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大海难》 编辑部点评 【悬念丛生,惊心动魄】——作品淋漓尽致地诠释出人性的贪婪,如一曲警世的长歌。作者精心设置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灾难,复杂莫测的事件巧妙的结合融汇,将一起空前绝后的大海难呈现在读者面前。故事跌宕起伏,极为曲折,语言精炼,节奏明快,悬疑设置出人意料,情节铺排精当引人,描写手法真实巧妙。善于架构错综复杂的线索和诡谲神秘的气氛来吸引读者的眼球,让读者在一个接一个的谜团中寻找最终答案。全文形成和谐通透的艺术画面,给人以心灵震撼。作者独具匠心,文章渗透人性的真实纷繁,深刻揭示灾难往往是来自于人的内心世界,上升到一种人生哲学高度,以超然的独到目光,为我们奉献了一部正义与真情的经典悬疑推理小说。该文已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isbn:7-5442-3375-8)。 作者简介: 怀旧船长,本名胡友聪,四川宜宾人。现供职于中国船级社s,原国家船舶检验局)全球总部。 14岁发表作品。16岁辍学,遂扒火车前往少林寺学艺,无钱被拒,浪迹大半个中原,后遇少林前辈,习得皮毛功夫;19岁入伍中央警卫部队,于《解放军文艺》发表小说,随即调入政治部门专事新闻报道;22岁退役,于京城某集团打工,历任工程策划、人力资源部经理、酒店销售经理;24岁于科技部某刊混饭,历任记者、编辑、编辑部主任;26岁任某国家级海事刊物执行主编;28岁创办中国首家复转军人创业研究所,于军地开展复转军人就业创业专题讲座,逾10万人次……事迹报道:央视大型专题片《当过兵的人——胡友聪》及相关媒体60余家。 各类作品计180余万字,著有《不朽的雕像》(合,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1996)、《开国元勋》(主笔,编委,当代中国出版社 1999)、《发掘军旅财富》(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2004)等。未作小说已八年,2006年方始上网,再次尝试小说。 人生感言1:九次成功一次失败,大失败;九次失败一次成功,大成功。 人生感言2:否极必定泰来,波峰必归波谷。 人生感言3:最应该感谢的三种人:激励、伤害或攻击你的人;最应该尊重的三种人:对手、亲人和爱人;最应该远离的三种人:伪朋友、叹息者和无聊客! 引子 船体陡然下沉。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压过来。叶雁痕感觉到了体内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燥热。这种灼热强烈地试图通过每一个毛孔抗击无穷无尽的寒冷。然而,这漫无边际的刺骨寒冷像狂风覆灭微弱的烛火一样,将她卷入一个黑暗、阴冷的深渊。 没有呼吸,没有思考,甚至知觉都在随着急速的下沉逐渐消失。生命从未变得如此沉重。叶雁痕强迫大脑发出微弱的指令,但就连平日灵敏的四肢都毫无反应。 只有下沉。 突然,一种比海水更冷的物体插入了她的右脚掌,钻心的疼痛使她已经麻木的心脏又突突地跳动,求生的强烈欲望瞬间变得那样势不可挡。她猛地张开嘴,海水疯狂地灌入。她满满地喝了一口,使尽全身力气紧闭了嘴,右腿猛然用力一蹬,左腿借势猛地划动…… 疼痛更加深入,但她终于凭借双腿的配合摆脱了下沉和刺入的铁器,身体开始上浮。 她像游鱼一样刺破水面。 将口中的海水喷出的一刹那,她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震颤了整个海面。 海面是如此的平静。 月亮惨白的脸像一个巨大的轮盘,就吊在离她的头顶不远的地方。海面平滑如镜,宁静苍白,空阔辽远,没有一丝声音,只有一块腐朽的木板静静地向她漂来。 她扑上去抓住了它。她从那块宽大的腐朽木板上闻到了一种柴油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感到,生命,从未如此真实地存在过。 她长舒了口气,随着木板静静地漂浮。 她现在的惟一念头是乞求这块木板将她带回岸上,她要活下去,无论尊贵卑贱! 身后似乎有什么在响。 她吃力地划着水,转身。 她看到了一具浮尸。 一具女尸。一具抱着婴儿的女尸。月光正照在女尸的脸上,蓬乱的头发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两只死鱼一样的眼睛怒睁着,酱紫色的嘴唇向外翻卷,露出白森森的牙。那牙咬得太紧,致使她的腮帮扭曲变形。她左臂弯里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一张与母亲同样苍白的小脸,一定会被当成一个熟睡的婴儿。 浮尸慢慢地向叶雁痕逼近。 巨大的恐惧让叶雁痕眩晕。幸好,浮尸在她前面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 没等叶雁痕有任何喘息,浮尸的身后“咕咚”一声,冒起了两个巨大的水泡。眨眼之间,女浮尸的身后又多了两具浮尸。 当叶雁痕要凭借月光去辨别新出现的两具浮尸时,宁静的海面纷纷冒起巨大的水泡,一具接着一具的浮尸破水而出,像电脑特技一样,瞬间铺满了她的视野…… 叶雁痕终于叫出声来。她奋力地扭转身子,奋力划水。 但她看到了更为恐怖的场面——一望无际的浮尸浸泡在血红的海水里,仿佛一直延伸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每一具浮尸的表情都那样的惨白,惟一的不同是,每一双死鱼般的眼睛,都在汩汩流血。黑红的血淌过狰狞的面颊,落在海面上,将海水染成暗红…… 叶雁痕只觉得四肢僵硬。她本能地呼喊着一个名字——“浚航……” 她觉得自己的呼喊让所有的浮尸都晃动了一下。 然后她就看见一张英俊的男人的脸从木板下钻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见月亮像一个移动的灯笼从天上飘下来,耀眼的强光使她能看清那个男人脸上细密的皱纹。皱纹上方那双原本呆滞的眼睛,突然转动起来,并瞬间蓄满了泪,漫出眼眶,流到脸上。但这泪淌过他那高耸的颧骨的一刹那,就变成了血…… 一只大手伸出水面,轻易地夺走了她的木板。 另一只大手举起一个巨大的船舵轮盘,砸向她的头顶。叶雁痕想喊,可是她的整个身体正在猛烈地下沉。 强大的压力、无边的黑暗、要命的窒息给了她最后的绝望…… 凌晨2:30分。大港市欧亚经典花园别墅。 一条黑影轻松地攀上铁栅栏,弓腰前行,在临近海边的14号楼停下来。 昏暗的月光下,可以分辨出来人身着黑衣,面罩黑布。他抬头向14号楼三层望去。突然,两条黑影从斜刺里箭一般向他射来。 黑衣人向后错开一步,疾伸双手。 “呜——”两条飞奔而来的德国黑贝,不知为何,头部猛地撞在一起,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瞬间瘫软在地。 紧接着两道短促的寒光闪过,两只雄壮的猎犬各自伸了伸腿,鲜血从脖子上均匀地流出来。 黑衣人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在血泊上蘸了蘸。 然后,他像壁虎一样顺着楼房的砖柱爬了上去。 冷汗浸透丝质内衣。 叶雁痕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这间宽阔的卧室。 她像一个被重量级拳击手打瘫的新手一样不能动弹。同样场景、同样内容、同样细节而又清晰无比的恐怖画面已是数十次光临她的梦境。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游丝一样钻进她的鼻孔。 她挣扎着下床,开灯,头脑昏昏地走向书桌。 什么东西一下撞入了她的眼帘。 她原本虚弱的身体如遭电击,每一根毛发的根部都不约而同地抖动了一下。 一个精巧的船舵模型,静静地躺在书桌中央。 整个船舵呈雪花状,八个手柄,直径寸余,轮毂为水晶所制。 船舵被鲜血染红,四只血淋淋的狗眼被均匀地穿在手柄上。 叶雁痕的瞳孔突然放大。 叶雁痕终于坐下,颤抖着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两年前。 在舒缓的美国乡村音乐中,叶雁痕拿出了这个精美的船舵。 那时她刚刚从希腊回国,将这只船舵送给了丈夫,作为丈夫的生日礼物。丈夫是航运界知名人士,特别喜欢收藏有品味的航海模型。那真是幸福的一天。丈夫明确表示,要将这只船舵永久带在身边。 三天后,丈夫去一个子公司的例行检查船舶安全。丈夫踏上的这条船就是震惊中外的“巨鲸号”客滚轮,它在这片内陆浅海神秘沉没,酿成举世皆惊的“12.21”特大海难。 12.21特大海难,船上人员共265人,260人死亡或失踪,仅5获救,直接损失1.3亿元,间接损失难以估计。一时间,举国上下悲痛,神州遍地招魂。 叶雁痕得知消息后,当场昏厥,被送往医院抢救。之后,那个可怕的噩梦便一直缠着她。而她也非常清楚:如此骇人的海难场面,远远比她的梦境惨烈得多。 经过近一年的打捞、调查,国家权威部门对这起海难事故的基本认定是:在恶劣的海况和气象条件下,船公司决策失误,操纵不当。在严惩了几个当事领导后,一场谜一样的惊世海难就这样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然而,叶雁痕的丈夫和弟弟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 今夜,船舵神秘出现在叶雁痕的房间,它在预示着什么? 丈夫和弟弟没有死? 叶雁痕的心狂跳起来。 她将烟头掐灭,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会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第一章 孟中华西装革履,端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面,将左手握成拳头,拳心向里,很自然的托住了肥硕的下巴。这个经典的动作可以让任何走进这个房间的人轻易地看到他腕上的劳力士手表。 萧邦就坐在他的对面的小椅子上,身旁是一个洗得掉了色的迷彩包,一脸落魄。这个阵势让孟中华心底涌起一丝快感。 “你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我好安排车去接你嘛!老战友你还客气?何况,当年在部队,你还是我的领导呢!”孟中华表现出一种友善的责怪。但除了嘴,他的全身丝纹未动。 “你现在是老总,我是来求你赏碗饭吃的。”萧邦耸了耸肩,说。 “你看你!咱们都是兄弟,来了就是自己人。想喝点啥?咖啡?果汁?还是可乐?”孟中华终于放下那只戴着沉重手表的左手,一把抓起了电话,在上面轻轻地摁了一下。 “随便吧。”萧邦把交叉着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试探地问:“孟总,你看,公司这边能给我派点什么活?” “别忙嘛!晚上我为老战友接风。来到大港,就到了家,你可别客气哟!”孟中华叼上了根雪茄,划了一根足有四寸长的火柴,叭嗒了一口。 一个穿职业套裙的妙龄女孩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摆着各种饮料,微笑着送到萧邦面前,轻轻地说:“先生,请。” 萧邦随手取了一杯纯净水。女孩轻轻地退出房间。 接下来是双方的沉默。 孟中华转动着两只浑浊的肉包子眼,很仔细地再次打量着萧邦。这个当年的老排长,还是那样的瘦。不同的是,当年的板寸头如今变成了一蓬衰草,且有不少白发夹杂其间。那张仍然瘦削的脸似乎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苍白,细密的皱纹像被强烈震荡后的玻璃裂痕一样从眼角向脸部延伸。那双眼睛依然黑亮,但显得更加忧郁了。 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这是个让生活挫败过的男人。 而萧邦眼里的这个退伍老兵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头发像高尔夫球场上的进口草坪一样,不仅油亮,而且被精心修剪过;当兵时的那张娃娃脸如今像在白面馒头上均匀地涂了一层奶油;他的脖子已特征不明,连接头部和身体的那部分全是肉,中间的那条细缝像被麻线勒出来的;那双牛眼仍然很大,不过一片浑浊,浑浊得无法让人从中读出任何秘密。 不过从他考究的着装可以判断,这是一个成功的男人。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有36岁。 “你真是投奔我而来?”孟中华捻灭雪茄,突然问。 “是。”萧邦说,“老战友,直说了吧,我脱军装后,找不到工作,做生意又赔了,老婆和我离婚了,远在农村的老母亲需要照顾,女儿上学我得负担三分之二的费用,我需要钱!” “那,为什么是来找我?你的战友中,干得大的有的是啊。”孟中华偏着头,问。 萧邦叹了口气,说:“我脱军装后,才发现这个社会是那么残酷,几乎没有我容身之地。我败得很惨,但我不甘心,因为我知道,还有最后一个机会等着我,那就是找到你。我相信,你会帮助我,也只有你,才能使我有变得有价值!” 萧邦动了感情。 孟中华突然从巨大的老板台后绕出来,紧紧地握住了萧邦的手,动情地说:“老排,你见外了。我有今天,全是当年你的栽培!你这样的英才,请都请不到啊!”他掏出一盒中华烟,塞给了萧邦,搬了把小椅子坐下来,摆出一幅促膝谈心的样子。 萧邦也点了根烟,连声道谢。二人又聊了聊当年在部队的往事,孟中华突然说:“老排,我知道当年在刑侦大队,你是侦察专家。但地方的情况更复杂,今天考考你。请你随便说说刚才进来倒水的那个服务员吧?” “是面试吧?”萧邦笑着说。 “就算是吧,愿闻其详。”孟中华把眼眯了起来。 “那我就瞎说啦。第一,这个姑娘不是普通的服务人员,是你的机要秘书或特别助理;第二,她练过几天功夫,主要是腿功;第三,她受过高等教育,可能是英语专业;第四,她有很好的酒量;第五,她是你的亲戚。先说这五点吧。”萧邦抬起头,微笑着说。 孟中华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说:“老排毕竟是老排,我只有一点不明白。” 萧邦说:“哪一点?” 孟中华说:“像你这样的人做生意,怎么会赔?” 萧邦说:“我只会看人,不会做生意。” 孟中华摇摇头,正色地说:“人,就是最大的生意。能够看透人的心思,就能够做成生意。你有敏锐的观察力,如果分析力足够,你会做成大生意。你来得很巧,今天就有一笔大的生意,我想请你来做!” “大生意?”萧邦一脸茫然。 大港“天天鱼村”是一家以海鲜著称的酒楼。夜幕还没有落下,顾客已基本填满了座位。 萧邦随孟中华走进四楼的30号包间,顿觉眼前一亮。 两名气质优雅的女子已站着迎候。 一名萧邦已见过,是在孟中华办公室送饮料的美丽小姐,现在他已知道她叫孟欣;另一位则是一位成熟的少妇,不好分辨年龄。她拥有少女般的皮肤,而眼神却带着老妇般的沧桑。 萧邦见过不少女人。但惟有这个女人,才给他一种绵长的威慑。 少妇朝前一步,握住了孟中华的手,微笑着说:“孟总,现在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请坐!”萧邦注意到,她的嘴对着孟中华,而眼却在迅速地扫描自己。 孟中华大马金刀地往主席上一坐,然后开始介绍。“这是我最亲密的老战友萧邦,真相调查集团第一副总裁,刚刚从真相北京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升任集团副总。哈,说这些干什么?叶总不是外人,一句话吧,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副总裁?北京公司总经理?萧邦有些糊涂。但他还是友好地伸出了手。 “萧总,我来向你介绍一下,”孟中华肥手一引,“这位是航运巨子、环亚蓝鲸航运集团的掌门人叶雁痕叶总,著名女实业家。” “久闻大名。”萧邦轻轻地握了一下那只温润的手。 接下来孟中华滔滔不绝地讲述国内外时事和高层秘闻。虽然,他明显看出叶雁痕和萧邦都不太感冒。 酒菜上齐。一桌丰盛的海鲜,一瓶标有年份的法国红酒。这是西部一个普通农民三年的收入!萧邦盘算了一下。 孟中华借着酒劲,还在讲那些奇闻轶事。她已经五次预言又止了!萧邦真不明白他的老板是装糊涂还是真没有看出来。 终于,叶雁痕在敬了孟中华一杯后,郑重地说:“孟总,我想单独和你谈一谈。” 孟中华一使眼色,孟欣就出去了。可是萧邦丝纹未动。 孟中华放下酒杯,正色地说:“叶总,如果你相信我,请也要相信萧总,萧总才是真正的大侦探。你交代的任务,具体由他负责。实话告诉你,我的这位老战友,只有三种案子他才接,一是省部级以上领导交办的,二是巨星名人,三是酬金在百万以上。要知道,真相虽然无法与蓝鲸相比,但我们做事是很有分寸的。” 叶雁痕歉意地笑了一下,说:“孟总,不是我不相信萧总,关键是此事需要严格保密,不能出一丁点差错。你知道,我处在危险当中,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清真相。至于酬金,就按上次说的办。确定细节后,预付款三天内到账。” 孟中华沉思了一下,表情变得凝重。“叶总,真正的生意人是有原则的。你也知道,真相集团仅仅用了八年就在全国发展了九家分公司,破了2300多起案子,其中重案43起,追回欠款14亿,解救人质28起,代理诉讼139件,胜诉93件,并不是靠运气。这些,你和公安机关一样清楚,不然也不会找我。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的这起案件非常复杂,但我担保:第一,我们保证你的人身安全;第二,你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准确的调查结果;第三,你预付的30%酬金,我将单独入账,如果不能满足前两个条件,我将全额退还,分文不取。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你的舅舅,而是因为你的为人!最后我再强调一点,萧总亲自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 叶雁痕看了一眼萧邦。她还是不相信我。萧邦脑子飞快地闪动着。 “叶总,我可以给你看看相吗?”萧邦突然说。 “好啊。”叶雁痕歪着头,居然妩媚一笑。 “那我就冒犯了。”萧邦点了根烟,“你有严重的颈椎病,严重的神经衰弱,睡眠极差,好做噩梦。你的右手肘关节受过重伤后骨质增生。你小时候受过惊吓,至今没有安全感。你意志坚定,进取心强,但情感脆弱,患得患失。你的员工都很惧怕你,但又非常依赖你。你能够拯救和引导一艘航运巨舰,但却无法为自己指引方向。” 叶雁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酒杯中的红酒微微地晃了一下。 这样尖锐甚至刻薄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当然,你的业余爱好不是上网或购物,而是喜欢云中漫步。” “云中漫步?”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居然连孟中华都忍不住要问。 “因为只有烟雾能够使叶总镇定。”萧邦拿起桌上的中华烟,递给她一支,并不容质疑地站起来为她点火。叶雁痕果然没有推辞,并说了声谢谢。 在吞了几口云雾之后,叶雁痕似乎恢复了平静。她自嘲地说:“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尤其对于女士。” 孟中华也歪着头看着叶雁痕,“叶总,萧总所言是否有些道理?我认识你都快一年了,怎么不知道呢?” 叶雁痕没有评价。她只是笑了笑,说:“看来萧总干错行了,你应该去做医生。” 然后她敛起笑容,说:“敢问萧总,结婚了吗?” 萧邦点头。 叶雁痕说:“恕我直言,如果你的夫人还没有与你离婚,那她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萧邦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但他还是淡淡地说:“你说对了。她现在已是别人的夫人了。” 叶雁痕说:“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萧邦说:“想。” “因为,女人最讨厌自作聪明的男人分析她的秘密。告诉你,没有秘密的女人就不是真实的女人,甚至连人都不是!孟总,再见!” 叶雁痕拎起咖啡色的小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孟中华一定很生气吧?萧邦没有动,他正等着昔日的兵、今天的老板发话。 孟中华却哈哈一笑,拍了拍萧邦的肩膀,说:“来,为我们今天的成功,干杯!” 成功?谈判对手拂袖而去是成功?萧邦看了一眼喜形于色的孟中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章 一辆黑色的广州本田驶过大港城区,在海边停下来。 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驾驶座上的孟中华摘下墨镜,欣赏着美景,对副驾驶座上的萧邦说:“海真是好啊,每次看它都有不同的感受。当年我单枪匹马从省公安厅出来创业的时候,一度失败,曾几次想跳海自尽。但每次来到海边,我所有的忧愁都烟消云散了。不是我没有勇气跳,而是海给了我新的希望。” 萧邦在听。 “知道我今天为何要带你来看海吗?” 萧邦摇摇头。 “实话告诉你,公司现在面临困境。我们急需叶雁痕这笔钱来化解危机。”孟中华在盯他。 公司面临危机?一个总部拥有办公大楼、下属九个分支机构、信誉良好公司会陷入危机?萧邦很难相信。 “我们是老战友,比亲兄弟还亲,我才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也做过生意,民间有句俗话: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好比水推沙。这是至理名言。随着你参与公司业务,你会发现,所有的繁荣基本都是假象。越大的公司债务越多,往往那些风光一时的所谓大老板,其现金流还不如那些被称为土鳖的小老板。别看我们公司账上进得多,可花得更多。中国的私企,尤其像我们这样的高风险行业,我们那点血汗钱有80%送出去了,不然一声令下,我手下的一千多号人立马作鸟兽散。你要知道,我们的工作是在搞地下侦探,中国的法律是禁止的!你说叶雁痕失眠,哪有我失眠厉害?我哪天不吃三片安定能睡着?老排啊,你的到来让我欣喜若狂!这是我的心里话。我想起当年你对我的照顾,真是胜似爹娘啊!我跟了你四年,学会了侦察,才有我今天一口饭吃。十多年了,每当我想起当年那种亲如兄弟的情感,我心里就特别温暖,特别有力量!老兄啊,你来了,别把我当老板看,我永远是你的兵,你的兄弟!咱们有钱大家分,有难大家当。要知道,你这次可是在与一个富婆打交道,她可不是一般人啊!老排啊,不多说了,你就是我的海,我的希望啊!全靠你了!”一席话说完,孟中华浑浊的眼里居然有了泪水。 萧邦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钳子一样夹住了孟中华肥蚕般的手掌。 孟中华也不是一个啰嗦的人。曾经四年的朝夕相处,他了解这个外表冷漠但内心火热的战友。他收起了泪,表情又凝重起来。“咱们公是公,私是私。真相的弟兄们等着吃饭呐,因此你的任务是紧跟叶雁痕,按她提的所有要求去调查,见机行事,随时向我直接汇报。昨天咱俩交流过了,叶雁痕无非是想知道他的丈夫和弟弟是死是活,你的任务就是找到证据并交给她,这案子就结了。考虑到你的工作需要,我为你准备了一些行头。现在我就和你交接!” 一张交接清单放在了萧邦的手上。 交接清单 广州本田车一辆(含行驶证、保险单各1份),车号:港a11083; 车钥匙一套(含车用自动锁); ibm笔记本电脑1台(含组件和优盘1张、正版软件1套); 索尼数码相机1台; 东芝针孔摄像机1部; 松下dv1台; 窃听器3套; 仿真录音笔1支; 显微镜1个; 三星多功能充电器1套; 瑞士多功能军刀1把; 防身藏刀1把; 睡袋1只; 潜水服1套; 西装1套; 衬衣3件; 太阳镜1付; 陆战靴1双; 手套5双; 假发3个; 面具5张; 攀登工具1套; gps手表(带夜光)1只; 手机1部; 多功能综合工具1套; 麻醉剂1瓶; 注射器5套; 洗漱用具1套 下面是签收人及年月日。 孟中华等他看完,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联卡、一个驾驶证和一个记者证。 好高的效率!好精细的准备!这些东西居然在三天内办齐!要是国家有关部门有如此办事效率,哪会有孟中华之流的容身之地!萧邦心里在叹息。 “这三样东西都不必列在清单上了。卡里是5万元,需要时你就花。至于这两个证件,你也知道是假的,但即使在网上查也能查到,万不得已时可用,我知道你会小心的。清单上的东西都放在后备箱里,一会儿就清点。你看,还缺什么?”孟中华问。 “还缺两样东西。”萧邦挠了挠头说。 “什么?” “手枪一把,避孕套一盒。” 孟中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黄昏。 风姿绰约的叶雁痕在别墅前迎接她的私人侦探萧邦。 偌大的一座别墅,只住着叶雁痕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的确显得清冷了些。走进别墅,萧邦居然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走进了旧社会的富贵人家。他猛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叫《上海滩》的电视剧,这场景与剧里的一些镜头何其相似! 看来无论是什么年代,富人的生活条件总是不一样,要实现共产主义,难!萧邦胡思乱想着,随着叶雁痕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 保姆徐妈端来咖啡,上楼去了。 “我为那天的表现道歉。”今天的叶雁痕显得特别有精神。萧邦感觉到,坐在面前的是一位温柔且有涵养的女主人。 “道歉的应该是我。”萧邦真诚地说,“你了解孟总,但对我一无所知,很难相信我有能力帮助你。我只是想自我表现一下,让你相信我的能力。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大发脾气。” “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叶雁痕说,“不瞒萧大侦探,我虽然没有能力查清我丈夫和弟弟的下落,但我还是可以知道一个活人的大概情况的。” “是啊,活人好找,死人难查。”萧邦承认。 “你是说……我丈夫和弟弟真的……真的死了?”叶雁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痛。 “不能完全确定。但据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活着的几率不大。他们是你的亲人,倘若活着,为何不来找你?除非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萧邦故意加重语气,星一样的眼睛直盯叶雁痕。 “什么阴谋?难道是我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和亲弟弟?大侦探,他们是遭遇了海难,而这起海难国家是有定论的!”叶雁痕气血上涌,脸色很难看。 “可你送给你丈夫的船舵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卧室?这个船舵既然是你丈夫随身携带之物,应该是人在舵在,人死舵沉。那么小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使是无意中打捞上来,又能谁知道是你丈夫之物?如果你丈夫根本没死,他何必杀死自家的爱犬并将血涂抹在船舵上,然后再从窗口进来吓你?倘若从窗口进来的人另有他人且要害你性命,只是举手之劳,何必费这心思?倘若要图你钱财,又没留下片言只字,这些怎么解释?”萧邦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串逼问让叶雁痕瑟瑟发抖。 半晌,她终于迸出一句话来:“要是我知道这些,我为何要花一百万找你们?难道你们这些地下侦探只会将质问雇主吗?你这个混蛋,要没这个本事,请你马上滚出去!”她被激怒了,小巧的嘴里居然水花四溅! 一百万!好大的胃口!怪不得她的眼睛快喷出火来了,怪不得老孟让我“全副武装”……萧邦并没有滚,甚至连动都没动。 客厅里陷入寂静。 半晌,叶雁痕高耸的胸脯才停止了起伏。看着呆在那里的萧邦,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你被骂傻了?” “我在想你刚才的话,有一句乍一听没有毛病,仔细想来,却是狗屁不通。”萧邦认真地说。 “哪一句?”叶雁痕似乎是个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女人。 “请你马上滚出去。”萧邦故意放慢语速,“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句非常有礼貌却又粗俗不堪的语言。” 叶雁痕想笑,但又强忍住。“神经病,怪不得你老婆会离开你!”叶雁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萧邦眼里的痛苦之色,像星火一闪而灭。每个人都有伤疤,每个人都小心地护着它,但它还是最易被触动。 别开玩笑了,赶紧办完此案,回家看豆豆吧。念头闪过,萧邦突然严肃起来,“走,去你的卧室!” 萧邦第一次见到如此豪华的卧室。 卧室足有60平方米,装修极为考究,真正做到了中西结合。地板是红檀香,床是典雅大方的奥帝名床,衣柜则是意大利诺维家镜工艺烤漆玻璃入墙衣柜,巨大的书桌则是中国式的,用樱桃木精制而成。天花板上,是一盏巨型吊灯,结构极为复杂,可以通过开关调节不同的色调及亮度。靠窗的位置是一个大型书柜,书柜旁边的墙上是一个42英寸的壁挂式液晶电视。 一个有品味的女人的房间总是让人神清气爽。叶雁痕客气地请萧邦在精致的小椅上坐下,然后拉开了书桌的抽屉。突然,她的脸色变了。 抽屉里没有船舵,只有一张纸,一张打印上了图案和文字的纸。 雪白的纸上画着一个精巧的船舵,通体暗红,正滴着鲜血…… 船舵下是一道小诗: 在生活的海洋里, 应扶正船舵, 不能为顺风, 而卷入旋涡。 叶雁痕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回到客厅,二人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抽着烟。 萧邦定定地看着这张纸,陷入沉思。 海洋——船舵——顺风——旋涡,什么意思?萧邦不懂诗,但他的思维被这八个词牢牢地拴住了。 “你以前见过这首诗吗?”他突然问。 “何止见过,”叶雁痕说,“这是我送给浚航的诗。这首诗我很喜欢,它是顾城在一首名叫《铭言》的诗中的句子,全诗是这样的:在生活的海洋里/应扶正船舵/不能为顺风/而卷入旋涡/且把搁浅/当作宝贵的小憩/静看那得意的帆影/去随浪逐波。我送给浚航这个船舵的那天晚上,就抄了这首诗送给他。” “那就是说,除了你和苏浚航,没有人知道你写了这首诗送给他?” “肯定没有。” “为何肯定?” “因为……因为那是我在卧室里和他……和他……后,写给他的。” 萧邦当然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小资”情调而已。 “那船舵呢?你送他船舵的事,都有谁知道?” “这个知道的人不少,但都是亲近的人。因为那天,是浚航的生日。” “都有谁?请说得具体些,这很重要!”萧邦来了精神。 “我的公公苏振海,我的弟弟叶雁鸣,还有浚航的妹妹苏锦帆和妹夫王啸岩。” “再没其他人?” 叶雁痕仔细想了想,说:“那天就在这个客厅里过的生日,吃的是家常饭。除了徐妈,再没别人。” “请给我这些人的详细资料。”萧邦严肃地说。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事跟他们有关系吗?”叶雁痕不解。 “凡是知道你送了船舵给你丈夫的人,都可能与此案有关。” “我口头介绍一下行吗?” “不行。我必须看到详细的文字资料和照片,最好都有通信地址和电话。现在就要。” 叶雁痕从电脑室出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徐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萧邦在仔细阅读完叶雁痕提供的材料后,才上桌吃饭。 “怎么样?我可是把家里的人都介绍清楚了吧?”叶雁痕喝了口酸奶,说。 “还有一个人的资料没有啊。”萧邦突然盯着徐妈。 徐妈小心翼翼地吃着饭。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大概五十多岁,穿着朴素,脸有些苍白,一看就是个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 “你说徐妈?”叶雁痕奇怪地看着萧邦,“徐妈有什么资料?她在我们家十多年了,我还没嫁过来时,她就跟着公公。跟了我们之后,除了每年回一趟老家,几乎寸步不离家门,自从浚航失踪后,我们相依为命,就跟我的母亲一样。” 萧邦放下筷子,没有理会叶雁痕,而是严肃地问:“徐妈,您老家哪儿的?” “俺家在山东临沂。”徐妈乡音未改,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看得出,她是一个不多嘴的保姆。 “家里还有什么人?” “俺当家人早在俺孩儿5岁时就去世了,只有俺和孩儿。” “您孩子叫什么?现在在干什么?” “叫李信民,在大港海事大学读书,今年就毕业了。” “什么专业?” “俺不知道。” “是男孩?” “男孩。” “这个星期内,都有谁来过这里?”萧邦突然问。 徐妈一怔,慌慌地说:“没有谁啊……” 萧邦转向叶雁痕,说:“叶总,不对吧?孟总不是来过一次吗?” “孟总是来过,但他是同我一起回来的呀。”叶雁痕疑惑地看着萧邦,“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就是徐妈没说真话。”萧邦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俺没骗你。”徐妈说,“孟总来的那会,我去大学里看孩儿去了。” “那您怎么知道孟总来过?”萧邦紧追不舍。 “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嘛。”徐妈有点不高兴了,转头看着叶雁痕,“叶总,你知道俺,俺可从来没骗过你啊。” 叶雁痕拍了拍徐妈的肩膀,温柔地说:“妈妈,您就别乱想了。萧先生这是职业习惯,他要帮我们调查浚航和雁鸣是不是还活着。您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 徐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你怀疑她?”叶雁痕小声地说。 “我对谁都怀疑。” “连我和孟总你都也怀疑?” “那倒没有。”萧邦放下碗筷,“一个是我的老板,一个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敢怀疑?” “可是,谁拿走了那个船舵?”叶雁终于忍不住问。 “不清楚。但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你现在处在一种非常不妙的状态。你是否愿意听我的建议?” “请讲。” “马上搬出这座别墅,住在公司或酒店。你的住处,只有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处在危险当中。我马上要展开调查,才能保护你。” “一定要搬出去吗?” “如果你想尽快得到结果并安全地活着,就只能这样。” 叶雁痕长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第三章 “要查出苏浚航和叶雁鸣的下落,必须了解当时巨鲸号的情况。因此,你要找叶雁痕弄到关于巨鲸号的全部资料以及幸存者的名单。”萧邦在离开大港之前,孟中华在电话里非常清楚地指示。 这并不难。巨鲸号本就属于蓝鲸航运集团下属的轮渡公司,对5名幸存者已经按规定赔付了损失。而且,媒体也对仅存的5名幸存者作了详细的采访,还上过中央电视台的《东方时空》,网上就能查到。 现在萧邦已将所有搜集到的资料存入了电脑。 他正在反复地研究散乱的资料,企图理出一丝头绪来。 他花了一个晚上,终于按几个关键词疏理成了几个文件夹,并作了概要,便于调阅。 1.蓝鲸航运。上市公司,前身为新加坡万国航运下属的远东万国航运公司,1986年正式成立蓝鲸航运,首任董事长苏振海,第二任董事长为其子苏浚航。公司从事近海及远洋运输,下属分公司9家,在国外有4家办事机构,总资产82亿元人民币…… 2.苏振海。山东青岛人,著名航海家,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参与印尼接侨活动,后任远洋船长,是7条国际航线的开辟者,全国政协委员,世界航海协会理事,社会活动家…… 3.巨鲸号。二手客滚船,1980年由日本近海造船株式会社建造,船长128米,宽21米,11000载重吨,1998年由蓝鲸航运下属的云台轮渡公司花700万美元购进并投入使用,系大港市至云台市的往返班轮,乘客定额553人,核定载车90辆。该轮共分5层,其中甲板以上的2层为客舱,甲板以下分别为a、b、c三个货舱。两年前在大港海域倾覆,死亡或失踪260人,仅5人生还,即震惊中外的“12.21”特大海难…… 4.保陪。巨鲸号共投货物运输保险500万元,已由保险公司全额赔付。 5.幸存者。共5名,分布在辽宁、山东和江苏三地。简要情况如下:施海龙,男,53岁,工人,辽宁沈阳人,冬泳爱好者,去云台探亲,据说海难发生后独自一人游到岸边,在公路上打了一辆车独自逃走了。 洪文光,男,35岁,大连旅顺人,建材老板,遇难后被水冲到岸边,为渔民所救,损失了一卡车建材。 王玉梅,女,32岁,山东枣庄人,在云台做服装生意。乘船是因为到大港进货,遇难后被海水冲到岸边,为当地村民所救。 刘晓辉,女,38岁,江苏连云港人,下岗职工,在大港打工,回家时乘船,遇难后被前来搜救的海军官兵救起。李子仪,男,22岁,江苏盐城人,汽车司机,当日同老板带车往返大港和云台,遇难时和老板在一起,落水后抓住了一个皮筏子,撑了四个小时后被海军官兵所救。 萧邦兴奋起来,他决定先去东北,再去云台和江苏。 在沈阳市和平区十三纬路一个灯光昏暗的地下台球厅,萧邦找到了第一个幸存者施海龙。 施海龙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小十来岁,体格健壮,满脸红光,目光如炬。他上下打量着萧邦,将球杆横在胸前,很警惕地问:“找我采访?你是哪家报社的?” “华夏新闻周刊,我叫萧邦。”萧邦将记者证亮了一下。 施海龙倒没有仔细地查看记者证。他放下球杆,淡淡地说:“我早就说过,不再接受记者采访了。都两年了,你们也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萧邦微笑着说:“施先生,请帮帮忙吧。我是和平区公安公局梁东局长的朋友。他说过,你一定会给他面子的。记者这碗饭不好吃,我大远的赶来,你得给我个面子吧?” “怪不得你能在这里找到我。”施海龙拍了拍手,“里面坐吧。我这个人认朋友。梁局长帮过我不少忙。小孙——”他朝厅里喊了一声,“给客人上茶。” 屋子很小,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施海龙喝着茶,看了一眼萧邦,说:“你问吧。凡是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萧邦做好了采访的准备。 “请再回忆一下两年前12月21日这天,你经历的过程吧。” 施海龙翻了翻眼皮,开始讲述。萧邦意外地发现,这个据说下了岗的台球厅老板的表述能力相当好。 “那天,天很阴。我要到云台姨妈家去为她老人家拜寿,下午一点半上的船,可是在船上差不多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开船。船上的广播说,当天海上有大风,不少乘客就下船走了。但大多数的乘客常年往返在这条线上,从未出过问题,都没在意。大概是三点多钟,船开了。我在三等舱a舱,上船后吃了一袋方便面,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船一开始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晃动。大约两个小时左右,船身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我睁开眼睛一看,外面能见度很低,整个海面黑沉沉一片。这时播音员在广播里说,因为海况问题船会暂时遇到颠簸,请乘客不要慌张,一会儿就会过去的。可是,情况越来越遭,船身的颠簸越来越强烈,我身旁有一个老太太不住地呕吐。 “风浪越来越大,我可以看见巨大的浪头山一样扑打过来,船上根本无法站立或坐下,每个人都找一个什么东西紧紧抓住。舱外能见度极低,几乎看不清东西,舱里的灯忽明忽暗,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叫。我的心里很紧张,但我仍然相信这条大船不会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道船是在前进还是随着风浪漂移,但天肯定是黑透了。广播里突然传来播音员的声音,她的嗓子很破,声音断断续续,大意是风浪太大,船长及其他领导开会研究,决定返航,并要求旅客不要乱动。凭感觉,我认为当时的船已经开了整个航程的一半了,但风浪实在太大了,向前逆风推进,几乎寸步难行。我便放了心。谁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船在掉头时,我明显感觉船身猛地一颠,巨大的海浪扑过来,打在舱门上,船上进了水。我本来是抓紧了一根柱子,可这下被甩出去老远,头磕在舱壁上,差点昏了过去。接下来舱里一片混乱,好几个旅客都被撞晕了。接着,我听到了一阵爆炸声,似乎是下面的舱起火了,一会儿就闻到了呛人的浓烟。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大风再加上船舱起火,问题就严重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船长决定调头是个致命的错误。如果逆风而行,虽然难以前进,但船不会翻沉,舱里的汽车也不会因为剧烈的碰撞而起火。船虽然死活掉转了头,却因为顺风变得更加危险。 “船掉过头后,我们都惊魂未定。起火的船舱火势越来越大,广播也停了。我们不敢乱动,也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这时风浪越来越大,海水不断地溅进舱里来,玻璃被震碎了不少,寒冷的狂风直吹进来,多数乘客牙关打战,不少人用手机向家里人哇哇乱喊,哭声震天。那时我惟一的念头就是逃命。我心里默默地念着,如果上天让我活下去,我一定做三年好事,并且再也不坐船了。 “船继续在黑暗的海面上挣扎,这样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或许是底舱爆炸起火后破坏了船上的设备,船很快丧失了动力,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在狂风恶浪中很快就变得破损不堪。这时,我们所在的舱门被打开,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人打着手电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大声安慰旅客们要镇定。但我看得出,他的身上也流着血,眼镜都是破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得仔细些。”萧邦突然打断了他。 “大约三十七八岁吧,我好像记得他说他姓苏,这条船是他们公司的船。”施海龙又翻了翻眼皮,做出努力回忆地样子。 “是不是这个人?”萧邦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施海龙的面前。 施海龙睁圆眼睛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就是他!虽然当时场面很乱,但我肯定就是他!他的颧骨很高,眼神很亮,而且是张国字脸。对,就是他。怎么?你认识他?” “认识,是我的朋友。你接着说吧,这个人到你们舱里后干什么去了?”萧邦似乎有点着急了,紧盯着施海龙。 “他正在安慰我们,突然另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在他耳边喊了两句什么话。然后他就跟着那人下舱去了。” “那个来叫他的人有什么特征?”萧邦不想放过这个情节。 “没看清,好像是个年轻人” “接下来呢?” “接下来,船就开始下沉。我们都纷纷跑出舱,跑到甲板上。其实,一开始船沉得很慢,我没有感觉到船在沉,也许是在风浪中太久的原因吧。这会儿风浪小了一点,但明显感到甲板是歪斜的,不断有人滑倒。船上一片混乱,妇女和儿童都有哭喊,甚至有人主动往海里跳。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但船还是下沉了。海水疯狂地灌进舱里,没有灯火,没有救助,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船往下沉……”萧邦发现,施海龙的眼里,直到这里才有了些恐惧之色。 “后来呢?”萧邦似乎也进入了那人可怕的场景,只能机械地发问。 “后来,当又一个巨浪打过来时,船体急速下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着船往下沉。我不怕冷,因为我冬泳20多年了。当我踩到一个什么东西后,我开始上浮,冲出了海面,然后拼命地向前游。记者同志,后来有的记者采访我后瞎写,说我只顾自己逃命,对别人漠不关心。您想想,在那种情况下,人能够逃命就非常不容易了,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因此我只向着一个方向拼命地游,直到我筋疲力尽时,我双腿猛地一蹬,便踩着了沙子。事后我才知道,其实沉船的地方离岸只有不到三公里远,船返航后被风刮得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可是在那种慌乱的情况下,又没有光亮,谁又知道呢?我不过是幸运,捡回了一条命而已。” “我看过关于你的报道,说你上岸后跑到公路边,打了一辆车回城里睡觉了,是真的吗?”萧邦问。 “瞎他妈的扯淡!”施海龙粗暴地骂道,“我是爬着上岸的,离公路远着呢,哪有那么神?说来您别笑话,当时我连裤子都没了,光着脚,拼命地往前爬,最后找到了岸上的一户人家,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打电话报了警……” 过程讲完了。萧邦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起身告辞。 施海龙客气地送他出门。等萧邦刚离开地下室,他就掏出手机,急不可耐地打了个电话。 汽车在高速路上奔驰。 萧邦边开车,边用耳机又听了一遍采访施海龙的录音。 这次采访没有给他什么惊喜。实际上,在他想像的海难中,应该更惨烈些。但他清楚,施海龙的讲述也只能是这样了。 至少他基本清楚了这起海难的概况:由于天气恶劣,船行至半途突然调头,导致货舱内汽车互相碰撞起火,轮船丧失动力,又遭顺风袭击,导致倾覆…… 最重要的一点是,苏浚航真实地在船舶沉没前出现过! 但疑问仍然存在:1.明知海况恶劣,为何在拖延了一个多小时后仍然启航? 2.船长为何决定中途反航?是集体的决定?还是个人的决定?或是有人指令所为? 3.船上起火导致动力丧失,但起火是不是由于汽车互相碰撞造成?一般情况下,汽车的固定与捆扎是相当牢固的。 4.船上的安全救助措施为何如此之差?居然只有5人生还,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5.从起火到沉船长达4个多小时,为何没有组织救助?船长是怎么死的? 6.苏浚航如果死了,是怎么死的?如果没死,身在何处…… 现在还剩下的4个亲历者,或许会有更多的解释。 萧邦加大油门,向旅顺口疾驰而去。 第四章 洪文光开的建材店生意很清冷。萧邦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和几个伙计打扑克。 旅顺是个小地方。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当年苏联红军在这里与日军血战,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如今,这里是一个军港。 洪文光的“旅顺文光建材城”就开在离军港不远的镇上。在这种地方开建材店,很难想像会挣到钱。 但洪文光看上去绝不穷。他穿一身笔挺的毛料西服,一根鲜红的领带,加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使他看上去像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萧邦进去后,直接说明来意,洪文光马上甩了手中的牌,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同他握手,然后将他领进了一间装修得很精致的办公室。 洪文光很直率,在认真地听完萧邦的来意后,深思了一会儿,说:“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两年,但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我想问一下萧记者,都过去了两年了,这还能算新闻吗?” “我们主要是想做一个‘12.21海难两周年祭’的深度报道,一是缅怀那些死难者,二是为了提醒有关航运管理当局和民众重视水上安全。现在离春运时间已经不远了,我们周刊有义务这样做。” “好吧。”洪文光将门关上,点了根烟,开始了讲述。 “您也看了,其实我开这家店主要是将东北这一带的货运到江苏一带去销售,并不是坐商。每年,我至少要运八九十卡车货到江苏去。但通常是由我们的伙计押货。两年前12月21日这天,我有一车重要的家具要运到老客户那里去。因为对方是老朋友,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在中午一点左右,我和司机就已经装好了船。我坐的是最顶层的二等舱,司机小王在三等b舱。应该说这条船很干净,房间也很舒适,还能看电视。 “我上船较早,刚开始我的房间里没有人,我就坐在床上看电视。开船后大约十分钟,进来了一个穿皮衣的年轻人,将行李放在对铺的床上,就关门出去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请讲得详细些。”萧邦注意到,以前关于洪文光的报道里没有这个年轻人,无非是讲述了一些自己落水后的惊恐感受而已。 “三十一二岁吧,这很重要吗?”洪文光平静地问。 “很重要。因为这个人很可能是我的一个朋友。”萧邦说。 洪文光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半晌才说:“你的这位朋友是不是瘦高个,戴着一幅眼镜,山东口音,姓叶,叫叶雁鸣?” 叶雁鸣?叶雁痕的弟弟?萧邦只觉心头一震。这个意外的收获使他简直就要跳起来。但他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也不是多么铁的朋友,他是我同学的弟弟,失踪两年了。我只不过是想替我的老同学证明一下,他是不是还活着。” “唉,萧记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洪文光的眼睛望着窗外,“我是亲眼看着他掉进海里的。他……他为了救我,独自走了。实际上,活着的人应该是他……” 叶雁鸣救了洪文光?可是媒体对洪文光以前的采访中,怎么没有提到这个叶雁鸣?萧邦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也许,你在想为什么以前我没对媒体说过是吧?这件事压在我的心头整整两年了,让我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我睡不好,吃不香。因为,我应该将我的救命恩人向大家讲出来,他是个英雄啊!”萧邦看见,这个东北汉子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居然有了泪光。 “那以前为什么不对媒体讲呢?”萧邦接着问。 “因为……因为我未能完成他的遗愿……” “什么遗愿?”萧邦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但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 “我还是从头给你讲起吧。”洪文光再次燃了根烟,接着讲述。 “刚上船时,我不知道他叫叶雁鸣。他出去后半天才回来,见我坐在那里看电视,就主动跟我打了声招呼。我们互相通了姓名,闲聊了些天气、新闻之类的话题。后来,后来船身开始剧烈地震动。他正站起身,突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一位中年人。叶雁鸣见了他,显得很恭敬的样子,叮嘱我不要慌张,然后就跟着那人走了……” “你说那中年人是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说了些什么?”萧邦心里又一震。这个中年人,莫非就是苏浚航? “他大约三十八九岁吧,国字脸,颧骨很高,戴一付眼镜。穿什么衣服?好像是一件皮大衣,黑色的那种,记得不太清了。他什么也没说,领着叶雁鸣就走了。我猜想叶雁鸣就是他的手下。反正他们这一走,我就没再见过这个人。” “那你再见到叶雁鸣是什么时候?” “那时船都沉了。风浪很大,我掉进水里后抓住了一块木板,在风浪里漂浮着,我喝了几口海水,头昏脑胀,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一个皮筏子被浪头打了过来,上面坐着一男两女。我一看,那男的有些面熟,却不料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并拼命地划着水,向我这边游过来,把我拉上了皮筏子。我吐了口海水,才看清他就是叶雁鸣。 “我们都浑身湿透。那两个女的,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都惊恐的睁着眼睛,看来是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叶雁鸣显然是受了伤,脸上全是血。他上身只穿着一件毛衣,而把皮衣脱给了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冻得直发抖。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随着皮筏子漂移,静心地等待着救援的船。然而过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等到救助。突然,巨浪滔天,我们的皮筏子在恶浪中无法承受四个人的重量,眼看就要沉下去。这时,叶雁鸣作出了决定,他咬紧牙关,嘶哑着嗓子对我喊:‘老洪,我拜托你了,照顾好她们,我要走了……’然后,他突然松开了手,一翻身掉进了海中……”洪文光讲着讲着,泪水漫出了眼眶,良久不语。 “他没有再浮起来?”萧邦似乎被感动了,心有不甘地问。 “风浪很大,四面又没有船只来营救,水温在零下三四度,他又受了伤,怎么会浮起来?况且,他是为了我们的生还做出的决定,他是将生的希望留给我们了呀!”洪文光用手抓扯着头发,悲痛到了极点。 “那后来呢?那两位女士获救了吗?” “这就是我一直不敢讲叶雁鸣的原因。我对不起叶雁鸣啊!那两位女同志,一个劲地哭,我那时体力全失,又悲伤过度,根本无法帮助她们。这时又一个恶浪打过来,我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时,我已躺在渔民的家里了。皮筏子不见了,那两个女同志也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被海浪冲上岸的,碰到了沿岸搜救的渔民,才保住了这条命。” 萧邦看着这位泪流满面的建材商人,想找出几句话来安慰他,但又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今天的收获是巨大的,至少他知道叶雁鸣的确死了。因为,他手里掌握的第一手音像资料可以向叶雁痕证明。 十分钟后,洪文光送走了这位陌生的访客。然后,他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机,摁了一下倒带键。 听着磁带沙沙的声响,他拿起一把梳子,轻轻地梳理被他手指弄乱了的头发。 云台市经济开发区“龙翔服装市场”二厅a3号摊位,王玉梅一如既往地与顾客砍着价。中午时分,她打开已经有些凉了的盒饭,刚刚扒了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王玉梅吗?”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中音,让王玉梅的心紧缩了一下。 “你是哪位?” “钱都收到了吗?”对方并不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事情办好了,另一半下午就能汇到你的账上。要注意,马上来的这位记者很厉害,不该说的不要乱说,该说的要说到位。上次给你的那份资料,都背会了吗?” “会……会了。”王玉梅结结巴巴地说。 “看在钱和你儿子性命的份上,你看着办吧!”不等王玉梅说什么,对方挂了电话。 冷汗从她蜡黄的脸上渗出。 她再也没有心情吃这顿简单的午餐。 整个下午,她都无心再做生意,眼睛不停地往市场门口看。 当他看见一辆黑色的广州本田停下,从车上走下一个标枪般的男人时,她突然恢复了镇定。 她慢慢地将一张被汗水浸透了的纸揉成团,扔进纸篓里。 “你是王玉梅?”那个男人标枪般站在她的摊位前,直接向她发问。 “我是。请问您是?”王玉梅将手边的一件羊毛衫叠好,打量着来人。来人一米七八左右,黑黑的脸,单眼皮,胡子刮得铁青,只是那双眼睛如夜空的星一样,闪着光。 “我叫萧邦,是华夏新闻周刊的记者。今天来,是想采访你。” “采访我?”王玉梅居然笑了笑,“我有什么好采访的?一个卖服装的,会有什么新闻?” “还记得两年前的12月24号吗?”萧邦直盯她的眼睛。 王玉梅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她避开萧邦灼人的目光,低下头,轻轻地说:“怎么不记得?那是我死过一回的日子。” “你愿意再讲讲那天发生的事情吗?”也许萧邦觉得自己的行为太不像个记者了,便降低了声调,“那么多的遇难者家属,都想知道他们的亲人到底遭遇了一场什么样的劫难。你愿意帮帮他们吗?” “可是,两年前已经有记者采访过了,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王玉梅不解地问。 “可是,以前刊登的新闻并不详细。我需要细节,更细的细节。你只须将那天的情形再讲一遍就可以了。当然,最好讲一些你上次没有谈到的细节。”萧邦在提示她。 “好吧。就在这里吗?”王玉梅问。 “要不然到外面去也行。我请你喝杯饮料吧。”萧邦环视了一下四周,市场里人来人往,很乱。 “可是……可是我还要做生意。”王玉梅半步都没有挪动。 “那就在这里吧。”萧邦笑了笑。王玉梅突然觉得,这个硬梆梆的男人笑起来真有味道。 现在是晚上七点40分。萧邦在云台市静海宾馆903房间看完新闻联播,便开始放今天下午采访王玉梅的录音。 他将王玉梅讲述的与前两个幸存者大致相同的部分内容快进过去。接着就出现了自己的声音。录音里,萧邦发现自己的声音好难听。 萧邦:你说你买的是三等舱的坐票,可是为何最后一个到甲板上? 王玉梅:因为我一直不相信这条船会沉。我就一直坐在座位上,抓紧了椅子。虽然,我已经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但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一切会好起来。然而,所有的乘客都跑出去了,我心里很怕,严格地说,我是吓得走不动了。我想,死就死在船里吧,外面很么冷,出去了也活不成。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有个人打着手电进来了,用电筒的光照着我,大声喊:妹子,快出去逃命吧。 萧邦: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外貌。 王玉梅:他很高大,长得很帅,大约三十七八岁吧,戴着一付眼镜,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他见我没动,一把把我扶起来,拽住我往外走,一直到甲板上。那时船已经开始下沉,我清楚地听见一个年轻人跑到他的身边,叫他苏总。 萧邦:叫他什么?还说了些什么话? 王玉梅:叫他苏总。其余的都记不清了。当时场面很乱,那个年轻人好像是叫他赶快逃命,并说皮筏子已经准备好了。可是这位大哥根本没有听。他向那个年轻人吼道:你没看见这个女士需要帮助吗?你先走吧! 萧邦:后来呢?(听到这里,萧邦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自己的问话技巧也不过如此!) 王玉梅:一个巨浪打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皮筏子里,一件皮大衣盖在我的身上。我努力地睁开眼,就看见那个叫苏总的人只穿着保暖内衣,正对旁边一个老大爷做人工呼吸。 萧邦:皮筏子多大?当时上面装了几个人? 王玉梅:那是个比较小的皮筏子,当时上面装了四个人。我、那位苏总、一位老大爷,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小伙子。我挣扎着坐起来,明显感到那个皮筏子已经快要沉了。皮筏子旁边的海水里还有人在拼命地浮,大声地喊着。我一看,原来是一位姑娘,她正拼命地向皮筏子这边游来…… (接下来是市场里模糊的喧闹声) 萧邦:那姑娘上来了吗? 王玉梅:(呜咽声)就是为了救那个姑娘,苏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亲眼看见他跳进海里,一会儿浮出水面,托着那姑娘往筏子爬。姑娘是爬上来了,可是苏总刚一扒着皮筏子,皮筏子就承受不住了,往下沉。我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可是,他使劲地甩。我听见他大声喊:你们走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公司害了你们呀!他的手就这样从我的手心里滑掉了。一个浪头打过来,他沉下去了。我们都哭出声来,希望我们的这位恩人浮出水面。可是,我们的眼睛眨都没敢眨一下,他也没能再浮上来…… (接下来是王玉梅的哭声) 萧邦:你确定他再也没有浮上来?那后来呢? 王玉梅:那么冷的天,他怎么会浮上来?后来……后来我们四个人就在皮筏子上冻着,等候救援的人。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是没有人来。四周再没有人和船,甚至连皮筏子也没有一个。我们谁都没有讲话,任由皮筏子漂浮着。这样漂浮了不知多久,一个大浪打过来,把皮筏子打翻了,我们都掉进了海里,失去了知觉……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 萧邦关掉录音,点了一根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个小时后,他又将针孔摄像机接到电脑上,详细地观察每个受访者的表情。画面虽然不太清晰,但每个受访者的表情都与自己的言谈相吻合。 如果照这三位幸存者的讲述,可以串连出这样的场景:苏浚航和叶雁鸣的确在船上。苏浚航因为是老总,大概住在一等舱的单人间,叶雁鸣同洪文光住二等舱。船舶发生故障后,苏浚航叫叶雁鸣一起去察看,后又到三等舱a舱去安慰乘客,最后又到三等舱b舱去检查还有没有未到甲板上的乘客,正好碰到失魂落魄的王玉梅。沉船后,叶雁鸣刚好救了洪文光,而苏浚航因一直保护着王玉梅,便救她上了皮筏子,后来由于皮筏子承载能力有限,苏浚航舍己救人,落水淹死。 结论:苏浚航与叶雁鸣被人目击,确定落水身亡。 然而,二百多人已葬身海底,仅存的5名乘客中,竟有3名幸存者的讲述都印证了这一点,这太多的巧合却让萧邦觉得这个结论显得太戏剧化了! 这让萧邦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得不信。 他收拾好所有的资料,感觉大脑大卡半球像被一群马蜂蛰过的一样疼。 突然,敲门声响起。 12点了,谁来敲门?难道是这个宾馆里上门“服务”的“小姐”? 他开了门,果然看见了一位美貌的小姐。 第五章 夜里12:00,叶雁痕再次被那个不期而至的噩梦惊醒。 她努力地睁着双眼,才记起这是在宾馆的房间里。冷汗已将她的内衣浸透。她挣扎着爬起来,拧亮床灯,到浴室冲洗身上的汗水。 五分钟后,她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水珠,一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突然,电话铃尖锐地响了起来。 她心里一紧。等电话铃响到第四声,她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 电话里没有声音。她又“喂”了两声。 正当她准备挂断时,一个阴沉的男中音从话筒里传来:“叶总,一切还好吧?” “请问,你是谁?”叶雁痕打了个寒颤,但她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我是一个死难者的家属。我的老婆在那场海难中死了。她临终前要我找到你,向你索命!”对方的声音像冬天的海水一样冷。 “可是……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叶雁痕感到一阵眩晕。 “真的没有关系吗?你连你的丈夫和弟弟都敢谋害,何况那些无辜的百姓?你自认为这件事策划得天衣无缝,可是叶总,举头三尺有神明啊,再完美的策划都有漏洞!你的阴谋很高明,但我这里有证据能够证明你害死无辜,夺得了蓝鲸公司的财产!你就不怕那几百条冤魂向你索命吗?还记得你们家的那两条狗吗?他就死在我的手里!我当时没有要你的命,只是想提醒你,看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做点人做的事。可是,你倒好,躲起来了。有句俗话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对方的语速很慢,像在念稿子。 “你……你想怎么样?”叶雁痕的腿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怎么也按不住。 “很简单,将你那些不义之财分一点出来,由我转交给那些无辜遇难者的家属。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得拿出点赎罪的诚意吧?” “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阴谋,这件事的原因国家权威部门都已认定了,跟我没有关系……” “别逗了!”对方粗暴地打断了她,“实话告诉你,你老公已经死了,但临死前他已经知道是你害了他,还害了200多条人命!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我手上。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也该知道我为什么将那个船舵放在你的房间又拿走了吧?” 叶雁痕浑身哆嗦,说不出话。 “好了叶总。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报警,一个是按我的要求去赎罪。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考虑清楚吧。具体情况,十分钟前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自己看吧。晚安。”对方不等叶雁痕说话,就挂断了电话。叶雁痕呆若木鸡。直到电话里的盲音响了十几下,她才慢慢地挂上电话。 如果说以前的噩梦是深海寒流,那么今晚这个电话则是晴天霹雳! 她明白现在自己完全处在被动状态。 她马上打开电脑,启动了无线上网装置。 在自己的邮箱里,果然有一封新到的邮件。 她打开了它。 页面出现黑屏,大约两秒后出现了一条船,船上装满了骷髅。画面切换,出现了一个精致的船舵模型,船舵由黄变红,一滴一滴的鲜血正从上滴下。画面再次切换,出现了一首向上翻动的小诗: 在生活的海洋里,应扶正船舵,不能为顺风,而卷入旋涡。 在叶总的阴谋里,有一起海难,不惜浮尸百具,只为权力金钱! 画面渐渐淡去,跳出一个文件,是一封信: 尊敬的叶总:你好。这两年过得还好吧?做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并且顺利地坐上了蓝鲸集团董事长的宝座,想必很有成就感吧?但不要忘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果。现在,该是你向死难者做出交待的时候了! 也许你一直认为你的老公和弟弟没有死,心怀鬼胎,夜不能寐。现在不必了,他们真的已经死了,但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情了!你的那些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但你的老公是什么人?只是他知道得太迟了,只有将所有的证据交给一个可怜的女乘客,要她揭发这一阴谋。这个女乘客为了这一点,顽强地与大海搏斗,然后将这一切告诉了我。她就是我美丽可爱的妻子,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才刚刚两个月的婴儿!叶总,你现在知道你究竟干了一件什么事吧?这件事就连拉登这样的恶魔都干不出来!! 我的妻子临终前告诉了我一切,并将所有的证据交给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两年我什么也没干,就研究你了。多少个夜晚,我像条狗一样守在你的楼下,听见你激动人心的尖叫,我愤怒的心情稍稍得以缓解。看来,你还仅存一点点良知,你也会做噩梦,所以我让你活下来了。 现在,是该了断的时候了。杀死你易如反掌,但那些死难者的冤魂不会安息。因为,他们的家人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因此,我想了一个比较好的办法,就是请你拿出你那肮脏的钱,由我分发给那些可怜的人们吧!这么多死难者,至少也需要两千万吧?当然,这点钱对堂堂的女企业家来说,并不多,但对那些孤儿寡母却有用。放心,在你交钱的同时,我会将所有的证据交给你,包括那个沾满了鲜血的船舵。 你可以报警,也可以花钱找人帮忙,但我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保证,只要你交了这笔抚恤金,我决不再找你的麻烦,你可以安全地当你的董事长,也可以再找个老公,过幸福的生活。多说无益,看你的行动吧!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找你!不要心存侥幸,换手机和换宾馆都没有用,承担你应尽的责任吧! 他妈的,敲诈!叶雁痕恨恨地骂出声来。如此冠冕堂皇的敲诈,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是,除了一头撞死,叶雁痕想不出什么办法。看来对方是蓄谋已久,但她仍然对此半信半疑。 丈夫怎么会知道她想害他?又怎么会在临死前将所谓的证据交给一个陌生女乘客?这个女乘客是谁?恫吓自己的又是谁?他到底掌握了些什么材料?真的给他两千万就没事了?他说“保证”,拿什么来保证?这会不会是个无底的深渊?萧邦去秘密调查,现在进展如何?我是该报警还是任由宰割?报警后我又如何向警察解释?万一真的有什么证据掌握在别人手里,我的一切都完了,一定会上报纸头条…… 叶雁痕不停地抽烟,脑袋里一团麻乱。 她呆坐良久,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萧邦一开门,就看到了孟欣。 今天的孟欣打扮得像个电影明星。她本就修长的玉腿被一条柔软的皮裤紧紧地裹住,直插进黑色的高筒皮靴里。她的上身也穿着黑色紧身皮衣,勒得鼓胀的胸脯呼之欲出。她的头发高挽,使她的整个面部完全暴露出来。萧邦惊诧她的五官搭配得那么完美。以前看章回小说,其中写女人总用一句“眉目如画”来形容,萧邦觉得用在这个女人身上绝对合适。 “萧总,我可以进去吗?”孟欣忽闪着大眼睛,有些调皮地问。 “请……请进。”萧邦开始怀疑自己的定力。这个成熟的姑娘,让他的心咕咚地跳了几下。 她怎么突然出现在云台?职业习惯让萧邦对这个美貌的同事产生了怀疑。 “萧总,我不请自来,是不是让你感到意外?”没想到她倒挺直白。 “没有,没有。干我们这行的,天天跟意外打交道。再说,如果每次意外都能见到美女,那倒是一个搞侦察的人的幸运。” 孟欣咯咯地笑了。这是种清纯的笑。萧邦想起第一次见到妻子时,那个美丽的首长的女儿也是这么笑的。 他的心疼了一下。 且看她怎么表演吧。萧邦瞬间恢复了常有的那种不即不离的神色,为孟欣倒了杯水,看着她。 孟欣却没有和他对视。她将玉葱般的手指绕在一起,说:“天气真冷啊,还是屋里暖和。萧总,收获很大吧?您别老看着人家嘛,您那双眼睛跟刀子似的,我是您的下属,又不是特务!” 萧邦面无表情,说:“请你以后别萧总萧总的,听着很不舒服。说吧,你星夜赶来,有什么事?” “好吧。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您?人家想您了嘛!”孟欣娇嗔起来。 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孩会想我?我有那么大的魅力?萧邦心里冷笑了一声,继续看她的表演。 “当然,您是不会相信的。我告诉您,您别用老眼光去看一个80年代出生的女孩子。我们这一代人,敢爱敢恨,从不含蓄。萧总,也许您不相信,我已经爱上您了!”孟欣目光迷离,像喷上了一层水雾。 “爱上我?凭什么?”萧邦居然很镇定。 “因为您就是我心目中那种真正的男人,更因为您懂我。”孟欣突然勇敢地看他。 “我懂你?”萧邦弄糊涂了。 “是呀,”孟欣说,“要不然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就对孟总说我是他的亲戚,还练过几天功夫,是学英语的,还会喝酒。你凭什么知道这些?肯定是用心分析过我,对吧?” 萧邦一时语塞。遇上这样难缠的丫头,他还真没辙。 “您分析我,我也研究您。您思维缜密,身怀绝技,感情专一,爱护别人,尤其孝敬您的母亲和疼爱宝贝女儿豆豆。您来真相之前,开过一家公司,欠了23万元的债务。您的妻子不理解,和您大吵一架后离了婚。您生在乡村,在部队干了18年,从副团职位子上选择自主择业,曾在部队破过8起重案,31起大案,立一等功1次,二等功2次,三等功7次,拿过军区的比武冠军。对吧?”孟欣抬起头,温柔地看着他。 “看来,你对我了如指掌啊!”萧邦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知道我的女儿在北京九一小学上学,家住朝阳区花家地甲21号4栋903室?” “当然知道。因为我想做您的女朋友,也就是豆豆未来的妈妈。您想,哪个妈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哪里上学?又能哪个妻子买菜回来会找不到家为丈夫做饭?”孟欣居然脸都没红。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娶你?”萧邦认真地看着她。 “因为您懂我,我也懂您。因为您即使赔了230万我也会跟着您,也因为我会将您的母亲接到家里来像对待我的母亲那样对待她老人家,并能接受那些城里人不能容忍的生活习惯,还因为当您的胃病犯了时我会为您拿药、擦汗。当然,还会每天烧水给您洗那双臭汗脚。另外,豆豆的英语一直不好,有了我,她会在全校得第一名。”孟欣将皮衣脱下,有些激动地说。那两个高耸的乳房似乎也激动起来,像两只不安份的小兔。 “就这些?”萧邦仍然没有动,但似乎很感兴趣。 “如果您觉得还不够,可以提要求。”孟欣大大方方地说。 “还是你自己加吧。”萧邦说,“加到我动心为止。” “我这两年挣了点钱,不多,除了能还掉您的债务,还可以在北京买套中档的房子和买辆尼桑、本田什么的。当然,还有您意想不到的筹码,会令您惊喜的。” “是什么?”萧邦问。 “就是我。”孟欣调皮地眨着眼。 “你?如果你上述的都是真的,你就是我的了,这还算筹码?”萧邦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个我与普通的我不同。”孟欣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同?”萧邦好奇地问。 “因为……因为您这个老男人的新媳妇,是个处女!”孟欣的脸真的红了,是那种鲜艳欲滴的红。 “噢……”萧邦没料到她居然来这么一出。 “您不相信?”孟欣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变得有些着急,但随即又羞红了脸,说:“您要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检验。不过……不过您不能反悔。” “如此优厚的条件,看来我只能选择娶你,对吗?”萧邦仍然没动,微笑着看着她。但他仍然感觉自己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热了一下。 “难道这有什么不好?”孟欣问,“难道我配不上您?” “只是我怕我配不上你。”萧邦说,“另外,我还有一点弄不明白。” “哪一点?” “这样的好事,为何会突然降临到一个失败的老男人身上?” “在我的眼里,您不是一个失败的男人,更不老。” “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谜一样的人。这正是我喜欢的男人,因此我愿意奉献我的一切,永远追随你!女人的一生就是为了她心爱的男人而准备的,这是女人的命。” “您不是已经对我了如指掌了吗?” “可是,那些只是表象。您的内心像海一样浩淼,它激起了我探索的欲望。” “看来我只能答应?”萧邦歪了一下头,问。 “您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吗?”孟欣笑靥如花。 “没有。至少现在没有。”萧邦说“那我从现在开始,就做您的女朋友,好不好?”孟欣温柔地看着他。 “是不是早了点?”萧邦觉得自己的口才并不好。 “反正迟早都是一回事,干吗不马上就做?”孟欣咯咯地笑起来。 “你叔叔不反对?”萧邦突然说。 “他是您的战友,您的故事他十年前就跟我讲过,他为何要反对?”孟欣撅起了湿润的小嘴。 真是个天生尤物。萧邦突然产生了种扑上去亲吻她的冲动,但瞬间他又压住了。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达官显贵,会为博红颜一笑而甘愿身败名裂。 第六章 “今晚你来找我,恐怕不是只为了谈恋爱吧?”在静海宾馆二楼餐厅的一间小包房里,萧邦要了点夜宵,招待这位楚楚动人的美女。 “有公事,也有私事,这叫资源整合。怪不得你做生意会赔,也会离婚,就是因为不懂得这经营之道。”孟欣又咯咯地笑起来。 萧邦注意到,这会儿的孟欣完全放松了,而且将称呼中的“您”改成了“你”。 “那我们是先谈公事,还是先谈恋爱?”萧邦严肃起来。他最反感别人提他离婚这件事。 孟欣一怔,随即也正色说:“我叔叔这次派我来,是让我协助你。事实上,叶雁痕不过是想证明他的丈夫是死是活,只要找到目击证人就可以了。” “目击证人?”萧邦警觉起来,“你怎么能够断定苏浚航和叶雁鸣一定会有目击证人?” “不是有五个幸存者吗?”孟欣淡淡地说,“五个人当中,只要有一个就行了。” “要是一个都没有呢?”萧邦说。 “是吗?”孟欣喝了口咖啡,镇定地说:“萧大侦探这几天难道没有一点收获?” “有啊。”萧邦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就是收获太大了,反而显得不真实了。” “能不能向你未来的老婆透露一点点?”孟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萧邦正琢磨如何向她解释,突然,他感觉胸脯麻了一下。 他说声“对不起”,然后去了洗手间。 他开打手机,看到了一条短信: 目标已出现,请来电收听电话录音。 萧邦马上拔了一个号码。他听到了叶雁痕在威胁中无助的声音。不知为何,他竟然十分担心这个女人。 听完录音,他删除了短信和已拔电话号码,若无其事地洗了手,回到座位。 “是不是胃又疼了?”孟欣像一个贤淑的妻子一样关切地问。 “不是胃疼,是头疼。”萧邦说。 “为什么突然头疼了呢?”孟欣不解。 “因为我不能确定是让我的美女朋友与我同住,还是需要给她另外开个房间?”萧邦摊了摊手。 “哈哈,悉听尊便!”孟欣没想到萧邦有时也会来点幽默。 “既然咱们是这种关系,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探访的三个幸存者都从不同侧面证明了苏、叶二人已经死亡。”萧邦边说边观察孟欣。 孟欣此时没有任何表情。她又吃了块点心,平静地说:“你是不是认为有了这些人的证明,叶雁痕就会相信她的丈夫和弟弟已经死了?” “应该相信啊。”萧邦说,“连我都相信了,她为什么不信?” “那船舵又如何解释?”孟欣此时像变了个人似的,继续发问,“已经死了的苏浚航和叶雁鸣,又如何会将船舵放在叶雁痕的房间?而且船舵又怎么会突然消失?而这个船舵,是叶雁痕和苏浚航之间的秘密,这怎么解释?” “那就是另外的知情者故意利用这个船舵去威胁叶雁痕,先给叶雁痕造成精神上的打击,进而为实现其企图做铺垫。”萧邦分析道。 “那这个人是谁?他有什么企图?”孟欣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也许你知道。”萧邦突然盯着她。 “我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这件案子你实际上比我知道得更多。” “何以见得?这可是你在调查,又不是我。” “我知道,公司已不止派我一人调查。如果我没有猜错,孟总派你来,是想告诉我,此案离结案已经不远了。” “你真聪明!看来我没有选错男朋友。”孟欣笑得很甜。 萧邦没理她这茬,继续说:“其实,从我开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对此案的调查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是还有两个目标吗?你不到江苏去了?”孟欣问。 “还有去的必要吗?”萧邦说,“我肯定,如果我到了江苏,找到另外两个幸存者,其结果都与前三者相似,只不过是从不同的侧面证实苏浚航和叶雁鸣确实死于海难而已。” “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你这位老探,难道不知道证据才是硬道理吗?” “就是因为这次调查太顺利,没有任何破绽,才让我觉得这是最大的破绽。” “哦?那你准备怎么办?继续查下去,还是回大港?” “这要看你是怎么安排的。”萧邦还是盯着她。 孟欣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显得很自然。她微微一笑,说:“看来你倒是明白得很。说真的,真相公司的侦探队伍可谓高手如云,但他们连你一个指头都比不上。” “但他们至少有一点是我难以比拟的。” “哪一点?” “他们忠于利益,而我有时会不识时务。” 孟欣突然闭上了嘴巴。 萧邦叹了口气,说:“孟欣,我们不开玩笑了行吗?” 孟欣在听。 萧邦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终于说:“实话告诉你,在你未敲门之前,我一直搞不明白这个案子的是非曲直,但你一进来后我就将中间的空白处填起来了。” 孟欣仍然在听。 “其实这个案子很简单。苏浚航和叶雁鸣真的已经死了,只是没有找到尸体而已。其实260位死难者,只找到且能辨认的尸体仅有126具,这很正常。深海之中,生物繁多,被海洋动物吃掉尸体不足为怪。如果我没有猜错,叶雁痕确实有加害丈夫之心,在那次航行中做了安排。但她只想让丈夫死,并没有伤害其他人的意思。突发海难,是她始料未及的,因此她这两年承受了巨大的精神折磨。那个血色船舵的出现,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使她的思维陷入混乱。可以断定,船舵的出现是蓄谋已久的安排:第一步杀狗放舵,是使她惊恐;第二步又拿走船舵,使她感到谋害丈夫的事情可能已败露,使她陷入迷惘;第三步就更是目的明确了,就是要敲诈她。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第三步已经发生了。” 孟欣仍然没有表态,只是问:“如果照你所言,那你访问的三个幸存者都撒了谎?” “是的。”萧邦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哪一点?” “除了三人与苏、叶二人巧遇的情节,其余的都是真的。”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钱。当然还有威胁!”萧邦肯定地说。 “谁会威胁他们?” “我们,也就是真相公司。”萧邦目光灼灼,直盯孟欣。 孟欣居然神色不变,装出很好奇地样子,问:“我们为什么要威胁幸存者?” “因为钱!如果不能给叶雁痕一个令她满意的结果,就不能拿到一百万。” “就算如你所言,那叶雁痕对你调查的结果就会满意吗?她会考虑如果丈夫和弟弟真的已经死了,那船舵为什么会出现?况且,一个堂堂的真相集团,会为区区一百万费尽心机?你也太武断了吧!”孟欣露出了一丝不屑。 萧邦平静地说:“当然,真相公司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因此,故意在我采访的三位幸存者中安排了一个漏洞。” “什么漏洞?这个故意留了漏洞的人是谁?”孟欣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听。 “就是第二位采访对象洪文光。他在讲述中说叶雁鸣与他同室,而且叶雁鸣又在临死前托付他完成遗愿。按常理讲,叶雁鸣会在临死将某件东西交给洪文光,但洪文光没有对我讲,只是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没有救活叶雁鸣所托付的人。这根本不可能,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一个还相当陌生的乘客会求人将更陌生的人的性命当作遗愿相托吗?” “有道理。请继续讲。”孟欣双眼依然明亮。 “所以,当我们将所有的资料给叶雁痕看时,以她的聪明,她会往这上面想。如果再暗示一下,她就会想到,她的弟弟临死前将那个血色船舵交给了洪文光,请他转交给他的姐姐也就是叶雁痕。而洪文光没有这样做,他背信弃义,待弄清叶雁痕是一个企业家时,他便开始策划利用这枚船舵去威胁叶雁痕,达到敲诈巨款的目的。” “分析得很精彩,我简直就要相信了。”孟欣做了个想拍手的动作。 萧邦没有理他,继续说:“因此,只要再次找到洪文光,让他再按早已设计的剧情表演一番,叶雁痕就会确信无疑,这个案子就告破了。也就是说,真相公司不但证明了苏浚航和叶雁鸣已经死亡,而且还顺藤摸瓜,破获了另一起敲诈案。可谓一举两得,既得了佣金,又做了人情,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的大手笔!” “可是,如果真是如你所言,这里面仍然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能请你明示吗?” “请讲。”萧邦交叉双手,做出倾听的样子。 “第一,如果你认定这是真相公司策划的一起案子,那你会不会站出来拿出你掌握的证据?第二,那个船舵从何而来?第三,重新调查洪文光后,他的敲诈行为将为叶雁痕获知,会激怒叶雁痕,怎么处理此事?第四,如果真相公司只是为了钱,为何不利用洪文光直接敲诈?而仅仅为了区区一百万的业务费?傻瓜都知道,敲诈上不封顶,而调查业务费不能开出天价。这些,你怎么解释?” 萧邦微微一笑,说:“孟小姐真不愧为孟总的左膀右臂,思维如此缜密。当然,孟总早就想通了这些道理,所以派你前来摸我的底。也就是说,第一个问题由你来解决;至于第二个问题,要复杂得多。也许这个船舵是伪造的,也许此案之外另有案情,这个现在还不能定论;第三个问题最简单:即便是叶雁痕知道是洪文光敲诈,但敲诈未遂,而且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反而是意外收获,且她确有谋害丈夫嫌疑,不然相关此案的任何策划都不能动她分毫,因此她不会为难洪文光;第四个问题也不复杂。公司当然是为了钱,但以孟老板的心机,不可能是短视行为,一定有其他的目的,决不是为了区区一百万。况且,叶雁痕虽然心里有鬼,但也绝不是个容易上当的女人,否则她如何能执掌蓝鲸?因此,敲诈只不是整个策划中比较重要的一记虚招而已!” 孟欣哈哈大笑,清亮的笑声让小包房活跃起来。她说:“看来,我叔叔并没有看错人。你这样的人,如果不发大财,那才是怪事。” 萧邦说:“看来,你已经认可了我的判断。” 孟欣露出狡猾的表情,说:“我可没表态啊,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断而已,只能算作假设。” 萧邦说:“那我们就继续假设吧。我想问你的是,既然是已经布好了局的案子,从公司这个角度讲,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孟欣灿烂地笑了:“想不到萧大侦探也会那么客气,请讲。” 萧邦说:“第一,这个案子为什么要让我去调查?第二,为何要费尽心思安排那些讲述细节,使整个调查充满戏剧性?第三,公司既然对我有所怀疑,弄不好我会使整个计划付之东流,为何还要继续让我进行下去?第四,公司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有可能知道那三个受访者是经过事先安排的?第五,公司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完全配合唱好这出戏?” 孟欣听着,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她优雅地将修长的手指交错着,托住了美丽的下巴,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你非得这么问,我也只能这样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因为叶雁痕不是一般的女人,所以一般的探员不能让她产生信任,因此就选了你;第二,几位幸存者的细节当然经过精心安排,主要是为了让叶雁痕相信,其次才是让你相信。如果叶雁痕和你都相信当然是最佳状态,假如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因为只要叶雁痕相信就完全够了;第三,你不会使整个计划付之东流,因为你的利益是与真相联系在一起的。纠正一点,公司没有对你怀疑过,你和孟总又是老战友,怎么会不信任你?第四,你是在采访第三个幸存者时开始怀疑的,因为你觉得此事太过巧合,而王玉梅的演技太过拙劣,让你生疑,你刚刚采访完她我们就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叔叔安排我前来和你沟通,免得出了差错。当然,我突然出现,强化了你的疑心,促使你产生了上述的推理;第五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因为这完全取决于你,如果你想穿帮,公司也没有办法。像你这样的人,劝说和威逼利诱都没有用,所以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你自己回答吧。” 萧邦没有说话。他又点了根烟。 孟欣突然叹了口气,说:“请允许我叫你一声萧大哥行吗?” 萧邦点点头。 孟欣恳切地说:“萧大哥,说实在的,过去我们只见过两次面,根本没有交流过。可是今夜我们彻夜长谈,我很佩服大哥的为人。如果我没猜错,大哥现在心里很矛盾。以你的做事风格,你很不愿意受到愚弄或者欺骗,也不想欺骗别人。但孟总让我转告你,他不是有意骗你,而是没有办法,公司需要这笔业务,更需要你的配合。据我们调查,叶雁痕现在拥有的身家,实属不义之财。她的确策划过谋害丈夫之事,而且不止一次,这些资料我可以给你。她这样做,无非是想取而代之,当上蓝鲸集团的掌门人。此等不义之人,取她不义之财又有什么错?我知道你性格耿直,坚持真理,可这些良好品德怎么能够用到坏人身上?弄不好是农夫救蛇,反为其害!萧大哥,做我们这行不易,我们要赢利,而且孟总请你做第一副总也是真心的,我们的利益捆在一起啊,请你三思!” 萧邦叹了口气,说:“看来,我只能演好这个角色了。” 孟欣温柔地看着他,说:“萧大哥,既然什么都挑明了,咱们就并肩作战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你无论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萧邦灭了烟,说:“那你现在就去睡觉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孟欣又咯咯地笑起来,说:“大哥,你也没看看几点了?天都亮了!” 萧邦转过头。窗外,沉沉的夜幕正在拉开。 第七章(1) 整个下午,叶雁痕都在忙着召开公司的年度安全会议。 这是每年都必须履行的职责。今天到蓝鲸航运开现场会的有国家交通部水运司、海事局、救捞局和中国船级社以及大港市交通、海事、港务等职能部门的官员,将偌大的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主持会议的是大港海事局副局长兼船舶处处长李海星。 叶雁痕为此次会议准备了差不多半个月,公司上下严阵以待。那么多官员到蓝鲸来开会,足见国家对蓝鲸的重视。而叶雁痕非常清楚,自从“12.21”特大海难事故发生后,蓝鲸就成了重点监管企业。虽然,一年多前,国家相关部门只对蓝鲸下属的云台轮渡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判了刑,并没有对蓝鲸总部采取强硬的处罚,但很明显,领导对蓝鲸越来越不放心,隔三岔五就来检查,搞得蓝鲸上下人心惶惶。自然,叶雁痕手上签的招待费就达到了7位数。总部那些对这位新任董事长兼总裁心存芥蒂的人,私下里称叶雁痕为“招待总裁”。 今天的话题仍然提到了“12.21”特大海难事故,发言的官员们义正辞严,纷纷从国家的高度作了指示,敲了警钟。叶雁痕觉得头昏脑胀。她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蓝鲸副总裁王啸岩,见他全神贯注地记录着领导的讲话内容,像个法庭上书记员,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与王啸岩一向不睦。这个以前的追求者、现在的妹夫兼副手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一年多前苏浚航失踪,蓝鲸又面临重大事故急需整顿,公司一片混乱。王啸岩趁势发起攻势,极力想爬上总裁的宝座。论资历,王啸岩在蓝鲸工作了十六年,从船上的一个普通船员干到船长,又当过国际部总经理,且在副总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八年,根子很深,很受老头子苏振海的器重,不仅将女儿苏锦帆下嫁给她,还给了他一部分股权。而叶雁痕只不过是有过留洋经历罢了。她以前在中远集团任职,后来在希腊创办了蓝鲸航运欧洲中心,回国时间并不长,威信远不如王啸岩。但令蓝鲸上下感到惊奇的是,最终还是叶雁痕掌管了蓝鲸,王啸岩只得继续做副总。或许,叶雁痕感到过意不去,就委任她的小姑子苏锦帆当了蓝鲸的财务总监。此前,苏锦帆是蓝鲸集团财务部副总经理。 等官员们各自发挥完慷慨激昂的演说,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大港的香格里拉饭店顶楼的旋转餐厅已经来电话催了两遍,叶雁痕才恭敬地请官员们下楼上车,往饭店而去。 酒过三巡,官员们便变得平易近人了。叶雁痕领着王啸岩轮桌敬酒,气氛非常热烈。在座的人,大都跟海打交道,性格豪爽。几杯酒下肚,便松开了领带,大声地说着话。差不多每位官员都安慰叶雁痕,说领导那么重视蓝鲸,就是为了保护蓝鲸,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例行公务而已,不要压力太大云云。有几个年轻的处长曾受过老头子的恩惠,还亲密地称叶雁痕做大姐,言只要大姐有事,一定效劳。 叶雁痕喝了几杯酒,头脑昏昏的。突然,一个服务生悄悄地走过来,塞给了她一张纸条。 她连忙出了餐厅,打开一看,上面打印了一句话: 叶总,请马上到滨海路老鸦嘴,期限到了。就你一个人来,否则,我会将证据印发给今天到会的每一个人! 叶雁痕一惊。随即,她又恢复了常态,走到王啸岩的身边,悄悄地说:“啸岩,我有点急事,麻烦你照顾一下各位领导,我先走一步。” 王啸岩点点头。在公开场合,王啸岩表现得如同叶雁痕的一个跟班。 五分钟后,叶雁痕开着她的宝马向滨海路驶去。 老鸦嘴是海滩上一个偏僻的小公园。正是冬季,公园里寂寂无人,几盏半明半暗的路灯更加衬托出一种萧杀的气氛。 叶雁痕关了车灯,向窗外搜寻。视线里,一条黑乎乎的人影正向她这边快速地奔来。 叶雁痕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她迅速地打开手提包,摸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放进大衣里,打开车门,在车旁站定。 来人大约三十多岁,高个,上身穿一件厚厚的尼子大衣,脚上穿一双皮靴,显得很精神。 二人站在风里,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是你约我来的?”叶雁痕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是的。”来人声音沙哑,像患了重感冒,“今天是第三天,我想叶总已经考虑好了。” “钱没有问题,只是,我要看看你所说的证据值不值这个钱。”叶雁痕淡淡地说。 “你不相信?”来人的声音很冷。 “我凭什么相信?就凭你的信口雌黄?买东西还得先看看货呢,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你既然来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叶雁痕不是吓大的,威胁那一套对我没有用。” 来人一怔,随即说:“我也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叶雁痕冷笑着说:“什么事?” “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秘谋杀害你丈夫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我秘谋杀害自己的丈夫?你怎么会知道?” “我原本不知道,可是你弟弟叶雁鸣知道!” “我弟弟?他会杀他的姐夫?”“会。因为,他的姐姐向他发出了指令,他就是这场谋杀的执行人!”来人的声音更冷。 叶雁痕身子微微一震,但仍然很冷静地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来人说:“当然有!不但有第二次谋杀的证据,还有第一次谋杀你丈夫的证据。” 叶雁痕冷笑道:“我连续两次要杀死自己的丈夫?这件事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知道!”来人说,“需要我说出来吗?” “很想听听。” 第七章(2) “第一次是两年前的夏天,你同你丈夫到青岛的公公家去度假。那一天,你叫你丈夫同你去海边游泳。你同你丈夫游了两次。第三次,你推说头晕没有下水,让你丈夫一个人去游。当你丈夫游到深水无人区时,突然有两个身穿潜水服的大汉出现,一个抓住了你丈夫的脚,另一个捂住你丈夫的嘴,想溺死他。幸亏你丈夫拼命挣扎,两名杀手心里慌乱,你丈夫才得以逃脱。”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如果是这样,我丈夫肯定会报警,可他为什么连讲都没跟我讲过有人袭击过他?” “你丈夫并不傻。他在下水时就已经注意到你有了反常的举动。” “什么举动?” “你丈夫刚一下水,你就站起来放气球。你拽着三个大气球在沙滩上跑,就是发出动手的信号。你丈夫心知肚皮,所以没有报警。” 叶雁痕拍了一下掌,说:“看来你编故事的水平还不错。既然你有兴趣,请继续编第二个故事吧。” 来人冷笑了一声,说:“就是你不想听,我也要说的。你第一次谋杀丈夫未遂,便知道丈夫有了警觉,于是又策划了另一场更加周密的阴谋。” 叶雁痕在听。 “两年前的12月21日这天,你安排蓝鲸公司安监部经理也就是你的亲弟弟叶雁鸣,同你的丈夫一起踏上了‘巨鲸号’,名义是视察该船的安全工作,而实际上就是要在航行途中结果你丈夫的性命。因为,你太懂得海了。一个人葬身大海,很难留下蛛丝马迹。而且,执行人又是你的亲弟弟,定然会万无一失。当然,要想将苏浚航害死并非易事,因此你想出了一个毒计,就是让你的弟弟在船上制造轮船起火,造成混乱局面,然后趁乱杀死你丈夫,将他抛尸大海。这样一来,大家的目光都会聚焦到轮船事故上而忽略你弟弟杀人的事实。你弟弟是搞安全工作的,让他做这件事是最佳人选。你的如意算盘是:等轮船故障消除后,再由你弟弟失声痛哭,说他们的苏总在排除故障中不慎落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叶雁痕不动声色地听着。等来人说完,她接着说:“这个主意不错,比第一个主意要高明得多!” “可是,我们伟大的女阴谋家,你哪里会想到,那天的海况非常特殊。轮船起火后,难以扑灭,导致轮船丧失动力,在风浪中翻沉,酿成惊天海难!难道,你就不怕那几百个冤魂,夜夜向你索命吗?”来人提高了音调,显得有些激动。 “不要说了!”叶雁痕的嗓门也高了八度,“你别拿这起海难来吓唬我!更不要拿胡编乱造的情节来蒙混我!你有证据吗?你拿出来呀!” “我没有证据,为什么来找你?叶总,别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就你一人聪明!你犯的是滔天大罪,你现在还站在这里无动于衷,我真佩服你呀!要拿出证据并不难,但你必须先将钱转到我的账上。”来人说,“而且,一分钱都不能少!” 叶雁痕突然冷笑了一声,说:“你休想!我现在改主意了,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那好,告辞了!”来人一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叶雁痕喝道。 来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模糊的灯光下,他没有任何表情。 “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叶雁痕紧紧盯住他。 “请讲。” “我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丈夫?” “一定要讲吗?” 叶雁痕没有说话。她在听。 “好吧,”来人叹息了一声,“有三个原因:第一,你和苏浚航并没有爱情,是一桩典型的功利婚姻,而且苏浚航有了别的女人,他还同那个女人有了私生子,这是你不能忍受的;第二,你也背叛过苏浚航,也想要个孩子。苏浚航怀恨在心,设计让你喝下了水银,使你终身不能生育,因此你对他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第三,苏浚航有意将你排挤出蓝鲸,要不是老爷子干涉,你早就被挤出蓝鲸了。因此,你怨恨加深,发誓要掌控蓝鲸集团,将那些曾经对你白眼的人通通撤换。其实对于一个极度自尊的女人来说,这三个理由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成为杀害你丈夫的理由!” 叶雁痕浑身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大衣里的枪。 来人说完,慢慢地转过身,冷冷地说:“别摸枪了!你杀了我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好好想想吧,是要让这些阴谋大白于天下,还是损失一笔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钱?再见了,叶总!” 他缓缓地向前走着。 叶雁痕突然冷冷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头也不回,缓缓地说:“这很重要吗?” “你本来应该叫洪文光的,对吗?” 来人没有作答,但脚步停了下来。 “那你认为我该叫什么?”良久,来人终于说了句话。 “我不知道。但你绝不是洪文光!”叶雁痕声音变了调。 “我说过,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 这是来人的最后一句话。 一阵冰冷的海风吹来。那人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风里。 叶雁痕呆立原地。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淌满了她冰冷的脸庞。 第八章(1) 洪文光将一张10元面值的钞票递给了收费保安,说了声“不用找了”,然后启动他的帕萨特,离开大港市海员俱乐部酒店,沿着滨海路风驰掣而去。 汽车很快爬上了位于大港北郊的老山,然后再沿着蜿蜒的盘山路往下行驶。路上没有一辆车,连一个人都没有。洪光文喷出一口酒气,睁开微红的双眼看着下面美丽的海,很惬意地笑了。 盘山路很陡,车速越来越快。洪文光熟练的打着方向盘,一点一点地踩着刹车。突然,他感觉刹车没了。他使劲地踩,但车如离弦之箭,不受控制,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 他拼命地打着方向盘,但车速太快,未能凑效。帕萨特疯了一样蹿出路面,翻滚着摔下陡坡,最后撞在一块岩石上,被弹起老高,然后掉进了海里,激起了一股冲天水柱。 一个小时后,三辆警车停在海边,警察开始组织人员打捞。洪文光的尸体很狰狞,颈椎被折断,两眼外翻,满嘴淤血。警察从残车里仔细检查了他的物品,是一个皮包,包里有现金五万元,银联卡八张,身份证一张,信用卡一张,手机一部(已短路,无法再用)。 经法医鉴定,洪文光血液里含有大量酒精。因此,大港市公安局滨海派出所认定洪文光系酒后开车,不慎坠崖而亡。便通知了他的家人,以便处理后事。 洪文光突然死亡,让萧邦感到惊奇。 同孟欣回到大港后,他已按孟中华的指示将这些天的资料整理完了。孟中华还没有跟他见面,但已特意交待,晚上一起到叶雁痕家里去。 叶雁痕前几天就从宾馆搬回了家。 今晚,叶雁痕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好。她穿了一件低领口的粉红色毛衣,看上去她的胸脯更挺,脖子更长了。 孟中华带着萧邦,进了客厅。 孟中华喝着茶,连声道歉,说自己去上海出差,这些日子一直没来看叶总,很不好意思。幸好案情有了进展,今晚来,一是看看叶总,二是将案情的进展汇报一下。说完,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套化妆品,送给叶雁痕。 “叶总是著名企业家,应该用高档的化妆品。我们大港的化妆品也不错,就是品种太少。这次,我专门到南京路为您挑了一点,是香奈儿,不知叶总喜不喜欢?”孟中华看上去神采奕奕。 “谢谢孟总。”叶雁痕站起来,收下了礼品包,转手交给了徐妈,并示意她回避。 客厅里剩下三个人。萧邦除了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一直没有说话。 孟中华打了个哈哈,说:“叶总啊,您交待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现在就请我们萧总向您汇报吧。” 萧邦便打开了电脑,将它放在茶几上,先将采访三位幸存者的资料用影音文件播放给叶雁痕看。 叶雁痕戴上眼镜,很认真地看着。当他看到洪文光时,浑身震了一下。 萧邦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便将文件暂停了一下,问叶雁痕:“叶总,这个人你见过?” 叶雁痕点点头,说:“前几天晚上,我在老鸦嘴见过这个人。他想敲诈我,但我告诉他,我没有做错什么,一分钱都不会给他的。” “这个人昨天已经死了。”萧邦淡淡地说,“据警方确切消息,洪文光酒后驾车,从滨海路老山嘴连车带人掉进海里,车毁人亡。” 说完,他拿出了二十多张死者在现场的照片。照片还散发着一种清香,显然是刚冲洗出来不久,也不知萧邦是如何弄来的。 叶雁痕一张一张地看着照片,呆了半晌,说:“继续往下看吧。” 第八章(2) 萧邦便又开始播放文件。 叶雁痕仔细地看完资料,点了一根烟,轻轻地说:“萧大侦探真不简单,弄得如此详细,很专业啊。现在,请您对这件事做个总结吧。” 萧邦清了清嗓子,看了孟中华一眼。孟中华说:“既然此案是萧总一手抓,就请萧总说说吧。叶总日理万机,早一点知道结果,早一天了事。” 萧邦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叶总和孟总都看了资料,应该是心理有数了。但既然要我说,我就简单介绍一下吧。其实,这件案子的焦点就在船舵上。这个船舵是叶总送给苏总的礼物,而苏总遇难后和叶雁鸣一起失踪,引起了叶总的怀疑。当然,怀疑这个词不太准确,应该是一种对亲人的思念。叶总的目的,是想确认苏总和叶雁鸣是死是活。这一点,资料里有三个幸存者都证明了,可以断定苏总和叶雁鸣已经死了。那么,叶总怎么会受到威胁呢?就是这个洪文光在作怪。按照他的讲述,他与叶雁鸣同住一室。当‘巨鲸号’遭遇台风后,叶雁鸣又与洪文光在一起。但这里面有疑点,就是洪文光说了谎。他说叶雁鸣有遗愿,但按洪文光第一次的说法,却是要他照顾好皮筏子上的两个陌生女乘客,显得很牵强。而且,洪文光以前对媒体一直不提这件事,一定是想极力隐瞒事相。现在,请叶总和孟总看看我第二次采访洪文光的资料。” 萧邦熟练地打开另一个影音文件,场面仍然是在旅顺文光建材店洪文光的办公室里。画面只有洪文光一人,但可以听得出与洪文光对话的是萧邦的声音,只是声音变粗了一些。 萧邦:洪先生,我觉得你对我撤了谎。通过我的采访,我发现你漏掉了一个情节,就是叶雁鸣先生在临死前交给了你一样东西。你不肯说,是因为你别有用心。 洪文光:(很生气的样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能拿了恩人的东西而不说出来?你是什么意思? 萧邦:你别激动。实话告诉你,你威胁叶雁痕董事长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 洪文光:(睁圆眼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邦:我是私人侦探,是叶总请我来的。你前几天打电话威胁叶总,我们都知道了。如果你不想蹲监狱,就请你说出实情吧。我保证,叶总只是需要知道真相,决不会怪你的。 (洪文光沉默着)。 萧邦:人人都想发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看,叶总的弟弟救过你的命,还在临终前托付你为他办事,是多么相信你啊!可是你呢?恩将仇报,你不感到惭愧吗? (洪文光突然哭了起来,那眼泪像被打开了闸门的水)。 洪文光: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我就直说了吧。那天,叶雁鸣在皮筏子上,将一个手包塞给我,说要我去找他的姐姐叶雁痕并把包交给她。他说包里有一件东西,她一看就明白。我匆忙中接过手包,将它塞进内衣,他就沉下去了……我获救后,打开皮包,见里面有一个船舵,一个钱包。钱包里有3000元现金,四张储蓄卡,一张身份证,还有一张塑封照片,照片背后是一首小诗……我一看身份证,才知道这个包不是叶雁鸣的,而是苏浚航的。 萧邦:所以你见财起意? 洪文光:(脸色很难看)萧先生,好歹我也是个老板,3000块对于我算什么?唉,我一开始真的就是去找叶雁痕了,可是那时蓝鲸上下一片混乱。我有个朋友正好在蓝鲸上班,他告诉我,公司不少人都怀疑叶雁痕在这次海难中做了手脚。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亲眼目睹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海难,我为那么多死者抱不平!于是,我决定先不把这个手包交给叶雁痕,我要私下调查真相!经过差不多两年的调查,我渐渐搜集了一些证据。于是,我便开始了行动…… 萧邦:什么证据? 洪文光:我不能告诉你! 萧邦:那杀死叶雁痕家的狼狗,打电话威胁她是你所为吧? 洪文光:(面部表情僵硬)如果叶雁痕心里没鬼,她怎么会害怕?我威胁她有用吗? 萧邦:那你到底想怎样? 洪文光:既然你们都知道是我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事就算了吧!但要解决这件事,我有一个条件。 萧邦:什么条件? 洪文光:此事我必须与叶雁痕单独私了。既然你是她请来的,你给她带个话,我会将那个手包交给她的,但她也不要再找我的麻烦,否则,大不了把所有的事情公开。 萧邦:好吧。这件事等我跟叶总交换意见后再来找你。 画面到此结束。 第八章(3) 萧邦发现,叶雁痕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客厅里又恢复了平静。 叶雁痕没有说话,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她又神色如常了。 她微笑着看着孟萧二人,说:“这个洪文光的出现,用悬念小说家的话来说,就是‘结局在意料之外而又属情理之中。’” 孟中华似乎没有听懂。他说:“萧总,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萧邦思考了一下,说:“那我接着说。我从云台回来后,马上找到洪文光,挖出了这个细节。洪文光倒也爽快,答应私了。因此,整个案子实际上就是洪文光所为。他想一夜暴富,便苦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企图让叶总就范。没想到叶总不吃他那一套。现在我想问问叶总,您说前几天晚上见过洪文光,到底是哪一天?” “四天前。”叶雁痕想也没想,“萧总是三天前与洪文光见面的,是吗?” “正是,三天前的下午。”萧邦说。 “那这事越来越巧了。”叶雁痕目光闪了一下,继续说,“四天前洪文光敲诈我未遂,刚好在三天前就接待了萧总,被萧总问出了真相,而又在一天前突然死亡。两位专家,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巧合吗?” 孟中华接过话头,说:“事情原本就是这样。事实跟巧合没有关系。反正,现在已经有了结果。洪文光死了,而您的丈夫和弟弟也确定死了。再复杂的过程,其结果往往很简单。” “孟总!”叶雁痕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您觉得这个结果能让我信服吗?您说得很轻松,一个死字三条命,到底不是您的亲人啊!” 孟中华尴尬地笑了笑,说:“叶总生气了?别误解,我不是这个意思。结果就是这样嘛,我们也尽力了。” 叶雁痕又点了根烟,吐了一个指环大小的烟圈,看着二人说:“二位老总不会真的以为我设计害死我的丈夫和亲弟弟吧?” 孟中华连忙摆手,说:“哪里哪里!叶总,您多想了。我们又不是公安机关,我们只是在为雇主服务,一切都会保密的。况且,我相信这是洪文光一个人胡说八道。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与萧总都是有职业道德的人,不会乱讲的,请您放心!” 叶雁痕看着萧邦,说:“那萧总呢?” 萧邦耸了耸肩,说:“孟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叶雁痕捻灭烟头,说:“看来,该结案了。孟总,对吗?” 孟中华摊了摊手,说:“您是我们的雇主,您说了算。” 叶雁痕沉吟了一会,身体前倾了一下,严肃地说:“孟总,实话实说,在这件事情上,你们是费了心思的。付出了劳动,就应该得到报酬。还剩下的70万,我明天就汇到您的账户上。不过……” 孟中华警觉了一下,连忙问:“不过什么?” “我还有些事情想委托萧总单独办理,可以吗?”叶雁痕认真地说。 “这得问问萧总。萧总是我们真相的常务副总,我可不能支使他!”孟中华反应挺快。 “好吧。萧总,您同意吗?”叶雁痕平静地看着他。 “愿意效劳。不过,不知又是一起什么案子?”萧邦说。 “二位老总都是聪明人,难道一定要我说破吗?实话告诉二位,你们整的这堆材料,丝毫没有破绽,但我还是不能确定我丈夫和弟弟是否真的死了!” “为什么?不是……不是已经有人证明了吗?”孟中华突然变得有些结巴。 “行了,孟总,”叶雁痕说,“我凭女人的直觉判断,这三个人的讲述只有一半可信,另一半也就是各自巧遇我丈夫和雁鸣的情节,是经过高明的导演精心排练过的。” 她怎么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萧邦心里一激灵。 孟中华干笑了两声,说:“叶总当然有权怀疑,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既然叶总不相信,那就等于我们真相公司白忙了一场。明天,我就安排人将30万预付款给叶总划过来,那70万也不要了,免得叶总认为我们真相骗人!” 第八章(4) 叶雁痕突然笑了,她说:“孟总,钱还是要给的,我已经表过态了,并不是说你们工作上有问题。您想想,就算有人导演这场戏,谁知道这个导演是谁?又有何居心?再者,虽然洪文光死了,但他的死因真是酒后驾车吗?如果是,他怎么恰好这两天跑到大港来喝酒?而且喝成那样还要开车?难道一个人会自己喝醉?如果有人与他一起喝,那同他一起的人难道不会叮嘱他不要开车?如果不是,那这幕后的策划者又有什么企图?孟总,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许故事才刚刚开始。我强调一点,我是信任你们真相公司的,不然我也不会再次请萧总帮忙,请你们不要把我的真心当作假意!” 叶雁痕一席话,说得二人哑口无言。 孟中华又点了根烟,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叶总准备什么时候再请萧总出马?” “就从现在起!”叶雁痕说,“这次我出500万,不过我要与孟总约法三章。” 孟中华的肉包子眼闪了一下,微笑着说:“请讲。” 叶雁痕脱口而出:“第一,萧总必须随时配合我的工作,说俗点就是随叫随到,甚至要住在我的家里,负责我的安全;第二,时间不能少于3个月。也就是说,如果三个月内能够让我满意,萧总就算交差了;如果三个月还不能达到我的理想状态,满三个月就可以自行离开;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条,这次孟总不能干涉萧总的行动,不能与萧总见面,也不能与萧总通话或发任何信息,总之您与萧总不能有任何交流。如果能满足这三点,我们就成交。” 孟中华在思考。几分钟后,他转头看着萧邦,亲密地说:“老萧,你看呢?” 萧邦想也没想,说:“只要孟总同意,我没意见。” 孟中华哈哈大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叶雁痕说:“好吧。既然叶总说从现在开始,我就马上离开,免得叶总怪我不遵守约定。” 他居然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萧邦和叶雁痕。 萧邦端坐在沙发里,头都没抬一下。 叶雁痕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她进了厨房,端了一盘水果出来,放在茶几上,微笑着看着萧邦,说:“吃吧!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水果,就是不给那个老狐狸吃。” 萧邦说:“谢谢!” 叶雁痕突然盯着萧邦,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萧邦摇摇头。 叶雁痕说:“其实,那天晚上在老鸦嘴,我见到的那个人并不是洪文光,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想。”萧邦依然头都没抬。 “就是你!”叶雁痕的眼睛像两把刀子,简直就要刺穿他。 “你怎么知道是我?”萧邦居然没有否认。 “因为我是女人。要知道,女人的嗅觉是非常灵敏的……” “尤其是你这样的女人!”萧邦补充道。 “因此,我要花钱将你单独留下,按我的意思调查。”叶雁痕的眼角也笑了。 “为什么?”萧邦忍不住问。 “因为你的演技比老狐狸强得多!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叶雁痕温柔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原因?”萧邦很糊涂的样子。 “因为你不但是个好演员,还是一个有趣的男人。要是提前10年,我说不定会爱上你!”叶雁痕连嘴角都在笑。 “为什么要提前10年?现在就没有这种可能吗?”萧邦做出疑惑的样子。 “没有,连一点可能都没有。”叶雁痕收住了笑,眼里突然变得空洞。 “为什么?”萧邦本不想问,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叶雁痕的眼里更空,几乎完全失去了光泽。 萧邦突然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只要身体还活着,心就不会死!有时,即使身体死了,心却还活着。你为什么要悲观呢?” 叶雁痕一怔。 萧邦看见,那已经消散的光泽又重新在她那美丽的眼睛里汇聚。最后,一种晶亮的液体裹挟着那种光泽,慢慢地向她美丽的脸庞滚落。 萧邦不敢再看。他只感觉到心脏深处的某个地方,疼了一下。 第九章(1) 已是深夜两点,但天天渔村30号包房里仍然亮着灯。 孟中华还是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席位置。他的旁边,坐着衣冠楚楚地王啸岩。孟欣像一个小白灵一样,给孟中华和王啸岩倒酒。 王啸岩的酒量不错。喝到第八杯时,他才举手告饶:“孟总,不愧是当过兵的,我是甘拜下风!” 孟中华哈哈大笑,拍了拍王啸岩的肩膀,大声说:“王总客气了。我老孟是个粗人,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王啸岩单刀直入:“孟总,您找啸岩来,到底为了何事?请直说。” 孟中华沉吟了一下,说:“王总,您是大公司的领导,也许瞧不起像我们真相这样的小公司。以前请过你几次,你都没有赏脸。今天来,当然是有一件小事相商。” 王啸岩装作有些不高兴地样子,说:“孟总您说的是哪里话?在大港甚至整个中国,有点名堂的人谁不是道孟老板神通广大?据说你们真相的业务已经扩展到了国外,能与孟总结识是啸岩的荣幸!前几次不是我不来,是公司那些杂事实在太多。您也知道,我在公司,又没实权,只是个打杂干活的罢了。” 孟中华说:“王总太客气了。说真的,以前我俩见过面,但没有深交。我老孟没有别的本事,就是甘愿为朋友两肋插刀。今天您既然来了,说明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如果王总不嫌弃,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王啸岩马上敬了孟中华一杯,说:“那真是啸岩的福份!来,干了这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 孟中华忽然叹了口气,说:“实话实说,王总至少目前没有把我老孟真当朋友。” 王啸岩一愣,说:“此话怎讲?” “因为王总太忙,没有时间了解我真相公司,更没有时间了解我老孟这个人。”孟中华见王啸岩在听,接着说,“王总一定问为何要了解你们呢?一家小小的调查公司而已嘛。但请允许我说句大话,如果王总在两年前能同我老孟像今天这么喝酒,现在的蓝鲸掌门人不姓叶,而是姓王!” 王啸岩一震。 他虽然不太了解真相是怎么回事,但也有耳闻。那些与自己过从甚密的业务伙伴在平时的闲聊中,都曾谈到孟中华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但王啸岩是个骄傲的人。他拥有研究生学历,出过国,在航运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平时拒绝与那些没有身份地位的人交往。在他看来,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人,或许能够赚点来路不明的钱,但绝对上不了档次。因此,虽然对真相公司和孟中华这个人早有耳闻,但他一直没当回事。一个当过兵、干过几天警察的人,能有什么作为? 但王啸岩并非等闲之辈。他今天通过短暂的接触,感觉到面前这位肥头大耳的私企老板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朦胧地意识到,今晚孟中华并不是仅仅为了请他喝酒。 他马上变得郑重起来,端起一杯酒,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敬了孟中华一杯,说:“愿听孟总赐教。” 孟中华也站起来,用肥手托住杯底与王啸岩的酒杯撞了一下,仰脖子干了。放下杯子后,他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说:“赐教不敢当。王总是研究生毕业,又出过国,跟海打了16年的交道,发表过46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30岁就当上了航运帝国的副总裁,放眼海内,能有几人?最重要的是,王总为人低调,谦虚谨慎,做事周密,人脉通畅,必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中国航运界的领袖人物。我只是一家小企业的老板,哪敢指教您呢?” 第九章(2) 王啸岩一惊。孟中华三言两语,已全然昭示他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倘若跟他做生意,岂不是要吃大亏?他暗自叮嘱自己,今晚一定多加小心! 不等王啸岩开口中,孟中华继续说:“不但我不能指教您,我还想请教王总一个问题呢。” “请讲。”王啸岩听着。 “依王总看来,您认为中国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孟中华弹了一下烟灰。 王啸岩想了想,说:“中国目前的问题很多,我说不好。但依我看来,应该是中国的民主问题吧。” 孟中华说:“哦?请王总说得具体点。” 王啸岩说:“中国的经济发展很快,但总体来说,与欧美差距仍然很大。而欧美的经济发展得益于民主政治。虽然说中国这些年的民主进程走得很好,但远远不能和西方国家相比。民主就是保护隐私、自由和人权,反对*****,使整个社会在完善的制度下健康有序地发展,这样大家才有干劲,生产力才会提高。大道理我就不讲了,就拿我们蓝鲸来说,简直就是戴镣起舞,非常痛苦。本来,一家股份制航运公司,有着多年的国际运输资源,发展起来非常容易。可是我们呢?不能出一点事故,出了一点事故相关部门就盯着你,三天两头整顿、检查、指导。您也知道,我们蓝鲸集团下属的公司出过事,但这种事情远的不说,就是在香港或者新加坡,都是由市场来解决的,而不是由政府强行干涉。海上事故,应该由保险机构来处理。市场有市场的规律,如果强行干涉,必然导致走形式主义的道路,非但对安全无益,反而会阻碍公司业务的正常发展。我瞎说啊,孟总多批评。” 孟中华击了一下掌,说:“哪是瞎说?很有道理啊。但这就是我们的国情,没有办法。民主当然是个问题,但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这需要时间啊。中国从封建社会直接过渡过来,今天搞成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再者,如果真正的民主在我们80岁时才来,我们也干不动了啊。” 王啸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听孟总的意思,您已经找出了中国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孟中华说:“当然,也是我的一管之见。今天结识王总很高兴,就随便聊聊,说完了就完了,不要当真。依我看来,中国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贫富差距问题。中国几千年的战争史,其实就是利益分配不均而造成的。杜甫的诗写得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个人活都活不下去了,他就会为争取生存的权利而战斗。就拿近代史来说,共产党为什么能够打败国民党?因为国民党代表地主阶级,而共产党代表工农阶级。工人农民活着都成困难,就不会怕死了,所以要战斗,争取自己的权利。当然,这也跟您刚才讲的‘民主’有着密切关系。” 第九章(3) 他停了一下,扫了王啸岩一眼,继续说:“可是现在都21世纪了,贫富差距仍然存在。您随便翻翻报纸,那些凶杀案、抢劫案,多数都是这个原因。一些有培养前途的人因为上不起学只能打工,一些漂亮的女孩本来可以成为明星,但迫于压力只能做地下小姐;还有一些人本来可以活得更长一些,却因为交不起昂贵的医疗费只能眼睁睁地等死;还有更多的人,终身目标只是为了得到一张写有自己名字的房屋产权证。这些社会现象,说明我们的社会正在两极分化,即有钱的人可以利用金钱得获取更多的机会和权利,而没钱的人丧失了学习和工作的机会。我不懂科学,但也知道空气有冷有热,导致了风的形成。因此,这个社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使人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这难道不是一个重要问题吗?” 王啸岩认真地听着。他突然发现像孟中华这样通常被人不屑的人,思考的问题反而会更尖锐更实际,不由得心下暗服。他说:“看来孟总是个忧国忧民的人。但这是大气候,不是我们商人能左右得了的。” 孟中华笑了。他说:“王总,您误解了我的意思。这一点我还有点自知之明。国家大事自有人去处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会比你我研究得更透彻。我们分析和认识这种现象,就是要从中找到缝隙,看有没有生意可做。” 做生意?王啸岩弄糊涂了。再说,我是搞航运的,你是搞地下侦探的,风马牛不相及,有何生意可做? 但这只是他内心的想法,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不过他已经意识到,今晚孟中华请他出来,还不单单是有事,而且看来事还不小!但既然孟中华没有切入正题,他也不能显露出急躁。 王啸岩打了个哈哈,说:“啸岩愚钝,在对社会阶层的认识上难及孟总万一。今晚听孟总一席话,当真是茅塞顿开啊。但啸岩还是想不出,这些跟生意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至少跟我的生意有关系!”孟中华肯定地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假如有一天,王总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出现几个人拦截了您的奔驰600并威胁您,您该如何处置?” “报警啊,”王啸岩想都没想就说,“我们纳税人养了那么多警察,他们干吗吃的?” 孟中华大笑起来,说:“王总真的认为警察是万能的吗?你或许还不知道,中国大陆近五年来被暗杀的富豪就有200多人,遭绑架和敲诈的大案就有1200多起,而且每个人的资产绝不比王总少啊。我从事调查工作多年,深感贫富差距导致那些贫穷的亡命之徒是无畏生死的。在南方,结果一个富豪的命就可以得到上千万的钱。当然,一旦案子被破,凶手是活不成的,干脆将罪过全部揽下,这样,幕后凶手就可以在灭掉对手后逍遥法外。王总啊,阴谋在这个社会是存在的,不可不防啊。” 原来说了半天,是想让我寻求保护!王啸岩感觉自己虚惊了一场。看来这个孟中华也不过如此!他心里冷笑了一下。但他的演技已炉火纯青,依然笑着说:“孟总,如果我有什么事,一定会请您帮忙的。但我坚持认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哪会怕什么阴谋?只要自己不用阴谋害人,也不怕别人害。” 第九章(4) 孟中华突然不说话了。他沉下了脸,对一直在旁边微笑着倒酒的孟欣说:“小欣,把我的包拿过来。” 孟欣起身将一个高档的真皮手包用双手递给了孟中华。 王啸岩打了个哈欠。刚才一直与孟中华瞎侃,差点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难道孟中华想利用美女拉业务?王啸岩心里冷笑:这些伎俩,对我通通没用!他简直就想起身告辞了。 孟中华突然严肃起来,对孟欣说:“小欣,你先出去,我与王总有事要谈。” 孟欣很乖地出去了,并将门关死。 来了!王啸岩心想,看你要干什么? 孟中华看着王啸岩,压低了声音说:“王总,您刚才说不怕阴谋,但如果是一个天大的阴谋呢?” 王啸岩一震,感觉头皮麻了一下,困意全消。“您……您是什么意思?”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孟中华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到王啸岩的面前,低声问:“请问,王总认识这个人吗?” 王啸岩拿起照片看了一下。照片上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很精干,梳着一个中分头,打着领带,但一看就是个经过包装的乡下青年。王啸岩并不认识他。 他将照片还给孟中华,淡淡地说:“不认识。是孟总的什么人吗?” 孟中华没有回答他,而是又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他的面前,小声地说:“这个,王总应该认识吧?” 到底在搞什么鬼啊。王啸岩懒懒地看了一眼。 突然,他的脸一下变得苍白,如见鬼魅一般,瞳孔一下放大了。 照片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身着蓝色夹克衫,大背头,嘴角长了个很大的痦子。 “您怎么了?王总?”孟中华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啸岩才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说:“没……没怎么。” 孟中华拿了根烟,贴在鼻子上闻了闻,沉声说:“王总,如果您连这个人都不认识,那就是我老孟交错了朋友!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王啸岩的冷汗渗了出来。他清醒地认识到,今晚的正题,才刚刚开始。 “我认识他,他叫杜志明,是一家货运公司的老板。但是,他已经死了。”他不敢看孟中华的眼睛。 “说实话,王总,您真的拿老孟当朋友吗?”孟中华声音柔和下来。 “当然。不然,我今天怎么会来?又怎么会聊得如此投缘?”王啸岩强作镇定。 “那好。作为朋友,我就直话直说。这人的确叫杜志明,是江苏连通货运公司的总经理。他跟您可不是一般的关系,他的母亲你叫她姑妈,他的公司还是你帮助他筹建的。而且,他70%以上的业务都靠您罩着,对吧?”孟中华现在说话的语气不容质疑。 “您……您在调查我?”王啸岩有点愠怒地看着孟中华。 “我不调查你,怎么能够救你?”孟中华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客气了。 “救我?我怎么啦?有人要暗杀我吗?”王啸岩也有些愠怒了。 “比暗杀更可怕。暗杀有可能躲得掉,但犯了国法,就非常麻烦了!”孟中华也加重了语气。 “我犯法?我犯了什么法?你别信口开河好不好?”现在的王啸岩,身上的儒雅气质早已荡然无存。 第九章(5) “你别生气嘛,王总。”孟中华声音又调到了合适的分贝,“要知道,我老孟虽然不是什么有身份的大企业家,但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说过我信口开河。没有依据的事,我绝对不会下定论!” 王啸岩喘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居然拿起了酒,给孟中华满上一杯,心平气和地说:“孟总,您别生气。啸岩只是因为看到表哥的遗像,有些激动。今天您找我来,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一定配合您!” 这才是个态度嘛!孟中华心里在冷笑,但脸上却又堆起了笑容,说:“那我就随便讲讲。您的这位表哥,是在两年前的‘12.21’海难中去世的,对吧?” “是啊。”王啸岩叹了口气说,“想不到我的表哥会死在我们公司的船上,真是遗憾啊!” “有句话你可能不爱听。”孟中华淡淡地说,“你的表哥实际上是死在你的手上!” 王啸岩浑身一震,脸又刷地白了。 不等他说话,孟中华抢着说:“因为,你让他执行由你策划的一个阴谋,将他自己的车引爆,从而导致了一场惊世大海难!” 王啸岩嘴唇剧烈地颤动,冷汗滚滚而下。但他还是挣扎着说:“你瞎说!我怎么会害死我的表哥?” “你原本不是要害死你的表哥,而是要杀害你的大舅哥,苏—浚—航!”孟中华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你……你有什么证据?”王啸岩高大的身躯顿时矮了半截,显然是落了下风。 “这就是证据。”孟中华将第一张照片甩了过去,“这个人叫李子仪,是杜志明的司机。他还活着。” 王啸岩忍不住用袖子擦了一把汗,仍在狡辩:“表哥的司机是小张,我认识的。这个人一定是冒充的。你不要听他乱说!” “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怎么会乱说?我问你,发生海难事故那天,你在船上吗?” “没有啊。” “就是嘛。你又没在,怎么知道李子仪不是你表哥的司机?实话告诉你,这个李子仪是你表哥在事发三天前临时找的。他怕自己的司机太熟了,将来说不定会漏了嘴,因此临时招了个司机,完事后就辞掉他,给他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 王啸岩一时怔住。 孟中华端起酒杯,说:“王总是聪明人,细节我就不讲了。实话告诉你,这个小伙子已经将所有的情况向我讲了,他现在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王总,要是您还认我这个朋友,请干了这一杯,我们就以朋友的方式去做事。时间长了您就会知道,我老孟为朋友两肋插刀,并不是一句空话!” 王啸岩说不出话。他感到自己就要虚脱。但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酒杯,将酒倒进了脖子里。 五分钟后,孟中华和王啸岩离开了饭店。 等他们下了楼梯,一个蓄板寸的男服务生走进这个包房,猫腰钻入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然后,他轻轻地关上房门,离开了。 第十章(2) “在思念谁呢?”叶雁痕转过身来,“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在想你的前夫人吧?” “我在想女儿。已经有好些天没见着她了。”萧邦回过神来。每当女儿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是那么灿烂。 “是啊。”叶雁痕叹了口气,“如果我有一个像豆豆那样的孩子,该多好啊。” 萧邦没有说话。他不愿触及叶雁痕的伤疤。 叶雁痕沉默了一会,突然说:“萧邦,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无所不知似的?” “我?”萧邦露出吃惊的表情,“我知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反正,在‘12.21’海难这件事上,你似乎比孟中华知道的要多得多。而且,你的目标似乎同孟中华很不一致。” “请叶总直说吧。”萧邦恢复了平静,“如果我与孟总不一致,我连工资都领不到,这说不过去吧?况且,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叶雁痕沉吟了一下,说:“你知道一个叫李子仪的人吗?” “知道。”萧邦说,“就是‘12.21’海难中第四个幸存者,一名汽车司机。” “那你知道这个人失踪了吗?”叶雁痕直直地看着萧邦。 “不知道。”萧邦说,“看来叶总请的侦探不止我一个啊。” 叶雁痕没有直接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应该说,我对孟中华的了解和他对我的了解差不多,但为什么我对你几乎没有了解呢?而且,我居然对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了解的人如此信任,而为什么又对一个非常有能力而且比较了解的人那么怀疑?” 萧邦闭上的嘴巴。 “萧邦,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叶雁痕坐下来,呷了口咖啡。 “可以。” “第一,你到真相公司的时间是我们见面的当天,而非孟中华所说的那样,你原来是真相集团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孟中华为何你一来就让你当常务副总?而我打电话约孟中华的第二天,你就到了真相公司?这是不是太巧了?第二,你在调查过程中已经确切地知道所谓的调查不过是孟中华提前一步安排好的一场戏,为什么还要继续配合孟中华表演,以骗取我的信任?第三,你为何要化装成洪文光的模样来与我谈判?第四,当我突然要求你留下来时,你假装征得孟中华的同意,而实际上非常乐意留下来,而且丝毫没感到惊奇,这是为什么?” “这四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萧邦似乎早有准备,“那就是我要查出这起海难的真正原因。” “你难道真的怀疑是我导致了这场海难?”叶雁痕嘴唇有点发抖。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是谁。也许是你,也许是其他人。”萧邦说,“但无论是谁,都必须对这起海难负责,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查这起该死的海难?你有这个义务吗?天下那么多人,就你一个人有良知吗?”叶雁痕似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第十章(3) “260条人命不明不白地葬身大海,你还讲什么良知?”萧邦了也激动起来,“难道只有那些有身份的人的命才值钱?而那些平民百姓的命就那么低贱吗?” 见叶雁痕怔了一下,萧邦压住了情绪,在她对面坐下来,安慰她说:“叶总,说实话,通过接触,我感觉你虽然有些嫌疑,但很可能没有罪。你也不用追问我了。既然我们要坦诚合作,我也实话告诉你。其实,在我来真相公司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叶雁痕眼睛亮了。 萧邦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证件,递给叶雁痕。叶雁痕一看,是两个记者证。两个华夏新闻周刊的记者证。 萧邦笑了笑,说:“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记者证,其中一个是假的,是孟中华给我办的。而另一个才是真的。我的任务,就是彻底调查清楚‘12.21’特大海难事故,然后做一期专刊,并且我也有私心,还想出一本书。事情就这么简单。” 叶雁痕松了一口气,说:“那你怎么不早说?省得我费那么多事!” “你是不是心疼了那五百万?”萧邦正色说,“叶总,你说你了解孟中华,我看不尽然。目前来看,他已经是你最大的威胁!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要的不是五百万,而是有可能让你身败名裂!” 叶雁痕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她还是半信半疑地问:“他?他有那么大的本事么?” “如果我没猜错,孟中华的计划是要让你交出蓝鲸。”萧邦淡淡地说。 叶雁痕端咖啡的手抖了一下,杯里的咖啡溅出几滴。她放下杯子,生硬地说:“你不是说他想接管蓝鲸吧?” 萧邦点了根烟,缓缓地说:“那倒不至于。第一,孟中华不懂航运,也不感兴趣;第二,他连股东都不是,蓝鲸没有人会买他的账;第三,蓝鲸是一艘航运巨舰,别说一个孟中华,就是十个孟中华也不能掌控。”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他可以假人之手。” “谁?” “你的妹夫和蓝鲸的副总裁,王啸岩。” 叶雁痕脸色倏变,苍白如纸。 半晌,她说:“你是说他要利用王啸岩将我逼出蓝鲸?可据我所知,王啸岩与孟中华并不认识。而且,王啸岩这个人自视甚高,又如何会听命于孟中华?” 萧邦说:“我与你不也是刚认识么?王啸岩自视再高,可当他遇到某种特殊情况时,也会妥协。毛泽东这样的伟人,在革命中为了长远的利益,都曾妥协过,何况是王啸岩!” 叶雁痕承认。妥协,本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必须具备的素质。 “那我们怎么办?”叶雁痕在情急之下,第一次用了“我们”这个词。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的第一步棋就是要散布谣言,说你是策划并酿成这起海难的主谋;第二步,煽动蓝鲸集团的其他股东逼你下台,尤其是王啸岩,会联合他的妻子在苏老爷子那里吹风;第三步,在你陷入困境的情况下,他们会制造一系列证据,正式提请公安部门对你立案调查,将你送入监狱,使你永世不得翻身!”萧邦说。 叶雁痕立即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浑身颤抖起来。她一把抓住萧邦的手,颤抖着声音说:“你……你会帮我的,是吗?” 萧邦点点头。 叶雁痕眼里涌出泪花。她转过头去,低声说:“萧邦,你真是我的救星吗?你为什么要帮我?” 萧帮将纸巾递给她,说:“因为你相信我。如果昨天晚上你将我和孟中华一起赶走,我也就爱莫能助了。” 叶雁痕擦干了泪,用红红的眼睛看着萧邦,说:“我怎么会赶你走?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舍得?” “我对你好?”萧邦莫名其妙。“我怎么不知道?” “是的。”叶雁痕的表情又变得雨后初晴一般。她居然笑了一下,接着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吗?你说我的那些症状全都对!当时我很生气,可是回来一想,这萧大侦探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啊!说真的,我的这些毛病,连苏浚航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一夜无眠,想着这个世间居然还有人那么关注我的健康,我的心是多么温暖啊!” 萧邦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说:“昨夜我思考了一个晚上,想休息一会儿。你也该去上班了。” 叶雁痕温柔地笑了。她马上站起来,表现得像个听话的妻子。 当她出门的时候,萧邦忍不住叫住了她。 叶雁痕说:“还有什么事呀?” 萧邦说:“你现在又面临新的危机,你倒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你不考虑如何应付吗?” 叶雁痕做了一个鬼脸,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一定会有办法化解,还用我操什么心?”她上了车。白色的宝马一溜烟驶出了别墅区。 萧邦呆呆地站在门口。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现在想得最多的问题就是:是谁谋杀了洪文光? 十分钟后,萧邦也上了车。那辆黑色的广州本田驶出别墅区,混入大街上滚滚的车流中。 第十章(1) “想不到我快四张的人了,还会有人包养!”萧邦看着叶雁痕,“叶总,您说我这是幸福还是不幸?” “你觉得委屈?”叶雁痕笑了起来,“这可能是全世界最昂贵的包养费了,就是天天到你们北京的‘天上人间’找‘少爷’,也能花一年吧?” 清晨的海正在醒来。冬天的海的清晨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雾。那雾铺在海面上,一直延伸到天边。叶雁痕打开窗户,让清新的海风吹进来。她一边和萧邦贫着嘴,一边梳理她那柔长的秀发,然后,将它绾起来。 看美女梳头真是一种享受。萧邦居然有些痴了。倒转时间的轮盘,他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从一场醉酒中醒来,窗外也是这般的清新。他挣扎着爬起来,往窗外看去。 窗外是一个葡萄架。一串串葡萄正泛青,苍翠欲滴。一个腰身很细的女孩正背着她,站在葡萄架下梳头。那如瀑布般飘洒的秀发一直垂到微翘的屁股上,被女孩细嫩修长的手抓了回去,搭在圆润的左肩上。然后,那把锃亮的黑梳子就在那柔美的发丝间上下游走。清风一吹,被梳直的发丝随风飘扬起来。 那女孩突然转过头,用深潭似的双眸看着他,说:“你叫萧邦?” “是。”那时他还是个中尉,说得最多的就是“是”与“不是”。 “是那个会弹钢琴的萧邦吗?” “不是。” “那你为何要盗用人家的名字?” “不是我盗用。我本来就姓萧,我爹是敲梆子的,所以给我起名叫萧梆。后来上学了,大家都打我,说我是梆子。有一天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我的名字,然后把木字旁擦掉,说以后大家不能再打萧邦了,因为我把他的梆子板拿走了。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叫萧邦。” 女孩扑哧一笑,说:“你这人很有意思,我可以考虑和你交个朋友。” 后来那个女孩就成了他的妻子。后来他的老丈人才告诉他,那天让他喝多并让他在家里住下,就是要考察他这个女婿是不是很实在。 老丈人是个大校,副军级,视萧邦如同己出。但他在萧邦与女儿结婚不久就去世了。萧邦的妻子很任性,在父亲死后才知道生活的艰难。他们彼此恩爱,但她却很少见到萧邦。萧邦总是很少露面,总是很晚才回到家中。有时,连续几个星期没有他的踪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当“工作忙”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太高而收入又太低的反差让妻子深恶痛绝后,萧邦选择了转业,做起了生意。可是,生意却经常亏损。萧邦的妻子见自己一起玩大的伙伴们纷纷开上了好车和用上了高级的化妆品时,便提出:如果萧邦还是这样整天夜不归宿而又收入微薄的话,就离婚。最终,萧邦未能改变现状,只好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妻子跟着一个在网上谈了两年的青年企业家去了上海,将女儿豆豆留给了他……