢!” 远处小吏与数名马兵手执套索上了马。 小吏对陆衡说:“校尉大人,我等前去将马套住,你再上马。” 于是众人分散开来,从各个方向围堵宝马,想用套索将马头套住,这样马便不能走动了。哪晓得刚一接近,千里马察觉到了危险,竟飞奔起来。有二人正好在宝马前方,即刻调转马头,与宝马同向而驰,只等它过来便用套索将它圈住。谁只到了跟前,红鬃马一个闪身,竟从二人右边飞驰而过,气得一个兵士直骂:“妈的,马比人还精!”眼见的红鬃马跑得比谁都快,众人想追却又跃追越远,于是只好散开慢行,等马以为没了危险,停下来,众人又一拥而上,可马又跑得老远去了,如此几次,把当兵的逼急了。俗话说,“狗急了能咬人”,可谁又知“人急了能咬狗”! 一时间呆在一边看闲戏的马兵又上来了十余人,总共近二十人,一起围捕这匹野马。所谓人多好办事,这话不假。后边有追的,前边有拦路的,躲开了这个旁边更多人跟着又围了上来,再躲开吧,前面又有人守着,又得换个方向跑开。这样一来,虽然还未逮着,却也把它折腾惨了。 陆衡也不闲着,想要帮忙捉马。 正巧,宝马已被众人赶着朝他这里跑来,他便顺着马的方向跑,哪知一回头观察马的位置时,这红鬃马竟然一下子飞奔到了身前,陆衡心中叹道:“果然是匹快马!”所幸红鬃马离他不过数步,前方正好有二兵拿着套索守候,宝马只得放慢脚步朝左转身,陆衡一见机会难得,奋力冲刺了三四步,朝前一跃,却见他腾空而起,劈开双腿,竟飞身上了马背。真好功夫! “好!”李破拔地而起,拍手叫好。 “便是熟手也不敢如此大胆啊!”褚丘石也笑赞道。“这年轻人,今天可令我等开了眼界了!” 却见陆衡好容易上了这匹野马的峰背,急忙夹紧双腿,手抱马颈,不敢有丝毫放松。刚才奔跑的那阵冲劲差点将马一起撞倒,红鬃马朝右偏了数步,方才平衡住。这下可了得?这未驯化的千里马怎受得人骑,当下就兴风作浪起来。忽地一个急转身,想把陆衡给甩下去,那蹄子打得地上黄草乱飞,眼见的已将陆衡下半身子甩了出去,可陆衡手上却半点也不放松,,死死抱住马脖子。只见野马把陆衡拖在地上,扫帚似的跑过,卷起一道风尘。陆衡一脚踩实,总算有了重心,就和马并排飞驰,趁马步稍缓,一个纵身,竟又回到了马背上!刚未坐稳,野马忽又前身跃起,急急地刹住,竟约摸有两人高度,陆衡来不及反应,狠狠地砸在马脖子上。刚一落地,猛地又一个转身跃起,竟又想将陆衡甩出。陆衡死死抱住,没让得逞。马儿见如此也不能将他赶走,便如野牛般头尾一起一沉,如此交替,让陆衡仿佛身在地震海涛中,没了可供抓抱的地方,自己蹦跳下去。陆衡双手无处可抱,只得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才没让野马给抛下。他心想,驾龙升天也不过如此吧,好像拨浪鼓的鼓槌,左摇右摆,没个依托的地方。一时马也不跳了,他便赶紧抱住马脖子不敢松开。岂知这马也并不屈服,却向马场中一块突兀的巨石奔去。 “它这是?”褚熙浩有些看不明白。 李破解说道:“终究不是匹凡马呀,若是一般的马匹怕是早就驯服了,它却还有的一搏。那小子能不能演完这出《驯马记》,就得看他过不过得这一关。”褚丘石捋着胡须,点头同意。 却见红鬃马围着巨石转了一圈,终于在石前十余丈的地方停住,焦躁地吐着气,在前方形成一道薄薄的白雾,口中咕哝着,蹄子在土里刨动。陆衡见那块石头有一人半还高,竟比在马上的他还要高些,心中疑惑:这马却怪了,莫非它想从这巨石顶上跨过?可这么高的石头,纵然它能有如此好的脚力,怕是跳过去马蹄也会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力断掉。它既要越过巨石,却又为何故意停住?难道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陆衡道:“今日若不驯服了你,还不被那褚熙浩笑话么?你这畜牲还有什么鬼心眼就都使出来吧!” 红鬃马似乎通人语,听他说完就朝巨石飞奔而去,眼见的只有半丈的路程,突然平地一起,竟似龙腾虎跃,跳的比巨石还高,那姿势堪比画上的飞燕骝。落地瞬间,强大的冲击将陆衡砸到马背又弹了起来,令他险些掉下马去。 众人都以为野马自此该被驯服了,岂料它越过巨石后又载着陆衡一头扎进了马场边的一片望不到头的胡杨林中。 褚熙浩惊道:“果真是匹难得的烈马!到如今还不向人屈服!” 褚丘石却道:“陆衡已然赢了,千里马跑得再远也得由主人驾驭,它早晚是陆衡的。”随后又续道,“宝马难得,人更是难得啊。李将军,‘江山辈有人才出’‘自古英雄出少年’,想我等当年也曾如此意气风发,如今却不得不服老啦。”褚、李二人遂相视而笑。 褚丘石又对褚熙浩吩咐道:“熙浩,昨日之事你心中不平,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日后须得同他好生相处,切不可相互猜忌敌视。你二人都是我华夏少有的将帅之才,若能相辅相成,他日成就必在我之上,定会成为驰骋塞北的双雄!”褚丘石为二人的将来作了大胆的推断。 “父亲,孩儿知道。陆衡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我敬他,佩服他。孩儿和他日后定会成为以命相交的生死兄弟!” 彼时千里马早已闯入了胡杨林中。晚秋时分,胡杨的枯叶比枫叶还要红,远远看去仿佛一团团火焰,炽热人心。毛色赤红的千里马在林中飞驰,竟像一簇流火。 陆衡不知红鬃马为何将自己载到胡杨林中来,只好乖乖趴在马背上。忽见眼前一根横出的胡杨树干向自己袭来,陆衡方知千里马对自己的考验并未结束。他夹紧马腹,双手一松,向后一倒,便见树干从自己脸前扫过,不觉得好险。哪知千里马有瞅准了另一株粗大的胡杨,跨到树前飞身一跃,将他抛入空中,却想让他撞到树上。陆衡猝不及防,又身在空中,无法控制,说时迟那时快,他见自己还在宝马之上,便双腿朝马背一蹬,竟从树上跳过,落到地面打了几个滚,好容易才定住。 陆衡被撞出几块瘀清,身上不少地方也擦伤了,一时之间浑身没有一处不痛,只恨得没有哭爹喊娘。那千里马也不跑了,反而凑到他跟前,‘啧啧’地哼了两声。 回想刚才的情况,他仍心有余悸,便朝马骂道:“你跑呀。跑呀!你不是很能跑吗? 叫你能跑,叫你害人!……”他站起来朝马蹄狠踢了几脚,边踢边骂,吓得马儿只好躲着他的腿。一会儿陆衡也解气了,心想自己竟和一匹畜牲发起脾气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抬头向那马头看去,却正好和马儿四眼相对,搞得陆衡只好转怒为喜,觉得自己同马心意似乎有些相通了。千里马把头凑到陆衡面前,用舌头舔他的脸,急得他一边笑一边骂:“别舔,你这畜牲!”用手把它脑袋推开。自此陆衡便成为千里马的主人,他为千里马取名“流火”,虽然不显大气,但却格外形象,让人一听名字就想到马儿的奔跑如火。 陆衡驾着千里马自胡杨林中穿出,慢步走到马厩。 众马兵见他已然驯服宝马,在马背上纷纷扬鞭呐喊。 众人起身迎接,陆衡下了马,向将军抱拳行礼。 褚丘石笑道:“难得你能将这匹烈马驯服。这马既是你驯的,我就不好意思再要回来啰,索性就转赠与你!这将帅平生有三件东西少不得:上阵杀敌少不得好坐骑,好兵器,如今你既有祖传的陆家枪,又有这日行千里的良驹,三物中你已有其二了,可喜可贺!” 陆衡道:“还得多谢将军。” 褚熙浩说:“不打不成亲兄弟,陆衡,你的功夫我现在佩服的很,咱们隔日到较场中再比试一番,如何?”陆衡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之前那般桀骜无礼,便于他冰释前嫌,拍手约定说:“好!” 养马小吏将千里马牵走,与陆衡约定三日后来取马。 陆衡心中有一疑惑,见众人中褚熙浩与自己年纪相仿,想必更好说话一些,就找他求解。陆衡问:“将军说‘将帅平生有三件东西少不了’,两样是好坐骑和好兵器,但还有一件不是是什么?” “还有一件是下了战场之后的。” “是什么?” “女人。” “女人?!” “是女人。” “为什么?” 褚熙浩看他这样子,显然还没有经历世面,也不愿点破,便道:“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陆衡细细一想,登时脸红脑热。 “你初来军营,以后就习惯了。” …… 陆衡身担校尉之职,本是军中的小官,但仍有秩比二百石,手下兵士三百人。接受任命已有二日,陆衡觉得是时候去大营中探视一二,于是次日大早便令侍从官胡越传令部署卯时三刻在较场集合。陆衡知将领无须赶早,便在卯时三刻准时来到较场,却见较场空无一人。 陆衡在较场上站了两个时辰,实在觉得蹊跷,便辗转至营帐外。却见一干兵士有嬉戏打闹,有聚赌斗鸡者,营帐中竟然传出时断时续的丝竹声,还有女人的娇酥呻吟。整个大营,实在好不热闹!陆衡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见了这样的光景,同昔日郡城中所见的何其相似,竟低声咒叹道:“亡国之始,亡军尤先!”说完怒气冲冲地离开。 午时一刻,钟鸣,已到午饭的时辰,众军士蜂拥至伙房外,掀开帘门一看,却有个戎装持枪的军官立在帐中。眼尖的认出是新任的校尉大人,急忙向他行礼,其余众人也赶紧行礼;陆衡不怒自威,竟再没人赶上前一步抢食肉饼和米粥。 陆衡正言道:“我已在此等候各位半个时辰,若将自卯时三刻后的两个时辰算上,共有两个半时辰,也算有半天的光景了吧。” 其中一人回答:“大人,我等并未接闻大人的命令。” “胡越!”陆衡喊道。 胡越回答:“校尉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怠慢,小人的确将卯时三刻至较场集合的命令通告了每一帐的人。” “看来胡越并不敢欺上瞒下。”陆衡鹰隼般犀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如此说来是诸位不愿给我这个新官校尉的面子——来人,将晌食抬到较场中去!” 于是上来六个兵士,依令将一篓肉饼、两桶米粥抬去较场。其余兵士也只得跟着来到较场之上。 陆衡见人已到齐,便道:“诸位与我都是军人,军人做事有军人的规矩,诸位不服我这个新校尉,没有关系!今日我同诸位打个赌如何?如果我赢了,今后一切军事都须听由我校尉安排,胆敢抗命者,军法严惩!若我输了,诸位不但能享用今日的晌食,而且从今以后我陆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诸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陆衡决不阻拦!以为如何?”陆衡询问。 “以为如何?”见无人应答,陆衡特意提高嗓门。 众人听了也觉得公平,便有人问“敢问校尉如何赌法?” “赌我一人单挑在场诸位,能赢!” 有人便讥道:“校尉大人枪法如神,我等怕只有挨打的份!” “那我便舍掉兵刃,赤手空拳,如何?”陆衡顺手将长枪推给胡越。 众人一听大喜,早有人道:“校尉大人,得罪了!”立马冲将上来。 众兵士一见有人带头,便是出了事自己也非首犯,再者若今日打赢了,日后才会有好日子可过,于是都朝陆衡拥了上来,顿时里三层外三层把个陆衡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体壮如牛的大个子兵甘做急先锋,第一个同陆校尉过招。却见大个子兵冲到陆衡跟前,粗大的右拳便朝他脸上招呼,陆衡不紧不慢,身子向左一倾,再一闪,却站到了大个子兵的右侧,又见他亮出右掌,却不是要与拳头相抵,反是拳进掌退,等到拳劲消了,右掌猛地施力将大个兵右拳反手一扣,竟将其制住。此时大个兵左手有劲使不上,上身露了虚,陆衡看准机会朝他胸口猛打三拳,再用力一推,把个彪形大汉震出了数尺,砸倒一片人。 身后又有数人袭来,却见陆衡反身一跃,将最靠边的兵士一腿踢飞,那兵士又将右侧的数人一并撞倒,当场就有人伤筋断骨,倒地大叫。三个兵士又一同拥了过来,陆衡不待中间一人出手,便上前两步,欺到他面前,一脚把他踢了回去,左右二人赶忙出手,却被陆衡双手抵四拳统统拿下,动弹不得,两人正想用脚踢他,他却松开手一把按住两人的胸口,猛然跪地一压,把二兵士仰天按倒。那二人痛得直打滚,再也不敢爬起来。 见他是单膝半跪在地上,便有人飞身一腿踢了来,他双手一推站了起来,看到左右都是人不好避闪,就身子一转,右腿后撤了半步,正好躲开,又见他握紧右拳,突然大吼一声,一拳打在那人大腿上,那人本是由南向北踢出的,此时却改了方向由东向西落了地,又砸倒一片。 众兵士哪里见过这种不要命的虎狼打法,不禁胆战心惊,早把打赢他的好处忘的一干二净,只想躲得远远的,免得受皮肉之苦,一时间竟人干再上前。 陆衡此时却是兽性大发,简直像一头要吃人的虎豹,见没人敢上来,他便冲入人堆中,毫无顾忌地挥动拳脚,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打倒打死。他疯了,眼中只有无数的胡兵,心头只装着自己的血海深仇,所以每一次搏击必定不遗余力。 一时间乱飞的人形,痛苦的呻吟充斥了整个较场。较场四周早围满了看热闹的兵将,原来其他营的兵士早就把新校尉在较场教训兵众的消息散布开了。李泰、褚熙浩也在其中。 李泰感叹:“他简直把自己的兵士当胡人打!” 褚熙浩却笑问:“李将军,一人的潜力能有多大呢?以一敌三百,听起来决无可能,可当一人的潜力因为仇恨而激发的时候,又何止能敌三百呢?” 李泰点头,道:“你再看他那把枪,那也绝非常人能用的。他来时我们见他不过一副文人的皮肉,谁知道竟有如此的臂力!这么沉的枪,早把他磨练得一身钢筋铁骨啦。” “李将军,若我与他比试,你以为谁能赢?” 李泰笑道:“少将军剑术超群,早已享誉京师,若论剑术,老夫以为少将军技高一筹。” 褚熙浩也笑道:“您老是变着法儿推托我呀,好个‘八面玲珑’!” 李泰道:“老夫向来谁也不得罪。” 不到一刻钟,三百余人为陆衡悉数击倒,较场上除了他外竟没有一个能好好站着的。兵士们或倒在地上,或倚着栏杆,便是有想起来的,腿上刚一用力,又痛得倒了下去,有人已经痛得哭爹喊娘。 陆衡四下看了看,冷冷地吼道:“若我不是你们的校尉,而是凶悍残暴的胡人,你们这三百人早就葬身在胡人的马刀之下,去做了无名的鬼魂!你们记着,你们的性命如同草芥,因为你们的命早就属于我华夏!就算是死,也要对得住祖宗父母!对得住枉死的千万冤魂!”说到动情处,有人看见校尉冷漠的眼中泪光闪闪。他是在替枉死的父老乡亲训斥这些不争气的大汉士兵。 陆衡夺过一篓的肉饼,忽地举过头顶,奋力一砸,却把肉饼砸出了大半,满地都是。但见陆衡毫不吝惜地从上面踩过,忽又止步,背对众人道:“明日起卯时二刻较场中操练,凡迟到缺阵者,杖责二十军棍,再犯者加倍,累犯者再加倍!即日起严禁赌博结党,严禁携带妓女入营,违令者军法严惩!”宣斥完命令,方才返回自己的营帐。侍从官胡越尾随。 等到了帐房中,陆衡急忙令胡越找医官拿来药和绷带,自己好容易脱下战甲一检视,浑身都是伤!别看在较场上他是所向披靡,打不倒的金刚一般。可是赤手空拳打倒三百身着轻甲的兵士,他毕竟是人,两双手早散了架,握都握不住。身上到处是瘀青,小腿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陆衡令胡越替自己上药,又取绷带将手臂、小腿绑得死死的。 胡越叹道:“校尉大人何必为了他们折腾自己!” 陆衡回答:“眼下不把他们打醒,等日后上了战场,他们就真的要做胡人的刀下鬼了。打得越狠,醒的才越快。” “校尉大人伤得这样重,明日最好别上较场,把伤养好再说。” “怎可这样?!身为统领就当以身作则,明日兵士们都到了,我这个校尉大人却躺在床上,成何体统!叫我如何树立威信?”这时褚熙浩笑着闯进来,见他又是上药又是缠绷带,说到:“想来你小子伤得也不比那班兵士轻啊!”胡越赶紧向他行礼,陆衡仍是坐着。 “你来不会就是为了看我笑话?”陆衡将内衣披上,随后问道。 褚熙浩笑道:“怎会?今日你把三百部众往死里打,连我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故而我到你这里来,想暂时推后你我的比试。就算在下一时甘拜下风吧。”他说到“甘拜下风”的时候,故意模仿文人姿态,向陆衡拱手作揖。 陆衡觉得实在滑稽,却忍住不发,说:“少将军说笑了。” 褚熙浩止道:“别少将军前少将军后的,叫着让人拘谨,休来这套!不过若你叫我‘老褚’,又对不住我爹。这样,我大你四岁,你要不觉得占了你便宜,就以兄长相称;你若还觉得不合适,直呼我名字便是。” “那叫你‘老熙’行吧?” “随你,‘老陆’。”两个人拍手而笑。陆衡忘了自己手上有伤,这一拍痛得实在不行。 褚熙浩道:“看来老陆你也伤得不轻啊,见你在场上威风八面,没想到一下场竟是这么狼狈。”陆衡回敬道:“你以为我是铜打铁造的,怎么打都没事。不过兵士们下手越狠,我反而越高兴,至少上了战场和胡人交手的时候不会做孬种!” 褚熙浩连连点头,道:“难得你一片苦心。不过有些地方你似乎矫枉过正。连女人都不准带进来,你还真当军营是和尚庙啊。别忘了将军说过‘将帅平生有三件东西少不得’,行军打仗本来就够苦的,军营中又全都是男人,有时候是该找个女人来疏解疏解。” 陆衡一时无言,褚熙浩也觉得该走了,便起身道:“你要把你的兵当人看,别当人家是只会打打杀杀的兵器。好了,不耽误你养伤,告辞。”待他走至帐幕,陆衡开口道:“我只下令‘严禁带妓女入营’,至于他们出不出营,我管不着。” 褚熙浩道:“那我替他们谢你了。事后孔明。” “彼此彼此。”陆衡也回敬他。 打了这么大的架,再加上午饭又给耽搁了,陆衡便叫胡越取些吃的来,自己却倒在席上,名为养伤,实为补瞌睡。 而兵营中此时却热闹非常。一干兵士要么朝天躺着,要么死狗一样趴着,有的干脆让人随便扔到席上,也不敢动,一动就索命似的鬼嚎,也不知顺带把天杀的陆衡骂了多少回。伤得轻的给自己上好药,又去帮伤重的上,哭叫之声在各军帐间此起彼伏。 那个最先挨打的大个子兵躺着骂道:“这狗屁校尉下手也忒狠了!” 第三章 寒雪热心 日后的训练事宜,众兵士也再不偷懒迟到,陆衡教练得还算顺心。 转眼已入严冬,天下起了大雪,把山川原野都装扮成一色的雪白。因为冬季人马行动不便,胡兵也不敢出来袭扰,北瓦河军营的将士日子竟比秋日轻松多了。 一日,陆衡站立于帐外,望着纷飞的鹅毛大雪,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巨鹿先生,便急忙请了假,披上件斗篷,搭乘粮车入了郡城中。 陆衡走到昔日读书的天一方书院,只见大门紧闭,方才记起书院入冬停学的旧规,只得徒步三里来到先生的草堂。陆衡上前叩门,少时门开,出来个仆人装束的男人,看他一身衣着,问都不问便把门重新合上。陆衡也觉得奇怪,心想先生家的仆从竟如此无理,只好再去叩门,那男仆不耐烦地探出头,问找谁。 陆衡道:“我是巨鹿先生的学生,今日特来拜会先生!” 仆从道:“先等着,我进去通报先生。”便又把门掩上,隔会儿又开门,说道:“我家先生说了,他的学生都是读圣贤书的文士,并没有着甲衣的弟子,你还是走吧!”便把门“嘭”地关上,无论陆衡怎样拍打都无人应答。陆衡无法,只得退到阶台下,向门而立。 十月的天,雪下个不停,刀子风刮到脸上就把热气带走。陆衡穿着铁制的铠甲,身上虽然还有件御寒的披风,却早把他冻得瑟瑟发抖。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也记不得自己在风雪中究竟站立了多久。他却是以军人的身姿挺立于天地。 雪可算停了!仆人拿着扫帚开了门,本要扫雪,抬头见到这兵头儿居然还在这里,急忙丢下扫帚,门也不关,慌慌张张地跑了回去。一会儿,仆人领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文士从府门内跨出来,正是巨鹿先生!常巨鹿见他在风雪中屹立了两个时辰,雪已没入他的靴筒,不禁神色凝重。 陆衡向他作揖行礼,道:“学生陆衡拜见先生。” 巨鹿先生不觉心疼,叹道:“你这孩子,仍是十分的倔脾气,还不随我进去暖暖身子!”便走下来拉他。 “学生遵命。” 于是巨鹿先生领他入了草堂,命人把炉火烧得更旺,又叫人煮了两碗姜汤让他喝下,才见脸上稍许恢复些气色。 “仆子说有一个军官自称是我的学生,先生却没有想到这个军官竟然是你!” “陆衡弃文从军,一定令先生很是失望。” 巨鹿先生叹了口气,随后才缓缓说道:“你家中的情况先生也听说了些。陆衡啊,你是我常巨鹿门下少有的人才,我本已将你的名姓写入了《举廉表》,没想到……也罢,你既有了打算,先生也不阻拦你。我常巨鹿平生虽厌恶军事,却还要认你是我天一方书院的学生。” “多谢先生体谅。”陆衡双膝落地,向他行跪礼。 “陆衡啊,你要报你全族的血仇,我拦不了你!但须谨记:战争带不来和平,政治亦带不来和平,惟有两国百姓祈求和平的诚心,才能造就一个太平盛世!” “学生谨记!” “不可滥杀生灵,尤不可杀无辜的百姓。先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日后变成野蛮凶残的屠夫!” 陆衡心中稍有些迟疑,随后答道:“是。” “若你日后真能做到,也算是苍生之福。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吧。” “学生告辞。” 与巨鹿先生的对话使他如释重负,心中一下子宽松了不少。 三九的天气,异常寒冷,连北瓦河的水都给冻住了。军营里训练日少,竟没了人气。兵士们大多窝在营帐内不愿出户。 身兼传令官的胡越在各帐间奔走,道:“校尉有令,全营兵士即刻赶往较场,不得有误!”众人疑道:“大冷天的怎么还要到较场?”也不敢迟疑,赶紧穿好外衣,赶到较场集合。 陆衡身着一身冷季的软甲,外披一件牛皮披风,头戴护耳鹿皮帽,手上却不见有手套,执着长枪立于行伍之中。 “枪棒,这么冷的天,你把大伙儿招出来为了啥呀?”这“枪棒”之名,本是之前编派陆衡的词儿,然而兵士们叫着亲切,此时已经成了陆校尉的代名。 陆衡道:“唱戏的有句话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为的是提练自己的唱功。大伙儿别以为胡人为着严寒就歇停了,他们此刻或许就在谋划着来年开春,又要到我华夏朝来抢掠多少牲畜和女人。有仗的时候我们就奋勇杀敌,没仗打——那咱们就把训练当仗打!所有兵士听令,脱掉外衣,拿好兵器!”陆衡率先把披风解开,一把扔到雪地上。众兵士也只好照做。 有人就埋怨:“这也太冷了!” 陆衡大声问:“大伙儿都冷吗?” “冷!”众兵士齐声回答。 “好,随我上山,绕着军营跑两圈!”众人方知这才是枪棒的目的。只见陆衡带头,队伍三人一行,浩浩荡荡地从各营间穿过,引得其他营的将士纷纷出帐围观。数位将军也给惊动了,褚丘石叫住陆衡,问他这是干什么。陆衡跑过来,答道:“将军,冬日漫漫,训练却停不得。我正带着兵士们爬山去,一来可以抵御严寒,二来也可锻炼他们的体力。” 褚丘石一听,赞道:“好主意。我正愁将士们冬日无事可做,来年打仗怕是要吃亏。如今你却为三军开了个好头!传令各营将领即日起率部冬训,不得有误!” “是!” “陆校尉,你先去吧。” 陆衡便又领着三百多人浩浩荡荡朝军营外奔去,早有一堆好奇的兵士跟着加入了队伍,一时间竟排成条长龙,后来实在容不下了,余下的人就由自己的校尉领着,在较场中操练起来。 山路崎岖,忽上忽下,有时只容一人通过,有时须假他人之手才能攀爬上去,众兵士在险阻面前体验到征服的喜悦,更从中感受到齐心的力量。连山上坚守瞭望台的兵士也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冬训爬山。” “爬山?从前可没见过你们这么勤快!” “我们枪棒教的。”陆衡手下的兵士甚为得意地说。 众兵士绕着军营跑了两圈,回到较场都累得实在不行,可心里却是热乎乎的。陆衡将皮帽一摘,随即引来了兵士们的哄笑。陆衡也笑道:“你们莫笑我,先看看自己!”原来空气冰寒,额头发根间冒出的汗遇冷化成了水汽,远远看着,就是一个个刚出笼的馒头。 陆衡令众人原地休息一阵,等大伙儿都缓过气来,他便令众人站好,大声说道:“善马术者出列。” 会骑马的兵士出列站在一起。 “善射弓弩者出列。” 能射箭的兵士也站出来。 “善刀剑者出列。” “善枪棒者出列。” “善机件者出列。” 除了十余个自觉无所擅长的兵士,其余兵士都按长处有所划分。陆衡一一询问十余人有何特长。有人便说:“枪棒,我会说胡人的话,你看这算吧?” “那你说两句来听听,只别真说胡话就行。”陆衡笑道。 那兵士便唧唧呱呱说了起来,陆衡边听边点头,还特意翻译了两句:“‘我们受昆仑神的指引,来到这块富庶肥沃的土地’。行,你小子胡语说的不错,可以派到胡人里面做个探子。你叫什么?” “张哈。”那兵士又问:“枪棒,为何你也会胡语?” 陆衡回答:“当年我父亲于大鸿胪手下供职,曾数年间深入胡境为我华夏朝刺探消息,对胡人的迁徙游牧、言谈茶食不可谓不熟。后来我父亲辞去了官职,便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了我。”众人一听原来如此。 又有兵士道:“枪棒,其他的东西我都不行,胡语也说不来。我家是开衣馆的,我也就会这门手艺,内伤外伤我都能治!” 陆衡道:“我倒把这一行忘了!咱们当兵的在外出生入死,刀剑伤是免不了的,若是等那些大夫来医治,怕是早死了。这样,你既懂医术,就当个随队的医官吧。” 余下的人或是只会裁缝、捕鱼等无用的长处,或是一无所长,陆衡便分派其中五人给张哈学胡语,又派四人给军医唐蔫做学徒。各队按兵种划分进行训练。陆衡一营本是步兵,经如此一变,俨然一个小军团。他一个步兵校尉,微不足道的小官,若无褚丘石等人的全力后援自然不敢作如此大的变动。原来褚丘石见不过月余,众兵士对他已是忠心耿耿,竟成了军中的老人了,他那一营兵士,再不像从前般松散,经他悉心调训,战力大增,已在各营中渐露锋芒。褚丘石便知陆衡是个难得的带兵之人。陆衡数年来思虑的军事变革,褚丘石竟一口同意。 分队训练之事,其他各队倒好说,像弓弩可以找弓箭营借来,机件兵所需的三十发机弩也能找机弩营要到,唯独马匹很成问题。 陆衡带了一干骑兵到马场借马。 马场小吏颇为为难,道:“校尉大人,并非我不借,实在这冰天雪地的,马一出去就给冻坏了。” “真的没办法?” “若能拉出去跑,哪有我们的好日子过?胡人的马匹倘能御寒,怕早跑过来烧杀抢掠了!” 陆衡一想这话有理,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谁说没有办法?”褚熙浩忽从马厩旁走了出来。原来入冬以后将领的马匹都要送回马场饲养,他因为担心自己的坐骑便跑来看看,正巧听见陆衡来借马。 众兵士赶紧向他抱拳行礼。 陆衡喜道:“你有办法?!” “你把披风脱下来,把马肚子马身子裹严实,再用厚麻布包住马蹄,马多了一层皮,自然耐得住严寒,到时候你跑到胡狗子家里偷女人都没事儿。” 陆衡一听果然好主意,赶忙谢了他,急匆匆到褚将军帐中要一百件冬衣。褚丘石觉得奇怪,问他冬衣不是发了吗,怎么又要冬衣?陆衡便将自己训练骑术的想法说了出来。褚丘石道:“你既然能想得到,那就好好干吧,想用什么,怎么用,都由你决定,不必事事请示。” 陆衡大喜,领着兵士们到军需库中取了冬衣。兵士们把冬衣拆开,仿着战马身上披的铠甲为马改制出了御寒的马袄。这马袄奔跑时只将马的身子罩住,免得马匹太热跑不动,平时又可由兵士把四肢头颈一并裹着以御严寒。马蹄也用耐磨的厚麻布包裹。 兵士们为三十匹战马穿上“冬衣”,将马从马厩中牵到白雪皑皑的马场上。众兵士手握缰绳,齐声道:“枪棒,与我们到草原上跑动如何?” 陆衡手牵着坐骑“流火”,眼中闪动着光芒,颇有雄心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带着列位杀进单于的王庭!”众兵士连呼三声“好!” 旁边褚熙浩道:“怎少了我?从今以后你我二人要并肩作战,一起杀破单于的王庭!”陆衡冲他一笑,反问:“那你还不上马?”二人便一起上马,率领三十名轻骑奔向辽阔的草原。 三十名轻骑或许太少,终有一天,他二人会统帅千军万马,驰骋在荒原大漠! 陆衡做事亲力亲为,他将自己的一营兵士依特长分为骑兵、弓弩兵、长枪兵、刀剑兵、机件兵等兵种,不但亲自监督训练,有时更是亲自上阵,将从小由父亲处学得的知识传授给兵士们。不但如此,他还要求各兵种不但要精通自己的技能,就是其他兵种的技能也要熟练,譬如骑兵不但骑术要好,还要能在马背上用好弓弩和刀剑;刀剑兵亦然。令弓弩兵与机件兵互相学习,长枪兵也要学习刀剑的砍杀技巧。陆衡令全营无论何人都须会骑马,道:“胡人个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们是天生的骑兵,我们要战胜马背上的敌人,就必须成为比他们更勇猛的骑兵!”让所有兵士都会骑马只是他眼下的愿望,他的目标是打造出一支横扫草原的马上雄狮! 漫漫冬日,无论天多寒,风多猛,陆衡每日带领自己的三百壮士坚持训练,他教授兵士如何利用兵器上阵杀敌,却很清楚自己除了枪法,自己所精通的不多,也虚心向兵士求教。 转眼已冬去春来,经过近三个月的训练,马兵不但骑术精进了不少,也能在飞奔的快马上熟练地用刀剑格杀,用弩机射杀远处的敌人;弓弩兵和机件兵百步内一射一个准,机件兵能快速装填三十箭机弩,指向测距,数个机弩一齐发射,那箭雨便铺天盖地而来。陆衡告诉他们:“你们之所以是机件兵而非机弩兵,原是因为你们不单要操用机弩,今后还用使用各式的器械。跟你们打交道的东西太多了,你们得自己学会把它们运用自如。”长枪兵经由陆衡亲自点播,深得枪法的精髓,陆衡虽未将祖上的枪法悉数传授,却也令众兵士受用了;刀剑兵乃是准骑兵,除了马上的训练比骑兵稍少些,其他地方一点不逊色。 陆衡对自己倾力打造的这支军队信心十足,他骑着心爱的“流火”登高北望,只等宝剑出鞘之时。 陆衡再次回到了陆家寨。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回家探望。经过一个严冬的消磨,自己曾经最熟悉、温暖的家园已经破败不堪,房顶上、屋子里,到处都长出了青嫩的杂草芽;从前同父亲一起练武的演武场,也仿佛经历了数百年的蹉跎,永远留在记忆之中;梅梅常打的秋千还在,坐在上面,晃晃悠悠的,依稀听得见梅梅荡着秋千时唱的歌谣,那是母亲家乡的情歌,母亲是南方人,那儿的人把一生的喜怒哀乐都从歌里唱出来。 陆衡轻轻地唱道:“ 阿妹青袖把篮搭 胭脂作红霞 轻歌一曲呵莲塘深深 阿哥的小船呵快快地划 偷偷上了阿哥的船 哥在船头我在哪? 我在阿哥的心里放不下 阿哥阿哥莫要划 莲塘对岸是我家 别时不易见更难 阿妹心儿呵好牵挂。” 梅梅还小,她还唱不出歌中的味道,爱情对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来说是似懂非懂的,她又是期待又是迷惑,爹和娘的似乎是命中注定、毫无悬念的爱情并没有提供给她一个很好的、足以理解和仰慕的模板,所以梅梅的情歌从不缺乏天真和纯洁,少了那份执著,不像唱给情人听的,反倒是为自己的哥哥而唱。在她的心底,或许这不过是一首儿歌、几句童谣。 每次唱这歌谣的时候,总有人逗她,说:“是给隔村的小子唱的吧?长大了嫁人家如何?”梅梅把嘴一撇,说:“我才不嫁!要嫁,我就嫁我三哥!”梅梅和陆衡关系最亲。 陆衡踱着步子,手里提着枪,来到后山的坟地。时候已是初春,山间的雪已经化完了,泥土中的草根又长出了嫩嫩的草芽,又是一次新生。空气很湿润,风却还带着冬的余意,日光打在人脸上不见得多暖和。 陆衡先走到先祖陆鸣镝的石墓前,三跪行礼,道:“太爷爷,您是纵横沙场的名将,名震塞内的枭雄。今日陆氏苟活儿衡秉承先祖的遗志,要为国建功,一马当先杀破胡狼!望太爷爷保佑。”陆衡起身,在坟地中缓缓走着,目光在碑文间缓缓游动。碑文经受侵蚀,如今已开始模糊不清。碑上的字都是他书写的,坟中的人也是由他亲手埋葬的,里面都是从前和他一起生活的亲人。 “爹、娘、梅梅、大哥、二哥,我来了。我特意来看你们。三个月没有见着你们,我心里想你们想得紧,所以就来了。”陆衡站在父母兄妹的坟前,半天才说出话来。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外放的子女在向父母交待自己出门在外的情况,不显得很亲切,却很诚恳。 “爹,孩儿不孝,孩儿还是做了一名军人——孩儿不知道你为何反对军旅,可孩儿相信,唯有武道才是扫灭夷害的良策。你教孩儿功夫,令我研读兵书精通兵法,广阅胡志熟谙胡人,难道就是想让孩儿用一张嘴一支笔来维护华夏的疆土?太爷爷一生驰骋沙场,他的子孙也定要名震塞外,做令胡马闻风丧胆的‘飞将军’! 娘,孩儿今日身着戎装来见你。陆家寨的血仇不能不报,我雁门上万百姓的血不能白流,胡患一日不除,孩儿决不脱下战袍!娘,你以前老是想让孩儿代你回江南,回娘出生的地方走走,孩儿怕是办不到了,孩儿对不住你! 梅梅,想哥了吧?哥也好想好想你,这么久没见着我可爱的小妹妹,可把哥想死了。——哥好久没听见你唱《采莲曲》啦。你看哥今日这身行头不错吧,高大威猛、气宇轩昂,哥这个校尉要是陪你出去招摇一番,保准给你挣足面子!哥不但要做校尉,以后还要当将军、大将军、大司马,让你风光得不得了! 大哥二哥,你们这个不争气的三弟来了。从前爹老是向着我,惹得你们二位兄长不快,兄弟真是对不住。要是还有来世,咱们兄弟三人再到北瓦河边打鱼,到麦田里收麦子去。” 陆衡又到众叔公、叔叔、婶娘、兄姐的坟前走了走。见天已快黑,才恋恋不舍骑马离去。 征战急! 前方探子来报,胡左谷蠡王车邪将兵三万来袭,现正距军营三十里开外。 军情紧急,褚丘石即刻派人通告其余驻屯军,令定襄、云中诸郡做好抗击准备。此为开春第一战,事关重大,倘若打不好,丢官去职事小,扰动全国民心事大,不可不慎重。褚丘石虽未亲自出动,却令李破、李泰二将领重兵拦截,又令其子褚熙浩及裨将单笃暗暗埋伏在一侧,关键时候突然杀出,策应中军。只是这一战甚为凶险,倘周遭驻屯的军队不能及时赶到驰援,三军不但不得胜,却连退的余地都没有。 陆衡一营本属李破辖制,理应一同参战,临行却被褚丘石亲自阻拦,留在军中待命。众兵士好不了解,便是陆衡也不明将军的用意。战事虽急,褚丘石却破例让陆衡一个步兵校尉入帐议事。原来褚丘石另有一番打算:陆衡所带之兵经他三月严厉调教,虽不敢言以一当十,以一当三却是足够,三百甲兵,此时已可抵千人部众。褚丘石要把这“千人之师”用作神兵,以为最危急时手上的筹码。 前方来报:“两位将军已同胡军接上,然胡军只是摆开冲杀阵势,却按兵不动。李将军疑胡人有诈,故而也摆好阵势,并不主动挑犯。” 帐中有裨将道:“这倒怪了。若是往日,胡军早就冲杀过来,哪等我军有喘息之机?” “怕是胡人诱我出击。我军人少,贸然冲杀过去定会让胡人团团围住,李将军此举也是颇为慎重。” 有人反驳道:“这却不然,胡军向来是冲锋作战。如今敌三万,我一万,战情于敌有利,若打起仗来我一万兵马少时可破,何故要做诱敌深入之计?且敌将知我其余汉军定会驰援,时间久了,我军便占得上风,故而定会奋力拚杀,先破我军。若我援军赶到,敌三面被围,怕是想全身而退却也难了。” 褚丘石一听有理,便道:“那如今的形势你如何看待?” “我以为侵我之敌并非三万,却至少有五万。” “如何会有五万?” 陆衡却懂得那位参将的意思,道:“宋参将的意思,胡军此刻正是在坐以待援,待他部一到,别说我一万人,便是其余诸军四万余人,也难是胡人的敌手。敌军之数怕远不只五万,只等将我诸军全灭,北疆门户大开,胡寇便可肆意烧杀抢掠。不知陆衡之言可对?” 宋参将很是点头。心想这陆校尉果然不一般,决不是在这校尉之职久呆之人。褚将军令他以校尉之职入帐议事,看来已有悉心栽培之意,自己决不可小觑,更不可怠慢于他,便赞道:“陆校尉所讲,却和宋某所想丝毫不差。” “诸将有何应对之策?” 那参将却是摇摇头,道:“如今两军交接,退入长城坚守待援已是不能。三军一退则乱,若敌军趁机冲杀而来,我军必定死伤惨重。” “如此说来只能和胡人按兵僵持,却无他法?” “将军,我却有一计,不知说不说得?”陆衡道。 褚丘石奇道:“快快讲来!” “自古兵不厌诈,胡军之所以镇定自若,便是以为己方援军能抢在我汉军之前赶到,奈何不得他。我何不派出小股奇兵,在东西两侧摇旗击鼓,车马奔腾,佯作援军已到。如此敌军势必心中慌张,军心一乱;再另一队人佯从北方袭来,敌军定会以为自己已被四面围困,只得调转马头向北突围,我主力明追实退,即可凭长城坚守待援。” 褚丘石一听,赞道:“真是奇招!竟解了我军的危急!” 诸将也纷纷赞叹陆衡计策的巧妙。 待褚丘石细细想来,却又面露愁容,道:“如此一来我军之危可解,那三股佯兵形势却险了——尤其北部一支,稍有差池,便陷入两军包围之中。” “不然!可与北部佯兵一人两匹骏马,若车斜之军向北追来,我佯兵便向西投奔定襄郡城,一马疲累,兵士可换乘另一马,而追兵却无马可换。如此一来越追越远,我佯兵便可安全抵达定襄郡。便是胡人援军赶到,两军夹击,我佯兵亦可故作声势,两军彼此不相见,却都只看到我军旗在其中招摇。援军以为车斜军是我汉军,车斜军也以为援军是我汉军,皆不敢擅动,我佯兵则可趁机逃往定襄,等胡人明白之时要追击却也晚了。” “难得你却把这些都想到了!”褚丘石叹道:“陆衡,君之思虑,却是我等自愧不如啊!”褚丘石之言,对他的赞美敬佩溢于言表,却是相当的乱了身份,诸将彼此相视,都觉得甚不妥当,只是不便说出。陆衡也是惊怖万分,忙跪道:“将军言重了,陆衡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将军之赞,陆衡愧不敢当!” 褚丘石忙扶他起来,仍说道:“果真是后生可畏啊!”又道:“既是你的计谋,这佯兵之职便由你一营兵士担当,你以为如何?” “遵命。” 这时又有信使来报:“车斜军一部五千人马正向西北遁去。” 众人彼此对视,都不知车斜使的是什么伎俩。陆衡也觉得十分奇怪,接令而不走。 “如今本是两军对阵,分兵却是兵家的大忌,真不知这车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管什么药,总不会是好药。” 褚丘石道:“西北正是定襄郡所在,敌军或有可能袭扰我定襄方向的援军,也可能避开援军直袭定襄,一来出其不意,二来‘围魏救赵’,逼援军返回定襄救援。不论如何,先令定襄军民做好准备;可惜援军已在路上,却是无法通告。” 陆衡道:“那五千兵马除了北袭定襄,却也可绕道南下,奇袭我北瓦河军营!将军不可不防。” 褚丘石道:“你所言甚是,我却没有想到。”稍一思虑,复道:“陆衡,佯兵一计我会派他营施行,你那三百兵士仍驻留营地,以应不测!” “是。” 两刻钟的功夫,前方报陆衡佯兵之际已然奏效,二李大军已明追实退,一旁埋伏的褚熙浩部也退了回来。确如陆衡所料,胡军北部来的援兵竟有两股近四万人,佯兵在两军之间故布迷阵,南北两军一看对方的阵势,竟都不敢靠前——其实佯兵不过百多,却从胡军中各“借”出数万来,声势之大,另两方将领都心怀疑虑,竟真让那百余佯兵全身而退。 又一刻功夫,三军已入长城内坚守。待胡军反应过来,早已晚了。 这一场危机算是解了,众人虽未亲上战场,也都松了口气。又过了两刻钟,却不见那五千胡骑与定襄援军接战,定襄城也平安无恙。众人奇了,难道五千胡骑真是冲北瓦河军营而来?这也不对,若是要袭击军营,照脚程此刻早已到了多时了。 正疑心时,兵士来报,有一放牧的乡民有紧急军情禀报。 褚丘石赶紧让士兵放 第四章 斩将台(上) 这次更新拖的比较久,因为开学的关系,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在此向喜爱本书的读者深深道歉,以后保证及时奉上下文!另外由于追求点击率,笔者尝试将一章节分为2-3段分开发布,但原稿仍以一章为一段故事,并未分割,九音也可保证文字的质量口味不便。不知读者大人以为如何? 黑沉死寂的荒野之中,远远的有一线星火流连,稍听见马蹄阵阵,旋又消失不闻。一动一静,不过片刻之间。 陆衡统领军马向南强行,人不可休停,马亦不可休停。众兵士都心知此役事关重大,卯足了劲朝死人沟南面出路赶去,恨不得自己生出双翅膀也要比胡人抢险一步。陆衡却不停马,稍慢一步退下来,朝身后跟上的其中一人令道:“‘百事通’张敬,你领五人改道沿死人沟南下,探查胡骑的动向。” “得令!”张敬便要带人先行。 “一人一马,不可点亮火光!若发现胡骑随时遣人来报,不得耽搁!” “张敬做事绝无差错,请枪棒放心!”张敬打保票道。 “不可让胡人发现行踪,切记!”陆衡再三嘱托。 “就是掉到沟子里我们也决不出半点声响,定不会叫胡狗察觉!” 陆衡满意地点点头,道:“上路吧!”张敬便调转马头,从队伍中拉出五人,换上单马,领着五骑往西南而去,消失于惨淡的夜幕之中。 陆衡虽未与部从交通心机,其实心下早已盘算出了阻歼胡骑的计谋,只是能否施行成功,全由时机决定。若时间充裕,则不但能坚持到援军赶到,更有可能灭掉胡骑五千大军,大大杀灭胡人的气焰,打出个令全国振奋的胜仗;若时机错过,别说抵挡不住胡骑,反而会令一干将士白白送命。 他自知其中利害,却还不便与兵士们直言,只望自己的一干人马抵达后有充裕的时间设伏准备,这样才有获胜的可能,否则自己和兵士们惟有“壮烈殉国”了。 约摸大半个时辰过去,陆衡与一营兵士已来到死人沟山崖上。他自沟崖上骑马慢行,观察谷中地势形态,以期找到个上佳的设伏地点。众兵士虽不明白枪棒的用意,但却紧紧尾随于后,不敢超前,也无人叫嚷骚动。队形也与行军时毫无二致,三骑并行,沿峡谷而走,丝毫不显杂乱。一队人马,军纪好不严明! 陆衡走至一处,忽然控马止步,随即从马背上跨下。众兵士也一同下马。却见陆衡俯首望着暗幽幽的峡谷,脸上微露兴喜之色。忙令道:“扔十余个火把下去!”兵士便沿峡谷扔出了十余火把,却见谷底点点火光,略微将谷内照亮,稍稍看得清谷中的轮廓大概。 赵腾不明他用意,便走至陆衡跟前,正要开口,却被陆衡抢先问住:“赵腾,你以为这里如何?” 赵腾只得回答:“此处谷宽十余丈,深亦有五六丈,观其谷底却是一片的平地,甚为适合胡骑奔走冲击。” 陆衡一笑,道:“你所言不错,却只说对了一半。”陆衡往谷中南北两侧指点,“你看。谷中向北一侧为胡骑的出路,那里却十分狭窄,只容得下数骑齐行;谷南也由松收紧,最窄处也不过供五六骑并行而过;中部虽宽,但限于两侧阻碍,入的了这里的人反而多不得。胡军本想凭此谷绕过我边防,却也把自己五千人马置于如此险境,用兵虽奇,但太险,今日一仗,我等可是要让他们吃上大亏!” “枪棒之意,要我军在此处设伏?” “不知你有何意见?” 赵腾望着谷底,沉思片刻,道:“我看行!我军若在此设伏,便是关门打狗,不怕它不叫唤!不过门口可要看紧,不能让恶狗跑了!” 陆衡也甚为同意:“向南的窄道是扼守胡骑的咽喉,我要在那里布设重兵。胡骑若过了窄道便可快马驱驰,我军想拦也拦不住。此处去死人沟出口已不过数里,片刻之间胡骑就可成洪水之势,我太原援军并不善骑射,必定是场恶战!为今之计,我军决不可与胡人硬敌,而应设法用计拖住他们,只待援军抵达,我与援军合力攻击,敌军必败矣!” 此时一探子来报:“胡军现距我军四十里地,不过死人沟地势险恶,胡军只得弃马步行,脚程不快。不时有人马由崖侧小道跌落谷底,生死难判,想救却是救不了的。小人沿峡谷一路奔来,所过之地皆如那般,只到了这里方才平缓。照胡军现在的步伐,若要抵达此处非得到明日巳时不可。” 陆衡道:“可有让胡军察觉你们的踪迹?” 探子回道:“枪棒再三嘱托,我等绝不敢违抗。打探时‘百事通’令我等先弃马再到崖边观察,便是回来禀报也都先步行半里,等胡军听不见了才敢上马。” 陆衡一听总算放心,又问赵腾,道:“此刻已过了亥时吧?” 赵腾道:“已亥时一刻。” 陆衡心下一盘算:“那我军尚有六七个时辰可供利用,却也足够!”便问赵大个儿,“赵大个,你所带绳索可深达谷底?” 赵大个儿上前一看,答道:“绳索最长不过四丈,一根怕是不行,两根结在一起方才够用!” “那就照做。” “好!” “机弩长范襄,你分派十五人带七星射日弩埋伏在北口,若胡军向南冲击不必得令,自行射杀!你亲自带其余二十五人,分上下两队,埋伏在南口之后,定要把胡军堵在南口以内,若让胡军通过一人你便提头来见!” “遵命!” “弓弩队分散于南北二口之间埋伏待命,见我命令行事,绝不可擅动!若有违令者军法严惩!” 众弓弩兵齐声回答“得令!” “铁骑长王马儿,你领所有战马南下入谷,胡军一到,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给我造出千军万马埋伏在谷中的阵势来!” 王马儿反问:“那不是骗人么?” 陆衡一笑,道:“既知道是骗人,就要给我把人骗得服服帖帖的!我陆衡可不要不会使诈的兵!” “哈!保证给枪棒弄出万把个人来,让枪棒先过过将军瘾!” “那我就谢过了!” 得令的兵众都已照令行事,如今只剩下人数最多的长枪兵和刀剑兵,陆衡见赵大个儿众人已将绳索结好,斜挂在身上,便下令道:“长枪兵刀剑兵听令!尔等携棉花油酒、铁锹锄头等物随我自南口下到谷底,在南口内挖坑堆丘,埋设枪阵,绝不可让胡骑自南口通过!” “明白!” 于是陆衡亲自领着百半兵士自最狭窄的南口下到谷底,众兵士大多带有火把,如此一来谷底比先前明亮许多,更便于观测谷中地形。陆衡在南口内外稍作走动,发觉南口以南略微向西偏斜,若由北看来正好被突出的崖壁尽数挡住,探不到南口以后的究竟,如此甚妙!便令兵士们在南口以后稍宽处沿东西向开挖一条浅沟,并把挖出的泥土堆积于南侧,竟成一堵简易的胸墙。只是再向南谷底渐宽,若真不能在此阻挡住胡军的铁骑,再要拦阻就难了,陆衡心中也不禁有些忧虑。 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战,却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恶战,虽然他心中已谋算了此战的胜败,认为自己仍有取胜的可能,然胡骑毕竟有五千之众,自己的三百精甲虽然可瞬间造出一阵箭雨,但胡骑人多,突围出去的可能性仍是极大的,到时自己惟有拼死阻挡。只望援军能及时赶到,他才有取胜的可能。 他已是孑然一身无所牵挂的人,随时都可赴死,这三百兵士却是他唯一的挂念。当兵的谁不想活?很多人当兵并不是如他一样为报仇,不过是生计艰难,实在混不下去了才到军营里来吃兵粮。他们自是有妻子父母的,若他们战亡,亲人从此失去依靠,不但伤痛难抑,甚至也会因饥寒而死……想到这里,陆衡心想若自己是无敌的战神,一人便可令敌人全灭,又何必让这些兄弟冒死?然倘若只顾及自己部从安危,将三百兵士安置在高崖之上,固然可以保全他们性命,但如何阻拦得了那洪水般涌出的胡骑?若胡军冲出了谷口,不知有千万人会因自己的私念而丧命!他宁可自己与一干兄弟下谷迟滞敌人,哪怕皆战死,也决不让胡骑踏出一步! 作战机要已定,陆衡便无事可做,于是向兵士索要一把铲子,也想下沟搭把手。那管理工具的兵士却为难了,道:“枪棒,并非小的不给,实在你这样太失了身份!” 陆衡平日里树立军威,官样儿倒是正得很,实际仍是当年天一方书院里好游乐的性子,私下里巴不得自己跟兵士们打成一片。见兵士把他当官对待,不觉哭笑不得,便对那兵士的头儿刀剑长赵腾埋怨道:“‘兔儿爷’,你的兵不给我铲子,说我乱了身份,你倒是评评理!” 赵腾便对那兵蛋子开骂:“枪棒要你给,你要是不给我剥了你!” 那小兵吓怕了,赶紧双手奉上,耷拉着头念叨着:“小的不敢了,小的不敢了……”倒真似吓破胆了的。 陆衡接过铲子,拍了拍小兵的肩头,道:“他若剥了你,看我剥了他!”却是给小兵打气。陆衡又向赵腾道:“我堂堂校尉都来干活了,你刀剑长还敢在旁边冷眼看着?下来吧!”赵腾很是听他话,笑嘻嘻地跳了下来,拿过一把锄头便开挖。一干人动起手来,倒还真是农耕挖土的高手。这一营兵士自陆衡起大多为白丁,不少便是附近的农户,牧民也有,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劳苦百姓,陆衡祖上虽然也算得名门望族,然而到如今多少年了,身上确实找不到丁点儿的贵族气息,他自幼在农家长大,身上自然保有农人纯朴厚道的根子,又沾染了不少底层的市井习气,还暗藏着不少文人的狡黠,不时流露出来。便是褚熙浩提到他,也时常感叹:“那小子看起来没有半点文人的样子,其实肚子里面坏水实在多得很!”除了叫他“老陆”外,最常听见的便是呼他“陆秀才”、“酸秀才”之类。 赵腾挖土,陆衡就把土铲起拍到土堆上,两人都是营中的大人物,却和普通兵士干的一样起劲儿。众兵士看了,也卖力地干起来。 陆衡向挖土的众兵士嘱咐道:“坑不必挖太深,反而越宽越好,大伙儿只要把土堆高堆厚就行了!” 这样三拨人轮换,后又有骑兵队加入其中,到了寅时左右,已经挖出一条宽七尺,深一尺半,贯穿谷底的浅沟,挖沟所出的土全堆砌到沟渠的向南一侧,有三四尺高。陆衡令人将棉花等火引投入沟中,再浇上油酒浸润,如此一来只消一点火星,瞬间即可成燎原之势,便成拦堵在胡骑跟前的火龙。只要胡骑冲击稍微受挫,谷底南侧和崖顶的七星射日弩便可射杀敌军于火阵前。 然而陆衡知道火阵没有后继,烈焰滚滚不过能支撑一时,片刻之后即会趋弱式微,再想挡住胡人就不能了。南口本就甚为狭窄,至多容五六马并行而过,只需稍微迟滞,胡骑前后便很难接续。话说陆衡早在临行前业已定下了弓弩远攻的计谋,不过刀剑兵和长枪兵照旧携带来兵器,此刻却能派上大用场。陆衡乃下令将兵士手中的大部分枪戟刀剑向北半埋在火阵之前,少时兵刃已经在阵前埋设妥当,如此一来倒真成了刀山火海、枪林箭雨——只在左侧留有供一马驱驰的小道。 当下诸事都已准备妥当,已到卯时二刻,天已渐渐转亮。一干兵众都一宿不眠,尤其长枪及刀剑兵辛劳尤甚。趁敌军还未来到,谷底的兵士都各自在谷墙边找个依靠,兀自打起盹儿来。南北两侧数里内尚有探子坚守,随时报来军情。 九音作品的讨论,向九音提问,作品的写作进程,相关背景介绍,qq群:46044857,2614163 第四章 斩将台(中) 陆衡与赵腾、王马儿、范襄、赵大个儿等人也同其余兵士一样,并排在谷墙边靠着休息。那赵大个儿和王马儿早睡得死死的,鼾声如雷;范襄抱着自己的七星射日弩,睡得倒还安稳;陆衡却睡不着,他虽合着眼,心下哪里平静的了?大战在即,而胜负难卜,这一干兄弟尚不知是否有命活得过去,援军此刻估计已在路上,但能否按时抵达还不可知,——即便援军能在午时抵达,兵士们坚持得到那时候吗? 陆衡小心地从地上爬起来,生怕惊动了别人。他缓步走至谷心,四下望了望这些熟睡的兵士:或是几个人背靠着背地倒成一团,或是直接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有的直接枕到别人大腿上就睡着了,稍好一些的取下箭筒当枕头使,似乎倒还不错。连夜的行军加上几个时辰的劳作,早把他们累坏了,哪里管眼前是不是有一场大仗正等着他们。 都是一堆可爱的兵啊! 看着他们,陆衡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笑容。 赵腾却在毫不留意之下走到了他旁边,他微微一笑,便小声问:“你也是睡不着?” 赵腾答道:“瞧见枪棒睡不着,赵腾也不敢安心去睡。枪棒有心事。” 陆衡谨慎地朝附近的兵士望了望,还好大伙儿都睡得安稳,并没有人听见。他的心事却有人看的出来,陆衡既觉欣喜,又有些担忧,便对那赵腾道:“随我一起走走。” 陆衡踱步朝北走去,跨过了布置的火阵和刀枪阵,自最窄的南口外穿入,便在两窄道间宽阔的谷底中缓步慢行。赵腾紧跟其后。 陆衡自知心中所虑已不必向他隐瞒,直问道:“赵腾,你以为这一仗我军胜算有多大?实话实说,不必有所顾虑!” “枪棒若只想将胡骑拖在死人沟里,好让我与援军会合合力围歼胡军,赵腾以为至少有五六成的胜算。枪棒用计实在精巧,临行时你要弟兄们带这么多家伙什儿,那时候大伙儿都还不知你的用意,赵腾此刻却果真明白了;枪棒之计如此大胆奇特,别说我们之前看不出来,那些胡人想来更是从未见过,故我大胆推测,此战我军胜算大于胡军!” 陆衡抬头仰望高深的谷墙,道:“你所想确实不错,我推想出来也不过如此。但你须知这计谋中尚有隐忧——若胡人偏不巧识破了我布下的疑阵,看出我不过只带三百兵士前来迎战,则我军危矣!到时管庙算如何精妙、运筹何等奇准却都已无用,我等惟有以三百人强抗敌五千之众——便是我军以一敌十怕只怕也难以持继啊!”谈及心中的顾虑,陆衡不禁长叹了口气。 “枪棒,来时赵腾便说过,只要你在,别说胡骑有五千人,就是五万人我们也跟你上!弟兄们都服你,今天就是知道一死,兄弟也要跟着你!” 陆衡冲他一笑,嘱咐道:“你听着,此战危险异常,若我不幸战死,便由你代我之职指挥作战!可要答应我!” 赵腾点头道:“好!若我也不幸战死,便让张敬继续当;张敬不行了,还有范襄那厮;赵大个儿和王马儿虽然脑子不行,带兵打仗却一点不孬!枪棒旗下个个都是壮士,绝没有临阵脱逃的孬种!” “好兄弟!”陆衡狠拍赵腾的肩,道:“若我等有幸活下来,要和全营的兄弟一块儿喝最烈的酒,醉上个三天三夜。就是将军来管,一切罪责我枪棒担了!” “肯定能赢!” “对,绝对要赢!” 两人相视而笑!击掌为誓,却是何等的豪迈! 谷崖上放哨的兵士大声报来:“枪棒,‘百事通’回啦!” 两人一起望上去,便见的张敬自山崖上窜出,急报道:“枪棒,胡狗子们过来啦!” 大战已然开场,陆衡和赵腾交换了个眼色,便奔回南口外兵士们休息之地。 “都起来啦,别死睡!有仗打啰!”早有放哨的人叫醒了熟睡的兵士们。兵士们方醒时都还不大明白,稍一清醒,知道是要打仗了,那里还有一点睡意。个个都又生龙活虎起来,拿起兵器,不需命令便自己入队立正,随时听候调遣,片刻便成行伍分明的严整之师。 陆衡见自己训练的兵士纪律严明,也甚感欣喜。 正要下令布防,却看见赵大个儿和王马儿两人还在谷墙边睡得正熟,连整军之令都全然没听进去,好不厉害。 陆衡心想,这两人还真是一对儿毫无心机的活宝,这种时候竟也能如此安然而眠,确实非凡。因走到二人跟前,往赵大个儿屁股上踢一脚,道:“起来,若不起来枪棒伺候!都起来!”说话间又踢了王马儿。那王马儿仍是不答应,赵大个儿却骂起来:“爷爷的,我老子都不敢打我!看哪个敢?”原是赵大个儿说的梦话。 陆衡讨了个没趣,哪里甘心。他心里一肚子坏水儿,早有了捉弄的计谋。便弯下身子,凑到王马儿的耳边,小声地说:“小娟要跟赵大个儿跑啦,不要你啦!”原来王马儿和赵大个儿都是一乡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妹子叫小娟的,同两人都相好,到最后结果嫁了王马儿。不过心里还是很向着赵大个儿。陆衡在军中呆了这么久,也知道他二人的情怨,便故意用这话来激王马儿。 那王马儿本来睡得如梦似幻,正巧梦见了自己的娘子,偏偏陆衡一句话,倒仿佛小娟真的跟赵大个儿跑了似的,王马儿在梦中呻吟出声,“小娟小娟”地直叫唤,忽然两眼一睁,挺起来就给赵大个儿一个大嘴巴,口中还骂着:“叫你拐走我的小娟!” 那赵大个儿哪里拐了他的小娟?那一巴掌下去死人都打活了,赵大个儿捂着印了血手印的左颊,半点都不明白。一旁的兵士却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便有上马的骑兵竟支持不住从马背摔下来,虽然疼,还是不停地发笑。陆衡也觉得好笑,但似乎也太过火了。赵大个儿渐渐明白了,又羞又怒,就想打人,陆衡赶紧上前止住,直说是自己的恶作剧,要打就应该打他。赵大个儿莫名其妙受了个大耳光,终究不敢对枪棒下手,只得作罢。 陆衡道:“这些事先放一边。胡人已经离这里不远,咱们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也该动手欢迎他们了。”便下令道:“铁骑长,把阵势弄大点儿,可不能让咱们的客人觉得失了礼数!” “知道!”王马儿大喊一声:“骑兵队跟我来!”三两步跑到自己的战马前,飞身上马,领了一干骑兵往南踏着飞尘而去。 “刀剑兵、长枪兵在此埋伏,没有本枪棒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上前!违令者,斩!尔等可听得明白?!” 众兵士答道:“明白!” 陆衡点头,朝诸亲信说道:“赵腾、范襄、赵大个儿,和我一起上马迎接咱们的客人!” “遵命!”三人答道。 陆衡朝众兵士誓师道:“大战在即,我等军人当马革裹尸,决不可让胡人自死人沟通过,若有临阵脱逃者,任何人皆可先斩后奏!护我军纪者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当回营重赏!乱我军纪者,我陆衡决饶不得他,众将士明不明白?” 众兵士齐声回答:“我等愿随枪棒战死沙场,决不贪生苟活!” “好!”陆衡提枪健步跨上自己的流火,赵腾、范襄、赵大个儿三人也陆续上马。一骑红尘自狭道中飞出,又有三道青风紧随其后。流火昂首止步,好不威风,其余三骑立于其后,阵列分明。赵腾手持长剑,范襄怀抱七星射日弩,赵大个儿握着把直背的长刀。 一刻功夫,听见北方马蹄阵阵,声音渐渐大了。 “枪棒,他们来了!” “大家见机行事,决不可在胡人面前露出半点畏惧之色!” 三人点头称是。 便看见北口中先后走出数骑来,一见对面立着的陆衡四人,当即转头逃回谷中。不多会儿又有一行人领着大队的人马自北口穿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身份地位都相当不凡,想必即是这支胡军中的统领人物。 胡军自北口不断涌入,片刻之间已看得见数百骑,那胡军将领见了陆衡等人并不慌张,也不要旁人保护,竟率着部众向四人靠来。他四人自成一体,军马丝毫不显慌乱,御马者更像铁人似的纹丝不动。胡军便行便向两侧高崖上探望,却看不到一人——众兵士听从陆衡命令,早埋伏在其中,却不见丝毫动静。 那为首的胡将似乎不信竟有四个汉军赶拦住自己的去路(根据史料,这些统领数千至万骑的胡将应当称为“万骑”,后文中将沿用此称谓),又担心这四人不过是诱饵,两边山崖上早埋伏了不少汉军,故而慢慢靠近他们,以为试探。 眼见大兵压境,那四人竟不为所动,万骑更加疑心有诈。再看南面谷中烟尘滚滚,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调动,不禁心惊,心想果然是埋伏!哪里还敢靠前,急令胡军不再前行,此时距陆衡等人已不过十数丈! 那胡军万骑操着一口粗大的嗓门唧唧呱呱向四人说了大通,胡人自然听得懂他说什么,其余三人虽然听不懂,却知陆衡是精通胡语的高手。哪知陆衡双手一摆,操着纯正的雅言(秦汉时期的普通话,官话,即是周朝时候的雅言)朝那万骑问:“不知道你讲的什么。你找个会说汉话的行不行?” 万骑虽然看到最前面的汉军校尉张着嘴巴对着自己喊,但却是听不懂的,只得又是一阵唧唧呱呱地乱嚎,陆衡也用雅言不断搪塞捉弄于他,譬如“什么,你想要找人给你单于的阏氏接生?你们不是有巫女吗,还要跑到这里来找接生婆?噢,知道了,你家阏氏怀的不是单于的娃,反而是你的种!你这万骑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阏氏私通!”又如“就你这副德行还要到我汉地来讨老婆?我跟你说,我家的母猪好得很,还从没跟别的公猪一起拱过圈,挺适合你的!” 诸如此类。陆衡口中的话低俗不堪,却是一脸的正经样儿,丝毫没有说笑的样子,早把身后的三人引得哈哈大笑。三人此刻方明白枪棒装作不懂胡语,原是为了戏耍那万骑长。那万骑一句话也没听明白,白白地让陆衡耍弄了一番。 九音作品的讨论,向九音提问,作品的写作进程,相关背景介绍,qq群:46044857,2614163 关于更新进度,目前九音已能保证两天一更新(一天一更新还达不到),为了方便读者阅读,固定更新时间为周一、三、五、日(周日不能完全保证),时间为中午左右。 第四章 斩将台(下) 就这样,那万骑说一句,陆衡就用汉话回顶一句,两人一来一往,竟说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那汉人校尉一本正经地和万骑言语,而后面的三人却大笑不止,胡营中渐渐明白那汉人校尉的狡猾,正是在拿自家的万骑开涮。万骑也渐渐明白了,便不再言语。 于是陆衡转头朝南口大喊一声:“张哈,过来!” 张哈斜露出半个身子,生怕让人看见了,却不敢过来。 陆衡大喊一声:“过来!”张哈怕了,才慢慢地跑出来。那张哈本来就生得矮小,形态猥琐,路上一不小心跌了个跟斗,竟像一只趴在坟前驮碑的癞头龟。胡营中顿时传出一浪浪的狂笑声。赵腾等人本也在笑,但见胡人笑自己人,就不再笑了。反倒是那陆衡笑得没了正样儿。 陆衡伸手招张哈过来,张哈跑到他跟前,向他抱拳行礼,脸色却不大好。张哈怯生生地说道:“好多的胡狗子,枪棒,他们笑话就笑话,你还是让我回去吧,我还从没一个人站在这么多胡狗子跟前呢!” 陆衡道:“不怕,自有枪棒在这里给你助威!他们现在笑话你,待会儿枪棒替你出气!”之后又凑到张哈耳边亲授机宜,最后大声说了句:“一定要照我说的办,不可弄错!” 张哈保证道:“要是说错了,您扒了我的皮!” 陆衡便大声朝胡军申斥道:“华夏朝雁门驻屯军向尔等胡马再三告诫,尔等已深入我大华夏国境近百里,若是无意侵入,我华夏军将护送尔等安全回归草原,若不听劝阻再向前一步,我华夏将士必将尔等逐回昆仑山!” 陆衡说一句,那张哈便对着胡军翻译一句,直把那些胡人听得嘘声一片,早有好事者跳下马来来回走动,别说上前一步,就是十步也都有了。陆衡自然听得出胡人的嘲笑讥讽,脸上却并不生气,等胡人的吵叫声渐歇,陆衡平心静气地向张哈示意道:“开始吧。”遂将长枪高举过头,用胡语厉声高呼了数语,竟一下子将那些胡人镇住了。张哈仰头对右崖埋伏的弩兵命令道:“枪棒有令!所有弓弩兵及机件兵现身,给那些跑到前面的胡兵一点厉害!” 一时间南北两口间所有埋伏在崖上的兵士尽数现身,居高临下,早令胡军上下都惊惧不已。 “射!”陆衡亲自下令,把长枪朝地上一挥,却见其中十数支箭自上射出,那些不听从警告上前的胡人每人都被射中,箭并非直接射胸,却统统从脚背上穿过,无一支箭脱靶射偏,弓弩兵箭法之精可见一斑。那几个被射中的胡兵当即倒到地上痛得打滚,不住地哀号,其他人赶紧过来将几人救下,抬到阵后去。 此时该轮到陆衡得意了,他一句话不说,狂妄地大笑着,范襄等人也是故意讥笑,便是那胆小的张哈都觉得很解气,指着胡军哈哈哈地开笑。 陆衡笑声渐渐止住,两手压下示意,口中喊着:“都退下吧,不要吓着人家!”山崖边上的兵士便都一齐隐了回去,一时间上面又见不着半个人影。 陆衡同胡人万骑周旋的招数时急时险,时缓时柔,却大都是临时想出的计谋,为的是在此尽量牵制住胡骑,好让援军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赶来。陆衡随机应变,既敢出险招给胡人一个下马威,也知道见好就收,不要太激怒他们,竟将一支敌国军队玩得服服帖帖! 那万骑招来一干千长商议起对策。 万骑本就怀疑那汉人校尉的身份,看那驾驭的红鬃马,头高峻;目欲满而泽,欲大而光;背欲短而方,脊欲大而抗。胡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相马之技本为天成,万骑一眼即辨出陆衡所成坐骑的不凡,绝非一般人可得的千里良驹——若他真是一个普通汉军校尉怎能得到如此好马?再四人在己方大军前肆意谈笑,竟视为无物,此等气概更非一个汉军小官可有;再看他身后烽烟滚滚,隐隐似乎听闻阵阵马蹄声,想必早已将大军埋伏在后,若有危急大军及时便可上前救援,故而他四人都不怕;如今高崖上尽是埋伏的汉军神射手,箭箭偏差不过分毫,射术之精令人心寒! 万骑知若己方擅动必引得四周汉军的围击,故同诸千长商议定:一边在此与汉军周旋,一边令后部向后撤退,及时退出这杀人的险沟,唯恐被汉军聚歼于此。南下之计早已作罢。 可惜那万骑再英明却也钻了陆衡的套! 当下商议已定,便有一千长趁不备调转马头向北退去。 张哈接了陆衡的命令,早跑回去了。此时又是四人同千军对峙。陆衡用胡语告诉对面:“叫出你们最勇敢的勇士来,勇士死在勇士的枪下,方才是最大的荣耀!”陆衡此言,便是要与胡人单挑。 胡军将领各自相看,一时都拿不定主意。陆衡所谓胡军中“最勇敢的勇士”,明着就是指身为二十四长之一的万骑,万骑身为这支胡骑的统帅,自然是有相当的武功,这勇士之谓倒也不错。然而他一个万骑,怎肯和一个小小的汉军校尉单挑,又想试试陆衡的功夫,便从军阵中找出一个与校尉职位相当的百长来,与陆衡对手。 那百长骑马向南奔来,手中拿着胡人的直背马刀(说明一下,当时的冶炼工艺似乎还不够格,造不出刀身弯曲的刀来,因此那时的刀应当和剑一样是直的,一点小历史知识)。赵腾抢先一步,向陆衡道:“这样的东西,怎配得枪棒亲自动手?待我料理了他!”便提剑与那胡骑百长相向而去。 两骑刚一近身,话不多说就动起手来。且说二人交锋时都不减慢速度,兀自向对方冲击过去。那百长待近了侧身挥刀朝赵腾小腹自上斜砍下来,赵腾持剑护在胸前,竟让马刀逼退了半尺,赵腾不禁赞道:“好手劲!”便知这百长身手不错,也就不再懈怠,专心应战。一来二去,两人已纠缠在一起。这马上近战不比得地面灵活,地上便是一时不敌还可以撤步一二,不被伤到,若到了马上就真的避无可避。因而马上全凭的真本事,谁的力气大,谁出手狠就能活。 赵腾能当上这刀剑长的职务,刃上的功夫自然不差的,然却与那百长战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渐渐占了上风。 赵大个儿却不明白了,向陆衡道:“那赵腾平日里刀剑功夫数一数二,爷爷的,怎么一碰到胡人就不行啦?” 陆衡笑道:“你仔细看着,他每次出招都留有三四分余地,若那百长支持不住便卖个破绽,故意放人家一马。他与那胡人战得越久,争取的时间便越多,胡军只能让我们牢牢地粘在这里不得动弹。这才是赵腾的用意!” 赵大个儿这才明白,便请命道:“枪棒,那我也过去借个人来较量——光看着赵腾挠痒痒的打法就不痛快,我非找个厉害的高手好好干一架不可!” 陆衡笑止道:“不必着急,等赵腾把那百长料理了,自然有你赵大个儿露脸的机会。这场戏咱们的刀剑长演得确实精彩,回来可以记一大功!”陆衡因对范襄嘱咐道:“机件长,你射术精湛,若胡军暗地里给赵腾做小动作,不必客气,给他们个下马威。” 范襄望着胡营,嘴角一撇,轻声道:“枪棒放心,范襄闭着眼睛都能把那万骑射下马来。” 陆衡道:“他你可动不得,枪棒看上的对手你不要抢!” 范襄转头望着陆衡,稍一思考,答道:“明白了。” 赵腾见已经差不多,不必浪费力气再斗下去,便瞅准机会,用尽全力刺出一剑,正好刺穿了对手的腹部。那百长应声坠马,鲜血从伤口里喷涌出来。抽搐了几下,便动弹不得,却已经死了。赵腾抬眼扫视了胡军一番,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瞪向那些胡兵,忽然一声大喝,扬马跑回自己的阵营。 跟大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这不是第四章的结尾,结尾应该在下一段:斩将台(结),不好意思,为了照顾更新速度。 九音是可以一边看动漫大笑,一边写动漫自慰,一边还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人,呵呵。目前已经想好了下一部作品的大致情节了,其中有很大一段很纯的18世纪英伦风情哦,决不玩种马穿越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保证令各位耳目一新,敬请期待。 第四章 斩将台(再下) 一时间胡兵皆惊惧不已,士气大挫。赵腾之猛,竟如鬼神降临,把一干胡骑震慑得半天不敢多语。 赵腾重归阵营,举剑向陆衡报道:“枪棒,赵腾不辱使命,既拖了时辰,又把胡兵吓了一吓。看那些狗子还敢轻视枪棒!” 陆衡满意地点头,道:“辛苦你了,难为你交手这么久,打得却一点不痛快。等两军开战,那几个千长任你随便挑上一个,如何?” 赵腾道:“枪棒莫不是太轻视于我,一个怎么够打,少说也得两个才痛快!” “那我却做不得主,得看看这二位的主意。”陆衡朝赵大个儿和范襄一笑。 赵大个儿早等不耐烦了,急道:“我才不管这些鸟事儿!只要有人打就行!枪棒,赵腾这小子打疲了,我上了!”说完便纵马向胡营跑去。陆衡笑道:“这赵大个儿,要是平日里不给我惹出麻烦就行了——力气倒是大,营里边没几人算得上对手。也罢,今日就让他过过瘾,好好地打上几架,总比在营里打自己人强。” 赵腾回道:“赵大个儿跟自家兄弟算是打架,和那些胡人就不是打架——他这一去,不知道要打死多少胡人!” 范襄对赵腾道:“我可不屑拿拳脚对干,既慢,又是浪费体力的苦差事。枪棒不必派我上去,我自不是打架的料,那些胡人若把我惹急了直接射杀便是,用不着贴身肉搏。而且,我闻不惯胡人身上的牛羊骚味。”机件长范襄说话细声细语,为人也平和温柔。平日里只爱专研一些机件器械、奇门遁甲之术,对他事一向不理,颇有几分女子习气。本是一小兵,陆衡见他甚有天赋,便提拔为机件长。对陆衡倒是颇为忠心。 陆衡思忖道:“若赵大个儿真杀红了眼,难免胡人不私下报复。”因对范襄道:“机件长,你务必留心胡人的一举一动,倘若他们要对赵大个儿不利,抬弩射杀!” 范襄抱弩向陆衡弯腰行礼,道:“枪棒放心,七箭一箭不多,一箭不少,保准箭箭中的(的,靶心)。” “今日就要看看你的七星射日弩如何箭箭中的了!” 范襄一笑,不再说话,转头望向战场。 且说赵大个儿纵马跑到胡军阵前叫阵,冲那些胡兵一顿狂骂,那些胡人虽不精汉语,但瞧这阵势神情哪儿还有不明白的,早憋出火来。不待上头下令,便看见有一骑自阵中穿出,赵大个儿大叫声“好”,提刀朝来人扑去。但见二人抬刀互砍,两刀相击,锵然有声。赵大个儿甚为生猛,手上那一挥力道极大,一击竟就将那胡骑的马刀斩断,好不厉害,再看时,那胡骑已被腰斩下马,下半身却仍留在马背之上,殷殷放血,好不恐怖! 赵大个儿趁势跳下马来,把那带血的长刀刺到地上,嚎道:“要跟爷爷打架的快上来!”赵大个儿一出手便生生腰斩了胡军中一百长,胡兵对其惊怖更甚于赵腾,一时间都无人再敢上前,堂堂五千大军,竟让一个汉兵吓住,前所未有。胡万骑与众千长借目交流,却无一人能想出计谋,更无人敢上前应战。 一骑靠到诸显贵身前,以胡语请命道:“万骑大人,我愿与汉人勇士一战!” 万骑便望向那人,只见那人身壮腰圆,面相粗犷,手提一把铁质板斧,似乎有无穷的力气。万骑知道此人可用。遂说道:“愿昆仑神保佑你取下那汉人勇士的头颅,你将成为勇士,去吧,赢取你的胜利!”那胡人“嘿”了一声,掉转马头向赵大个儿奔去。 胡兵见己方有人出战,纷纷举起手中的刀剑弓矛齐声呐喊,以为助威。 那胡骑不紧不慢,去赵大个儿还有十几步脚程,忽地携斧跳下马来。原来那胡人要同赵大个儿公平比试,但见赵大个儿弃刀站在地上,若自己在马上同他缠斗就不公平,故而也下马来。 赵大个儿叫道:“好家伙,有种!今天便把你当人打!”便拔刀向来人冲将过去。 那胡人也提着板斧冲来,刀斧相击,不时火星激迸,竟都不退让半分。原来两人都生得粗壮有力,形体高大,用的都是常人不用的重兵器——尤其赵大个儿那把长刀,斤两更非一般人能够施展的开的,他却挥舞自如,仿佛轻轻一根竹竿。赵大个儿便知道今天总算遇到对手了,——枪棒虽然力不及他,但处处好施巧劲,让他一次也胜不得,今日这胡人与他一路招法,赵大个儿不禁喜出望外,心想总算找到个称心的对手,打着打着竟然欢喜起来。 那胡人一斧朝赵大个儿脑门儿劈来,赵大个儿心知不可架刀去挡,否则对手用的猛力非把自己劈个两半不可,便两手操刀自右向顶上一挥,把铁斧强推到身子左边,那斧头登时打到地上,竟埋下了大半,果真力道惊人!此时赵大个儿长刀尚在手中操纵自如,而那胡人的大斧却已深入土中,一时不可动弹。赵大个儿瞅准机会,大吼一声,上前一步要送他一刀,却不料那胡人的铁斧忽地朝他腿上一挥,竟令他始料不及,暗叫一声“不好!”,被那斧把结结实实劈中,重心一失,便向左扑倒。事出突然,陆衡等人都不禁替他捏了把汗,范襄已然抬起七星射日弩,就要发射;胡营那边则高声呐喊,等着看自己人得胜。 那胡人操起铁斧往下一抡,便要砍赵大个儿的右胸。赵大个儿本想往他胸口来上一刀,因失足跌倒,此刻已然不行,但却退而刺向他小腿,那胡人一来没有想到他此刻竟不避让,还能出招;二来虽身披青铜护甲,但腿上却无甚防护。胡人退让不及,右小腿让长刀刺穿。只觉阵痛,手上的斧子哪里还有准头?赵大个儿此时身形横对着那胡人,见已然命中,纵身朝后猛滚,却躲过了一击。 军阵中的三人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果真有福,这样险境居然也挺得过来。”范襄随口说出一句评价。 赵腾道:“看着真是险峻万分啊,那小子确实福大命大!我都以为他要让那胡人劈成两半儿了,没想到也能反败为胜!那小子!” 陆衡笑道:“咱们回去给他好好饱餐一顿,算是替他压压惊。” 赵腾望着战场的形势,直言道:“如今大个儿占了上风,那胡人腿上又带伤,这场比试怕是久不了。” “我等好好看着便是。” 那胡人且战且退,受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势力大减。就看着血不断由伤口中流出,把皮靴都浸湿了,便顺着靴沿撒到地上。赵大个儿此时尽占上风,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接着朝他猛攻。 胡人本已受伤,血还没止住,越战精力越是不逮,渐渐支持不住。赵大个儿业已瞧出来。两人刀斧相拼,架在一起比拼力气,就看见赵大个儿把那胡人一点点压弯。赵大个儿也佩服那人的勇气,不忍心再打下去,便道:“认输吧,我不杀你!” 那胡人大怒,力道忽地一大,竟把赵大个儿逼退了几步。 赵大个儿没想他还有力气,也不敢轻敌,兀自冲上来朝胡人一阵猛砍,把他压得左摇右坠,只有抵挡的份儿,破绽也渐渐多了。赵大个儿见有机会,挥刀往斧把上拍去,但用的却是刀身而非刀刃,却是为了卸掉胡人手上的兵器。 这一击既有准头,力道又大,就看着胡人手上的铁斧向左飞出,过了丈半方才砸到地上,竟撞出个坑来。 那胡人手上既没了兵刃,自知已是死路一条,便不再闪避,一心领死。赵大个儿不再出刀,反而走过去捡起斧头,回来递还给他,道:“你输了,爷爷不想再打!”便绕过胡人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那胡人接过铁斧,又羞又怒,抓住把心(斧把的中间,这个细节很重要,希望读者留意)转身抢到赵大个儿身前,抬起斧头朝前一挥。 赵腾大喝:“大个儿小心!” 范襄举起弩机,心知来不及了。 却见一阵血水从颈项中喷涌而出,高有数尺,随后飞落成一道血瀑。那胡人却是抓着自己的头颅,递给赵大个儿。 陆衡凝色道:“那胡人真是条汉子,赵大个儿赢了他却不杀他,那才是对他的侮辱!故而他宁可自尽也不肯带着屈辱苟活下去。真没想到胡人中竟有这样的武者!不但胡人,我等也要对他敬佩三分!” 赵大个儿满脸血污,接过胡人武者的头颅,叹息道:“赵大个儿敬佩你的勇猛,不肯杀你,哪知道你竟然要自杀?!” 那血渐渐止住了,胡人武者将自己的头颅献给真正的勇士,也算维护了自己身为武者的尊严,终于倒向地面。赵大个儿一言不发,弃刀抱起那武者的躯体,朝胡营走去。胡军中兵马传动,杀气冲天。 赵大个儿走到胡营前,将胡人武者的躯体放下,低头叹道:“若你我不各为胡汉,从今以后便可成兄弟!兄弟,我赵大个儿佩服你,决不忘了你!”转身往回走。 早有忍耐不住的胡兵弯弓搭箭,要射死他。却见这边范襄抬起弩机,不拉望山(瞄准器)直接就扣了悬刀(扳机),七支弩箭一并出槽,不偏不倚,全都命中那搭弓的胡兵,直把人家射成了只刺猬。那胡兵低嚎一声,两手一松丢掉弓箭,自己也摔下马来。已不能活。 赵大个儿也不回头,骑上自己的战马,跑回阵列。那些胡人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弩机,竟能同时发出七箭命中一人,既快又准,不禁惊恐,哪里还敢对赵大个儿暗下杀手? 原来范襄的七星射日弩相当精巧,既可调整射向攻击敌军数个目标,也可归并起来集中射击同一点。由于需同时发射七支弩箭,又规定射不可近于一千三百尺(四百米左右),比普通弩机近不了多少,不用强努重弦不行。这七星射日弩弩身长三尺二寸,弩弓长四尺五寸八分,两弭各长九寸二分,弝长四寸,两闪各长一尺一寸一分,弦有两根,长二尺五寸,一根带三支箭,一根带四支,可分两次射出。弩机可受力十石,与“大黄弩”相当;力弱者可用腿上弦,力强者直接引臂控弦。 范襄自认没有这么好的体力,他也不是好逞强的人,安安生生地跳下马来用腿登弩上弦,同时安放弩箭。倒也不慌不忙,颇为悠闲。 忽听见一骑快马自身后跑来,陆衡等人回头一看,却是铁骑长王马儿。 陆衡奇道:“你不在后面引领‘千军万马’,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王马儿喜形于色,跑到陆衡面前,大声报告道:“枪棒,到了!援军到了!太原援军星夜兼程,总算按时赶过来啦!” 众人一听都欢腾起来,心中的担子总算落了地。 再看那些胡军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军阵大乱,便有不少人开始调转马头向后退却,可惜出口太小,上千骑一时竟出不得! 陆衡向崖上高呼:“弟兄们,援军来了!我们胜了!” 埋伏在山崖上的兵士纷纷站出来,齐声呼喊:“大汉必胜!大汉必胜!大汉必胜!……” 陆衡等人也随之激昂齐呼“大汉必胜!” 一营兵士,好不壮哉! 王马儿忽然向上一指:“枪棒你看!褚裨将!” 却见高崖上一人跃马而出,竟是褚熙浩。褚熙浩笑道:“陆衡,父亲让我来助你,看来正是时候!” 陆衡笑着回敬道:“多谢了,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就别指望我感激你!” 褚熙浩望胡军一指,问:“你可知那些胡人为何撤退?” “莫不是老熙你的功劳?” 褚熙浩一笑,答道:“舍我其谁?我的兵士此刻正在叮野兽的屁股,否则野兽怎会掉头而去?”原来褚熙浩令自己的兵士以弓弩射杀谷中的胡骑,这一干胡骑由先前走开的千长率领着向后退却,却不料正好跟汉军打了个照面,二话不说就彼此引弓开射。汉军占据地利之便,而胡骑却在深谷之中,难以动弹,故汉军多有利。一时便有胡骑向万骑等人报来遭袭的消息,那万骑此时方才明白自己竟让一小队汉军大大戏耍了一回,心头自然愤恨难耐,但首想仍是如何全身而退,故下令全军后撤。 陆衡道:“果真如此,便真的要多谢了!” “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单裨将的另一队人马已经在谷中毁壁填土,胡人的军马此时已经退无可退!你先上来,等胡军明白过来便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几个人可抵挡不了。” 陆衡此时思量的却不是撤退出险地的事儿,而是褚将军为何让褚熙浩、单笃二人领兵来援。临行时褚将军明明说已无兵可用。便向褚熙浩问:“长城战事如何?将军怎让你们前来助我?” 褚熙浩道:“放心,诸郡已坚壁清野,各部援军业已赶到长城一线与我军会合,眼下我与胡人正僵持着呢。” 陆衡总算放心,便向身边众人道:“好戏开场了,咱们暂时先退回去,看胡军自个儿钻进咱们的套子!” 范襄道:“枪棒神机妙算,今日的主角便依次是枪棒、赵腾、赵大个儿、不才,当然,铁骑长也暗地里出了不少力。” 陆衡笑道:“仗都还没开打,你倒先排起功勋表来了。” 赵大个儿便不平道:“范襄,你这斯好不厚道,我杀敌比那赵腾不知勇猛了多少倍!为何把我排在赵腾之后?爷爷的!” 范襄不紧不慢,解说道:“赵腾虽然只杀了一人,确实不如你震撼人心。然而枪棒让我等前去叫阵的目的原是为了拖延时间,并非让你杀多少人,赵腾一人便能支撑这么久,故而我将他排在你之前。今日之计全由枪棒导演,这头功自然是枪棒的。”范襄之言句句在理,赵大个儿自知跟他这种酸人计较不得,只得骂了句“爷爷的”,就不再开口。 倒是赵腾有些不自在,道:“你还真是抬举我!” 范襄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陆衡领着众人转向撤回南口之外。褚熙浩却不明白他的用意,直问:“老陆那小子想干吗?”张敬上前笑着说道:“我家枪棒的妙计,少将军少时便可见得!” 一时已经退到“刀山火海”之后,诸兵已经准备妥当。长枪兵、机弩兵间隔伏于胸墙后,稍后又有刀剑兵身背弓弩,手持火把站立,骑兵却还有些乱。 陆衡大声令道:“骑兵下马!持弩排列在土墙之后!”骑兵便立时操作起来。陆衡又抬头询问崖顶的机件兵“是否准备妥当?”副机件长答道:“枪棒放心!只等胡人来了!” 陆衡听完甚为满意。 那褚熙浩不知怎的也从崖顶滑绳而下,走到陆衡面前,笑嘻嘻地问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倒想的不赖!” 陆衡回答:“正是!老熙,待会儿就请你在后面摆好几案,弄上壶好茶,好好品评我这‘刀山火海’的利害。” “倒好,这样我也省心。” 陆衡忽然正言道:“倒是真有一事要请你帮忙。你知道我的计谋,太原援军却并不知晓,若他们不顾阻拦执意与胡人硬拼,只怕死伤不少。” “放心,那王将军却是认识的,只消一说他就会明白。” “如此多谢了。” 褚熙浩道:“少文绉绉的泛酸,你只要把这场戏演好就行——要我看的过瘾才算!” 陆衡一笑,早就胸有成竹。 便有人来报:“少将军、校尉,王将军来了!” 两人赶紧上去相迎。褚熙浩先与王将军寒暄道:“长安一别,许久不得再见,不知王将军一向可好?” 王将军回道:“世公子说笑了,老夫在太原一向悠闲度日,哪里比得上你们驰骋疆场一般的豪迈?” 褚熙浩向他引见道:“这位是陆衡校尉。虽是校尉,却是我父亲的一员爱将,今日胡军能被拖延至今而不得出谷为患,多亏了他的计谋。他之机智,连我也自愧不如!” 王将军一听他介绍,不禁面露惊奇之色,赞道:“果真是后生可畏!”因见二人都英武不凡,刚劲体壮,便道:“难得我华夏竟有这样的人才,我们这些老人的遗愿也终可有人完成了,世公子、陆校尉,他日破龙城之军中必有尔等啊!” 陆衡欠身行礼道:“王将军说笑了。” 褚熙浩道:“王将军,陆衡有一计,可俱歼胡人而令我军伤亡甚微,不知将军愿是否听得?” 王将军奇了,便要陆衡细细说来。陆衡便将机宜一一述说。王将军听着连连点头,最后说道:“甚为可行,便是真有漏网之鱼,我一万大军也能把它捉住!” 褚熙浩与陆衡一同向他道谢。 今天写到凌晨一点多,总算写了四千五百字,这一段情节还算精彩,但读者最关注的斩将一节还等再稍等一下,下次奉上。 第四章 斩将台(结) 这次更新拖得比较久,昨天一直工作到凌晨1:43总算把斩将台一章结了。 陆衡远远望见王将军所领兵马皆以马代步,兵士训练有素,装备也甚为规整,整个太原驻军竟赶来了大半,心想这王将军虽未在边关,但带兵却一点没有松懈的。有这样的后援,陆衡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一时,但听见“百事通”张敬自崖上报来:“枪棒,胡狗子们让少将军的人赶回来啦!” “可看到那胡人万骑在其中?” “在!” “传令弓弩机件诸兵,对谷中胡骑可随意射杀,不必顾虑。但决不可动万骑和千长,如有违命者,军法惩治!此令即时生效!” “是!”张敬回答一声,随即纵马向北传令:“枪棒有令,谷中胡骑可随意射杀,但不得伤到胡军千长万骑,违令者军法严惩!”…… 陆衡遂转头告知褚熙浩及王将军:“好戏就要开演了!” 原来那胡人万骑本想率部北撤,但途中遭到褚熙浩部重创,伤亡惨重,北撤已然不可。胡军一路受褚熙浩部“照顾”,死伤已近千人,如此下去并不能摆脱追兵,反而让己军徒增伤亡而已。北归之路已断,如今只有一路可通,那万骑本就打算由死人沟南下出谷,却不料中途杀出个陆衡挡住了去路,白白消耗了时间。那万骑心知此时惟有以重兵突击出谷方才有一线生机,便领兵复向南面杀来,——却不知陆衡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那埋伏其后的疑兵此时真变幻成了千军万马,任再厉害的神人也通不过去! 胡兵刚重返北口,崖顶上的机件兵登时就射出一阵箭雨向下招呼,胡军避无可避,仅在此一处就叫机件兵的七星射日弩射杀不少,便有胡骑想停马回射,刚一搭弓,还不及绷弦便让崖顶手快的弓兵射下马来。谷下乱作一团,有纵马外跑的,有想抽身回躲的,全都拥挤在一处,那些被弓箭射中却还不死的、失足掉下马的,竟让己方的乱马肆意践踏,伤筋断骨的便有很多,被活活踩死的也有不少。只听得谷中一阵马啸尸嚎。 好容易有人总算冲出了北口,进到两口之间的宽阔谷地,奋力向南口奔去,本以为可以脱离身后的死狱,却不知高崖之上弓弩兵早已等得不耐烦,就盼有活靶出来。那些胡骑自然成了最好的靶标,一时间箭雨由四方集聚而来,那些胡骑本也是躲箭的高手,见汉兵都在一方射击,便翻身扑到马的另一侧躲避。 马速甚快,且弓弩兵的射击方位并不甚好,因而箭雨虽急,能命中胡人的并不多。然而事情便有这么凑巧,一个胡人侧身躲在战马右侧,就看见箭镞从身边“簌簌”飞过,却一点也伤不到自己,胡兵正高兴,开口骂那些汉军“傻冒儿!”,忽地射来一箭,也不知有意无意,竟不偏不倚地射中那胡兵执缰绳的左手,胡兵手上一阵疼痛传来,不由得丢开了缰绳,一时失了支持,让马蹄踢中下身,随即一声哀号滚落地面,让身后跟上的战马践踏而过,又有汉兵的弓箭补上,情形甚为凄惨。 因为射不中对手,弓弩兵就改射胡马,那些胡马虽跑动甚快,但毕竟个儿大,弓弩兵射术自是不弱的,那些胡马可不像胡兵战时有青铜甲衣可穿,登时便被射中,半边身子都插满了箭杆。早有马受惊昂首止步,竟把自己的骑手甩了出去,成为众矢之的;也有马因中箭过多,暴毙而亡的。 然胡骑毕竟多于崖上汉兵数十倍,兵士们渐渐支撑不住,让越来越多胡军向南逃窜开去。一时已有胡骑冲锋至南口。陆衡下令往浅沟中扔下火把,火苗子一遇沾满油酒的棉花,顿时冲天的火焰就上来了,那些冲将过来的胡马见到这阵势哪里还敢在上前?不管骑手如何抽打就是不动身,岂知这速度一慢,就把骑手白白送给了山谷上下手持弓弩的汉军?便听得弹弦声声,一波波胡骑应声跌落马下。稍微聪明点的胡兵当即从身上扯下一块裘毛包在马头上,让马见不到火光,随后又控马向南冲去。陆衡已料到这点,早在火阵之前布置下一片刀山枪林,那些战马一不留神便自己送到刃上,稍一受惊,更把骑手也摔滚下来,不少人让刀枪刺死,纵有命大的架马奔袭过刀山火海,刚跳到胸墙之上,陆衡的长枪兵就上来补上一枪,白白捡到匹骏马。 那些胡骑本都是控弦的能手,但此时处处被人设计,四面楚歌,竟一点也没有还手之力!陆衡诸兵布置得都甚有章法:机件兵攻击力最强,故上下布置,交叉杀伤敌军——尤其在谷中的机件兵分两拨射击,一队射完退出上弦装箭,另一队随即补上继续射击,如此交替。由骑兵临时担任的弓弩兵射速极快,虽不能一次杀伤大量目标,却是最好的掩护手段;长枪兵用于近防,若有突破的敌兵当即刺杀。 可怜一支数千人的大军,只因失了天时地利,竟让数百人的小部队包围蚕食。如此战事,便如昔日李陵以五千之众敌匈奴八万精骑一般荒诞不经;然李陵终究战败降匈,而陆衡却是取得了大胜! 半个时辰后胡骑已再无力突击,五千大军此时只剩百余人而已,南北两口间胡人的尸体堆垒成小山丘。陆衡见时机已到,越过枪阵,率领骑兵一阵冲杀,又将胡人杀去了大半,剩余敌兵已丢失战马,被他的铁骑里三层外三层围得跟铁桶似的。那万骑尚被一干胡兵保护在中间,其余各千长已被陆衡麾下的猛将一一斩杀。因陆衡下令不得对万骑下手,故没他命令,谁也不敢上前伤人。 陆衡手擎长枪,从流火上跳下。其余诸长兵士也一同下马。 那些胡兵皆惊惧地围靠在一起,陆衡却只盯着万骑,眼珠一动不动地同万骑对视。忽一声大喝:“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当即控弦拉弓,瞄准了一干胡兵。 “杀!” 军令一出,便见箭羽纷飞,那一干胡兵随即倒地,一时便不得动弹。此时已剩下胡军万骑一人。但见万骑持剑而立,即便身陷敌营,威严仍不减分毫,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勇士。万骑不卑不亢地向陆衡说道:“你是一个勇猛而且机智的武士,你的狡诈赛过森林中的狐狸,你的话语就像巫医的卜辞一样让人不由得信服——你的勇猛无人可比,扎兰伊死在你的手上心服口服!动手吧!”说完,把剑扔到地上。那万骑本名扎兰伊,是胡人中贵姓丘林氏人。 陆衡却不动手,冷冷望着万骑,以胡语问道:“去年九月‘雁门之袭’,你可领兵参与?” 万骑心中虽然奇怪,但还是将自己所知一一吐露:“去年七月你汉军埋伏于马苑欲困杀我单于,幸得‘天王’来报,才逃脱了你三十万汉军之围。单于震怒,九月命右屠耆王(耆音:骑;屠耆,胡语称‘贤’为屠耆)领兵三万夜袭雁门,报马苑被围之仇。适时我确有随右屠耆王入关。” 陆衡沉声复问:“郡南四十里有一陆家寨,寨中之人尽数被你胡人屠杀,你可知领兵的是谁?” 万骑一思索,忽然一下便记起来,随即答道:“你若问其他事情我尚记不住,但提起那陆家寨却决不会忘记,那夜我率部南下,突有一伙汉家平民持枪冲出,转眼间就杀死我部族二百余人,当时我大怒,亲自带领两千人前往平乱,我军伤亡八百人,总算将那伙汉民尽数歼灭!” 那扎兰伊述说当日的情景,仿佛一件毫不相干的杂记故事一般。却不知陆衡听在耳中,心里却比刀绞火燎还难受,尤其想到自己年幼的妹妹竟死在这些豺狼手上,简直怒不可遏。杀害自己一家亲人的凶手就在眼前,此刻便是血债血偿的时候! “可惜你还没有把他们一家杀光!”陆衡手中的长枪抓得死死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双眼睛泛着血光,简直要吃人。 “什么?”陆衡的声音很小,扎兰伊并没有听清楚。 陆衡伸出枪头指着扎兰伊,大声说道:“拿起你的剑!勇士死在勇士的枪下方才是最大的荣耀——我不杀手上没有兵器的人!”扎兰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双手抱住剑柄,两腿一前一后微曲,身子前倾,看得出是待战的架势。陆衡右手持枪,左腿后撤一步,两腿弓字拉开,忽大喝一声:“战!”,两人便似猛虎扑食一般相向冲来,一静一动,只在瞬息之间。陆衡只上前一步,便如迅雷般刺出看似平常的一枪,那扎兰伊毫不躲闪,径直冲将上来,抬手挥剑往陆衡头顶劈去——却见长枪自他心口贯入,由左背刺出尺余,扎兰伊竟毫不顾及,攻势不减丝毫,陆衡撤身半步,剑落,距陆衡不过寸余。 扎兰伊一笑,口中随即吐出血来。两手奋力将长剑刺入地中。 陆衡靠近他,冷峻而带着愤怒地质问:“你是故意的?” 扎兰伊回答:“我已经战败,动不动手都是要死的,死在你的手上让我感到光荣,我将带着这样的荣耀朝见伟大的昆仑神。” 陆衡左手抓住他胸口,恶狠狠地说:“你永远也得不到你们的昆仑神的召见,永远别想!你背弃了武者反抗的权利,你背弃了自己的剑!我不会让你死得安心,决不!你杀了我陆家寨一百一十八条人命,可惜你还没有杀绝——后悔吧,我就是陆家寨第一百一十九人,你逃过了惩罚,可你的子孙却逃不掉,你犯下的暴行会由你的子孙承担,你的灵魂将看到你的子孙如何被我杀戮蹂躏!” “你就是那家汉人的亲属?”扎兰伊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随即忽然苦笑道:“看来我真的错了,昆仑神,我真的错了!” 陆衡逼近他的脸,道:“我叫陆衡,我是‘塞内长枪’陆鸣镝的后人,告诉你,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胡人全部杀光,全部杀光!记住我的称号,我叫‘塞野长枪’!”陆衡与他一切对话皆用胡语,但唯独那“塞野长枪”却是用的汉文。 扎兰伊仰天大笑着:“哈哈哈……塞野长枪……塞野长枪……哈哈……塞……” 原来陆衡抽手将枪撤回,枪头一出便看见鲜血自伤口喷射而出,扎兰伊此时已毫无生力,瞬间仰天倒地而亡,两眼仍然大睁开。却不知他最后一句话是讥笑,还是悲叹,抑或其他…… 陆衡借过一把长刀,走到扎兰伊尸身左侧,将长刀举过头顶,但见手起刀落,直把扎兰伊的头颅斩下来。陆衡将长刀插入地中,重新持枪,沾满血污的脸望向周围的将士。褚熙浩自队列中走出,走过来抓住陆衡的持枪的右手,高举过头,大声喊道:“大汉万岁!” 众兵士也齐声呼喊:“大汉万岁!” 陆衡与他一同高呼:“大汉万岁!” “大汉万岁!大汉万岁!大汉万岁!”又听褚熙浩一声高喊:“塞野长枪!” 众兵士也齐呼:“塞野长枪!塞野长枪!……”声音在山谷上下回荡,久久不绝。 陆衡神情激动,也同兵士们一齐呼喊。 他心道:“爹、娘、妹妹、大哥、二哥、小九叔公、二叔、二婶……陆衡今日给你们报仇了!” …… 次回:射屠耆 第五章 射屠耆(一) 当下死人沟战事已尽,汉军以极小代价全灭胡军五千人马,将士皆无比振奋。王将军派出己军一部约千人清理战场,搜寻坑埋胡人尸体,树碑立标,以为记号。诸千长及万骑分葬一处——万骑头颅已被置于锦盒中随军带回。王将军飞马奔来雁门,头等事是围堵扎兰伊率领的潜入汉境的胡骑,其二便是同褚丘石等边塞驻屯军会合,抗击南下的胡人大军。现扎兰伊已战败,他率着余部与褚熙浩、陆衡一同赶往前线支援战事。路上与单笃一部相会。 路上褚熙浩将敌我情态大致说来:“自我军借计退入长城一线驻防后,车斜军同自西北而来的胡右屠耆王、东北而来的左大都尉会合,共七万余人,由右屠耆王努多总领。目前正在长城以北一线同我军对峙,随时可能兴兵总攻。” 王将军问:“我其余诸军动向如何?” “定襄、云中驻屯军已经同我部会合,代郡、西河援军尚在路上,如今有了王将军的助援,我汉军已近五万人,若凭借长城险阻倒是可与胡军一战。” 陆衡叹道:“若开战不知又要伤亡多少将士,我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 褚熙浩便问他:“难道你有上上策?” 陆衡摇头,直言:“暂无。眼下敌我对比为七比五,而胡军体魄更是强于我军,若急于求战我军必定吃亏!为今之计只有凭借长城与胡军对峙,虽不能制敌,但也无大忧。‘凡战者,以正和,以奇胜’,不战而屈人之兵怕是不行,战而屈人之兵却未必不行,——若我能出奇兵陷敌军于混乱之中,再以重兵击之,敌军可破。” 王将军听完陆衡的分析,连连点头,称道:“陆校尉所言确是不错,胡军气焰正盛,我军贸然出击只会徒增伤亡而已。眼下我军应避其锋芒,待胡军力衰气竭时再与他开战。” 诸军皆以马代步,少时便已到长城内线。除陆衡一部,王将军部、褚单二人手下兵士皆即刻被安排充实长城防御。褚丘石在野营前率各驻屯军将领及本部诸将走出迎接。定襄、云中等军将领品级资历较褚丘石为低,自得听命于褚,故他现已为长城诸部汉军的统帅,总揽防务。 王将军一见褚丘石立于群将之前,故人重逢,不禁心下欢喜,忙抢先一步下马快走向他。其余诸君及陆衡一营兵士也一同下马。褚丘石笑迎道:“子路,你我兄弟长安一别,怕是有十余年没得见了吧?今日见弟之气宇不输当年,我却已人老体衰,实在叫人叹息啊!”王将军上前握住褚丘石双手,眼中泛着泪花,道:“兄长与我久别不见,让子路好想啊!兄长当日前来雁门赴任之时,自子路门前路过,也不肯进屋相见,兄长之举,真令子路感叹不已!” 褚丘石解道:“当日徐世兄因‘雁门之袭’被罢去官职,圣上重用我等内防老将以为封疆大吏,令丘石不胜惶恐,唯恐稍有闪失犯下大错,次日即率子部上任,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竟不能入府相见,为兄确实惭愧啊!” 王子路道:“兄长一生为国尽心竭力,真是我等榜样啊!” 褚丘石笑着摇头,因向王子路介绍道:“这位是定襄驻屯将军陈将军,这位是云中驻屯将军刘将军。”王将军与二位将军一一拜见。褚丘石又向着李破、李泰道:“李氏兄弟,丘石的旧部,你自然是认识的。”王子路便又同破泰二人抱拳行礼。褚丘石笑着伸出一指指向已下马奔过来的褚熙浩,介绍道:“昔日攀爬古树的顽劣儿,因见他有点行军打仗的本事,便带出来磨练磨练,如今也算有了些功夫,在军中任裨将之职。”褚熙浩抢先行礼,王子路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日在长安时便觉世公子可成栋梁之材,今日重逢,见他生得仪表堂堂,其非凡气概确有兄长昔年之风,如今我大汉与北胡征战,少的就是这样的年少英才,世公子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褚丘石笑道:“纨绔子弟,你太抬举他了!”王子路道:“弟有一女,现正待字闺中,虽称不得国色天香,倒也不辱门楣,若世公子尚未婚配弟愿与兄结为儿女亲家,从此两家亲为一家,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陆衡在褚熙浩身旁小声笑道:“王将军出手果断,这么快就想招你了啊!” 褚熙浩朝他一瞥,回道:“要去你去,我才不愿!” 那边褚丘石委婉回绝王子路,道:“兄弟好意,只可惜那小子没福。前些年他便与京兆尹曹秋之女有了婚约,如今已成家三年,只是夫妻分离甚多,尚无子息。”王子路一听便明白,只得叹息道:“如此倒真是可惜了。”因注意到褚熙浩身旁的陆衡,便走到他一侧,赞赏道:“这位陆校尉年纪轻轻,却独力歼灭胡万骑扎兰伊五千大军,斩杀敌将于阵前,其勇猛机智堪与世公子比肩,——却不知陆校尉本是何门贵胄?”说着说着,竟开始打探起陆衡的出身来。 褚丘石答道:“他祖上乃本朝开国元老‘塞内长枪’陆鸣镝陆老令公。” 王子路听完更是惊奇,叹道:“原是陆老令公的后人——难怪见着这少年便觉有将帅之风,竟真是名将之后!如此更不敢轻视了。”王子路向陆衡请问道:“老夫是个打仗的粗人,藏不住自个儿的想头,不知陆校尉是否婚配?” 褚熙浩一听就笑了,陆衡甚为尴尬,又不好回绝,只能照实答道:“尚无婚配。” 陆衡身后的几名部从也颇为错愣,王马儿拿手肘推推范襄,小声问:“听那口气,王将军是想把自己女儿许给咱家枪棒啊?”范襄微微点头同意。便有刻薄的张敬挖苦道:“那哪儿是许配女儿?分明就是卖女儿!”范襄又点头。赵大个儿看不惯了,问:“你前一个点头,后一个点头,究竟什么意思?”范襄一笑,又点头。 且说王子路又转而向褚熙浩疏通关节,道:“兄长,我看这陆校尉好得很,我有意将小女许配给他,还望兄长成全!”褚丘石本因之前回绝了少子跟王家女儿联姻之意,担心伤了和气引来王子路的怨恨,因见他转而求陆衡为婿,倒也有几分乐意,只是不只陆衡心意如何。 褚丘石于是道:“此事我做不得主,弟还是问问陆衡本人的意思。” 王子路便欲询问陆衡,还不待出口,哪知陆衡忽跪地道:“将军,陆衡孑然一身,此生只愿杀破胡狼。胡患一日不除,陆衡一日不脱下甲衣,家庭妻子更是不敢奢求!将军美意陆衡心领,但陆衡恕难从命!陆衡之难,望将军体谅!” 王子路却不料陆衡一口回绝了,脸色甚为难看。褚丘石轻声道:“这孩子一家人都在‘雁门之袭’中战死了,他的心已经定了,你还是不要勉强为好。”言语之中流露出几分哀怜感伤之意。王子路方才明白,点头道:“原来如此。难为他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担子,唉!”竟发出一声叹息。 褚丘石屈身将陆衡扶起来,道:“陆衡,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陆衡回道:“幸得兵士们同心协力,陆衡才能不辱使命。如今潜入我汉境的胡军已在三军合围下全灭,胡将万骑扎兰伊战死,照规矩千长以上敌将分葬立碑,扎兰伊首级已随军带回呈上。” 说话间便有兵士呈上装有扎兰伊头颅的锦盒,褚丘石稍一检视,点头,随后向陆衡一营兵士道:“各位将士辛苦了!”兵士们齐声道:“大汉必胜!” 李破上前,道:“将军,陆校尉以三百军力大败胡骑五千大军,实乃我大汉开春第一场胜仗,如此功绩,我等自当上表陈情,一可壮我大汉军威,二便是为陆校尉请勋。”褚丘石答道:“正是如此!只是不知这万骑扎兰伊在胡营中任何官职?我也好在表中逐一陈述,以为事实。” 陆衡此时却为难了,道:“我见他穿着甚为华贵,只知他位居胡人二十四长之一,杀他的时候倒没有细细问来他的身份。他自称叫扎兰伊,至于是胡人中哪家贵姓华族确实不知。”褚丘石道:“也罢,你独力歼灭扎兰伊部,斩杀了他们的万骑,这消息过不得多久自会传到胡人的耳朵里,到时便都知道了。”又道:“你部连夜征战,此时也筋疲力尽,先到行营充饥休养,等养好了精神再出塞与胡人决战!”陆衡回绝道:“将军,大战在即,如今敌强我弱,我等就是再疲惫也无心休息,还是派我等上城守卫吧,大伙儿睡觉也睡得安稳!”一营兵士也一同请愿道:“将军,我等愿上城守卫!”哪知褚丘石喝道:“胡闹得很,眼下战情虽急,但我还不缺你们这些人手!都给我安安生生吃饭睡觉去,要是有人随意出帐走动,小心你家校尉的屁股!”众人无法,又见将军竟拿枪棒的屁股作威胁,只得从命。 陆衡从没见过有人拿自己的屁股作威胁的,一时间也哭笑不得。褚熙浩凑到陆衡耳边,吹风道:“秀才,小心你的屁股——可把你的兵士们看严实了!”却看他满脸笑意,分明就是幸灾乐祸。陆衡回道:“若是你屁股痒了随时吩咐一声,我枪棒伺候!”便朝褚熙浩身后轻拍了一下,当作警告。 陆衡随兵士们一并退下,照将军的话吃饭睡觉,陆衡关心自己屁股的安危,严令所有兵士入帐后不得擅出;兵士们也不想让枪棒平白受皮肉之苦,不少人此刻虽仍兴奋异常,但却都在帐内奔走出汗,不敢外出走动。 第五章 射屠耆(二) 然而众兵士刚经历一场大捷,正在兴头上,此时身体虽然疲乏,心里却似脱缰的野马,魂魄早跑到长城外同胡军大战了。却见陆衡躺在被席上双目微闭,似醒非醒,颇为闲暇地行起养生之道来,赵腾王马儿诸人围在一张席上大谈破敌之道,一时间扯出多少荒诞来,便如天马行空,不知从何处冒出多少神明出来相助,结果胡军自然大败。那赵大个儿说着说着,一时间坐不住了,就要出去瞧瞧胡人的动静,刚从被席上起身,就让范襄拉住,范襄提醒道:“仔细枪棒饶不了你。”那赵大个儿倒还真担心这个,赶忙往枪棒那边一瞧,却见陆衡安然躺卧,倒似乎真睡着了。赵大个儿心喜,向范襄道:“你看枪棒睡得跟死猪似的,不怕,出去他也管不了!”便真的开往帐门走去,岂知那陆衡压根儿就没有睡,赵大个儿那些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陆衡心想:好你个赵大个儿,嘴巴倒真是狠毒,本枪棒人还在这里你就骂成这样,要是让你出去了背地里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 却见陆衡伸手抓住长枪,往门口一横,正好挡在赵大个儿面前,开口问:“去哪儿?”双眼仍是闭着的。赵大个儿吃了一惊,众人也奇怪他在席上竟是一直假寐。赵大个儿知道枪棒没有睡着,当场就蔫了下去,笑脸哈腰地回道:“如厕。” “忍着!” “憋不住。” “也要忍!” 赵大个儿明白此时不假戏真做弄出点花样来,枪棒决饶不了自个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两手按住丹田,身子一弯,哇哇大叫起来:“哎哟,憋不住了,实在憋不住了!要出来咯!真的出来咯!”竟真的放出个响屁来,旁边的兵士没料到他有这手,结结实实吃了一亏,慌忙躲到一边去,口里直骂他。哪知道枪棒不知怎的铁了心,不为所动,冷冷地回道:“就地解决!”赵大个儿知道枪棒跟自己杠上了,也毫不让步,真打算解开腰带当场出恭——众兵士早开始咒骂起来,裤子刚脱下小半,陆衡道:“拉出多少来,自个儿吞回去。”他说话很轻,听不出半点恐吓之意,却一下将赵大个儿镇住了。大个儿赶忙把裤子提上来,赔笑道:“也用不着这样吧?多脏啊!” “既知道脏就不要犯事儿。”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赵大个儿边系腰带便跑回席上坐下。 陆衡两眼一睁坐了起来,冲他一笑。又道:“大伙儿眼下都睡不着觉,倒不如一起研习研习接下来这一仗怎么打?”一时间一营兵士又开始嘴上论战,颇有情致。像赵大个儿王马儿那样的直人巴不得就在荒野上跟胡人大干一场;范襄主张以静制动,依托长城有力地势于高处射杀抵近的胡骑;张敬以为最好坚守长城一线,同时要防止胡人暗中破坏城防——以往胡人南下劫掠皆先毁墙而入,每修复一处,又将另一处破坏。胡患猖獗,长城平时却起不得多大用处;赵腾心意却与陆衡所想颇为相通,赵腾以为与其被动待攻倒不如主动出击,出奇兵不断袭击扰胡营,令胡军疲于奔命,以此减轻守军的重压。 经众人集思广益,陆衡心中已渐渐有了计谋,便提枪要出营去。众人问他去哪里,他答曰:“更衣。”那“更衣”便和“出恭如厕”一个意思,众人一听也要一同去“更衣”,陆衡当下就发狠话:“赵腾,若有人胆敢随我出营,先抓住了,要死要活随你处置!”赵腾抱拳听命。众人心知他是营中头一正直人士,落他手里决不会有好果子吃,都不敢犯事。陆衡放心地离营出去。 陆衡兀自登上长城,见城上己军兵士多在布放檑义夜、狼牙拍、撞车等守城器械,城内多置抛车、塞门刀车等重具,兵士们兵器不离身,时刻都准备着大干一场。 陆衡一眼便注意到立在城垛之间的褚熙浩,走了过去。褚熙浩笑道:“将军可说了的,小心你的屁股。”陆衡道:“我的事自己担着,用不着你操心。敌情如何?”褚熙浩向外一指,道:“你看。” 只见北方数里外黑压压一片,烟尘漫天,竟是要攻城的架势;再细细看来,胡骑大部皆在原地不动,只有少数乱马在其间来回跑动,似乎正在传令。 “胡人的阵势,看来真是要攻来了!” 褚熙浩点头,道:“昨夜便已强攻了两次,幸得将士们奋力阻击,都给打了回去。上午倒是一直没动静,眼下看情况也该是动手的时候啦。” 却见一路胡骑自营阵中窜出,正向南面而来。人倒不多,不过一两千人。陆衡却不急,道:“似乎过来试探虚实的。”褚熙浩道:“不管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自然得给些好处!”眼见得近了,褚熙浩向身边兵士下令:“拿一把重弩、一把硬弓来!”兵士便送上重弩硬弓各一把,弓箭弩箭各一筒,褚熙浩让陆衡先挑,陆衡取了硬弓,褚熙浩自己用重弩。两人臂力都是不俗,比试起来自然必尽全力,就看着那陆衡左手持弓,右手控弦搭箭,生生把硬弓拉弯了;褚熙浩也不示弱,把牛筋弦扣到牙上(牙,弓箭上类似于枪机的机构),置箭,也不拉起望山,一心要跟陆衡比试出高下来。 “看你我谁先射中那拨胡军的头儿来!”褚熙浩向陆衡下战书。 陆衡道:“正和我意。” “三……二……一,射!”便看见两支快箭向那胡军马阵中飞去,其后又有数百箭紧紧跟随。那两箭目标都是这队胡马的首领,然而毕竟两军相距甚远,此时弩机已不能直射,便是拉开望山也极难中的,且战马不停奔袭,方位时时变换,想在如此情势下命中胡骑中的一名首领,简直比登天还难。陆衡一箭射到胡骑千长身旁四五丈,却意外将一人射中坠马;褚熙浩那箭距千长两丈余,虽然更为精准,但时机把握不对,直直射到地上没一点收获。其后一阵箭雨朝胡军打来,乱箭顿时就射倒了数十人。胡军赶紧拉弩回射,然而行进中弓弩精度极差,除非有神助,否则很难中的,就看那箭镞淅淅沥沥地往南边飞来,要么直接从众人头顶飞过,要么一头扎进城墙里,权给汉军当作防城的狼牙拍,倒是有数支箭镞不知是否真得了神助,不偏不倚地射伤了城墙上的几个兵士。 两人都没有中的,心里都很不服,同声说道:“再来!”一同拉弓瞄准,又向那队胡骑的千长连射了三箭。竟是一箭比一箭准,千长倒是无碍,直把他身边射得没几个人了,那千长脑子一阵发毛,心想自己竟成了两个汉军军官比试射艺的彩头,哪里还敢大摇大摆地往前冲,直令周围兵士一并把那两人射死。那些胡人得了命令,便冲着两人放起箭来,那箭镞竟是不射别人,一心就看准了他们这一点,两人赶紧弯腰躲入女墙之后,就看着箭支“啪啪啪”地打到地上和对面女墙上,仔细数数有十余支多,幸亏躲闪及时,要不这箭就要落身上了,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校尉大人,校尉大人!”忽听见一个声音由左侧通路传来,陆衡转头一看竟是胡越那小子不顾箭雨弯着腰跑了过来。那小子身为侍从官,本已不算入编伍之中,但打仗还是有一手的,上次因为走得匆忙,陆衡一时也忘了带上他上路,白白错过了一场好仗。陆衡大叫“不好”,三两步冲上前去把他按倒,就看见两支箭从外墙射进来,只差丁点儿就要了他的命。陆衡往胡越头顶一拍,骂道:“不要命啦你!以为胡人的箭拿豆腐做的是不是?”胡越却答非所问,指着来的方向说到:“赵腾他们领着人上来啦,说是要过来帮枪棒报仇。” “报啥仇?人又没死!赵腾那厮,让他给我看人,他倒领着人一起跑出来啦,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褚熙浩拉拉他袖口,提议道:“这倒不错,让你的人离远点吸引住胡人,咱们也好接着射那千长。今日不分出个胜负来我可不甘心!”陆衡道:“那好。”便令胡越:“告诉赵腾等人,射人可以,不过给我滚远点,还有不准射那千长!快去!自个儿小心点!”胡越答应了一声,沿着女墙弯腰跑回去了。 陆衡那营兵士得令,顿时欢呼雀跃,立马就弯弓同城外的胡骑互射起来。二人状况随即缓解。两人蹲伏在女墙之后,诸事已准备停当,彼此相视发笑。褚熙浩道:“这次要一击毙命!”陆衡点头:“嗯!”却见两人同时转身跃出,又几乎同时发箭,只听得数百步外传来一声惨叫,一箭正中那千长的心口,另一箭稍后自眉心穿入,箭箭都是要命的地方,那千长登时坠地而亡!眼见己方主将身亡,军心大乱,那一干胡骑立时失去了主见,只能边射边退,不多时就已经跑到老远。城上守兵大声欢呼起来。 褚熙浩笑叹道:“半斤八两!” 陆衡道:“你比我准,算是你胜一成。” “你出箭快我一步!” “那就半斤八两。” 原来那穿胸一箭由陆衡射出,随后的另一箭发自褚熙浩。他二人一前一后,算是陆衡胜;一胸一首,又是褚熙浩领先——故都以为彼此箭法平分秋色。 第五章 射屠耆(三) 一时间褚丘石、李破、李泰等人赶了过来。原来长城一线颇长,诸人一直在各处巡视察看,因见有狼烟升起,便知有敌情,乘快马疾驰而来。褚丘石问有何险情,褚熙浩答道:“将军不必担忧,不过有一队胡人跑过来当活靶的。”褚丘石等站在城上一望,只见城外有数百具胡人的弃尸,还有不少无人骑驾的散马,便知早前已有一场小战,忙问:“我军伤亡如何?”陆衡道:“我军伤亡甚轻,只有三十来人受伤,阵亡的有七人。” 褚丘石松了口气,道:“所幸没出大事。” 李破忽点道:“陆校尉,将军不是叫你营将士在帐内好好休息,如何又带人跑到城墙上同胡人比起射术来啦?” “这……”陆衡顿时无言以对。他本以为将军在各处巡查,决不会留意自己跑出大营——哪知胡狗子们偏生和他过不去,似乎早就算计好要让他吃苦头。他自知赖不掉,跪地向将军请罪。褚丘石道:“这些小事,本不必过于较真。”因把陆衡扶了起来。褚熙浩打趣道:“父亲要是下不得手,孩儿替父亲料理便是了。”话刚出口,早让陆衡揪住了臀骨。 陆衡上前道:“将军,胡军这样似攻非攻的,陆衡以为一来是试探我军各部的虚实,找寻我长城布防的薄弱处,为的是总攻时从这些薄弱处下手;二来便是不断袭扰,令我军民夜不能寐,时刻应付于胡人的真假袭击。如若长久下去,我军必身心疲乏,战力大减,此大害也!将军不可不察。且胡人此刻虽已安营扎寨,似乎有同我军长久对峙的阵势,然胡人自幼在草原迁徙游牧,居所片刻可成,亦可在片刻间拆除带走——只需少时便能归阵冲杀过来,我军兵员薄弱,虽占地利,终究难以长久抵挡。如今敌攻我守,敌主我客,实在于我军不利,要挽回当前的颓势,唯有变客为主,以攻代守,出奇兵主动袭扰胡营,方可减轻我城防重压。” 褚丘石稍一沉思,向陆衡道:“你所言不错,想必已有克敌的良策?” 褚熙浩忽插上一句:“胡人既然敢来骚扰咱们,咱们难道就不能跑过去骚扰他们?” 陆衡道:“正是如此!‘礼尚往来方君子’,胡人不让咱们睡觉休息,咱们大晚上的也要做回梁上君子,搅得他们不得安宁!”李破赞道:“这计谋好!”便向褚丘石请道:“将军,这事由我部实行如何?”李泰忙止道,问:“大哥,你一部多少人?若全带去了我城防岂不不攻自破!且夜袭之兵宜少不宜多,多了反叫敌方发觉,依我看数百至千人便已足够。”褚丘石也道:“破为戍防大将,身兼长城一线的防务,不必为这些事情劳神,那两小儿足矣。”言下已将袭扰敌营之事授权陆衡、褚熙浩二人承担。两人巴不得如此,相互使了个眼色,都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李破细细想来,只得道:“也罢。”便对二人嘱咐道:“本想同你们一同出征,无奈职责所缚不得如愿。你们须自己小心,定要给我军打出个大胜仗来!回来时我替你们庆功!”两人微露笑意,褚熙浩回道:“我们打仗你尽管放心!”李泰却道:“非也,你二人只须搅得胡营里边不得安生便可,倒不必刻意求战,敌军之数远多于你二人之兵,若叫胡军扎了口袋就不好了。”两人一同回答:“知道!”褚丘石道:“陆衡,你自领着兵士们归营休息,不论发生何事皆不可外出。你已犯过一次,若再犯我这板子可就真要打下去啦!熙浩也是,带着你的精锐先养足精神,你二人丑时出动,给那些胡人好好展现我华夏的待客之道!”两人心中欢喜,忙回答:“一定!”便一齐退了下去。 两人一同回营,路上褚熙浩记得先前一事,便打趣道:“你家先生当年苦心孤诣要你做个正正经经的‘君子’,哪知道你不学好,偏偏想做那‘梁上君子’,你家先生要是知道了不气得吐血才怪,指不定早跑到孔夫子跟前谢罪去了。” 陆衡见他打趣自己的老师巨鹿先生,如何也觉得不爽快,冷冷讽道:“我若做贼,必定也是个‘雅贼’,哪象你那般粗俗淫荡,不但偷财,而且偷人。” 褚熙浩笑道:“财我倒用不到,我只偷女人,而且偷的都是漂亮的女人!” 陆衡最厌他这类行为,忽地向他作揖行礼,曰:“君之巨伟,陆衡当真自愧不如。无颜再见,陆衡告辞!” 褚熙浩也对着他作揖行礼,答曰:“岂敢岂敢!陆君过于自矜矣。” 结果陆衡倒真的甩甩袖口走人,褚熙浩也不阻止,望着他背影微微一笑,兀自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陆衡回营,首先迁怒赵腾没有依令拦阻众人,赵腾赶紧上前请罪,哪知张敬却为赵腾辩解道:“枪棒出营时向赵腾授权说,‘若有人胆敢随我出营,先抓住了,要死要活随你处置’,这话可是当着众兄弟的面说的,不知算不算数?”陆衡不知张敬想使什么诈,直道:“自然算数!”张敬笑道:“枪棒既然说随赵腾处置,那如何处置就是他的事了——只须赵腾许可,我等出营之举就不算违令,既不违令,枪棒怎能无故处罚赵腾?”陆衡总算明白了张敬原是拿自己一时的口误说事儿,如此一来他倒真的不能责罚其中任何一人,只能笑道:“好你个张敬,真是伶牙俐齿,看哪天我不寻你个过失来。” 张敬道:“愿意领教。” 玩笑总归玩笑,当下陆衡便将丑时袭扰胡军的计划告知众人,众人听了哪有不欢喜的?个个都生龙活虎起来,恨不得眼下就杀过去。然而这次将军下了严令,陆衡也不敢再犯,亲自在营帐中守着众人。当日申时左右胡人发动了一场大进攻,戌时入夜后又逼进了一次,便听得帐外号角声、战鼓声、喊杀声连成一片,那赵大个儿眼红了,提起刀就要出去杀人,陆衡叫了几个人把他摁在席上不得动弹。总算熬到了丑时,传令官通报将军之令,要陆衡、褚熙浩两人率兵出击。陆衡一声令下,众兵士提着兵器冲出营帐,骑上从他部借来的战马,又在城门同褚熙浩率领的五百人会合,一同悄悄潜向胡营。 这次袭扰也稍经准备了的,所有出击马匹的马蹄皆以厚布包裹,以免发出声响令胡军前哨探知,兵士们身上除了必备的武器,还带了战鼓号角铜锣等物,弓箭兵箭筒中装入了数支用于纵火的火箭。 两军出城后控马缓走,在离胡营前锋营地不过一里时更是下马牵引,小心逼进敌营。所幸暗夜无光,四周黑压压一片,又是人最易松懈的时辰,一路上倒还真没让敌军察觉。 眼见胡营就在眼前,两军不再靠近,静静地埋伏在半人高的野草间。陆衡派出张敬、张哈率着十余人前出打探,不多时便潜了回来,陆衡因见众人之中有一个身着胡服的胡人,耷拉着头,举止甚为恐慌,料定是张敬捉回来的俘虏,但却独不见张敬那小子的身影,陆衡奇了,问张哈张敬去了哪儿,哪知那胡人一笑,道:“枪棒,没料到你也让我‘百事通’骗过了!张敬在此!”那胡人把毡帽一摘,不是张敬又是何人?陆衡又气又笑,道:“好小子,竟是来捉弄我的!”褚熙浩问他:“张敬,胡人那边状况如何?”张敬答道:“过去时撞上几个守夜哨的狗子兵,我等二话不说摸过去就动了刀子,白白捡到几件胡人袍子;随后我同张哈穿上胡人的衣服到营里面转了一转,看那些胡兵睡得比猪还死,连夜哨都睡着了大半,想来他们以为我军决不会夜间过来偷袭。” “如此甚好。” 陆衡又问:“可发现胡军的辎重所在?” 张敬答道:“发现了一批,里面还有大家伙——也不知胡人从何处得来的这些东西?他们世代在草原放牧为生,以前从未用过攻城的重器,如今却全都有了。据我看来,想是我汉人中的奸细暗自为他们打造的。” 陆衡长叹一声:“国之不幸!”又道:“这些东西烧掉能烧多少就烧多少,决不能留到战场上,否则我军定会吃大亏!”张敬点头同意。一行人再往前潜行,已经到了胡营边上了,连毡帐中胡人打鼾呓语都听得清楚。陆褚两军摆开阵势,弓箭兵最先,上百人并排控弦,火箭业已引燃,就等发令;其后兵士或执刀枪剑戟,伏在马背上,一副就要冲杀的架势;其后又有号手及鼓手十数人。 但见张敬手持一支火箭,搭在弓上,向胡营中一射,正中胡军停放辎重的所在,随即百箭齐发,就似无数道火线自漆黑的夜空中划过,转眼间即把胡军的辎重粮草引燃了。有细心的胡人察觉不对,跑出来叫人救火,很快就有众多胡兵从毡帐中穿出,呼喊着救起火来;弓箭兵再射出一阵火箭,却是向着住人的毡帐而去,那毡帐本是用牛羊的皮毛加工缝合而成,遇火极易燃烧,胡人的营帐不多时已让大火连成了一片。那些胡兵惊慌失措,一边要救火,一边还得小心汉军射出的暗箭,已有不少人被射倒。 这边战鼓号角齐鸣,陆衡、褚熙浩冲锋在前,率着兵士们冲杀而来。汉兵们见着胡人就砍,可怜那些胡人还不明白状况就已葬身刀剑之下,一时间军营中乱作一团,有扑打救火的、有找寻兵器的,还有的听到号角声,以为汉军大部队前来偷袭,早吓得四处逃窜。数百名汉军,趁着混乱,竟砍杀了一千多人,把个胡营弄得一片狼藉。那陆衡是第一恨胡人入骨的人,见杀敌报仇的机会哪里肯放过,扎、刺、挞、抨、点……几乎把自家枪法的精要使全了,逢他马踏之处,胡兵倒了一地。 忽听得鼓声停息,又是一阵急促的金(铜锣)声,褚熙浩便知胡人的后援已经赶来了,形势十分危急,必须立即撤退,便止住杀性正浓的陆衡,提醒道:“胡人援兵到了,此地不宜久留,快令军士们回城!” 陆衡一声大喝:“胡越,告诉王马儿、赵腾、赵大个儿,让他们带着兵士们撤退!” 胡越答道:“得令!”便纵马在火光间奔走传令。 冲入敌营的汉军已开始回撤,陆衡、褚熙浩同自己的部从会合,各自询问情况。陆衡问赵腾等人:“所带兵士都安全撤出了吗?” 三人答道:“枪棒放心,弟兄们都出来啦!” 陆衡总算放心,又问褚熙浩:“你那营怎样?” “甚好。” 忽见张敬骑马跑来,喊道:“枪棒,胡人的援军已经跟过来了!” 情势危急,陆衡当即分派道:“老熙,你的兵士在前开路;长枪兵、刀剑兵紧随,弓箭兵随我断后!”陆衡诸兵长当即听命行事。哪知褚熙浩却道:“让你的人断后倒显得我不厚道了,既是一同来的就一同走,我的弓箭兵跟你一同断后!”陆衡也不跟他争辩,道:“也好。”两军便在弓箭兵的掩护下向南撤退 第五章 射屠耆(四) 胡军逼得甚急,自仗马匹身强体壮,竟渐渐往陆褚两军靠了上来。眼看得汉军已入射界,胡军中持重驽者开向汉军放箭,便有断后的弓弩兵数人被射下马来。陆衡急道:“给他们点颜色尝尝!”马步稍慢,弓弩兵们转身搭箭回射,然而此次夜袭众兵所备的都是适合快射投火的弓箭,并不带弩机,一时吃了大亏。射出去的箭还未跟胡兵交上就已掉落地面,竟是一个人也没射中。且弓箭比之弩机不易瞄准,尤其快马奔驰时更难命中,就看着闪亮的箭镞乱飞,却是一点没有准头。 陆衡哪里肯让自己的人吃亏,大喊一声:“拿箭来!”纵马靠到一个小兵士旁夺过一把硬弓,又从他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就看陆衡身子一侧,拉弓上弦,朝马后射出一箭,忽听得远处“啊”的一声惨叫,那最领先的追兵被射中坠马。稍后两名追兵也一前一后坠马身亡——原来是范襄、褚熙浩又引弓各射中了一人。陆衡大喜,又借来三箭连射,忽想到胡人之所以紧追不舍,乃是因为前队兵士所持火把指引了方向,便急令:“前方兵士一律舍弃火把奔驰,叫胡人认不得咱们的所在!”众兵士听令陆续将手持的火把扔掉。褚熙浩靠马过来,提议道:“咱们今天就拿后面的追兵开荤如何?”陆衡答道:“正和我意!”因命范襄不要再射杀来人,留给他二人以为标靶。 每有胡人逼近,他二人就回身射杀,令尾后追兵难以上前;汉军丢弃了火把,胡军再难找着汉军的方位,初时还能跟上,渐渐就摸不清汉军的动向了。眼见得离长城近了,胡军担心中了汉军的埋伏,不敢再追,自己退了回去。 陆、褚两支各数百人的小队,果真安全地归营。众将领在城口亲自迎接,守城兵士们手持兵刃高声欢呼,虽是黑夜,城内一时灯火闪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此次夜袭大大振奋了守军的士气,也是陆衡、褚熙浩二人的第一次并肩作战,他二人尝到了甜头,已经开始筹划以后的作战方略了。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次日夜间两军又悄悄出动,这次与头回不同,两人料想胡军上次吃了亏,人人心中都有了警觉,要再杀进敌营怕很危险,故令兵士们大多携带弓箭弩机出动。等近敌营还有半里多的地方,弓箭兵射出火箭引燃胡人营帐,逼帐中人员离帐逃命救火,随后由弩兵逐一射杀;敌多则骑马退走,决不恋战。第三夜只派出二十余人带战鼓号角远远地吹奏打击,让胡人以为又是汉军前来夜袭,乱作一团,等派人出来追时却找不着半个人影,刚一收兵归营,战鼓吹角复鸣,逼得胡军不得不出来一探究竟。如此一试再三,胡军一整夜都在时刻防范汉军可能的突袭,竟连一个时辰的安生觉都求之不得。昼间胡王纵想派兵南袭,见己方勇士多在瞌睡打盹,不由得不放弃。 两支不足千人的汉军,凭着机智谋略,竟令战场情势大为改观:越来越多的汉军部队参与对胡营的夜袭,二人被任命为这些军队的主帅,统领袭扰事务。之前陆衡、褚熙浩两部还只能对胡骑前营造成影响,后来随着规模的扩大,整个胡军从上到下都没了安生,一入夜便风声鹤唳,生怕汉军冲杀进来。 胡军渐渐也增加了应对的手段,譬如派出大队人马在汉军必经之路上设伏,入夜后汉军一旦经过即包围歼灭,初时也得过两次手。然而陆褚二人毕竟狡诈,及时调整策略,有时几天不出城,白白令伏兵扑个空,既没了耐心又白白消耗精力;有时又以袭兵作饵,在其后埋伏大量精兵,胡骑的伏兵刚追上饵兵,却发现己军已反被汉军包围——此所谓黄雀补蝉,黄雀在后也!突袭与反突袭,伏击与反伏击,成为胡汉开春第一战之中独特的景观,历数千百年战史也是少有的! 话说胡军习惯于在沙场纵马冲杀,横扫了北方大草原,到了汉境却不得不入境随俗,跟汉人打起持久战来,两军对峙日久,汉军自恃后方粮草充足,自然乐意;然胡军补给初时由车马携带,数量很是有限,其后主要从所经之地掠夺而得,如今余粮日少,又不时遭汉军夜袭烧毁,渐渐露出窘态来。 胡军贵族聚在屠耆主帐商议,眼下出路只有两条:一是休兵北归,等待合适时机再南下侵汉,只是单于一心想打出个胜仗来,必不会答应,若真退兵单于定不会轻饶了右屠耆。再者雁门以北本是左屠耆王、单于长子利雅的封地(胡以左为尊,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利雅为须卜氏阏氏所生,右屠耆努多之妹呼衍氏阏氏也为单于生了一个王子,胡俗“子以母贵”,呼衍阏氏位尊于须卜阏氏,依先制应立呼衍阏氏之子为左屠耆,然单于却违制用须卜阏氏之子利雅。呼衍氏自此与须卜氏及左屠耆结仇。此次南侵本当由左屠耆出击,努多借上年“雁门之袭”之威,又联络兰氏、邱林氏等贵族支持,总算争取到带兵的机会,若无功而返必定难在须卜氏面前立足。故休兵北归之计不可取。其二,长城虽城高身长,绵延万里,但除了雁门一段布防森严外,其余各地都相当薄弱,尤其雁门西南与西河郡间更是有一段缺失,虽然彼处路途甚为艰险,但却足以避过汉军的阻击南下。此虽无奈之举,倒也算变通之法。努多决定用第二计。 前方探子忽然来报:胡军正在拔营向北遁走。众将一听,都到长城之上远望确认,远远一看果真在撤营牵马,向北归去。众人以为胡人大军退了,南侵之危总算解除,都不由得松了口气。便有人提议飞鸿传书长安,向新帝报喜。陆衡心中却仍有三分疑惑,只是在诸将面前不好直言。待议事结束,陆衡私下询问于褚丘石:“将军以为胡人退兵有几成可信?”褚丘石觉他问得好奇怪,不过心知他自比别人多个心眼,如此问来必定有缘由的,因答道:“看眼下的情形倒是有七八成真,不知你以为如何?” 陆衡遂言道:“我父亲曾说过,胡人性格坚韧无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曾远及极北之地,见胡人捕猎,为了得到一张上等的白毛狐裘,竟可在白狐出没之处潜伏十天半月之久,直至有所获方才归家。现如今胡军虽叫我军再三袭扰,士气大不如前,但伤的只是皮毛,其主力却是丝毫未损的,此等形势下退兵绝非胡人作为,故我以为有诈。” 褚丘石思虑道:“若真如你所言,则胡人应是故意佯装北归,先令我城防松懈,入夜后再出急兵突击我长城守军,届时我军猝不及防,长城怕是难守住啊;或者胡军见我部难以突破,改道从别处南侵——这等作为也不乏先例。” “诚如将军所言,我等该探明胡人的确实动向,同时早作准备才是。” 褚丘石甚为同意,急令一股轻骑尾随胡人断后之军,探明其去向。两个时辰后探子报来:胡军出走五十里后改道向西南旋走。 此时其目的已不言自明,褚丘石召集诸将,将轻骑查探到的情报告知众人,同时委派陈将军及李氏兄弟各领骑兵一万直出关塞,牵制阻击胡军。两军将领暗算距离方位,抄近路追击,不过个半时辰即与胡人断后之军接上了,二话不说就开打。胡军虽有七万,比汉军两万人为多,但断后之部不过数千人,故在一处汉军又是远多于胡军,一阵冲杀,把数千胡军打得个七零八落,前方右屠耆王得知己军被围,一时又敌我交错在一起,全然不知晓汉军的兵力,以为定是汉军主力,急命全军回击救援。 汉军主帅见诱敌之计已经达成,不等胡骑回援即向长城方向遁走,胡马虽快,但两军距离毕竟相当,一时半会儿也是难以接近,而且胡人吃了亏铁定要报复,各分军虽然人员编制略有分配,毕竟原始粗浅,上了战场之后便是自由突击冲杀,比不得汉军还讲阵形分工。胡骑虽然勇猛,打仗却随心直率,此时各部都一心追杀前方的汉军,哪里顾得其他,等赶上之时已经早到了长城之下。 七万胡骑被牢牢粘在长城以外,欲攻而不得入,欲走而脱不得。刚显出撤兵的动作即有大批的汉军自塞内涌出痛击其后,令前军不得不退回救援。城内城外,两军又陷入了之前的僵局。 陆衡明白一直僵持着绝非良策,要彻底结束眼前的窘态只有一战,而且必须是一场决定成败的大战。显然胡人也是期望如此。故这一战既要顺胡人的想法,也要出乎其意料,弄出个神来之笔,一击即断其首级!——此所谓“斩首”也! 箭已在弦上,催发即在瞬间…… 因为这一节中涉及了胡人原型匈奴比较多的政治文化方面的议题,若有读者想更了解书中胡人的政治及军事体制,可以查看http://duyixp。blog。sohu/64837923。html 第五章 射屠耆(五) 陆衡自箭靶场前走过,因见弓弩长卫疆独自一人引弓射击两百步外自设的靶标。卫疆其人平日忧愁孤独,眉蹙间隐含阴郁,少与他人交谈玩笑。虽身为弓弩长,因有心结,同赵腾、范襄等其余诸长都交往不深,若有人搭话,不过平淡应对而已。但此人箭法出神,比之机件长范襄也是有过之而不及,上阵打仗更是一心应对,甚为称职。陆衡虽对他这等孑然自居的态度稍有不满,却心知他是军中难得的奇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陆衡走到他身旁,见地上还有剩下的长弓箭支,俯身拾起一弓一箭。卫疆正开弓要射,因见陆衡现身,赶紧收弓屈身行礼,道:“实不知校尉大人驾到,卫疆怠慢了!”别人都呼“枪棒”,他觉得如此有失军官的威严,仍自称陆衡为“校尉”。 陆衡笑道:“我不过随意路过,你不必在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卫疆微一点头,转身将手中羽箭射入了远处的靶心。陆衡一笑,也拉弓射出一箭,正中卫疆的靶心。卫疆知道校尉欲同自己比试箭艺,稍一凝神再射出一箭,竟从陆衡那一箭箭羽中心穿入,势如破竹,前箭转瞬分崩离析,箭头深埋入红心,即被后箭完全掩盖。陆衡赞道:“好箭法!”卫疆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只是平淡回答道:“校尉大人见笑了。”平时难有机会向卫疆请教箭术,今日时机难得,陆衡那里肯错过?又搭上一箭,奋力一射,居然也同先前一样,将卫疆之箭射穿!两人顿时拼争起来,都不肯相让,一时已射出五六箭来,尚未分出胜负。眼下轮到卫疆出箭,却见他正身擎弓扣弦,身躯一动不动,如同石像一般,双眼半睁,仿佛猎食的鹰隼,“嘣”,弦啸而箭出,速度之快难以目及,再定睛往箭靶上看,那箭支已牢牢钉入了靶上,杆子仍微微颤抖——却跳出了红心,并未中的! 陆衡很是吃惊,再瞧卫疆双眼一闭,似乎心有不甘,却把自己心爱的长弓随手扔掉——陆衡心中不禁一震。 “这一局你故意让我,怎能算数?!我们再比一场!”陆衡拾起丢掉的长弓,仍递还给卫疆。哪知卫疆却答道:“胜即是胜,哪有重来之理?”忽轻言一句,“况且卫疆以后很难再用弓箭了……” 陆衡听这话中有话,留心仔细看来,卫疆的神色比起平日更差了许多,猜想他心中更是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苦衷,否则断不会有这等言行! “若你有难言之隐,只管说来,本校尉决不告与第三人知道!” 卫疆因向陆衡屈膝跪倒,伸手从内衣中搜出一片羊皮文书来,双手捧过头顶。陆衡道:“好好说话,跪着干什么?”想要拉他起来,哪知他回道:“校尉还是先读读上面的字吧,校尉明白之后或许恨不得将我一拳揍倒!”陆衡听他这话更是奇特,只好依他所言打开了羊皮文书。 羊皮一面平整光华,其上以青墨记曰:“阿疆吾儿,昔吾傅宁北公主入胡和亲,得幸蠋黎孤涂单于(胡谓天为‘蠋黎’,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故曰蠋黎孤涂单于”),单于爱汉才,尽与我等高职以贵之,议之以纵横交往诸事。贤单于心智高远,欲广某汉之疆属。汉贼窃我国邦,僭天子之尊仪,诛杀忠义之士,暴行罄竹难书。然吾壮志虽在,奈何身心残缺,难堪重任,故向单于列举汝之神勇,单于以为人才,望汝早日归北,一来叔侄得见,二来可借胡力谋汉复国!叔远留字。” 卫疆道:“校尉的先祖是华夏朝的开国功臣,卫疆的祖上却是前朝的老臣——昔日征远公卫安国与塞内长枪陆鸣镝战于汉中,征远公战败身死,自此华夏立而大周亡,我们这些大周的遗孤时刻担忧,害怕高祖为斩草除根,将所有人赶尽杀绝,不得不隐姓埋名,投身北疆偏远之地。至我父母一辈仍被朝廷追剿,四处颠沛流离,双亲都不幸早亡,幸得叔父将我抚养长大。一日路过长安,我与叔父几乎快饿死,当时哪有一个路人肯施舍半分?叔父为了救我,竟不惜入宫做了阉人!”卫疆说着不禁声音哽咽,虽埋着头,陆衡却分明看见泪水自他脸颊滑落。 “你和你叔父必定亲如父子吧?”陆衡问道。 卫疆答道:“哪里是亲如父子?自我父母亡故后,我早已把叔父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叔父入宫,一是为了救我,二是望能光复大周。去年新帝即位,照旧例选派宫室皇女入胡和亲,最后选定舜南王之女,封为宁北公主,叔父因与人不和,也被勒令一同前往。” 陆衡一直以为卫疆谈吐思维与他人不同,隐隐露出华贵之气,再者其箭术非凡,心想他家中仿佛也是大有来头,却没有想到竟是自己祖上的劲敌。然而这些旧事都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陆衡也就不放在心上,再者朝廷仍不对这些前朝遗孤留个活路,陆衡听着也觉得十分可怜,很同情他们的遭遇。 “堂堂一个大国,竟要一个女子委身求全,那些个士大夫却连一个小女子都不如!”陆衡最恨胡汉间和亲之事,一时愤慨,大骂出声来。稍一平息,他向卫疆问道:“你叔父被单于招为谋士,故也令你弃汗投胡?” 卫疆答道:“正是。”又道:“卫疆的身世背景已全都告知校尉,校尉如何处置卫疆皆可,卫疆决不有丝毫反抗!” 陆衡正声道:“我为甚要处置你?起来说话!”便用劲儿把卫疆从地上拉起来。 “校尉不想杀我?” “若你能说出个合适的理由来,我倒是可以考虑杀你。否则随便杀了你,将军不给我为难?” “我本前朝的遗孤!” 陆衡自嘲道:“我太爷爷的爷爷还是山东的强盗呢。” “我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当年我为了从军还曾行刺过将军,你那蝇头小过怎能和我相比?” “我私通敌国!” 这次陆衡不再说笑,他拍拍卫疆的肩头,正色道:“一张文书算不得什么,卫疆,本校尉相信你。你虽是前朝故人,但毕竟还是我汉人,胡马侵我汉族并非华夏开国后才有,先周时他们即是我大汉的心腹之患,你先祖征远公就曾亲率大军扫灭了一时的夷害。他是我大汉的英雄,无论在何朝何代皆会受人敬仰!你身为他的子孙,千万不能坏了他的名声!我相信你绝不会做大汉的罪人——若有朝一日你倒戈相向,拿箭射我汉人,我陆衡头一个饶不了你!这一营兄弟也绕不得你!你可知道!” 卫疆道:“校尉放心,我虽心念叔父,但胡人是我仇人,我决不会做那卖友叛国之事!” “好!眼下正有一场大战,先把你的弓收好,到时候好好给我射下几十个胡马来!” “遵命!” 陆衡走了两步,忽头也不会地对卫疆说道:“把那文书收好,拿到没人知道的地方烧了。今日你只在此处练箭,并未见过我,我也未碰到你,你可知道了。” 卫疆知校尉一心维护自己,不禁感动,答道:“卫疆知道。” 陆衡一路直走到己部的营帐内,告知众人:“如今两军相交,敌军人数略胜于我,而我军士气正盛,故两军算来旗鼓相当。此战已不宜久拖,久则思变,于我军大为不利,眼下唯有速战速决,但求一战而得胜!若以硬攻硬,两军不但会死伤众多,我军能否克敌尚不得知晓;我一营兵士自然不怕和胡人硬碰硬,但如此打法只会徒增伤亡,决非本枪棒的风格!我眼下有一计,若能施行成功可令我军大获全胜!——只是须啃下一块极硬的骨头来,不知诸位愿不愿听?” 众人一听当即明白枪棒要亲自带大伙儿打大仗了,哪里有不愿意? 陆衡于是将自己的计策说与众人,最后声言道:“此战必定异常辛苦,可谓九死一生,枪棒不想勉强任何人,若有不愿参战者可自行走出,他人决不得有半分刁难。”众人彼此相视,都无人走出来。赵腾上前一步,道:“赵腾愿随枪棒上阵杀敌!”王马儿也探出个身子来,急道:“还有我,还有我!”赵大个儿一屁股把王马儿挤了回去,大声道:“抢小娟的时候就让你这厮领了先,打仗你还敢跟我抢?”就这样营中兵士纷纷请愿,愿同陆衡并肩一战。 陆衡对众兵士也心中感激,仍令道:“家中独子者出列!”稍一犹豫,三十余人出列站成一行。陆衡道:“此战凶险,大家都是把头别到裤腰带上了。尔等既是家中独子,应以传宗为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倘尔等战亡家族香火岂不断了?尔等留下!不得抗令!” 有人反问:“枪棒可是家中独子?” 陆衡不答。 “枪棒是否婚配?有无子息?” 陆衡仍不答。 “枪棒既是家中独子,又无子息,为何能参战?枪棒既能参战,为何我等不能参战?!枪棒如此要求,岂非瞧不起我等?” 陆衡无语。 那人继续道:“我自愿参战,枪棒拦我不得!”自退回人群中。 其余兵士也相继退回,竟再无一人。陆衡叹道:“各位兄弟都是我大汉的热血男儿,我陆衡敬佩大家,哪还有脸面阻拦?”忽屈膝向众人一跪。众兵士心惊,也面向陆衡跪下。 赵腾道:“枪棒如何忽然行此大礼?兄弟们都愧不敢当!” 陆衡道:“这一跪大伙儿一定要领受。这一战不知会有多少兄弟亡故,陆衡已经是孑然一身的人,若不嫌弃,愿与在场诸位结为异性兄弟,若有兄弟回不来了,他的父母兄妹由我代为照顾;若我也会不来了,就拜托活着的兄弟照顾,陆衡在此谢过了!”语毕向众人磕三个响头。众人内心激昂,也叩首回敬,随后向左右多有托付。 赵大个儿不等王马儿发话即回答说:“马儿,你放心,小娟跟菜菜我替你照顾啦!”那菜菜正是王马儿同小娟生下的女儿。王马儿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是他占了自己的便宜,骂道:“臭老赵,休要打我家的主意!别说小娟,菜菜我也不让你碰一根指头!”众人一听,不由得发笑。 陆衡知道众兵士已经与自己齐心,剩下的就是借褚将军来说服其余诸将。 第五章 射屠耆(六) 驻屯将军陈将军、刘将军,以及由太原前来支援的王子路王将军,随后赶到的代郡罗将军,及各部中郎将以上军官一同被请到褚将军帐内议事。西河郡援军因故折回,不得到达。诸将见褚丘石身着甲衣,头戴铁盔,宝剑置于案前,向南屈膝正坐于席垫上,神情形态与平日大不相同,皆猜测褚帅招众人前来,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那陆衡平日虽能入帐议事,但身为校尉只能敬陪末座,今日却是大有不同——但见陆衡立身正坐褚丘石其后靠右,未携带兵刃,神色坚毅而漠然,因见众将入内,起身行礼,复又坐下。众将甚为奇怪。 诸将依军阶级别由北向南除靴入坐。四位主将离褚陆二人最近,其后依次为副将、参将、裨将及数名中郎将。陆衡因在褚丘石其后,不入下座。下座诸人坐定,褚丘石躬身行礼,众人还礼。 礼毕,陈将军即问道:“褚将军今日行事正式隆重,不知有何要事相告?” 褚丘石道:“诚如陈将军所言,老夫今日邀诸位前来,却是有一件要事相商。”因问道:“陈将军,你定襄距我雁门最近,不知将军与我共坚守长城已有多少时日?”那陈将军心下一算,答道:“怕是有二十三四日了吧?”褚丘石答道:“正是二十四日。这些日来多亏兵士们拼死抗击,又有诸将的奇才谋略,歼灭敌军万五千余,方才保住我长城不破。老夫暗自算来,自前朝征远公卫安国平北以来,四十年中再难有这样的胜绩!如今陛下亲自下诏,彰扬我军抗敌英勇,令边军多为仿效,却令我等诚惶诚恐、坐立难安。数万胡骑尚在城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进犯我国疆,若我等稍有疏忽,有何颜面受天子褒奖?” 诸将左右相视,似乎有几分明白褚丘石之意。 王子路道:“陛下之意,明着是奖励我军英勇,言下还有另一层意思——乃是要我军主动出击,速与胡军决战,大破胡军于塞外。”李泰解析道:“陛下昨年初立,正是少年气盛之时,一心要创出一番大业来。胡患困扰我大汉近百年,一直难以根除,那些朝堂大夫们都是一色的文弱相,动动嘴皮子可以,陛下要立下文治武功就靠不得那些人,得靠我们这些打仗的武将。再来那些文臣一向主张姑息和亲,陛下定不会这么想,故要我等打出一场大胜仗来堵住他们的嘴巴。”李泰所言很是有理,众人听了都连连点头。李破却言道:“如此一来就苦了我们这些守边的将士!眼下我军虽略占上风,但若以硬碰硬,我军决占不得便宜。陛下远在国都,难解边关的战情,殊不知天子一言会害我多少子弟兵丧命!李破在此愿冒死相谏,这场仗我们打不得!”李破此言一出,正好点中了将领间战与不战的争议,当下帐内就分立为求战派、坚守派两边。两派就战与不战争执不休,各陈己见,却都又说不服对方。一会儿功夫就有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这边骂那边不遵从皇令,是大逆不道,理当诛九族;那边回敬这边是皇家的走狗,一心只顾自己的荣华富贵,不管兵士的死活。大有动手开打的架势。时国风尚粗野朴素,不比后世那般礼治森严,就连高祖皇帝上朝时诸文武官员也甚为随便,其下的官吏百姓更是不拘小节。据云高祖帝一日同百官上朝,忽要小解,奈何朝堂上并无方便之所,陆衡他太爷爷正陪侍在左右,见天子有难,一时心急,便抄过一个文官的顶戴反手呈上,供高祖帝御用。一时传为笑谈。 见帐中局势失控,褚丘石提剑而立,一剑将几案断成两半,怒道:“敌军正在城外,尔等却还为此等小事内斗不休!出塞决战已由天子御定,若有人再出异议扰乱军心,老夫定举剑斩之!”乱局一时已平定,褚丘石收剑入鞘,归坐,将剑横置于两股间。众将也一应归席。 李破心系兵卒,仍规劝道:“将军,此事事关数万将士的生死,要三思而行啊!” 褚丘石叹了口气,道:“众兵士都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褚某怎不爱惜?若此战战败,褚某无颜面对天子的恩泽,也对不住战亡将士们的父母。褚某自当一死以谢天下!” “将军!” 褚丘石向陆衡道:“陆校尉,可将你计谋一一道出。” 陆衡向褚丘石行礼,随后说道:“如今我与胡军相持已二十日有余,自抓来的俘虏处得悉,胡军粮草已经耗损大半,几近断炊。此前努多数次派人向左屠耆借粮,但后援至今未到。努多大军已不能再等,只有两条出路可用。其一,沿原路返回胡地,如此一来我军的危机也暂时得以解脱;其二,绕过我军布防由他路南下,同时缓解粮草之急。由近来胡军的意图看来,努多采用后者的可能更大。 “以陆衡拙见,城外数万胡骑如同洪水,宜引流疏导而不可高堤屯蓄;然我军眼下所用计谋正是屯蓄而非疏导,胡军退无可退,届时只得拼全力一战:若我军避而不战,则胡骑趁机远走自他处南侵;若我被动出城迎战,士气军心已输一乘,轻则两败俱伤,重则全军覆没!”陆衡稍停顿,扫视列席中诸将,大声道:“为今只有一计可行:趁胡军尚未暴走,我军应主动出击!”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便有代郡罗将军手下一副将其身质问:“汝不过一小小校尉,怎敢在此乱言军务?!”陆衡驳道:“我受褚将军提拔特许入帐议事,岂是你管得了的?若有不服你我改日较场上见高下!”其后便不理那副将,自接前言道:“两军交战,死伤必定惨重,既已知战局惨烈就当竭力避免!我有一计,进可令我军大获全胜,退也不过损失数千人马,但我军主力仍在,还可与胡军对抗。”便将自己所思计谋托出,最后道:“此计非但要主军以为配合,单凭我一营之力也很难奏效,望诸将中有人出兵在一旁策应。当然,此行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即会全军覆没、战败身亡,还请诸位三思后再答应。” 但见褚熙浩起身上前,先向褚丘石抱拳行礼,道:“将军,我愿为陆衡策应!” 李泰止道:“不可!”因上前评道:“陆校尉这计谋太过偏激,虽对我主力无害,却是将己军及策应之军置于死地!故我以为此计虽奇,但决不可用!”褚熙浩笑问道:“李将军可有更好的破敌之计?”李泰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兀自坐回席上。 “将军!”褚熙浩再向褚丘石请命。 褚丘石看着自己的儿子,又转头望了望陆衡,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年轻,神情都坚毅而果敢。因道:“有你们这样的勇士,实乃我大汉之幸!你们去吧,打出我大汉的军威来!” “得令!”两人一同答道。 “其余诸军一律配合二人行动,不得有误!” “我等明白!”帐中众将答道。 其后向诸军将领各分派任务,约定三日后午时出击袭胡。诸事议定,将领们都自大帐中退出归营,因褚丘石对二人尚有数言嘱托,故他二人稍后才一同出来。陆衡问:“你明知此次出战必定九死一生,为何还要助我?”褚熙浩笑道:“我这人最不正经,见不得别人见死不救,眼看军中无人想帮你,我就偏要帮你?你不必谢我,因为你谢不起,——要谢就拿出黄金千两来。”陆衡道:“那我倒真不想谢你了。” “正是!”褚熙浩忽问:“这一战你有几成把握?” 陆衡直言道:“若我孤军深入,成事只有两成把握,不过现下有你相助,我想至少有三成以上。” “这么低?看来我至少得有六七条命才活得出来啊!” “既知道如此你还何必答应?” 褚熙浩眉间一挑,并不回答。忽神情严肃地问道:“这事情告诉你一营的兵士们了吗?这次可是大家伙儿一起拼命啊,你可不能事先瞒着他们。” 陆衡答道:“早已告知了他们。他们听到这次由我们做杀入战场的奇兵,比我这个校尉都还要兴奋。老陆,说真话,我带出去三百个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再回来?这回打仗,一来是破眼前的困局,二来还有我自己的考虑,努多率部杀害我全家,这仇不知何时才能报,眼前正是机会,若不抓住不知何时才能再有!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做得对还是不对……” “你总算对我讲了真话。放心,不管有没有命回来,我都会拼尽全力助你达成所愿!既然是好兄弟,我老陆就当舍命相陪!好兄弟!” “好兄弟!”两人都拍手而笑。 “回来了陪我去郡里喝花酒,可不要再抵赖不去!” “只要还活着,怎么都成!” 两人都不禁大笑起来。 两日后入夜,陆衡率己营与李破一营共六百人入夜出塞;三日天未明,褚熙浩将兵三千,向西潜行。巳时二刻,汉军主力由三个塞口出关,北进与胡军决战…… 第五章 射屠耆(七) 努多知汉军主力从塞内前出,正向己方野营而来,不禁又惊又喜。胡骑善攻防,素喜直来直去,哪知这次南下进兵汉军并不主动求战,努多欲以主力对主力,一举歼灭边塞数郡汉军的意图一直难以实现。这些天多遭其袭扰,虽不致兵败,也实在让人头疼得很。如今汉军主动出击,努多最初之计得以施行,岂非苍天有意垂幸大胡?即令各部统领领兵迎击。 诸部一时分排列属,将部众召集完毕。努多命令凡参战之军一律舍弃辎重,靠拢后向南挺进。两军相隔本就不过十里,再近不过,白日里天气稍好时纵目一望彼此就能看见。故汉军出兵虽急,一来只有三个塞口,进出受限;二来胡军时时防备偷袭,警觉甚高,见汉军稍有动静就已集结待命。两边都占不得多少便宜。 汉军分三部,左右各一万兵马,由罗将军、王将军二人分率,布置靠前,陈将军、刘将军及褚丘石部为中军主力,布置靠后,共三万人。仍有近万人留守城防以为应对。努多自认兵强马壮,那些汉兵不过就能使些小手段,以硬碰硬哪配作为对手?心下就有些轻敌,仍令骑兵一字排开,打算一鼓作气冲散汉军的主力,回头再收拾两翼的残余。两军主力相距三里,前锋相距更是不过一里,胡骑连汉军头盔上的赤色羽翎都瞧得一清二楚。对峙不过片刻,努多下令全营向汉军冲锋,自己同数位将军留住督军。一万亲信部众在身旁护卫,必要时支援前军。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数万胡骑踏着风尘向汉军扑来,声势之大,大地都在微微颤抖,远处传来闷雷似的巨响,越来越大。有的汉兵初上战场,碰到这样的阵势,一下就开始发虚了。那代郡的罗将军骂道:“怕什么怕?都给老子站直了!你们的老子娘都是让那些畜牲杀了,今天老子带你们来是报仇的!打起精神,就是死也要先杀几个胡狗垫背!知不知道?!”众兵士一听,士气激愤,大声嚎道:“杀狼!杀狼!”喊声一浪一浪,一时竟将马踏声盖过。原来代郡地处边地,年年遭受胡人侵袭杀戮尤甚,数万人家中几无一家尚还圆满的,都有亲友死于胡人的马刀之下。代郡军民以胡马为死敌,人人皆以从军杀敌为荣,据云代郡兵每杀胡骑,碎其尸而食其肉,斩其头颅以为酒器,嚼肉而望天,泪流悲呼亡人之名,言其血仇得报矣!罗将军一声令下,一马当先率着众兵士向胡马冲击而去。右翼的王将军部也正向北运动。原来汉军左右前锋都配换为一色的骑兵,其后中军主力才为枪矛、刀剑、机弩等杂兵。王将军依计领兵向东北而去,力图避免同胡军主力的冲突,而胡军见东侧汉兵较远,又一心想要灭了正前的主力,故虽仍有胡骑改向追击王将军一部,但人数不过正攻时的五成,压力自是比先前少了许多。而罗将军部本应向西北而去,首要避开胡军的主力。但罗将军并不依计行事,率部直接与胡军交起手来。王将军了解战情,还首向西南方咒道:“那个罗莽夫,不是叫兵士们白白丧命吗?!”但要出手相救是不能的,眼下的首要乃是迂回至胡军主力之后,切断同其后统领间的关联,阻扰胡军主力回援以方便陆衡褚熙浩部行事。 由罗将军一部吸引了胡军的部分兵力,胡军冲击势头稍有减缓。但大部仍遵命对其后的汉军三万主力进行袭击。两军主力刚一逼近,已然交锋。先是汉军机弩营齐头并列,向着胡骑来袭方向射出三十连发弩箭,弓弩兵也在一旁助力,但见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箭雨,就像漫天的飞蝗似的扑面而来,仅一次就射倒了不少胡军人马。众多胡骑一边躲避汉军的远箭,一边搭弩回射,汉军中也有不少人中箭。胡骑人虽多,但在马上不易瞄准,弓箭也用不得,汉军一时占得便宜,弓弩齐发,力求在进入混战前射杀更多的胡兵,而胡骑则希望迫近汉军近战,这样汉军的弓弩优势无法发挥,胡军骑兵则能发挥所长,纵马冲杀。所幸汉军中布置了不少的枪矛兵,一丈余长的枪矛可在混战中从远处刺中马背上的胡骑,令其不得不时时提防。 罗将军一部同万多胡军绞杀在一块儿,胜负难分;王将军部则奉令与胡军尾根部队纠缠着,这样即便主帅有难,胡军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回援。三股汉军各自为战,打得也是相当辛苦。 那右屠耆努多与众将在一旁观战,无奈离战场虽近,但周围一片旷野,不能凭借高石土丘仔细探察,只能看见漫天的尘雾而已,并不能了解战场的实情。努多便向左右下令:“把汉人做的那个巢车推过来。”左右不解巢车为何物。努多又详加解释道:“就是那个可以把人放在一个小毡帐里拉到空中的轮车,卫天师说这东西可以从天上观察敌人的动静。”众人一听方才明白。不多时就看见一个马队拉着那巢车上前。努多踏上槽车,钻入开有瞭望口的小屋中,随后一队胡兵拽着绳子将小屋拉到空中。努多在其中观察敌我战局,倒是一目了然,见己军渐渐占了上风,心中也有些得意,便对身旁一亲信言道:“这一战我们的勇士们会把汉人的大军杀得不剩一个,到时候汉朝没有兵用,他们的城镇就是我们的地方,让勇士们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想要金银就跟汉人‘借’,想要女人就自己抢,美食美酒汉人都为我们准备好了,我们决不要跟这个富有的邻居客气。今年我们会过一个大丰收的春天!” “是。”亲信也很同意。 “等我们载着满满的战利品回到王庭觐见单于,可以看到须卜氏那些人跟利雅会有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努多想到这些,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屠耆王还可以借机向单于告发左屠耆的‘恶行’。”亲信建议道。努多不明其意,向他一看。那亲信随即解说道:“左屠耆在我大军险要断粮之际见死不救,分明是想让大军被汉人打败,他身为储君为了私欲竟不怜惜自己的子民,这样的人怎么能承担单于的重任?”努多经他点拨,当下就明白了,续道:“如此一来单于必然怀疑利雅对他的忠心,比较起来我们的泽尔王子更加忠心于他,到时候单于废利雅改立泽尔为左屠耆也并非不可能的。” “正是!届时我们让其余秋林、兰氏两家在单于面前再煽风点火,不怕须卜氏能保住左屠耆的位子!” 努多一听十分合自己的意,仿佛自己的外甥真的已经立为储君了。 忽听地面有人报来:“屠耆王,东北方有一队人马正在靠近!” 亲信道:“东北是左屠耆的封地,很有可能是左屠耆的人。”努多一听有道理,也不敢大意,命人骑马速去探查。 有关巢车的说明和图片介绍http://duyixp。blog。sohu/65709052。html 第五章 射屠耆(八) 国庆期间休息,实在不好意思。把时间都耗在看动漫上了,而且最近一直写武侠,自己也想转换一下头脑,开始进行下一部作品的资料收集和构思,进度还算不错。为了弥补这些天的缺失,九音一次补上八千余字,另外本章的完结篇将在今明两天推出,请不要错过。 五名胡兵奉命前去探查东北方神秘车马。 眼见得离那队神秘车马尚还有半里的路程,忽从中跑出数十人,向着五名右屠耆的兵士纵马奔来。那数个胡兵不禁心生胆怯,当即驻马搭弓,防备起来,生怕对方来意不善。其中的一个伍长向东北方来人叫道:“你们不要再过来,再过来就放箭射死你们!”那边的人也叫住了马,其间走出六个人,缓缓朝这边靠过来,六人手上都手持长短兵器,但并未摆出迎战的架势,近了见他们的衣着打扮都是自己人的模样,胡兵们总算稍微放心。那六人分两排并驾,其中三人在前,三人居后,骑的都不过是最普通的劣等军马。第一排居中一人朝前跑了几步,向这边问:“你们可都是右屠耆的部众?”一口地道的胡语。胡人伍长回道:“我们是右屠耆王努多大人的勇士,你们是左屠耆大人的勇士吗?”那边又大声答道:“听说右屠耆的大军就要断粮啦,仁慈的左屠耆利雅大人派我们给你们送来粮食!粮队就在后面!”伍长向左右道:“是左屠耆的人。”其余四人随即收弓松弦,把箭退回箭筒。五人一起向来人奔了过去。 两边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伍长说道:“你们总算来啦,要再晚来几天,我们就只好杀自己的马熬过去啦!”管理粮队的小首领问:“大军现在的情况还好吗?”伍长道:“刚跟汉人干上了。那些汉人真是狡诈,打不过我们就开始用诡计,搅得我们连一个好觉都睡不成,从没见过这么阴险的打法!”伍长本是埋怨来着,哪知粮队首领后面的一个身强体壮的大个子听后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伍长心中就有些不痛快,多瞧了那个大个子两眼。粮队首领左边一个兵士就言道:“你们右屠耆本来就不会打仗,又碰上了那些机智聪明的汉人,哪里能赢得了?别说我们伟大的蠋黎孤涂单于陛下、勇猛过人的利雅左屠耆殿下,就是你眼前的这位百长大人的机智也远远胜过你们右屠耆!”那胡兵中有人见左屠耆的人这么无理,实在听不下去,拔出刀吼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不要以为凭着几车粮食就可以随便侮辱我们右屠耆大人!”那百长和伍长都不想事情闹大,赶紧劝住自己人。 百长道:“快派人告诉你们右屠耆大人,告诉他利雅左屠耆大人关爱自己的子民,让我们送来粮草救济受难的勇士们。”伍长担心那拔刀的部下再会惹出什么乱子,就派他赶回去报信。那胡兵对着粮队的人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纵马往回跑,其余四人则随粮队一同返回。眼见得信使已经上路,一会儿就不见人影。那百长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轻声自语:“是时候了。”因向右侧的伍长问道:“你们右屠耆叫了这么多人过来打汉人,非但没有收获,还要到我们左屠耆大人的地方吃白食,我们左屠耆来之前交待过,说食物是宝贵的东西,有了食物人才能活,大军填饱了肚皮才能打胜仗,所以不能白给你们,要你们付给一点酬劳。”那百长语气纯真正直,全然没有半点说笑的意味,而言语中其实句句流露出讥讽嘲笑。百长心中自然不快,但因关乎大军日后的生计,左屠耆手下这些人虽然讨厌,却是得罪不得的,便顺着百长的话问:“你们左屠耆想要什么?只要给的出来的,我们右屠耆大人一定会答应!” 那百长沉思道:“是啊,我们左屠耆大人想要什么呢?想不起来……”于是向身后的众人问道:“左屠耆大人要右屠耆什么东西呢?”有一身形瘦小猥琐的兵士就凑到他身边,贴着他耳朵透露机宜,且说且笑,百长顿时大悟道:“噢,原来是想要借几个右屠耆的妻女,可右屠耆爱女如命,他不借又怎么办呢?”百长言谈处处有意挑拨,四个右屠耆的兵士早气得按住刀剑。一个身形微胖,面相略显油滑的兵士纠正道:“错了错了,左屠耆大人明明是说大帐中正缺一个便器,去年冬天太冷了,大人每次出帐方便都要被冻着,要是有便器放在帐内可就好多了。”百长点头道:“原来如此。”右屠耆手下的伍长一听不过是一个便器,好办得很,回道:“若只是便器,左屠耆想要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哪知那百长甚不满意地一个劲儿摇头,平声点拨道:“上次你家扎兰伊万骑的头颅已经叫我斩了下来,可惜作便器实在太小,还是你们右屠耆身肥脑大,他的头颅煮烂了用才最为合适。”四名右屠耆的兵士都愤怒难耐,其中距百长最近的伍长正欲拔剑向他刺来,其余三人因离此较远,也纵马冲杀过来。但听得百长部从中一人大喊道:“休伤我枪棒!”却是一句汉话,再将手中长剑向前一掷,即从一胡兵背心穿过,那胡兵当即坠地身亡。另一胡兵本靠在一粮兵一侧,刚拔出刀来就被那粮兵斩杀。当下还有一胡兵得以逃脱,正追上百长,而百长身旁仍有一伍长,两侧夹攻,处境危险。 那百长手持的是一根一仗有余的长枪,适合远攻,近战却相当不利。正当众人焦急之时,却看那百长左手从右侧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匕首来,对着伍长的右手实实一划,竟一下就把伍长的右手削成两段,那手掌还死死握着剑把。眼下身旁已经无忧,只有身后尚有一人正从身后急速驰来,那百长也不着慌,提起枪随意向后一指,却连看都不看,也不见用多大的力道。身后的胡兵本全力奔驰,哪里料到这手,兀自撞到枪头上,竟是连一点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百长撤枪,对着表情痛苦的伍长露出笑容。 伍长忍着断手之痛,怒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百长眉梢一撇,俏皮地答道:“能杀得了你们万骑和屠耆王的,你认为是什么人呢?” 伍长惊呼道:“原来你们不是左屠耆的人,你们是汉人!”脚下猛地向马肚子一踢,受惊的战马随即载着伍长向前急奔。那掷剑的兵士在马背上弯腰取回剑,上前向百长道:“那伍长要回去报信。”百长笑道:“有我们的神箭手在,他能逃得掉?”因大声令道:“弓弩长卫疆!”其后最右侧兵士应了一声即搭弓开射,一箭即刺入逃者后脑,那伍长来不及叫唤一声,身子朝前一倒,几步就从马上栽了下来,早已亡故。 原来这队胡兵正是陆衡一伙人假扮而来。这其中六人,依次为陆衡、赵大个儿、张哈、张敬、赵腾及卫疆。其中陆衡、张哈、张敬精通胡语,余下三人略知一二,听得懂,说不出,故所有交涉事宜都由他们主导,三人在后作为警卫。为了免叫胡人察觉,陆衡一再告诫三人决不可动口说话,哪知赵大个儿管不住那张臭嘴,刚听到点好笑的就憋不住大笑起来,险些坏了陆衡的计谋。眼下那报信的胡兵正在路上,自然不会知晓这边的变故,故会向右屠耆报告说是左屠耆的粮队,这一点他不担心。 陆衡回首一看,“粮队”已经跟了上来。范襄和褚熙浩手下的左校尉一并纵马过来。陆衡问道:“左校尉,你一营兵士可都还好?”左校尉答道:“陆校尉放心,兵士们都士气高昂,就等着到胡人阵前开杀。”陆衡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要好好隐藏,不要叫胡人看出破绽!远攻就拜托给你们了。”左校尉道:“我营一定会掩护好你们,你们只管安心刺杀!”陆衡向他致谢,向其后下令道:“全军一律上马入车,全速前进!”胡越转马向后大声传令,原本在地面行走的兵士随即登车上马。粮车中原也有不少隐藏其中的兵士。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朝西南方而去。 那回去报信的胡兵将左屠耆粮队正在赶来的消息上报给努多,努多在巢车中,听完直皱眉头,便道:“利雅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到了,我们这回倒奈何不得他!”亲信开解道:“左屠耆送来的粮草可解我军的燃眉之急,也并非全然有害无益。咱们要找须卜氏的秽气多的是机会,不用急于一时。”努多只得答道:“也对。暂且让他安乐两天。” 那亲信忽向西边一指,惊呼道:“屠耆王,你看那边!”努多循臂望去,却看见西边一队人马正朝这里冲将过来,放眼望去竟有数千人多。左屠耆向下怒问:“西边那队人马是谁的?”各部统领都道自己的人正在前线厮杀,并没有在西方安置人手。亲信建议道:“若是汉人的军队就麻烦了,咱们派人先拦住他们,看究竟是我们的人还是汉人!”努多屠耆道:“好,你领兵五千前去查探。”那亲信面露难色,心中很是不快,想着右屠耆手下有大将、大当户、大都尉等带兵官,偏生屠耆王谁也不选,就让出主意的人去干,他一个谋臣,尽干些无关的活计。努多见他还愣在这里不走,怒道:“怎么,还不快去?”亲信无法,只得令拉绳的兵士将小屋放下来。随后从小屋中走出,领着兵往西边而去。 那努多也不在巢车上多呆,又回到马背上观望起来。 不一会儿拦截之军来报:“西边那队人马已经查明,却是汉军无疑,我大军已经同敌军交上了。敌军攻势凶猛,原种将军快要抵挡不住,望屠耆王火速派兵支援!”努多问:“汉军有多少人?”来人报道:“约有三四千。”努多大怒:“不过三四千人,他五千人马居然一点用都没有!这些参谋官,不但学会了汉人的狡诈,连汉人的胆怯懦弱也学会了不少!大当户,你领两千人去,一定要把那股汉军杀得一个不剩!”那大当户应了一声,即带着两千人浩浩荡荡跑去解救原种的五千大军。却不知正中了陆褚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此时努多大军已让汉军分割为三路各自为战,保护努多的卫戍部队也让褚熙浩调走了大部,眼下他身边只有约三千亲卫。 陆衡一部在与努多之军足以相互目及的距离上即减慢速度,不让胡军察觉有异。努多也因之前派人探查过,对陆衡一部为左屠耆运送粮草的粮队一事深信不疑,当前战局正紧,他哪里还会留意一支粮队?自然也就没有再来人详查。陆衡一营为先导,离胡军已不过一里。众人都明知要动手了,难免头脑开始发热。陆衡小声向后传令:“待会儿一声令下,所有兵士弃车跨马。让左校尉的人先用机弩对着胡营一阵猛轰,弩兵弓兵也不要闲着,趁胡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放箭!一旦机弩中箭支放完,骑兵、刀剑兵、长枪兵保持队形快马向胡军冲击,长枪兵打头阵,其余各部在后护住长枪兵,定不能叫一个兵士落单!今日之战不同往日,我军来此是为刺杀右屠耆,而不是要杀死多少胡人,一旦事成,所有兵士立即向南与我军主力会合,弩兵断后;纵然事败也不要硬拼,活着的兄弟向西突围,那里还有我军的部分人马正在接应!”众人皆云知道,随后撤身跑回自己的队营集结兵士。左校尉上前,陆衡就道:“已经差不多了,左校尉,令你的兵士架好机弩!”左校尉应了一声,纵马向后奔去。一时间陆衡各部整理集结,左校尉一部由粮车中钻出,抬出车内隐藏的三十连发机弩一字分列,一行人有条不紊,行动迅捷,片刻即已准备停当。左校尉一声令下:“机弩营准备,放!”顿时漫天箭雨射破苍穹,对着毫无防备的胡军刺杀而来,那箭雨也是信号,出击的信号,兵士们跨着战马,紧跟着箭雨向胡军发起了勇猛的冲锋!撼天动地的喊杀声、杂乱的马蹄声击打着怯懦者脆弱的神经,狭路相逢勇者胜!天空地上,两股复仇的力量交织在一起,目标只有一个,胡军的最高统帅——右屠耆! 暴风雨般的箭镞出其不意地从空中砸到胡人的头上,许多人来不及反应便被射中,那箭镞事先都喂有毒药,哪怕没有命中要害,只要皮肉稍有刺破毒药当即就可发作,初时浑身乏力难以自持,半柱香时辰内若不同时内服外敷解药便要人命。胡营中早乱成一团,不少人叫乱箭射中,死的死,伤的伤,倒在地上的想站起来身上却连一点劲儿都没有。努多身边有一个敏捷英勇的年轻勇士,看到东北方一大片的箭朝这里飞来,大叫一声:“屠耆王危险!”竟奋不顾身地将努多扑到在地上,自己随即身中两箭,口中直吐鲜血。努多抱着那勇士的躯体,叫道:“孩子,醒醒孩子!”勇士凭着残存的精气告诉右屠耆:“能代替……伟大的屠耆王去……死,很值得!”说完两眼珠逐渐暗淡,失去了神采。努多知道这位勇士魂魄已经升天,就把他的躯体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向左右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左右中了解些情况的人答道:“左屠耆的人在背后里给咱们放的箭!”努多于是向着飞奔过来的陆衡一营望去,忽道:“那不是左屠耆的人马,我们上当了,那是汉军假扮的!”努多毕竟久经沙场,通过队形战马的区别,一眼就能看穿真假。随后下令:“命令还能走动的勇士立即出击,将那伙汉军团团围住,我们要像对待猎物一样对待我们这个不听话的邻居!派人告诉原种,不要再跟那几千汉军耗下去,要他带兵回来增援。” “要是西边那几千汉军过来了怎么办?” “不要理他们,西边的汉军不过是汉人有意布下的佯兵,眼前这些人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我们已经迟了一步,汉人在我们跟大军之间打下了楔子,可惜谁都没有察觉到,如今想要同大军联系上实在太难,只有原种带出去七千人马还能听候调遣,如果他也无法回援,那我们就真的危险啦!”努多一生大小战数百场,可谓异常老练,在如此危机时刻仍能镇定自若地准确判断战场形势,进而采取相应的应对之法,在胡国中也算得少有的将兵之人,只是先前一开始便碰到了陆衡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兵痞,褚丘石又力排众议支持陆衡的计谋,倒是让他吃了不少的亏。 努多三言两语告知左右眼前的利害,左右也恍然领悟,有人请命去找原种搬救兵,其余人立即组织亲卫部队攻击就要打过来的汉军。眼见敌我两军就要混杂在一处,左校尉担心伤着自己人,下令机弩营停止射击。范襄和卫疆领着机件兵及弓弩兵跟上,在中近距离掩护陆衡率领的强攻部队。 长枪兵作为汉军一侧的中坚,最先同胡军交上。但见两军的前锋冲击速度丝毫不减,径直撞向对方,两拨人马仿佛两道走向完全相反的洪流,一瞬间纵横激荡,掀起巨浪滔天。不少马匹无法躲避,直接冲撞在了一起,连马背上的骑手也连滚带爬摔了下来。那些丢了马的骑手刚一站稳,立马抓回自己的武器,冲上前去跟对方的落地骑手拼杀起来。陆衡亲自教导的长枪兵此时优势尽显,但见长枪兵一马当先,在马背上舞得枪花朵朵,胡军还未近身,只要稍微让那枪花沾上,多半就难活命,有胆大的敢用刀剑去拦堵,岂知那舞成枪花的枪头是拦得住的?使上去的劲儿让白蜡枪杆借去了一半,枪兵再把枪把一转,那枪头又打了回来,之前借去的力结结实实还到了胡兵的身上。即便有侥幸活过来的,也随即被长枪兵身后的刀剑兵斩杀,一队人马,硬是凭着长枪兵的骁猛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胡马皆不畏死,越杀越多,渐渐把陆衡的人围到了中央,此时陆衡身距努多仍有两百余步之遥。陆衡大声令道:“全军下马,跟着枪棒上!”众人高呼,跟着他一起跳下马来。马上虽高,更便于观察形势,但眼下已完全发挥不出速度的优势,行动上反而处处受限。下了马,手上的兵器使得更拿手,比在马上又强了不少。胡军刀剑兵居多,砍杀靠的是快速奔跑时的冲力,如今两军对垒在一起,哪里还使得出威力来?反倒不如马下的汉军顺心。陆衡的兵士围成个大圆防范胡军的攻击,长枪兵仍是其中的中坚,抖动的长枪已经叫先前的胡兵尝尽了苦头,胡军一时竟无法攻破。陆衡身在最前线,手中的铁枪抖得虎虎生风,威力比平日更大了不少,自古云“枪乃百兵之王”,今日倒在陆衡这一等一的高手身上见识到了!陆衡那枪杆本是由软铁精炼而成,丝毫不缺椆木、白蜡杆等枪材的柔韧;斤两非常人能用,即便是弄枪的高手也需经过多少年的磨练才能把这枪舞出神来,境界一到,铁枪的威力自然显现。但见陆衡只身一人,手中的长枪仿佛游龙一条在胡兵间穿巡,枪头所到之处一片人全倒,都是中的要命的地方,简直是索魂的司命,躲都躲不了。两侧的胡兵虽不惧枪头之威,但那四十余斤的铁枪杆岂是碰得的,纵然是赶紧向后撤身,稍稍减了枪杆的冲击,力道却已叫压弯的枪杆借去了一半,用枪人稍一用力,那枪杆再回来时,借去的力道又悉数奉还,直把人打得断骨吐血方才休了,若是正好撞到头上,当时就头裂浆迸。赵腾、王马儿从里侧跳了出来,跑到陆衡跟前说道:“枪棒只管好好刺杀前面的胡兵,左右由我们二人替你看守好了!”陆衡大喊道:“好!”从此不用顾及两侧,专心向前突进。 此时陆衡一营距右屠耆不过百五十步的距离。胡右大将担心这伙汉军真能杀到眼前,若屠耆王还留在这里就危险了,于是向努多建议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哪知努多不为所动,毫不顾及自己正身处险境,一心要看看这伙不过数百人的汉军有何能耐,便道:“原种将军带去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你们用不着担心,难道我三千大胡勇士还比不过这几百号汉军?”更是执意不肯走。又见汉军将原本平凡无奇的长枪舞得如同无坚不摧的神兵,努多越是来了兴趣,心道:“不知汉人的枪有什么稀奇?我方军士竟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他日一定要请来卫天师讨教这枪法的精妙——若是能生擒前面那个勇猛无比的枪兵,让他为我大胡所用,令我胡军多加研习,灭那华夏朝不过是一二年间的事情!” 努多虽佩服陆衡长枪兵作战英勇,但见己方兵士死伤渐大,若不想方阻止这围猎的阵型早晚得被攻破,便向身旁一位将领传授计谋。那胡将听完就纵马跑到军阵中去照屠耆所说临场指挥。少时,那胡兵不再步步紧逼,反而同时向后退去,离陆衡一营竟有四五丈的距离,陆衡等人仍是敌退我近,贴着前面的胡兵不放,那些胡兵退都来不及退走。然几人都已察觉到胡军的异样,认定其中必有阴谋。却见胡军中突然钻出一队弓箭手来,围着个圈把陆衡的人包围其中,陆衡大叫“不好”,急令:“长枪兵舞枪!其余兵士躲到长枪兵身后!”胡将一声令下,那些弓箭手即向汉军放箭,哪知那长枪兵舞出的枪花竟是十分奇妙,挡下了不少箭支,只有少数从两枪之间的空缺中穿入,射倒了二十余刀剑兵和骑兵。唐蔫等军医赶紧过去治伤,但仍有八人命中要害,当场殒命。那胡将见一次不成,向弓弩手下令道:“再放!”却听汉军中一声大吼:“再放你娘的屁!”就见一人大步跨了过来,挥刀对着那胡将一刀猛砍,那胡将赶紧架刀去抵,哪知来人这一刀的力气根本不能抵挡,就把胡将的刀生生逼了回来,刀背压到左肩,余力竟将胡将的左臂切削下来,如同割肉一般!在场之人无不惊呆。那臂力非人的除了赵大个儿还能有谁?! 胡将吃了亏,知道凭自己的功力难以同这个蛮人对抗,赶紧抽身向左右下令:“快射死他!”两边的胡兵弓箭手随即向赵大个儿放箭。众人都暗捏了把汗,心想赵大个儿如此冒失,这次怕是要吃大亏了!哪知赵大个儿伸手抓住最近的一个胡兵,对着左边一扔,之后向右一转,一心对付右边的射来的数箭,却看他举刀左挡右砍,有时又护住面门,那数箭却没有一支近的了身,被扔出的胡兵砸倒了两个弓弩手,胸口已替赵大个儿挡住了数支箭,惟有一支漏了出来,却听得赵大个儿“哎哟”一声,神不知鬼不觉让身后射中一箭,部位甚为精准,正是那肥厚的臀肉!众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王马儿道:“枪棒不要动,我去救大个儿回来!”说话间即向赵大个儿跑了来,顺带料理掉一侧的胡军弓弩手。赵大个儿臀部中箭,又急又恨,迁怒于那胡将,骂道:“让你狗东西乱叫!”冲着胡将的左身一刀砍了过去,可怜那胡将左臂尽失,血还没止住,哪里还有躲闪的速度?稍微提刀一挡,让赵大个儿的刀砍进了大半身子,眼看着活不了了,赵大个儿觉得还不解气,又向前踏了几步,对着那些个胡兵一阵猛砍,一时又撂倒了数人。忽见身后有人跟上,赵大个儿猛地抽刀往后一刺,心想这小子也别想活,哪知那人似乎熟知他套路,轻易就用兵器把刀架开。那人喊道:“大个儿是我!”赵大个儿一听是王马儿,回头一瞥竟真是他!王马儿把他身子一架,问道:“伤得要紧不?要不要找唐蔫看一看?”赵大个儿骂道:“那些狗东西射什么地方不好,偏偏看准了爷爷的屁股。爷爷做不了英雄,脸也丢光了!”王马儿道:“不管怎样保命要紧,先跟我回去!”便架着他往回赶,其后有数长枪兵前出断后。眼下两军都不再动手,反倒僵持起来。在外围与胡人缠斗的左校尉一营与范襄、卫疆的人都觉得很是奇怪。陆衡也心觉有异,但又说不出。一时胡军又朝后急退,距离陆衡一营已有十余丈远。 陆衡明知两军敌我分明之时最适合远攻,如今敌众我寡,只有同敌军纠缠在一起才有更大的活路,急忙向众兵士下令:“不要站着,向胡人压上去!”却已经晚了,那些手拿长矛的胡兵将兵器向着空中一掷,朝着汉军的阵营飞来,长枪兵有的仍抖出枪花去挡,但长矛自重远超箭支数十倍不止,即便碰到了也是难以挡下,稍懂应变的长枪兵用枪拨开射来的矛,改变其方向不致伤人,可怜中间的骑兵及刀剑兵,无处躲闪,让从天而降的长矛刺中的不少。眼下已有不少兵士身亡,陆衡心中一怒,向外一喊:“卫疆范襄,把这些该死的胡狗统统给我射掉!”弓弩兵及机件兵离陆衡等人并不远,但因弓弩在近距用处不大,且弓弩手近战的兵器连自保都不足,若跟着大部队一起进来实在太危险,故被陆衡安排在外侧。如今弓弩兵、机件兵与突击主力间已让胡兵分割开来,要突入支援主力他们必须首要消灭眼前这股敌军。卫疆向范襄道:“卫疆,你赶快领着机件兵跟我的人支援校尉大人!”范襄问:“那你呢?”卫疆答道:“我要射下那胡王来!”范襄道:“你一人太危险,带上十个弓弩兵精锐去,我才放心。”卫疆道:“也好。”便领着十个箭法高超的兵士找寻合适的狙杀地点。范襄领着其余兵士对着胡军的一部放箭,趁着混乱纵马杀入了其中,已同主力会合在一起。陆衡一边杀敌,一边问范襄卫疆去了哪里。范襄即把卫疆带人打算从远处用箭狙杀右屠耆之事告诉陆衡。“但愿他平安无事!”陆衡听完说了一句。 长枪兵和刀剑兵相互配合,弓弩兵从远处辅助,解决了不少麻烦。然而队伍决不可再聚在一起成为靶标,故陆衡下令兵士们三五人一组,各类兵器长短搭配,同胡人绞杀在一处。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不时有兄弟倒下,但全军仍在缓缓向前突破,此时距右屠耆已不过百步。 第五章 射屠耆(结) so sorry!其实最后一节本来昨天就已写好,只是九音为了配合一下意境,为节尾配了一首酸诗,浪费了不少时间精力,不知道可不可以点睛。反正九音为了写那首酸诗熬到了零点二十。 卫疆领着众人骑马缓走,双目不离右屠耆左右。此地距右屠耆将近三百步,已超过弓弩的射界之外,但地势平坦,适合狙杀。卫疆向十人道:“上箭!”十人同时开弓上箭,所用武器既有硬弓,也有弩机。马首向东。卫疆心思沉稳,向众人问道:“可都准备妥当?”十人一同答道:“都已准备好了!”范襄随口而出:“射。”却听十弦同震,十支箭一起向着右屠耆方向射去。但因距离太远,难以估测角度,又有风力影响,竟没有一人射中。最近者离右屠耆尚有数十步距离。卫疆让众人先射,其实是想估测弓弩能力及的地方及周围环境对射击的影响。如今心中已大致有数,便亲自开弓,箭头指向空中,右臂几乎快要将弓弦拉断,他双目似闭非闭,似睁非睁,控弦之臂青筋凸起,脸上神色却平和异常,忽见双目怒睁,右手一放,那箭借着力穿入穹宇,初看时方向全然偏离不准,但顺着风势箭开始转向右屠耆一侧,却听得十人一致的叫好声,射手、箭支、目标竟重合到一线之上,可惜相距实在太远,卫疆的箭射中了土丘下右屠耆正前方的一个军官,在土丘上的右屠耆丝毫无损。卫疆这一箭也引起了右屠耆的注意,努多远远望见数百步外有十余汉兵正在搭弓放箭,尤其是最后那一箭,精准异常,若不是箭力有限,他几乎丧命在这箭下。努多也对这几个人也不敢大意,立即向身边一名将领暗地下令,随后让人取来硬弓,对着卫疆就射出一箭,可惜风向虽顺,却叫人难以把握,箭支飞过了卫疆等人十余步,落在了众人左侧地上。 卫疆并不着急,令道:“把机件兵的七星射日弩取来。”便有兵士献上范襄监造的弩机。卫疆用右臂开弦,在上下两根箭槽中各装入一箭。这七星射日弩满装时射界就与普通弩机相差无几,若箭槽中只放一箭,射界必定又能提高不少,以此弓弩遂行远距狙杀最适合不过。卫疆再借着风力射出一箭,正中屠耆身旁的一名裨小王右胸,所幸箭入肉虽深,却不是要命的地方,裨小王立马被抬下去施救。倒是左右的人吓呆了,大叫着:“有刺客,快保护屠耆王!”里三层外三层把努多围得个结结实实的。努多知道了厉害,也不敢呆在马背上,而是下来躲到马身子后边。 右屠耆身旁人头传动,但卫疆以射艺闻名,一对隼目把远处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眼下弩机中仍有一箭,由驱四箭的硬弦带动,弹力比驱三箭的弦又强了不少。卫疆把射角抬得比之前更高,冷静地等待时机。左右忽然报道:“弓弩长,有胡人杀过来了!”卫疆轻瞟一眼,敌军有上百人,于是嘱咐道:“拖住他们,不可让他们接近。”这些胡军正是由右屠耆派出来清剿卫疆等人。左右依令向攻过来的胡军放箭,这十人箭术不俗,更不惧死,为让弓弩长有机会射杀右屠耆,十人立即驾马前出,同百余胡人展开对射,然而毕竟人寡势单,又被敌军两面夹攻,交手下来,十人只剩下三人存活。卫疆眼睁睁看着跟随自己的兄弟战死,心情怎不悲痛?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助他们。但此时最要紧的是射杀右屠耆,这样其他的兄弟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卫疆咬着牙,仍抬弩等待最好的时机。努多忽地又露出半个身子,乃是为了引弓射其余三人,卫疆心道:“机会到了!”把悬刀一扣,那箭径直射入高空,冲力一消箭头往下,对着右屠耆俯冲而来。卫疆这一箭轨迹弯曲,足以绕过前方的障碍射中目标,努多右边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瞧出这一箭危险,大喝一声:“屠耆王小心!”抓起一个胡兵往努多身前一掷,那箭从胡兵前面当胸刺过,只差一步就要了右屠耆的命。卫疆气得顿足,仰天叹道:“天机尽失矣!老天,莫不是有意亡我大汉?”却见一名兵士快马跑来,背上已身中数箭,口中吐着鲜血,向他喊道:“弓弩长快走!”刚到卫疆跟前,整个人从马上摔下来,卫疆赶紧上前扶住他。那兵士气息虚弱,口中仍吐着血,向他报道:“弓弩长,其他的兄弟都没了,你快走,我留下来帮你抵挡片刻!”说话间从箭筒中抓出一支沾满血的箭来,塞进箭槽中,可惜已没有力气给弩上弦。卫疆替重伤的兵士拉好弦,悲道:“好兄弟,你再忍忍!”起身将七星射日弩双弦上好,从箭筒中抽出两支箭放入箭槽中,孤独一人屹立在茫茫荒原,他的双眼早已超越肉体,透过重重阻拦,望见了数百步外唯一的目标。前方的胡骑已经围了上来,他们惊奇地注视着这个手持奇怪弩机的汉兵,其中有人抬起弩就要射卫疆,但听一句:“弓弩长小心!”那受伤的兵士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那胡兵放出最后一箭,将其射下马来。左右的胡兵立即还击,那位兵士身中十余箭,终于倒地而亡。卫疆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射日的雕像一般,胡兵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这汉兵在干什么。卫疆心中只顾右屠耆,对周围的人事丝毫不理,努多以为十余汉军已经悉数歼灭,已放松了警惕,只是那壮硕大汉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卫疆逮准机会,两支弩箭一先一后射出!正前方的胡兵吓得赶紧埋下脑袋,随后顺着箭望去,那两支闪亮的箭镞在空中顺着风势飘啊飘,最后竟飘到了右屠耆头上,众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见那大汉抢先一步护到右屠耆前面,拔出刀对着射来的箭一挡,顿时电光火石,把前箭的力道完全卸掉;但卫疆已料到对方会有此招,故瞬间连发了两箭,角度方位也略为不同,为的是来人即便挡住了任意一箭,另一箭也能几乎同时命中。眼见得第二箭已到,那大汉用刀无法挡住,竟将左手往左上一探,正拦在去路上!弩箭从手心钻入,让大汉伸手一抓,却嵌入肉中不能动弹。卫疆见狙击已经失败,把弩机对着地上猛地一扔,痛哭道:“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再一抬头,左右都围满了胡兵。胡人队长右手一抬,众胡兵随即将弓弩对准卫疆,卫疆悔恼不已,叹道:“有心杀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仰着头大笑不止 ;胡人队长右手一收,卫疆整个身子仰天倒下。 胡越跑到陆衡跟前,满脸悲痛,含泪报告道:“校尉大人,弓弩长跟其余十名弟兄都没了!”陆衡一听,一杆长枪插到地上,叹道:“那个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啊!”向其余兵士大声疾呼道:“弟兄们,替弓弩长报仇!”左右连声呼应。这一战已是死战,战情于陆衡一营相当不利,但陆衡头一个奋勇当先,营中弟兄见枪棒都已奋不顾身,上下一条心,没有一人怯战投降。 陆衡心念卫疆战死,不禁怒发冲冠,那枪在手中使得比之前更是毒辣,把前头拦路的人刺得面目全非,枪枪都不落空,出枪就要人命! 胡人那边原种领着残存的数千人马急匆匆逃了回来,褚熙浩率部在其后紧追不舍。原种的人刚一回来,一面加入围歼陆衡一部,一面还要继续跟褚熙浩的人缠斗。而陆衡等人本已陷入死战,褚熙浩一部的出现竟带来一线生机。陆衡急忙下令:“全营将士立即向褚裨将靠过去!”活着的兵士边向前突,边向左侧的友军移动。 努多一面下令在两股汉军之间增兵,不让他们汇拢到一处,一面亲身引弓射杀汉军中的骁勇者。左右皆劝说:“眼下战局太危及,右屠耆还是先离开这里!”努多哪里肯听,一箭即射中了陆衡营中的一名精兵,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便跨上马,把刺杀的汉军当作练箭活靶。努多箭术精准,不多时已有五六人让他射倒,陆衡怒火中烧,吼道:“范襄,把那胡王给我射死!”范襄三步当两步跑到陆衡跟前,道:“枪棒,别让人过来!”把刀一收,从背上取下弩机,开弓上箭,便要瞄准开射,哪晓得身后一个胡兵突然抢前一步,对着范襄就是一剑,陆衡从范襄身前一闪,杀出个回马枪,把那偷袭的胡兵一枪刺飞,范襄性命虽然无碍,先机却已失,努多正好留意到这里,范襄一放箭,努多狡猾地把身子向后一探,却躲过了这一箭,随后即向范襄回射一箭,陆衡一个枪花把来箭打飞,护住范襄。左攻的赵腾向陆衡喊道:“枪棒,褚裨将过来啦!”两侧汉军已在胡人之中打开了通道,靠拢在一起。褚熙浩在人堆中晃来晃去,一路上连挑了十余名胡兵,赶到陆衡身边,边杀边问:“怎么样?还没死吧?我过来可不想给你收尸!”陆衡想到可以将兵士们托付给他,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嘱咐一声:“替我照顾兄弟们!”向前大步一迈,出枪刺穿了三人,身子再猛地一纵,跳得有一人多高,一腿就将丈外一个马上的胡骑扫下马来,他趁机在马背上稳稳一站,长枪朝前一抡,把枪上挂着的三人也一并带到空中,扔出数丈远,砸伤了一片人。陆衡凭高一跃,几步后又踏到另一匹马上,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如是数次,竟然踏出了几十步的距离。褚熙浩知道陆衡一心要杀死右屠耆,已经顾不得性命了,急忙向他几个手下命道:“赵腾、张敬、王马儿,快随我去接应你们枪棒!迟了你们枪棒就没命活了!”三人一听,赶紧冲了过来,跟着褚熙浩一起向前突杀。四人救人心切,真敢遇神杀神,前敌稍有阻挡立即被合力诛杀!陆衡此时距那努多不过数十步,胡将见有汉兵突入这里,已不敢有半点疏忽,大都尉跟大当户亲自出战迎击狂敌。陆衡本想再往前十步,刺杀之事就足有六七成把握,然而眼前的胡兵密密麻麻,多如穴蚁,却是连一个立锥之地都没有。眼见得就要葬身乱刀之下,陆衡把长枪对准地面一刺,借力留在半空,胡兵欲杀他而不能。再一收枪,凌空抖出个浑圆的枪花来,专对下人的面门下手,围聚在枪下的一圈胡兵顿时双眼被削瞎,眼眶间鲜血狂流,发出撕心的哀号胡乱奔走。陆衡总算有了一片立足的空间。 刚一着地,胡大当户首先提着杆丈二长矛迎了上来,对着陆衡就是一刺。陆衡更担心身后的安危,一枪将长矛拿下,往旁边一拨,大当户来不及收力,矛头从陆衡左边一胡兵小腹刺入,正入丹田,一刺就把自己人刺死了。陆衡脚下一动,腰间发力一转,抡出的长枪把身后伏上的胡兵隔开了丈余。此时前面大当户长矛又到,陆衡把枪斜插地上,身子一沉,以手劲拨动枪尾,身子左闪右躲,无论那大当户如何突刺,却伤不得分毫。大当户一急,对着枪头一踩,好让陆衡的枪动弹不得,那知陆衡手上施劲,枪身一转,即把踏上的左脚滑滚下来,大当户本是用了大劲儿,重心一失,立马向前跌倒。陆衡大劲把枪头一抬,正压着大当户胸口,大当户身子稍稳,左手往陆衡枪杆子上一推,借着弹力站了起来。陆衡把枪一收,再踏步一刺,枪头直入大当户胸口,连他身后一名跟上的胡兵也猝不及防,一同丧命! 大都尉在人后并不动手,一心要称称陆衡的斤两。眼见大当户几下就让这汉兵刺杀,大都尉自忖自己和这汉兵打起来恐怕也难得胜,便不想亲自上阵,向左右大声令道:“扔刀,乱刀砍死他!”竟是一个阴险毒辣的角儿!他却不知陆衡也懂胡语,早防备起来,左右的胡兵刚要扔刀,陆衡身子向前一靠,摇摇晃晃的,三两步即划入胡人堆里,那些来不及收手的直把刀扔向了自己人,害了自家兄弟的性命!陆衡在胡人左右,寻声而走,一杆大枪朝前破袭,一直杀到了发令的大都尉跟前!大都尉见对方来势凶猛,急忙架刀护住前身。哪知陆衡并不攻他面门,势头一转,对着脚下一扎,枪头把右脚给刺穿了,大都尉赶紧推刀想砍断枪杆,不想这铁枪岂是轻易能砍断的,陆衡还不等他得逞,瞅准手上的空隙,放出个枪花,直把他握刀的右手砍断,连白骨都露出来了。大都尉功夫本不厉害,受了两处大伤,倒在地上嗷嗷大叫。 陆衡抬头对着努多一望,正好努多对视。一个仇深万丈,一个阴沉老辣;胡和汉,两人因为仇恨和战争联系在一起,势必在今日做出个了结! 四面的胡兵又把陆衡团团围住,又要向他投出兵器,陆衡侧身快走两步,正要躲闪,忽然右侧小腿一阵刺痛,待低头看时,已让一支羽箭射穿,陆衡向射箭的方向一看,正是努多!陆衡一声怒喝,右手稍微一收,枪把扫倒了身后的数名胡兵,手上再往前一推,又牢牢握住枪把,眼见前方兵器乱飞,陆衡长枪一抖,袭来的刀剑皆被震飞,向着左右胡乱弹射开来,砍杀了不少投射人。 “胡狗,纳命来!”陆衡两眼冒着血丝,如同野兽一般向前一扑,正好跳上跟前的一匹胡马上,左腿往马上那胡骑头上一踏,飞身而起,离地丈多,却跟土丘上的胡王一样高!努多引满弓力,对着空中的陆衡一射,一箭刺穿了陆衡的左胸,陆衡不顾性命以死相搏,拼尽全力将长枪往努多头上一掷,却看着粗长的大枪,仿佛一支努箭穿梭在长空,携带着无限的仇恨射向仇敌! 惊天的一射! 努多望着飞来的长枪,睁大了眼睛,身体震撼得无法动弹。那壮硕的大汉飞腿踢起屠耆王的马头,随后在马前一跃,想用大刀抵挡长枪,哪知刚一相碰大汉的刀即被长枪从中洞穿,威力不削丝毫。大汉一惊,回头看时,长枪从马颈间穿过,随后贯入了屠耆王的正胸,千斤的重力把他的身体逼得向后退倒,长枪枪头射穿了屠耆王,钻入土中尺多方止。努多已从马上跌下了一半,架在枪杆和马臀之间,腿搭在马上,上身朝下,胸口、嘴里直吐血,立时就已殒命。 陆衡身子不住下坠,眼见仇人身死,大仇终于得报,望着赤澄的天空,仿佛看见梅梅正摇着拨浪鼓对着自己招手,梅梅后面站着自己的家人,他们都在对着自己微笑赞许,陆衡看着他们,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嘭!陆衡的身体沉沉地摔到地上,口中流出了一道血丝,耳边依稀似乎听见了军中兄弟正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那大汉用胡语发出一声震天的悲号:“屠耆王死了!伟大的右屠耆王让天神召唤走了!伟大的右屠耆王让天神召唤走了!……”说完向着屠耆的尸体埋头跪下,胡人一听,都丢弃了手上的兵器,向着屠耆王尸体的方向跪倒,口中念起升天的咒语。汉军一听,无比振奋,举起兵器高声呼喊:“大汉必胜!大汉必胜!”两国的人,因为立场不同,连悲喜也全然相反。 陆衡让跟上的褚熙浩等人救了回来,赵腾背起陆衡就往回跑,其余三人在左右守护,褚熙浩一人杀退激怒的胡兵,大声嘱咐道:“赵腾,若你枪棒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赵腾背着昏迷的陆衡,跑得比常人还快! 一行人总算回到了自己的阵营,胡人因为右屠耆的亡故,悲痛异常,都跪着向天祷告,竟不管此时身在沙场,那哭声连数里外的主战场都听得见,胡人大军听见右屠耆已经升天,一时间也垂胸恸哭,跪下来向着北方右屠耆的方向祷告,一场大战戛然而止。 汉兵欢腾,接连高呼“大汉万岁!”有人甚至就地跳起了舞蹈,庆祝来之不易的得胜。 褚熙浩担心胡人“心悲而后勇”,把剩余兵士围歼与此,便急令己部及陆衡部剩余兵士抢回阵亡将士的尸体,骑马风尘仆仆向汉廷奔去。陆衡靠在赵腾背后,眼望着胡营,脸上悲喜交加,吐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天……天高……隐……猎鹰……塞……野……”是一首即兴的古诗。 陆衡后来将其纪录在案,全诗如下:“天高藏猎鹰,塞也绝红尘。 骠骑凭亲贵,英雄出雁门。 投笔除布衣,登高相望绝。 百步射胡马,千里捣龙城。 十年玄铁剑,半生得枪名! 三百猛勇士,孤军赴危情。 断身流热血,残箭祭忠魂。 好男儿,仰长天一笑,壮我大汉军威!” 此诗激昂英猛,在边塞流行一时,为街头巷尾所传诵,惹得多少热血男儿投身报国。 次回:胡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